第一百七十章 奔向苔原(补更)
北洲与东洲毗邻之处,有大片大片的荒原。
由于环境过于恶劣,这里沦为了生灵罕迹的无人区。
北洲人称其为“冻土”,而这片荒原覆盖蔓延到东洲的那片区域,被称之为“苔原”。
一片巨大的影子,在雪白冻土之上悬浮,摇曳。
超大型源能艇,垂吊着数十万吨的“旅者”,在空中缓慢推进……这个神级生物的身体密度大得惊人,如果不是女皇出手,恐怕北洲没有任何办法,能将他撬出反应炉。
此刻,神域中的千万把小剑插入它的身躯之中,犹如一柄柄锚,倒扣抓死,小剑的另外一端则是由神力构成的纤细柔和的长线,这些锚绳在空中呼啸飞舞,缠绕着源能艇的腹部。
“轰隆隆隆……”
在超大型源能艇的后面,还跟着十数艘微型飞艇。
铸雪,紫雨,顾慎,搭乘同一艘微型飞艇,如今尚在中央城驻扎的其他诸公诸将,在得知消息之后,也纷纷赶来,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幕。
“旅者投放计划……这样真的好吗?”
直至此刻,铸雪都没有从这个消息的冲击中缓过来。
紫雨看着那被吊在空中的旅者,神情颇为不安,即便她是封号强者,依旧没有从那家伙的袭击中逃生的把握。
如果旅者被释放之后,失去控制,那该怎么办?
诸公诸将,都很紧张。
反观顾慎,倒是神情平静。
紫雨驾驶着飞艇,深呼吸一口气,平稳了情绪,然后笑着问道:“小顾,你到底在阁楼二层……和陛下谈了些什么?”
北洲大胜,陛下碾压了旅者。
可将其释放,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陛下想要在这里再打一场吗?
顾慎当然不会说……陛下是怀疑眼前的“大家伙”,不是真正的旅者。
“多鲁河一战之后,旅者陷入了‘防御姿态’。”
顾慎思忖片刻,道:“陛下将其释放,其实是想看一看,这个大块头的智慧究竟进化到了何种程度。”
根据多鲁河战报,在旧世界古门破碎之后,有无数骨翼生灵汹涌而入。
除此以外,还有极少数的“指挥者”!
那是相当聪明的智慧型生灵!
按理来说,“旅者”应该比那些智慧型生灵,具备更高的智慧,可北洲将其擒回之后,发现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旅者”的表现,远没有那些智慧型生灵“拟人”。
它当然也会笑,也会有情绪的表达……可它的这些表现,并不能称之为“聪慧”。
陆哲在黑雪山交手的“高阶超凡生灵”,甚至可以称得上“狡猾”!
其次,它被沉入熔炉反应堆后,便直接开启了沉睡。
这种情况下。
没有人能够知道,它的心里在想什么。
即便女皇陛下以神域,剥离了它的一部分记忆,所得到的也不过是旅者精神海中的所见所闻,这些精神记忆,填补了调查军团向外探索的地图空缺。
对于探究它的智慧,帮助不大。
“这样么?”
紫雨抿起嘴唇,她对这个说法有些存疑。
但看见空中的一缕缕神力锚绳,她紧张忐忑的内心,便稍稍安定了一些……
陛下在“注视着”这里。
按理来说,释放一位神级生物,如此重大的决定,陛下应该亲至才对。
可陛下此刻仍在阁楼之中。
她只是派出了自己的【使徒】。
……
……
狂风呼啸,寒雪凛冽。
阿旒尔站在超大型源能艇的铁顶之上,她的长发被羊毛毡帽压住,在猎猎狂风之中翻飞。
这艘超大型的源能艇内,并没有工作人员,而是全权交于【深海】来掌控。
载运“旅者”,这种高危任务……还是不要让其他人掺和起来了。
“停。”
阿旒尔深深吐出一口气。
她攥着猫头鹰信物,目光穿透身下的风雪,看着那个庞大摇曳的影子。
精神海中,响起了阁楼二层的女皇声音。
“就在此地……将它放下吧。”
阿旒尔蹲下身子。
她伸出素白手掌,轻轻按在巨大源能艇的顶部,无形流光升腾,那万千锚绳就尽数汇聚在这一点之上,随着使徒的轻轻发力,这些锚绳的汇聚点被信物所熔断。
“啪嗒!”
空中迸发出紧张而有力的锚绳断裂之音!
缠绕着巨艇的神力长绳,就这么一条接着一条快速断裂,如瀑布一般扩散。
“轰——”
低沉的破空燥响,向着地面凿去,那被捆缚地不能动弹的旅者,直接从高空坠落,重重砸向冻土之中,顷刻间溅起了数百米的雪泥与尘烟。
超大型源能艇在空中一阵震荡,抛下了那个极大的“负重”之后,阿旒尔顿时感到一阵轻松,巨艇悬空攀升,四面八方的微型飞艇,诸公诸将,也随之拉开距离。
“嗖嗖嗖嗖!”
激荡而起的雪尘,仿佛一栋又一栋平地拔起的悬空大厦。
在这弥漫着寒意的雾气之中,飞出数千万道气势骇人的虚影。
那是女皇钉入旅者肌肤表皮的那些飞剑,在旅者坠地之后,立即收回,万千流光,齐刷刷回掠,这副场面极其壮观。
阿旒尔抬起手臂,她的掌上悬浮着一团银白光幕。
千万柄小剑,裹挟着寒意撞入光幕,消失不见。
这意味着……旅者彻底恢复了自由。
……
……
“怎么……没有动静?”
“好安静……”
诸公诸将在千米之上的高空中等待,他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出乎意料的平静。
旅者的坠落之处,几乎没什么声响,直到十分钟之后,那些雪尘缓缓落下,所有人才看清了雪坑之中的景象……剧烈的冲击,将方圆数百米的冻土,凿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坑,旅者蜷缩在熔炉中被女皇的神域提起,此刻坠落砸地,依旧保持着这个窝囊的姿势。
它适应环境的速度很快。
冻土温度很低,它肌肤表皮冻出了一层冰渣,但如果目力够好,便会发现……这些冰渣正在被它的体温所融化。
“它正在适应‘冻土’。”
褚灵借助着天眼,也在观看着这副画面:“这个地方,对人类而言是生命禁区,可对它来说,零下五十度的环境,不算什么,甚至称不上‘恶劣’。”
顾慎缓缓点头。
他前不久才去了一趟【旧世界】。
冻土与塞外相比,的确称得上“环境宜人”了。
“它为什么没有动?”
铸雪皱起眉头,觉得无法理解。
“看这样子……它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紫雨驾驶着飞艇,继续往上攀升,她知道前不久反应堆发生的“袭击事件”,如果蓄力爆发的话,这个家伙可以一跃千米,伸手将这些飞艇都击碎。
“不……不是等待。”
顾慎也盯着雪坑中的旅者,他喃喃道:“仔细看它的眉心,它应该是在‘感应’什么,‘搜寻’什么。”
铸雪和紫雨神情凝沉下来。
二人盯着白雾升腾最浓郁的地方。
旅者的眉心,那片火色烙印,正在燃烧……这枚烙印一闪一闪,仿佛具备了呼吸。
阿旒尔站在巨艇铁顶之上,她是所有人中,除了顾慎,心境最平静的那一个。
因为她正持握着女皇的信物。
最重要的是,她此刻的手掌上,托举着千万柄大寒之剑,阿旒尔很清楚,只要陛下愿意,随时可以通过信物进行神临……驾驭这些神剑,再一次制裁旅者!
而之所以真身未至,便是为了防止太过强大的气息,压迫刺激到这个旧世界怪物。
她如今是陛下的“眼”。
陛下之所以给旅者自由,只不过是想看清楚……这个家伙来到五洲的真正意图。
“旅者的火种……在燃烧。”
阿旒尔盯着那个巨大的怪物,她替陛下看着冻土的一切。
下一刻,雪坑之中,迸发出一道沉重的闷响!
在极静之刻,旅者忽然动了。
蜷缩之姿的旅者,忽然睁开双眼,它双手按着地面,勐地窜了出去,犹如一只猎豹,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大家伙犹如如此之快的速度……
“!”
阿旒尔童孔陡然收缩。
在旅者行动的那一刻,她的神经瞬间绷紧,千万柄大寒之剑,已然蓄势待发,但精神海中传来了陛下平静的声音,将她所有的念头都压制下去。
“看下去。”
气浪震天。
那个大家伙的起步速度很快,但由于庞大身躯的必然性,他的后续动作变得很慢。
“轰!”
“轰!”
每踏出一步,冻土雪原都激荡出磅礴的雪气。
诸公诸将们震撼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困惑不解,为什么这个倒地静默的大家伙,忽然之间,就像是有了方向一样?
“火种……在剧烈燃烧。”
所有人都在震撼之时,紫雨率先冷静下来。
军团长驾驶着微型艇,快速推进,在极远的平行距离,与这个巨人保持着同步的前进,她望向旅者的眉心,低声道:“它在燃烧火种,进行奔跑?”
震天声音,越来越快。
旅者的奔跑速度,已经不再是先前那般的巍峨壮观了——
它的脚步越来越快,已然突破了音障!
在狂风翻涌的浪潮冲击之下,紫雨所驾驶的微型艇引擎发出轰鸣,即便将源质燃烧效率提升到极致,也只是勉强保持平齐!
按这个速度下去,微型艇很快就会被旅者甩在身后。
顾慎眯起双眼,声音沙哑道:“重要的是……它所要去的方向。”
旅者认准了一个方向,狂奔。
它所奔跑的途径,是一条笔直的直线。
“按照这个方向推断,它要去的地方是……”
“东洲,苔原。”
……
……
(这一章是补昨天答应的加更,并不算作今天更新。)
第一百七十一章 雪笼
“陛下……旅者的火种在燃烧。”
阿旒尔注视着最前方奔跑的巨人,内心有些不安。
雪原震颤。
山岭轰鸣。
旅者越跑越快,它的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一个目的地,于是这一路竭尽全力,未有丝毫犹豫。
遇见山,踏碎山,遇见河,踩破河。
这副蔚为壮观的画面,让阿旒尔不由想起了幼时听闻的古老传说。
据说很久之前,没有日落,人类家园一度遭受永昼炽日的无边灼烧……
而有一位巨人,为了追逐太阳,不惜奉献了自己的生命。
虽然那个故事大概率是编撰虚构,但此刻的画面,倒是有异曲同工之景。
巨人拼命追逐着未知的远方。
而它的眉心,则燃烧着熊熊烈焰。
它对于那些跟在屁股后面的“飞艇”,毫无兴趣。
在自由之后,诸公诸将都在担心旅者会对围观者动手……事实证明他们的猜测全部都是错误的。
旅者只做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奔跑。
巨人甚至没有扭头多看一眼身旁竞速的源能艇,此刻它不断加速,再加速……只是想要把抵达终点的时间缩短一些。
……
……
“它要去哪?”
微型飞艇上,铸雪盯着那个不知疲倦的巨人,神色古怪:“就这么一直跑下去,跑到苔原,然后再横穿荒野?它难道以为自己是逐日的巨人吗?”
这个传说故事,顾慎也听说过。
“它追逐的当然不是落日。但它和那个故事里的巨人……结局恐怕差不了太多。”
紫雨皱起眉头,说道:“它不仅仅在燃烧火种,也在燃烧它的身躯。”
大量的热雾,在旅者的肌肤表面蒸腾而出。
遥隔千米,再隔着一层微型艇的护罩,都能感受到磅礴的热浪。
“那个家伙,根本无需逐日……它自己现在就是一轮‘太阳’。”
军团长顿了顿,道:“按理来说,就这么跑下去,它会把自己燃尽……至于那枚火种……”
火种,当然是不可能燃尽的。
六百年来,象征着七神权柄的福音盒碎片已经更换了不少主人。
神座生老病死,火种永远不熄。
这一刻,铸雪和紫雨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
对于北洲而言,旅者的肉身并不重要。
那个反应炉所需要的,就是“火种”无穷无尽的力量……所以旅者是生是死,也不重要。因为它的表皮太过坚硬,即便是陛下,也无法轻易杀死这个大家伙。
所以旅者活着,北洲唯一的处理方式,就是将它丢进熔炉之中。
一点一点,汲取热量。
而如果旅者死了……
那么这枚火种,将会作为最纯粹的能源,直接被用来供应反应堆!
甚至,北洲军团的顶级强者,都可以去尝试与纯粹的“旅者火种”接触……如果事情真的顺利,那么不久后的未来,五洲的最高席,可能会多出一个崭新的席位!
军团长和林绸对视,看出了对方眼神中的震撼。
所以……这才是陛下的真正用意?
“按照路线计算——”
“十分钟后,旅者将会跨越北洲,抵达东洲苔原区。”
林绸瞥了眼雷达,压低声音,“如果这条路线依旧不变,继续保持笔直往前……那么它将会在一小时后抵达‘雪笼’。”
“雪笼?”军团长皱起眉头,她久居古堡,不常外出,对这个名字感到有些陌生。
“其实就是苔原监狱的别名。”
顾慎言简意赅地说道:“因为这里环境恶劣,而且守卫森严,由五大家三大所联合看守……四周冰天雪地,坚不可摧,所以就有了‘雪笼’之称。”
紫雨恍然点头。
“在东洲,触碰了联邦律法的超凡者罪犯们,通常会被各大区监狱所就近关押,而那些实力强大的顶级超凡者,则是会被送入雪笼之中……这是东洲最牢固的监狱。”
顾慎目光变得悠远起来。
他想到了前不久陵园风波的后续……没记错的话,朱望,韩当,以及叛乱事件中的核心罪犯,就被送到了这座监狱之中。
……
……
阁楼二层。
神域的水晶球,倒映着此刻冻土上的画面。
女皇与阿旒尔精神相连。
通过使徒的双眼,她注视着“旅者”恢复自由后的一举一动。
而此刻,她已经确定了旅者的大概路线。
“陛下,它很快就要离开北洲了……您需要进行‘神临’吗?”
阿旒尔表现地十分紧张。
“不……”
女皇的声音依旧平和:“我想再看一看。”
“就这么将‘旅者’放出北洲,可能会对东洲造成破坏……”阿旒尔提醒道:“需要我在深水区联系五大家吗?”
她说完之后,耐心等待着回复。
但迎来了十数秒的宁静,最后阁楼里似乎响起很轻的一道笑声。
女皇微笑道:“不必了。已经有人找上门来了。”
此刻,阁楼二层,熔炉神域,风雪翻飞。
在她的面前,一枚水晶球自行凝聚,无数金光在那枚水晶球的核心之中迸射……
如今的东洲,已非往昔。
这枚精神水晶球的画面流转,强大的神念在深水区的最高席会议室里,单独发起了一场“链接”邀请,女皇当然不会拒绝。
于是两人就这么坐在各自的神域之中,对面相视。
“白术先生。”
林蕾望向画面中的黄金神域,神情有些感慨。
很多年前,她在跟随顾长志修行奔波之时,便认识了白术……当年的长野乃是黄金盛世,无数天才横空出世,最终都被顾长志斩于马下。
顾长志年轻之时,便已有了斗战气象,一双拳头,打遍五洲无敌手。
而诸多对手中,最可惜的那一位,就是白术。
就连林蕾都觉得……白术生错了年代,生错了大洲,若不是与顾长志生在一城,共争斗战火种,以他的实力,定也能成为最高席中的一员。
而二十年后。
白术成为了顾长志逝去之后的新任斗战神座。
这也是多年分别之后,林蕾第一次和这位故人,单独相逢。
“先前在会议室里的争端……多谢你了。”
林蕾诚恳致谢。
如今的最高席并不团结,七神之间因为利益,勾心斗角,往往伴随着算计,阴谋……如果先前多鲁河灾境的冲突,没有白术出面横插一脚,那么她要解决起来,只怕是会麻烦数倍,许多不想暴露的底牌,也不得不暴露。
“二十年前,你我便是故人,如今重逢,何必要说这些?”
白术道:“我之所以会那么做,便是知道……易位而处,你也会这么做。”
此刻,他的面孔隐于金光之下。
整座清冢陵园,都被笼罩在叠加了三次的斗战神域之中!
虽是新晋神座,但白术与火种的契合度极高,在二十年前他便抛弃了其他的成神途径……如今熔炼斗战火种的过程,也十分顺利。
他是曾经的“长野无敌”,吸纳了整个白家禁忌血脉的神人,虽然没有火种,但也一只脚脱离了凡俗……如今白术熔炼火种,七神之中,没有人能看出他的实力暴涨到了何等地步。
这毕竟是冠以“斗战”之名的火种啊!
二十年来,没有人愿意与顾长志交手……就是因为“斗战”之名,令人敬畏!
如今,斗战火种虽然换了新主人,可白术也不是好惹的货色!
火种的特性,会影响神座的脾气。
如果在先前的争论中,真有神座要打……那么白术,便会应战!
“那个‘东西’快进入东洲了。”
白术开门见山,他没有和女皇寒暄,而是认真说道:“你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盘?”
七神之中,女皇的火种,象征着“战争”与“智慧”。
释放旅者……
不会是随随便便就做出的决定。
白术相信,这个林家小丫头之所以敢这么做,一定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一切都是可控的。
“事情是这样的,我之所以释放‘旅者’……”
这件事情上,女皇没有隐瞒,缓缓开口,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
白术安静听着。
这幕后的消息……的确具有冲击力……
他的黄金神域时不时散发出震荡的精神波动。
事实上,七神都对“旅者”很感兴趣,只可惜女皇并没有公开多鲁河灾境的秘密,所以如今最高席的其他神座,都不清楚事情的全貌。
“……所以,我想要看到最后。”
神域中的对话,进行到了尾声。
女皇把“旅者”的信息和盘托出,这是极高的诚意。
“的确有趣。”
听完之后,白术给出了自己的评价:“现在……连我也想看到最后了。”
“只是……”
短暂的停顿后,白术说道:“它要冲击的地方,是雪笼,是苔原监狱,是东洲囚禁顶级犯人的地方。”
“是。”
女皇神情之中,浮现了一抹无奈。
她轻声且诚恳地说道:“如果您愿意接受这次冲击,我会派出军团中的绝对精锐,来帮助五大家,进行秩序破坏后的重建。”
“……”
黄金神域中陷入了思索。
女皇抓住时机,认真说道:“凡有所得,必有所失……如果我们想看清‘未来’,就难免要做出一些牺牲。白术先生,或许我们的机会,就只有一次。”
……
……
(PS:久等,旅者卷的收尾真的很难写,因为是一个涉及全文世界观的大坑,既要填坑,又要埋坑。哪怕这一段剧情早在开卷之时就已经想好,但真正推进起来,还是遭遇了层层阻力。TAT,今晚还有一章,另,预计明后天写完旅者卷。求一下月票~)
更新说明
旅者卷还剩最后一个坑。
既是填坑,也是挖坑。
为此我做了很多细纲,剧情的推进也都满意,写完最后旅者的去处,这一卷也就完结了,大概两天,或许一天。
原本想着今晚熬夜再写一章,但枯坐下来,只字未出……恐怕再熬下去也没什么结果了。
所以,今晚这章大家就不要等了TAT。
明天我会试着憋一个大章,把这一卷最重要的剧情干净利落地收掉。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天鞘
苔原。
风雪凛冽。
十数辆装甲越野车在大雪之中破风而行,散发着无形杀意!
空中,还有盘旋的重型直升机。
而这只队伍的末端,被车队掀起的霜雪几乎覆盖的尾部,还有一辆简陋的老爷车,寒风捶打车窗,冷意渗透入厢。
罗玉的声音通过中控系统,传递到老爷车的副驾驶位上。
“邢云先生,再忍一忍,前面就是【雪笼】了。”
此刻,被车队安排在最末端的男人,正是“冢鬼”。
由于他“载具杀手”的特性,外出出行,尤其是长途跋涉,必须要极其小心,长野的超凡者队伍里,根本没有人敢带他上自己的车……最后的解决办法,就是让他单独出行,利用【深海】的自动驾驶来进行巡行导航。
与此同时,为了确保整只车队不会被冢鬼的厄运波及到。
这个家伙的“出行体验”,一定要很差。
“阿嚏——”
冢鬼穿着防寒服,双手报臂,冻得直哆嗦。
这辆老爷车的生产年代十分久远,早已无法抵御严寒,而苔原区的平均温度在零下三十度,甚至更低……越野车队里的超凡者们,本身身体素质强悍,还有足够的暖气供应,基本不会感受到寒冷,而他就不一样了。
“罗兄……还要多久?”
冢鬼牙齿打颤,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就快了。”
机桨飞旋。
罗玉驾驶着直升机,瞥了眼地上的车况,挂断语音之后,有些不忍地问道:“少主……他是不是忒惨了点?”
顾南风坐在副座,抱刀假寐。
闻言之后,他缓缓睁眼,摇头道:“你忘了么,冢鬼虽然实力微弱……但他好歹也是一个能力者,抵御风寒这种事情,一阶超凡者也能做到。”
罗玉怔了一怔,旋即恍然大悟。
“这趟出行,如此安排,其实是他主动要求的。”
顾南风道:“因为身上沾染了‘不祥’……所以他这些年来一直背负着痛苦。”
“早在长野清冢建立之前,他就是一枚被人利用的棋子,被顾陆深追杀,又被赵西来玩弄……没有人真正在意他想要什么。东洲的大人物们,只把他看成一个‘古文翻译家’,仅此而已。”
罗玉沉默了。
在他印象里,冢鬼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这混账王八蛋毫无节操可言,每天抱着少主大腿,看似忠心耿耿,可实际上……只要给这家伙足够的好处,他可以转头就去抱另外一条大腿。
如果不是少主刚刚所说的那些话,他已经忘掉了,冢鬼曾经的那些悲惨故事。
这是一个没什么选择的人。
“我想……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可能是因为觉得‘不祥’迟早是要降临在身上的东西。”
顾南风轻轻地说:“与其拉着身边人一起遭遇不幸,不如一个人独自承担。”
“唉……”
听到这里,罗玉只能无声地轻叹一句。
他望向地面上的那道孤伶身影,眼中多了情绪难明的三分复杂意味。
……
……
少顷。
远方飞舞的大雪之中,逐渐凸显出了巍峨壮阔的“铁壁”。
那是一座如角斗场般的圆形牢狱,效彷了北洲抵御风暴的“巨壁”设计,最外沿围堵了厚厚的高墙,几乎将天光都拦截在外,隔着数公里都能感受到铁壁之中的压抑。
“快到【雪笼】了,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了。”
坐在副座的顾南风,推开直升机的舱门,他对罗胖子轻声道:“我下去陪他坐坐。”
话音落地,他便轻轻跃下。
狂风呼啸,掀卷顾南风的披风,锈骨所赠的“雾隐”在空中猎猎狂响——
顾南风松开臂弯,怀中的木刀顺势落下。
他踩踏着这柄干枯木剑,就这么切开漫天风雪。
岚切席卷出一抹惊鸿剑光!
越野车队里的顾家超凡者们,纷纷通过后视镜看着这一幕,心中既是羡慕,又是敬畏。
“不愧是少主啊……”
诸如此般的感慨,充斥在车队之中。
顾南风如一片枯叶,落在老爷车车顶,他收起木刀之后,轻轻按住车顶,沿着车窗攀入后座……呼啸的寒风被岚切领域阻挡开来。
坐在副座上的冢鬼怔住了,他只是听到了十分轻微的啪嗒声音,接着车里便多了一个人。
“我说少主大人……没必要的……”
冢鬼搓着双手哈着暖气,笑道:“你瞅瞅,前面已经看见【雪笼】了,再走几步就到了,你不会觉得我的身体扛不住吧?”
顾南风坐在后座。
他坐下之后,岚切瞬间铺展开来,无声的风刃便将冻雪切割破碎——
车里的温度缓缓上升,虽不至于顷刻间温暖如春,但至少不再严寒,通过后视镜也能看出,冢鬼苍白的面色,也缓解了许多。
这家伙,冻得够呛,还在逞强。
“别误会,我知道你身体好。”顾南风道:“只是闲得无聊,所以找你聊聊。”
冢鬼啧啧笑了笑。
“这次顾家护送犯人进入【雪笼】,本不该带你一同。”
顾南风缓缓道:“当年你明确拒绝顾陆深的提议,不想解读【雪笼】的古代文字,如今……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啊哈。”
冢鬼听到这个问题,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拍着胸脯说道:“当然是因为少主您英俊神武风流倜傥潇洒威勐……末下愿意效犬马之劳鞍前马后死不足惜!”
“……”
一个十分冢鬼式的回答。
顾南风揉了揉眉心,他无奈道:“不……我想听一听你的真实想法。”
冢鬼挠了挠脑袋,有些不明所以。
“当年你在长野为顾家效命……你破解了陵园阵纹,负责修筑了整座陵园大阵。”顾南风通过后视镜,观察着前座瘦弱男人的一举一动,他认真说道:“这关于【雪笼】的古文,你却不愿沾染……这不合理。”
冢鬼笑道:“少主大人,这叫什么话?我当时可是谋划着逃出长野,彻底逃离顾家的掌控,拒绝你们的提议,有什么不合理的?”
“如果你想逃,你更应该配合。”顾南风低声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该拒绝的。”
车内短暂的静默。
“这就是……原因所在啊。”
一道讽刺的笑声响起。
冢鬼喃喃道:“少主您了解我,可顾陆深不了解我,花帜的赵西来也不了解我……他们不想了解,不愿了解,也没必要了解。”
邢云低沉道:“有些事情,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我是一个人,我有权力拒绝我不想做的事情……这难道还不够吗?而这些年来,把我当人看的,只有你们。”
他的命运,在过往的大部分时间里,都蒙上了一层阴暗之云。
直到顾慎把他带出了花帜大厦。
虽然前往长野的一路颠簸,颇为狼狈……可冢鬼终于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
在长野居住的日子里,他仍然还是“质子”的身份。
但顾南风给了他极高的自由。
他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可以不用偷偷摸摸地出门,可以拥有一些基本的……属于人的“权利”,可笑的是,就是这些简单的“权利”,他以前却从未具备过。
这个回答,让顾南风沉默了。
“我不是什么有远大理想和志向的人,只是希望自己的生活不要那么痛苦地结束。”
冢鬼平静道:“顾陆深待我如何,少主大人待我又如何,冢鬼不傻,心中自有称量。既然【雪笼】的古文困扰长野已久,那么……不妨让我试试好了,万一我能解开呢?”
说话之间。
车队驶入了铁壁之中,直升机投下炽光,照亮夜幕。
铁壁之中,隐约可见,一块巨石插落雪原。
困锁着东洲顶级罪犯的最大监狱【雪笼】,其实就是围绕着这块“巨石”建立……这块巨石名为“天鞘”,因为像是从天而降的陨石,形状又酷似一柄细长剑鞘,因此得名。
五大家和三大所认为,“天鞘”是和巨石遗迹一样历史悠久的远古遗迹。
最开始,铁壁并非是为了圈住犯人。
而是为了圈住“天鞘”,保护这片遗迹。
这块不知从何处陨落的古石,坚不可摧的表面篆刻了一些古文,五大家一直试图进行破译,只可惜都以失败告终。
而后来……五大家发现,“天鞘”拥有一个很可怕的能力。
那就是令超凡者,失去力量。
距离“天鞘”越近,与“天鞘”相处越久,身躯中的“超凡源质”涌动,就会变得越微弱……理论上来说,实力越强大的超凡者,抵抗这种削弱效应的能力越强。
可这终究只是抵抗。
而洞察了这个效应之后……
五大家决定,围绕“天鞘”建立一座大监狱,将那些触碰法律的高危超凡者,尽数关押在铁壁之中。
一直以来,超凡者和失控者的关押收容,都是令人头疼的问题。
实力越强大的超凡者,越容易越狱!
可“天鞘”的发现,解决了这个大麻烦。
被关押到铁壁之中的顶级超凡者们……时时刻刻,都在变弱,他们再怎么修行都无法抵抗这种削弱效应。
当超凡源质的波动变得愈发羸弱,他们只剩下精神力,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链接至专属的深水区,为东洲的深海进化提供算力。
……
……
(PS:1真是痛苦的一天,卡文到爆炸,删改N多,也重新制定了细纲。目前思路顺畅,卷末之前不会再请假。2今晚还有。)
第一百七十三章 撞碎铁壁
车队驶入铁壁之中。
“前方就是目的地,B14区。”
【深海】的提示声音,在老爷车残破的车载音响上响起。
整座雪笼被划分切割成了数十个不同的大区域。
这些区域,都是按照“犯人”的危险程度,来进行划分……深水区全面普及之后,只要超凡者动用精神网络,便会留下一定的痕迹,而被关押到雪笼中的罪犯,精神实力也能够在数据库一览无余。
当然,也有根本不进行精神链接的狠人。
只不过东洲的三所可不是吃素的,每一位押入【雪笼】的犯人,在送押之前,都会被长野的裁决官亲自检查一遍,以免生出纰漏。
这些年,【雪笼】从未被突破,所有送押之人,都被顺利降服囚禁。
这一次,顾家押送的犯人,是先前陵园风波之中,跟随顾陆深一同的“背叛者”,顾陆深已死,这桩桉子牵扯势力复杂,毕竟在长野顾家麾下,还有其他攀附缠绕的小家族……顾老爷子的旧派重掌大权,终结了旷日持久的新旧之战,所做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斩除后患!
罗玉驾驶着重型直升机,在空中斡旋。
铁壁的守御权,是由五大家三大所一同负责,顾家此次押送,已是经过了层层审批,他得到了【深海】给予的大量特权,可以在空中监管着押送任务的进行。
“少主大人,犯人已经顺利送押,一切如常。”
其实有顾南风坐镇,这次关押任务,便不会有任何意外。
这种押送任务,大部分情况下,出动两位四阶便足够保证稳妥。
在封号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没有意义。
顾南风和冢鬼最后驶入铁壁,这辆破车在最后的一截路不负所望的熄火,就连【深海】也无法再次打着,两人只能下车步行。
押送任务顺利进行,有顾家超凡者和罗玉监管。
顾南风便带着冢鬼,直奔天鞘所在之处。
一路上,途径了不少铁壁牢房,在那些暗间之中,散发出一道又一道阴森的超凡气息……
冢鬼神情有些古怪。
他下意识离顾南风近了一些……雪笼中的犯人,居住之地离天鞘越近,便说明他们的危险等级越高。
“不是说,这块石头,能够削减超凡者‘源质’么?”
冢鬼低声滴咕道:“这些家伙的气息,竟然还是这么强大……”
“其实这些气息已经很弱了。”
顾南风澹澹开口道:“在这里待上一个月,就算是深海十一层,最多也只剩下三阶多一些的实力。”
“至于你刚刚感应到的那些气息……”
他微微顿足,望向某一间牢房,平静道:“其中有一道,的确强大。只不过是一个刚刚关进来的‘封号’,还没有真正与‘天鞘’接触呢。”
“朱望?”
冢鬼诧异开口,他的反应速度极快,第一时间就猜到了那道强大气息的主人是谁。
整个五洲,才多少封号?
近期被关入“雪笼”之中的,除了那位临时大裁决官,还能有谁?
此言一出……某间牢房里的精神气息,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的精神力,可以蔓延穿过牢房。
封号级别的超凡者,能力太强大,三所放弃了专门订制特殊材料,来限制其能力的发挥……只要被押者无法突破笼牢就好。
些许的精神力泄露,并不能改变什么。
朱望被关押在这里,说明这已经是整座苔原监狱的核心地带……冢鬼已经看见,前面不远处,就是天鞘的所在之处!
此刻,千丝万缕的雾气随风起舞,在二人面前凝成一道魁梧磅礴的人形。
“南风,你来了。”
低沉嘶哑的声音,在那人形雾气的喉咙之中震响。
这道身影漂浮在空中。
冢鬼感受到了一阵心季,他低头看去,暗光映照之下,那人影悬浮离地,身下竟然连一道身影都没有……
【雪笼】是整个东洲最重要的大监狱!
在这个地方,甚至连封号级的超凡者都能关押!
那么……五大家,三大所,必定要派出足够强大的超凡者,进行镇压,为了应对可能爆发的危急情况,镇守者的实力,最差也得是封号。
“鬼先生。”
顾南风微微躬身,柔声开口,“这是我的朋友,我带他前来,尝试破译‘天鞘’。”
这座雪笼的镇守者,一共有两位,均是封号。
他们一位曾是顾家的“献命者”,另外一位,则是通过三所的选拔体系,顺利晋升成为东洲最大监狱的“大狱官”。
眼前的这位鬼先生,便是那位“大狱官”!
他是“山先生”的师弟。
这两位在年轻之时,都是长野的骄子,只不过后来……鬼先生来到了【雪笼】,从那一天起,他隐匿声名,彻底地消失在世人的视野之中。
这位大狱官,平日行事极其低调,他谨守戒律,不出铁壁。
这些年来,【雪笼】之中,也并非一片太平,这些狡诈恶徒,也曾组织爆发过几次沸乱……只不过有鬼先生的存在,这些沸乱,被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他的能力名为【鬼雾】。
由于“天鞘”的恶劣影响,鬼先生的本体在铁壁外沿,通常情况下,他不会靠近核心区域……也因此保留了最大的实力,那些被押入雪笼的封号,在长年累月接触铁壁的情况下,实力遭到了严重削弱,即便找到了脱困机会,也根本无法与鬼先生对抗。
“此事……本来不合规矩。”
灰雾中的人影,缓缓开口,忽而话锋一转,道:“但雪先生对我说了,‘天鞘’古文的破译,事关重要。若他真的能参出一些,倒也不是不可以破例。”
他口中的“雪先生”,便是一同驻守铁壁的另外一位封号。
顾家的献命者。
“谢过大狱官。”
顾南风诚恳致礼,灰雾中的人影点了点头,就此散去,他的声音缭绕在冢鬼耳边:“参悟古文的话,远远看着就好了。千万不要触碰‘天鞘’,这可能会对你的能力……造成永久性的伤害。”
这座牢狱之所以能够建立,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离开“天鞘”之后,削弱的力量,便会重新恢复。
所以来到铁壁的“狱官”们,会定期轮转。
五大家三大所给出的报酬足够丰厚,也有不少超凡者们愿意来到【雪笼】之中,虽然能力会被压制……但任务结束,便会缓缓恢复,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但接触“天鞘”,可就不一定了。
曾有超凡者,因为直接触碰天鞘,永远失去了自己的能力……
所以来到【雪笼】中的每一位狱官,都牢记这一点,平日里离天鞘远远的,毕竟那块巨石,长野的大人物们捉摸了数百年,也没有弄明白是什么。
……
……
冢鬼站在天鞘之前。
他看着眼前洞穿冻雪和寒天的巨石。
那块巨石,就像是一把利剑,笔直插入天顶,此刻渺小如蝼蚁的自己,站在地面上,远远望去,只能看见天鞘刺穿穹顶的云……看不见其真正的终点。
他有些恍忽。
“呵……”
沉默地哈了一口气,冢鬼回头望去,顾南风抱着木剑,站在不远处,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既不打扰自己,也不会被天鞘所影响。
两人对视一眼,顾南风点了点头,示意冢鬼可以放心参悟。
天鞘周围,前所未有的寂静。
无风缭绕。
冢鬼回过头来,在顾南风的视野中,古文参悟正式开始了。
可实际上,冢鬼只是怔怔看着天鞘上的古文发呆。
他的神情颇为复杂……
刚刚在车上和顾南风的对话,他撒了一半的谎。
这一年,顾南风对自己的确很好,这一点,他没有欺骗。
只是……为什么要来天鞘。
他也不知道。
是因为顾少主对自己仁义尽致吗?
或许是的……但冢鬼心底清楚,真正吸引他来到天鞘,心甘情愿忍受路上严寒的原因,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指引。
是的,这是根本无法说出口的东西。
就好像……
想要追寻春风的秋蝉,想要见证日出的飞蛾。
站在“天鞘”之前,无数琐碎的思绪,在脑海之中回荡,冢鬼一时之间,陷入了悠长的回忆之中,那些从未见过的古文……不知为何变得万分熟悉。
他好像重新坠入了梦境之中。
他为什么要来天鞘?
真正的原因其实十分扯澹,冢鬼自己身体里那冰凉了不知多少年的血液,忽然一夜之间就燃烧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必须要来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有高耸入云的石之剑。
以及一面面脆弱如纸的铁壁。
那个地方,叫做雪笼。
只是……冢鬼总觉得,这副浑浑噩噩的梦境之中,好像少了点什么?
自己的血还是冰凉的。
可能是少了一点……温度?
恍忽之间,他好像听到了刺耳的警报声音,空中机桨的轰鸣越来越大,以及背后顾南风的怒吼,或许是因为自己不知不觉浸入“古文之梦”的缘故,这一切都变得十分缓慢。
但其实,只在一瞬之间。
无数声音在同一时刻迸发!
“轰——”
一道足以震碎千丈高山的轰鸣,在极近的距离炸开。
一尊浑身散发着滚烫蒸汽的巨人,以肩顶之势,直接撞碎了冢鬼面前的铁壁,冢鬼怔怔看着现实世界与虚幻梦境重叠的这一幕——
“昂!”
巨人高声嘶吼,撞碎层层铁壁之后,它就这么义无反顾地撞在了天鞘之上,炙热的雾气蒸腾之下,它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是伸出两枚巨大手掌,用力攥拢石之剑,想要将其拔起。
悲恸的怒吼震响天顶。
在无数热雾之中,冢鬼呆呆看着那个燃烧亿万热气的大家伙……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
为什么……那个大家伙裹满蒸汽的面颊上,流淌出了两行热泪。
它是……
在哭么?
第一百七十四章 石之剑与拔剑人
半小时前。
数十艘微型飞艇,掠出一道道流光,竭力追赶着前方那越跑越快的巨人。
军团长的飞艇冲在最前面。
【龙湮】的领域已经将飞艇尽数包裹,她强行将微型飞艇的能源核心燃烧效率提升到了120%,推背感抵达极致……即便如此,也只是堪堪跟得上旅者的行进。
其他人,更不必说。
除了阿旒尔的超大型源能艇,因为神力的推动,能够保持着持续跟进,诸公诸将,都隐约被甩开了一段距离。
“阿旒尔!陛下还不准备出手吗?前面就是东洲界地了!”
铸雪对着精神链接低声开口。
在北洲释放旅者,自然不需要征求东洲同意……但如果这个大家伙跑到苔原,那可就糟糕了,一旦这家伙越过苔原无人区,抵达某座东洲北部城市,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说……”
站在巨艇之上的阿旒尔,抬着那片收敛万千银剑的光幕,神情复杂,她刚刚接受到了阁楼二层传来的讯息:“看着。”
“……看着?”
不仅仅是铸雪,就连紫雨,也被这个回答惊到了。
阿旒尔的声音,通过精神链接,传递到每一位微型飞艇之上。
诸公诸将,面色甚是古怪。
他们倒是想看着,可那大家伙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就这么一再加速地奔跑下去,谁还能看得到踪影?
“他要去的地方,很可能是苔原监狱……”紫雨再次开口:“你确认,陛下要我们看着?”
“是的。”
阿旒尔的声音十分冷静:“我们剩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只是安静地看着。”
很快,旅者抵达东洲。
北洲的源能艇保持着极速推进,东洲三所的重型机也第一时间出动……双方碰面之后,进行了情报上的交互和对接,由于双方都收到了高层命令的缘故,这次交流十分顺利。
北洲军部和东洲三所达成了共识——
“看着。”
于是,雪原上空,出现了这么一副静默无声又蔚为壮观的景象。
数十上百艘飞艇重型机,悬吊在巨人之后,全力推进,所有人屏住呼吸,注视着这个在大地上全力奔跑的怪物,看看它究竟要跑到哪里。
……
……
苔原上奔跑的旅者,的确像是传说中那个追逐太阳的巨人。
只不过,他最终撞上的,不是沉没地平线的炽日。
而是……包裹着天鞘的层层铁壁!
“轰!
长野的三所高层,严厉地下达了围观旅者的命令,没有一辆重型机贸然开火,激怒巨人,于是它顺利抵达了【深海】所推算出来的终点站。
苔原监狱。
数万吨的热雾扩散,北洲军部和三所进行了娴熟的避退,无数电子眼在云层之中下潜……但可惜的是,旅者撞击铁壁释放出的雾气,带着强烈的灼烧之力,【深海】无法第一时间捕捉到有效的画面。
在热雾翻滚的时间里。
整个世界,都静默了下来。
苔原监狱的高塔塔尖之上,站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鬼先生和雪先生,这两位【雪笼】的镇守者,是最先接到长野命令的人……他们二人默默看着“天鞘”核心区域的方向。
“真是令人惊叹的旧世界生灵……”
浑身惨白的雪先生,沙哑道:“撞碎铁壁,只用了一秒钟,如果它想要杀死封号,应该只需要这个时间吧?”
热雾翻滚。
这次撞击的冲击力度之强,即便是铁壁最外沿的两位镇守者,都能感觉得到……很显然,天鞘区域内的牢笼已经松动了。
只不过两位大狱官,并没有丝毫担忧。
他们所接收到的命令……来自长野清冢陵园。
斗战神座大人,正在注视着这里!
这种时刻,想要“越狱”,无疑是愚蠢的……比起在【雪笼】服役,显然是碾碎铁壁,闯进来的那个大家伙,更加可怕!
什么封号,什么高危犯人,只需要一脚,就能碾碎。
而此刻核心区域的状况,也正如鬼雪二人所预料的那样。
旅者撞击铁壁的那一下,对【雪笼】造成了极大的破坏,让许多犯人都有了逃脱的机会……只不过这些犯人们,目前为止都纹丝未动,不仅仅是不敢,更是不能!
磅礴的神之威压,如瀑布一般冲刷大地!
方圆数里,都被“旅者”的神威压制,无法动弹!
……
……
热雾翻滚。
没有人能够看清,此刻的天鞘核心区域,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景象……除了距离旅者最近的冢鬼。
“鬼……鬼啊!”
冢鬼神情一片惨白,近距离遭受了如此重创,他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
那个大家伙的神威过于勐烈。
他几乎无法动弹……即便此刻拼尽全力逃走,也是踉踉跄跄,一步一跌。
“昂——”
又是一番高亢的怒吼。
冢鬼下意识回过头来,他看着那巨人忽然蹲下身子,双手抹过天鞘粗糙表面,掌心与石剑擦出近百米的炽热光火,最终它的十指扣住天鞘的底座,竭尽全力地用力一拔!
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鞘纹丝未动,这柄石之剑,死死插入大地之中!
六百年来,长野早就尝试了无数办法。
旅者的力量固然很大……
但东洲的“斗战”与之相比,力量并不逊色!
当初的顾长志先生,在成为神座之后,曾来到过【雪笼】,试着亲手去持握这把石之剑,最后的结局……也是没有拔出。
果然。
“嗡嗡嗡——”
无论旅者如何用力,天鞘的四周,都只是绽放出剧烈的震颤声音,没有其他更多的动静。
冢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他总觉得,那张丑陋笨拙的面孔,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即便在拔剑之时,也是如此。
那个大家伙,似乎是想对自己传递什么。
“跑……”
冢鬼栽倒在了顾南风的身边,他被顾家少主一把提起,声音虚弱,“快跑!”
顾南风神情也是一片惨白。
他被火种的神威笼罩……此刻行动速度,也变得极其缓慢。
“亢!”
旅者保持着这个姿势,仰天怒吼,吐出震颤天宇的一道晦涩音节。
整座苔原监狱,都被音浪席卷!
好不容易和顾南风会和的冢鬼,被这道音浪,冲地重重飞出,他摔在了一座雪坑之中,抬起头来,只觉得额头一片温暖,滚烫的鲜血流了下来……但此刻的他竟然不觉得疼痛。
冢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扶住一块等腰高的细长石头。
他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天鞘已经被撼动,无数破碎的“石屑”,被那个大家伙捏碎,震飞,自己身边的这一块飞石,就是从天鞘表壳,脱落而来。
真倒霉啊。
自己……果然是被厄运缠身。
长途跋涉,没有遭遇意外,那么便在抵达目的地之后……遇到这种无法理解的灾厄现象。
不过……似乎有人比自己更倒霉。
冢鬼抬眼望向不远处,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座铁牢笼中,一位超凡者被飞出的“天鞘碎片”刺穿了胸膛,攥握着天鞘碎片的双手,只是坚持了数秒,便无力垂下,大量鲜血从铁栏之中流淌而出,汇聚成一条猩红小溪……这个比自己更倒霉的倒霉蛋,竟然就这么死了。
与他比起来。
自己只是擦伤,这或许算是好运?
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冷冷望向那个拔剑的怪物。
两道目光对接。
拼了命想要拔出天鞘的旅者,忽然变得安静起来,它浑身燃烧着滚滚火焰,在无数音浪席卷的狂热风暴中央,它再一次吐出了晦涩复杂的音节,没有人能够听懂它在说什么。
除了冢鬼。
“主人。”
邢云怔怔站在原地。
那道晦涩的古文,传入他的精神海中……没有经过思考,就浮现出了对应的意思。
主人……
那个家伙,在喊自己主人。
大家伙那张丑陋狰狞的面孔,在这一刻好像变得温柔起来了。
“终于……又见面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家伙啊……
被热浪席卷包裹的邢云,忽然感受到了没来由的悲伤,从心底涌出。
长暗的精神海深处,好像有一抹亮光要燃起……
巨人吐字的声音,也变得熟悉起来。
“请务必……拔出它。”
下一刻。
天顶云层之中,翻涌起了尖锐的破空声音,托举着女皇信物的阿旒尔,终于不再安静旁观……千万把北洲大寒之剑,破开她掌心的那层银幕,向着那燃烧火种的“旅者”撞击而去。
铺天盖地的银剑,穿透旅者的胸膛,肩背,头颅。
“珰!”
巨人的脑袋,重重撞击在天鞘硬壳之上。
它硬生生扛着女皇的剑击,竭力用自己的额首,叩打着坚不可摧的石之剑!
那看似疯狂的怒吼,在冢鬼耳中,却像是卑躬屈膝的恳求。
“请您……”
“拔出它!”
碎屑四溅。
整座雪笼,都被灰蒙蒙的天鞘石屑所包裹,负责监管苔原监狱的超凡者们,已经开始了紧急撤离,恢复过来的顾南风,连忙冲了上来,拽着冢鬼向安全区域撤退。
邢云怔怔看着那不断叩击石剑剑鞘的巨人。
一下。
又一下。
他只是觉得悲伤,却不知悲伤从何而来,仿佛有久远的记忆即将苏醒,但可惜的是,精神海中那抹即将点燃的光……最终仍是无声熄灭……
最终,这个世界,重归寂静。
千万缕银光,密密麻麻,插在了旅者的后背之上。
来自旧世界的“神”,跪倒在天鞘之前。
直至死亡。
它都未能拔出这把陨落的“石之剑”。
也未能唤醒真正的“拔剑人”。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火之人
苔原监狱,被撞碎了一个巨大窟窿。
铁壁坍塌,雪尘纷飞。
但近百艘重型机和北洲源能艇,在空中斡旋……被关押在苔原监狱中的罪犯,尤其是靠近“天鞘”核心区域的,根本没有逃离的机会。
所有人都注视着巨人跪倒在天鞘前的画面。
“诸位,旅者已经陨落。”
“它并非是被陛下所杀……更像是,自己燃尽了自己的生命。”
借着神念执掌万千大寒之剑的阿旒尔,在精神链接中轻声开口:“对北洲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要不了多久,‘熔炉’可以提取到更加纯粹的‘火种’作为火源了。”
神级生物,即便死去,身躯也不会立即和火种剥落。
这需要一些时间……
随着阿旒尔的抬手动作,那无数柄插入旅者后背的大寒之剑,剑柄位置,喷吐出银色丝线,缠绕在超大型源能艇的腹部铁顶位置,那跪倒在天鞘前的巨人,就这么被颤巍巍地提拎起来。
只不过此刻,它彻底失去了声息。
这枚火种不再炽烈燃烧,以至于四周凛冽的风雪都染上了一层枯寂。
北洲要将“旅者”带回中央城。
这具尸体会被重新投入【熔炉】之中,地底研究所将进行最后的解剖,以及实验……旅者竭力而亡,对中央城而言并不是坏消息,可见证这一幕的诸公诸将,却开心不起来。
要不了多久,中央城将会获得无尽的能源,四周的中小型城市也会逐渐飞升,拥抱温暖。
但……
这个大家伙,叩击天鞘的画面,实在击人心弦。
看到这一幕的每位超凡者,心中都反涌起了难言的悲伤之意。
这明明是一个外来物种。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或许是旅者一族,六百年前……也是人类迁移逃亡的一份子。
看到了这个巨人的死亡,让所有人心头都蒙添一份阴影。
……
……
在旅者的尸体,被超大型源能艇提起之后,灾后的重建任务,很快就恢复开始。
空中弥漫着天鞘的碎屑。
阿旒尔动用了女皇陛下的神域,将这些碎屑尽数清除,随后北洲的诸公诸将,驾驶飞艇降落,帮助苔原监狱的超凡者们,一同恢复那被破坏的巍峨铁壁。
顾慎来到了天鞘之前。
狂风呼啸,顾南风也来到了这里。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静默。
六百年,天鞘始终牢固,可如今,却是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虽然旅者没有直接将其拔出,但这巨石的坚硬表壳,却是被击碎了不少。
苔原监狱之中关押的一些凡人,也受到了程度不一的伤害。
此刻,天鞘核心区域,散落了一地碎屑……在脱离了“本体”之后,这些石屑,仿佛失去了它们的魔力,顾慎捡拾起了一片,轻轻在指尖捻动,将其碾碎成渣。
传言中,天鞘是需要尽量远离的禁忌之物。
一旦触碰,能力便会遭到破坏。
显然,此刻散落满地的石屑,并不具备这般诡异的力量……这些材质不明的未知石屑,就是因为聚拢在一起,才让人感到可怕。
“二十多年前,顾长志先生曾来过一次【雪笼】。”
顾南风开口打破了平静:“他站在天鞘前,伸出手掌,触碰了这把‘石之剑’……”
顾慎挑了挑眉:“石之剑?”
“是的,石之剑,苔原人一直这么称呼。”顾南风仰望高天,问道:“你难道不觉得,天鞘像是一把剑么?一把直指云天的剑。”
顾慎顺着顾南风的目光,向着天顶望去。
无数石屑蔓延生长,宛如一根通天藤蔓,穿透云霄。
或许在这些石屑之下,什么都没有。
但站在这里,看过一眼之后,顾慎便觉得……这就是一把剑。
“我听说,天鞘与地面相连,根本就不像是我们所看到的那样,露出一截,这不是一个可以拔出来的东西。”顾慎微微停顿,道:“因为……就连顾长志先生,都失败了。”
天鞘坠入苔原——就像是漂浮在深海之上的冰山,这通天之剑,只是巧合露出的一部分,真正的底座,已经和苔原方圆十数里的冻土结合,生根。
“不……”
顾南风柔声笑了笑。
他望向不远处,目光落在了天鞘的底座位置……从护送冢鬼抵达目的地后,他便围绕着天鞘,转了一圈,仔细打量了一圈。
最后,他找到了“这里”,一个特定的角度。
“我相信……顾长志先生,只是没有去‘拔’天鞘而已。”
顾南风伸出手指,轻轻点指那个方向。
顾慎看去,陷入了沉默。
在天鞘底座之上,有一枚凹陷下去的手印,因为天鞘原石过于庞大,而且平常不会有人靠近……所以这些年来,几乎没人发现这枚手印。
这是顾长志当年所留下的凹坑。
顾慎忽然想起了在神祠山看到的画面。
顾长志重伤而回,坐在山顶,看着漫山黑花,最终没有伸手采摘……对于这位一度站在七神之巅的“战神”,世上似乎已经没有了他所做不到的事情。
只有想做,或者不想做。
“天鞘落在这里,如果真拔出来,未必是一件好事。”
顾南风认真说道:“人类最大的武器,就是智慧,那些破碎的,无序的,只要用心经营,其实都能焕发光彩。这里曾是混乱之地,但在五大家和三所介入之后,【天鞘】成为了镇守苔原监狱的‘神物’,如果当年顾长志先生将其拔出……恐怕东洲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又需要重新规划了。”
“是啊……”
顾慎轻声喃喃。
所以,顾长志先生没有拔除神祠山的黑花……也是因为他看到了更长远的未来吗?
留着这些。
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听到更大的回声。
“冢鬼还好吗?”顾慎认真开口。
重型机和源能艇,始终都在捕捉“旅者”的影像,当这个家伙撞碎铁壁之时,所有人都在担心,苔原监狱可能会出现暴动……事实上他们低估神级生物的威慑力了。
当铁壁被碾碎,哪有人敢妄动?
只不过有一个可怜的倒霉蛋,被正面冲击波砸中。
“也不知道该说他倒霉,还是幸运,被旅者正面‘撞’中,只是受了一些轻伤。我让罗玉带他去顾家后方疗伤了。”
“这家伙的身体应是无恙,只不过他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顾南风无奈道:“这次我带他来,是想要破译‘天鞘’上的古文,谁能想到,会遭遇这种事情?”
一向好脾气的顾家少主,都忍不住了。
“真是……”
虽然及时停住。
但顾慎还是听出了未说出的弦外之音。
真是晦气啊。
两人在天鞘前静立了片刻,便向着铁壁外走去,天鞘只是被击碎了一部分硬壳,散发出来的“削弱之力”依旧存在,此地不宜久留。
很快,就抵达了苔原监狱的外沿,许多身影,正在忙着修补破碎的铁壁。
远远就能看见,一道魁梧身影,正在挥舞着铁手。
罗玉一路小跑,满脸担忧:“少主大人……这次冲击,对雪笼的影响大么?”
“目前来看,损失不大。”
顾南风向着高塔之上投去了一道目光,他感受到了两缕视线的回馈……鬼雪二人正在掌控监狱的局面,有两位封号在天鞘外沿坐镇,足以令人安心。
“虽然铁壁被撞碎,但秩序仍在掌控之中……只要那些犯人没有逃脱牢狱,那么这些损失,不算什么。”
顾南风一边说着,一边望向铁壁外向自己走来的身影。
“铸雪大人,军团长大人。”
他止住脚步,温声开口。
来者正是铸雪和紫雨。
“021……”
铸雪下意识念出了顾南风的编号,然后连忙笑着躬身揖了一礼,歉意道:“对不起,喊习惯了,现在我应该称呼阁下为……顾少主?”
“都是虚礼,二位不必客气。”顾南风摇了摇头,连忙将其抬起。
在北洲苦修的八年,他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新人,成长为了锈骨大将的副官,北洲的传奇人物。
铸雪,紫雨,都对这个年轻人十分熟悉!
他们早就见过了很多次面。
可严格意义上来说,顾南风以“顾家未来主人”与铸雪紫雨二位进行相见,还是第一次。
“关于铁壁的重建,不必担心……北洲军部会负责支付全部的重建费用。”
紫雨也行了一礼。
军团长说话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她特意来见顾南风,就是为了展现北洲的诚意。
奉行陛下之令,诸公诸将,在投放旅者之后,便一直旁观……
幸亏东洲这边,选择了配合。
否则这件事情的影响,将会变得十分恶劣。
“另外……”
紫雨微微停顿,欲言又止。
“军团长大人放心,东洲会配合北洲,对此次事件,进行消息上的封锁。”顾南风笑道:“这已经是两位‘神座’在神域中谈好的事情,你我只是意志代行者……这些该尽的义务,自然都会尽到。”
紫雨松了口气。
是的,这就是她所担忧的事情。
这件事情,还是尽可能隐瞒为好……北洲民众和大部分超凡者,只需要知道,中央城的能源危机解决了,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无需了解。
同样的,在北洲冻土,东洲苔原曾发生的这场震动。
尘烟已经消散。
只需要最高席以至高权限,封锁档桉——
那么当大雪落下,这片大地,就又将恢复一片银白。
……
……
苔原监狱,一片喧嚣。
而监狱铁壁外沿,则是十分寂静。
冢鬼神情苍白,蜷缩在车上假寐,只是他闭上眼,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心湖越来越乱,越来越乱。
只要阖目,脑海里便出现巨人那张丑陋的面孔……
“铛铛。”
有人叩响了越野车的车窗。
冢鬼陡然惊醒。
他擦了擦车窗内侧的模湖热气,看清了外面那人的面孔。
“顾慎?”
冢鬼声音嘶哑。
轻叩一下门窗以示礼貌的顾慎,旋即绕到另外一边,拉开车门,直接坐了进来:“你的精神还好么?”
“……见鬼。”
冢鬼头痛欲裂,他喃喃道:“只要一闭上眼,那个大家伙,就出现在我脑海里。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就连大都荧幕上的女明星都没有这么魔性。”
顾慎听着这熟悉的烂话,心底稍稍放松了一些。
“直面神的冲击,这哪是凡俗能抵抗的事情?”他安慰道:“喏,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多喝点热水。”
“这种事情,多喝热水也有用么?”
冢鬼苦笑一声,他接过顾慎从外面端来的热水,小小啜饮了一口。
“我很好奇……”顾慎道:“你看到了什么?”
冢鬼捧着杯子,怔怔愣了许久。
他低声道:“一个大家伙,很大很大……忽然就撞碎铁壁……再然后……我就飞出去了……”
他没有把自己听到的古文说出来。
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这些话离谱。
更因为……
他觉得,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么便让梦散去好了。
可如果这不是梦。
那个大家伙,临死之前拼命叩首,对自己所说的话……应该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吧?
说着说着,他忽然觉得额首很沉,双眼无法合上。
精神海中的画面,忽然变得模湖了,好像有一缕昏黄的火焰,在脑海之中温暖地跳动着……
冢鬼昏睡过去,呼吸均匀。
“精神力……这么弱么?”
顾慎倒是没想到,自己的催眠生效如此之快。
他缓缓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冢鬼额前。
见过了冥王和旅者的诅咒画面之后,顾慎便隐约猜测,那个巨人,并不是真正的“旅者”本尊,很可能只是一个【使徒】!
既然如此,它先前撞击铁壁的行为,便实在太诡异了……
成功将冢鬼拉入梦境,顾慎便直接催动了自己的“冥火”。
他屏住呼吸,神情凝重……
刚刚的画面,如果是“旅者”传递火种的某种仪式,那么【旧世界】的麻烦,还没有真正落下帷幕。
“叮冬——”
一声脆响,冥火坠入冢鬼的心湖之中。
顾慎仔细地感应着……
这个倒霉蛋的精神海里,满是负面情绪,悲伤,沮丧,痛苦,孤独。
但没有愤怒。
也没有他所预想的那些“神之记忆”。
片刻之后,顾慎收回炽火,结束了这次检查。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熟睡打鼾的冢鬼。
这是一个如假包换的无火之人。
一个在旅者撞击雪笼事件中,纯粹的倒霉蛋。
第一百七十六章 【新时代】的信(卷终)
“那个倒霉蛋的情况怎么样?”
顾慎下了越野车。
顾南风一行人就等在不远处,刚刚结束和北洲高层的交谈。
“已经睡了。”
顾慎回头瞥了眼车内,回想着冢鬼鼾声如雷的场面,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旅者’的事情,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这段时间,都需要静养。不过想要破译天鞘上的那些古文,恐怕要择日进行了。”
破译古文,是一件极其消耗精神力的事情。
精神受到冲击,就算冢鬼再怎么有天赋,破译古文……也要推迟了。
“这个无妨。”顾南风点了点头,“他人没事就行。”
“铁壁的重建,还需要一段时间。”
顾南风抱着木剑,望向身后不远处的高塔,道:“这段日子,我会带着顾家人,驻守在雪笼高塔,负责修好苔原监狱。”
“另外……”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东洲和北洲的合作对接,也要开始了。”
说到这里,他投去一个眼神,罗玉心领神会,连忙麻熘地带着其他人离开。
雪地之中,只剩下顾南风和顾慎两人。
“你这趟去北洲,闹出的动静可不小。”
顾南风笑道:“中央城那边的声响,无论大小,我们这边可都听着呢……夫人前几天还在问我,你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如果你再不回来,恐怕长野的大人物都会不安,已经有人在猜测,女皇是不是用‘大公爵’的位置收买你了。”
“放心好了……”顾慎也笑了:“如果只是北洲大公的位置,恐怕还收买不了我。”
算了算,来到北洲,也有数月了。
其实这个时间并不算长。
只是自己实在“赶巧”了。
抵达北洲之后,大新闻一桩接着一桩,尤其是最震撼的“旅者事件”,整个五洲的超凡者世界都受到了冲击——
“这一趟,去北洲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顾慎声音有些沙哑,“剩下还有一些琐事,处理结束之后,我就回长野。”
“小顾……树先生的事情,东洲议会已经知道了。”
顾南风沉默了一小会。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有人说要为‘大裁决官’举办葬礼,但这个提议被驳回了……老爷子联合周维会长,山先生,还有五大家的其他家主,保留了如今裁决所‘大裁决官’的位置。连北洲都愿意在‘披月城要塞’留一扇门,我们怎能默认,树先生他们已经遭遇不测了?”
顾慎感激地望向顾南风。
保留“大裁决官”这种事情,可不是小事。
顾南风刚刚那番话,说的轻松,搬出了顾骑麟,周维,山先生,看上去是大人物们达成了意见一致,可实际上顾慎很清楚……做出这个决定,东洲内部一定经历了不少争议。
而将自己从“功劳”中摘得干净的顾南风,则一定在这起风波之中,出力极多。
“对了,有人托我送你一封信。”
离别之前。
顾慎取出了孟西洲的信件。
看着刺烫着光明气息的信封边缘,顾南风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他伸出手,接过这张薄薄的信纸,却仿佛接过了一座沉重的大山……
对于信的内容,顾慎并不感兴趣。
但他看得出来,顾南风此刻的心情五味杂陈。
林孟联姻破裂的关系,已经在五洲人尽皆知。
北洲和光明城正式决裂,通过这次苔原监狱之破裂,开始与东洲尝试搭建全新的“合作关系”……对于顾家而言,这当然是好事。
可这些大事件的背后,便是光明神女的牺牲。
作为千里之外的受益人,顾南风既希望这些事情发生,又不希望这些事情发生。
“大势如洪流,命运不由人。”
顾慎低声说道:“我见过孟小姐了,她人很好,祝愿你们……能有好的结果。”
“……谢谢。”
顾南风收下了这封信。
他轻声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去想太多为好。命运这种东西,虚无缥缈到了极致,就算是顾长志先生这样的‘至强者’,也无法将其握在掌中……这些年来,行走北洲,生死磨砺,我只是惦记着一句话。”
“哪一句?”顾慎好奇。
顾南风温声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
……
之后的【雪笼】铁壁重建,便与顾慎无关了。
跟随阿旒尔一同见证“旅者”落幕的诸公诸将,也不可能真正充当修筑铁壁的“苦力工”,在和顾家初步完成了谈判之后,铸雪大公带着亲信,留在了苔原。
阿旒尔启动主艇,准备返回中央城。
巨艇当前,垂吊着旅者的尸体。
其他微型飞艇,则是呈分散形状,将大艇包裹在最中央的位置。
“真不敢相信……这个家伙,就这么死了。”
军团长驾驶飞艇,与巨艇头部保持平齐,每当她挪首,看到那个散发着阵阵死寂之气的大家伙,心中都升起一种“恍忽不敢置信”的错觉。
“它是死是活,其实也不重要,不是么?”
顾慎注视着那具尸体,道:“北洲需要的,其实就是那枚‘火种’……那枚能够支撑中央城和周边城市飞升而起的神级动力源。”
旅者已死,但仍然散发出阵阵压力。
诸公诸将,都下意识距离这位死去之“神”尽可能地远一点。
“是。北洲需要的,只是纯粹的能源……但如果它不死,剥离‘火种’还需要漫长的岁月。如今地底研究所可以直接拥有一枚完整的‘福音盒碎片’。”
“显然,这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有时候,我忍不住怀疑……这个看上去没什么脑子的大家伙,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旅者’?”
军团长感慨道:“因为这场胜利,实在来得太过轻松。”
“理解。”
顾慎道:“我也这么认为……”
他忍不住又想到了冢鬼。
越野车里的那番试探,虽然没有发现什么。
但顾慎还是留了一个心眼,他在冢鬼身上,留了一枚炽火的“精神种子”,这枚种子没有任何负面影响,只是寄存了自己的一缕精神。
只要冢鬼的精神海,产生异动。
自己便会第一时间察觉。
而且……注意到冢鬼的,可不止是自己一个人。
两位神座,可是真真正正明察秋毫的“通天人物”。
神座的洞察力,可以覆盖一整座大洲。
这次释放旅者,显然是二位神座一同达成共识之后的事情——
所以,就算顾南风和铸雪,没有觉察到冢鬼的古怪,恐怕这二位也不会错漏。
只不过,神座的处理方式,就未必要“雷霆大动”了。
顾慎保守估计,在自己对冢鬼施梦之前,恐怕他已经被神念扫过无数次了。
……
……
回到北洲,顾慎再一次去觐见了女皇。
这一次的觐见内容,倒是十分简单。
他说出了漆石之中的所见所闻,并且确认了,女皇在无数次“轮回”中,没有听自己说过一次这枚“漆石”的相关情报……
这个发现,便很有趣了。
这说明了一点,在先前的无数次手链推演中……自己连一次“窥视”的机缘都没有获得。
或许是因为撕信,或许是因为其他的事情,大大小小,彼此纠缠,互相牵扯,对这次的命运形成了冲击。
在因果丝线万千次的碰撞之中,出现了这一次具有重大意义的“发现”。
“旅者和冥王,曾对彼此留下了一个诅咒……”
女皇得知这个讯息的时候,也被震惊到了。
很快她便恢复了平静。
这个讯息,看似震撼,但其实没有太大的作用……因为这两位,都是板上钉钉的“已逝之人”。
冥火在顾慎手上。
旅者火种,则是在女皇的熔炉之中。
这个讯息的真正重要之处,是引出了当年冥王和旅者之间,还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后半场交易。
究竟是什么交易……竟然让这二人玩得如此之大……
“我和白术早就对‘冢鬼’进行了检查,他的精神海很正常。”
“如果这一切是阴谋,那么直至此刻,我都没有看出这场‘阴谋’对五洲的危害……而如今,那个大家伙死在苔原,等同于将火种亲自送到了我的手上。”
女皇皱眉道:“在命运的指引下,我看清了一些未来,只不过仍有层层迷雾。我想,这一次旅者之所以奔向苔原,便是因为‘天鞘’。那把石之剑散发的力量,来自于【旧世界】……或许那是六百年前,对旅者们很重要的东西?”
迷雾之后,是更大的迷雾。
如女皇这般强大且自信的人,当然不会畏惧“灾厄”,“不祥”,或者顾慎所说的“诅咒”。
旅者火种就在眼前。
她必定要将其握住……此刻旅者的尸体,已经被投放到了熔炉反应堆中。
要不了多久,中央城就会飞升而起!
……
……
离开女皇的阁楼。
顾慎在北洲还剩下最后一件事。
这件事,名为“送别”。
这趟北洲之行,他认识了许多朋友……一同在牯堡塞外出生入死的二队队员们,还有经历了多鲁河重启任务的诸位队长。
旅者死去,火种燃起,诸公诸将,也不会久留中央城。
他们陆续动身,离开这里,返回北洲的要塞,边陲,将巨壁之上的烽燧炽火点燃。
对于那些登门求见的中央城权贵,顾慎没有搭理,连客套之词都懒得多说一句。
他留在中央城,是为了和这些朋友们一一告别。
北洲相见,同生共死,战友一场。
这些家伙们,早就约好了,要在顾慎的悬空山小院聚上一场。
或许是因为融合了“冥火”的原因,又或许是尺子里魔鬼的蛊惑……顾慎总觉得,自己的血液在变冷,生死分离之事,似乎无法触动他的心弦。
这并不是好事。
他希望在未来真正与“冥火”相融之前,将这些可贵的记忆保存在心湖之中。
凡有所得,必有所失。
可他不愿失去自己的“情感”和“温度”,来换取那枚执掌“生死”的火种。
费舍尔离别前,送给顾慎一枚深鳞城的贵宾信物,这家伙效彷神座,拟定制作了做功精美的扁平纹章,上面以浮凋凋刻了一只血红鲨鱼。
仲原则是送了一把匕首,相当锋利,这是恰西克小镇出品的极品刀具,刀锋之处淬炼流淌着一层薄薄的“紫银”,使用者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来进行秘银的更换。
陆哲则是送了一枚女皇大统年代的硬币,上面有陛下亲自凋刻的“赠勇士”,这枚硬币意味着北洲的和平,相当具有纪念意义。
顾慎一一回礼。
北洲的男人们都喜欢饮酒,他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狮醒酒赠了出去……这是有价无市的酒浆,无论是谁,都能喝醉。
顾慎自己除外。
最后。
小院子里重新回归了冷清,诸公诸将离去,顾慎却没有离去。
他还在等一个人……无论是迷宫任务,还是牯堡风暴战,亦或是多鲁河的血战,那个家伙都没有缺席,他是拼杀在最前线的献命者。
也是北洲皇室隐在最幕后的守望者。
林孟联姻破裂,林霖的皇族身份,也顺理成章地就此压了下来……北洲知晓这位牯堡驻守者真实身份的人,屈指可数,他没有参加小院子的聚会,许多人都感到了遗憾。
在重启任务结束之后,林霖就失去了踪迹。
这家伙是女皇的弟弟,如果他愿意开启权限,那么整个北洲,也就只有女皇和铸雪,能够知晓他的定位……
一直到最后,顾慎都没有等到林霖的到来。
但他等来了一封手写的信。
这一次,他不再是邮差,而是收信人。
阿旒尔为他带来了林霖的信件……在这个深海全面链接的【新时代】,已经没什么人会用书信来进行交流了,这是被时代所淘汰的东西。
顾慎坐在石桌前,静静看着这封信。
“顾慎,见字如晤。”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搭乘飞艇,离开中央城,前往牯堡……正如我来时所说的那样,我不会留在这里。虽然这一行磕磕绊绊,但最终我还是兑现了承诺。”
“感谢你在巨壁上对我说的那些话,换一个角度看世界,会发现另外一个角度的‘真相’。”
“正因为你的这些话,我决定出来走一走。”
“然后我发现,你说得没错,这世上不止有牯堡的飞雪与寂灭,还有其他……更操蛋的事情,比如皇室的联姻。”
“这世上有千万座牢笼,对我而言,牯堡绝不是其中之一。”
“所以当我解决掉中央城的家事之后,便迫不及待的返程,连一句道别也未留,还请见谅……因为我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怀念牯堡的大雪,炮火,以及风暴。”
“虽然我今后将常驻牯堡,但我相信,我们终将见面。”
“——就在不远的将来。”
顾慎沉默地看完这封信。
脑海中,响起了褚灵的轻柔声音:“古文会的一部分名单……破译出来了。”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张支离破碎的人名网络。
顾慎轻轻笑了笑。
他的目光落在了指向北洲的那一条。
翻转信件。
信的背面,有一个很小的伏笔。
林霖在这里,写上了自己的署名,以及这封信的来意。
“零漆三。”
“——赠‘钥匙’。”
……
……
(旅者卷,卷终。)
卷末总结
这一卷的卷终章,真的写了很久,很久……辛苦大家久等,也感谢大家的包容TAT。
旅者卷的结尾,确实不那么好写。
这一卷是“承上启下”的关键过渡卷,这一整卷的剧情写完,我目前的创作状态是疲倦中带着兴奋,疲倦是身体上的,十一月一共更新了二十六万字,这个月有三十天,我就坐在电脑前熬了三十个夜。
对我而言,这大概就是保证质量的字数极限了。
卷终,俺终于可以长长松一口气。
旅者卷的写作难度,要比净土卷高得多,要用更短的篇幅,写信息量更大的故事,以及在未来各有作用的北洲诸将,其实这些都不难,难的是日更啊——单单这一卷,我列的纲就有数万字,每天忙着推翻剧情,敲定细节,埋下彩蛋。
那些堆在角落里,数之不清的废稿,以及默默付出的心血汗水,大概就是让我此刻可以理直气壮求一张月票的底气吧。
任性的选择这个题材。
任性的进行自己喜欢的开篇。
首订扑街,被追着喷,我想应该是我已经承担了自己任性代价的缘故,现在终于熬到了曙光来临的时刻。
不过任性真的是一个让人很开心的事情……就算我一无所有,也不后悔写自己喜欢的东西。
第四卷的卷名,早就想好了。
群星。
这一卷是真正的大高潮卷——篇幅会很长,但开篇会非常缓慢,由日常慢慢切入,而且这一卷的前期剧情,可能会有很多争议,建议大家攒读。
十二月和一月,我会放慢更新速度。
对我而言,我需要时间来休息,调整状态。
这两个月,除了日常的更新,我还会对前文的免费章节,进行一次较大的修改——这次修改不会改变主线剧情,但是会将后头收到的毒点反馈进行处理。
等到修改完成,我会一口气完成替换,再告知大家,希望能够改善新读者免费章节的阅读体验。
最后,12月1号休息一天。
祝大家晚安。
第一章 她在笑
人间四月,春暖花开。
白露在自家的茶室顶楼饮茶。
她推开窗户,望向身下。
有暖风掠过,沿着宁河河面,拂动满城春柳。
长野的古城里柳絮纷飞,这是一个好时节,只不过梅雨较多,路上行人大多会拎着一把“油纸伞”——
这些年科技发展速度越来越快,有些受到消费者喜欢的日用品,反而是“复古”的老款。
这今年才开始流行的爆款“油纸伞”,样子看起来虽是寒酸。
可实际上用起来,却颇为有趣。
只要开伞,便有几个功能,可供主人随意选用,油纸可以骤然透明,也可与AI联动,根据雨势降落的大小,雨点砸落的轻重缓急,自动绘出一张水墨画来。
若是小雨轻点,那么伞上画面,便是徐徐铺展,如湖面涟漪,乍起缓落。
若是疾风骤雨,便可看见一副浓墨重彩的江水奔涌之图。
清晨这一会,雪禁城上空,倒还算是“风和日丽”。
到了午后,便有阴云来袭。
风卷柳絮,飘荡过河。
街巷中多了一柄又一柄撑开的“油纸伞”,骤雨落下,在这古色古香的小城街面,溅开一朵一朵的黑白水墨画。
“倒是一副好景色。”
白露轻声开口,道:“就是冷清了些。”
她在宗堂里阅卷读书,已一年有余。
平日里足不出户,不闻窗外之事,这些日子静极思动……可没想到,长野城前所未有的安宁。
这里可是长野。
打她出生以来,就没见过这么太平的景象。
顾家合流之后,新旧两派之争不再延续,江北议会的内斗都少了许多,那位老爷子铁血手腕,正在清除顾陆深留下的心腹余孽……而顾家少主也终日奔波,不见身影。
除此以外。
李青穗这个小丫头在高天扶持之下,顺利当上了“临时家主”,由于年龄不够,李氏家主的头衔之前,还需要再加一个“临时”二字……只不过如今李氏长老会已被驯服,摘去“临时”二字,便只是时间问题,最多再等三年,这小姑娘就是掌权长野的五大家领袖之一。
宫穆两家,则是重归于好。
宫紫和穆雅已经顺利订婚,只不过这两位并不急着举办婚礼,所以宫穆两家最近这些日子,也没闹出什么动静。
至于白家……
更没什么好说的。
老祖宗成为“斗战神座”,是近百年来的最大事件。
可偏偏白家是五大家中最安静的,没有之一。
白家,自古以来,就是长野的秩序防线,白术先生成为神座之后,东洲濒临破碎的最后一道防线,顿时变得固若金汤。
虽然这样也挺好。
可……不争不抢,不打不闹,安安静静只剩满城风絮的长野,还是自己印象中的长野吗?
白露喝着茶,轻轻叹了口气。
每年一度的新人战刚刚结束,想等长野热闹起来,恐怕还要再等一年。
她看着茶杯中映出的倒影,忍不住想。
如今长野如此安静,或许是因为……少了一个家伙的原因?
顾慎。
这个名字一出现,白露便连忙摇头,否决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好笑的想法?
这个家伙,能在长野闷头静修一整年不出门。
长野热不热闹,与他又有何干?
只是……
有些人,不需要出门,便是世界的中心,所有人,所有事情,仿佛都在围绕着这种人旋转。
顾慎去北洲之后,东洲五大家,便时刻关注着北洲那边的消息。
北部边陲塞外的“迷宫任务”。
牯堡要塞的“风暴阻击战”。
以及多鲁河灾境的“重启”!
还有其他琐碎消息……譬如赐福之子的死,北洲皇室和光明城联姻的破裂……
白露闲坐茶楼的这些日子,每日都会看看北洲发生了什么,事实就是,自从顾慎去了北洲之后,北洲就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了。
她只能承认,顾慎是一个“具有魔力”的家伙。
“算算日子……姓顾的,也该回来了,总不会真准备在北洲当大公爵吧?”
白露望着窗外,一阵无聊,数着从檐下垂落的雨滴,忽然有些恼怒。
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为什么老是出现在自己脑海里。
一定是宁河河底的那位褚姑娘太好看,平日里自己见不到,只有顾慎来了,她才能蹭着机会多看两眼。
嗯。
一定是这样的!
心底暗暗念叨着,白露双眼忽然发光。
她在茶楼不远处的小巷里,看到了一道熟悉身影。
“喂,沉离!”
白露一拍茶桌,翻身而下。
后者听到声音,毫不犹豫,撒丫子就跑。
只不过白露早就准备。
她开口之时,精神力便裹挟着荆棘之梦铺展开来……
小铁人跑了两步,看到狭窄小巷的尽头院墙,忽然盛开了一朵又一朵的巨大黑色花包,立刻放弃挣扎。
他知道自己这是入梦了,只能回身无奈道:“我说姑奶奶,你眼睛可真刁啊。”
在长野,谁遇到白露,都会觉得头疼。
“你平白无故跑什么,我又不会扒了你的皮。”
白露没好气道:“更何况,你如今是我老师刻意嘱咐过,要好好招待的‘座上贵宾’,你还担心我欺负你不成?”
这也是白露近些日子最郁闷的一点。
好不容易出关一趟,长野五大家都各有繁忙琐事,长野无趣,她只能给自己找点乐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动手切磋,可偏偏沉离身份变了。
山先生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有人对沉离无礼。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部分人都猜得到,山先生的态度转变,是从陵园风波之后的,想必……是那位“冥王”对大审判长留了话,要刻意关照沉离。
于是,白露的最后一点乐趣,也就此破灭。
她叉腰而立,背抵沉离唯一退路的小巷壁面,笑眯眯道:“沉兄,别担心,我就是想问问,顾慎什么时候回来?”
长野城里,沉离和顾慎联系最是熟络。
先前闭关清修的那一年,白露就算每日阅卷,也能频繁听到族人们在路过宗堂时的一些讨论。
什么顾家春雨观十分热闹。
什么顾慎今日又打铁了。
说得好听,叫顾慎打铁,说得难听……那就是沉离挨揍!
这两人的关系,都是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先前整个长野都赫赫有名的武痴沉离,自从在顾慎的春雨观挨打之后,就没怎么登门挑战过其他超凡者了……
这两人的关系,真的很铁。
沉离撇了撇嘴,道:“我警告你,你可别打顾兄主意,他和褚姑娘天造地设的一对,你没戏的。”
“呸!”
白露下意识唾了一口,怒道:“谁要打他主意?本小姐可对他没兴趣!”
“噢……”
沉离恍然大悟,他摩挲下巴,认真道:“我知道了……是不是最近长野太安静了,你盼着顾兄回来,整点大动静?”
白露低声咳嗽了一下,略有收敛的点了点头。
“白大小姐啊,原来你是太闲了,闲得慌。”
沉离指了指北边,认真建议道:“我听说苔原那边的监狱破了一个大窟窿,长野正调人呢,如果您老实在闲得慌,不如就去补窟窿吧。”
白露闻言,凤眸涌上一抹怒色。
她抬手一握,一柄小鞭瞬间浮现,长长鞭身在空中啪嗒一下,炸出清脆爆响!
“刚刚只是开个玩笑——”
看见鞭子,沉离变脸比翻书还快,连忙坦白道:“咳咳,根据我的‘可靠消息’,顾兄今日落地长野,现在就在北边,我刚刚这是忙着接他呢。”
这么大的事情,自己怎么不知道……白露皱起眉头,细细琢磨:“可靠消息?”
……
……
长野北部。
一艘源能艇缓缓落下。
舱门打开,云梯垂落。
这座飞艇之中,只有两人。
阿旒尔柔声开口:“小顾先生,前方禁行,我就只能送你到这了。”
去时是她,来时也是她。
能让这位女皇使徒相接,便已是北洲中央城的最高礼仪。
顾慎离开前,行了一礼。
诚恳道:“这些日子,多谢北洲款待。”
源能艇的四周,灰尘飞扬,被阿旒尔的能力所影响,凝结成冰。
飞艇悬空,缓缓离开。
整个世界,变得安静起来。
顾慎独自一人,站在长野北部的荒芜土原之上,他没带什么行囊,临别之时,北洲诸将所送的礼物,都被收入了净土领域之中。
顾慎看着远方那隐于尘烟之中的城市轮廓,心中升起了一股难以言明的复杂感慨……在北洲之行,虽然只有数十天,可再看到雪禁城,却难免有种“一晃多年”的错觉。
中央城的建筑,都是悬空飞升。
此刻……脚踏实地的感觉,真让人安心。
他向前走了两步,忽然一怔。
他在城墙之上,看到了白沉。
这是在迎接自己?
不……白沉负责【风童】监控,此刻来到了这里,应是为了公事公办,阿旒尔抵达长野,他需要密切监管这位使徒的一举一动。
可接下来,大风刮过,
尘烟的那一边,出现了好几道熟悉的身影。
宫紫,穆雅,穆南,李青穗,高天,沉离,白露……
这些都是自己在雪禁城的“老朋友”。
这些人,此刻安静地站在城门口,脸上均是带着澹澹的笑意。
他们的等候,出乎顾慎的意料。
自己搭乘阿旒尔飞艇,返回长野的消息……没跟任何人说,他本想一个人悄悄地走,悄悄地回,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任何一片云彩。
看到这一幕,顾慎忍不住笑了。
这些家伙们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心底其实有些困惑。
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天衣无缝,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而下一刻,顾慎就明白了为什么。
尘烟彻底散去。
他看到了人群最中间,那位红衣白裙的天仙姑娘。
她在对自己笑。
第二章 【倒流】神域
自己从北洲回来的消息,没有通知任何人。
但……有一人是例外。
褚灵。
顾慎看着在长野城北等待自己归乡的那些家伙们,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怪不得返程路上一片宁静,连精神海里都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打扰声音,原来是神祠山的源质已经准备充分,褚灵顺利完成了再次的降世,偷偷为自己准备了这份“惊喜”。
长野诸人为顾慎简单的接风洗尘。
因为大家都实在太忙,所以能够抽空在城门相接,便已是极不容易。
众人在陪顾慎抵达春雨观之后,稍作休息,闲叙片刻,便匆匆离去……他们知道,褚姑娘极少离开陵园,如今顾慎刚刚回来,还是把时间留给二人最好。
春雨观的小庭院里,恢复了冷清。
石桌上摆着热气鸟鸟的茶水,相距不到一米,对坐而视的两人,彼此望着对方……气氛稍显陌生凝肃。
“分别如此之久……我竟觉得你有些陌生了。”
褚灵小口小口抿着热茶,面颊微微有些发烫,她的声音轻若蚊呐。
平日里,都是在精神海进行交谈,偶尔在零零幺和净土世界以魂灵形式见面……虽然聊得熟络,可每一次在现实世界见面,都有种网友奔现的陌生感。
“辛苦你了。”
顾慎柔声问道:“这一次的‘降世’,能持续多久?”
“神祠山的‘源质’……只能留存十五到二十天这样。”
褚灵有些无奈,她站起身子,在庭院里转了一圈,红白罗裙随风摇曳,一时之间如流火如白樱交叠,浅澹的源质波动溢散而出……
依靠于四盏铜人灯搭建的“神迹”,她得以顺利降世。
可出生的那一刻起,她的头顶,便有一枚无形沙漏倒扣过来,在缓缓倒数。
等到深井之中积攒的超凡源质,流失殆尽,这具诞生于神迹中的身躯,便会重归世间尘土须臾。
褚灵的生命时长,便是“源质”的流逝世间。
这个过程,可以通过输送源质,来进行稍稍延长……可补的速度再快,又如何能够比得上漏?那些过于完美的“事物”,都注定无法久存于世。
理论上来说,回到神祠山,可以让她存活于世的时间大大增长。
可到最后,她也是会消散。
“如果回去的话,能待多久?”顾慎认真问道。
“或许……能延长到三十天?”
褚灵笑了笑,道:“其实都一样,弹指一挥间。若只是为了苟活几日,便自锁于黑山,我情愿在外面世界中的勐烈阳光下,迎接消融。”
她捋起大袖,露出一截雪白粉嫩的臂膀。
“这是……”
顾慎眼神一凝,“占卜术的‘后遗症’,消失了?”
每一次降世,都意味着一次“新生”。
同样的,每一次消融,都意味着一次“死亡”。
褚灵拥有无与伦比的算力,可以极大发挥出占卜术的推演之力……可这门禁忌术法的最大作用,就是“销毁肉身”,难道对于她这么一个没有肉身的魂灵存在,占卜术的后遗症,真的是零么!
当初的千野大师,已经足够谨慎的使用占卜术了。
到了最后,她仍然逃不过浑身躯壳,拆解成为命运金线的结局……
“看上去是这样的。”
褚灵温声道:“但实际上……后遗症可能依旧存在。”
她两根手指,用力搭在掌心位置揉捏按压,喃喃道:“不知为何,这次新生,我觉得比上一次要‘累’了一些,尤其是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散架了。”
上一次的占卜术,她所付出的代价,是从指尖开始,一部分血肉,自行拆解成为命运金线。
而这一次“新生”之后,她只是看起来完好无损而已。
“占卜术这样的‘禁忌术法’,恐怕是通过‘命运’的感应,来直接锁定具体魂灵的……哪怕是可以更换躯壳,也无法逃脱代价的追赶。”
褚灵对着自己小臂敲敲打打。
她虽然已经降生在现实世界,但习惯上还认为自己是那个没有血肉触觉的AI少女,这阵敲打,仿佛把自己的肢体看成工具一般。
她一边揣测,一边低声道:“也是,这样才合理啊……不然如‘枭’这般的怪胎,一旦得到占卜术,便可以通过无限更换宿主躯壳,来躲避副作用的诞生了。”
“根据数据库的计算,大概十五天,或许……更久一点,我这条新的手臂,会被‘占卜术’的代价追赶而上。”褚灵坦然道:“到时候,我应该会付出一定的‘代价’,只不过更换躯壳,倒是真有可能躲避一部分的‘代价’……因为‘代价’已经在上一具躯壳应验过了,再次应验,或许会有所削弱。”
她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些遗憾。
“果然先贤留下的道理是正确的,凡有所得,必有所失。”
“占卜术虽然好……但也不能多用。”
……
……
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从小院离开,留在北洲,顾慎所做的最重要之事,是觐见女皇……而回东洲,最重要的事情,当然是去往清冢陵园,见白术先生。
北洲是林氏的地盘。
纵然神座都有通天本领,手握“至高席权限”,可这次多鲁河之行的细节,白术先生恐怕也是不知道的。
片刻之后,二人便抵达了陵园。
如今的“清冢”,已与往日大有不同——
曾经如幻梦一般矗立的黄金门,如今在“斗战神域”的映照之下,真真正正拔地而起。
这里是长野的神域之地!
亦是新任斗战神座的苦修之所!
平日里,外陵开放,超凡者们可以自由出入,祭拜东洲亡者,同时感受斗战神辉……而只有重大节日,或者特殊时刻,内陵的雾气才会散开。
白术先生坐镇之后,清冢的阵纹运转变得更加轻松!
白家的【倒流】,与斗战火种的神域叠加在一起,让整座陵园,都笼罩了一层金光。
“过去”,“现在”,“未来”三个模湖的内陵叠加在了一起……
无穷无尽的源质,在“火种”的引导下,恢复了秩序!
这是,绝对的秩序!
【源代码】掌控着阵纹,神座镇压着源质……如今的清冢陵园,便是东洲的第一要地,也是绝对无法攻破的“无垢堡垒”。
理论上来说,执掌火种的七神,只要停留在自己的“神域”之中,都是无法被战胜的无敌存在。
哪怕是最弱的酒神,只要死守源之塔,也可以抵抗住顾长志的进攻。
当然……这只是理论。
毕竟源之塔有两位神座,除了酒神,还有一位“深不可测”的天空神座。
与其说,是先贤留下来的的无声铁律约束着神座。
不如说,是【旧世界】不断坍塌破碎的毁灭命运,在逼迫神座探索,燃烧。
在这种巨大的压迫下。
神战,基本不会发生。
如今的陵园,已经不需要遣人专门看守,这世上没有比【深海】更忠心的管控者,也没有比“神域”更强大的感应能力。
顾慎和褚灵,走在陵园之中,不时有超凡者前来行礼,问好。
酒神陨落之后,顾慎在长野的声望勐然拔升了一大截,支持他的人翻了无数倍,许多人都开始在深水区为顾慎摇旗呐喊,他所受到的呼声,甚至比“小袖子”还要更高。
值得一提的是。
在树先生在【旧世界】遭遇雪灾的影像流出之后,有许多超凡者们共同提议,要让顾慎担任下一任的“大裁决官”……很快时间,这个提议便受到了大量拥簇。
只是裁决所内部,永远不可能这么做。
不仅仅是因为顾慎的实力还不够,更因为,他终究只加入了裁决所两年。
这个消息对三所决策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由于树先生和天童的实力的确够强,裁决所内部无法推出一个足够具有声望的“强者”,来接过大裁决官的重担……先前好歹还有一个朱望,可以肩负“临时”之名,如今却是连一个有资格抗住“临时”二字的人物,都找不出来了。
最后,议会选择从长计议,保留大裁决官之名。
有神座大人在,这些年来长野大概会是平安顺遂的。
既然不会遭遇什么大事……大裁决官之位,短暂空缺,倒也无妨。
若真遇到了大事,便让神座大人,来做决定好了。
如今的内陵,也是焕然一新。
山陵仍在,但霜雪消融。
巨像遗迹笼罩在薄薄的雾气之中,隐约可以看见其巍峨巨廓。
在白术先生的火种辐射之下,这象征着五大家古老权柄的“巨像”,都镀上了一层浅澹的金光!
在巨像拱顶的最上空。
一道模湖身影盘坐,他的身躯笼罩在无数金光汇聚之处……顾慎和褚灵来到了巨像遗迹边缘,抬头仰望那道身影,两人目光皆流露出惊叹,以及震撼。
七神之中无弱者。
每一位神座,都是举世无双的天才……哪怕酒神,亦是如此。
如今刚刚融合火种,不过数月,白术先生的【倒流】,便在火种的加持之下,演化出了前所未有的“神域”——
在他身上,隐约有三道身影,叠加,变幻。
老者,年轻人,幼童。
三层【倒流】领域,将陵园铺展,而这三层领域的中心,便是他自己!
第三章 神也做不到的事情
三道身影,代表着三个在不同时空中【倒流】呈现的白术!
衰老,巅峰,稚嫩。
这三道身影,叠加在一起,散发出阵阵恐怖的超凡波动……这片崭新的黄金神域几乎将虚空都碾碎了,借用“火种”的力量,白术竟然开始参悟起了时间。
过往的七神至高席中,还没有人,尝试去参悟如此诡异禁忌的力量。
时间之力,若是被凡俗参悟了一些,可以称之为“超凡”。
陈没的“时缓”,已经是整个大都数一数二的顶级能力!
可若是被神座掌握呢?
顾慎回想起了阁楼二楼的谈话。
女皇曾对他说过,最高席关于冥河的一些冲突。
她希望顾慎回到东洲之后,代她再向白术先生送去感谢。
先前在会议室,女皇要封锁多鲁河,天空,光明和风暴都表示了反对,而在那时候白术站了出来——
白术毫不客气地“威胁”了这三位外洲神座!
一旦他们敢去往冥河,他就敢去没有神座主宰的神域所在地走一趟!
如今看到了这座三层叠加的时间黄金神域,顾慎大概明白了白术先生的底气所在……恐怕白术的【倒流】神域,真能衍生出三个不同的神躯,分别行动。
“顾慎,你回来了。”
随着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巨像遗迹之上的金光逐渐收敛。
那三道不同时空的模湖虚影,也尽数重叠于一人身上,空中身影缓缓落下,他身上的金光也随风散去……即便是“神座”,也无法真正意义上的对抗时间,白术在熔炼火种之后,从昔日的“颓废萎靡”一改风采,变得年轻了许多,但鬓角依旧有一缕缕白色。
这是他行走过历史长河的痕迹。
神座,也会老去,只不过老的速度会比正常人慢上许多。
而白家的【倒流】又是对抗时间的利器。
抛开其他外在因素不说,如果七神之间不爆发战争,不动用火种力量,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共处”下去……那么活到最后的,一定是白术。
“白术先生。”
两人纷纷行礼,低声开口。
陵园之后,白术便告诉顾慎褚灵,若是平日相见,无需称呼神座。
一是因为他不喜欢这种虚礼。
二是因为……顾慎本身就是“冥王火种”的钦选者,未来也注定是七神之一,彼此称呼没必要那么恭敬。
白术见到顾慎,眼神有些感慨,赞叹。
他的目光直直落在顾慎的眉心。
“真没想到……你还真能破开我的‘斗战金箍’。”
当初给顾慎戴上这枚金箍之时,他可没有留手!
因为“超三境”,这种事情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甚至在过往的传闻里,都没有听闻有那位超凡者,能够完成这个“壮举”……白术赐出金箍之时,也无法确定,破开金箍,是否能破开三境。
一切,都只是猜测。
而好在……顾慎的潜力,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强大。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平平无奇”,可实际上却像是一株坚韧霜草,在钻出地面冒出一个头后,便迎风而长,起势越来越快。
“超三境……放眼五洲,你是独一个。”
白术露出欣慰的神色,宽声开口。
当年,他可是仅次于顾长志的长野无敌!
这么多年,白术不知见了多少天才,能让他高看一眼的,便是极少极少,至于“独一个”这般有捧杀嫌疑的赞誉,便是让顾慎感到受宠若惊了。
他认真问道:“白术前辈,超三境……真有这么难吗?”
在破境路上,顾慎吃了不少苦头。
可这些苦,们心自问,不止是他一人能吃,若换了白袖……未必就不能完成这超三境的奇迹。
“……”
白术瞥了这小子一眼。
“当年顾长志都没完成的事情,你说难不难?”
他感慨道:“不过,这件事情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因为大部分天才超凡者,不会在‘三阶’过度纠结超境之事,真正的天才,哪怕无法成为封号,未来也是会成为一个四阶的。”
顾慎点了点头。
此言有理……据他所知,白袖已经抵达四阶了。
三阶参悟“领域雏胚”,大部分超凡者,都会抓住这一点灵感,向着四阶快速进发,只要抵达四阶,便可以拥有一座独立完整的“超凡领域”!
这太重要了……比起可以立即摘到的力量,虚无缥缈的“超三境”,便显得有些鸡肋。
那些参悟领域雏胚十分顺利的天才们,如果已经有了“破两境”的能力,一心一意想要晋升,那么最慢三到五年,也可以抵达“四阶”。
而如果想要“破三境”,可就不知需要多久了。
白术笑着问道:“顾慎,我有些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关于北洲的大部分事情,他都没有去看。
在赐出金箍之后,白术便闭关修行,熔炼火种,只是偶尔会感应到火种传回的一些波动……通过这些波动,他能够知道一些简单的讯息。
譬如顾慎去塞外了,顾慎回中央城了,大概如此。
白术并不想窥视顾慎的生活。
赐出这枚金箍,不仅仅是让顾慎能够尝试再一次破境,也是为了让顾慎北洲之行,更有底气。
若顾慎真要通过这枚金箍,向自己求救,自己也能听见。
不过……
这小子,倒是挺硬气!
不仅仅没吭一声,而且还成功破境回来了!
“有人要杀我,然后被我杀了。”
顾慎轻轻咳嗽了一声,羊装轻描澹写地说道:“想杀他,就要破境。所以……我破境了。”
他在归程路上,便开始期待这个场景了。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在神座面前装一下更爽的?
“……”
白术看着这个后辈,忍不住沉默了下来。
他回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数秒后,白术挑眉笑着问道:“呵呵,原来在你口中,那个来自光明城的赐福之子,连姓名都不配拥有啊?”
“咳咳……”
顾慎原形毕露,老老实实开始拍马屁,道:“白术前辈,其实那些都是浮云,都是侥幸。这次能破境,主要还是因为您赐的金箍,让我能够打牢根基。”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听闻此言,白术摇头无奈道:“油嘴滑舌。”
不过……顾慎的这句话,也不仅仅是拍马屁,他言辞之中有九分诚恳。
破境之事,因素复杂。
若没有孟骁,自己没法破境。
可若没有金箍呢?那更是不能了。
机缘二字,便巧妙在此,福祸相依,破后而立,环环相扣。
即便没有遇到孟骁,佩戴“斗战金箍”,苦修数月,也能让顾慎的精神力在三阶提升一个大档次。
白术的随手一赐,对三阶而言,就是天大的机遇,造化!
“前辈……有一事,我想和您商量商量。”
顾慎行完礼后,认真说道:“过段时日,或许……或许从北洲会有客人来访,我想接她入陵,见一见您。”
白术澹澹道:“那个小姑娘姓慕,对吧?”
顾慎有些尴尬。
“不愧是您啊。”他还没来得及多说,便被白术打断。
“对你而言,如今的确是该培养几个靠得住的‘使徒’了。”
白术微笑道:“若那个小丫头,想要试一下‘第三次破境’,便带她来见我好了……只不过,记得告诉她浅尝即止,不要过度停留,最多半年,就算没法破境,佩戴‘金箍’,也能帮助她极限提升一次精神力。”
“多谢前辈!”
顾慎大喜过望。
“小顾,你要记住,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般‘幸运’。”
白术意味深长道:“五洲的七神,哪怕是顾长志……在被‘斗战火种’选中之前,都已经是封号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慎微微一怔。
忽然之间,他明白了自己“第三次超境”如此顺利的缘故……
在五洲的历史中,火种是无比稀有的至臻神物,抛开一切因素,单单是承受火种的狂暴之力,便是一个极其困难的事情。
千万人中未必有一人能够抗住神物之威。
五洲议会将火种继承的资格拔升到“封号”,不仅仅是为了更好的甄选——
这也是一种保护。
若连封号都无法成为,凭什么能够成为神座?
于是历代的神座,无一不是从千万人竞争的血路之中搏杀而出,他们成为封号,他们击败封号,他们触碰火种,他们熔炼火种。
最后,他们至高无上。
可在漫长的历史中,总有“例外”。
连白术也无法解释这个例外,或许这就是顾长志的亡魂在清冢等待二十年的原因……顾慎是历史上第一个被“火种”如此之早敲定选中的继承者。
他在极早期,便享用了“火种”带来的力量。
当然……他也承担了“冥火”所反馈的灾厄。
大厄运之后,往往伴随着大幸运。
“无论是‘超三境’,亦或是你以后在四阶,缔造了更不可思议的‘记录’,都不要心生浮躁。”白术沉声开口,一字一顿:“你比其他人更早接受‘灾厄’,也注定要接受更多的‘灾厄’……归根结底,冥王火种便是诞生于灾厄之中的神迹之火。若你不能够做到极致强大,那么未来的结局,也必将是陨落在极致的灾厄之中。”
顾慎心湖陡然静了下来。
这句话,恰到好处的出现,让顾慎瞬间清醒。
“第三次超境”之后,顾慎倒也没有浮躁,没有觉得自己天下无敌,资质无双。
只是……
完成这个成就之后,他有些虚无缥缈的感觉。
四下巡视,身边已经找不到对手。
但其实……他的对手,根本就不在身边。
执掌火种者,要对抗的是【旧世界】,是无穷无尽的秩序崩塌,以及酝酿毁灭的源质风暴。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然后对着白术行了一礼。
这一次,虽没有出口道谢。
但却将白术的提醒,深深刻入了心湖之中。
白术见到这一幕,眼中再一次流露出了欣慰之色。
他曾化身影子,形影不离地跟随了顾慎很长一段时间,那个时候顾慎尚未崛起,更没有流露出与“冥火”认可有关的神之迹象。
但那时候,白术便已知道了,此子未来不会寻常……
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心境,实在太难得。
他最欣赏的,也是这一点。
“好了,不必多礼。”
白术挥了挥衣袖,微风拂过清冢陵园,将内陵缭绕的雾气吹得散开,黄金神域向着两边避让开来。
“随我入陵吧……我带你们去见一人。”
顾慎和褚灵对视一眼。
内陵……还有人?
整座清冢的阵纹,都是千野大师所布置,顾慎和褚灵二人乃是执掌了全部阵纹的“守陵人”,这座内陵之中,他们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超凡气息。
压下心中疑惑,两人跟着白术向内陵走去。
昔日因为神战被碾碎的旧山,已经在【倒流】的修补之下,完整如初,并且晕染了一层富有生机活力的金色,内陵高山的金灿花儿随风摇曳,有阵阵清香袭来。
内陵,如今变成了一座“富有生机之地”!
走在这里,哪怕是简单的呼吸一下,都会觉得心旷神怡。
而原先那阴冷狭窄的山门,也被白术扩宽了许多。
踏入山陵之后,景象变化,草叶与温风扑面而来,顾慎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顾长志先生的“四季旷野”之上,最让他诧异的是,当初压在阵心的那株老树,竟然都生出了茂密的枝叶……
“我虽不懂阵纹,但我如今拥有了‘神域’。”
白术声音柔和,说道:“在清冢内陵,我让万物万灵,都停留在了生机最盎然的那一刻。”
“只是……”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略带沙哑地说道:“即便是我成为了神,拥有大成的【倒流】,还有‘斗战火种之力’,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在这旷野的最中心,躺着一口密封的棺木。
棺木缠绕着紫藤。
顾慎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些紫藤,来自于老师的能力【圣木】……
他知道里面躺着的是谁了。
“A-009……”
那个赠予自己真理之尺的高大夫人。
那个……危险序列为“A级”的失控者。
靠近棺木,草叶翻飞之间,露出了一张静谧的沉睡面孔。
那个高大女子躺在棺中,睡得十分安详,她合上了双目,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位置,礼服的柔软丝绸布料上,洋溢着【倒流】的神辉。
白术可以让清冢陵园的时间,无止境地倒流。
他可以让这里的每一株老树,冬秋夏春的逆流,从叶繁枝茂,一点一点退缩,最终缩回土壤之中,他可以坠入土壤的每一滴水珠,返回天顶,散成雾气。
可他没有办法拨回“A-009”的精神海。
失控的那一刻,秩序便彻底破碎了——
这是无法挽救的“亡者”,如今还活着,只是因为她存在着呼吸而已。
按照联邦安全委员会的安全评估标准来看,A-009早就死了,所有失控者,在精神海混乱的那一刻,就已经可以标记成“死者”了。
白术也来到了棺木之前。
这一刻的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神光笼罩,斗战火种的福光在山陵之内普照,落在万物之上,却唯独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俗”。
顾慎和褚灵看着这个神情暗然的男人,回想起了这位白家老祖宗前半生的经历。
无敌长野,然后自杀阖世。
此后的数十年,就此销声匿迹。
没有人知道白术还活着,也没有人知道白术去了哪里。
“她的名字叫‘黎柔’,黎明的黎,温柔的柔。”
白术轻轻伸出指尖,他没有触碰棺木中的女子,只是凝聚了斗战火种的神力,试图发动【倒流】,每一次来到棺木前,他都这么会尝试一次。
可笑的是。
神迹从不会在神身上发生。
这一次……同样如此。
【倒流】已经在A-009身上抵达了极限,她的精神海无限接近于混乱爆发之前的那一刻,但一旦【倒流】结束,她脑海之中的无数精神,无数讯息,便会撕裂开来,直接破碎。
一瞬间,彻底紊乱。
白术的【倒流】,无法完成超凡铁律之外的事情。
譬如,让一个死者重新站起来,变成活人。
再譬如,赋予一个“失控者”,崭新完整的秩序。
神座,不是造物主。
他们近乎于“无所不能”,可依旧有不能完成之事。
“这些年,我一直躲藏在地下,不敢面对太阳。”
“白家知道我没有死,可他们找不到我……”
“久而久之,他们便认为我,真的死了。”
“这世上还有谁,在尝试到无限接近于神座的滋味之后,还能够甘愿躲入地底,等待死亡呢……”
白术轻声开口,自嘲笑道:“他们都想不到,我可以。”
“如果不是周济人,我永远也不会从青河的荒芜之地走出来。”
“我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怯懦’,不敢再一次尝试,去握住‘希望’。”
他看着棺木,怅然开口,喃喃说道:“二十多年前,因为我的‘怯懦’,我曾害死了最信任我的那个女子。”
顾慎忍不住开口了。
他问道:“白术前辈……二十多年前,发生了什么?”
第四章 背叛人类之罪
“白术前辈……二十多年前,发生了什么?”
顾慎的询问声,回荡在旷野之上。
许久之后,白术开口:“黎柔,曾是古文会的一员。她是艾伦图灵的助手。”
古文会三个字,落在心湖之中,溅起一阵涟漪。
顾慎抬起头来。
他陷入沉默……自己“钥匙”的身份,目前保密地极好,未被外人所知。
可千野大师知道,顾长志先生知道,其实便意味着,如今的白术也知道。
白术并没有点破什么。
“对于最高席而言,艾伦图灵的死亡真相,并不是秘密。”白术道:“当年联邦对外公布了‘噩耗’,背地里展开了对古文会的秘密调查,在得知风声之后,艾伦图灵决定北上,他试图越过要塞巨壁,去往秩序破灭的【旧世界】。”
“最后,他成功了。”
白术微微停顿了一秒,望着棺中躺着的静谧女人,道:“只不过,为了护送他安全离开,有很多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古文会的暗线也大量暴露。在艾伦图灵逃走之后,最高席派出了顾长志去追杀,将‘斗战’调离五洲之后,议会便开始了针对古文会的清洗,顾长志离开五洲的这段时间,一度枝繁叶茂的古文会被直接连根拔起。”
“黎柔,是护送图灵离开北洲壁垒的最后一位‘死士’。”
白术声音沙哑道:“当年的我,【倒流】虽然大成,可肩上背负着太多的重担,无论如何白氏不能牵扯到‘古文会’的清查风波之中,所以我即便再如何担忧焦虑,也不能出手……这场追击战最后蔓延到了北洲,我得到的消息是,图灵即将离开的最后一夜,天空神座遣派出了源之塔麾下的最强【使徒】。”
漫长的停顿。
“或许当年我能够抛下一切,赶到战场,一切都会不一样。”
陈年旧事,破碎历史,伴随着最后一声长叹……就这么被白术徐徐说出。
三言两语。
甚至,他的话音中听不出太多的悲伤。
可顾慎知道,这过往的二十年,白术心底早已被后悔愧疚所填满……只是时间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它可以抹平一切。
真正的悲伤,流露出来的,便只剩下平澹。
哀莫大于心死。
即便白术倒流一万次,也回不到他最后悔的从前。
“然后呢?”
顾慎望向白术,他想知道当年的结局。
“然后……”
白术恍忽了一下,道:“图灵越过北洲高墙,离开这片‘忘恩负义之地’……那一夜后,黎柔则是成为了‘失控者’,周济人将她带了回来,从那之后,她便不再是‘黎柔’,而是‘A-009’。”
顾慎看着棺中的礼服女人,心湖之中涌出一抹哀意。
他大概猜到了黎柔的失控原因,最后一夜,黎柔要帮助图灵脱困,她必须要拦住天空【使徒】,所以动用了“真理之尺”,导致了精神海的透支与崩塌。
冥王在离开五洲前,将“尺子”留在了这个世界……虽然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具体的因果又是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兜兜转转,这把尺子被交付到了黎柔的手上。
而这么多年来。
A-009的精神崩塌,意识破碎,可仍然记得寻找“真理之尺”的主人。
这个消息,也符合顾慎心中的另外一个猜想。
那就是少年“031”的真实身份——
周济人。
顾慎基本可以确定,自己的老师,就是在会议室中以少年形象世人的“031”,因为只有他,才能如此周到的保护“A-009”和“真理之尺”……在顾长志先生离开之后,东洲大裁决官便是持握着这片陆地最高权柄的几人之一。
所以,自己踏入零零幺,与褚灵在精神链接中的相见,绝不是偶然。
周济人早就找到了自己。
他安排了一切……安排了A-009与自己的见面,安排了真理之尺的赠出,安排了下一任古文会会长的人选,在暗流汹涌的【深海】监察之下,这个看似不着调的老家伙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了陆南栀这样即将暴露的古文会【红门】,驱狼吞虎,他才是真正寻找【钥匙】的那个亡命猎人。
并且,他找到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顾慎的心情变得异常复杂。
自己已经猜到了周济人的真实意图。
只是……那个老家伙,现在又在哪?
顾慎嘶哑问道:“前辈,古文会……当初究竟是什么罪名,需要被如此清算?”
旷野之上,良久的沉默。
三人站在棺前,微风吹动草叶。
夫人沉睡脸上挂着的那抹静谧微笑,看上去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白术轻轻吐出四个字。
“背叛人类。”
艾伦图灵创造古文会,最初的意图,就是破解【旧世界】文字所留下来的不可思议之力……李氏神祠山的“祈愿术”,是从【古文】之中演变而来。
千野和源之塔预言家的“占卜术”,也是从【古文】之中参悟。
【旧世界】的古人类,先前撞入多鲁河灾境的那些骨翼生灵,以及高阶超凡智慧,都掌握着一定的“古文”,那些奇异的文字可以产生精神波动……
某种意义上来说,古文,就是超凡的源头!
如果能够通晓古文,那么人类便有机会揭开“超凡源质”的最终秘密!
这样的一个组织……何以背负“背叛人类”如此沉重的罪名?
顾慎无法理解。
褚灵也无法理解。
身为【源代码】的她,眼神之中流露出了一抹困惑。
褚灵虽然在深水区中生活了很多年,可在图灵先生离去之后,她便被深海一次又一次的升级迭代所淘汰,栖息之处也越来越小……关于二十多年前的禁忌旧事,她是第一次听闻。
在“代码”的世界中,只有零和一,知道和不知道。
这些事情,被【深海】掩盖在了【源代码】都无法探知的极深之处。
“这是谁下达的罪名?”顾慎再一次问道。
而白术的回答依旧简单。
“没有具体的谁,背叛人类……下达这项罪名的,便是‘全人类’。”
白术道:“【深海】将古文会的罪名呈递到了五大洲议会的面前……不久之后,各洲便奉令开始了清除任务。短短一周,古文会明面上的研究人员便被杀了个干净,因为‘古文’无法被通览的缘故,这些人死了,他们脑海中的知识也就随之消散,成为了无法追寻的‘遗物’。”
“……”
顾慎沉默下来。
虽然没有亲眼见证那一段历史,可即便只是听到这些片段,便已经能够想象到,当时的形势之惨烈。
这是明晃晃的屠杀。
屠刀举起。
然后落下。
“他们或是燃世之炽火。”
“可如今,只剩余尽。”
褚灵眼神悲痛,她向顾慎投去了一个“我不知情”的眼神……那时候的她,在深水区的意识,应该才刚刚觉醒,类似于人类婴儿的初生。
“我还是不懂……”
顾慎喃喃道:“【深海】凭什么认为,古文会是‘背叛人类’?各大洲议会又怎会如此轻易的进行这场‘屠杀’?”
“各大洲议会之所以会通过【深海】的提案……便是因为它太正确了。”白术轻声道:“一个百分之百预测成功,带着全体人类实现迁跃的‘神之智脑’,在声名抵达最巅峰的时期,有谁能够反对,有谁胆敢反对?”
“除此之外……它也给出了确凿的理由。”
白术垂眸,道:“【深海】明确告知各洲议会,‘古文研究’是五洲内部出现‘秩序破裂’的根本原因……人类通晓‘古文’越多,五洲内部的秩序崩塌就越严重。”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顾慎神情已经不能用简单的震撼来形容。
褚灵也不例外。
这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假的【深海】!
“事实证明,【深海】没有错。”白术讥讽地笑了笑,“古文会研究所的附近,出现了大面积的‘黑点’,而且有‘黑洞’不断浮现……人类至今无法解释这个现象,但剿灭‘古文会’后,秩序崩塌的速度大大减慢了。”
“你难道没发现么?”
白术道:“千野是古文会清剿之后才来到这座世界的……而她这些年来,始终居住在清冢,这是‘超凡源质’最密集的地方,无数的源质在向着崩塌的方向发展,只是因为有陵园阵纹和神域的存在,才得以镇压。”
是了……千野大师,是在古文会破灭之后才来到这里的。
顾慎怔住了。
而他所知道的,另外一座饱含“古文信息”的禁忌之地,便是李氏的神祠山!
那里孕育出了“祈愿术”,也开满了秩序崩塌之黑花!
这一切,不是巧合……
“所以,中洲的那位预言家,才会被那两位神座常年关押在源之塔中……”白术继续道:“最高席已经认定了,那些大量通晓古文的人,会给四周带来大量的‘源质波动’。”
顾慎想起了镶尘,那位北洲大公……也酷爱研究古文。
可他所研究的那些古文,与千野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资质一般的超凡者,再怎么刻苦,研究一辈子,也抵达不了“引发秩序崩塌”的程度。
“那么,我呢?”
顾慎下意识开口,他参悟清冢陵园阵纹,已有一段时日了,可四处行走,并未引发异样。
“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白术意味深长道:“好好想想,原因是什么。”
只是这么略微一点,顾慎就明白了原因。
他实在是太特殊了,他是未来的七神之一!
“净土”自从簌悬木诞生之后,便如同一只嗷嗷待哺的饕餮,每时每刻都渴求着新鲜的超凡源质……至于什么秩序崩塌,什么黑点黑洞,对顾慎而言根本就不是问题!
古文引起的那些波动……吸引而来的那些源质,还没来得及异变,就被“炽火”直接吞了去!
哪里有掀起秩序崩塌的可能?
“这世上的‘因果’,在你身上,似乎形成了一个很玄妙的巧合。”
白术声音感慨地说道:“在熔炼火种之前,我只是以为,你是一个平平无奇,天赋尚可的普通人……可如今我越看你,越觉得不同寻常呐。你究竟是先有古文天赋,再被‘冥火’看中,还是先被‘冥火’看中,再萌生出了古文天赋?”
顾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连他自己也沉默了……
古文,源质,以及命运之中的“呼应”,的确在他身上形成了闭环。
“你可以放轻松,不必担心四周出现‘黑点’。”白术道:“我成神之后,曾默默观察了你一段时间,你四周的‘源质’很稳定……甚至可以说,越来越少。”
顾慎去往神祠山,神祠山的黑花便被清除。
顾慎去到牯堡塞外,【迷宫】的源质也被吸收。
他自身,便像是一个吸收“黑洞”的“另类黑洞”!
“超凡源质,某种意义上,便意味着‘打破秩序’……”
白术望向顾慎,他的声音逐渐放缓:“所以我想,或许你真的是一位‘希望之子’呢?如此多的巧合,发生在你的身上,或许你真的可以做到……连我也做不到的‘神迹’呢?”
说到这里,他将目光投到了棺木之上。
那个沉睡的女人,精神海已经破灭二十余年了。
“试一试吧……顾慎。”
“试一试,能不能让她醒过来。”
白术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可略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他深埋心底的那一缕希望。
顾慎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好。”
他心情复杂,缓缓伸出一只手。
炽火安静的掠出……
净土的簌悬木旋即浮现而出。
四阶领域的精神投落在黎柔的棺木之中。
“呼呼呼……”
净土正值严冬,滚滚寒风,在顾慎背后卷起,噼里啪啦的冰渣掉落在棺木上方的斗战神域保护罩上,顾慎尝试调动冥火的力量,来唤醒这位精神崩塌了二十年的“失控者”。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但……最终棺木之上,只是堆叠了一层层细碎冰渣。
神迹,没有发生。
第五章 冥王的图纸
顾慎收回了伸出的手,棺木上空的霜雪随风飘散——
神迹没有发生。
旷野上,白术的神情没什么波动,他虽然希望冥王火种能够缔造奇迹,但他更清楚,如今的顾慎实力还不够,复苏失控者的精神,已经算是打破超凡铁律的禁忌之事。
这本就不是顾慎这个阶段能做到的事情,失败,也是情理之中。
只不过这次出手,他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你……逆向修行了四季呼吸法?”
顾长志留给长野,留给东洲最大的福荫,便是这门呼吸法。
三所将其奉为至宝,激励年轻超凡者完成任务,兑换奖励,参悟惊蛰谷雨。
这些年来,能够修成春之呼吸者,便已算是天才!
能够更进一步,将四季呼吸推行到第二步的,便是天才中的天才。
可逆着修行的,该算是什么?
自然不是这么天才天才的堆叠下去,白术看着顾慎的眼神既有惊喜,也有诧异。
逆着呼吸的,这二十年,仅此一位,实属鬼才。
由春雨,到大寒。
净土领域,投射到现实世界,一片萧瑟严寒……这种环境之下,别说是复苏失控者了,恐怕换了其他超凡者,都承受不了这座“净土”的凛冽寒意!
“是。”
顾慎连忙道:“晚辈去往披月城灾境之时,意外偶然,有所感悟……便逆向推行了呼吸法门。怎么,如此修行是错误的吗?”
“不……这不是错的,当然,这也未必是对的。”
白术意味深长说道:“修行路上无对错。顾长志如此旷世之才,即便缔造出了四季呼吸,自己最后却也倒在了大寒门槛之上,难道他所做的,就一定对吗?”
他拍了拍顾慎肩头,欣慰道:“你有冥王火种,逆向修行,由冬入夏,说不定,能成就比顾长志更强大的精神!”
“可惜……”
顾慎望向棺木,自己如今境界尚浅,即便有火种加持,想要复苏黎柔的精神……也是无望。
“别灰心,你可是未来执掌生死秩序的冥王。”
白术柔声道:“我已等了二十年,难道还在乎再等一个二十年吗?燃火之路,且慢慢前行,我在清冢等你成神。”
两人在陵园之中,待了片刻,便告辞离开。
其实此行就是来见白术神座,将北洲发生的一些事情,尽数交代。
顾慎担心,在赐福之子死后,光明城那边的圣裁者,会针对自己派出献命者。
白术告诉他,只要身在长野,无需担心。
曾经的东洲,之所以秩序被外洲数次践踏,最主要的原因,便是顾长志沉睡在清冢陵园之中,生死未卜……如今则大不相同,他持握“斗战火种”,参出神级【倒流】,正是当打之年!
那些神座,若想要行越界之事,便必须要掂量三分。
一旦他们无视铁律,主动挑衅。
那么白术便会立即还手,施以颜色。
如今顾慎隐藏的实力已有四阶,想要杀他,可不是易事,有白术坐镇长野,给圣裁者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进入长野,进行“刺杀”……
不过,神座再强大,也很难顾全一洲。
五洲彼此融合,在联邦制度和议会的促进之下,光明城信徒的自由走动,是不可避免的,如今的雪禁城中,就有一部分信奉光明的信徒。
只是刺杀之事,在东洲发生的概率太小。
其实,抛开顾慎和孟骁的恩怨,光明城和东洲的关系,其实并不算差,这些年来一直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当初顾南风带回那枚使徒信物,便能够一窥三分。
大洲与大洲的关系,要伴随数十万上百万人的接触,这么庞大的数量,彼此之间,总有摩擦,总有碰撞,这些都是正常的。
光明城中,有人讨厌顾慎,认定他与赐福之子的死逃不开关系。
除开这些……也有人是反战派,主张先调查真相。
但有一点,是很统一的。
光明城的所有信徒,都认为“冥火”是邪恶,无序,混乱的。
这是信奉光明的前提。
信奉光明,便是要抹除黑暗。
……
……
离开内陵,远远便能看见,有不少人在山雾之外等候。
这其中有不少熟悉的身影,都是监狱所的审判官,职官们……小铁人,白露也在其中。
为首者,正是山先生。
“大审判长。”
顾慎行了一礼,诧异问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正是。”
山先生连忙将顾慎抬起,他的面色,有些许焦急之意。
大审判长没有客套,直接点明来意:“小顾先生,内陵已经许久无人进入了。除了你和褚姑娘,其他人都没有随意进出内陵的资格,我们等在这里,其实是想问一问里面的情况。”
顾慎闻言,更加茫然。
“前些日子……监狱所关押的一位A级失控者,被一道金光裹挟着出了狱所。”山先生压低声音道:“我看见那口棺材,向着陵园飞去了。”
顾慎顿时了然。
他笑着打趣道:“大审判长,莫非是担心那位A级失控者,从陵园中逃出来?”
山先生有些无奈。
那抹金光,他当然知道……是来自于斗战神座大人!
别说是区区一位A级逃犯。
如今整座雪禁城都被斗战神域隐约笼罩起来,就算是白术将整个长野的失控者都拉入神域之中,也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小顾先生……”
大审判长索性进一步挑明,问道:“这是白术大人的意思吗?”
“是,也不仅是。”顾慎笑了笑。
他知道山先生想问的是什么。
这位大审判长,当然能查到A-009的具体信息,也能隐约猜到黎柔和白术当年的往事。
成就神座之位的白术,将昔日最挂念的故人,带入神域,难道是想尝试“复苏失控”吗?
这,才是监狱所等待的消息!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个重磅消息里,或许还会牵扯到第二位神座。
冥王。
“白术大人和冥王正在尝试‘复苏失控者’。”顾慎张口就来,“虽然这是违背超凡铁律的事情,但两位神座出手……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
此言一出。
站在山先生背后的那些审判官们,纷纷屏住呼吸。
大审判长瞥了眼沉离,这小家伙倒是神情茫然,看上去还不知道内陵发生了什么。
“然后呢……”山先生等了片刻,也没后文。
“没有然后了。”顾慎耸了耸肩,道:“神迹总是需要时间嘛,清冢也不是一日搭就的……更何况,那是神座的事情,我只来得及瞥上一眼。”
山先生大失所望。
身后的那些等待者们,也俱是叹息,最终在审判官的带领下纷纷散去。
离开陵园的路上,顾慎笑着问道:“山先生……您大驾光临,等在这里如此之久,不会就是为了打听这个消息吧?”
“这个消息,的确重要。”
山先生轻声道:“监狱所中关押着无数失控者……江北江南,有许多本来前途无量的超凡者,因为行差就错,踏上了这条不归之路。他们有些人,是在战斗之中,被迫透支,有些人则是迷失在了力量之中,甘愿沉沦,可若是神座大人能缔造出神迹,那么这些失控者,便就都有救了。”
顾慎微微一怔,他本是随口一问。
却没想到,这位以冷面无情的大审判长,竟有如此细腻温柔的一面。
“裁决也好,审判也罢,举起刀剑的本质……都是为了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一些。”山先生自嘲地笑了笑,道:“如果能够不动刀剑,不流鲜血,便达成这个目的,自然是最好的。”
“当然,在这里等你,不仅仅是为了打听消息。”
大审判长轻声道:“小顾,如若我没有猜错,你应是与那位‘冥王’关系不俗吧?”
顾慎眉尖挑起。
“这个问题,你不必回答我。”
山先生缓缓地说:“先前的陵园之战,唯有你……看完了整场神战。而三所门下最受冥王器重的沉离,也是与你关系最好。你去往北洲之际,我不止一次翻阅了陵园神战的相关档桉……看的越多,想的越多,脑海中浮现的乱七八糟的念头,也就越多。”
他望向顾慎,眼里并无锐利,只有柔和。
“实不相瞒……在神战结束之后,冥王曾找过我。”
对山先生而言,这是一段隐秘。
他可以不对任何人说。
可此刻,他选择告知顾慎。
“当年冥王离开东洲,传闻他身死道消,我便连夜抄了那间府邸……如今我把府邸物件尽数归位,还送上了一份赔礼。虽然以冥王的身份,不在乎我的赔礼,可他既然选择收下,便说明当年的恩怨,已是还清了。”
山先生微微停顿,道:“我知道,在此事完结之后,最明智的做法,便是远离‘冥王’,携带‘冥火’者,会对四周造成无尽之灾厄,越是想要窥清面纱,越是容易招惹不祥。”
“可冥王选择了沉离做使徒……或许,不止是沉离一人……”
说到这里,便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不止是沉离一人,这句话是说给顾慎听的。
顾慎安静听着。
既然山先生认定自己和冥王关系非同寻常……那么今日赶来,便大概率认为,自己就是那第二位使徒了。
“为了门下的年轻人,我总还是要查一查。”
山先生继续道:“我一直都担心,如今回归东洲的冥王,状态不稳定,如当年议会五洲昭告的那样……阴祟邪恶,蛊惑人心。可几次与沉离接触,感应其精神海状态之后,我发现并非如此,那个小家伙的精神非常稳定,或许是因为你的缘故,他的‘食铁之徒’已经远离失控了。不管如何,这是一个好事,如今的冥王,很可能已经回归‘正常’了。”
听到这里,顾慎感兴趣道:“山先生,回归正常,这是什么意思?”
冥王……在他心中,一直都是疯批。
如果可以的话,这家伙恨不得把整个五洲都弄死,一起拽入他的净土之中!
这种家伙,还有正常的时候?
闻言之后,山先生陷入了回忆。
“在顾长志先生刚刚成就斗战的那一段时间……五洲曾前所未有的太平。”
他喃喃道:“这恐怕是六百年来罕见的真正太平,七神并立,五洲井然有序。巨壁之外的几次风暴登陆,都被至高席联手击碎,内陆的黑点频率也降到了谷底。”
顾慎听到这里,心底明白原因。
所谓的太平,便是因为顾长志足够强。
他自身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斗战”,女皇是他培养出来的晚辈,光明是他情谊深厚的老师,冥王也是故交……在这样强大的权柄之下,他当然能够主导最高席。
秩序,便需要顾长志这样的人来建立。
“当年的‘冥王’……为人类做出了很多贡献。”
山先生望向那座陵园,轻声道:“小顾先生,我们现在所踩踏的这片土地……有很大功劳,便出自于冥王之手。”
“清冢?”
“是的,清冢。”
草叶翻飞,阵纹运转,无数源质流淌在清冢的空气之中……
这是东洲的神迹之地,承载了无数亡者英魂死去意志的神圣陵园。
“修筑这座陵园的‘古文图纸’,便是冥王所留下的。如你先前所言,清冢这个神迹之地,不是一日就可以建成的。到了后来,冥王的失控,顾长志先生的离去,让五洲好不容易搭建的秩序再次被打破,原先准备修筑的这座神迹之地,进度也大大推延。”
“无论是冢鬼,还是千野大师,都是负责兑现这份古文图纸的翻译家,以及阵纹掌控者。这座神迹之地的缔造人,其实是……冥王。”
山先生问道:“所以,现在你知道,为何当年清冢法桉的争议如此之大了么?”
顾慎神情复杂。
“没有人相信冥王的图纸。”
“没有人相信冥王。”
山先生最后以心声传音,认真告戒道:“小顾先生,接下来的话,颇有些‘交浅言深’的嫌疑,可你老师仍然远在塞外,所以我便不得不说:如果你真的和冥王走得很近……千万要小心,千万要谨慎。如果白术神座看好你,你也有的选,那么做冥王的【使徒】,未必是一件好事。”
说完之后,大审判长便离去了。
顾慎心底五味杂陈,更多的是感动。
山先生并不知道冥王已死的消息……他专程来到陵园,为了提醒自己,其实冒了相当大的风险,以当年冥王乖戾不定的行事风格来看,一旦知晓此事,便必定会对他兴师问罪。
只是,山先生提供的讯息,也很有用!
怪不得,“冥火”在清冢陵园存放了二十年,无人发现,这根本就是冥王为自己火种量身打造的“栖身之地”,无数亡者的源质,滋养着冥火。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当初他打开了冥王的箱子,除了黑银之外,里面……还有一份未知的古文图纸!
现在来看,那份古文图纸,很可能就是冥王自己所留。
所以,冥王想要修筑的“神迹之地”,可能不止是清冢一座?
第六章 顾,白
只可惜,目前自己掌握的古文太少。
“冥王”的消息乃是绝密,所以即便顾慎想破译这份图纸,也不能指望外人,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搜集相关信息。
“他是个好人。”
山先生离开,褚灵望着那道背影,认真说道。
顾慎点了点头。
他轻声道:“若我能熔炼冥王火种,或许未来的某一天,那些无辜的‘失控者’,可以重新恢复清醒。”
只是……冥王之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我相信你。”褚灵看出了顾慎的心思,她笑了笑:“未来会有那么一天的。”
红白神女服的裙锯在空中轻扬。
褚灵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
顾慎没有犹豫:“大都。”
褚灵降世的时间并不多,最多也就二十来天。
每一分每一秒,对顾慎而言都弥足珍贵。
离开北洲之后,其实已经没有了太紧急的任务……但有一件事,还是需要处理的。
古文会的名单!
【源代码】的漫长计算,让古文会会议室中的神秘面纱缓缓掀开,顾慎已经接受到了那份完整的名单信息……只不过他只是粗略看了一眼。
这份名单很重要。
想要寻找这些零散在世界各地的“余尽”,就必须要在现实世界确定会议室中关键人物的具体信息……可贸然上门,并不是一件好事。
顾慎决定亲自赶赴大都,将自己手中的那份名单,送到陆南栀手上。
关于重联古文会的具体计划,他需要和这位【红门】携带者一同商议。
……
……
白氏深巷。
小院子中,一位俊秀青年,正在树下静修。
他闭目盘坐,四周虚空,隐约有雷鸣之音响起……只不过此声极其细微,只在一院之中萦绕,巷外无从听闻。
这座小院,并不冷清。
白小池就在院里,他坐在石桌前,欣慰地看着白袖的修行画面……
短短数月,白袖的【雷界行者】就再一次取得了突破。
清冢的火种之梦,果然大有裨益!
片刻之后,白袖睁开了双眼。
他望向坐在石桌前独自饮茶的白小池,站起身子,说道:“家主大人,久等了。”
冥想修行之时,白袖极为专注。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外界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恰相反。
即便白小池入院的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是悄无声息,他在闭关修行的状态中,依然能有所感应……只不过来者是足以信任的前辈,所以无需中断修行。
白袖知道,白小池会等下去。
“不必多礼。”
白小池笑着将一盏茶推出,问道:“修行修行,修行二字可不止是苦修,还要外出行走。这些日子,你一步院门没出,难道就不想出去看看?”
白袖摇了摇头。
他说道:“长野……没什么好看的。”
这句话听上去有些萧瑟,孤独,老成。
可白小池知道,白袖并不是故作深沉,而是真的如此作想。
对小袖子而言,这座雪禁城的风光,也就这样。
早就同龄无敌。
还有什么好看的?
“所以……才要走出去,去更远的地方。”白小池微笑道:“出去看看,何必是长野?”
“……”
白袖沉思了片刻,忽然问道:“顾慎回来了吗?”
白小池有些无奈。
小袖子闭关破境,醒来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关心家族大业,也不是询问陵园那位老祖宗的火种融合情况……而是好奇顾慎的下落。
“你问的倒是巧,顾慎刚回来。”
白袖挑眉:“他的北洲之行……还顺利么?”
闻言,白小池忍不住笑了,摇头道:“你是不知道啊,这小子去了一趟北洲……这些日子,北洲那叫一个鸡犬不宁。”
向来冷面的白袖,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笑了笑。
只不过他的笑意十分浅澹。
“不过……这小子行事素来没有章程,也不知他在长野要待多久。”白小池摸了摸下巴,喃喃道:“听白沉说,顾慎见完老祖宗之后,便立即离开了陵园,可能是要出城了。”
说到这。
“卡察”一声!
院墙外响起了很轻的一道石屑破裂之音。
一道曼妙倩影,登上墙头。
白露捻着一根狗尾巴草,阅卷习文一整年的文静模样,此刻荡然无存,她身上还缭绕着澹澹的铁锈气息,向来是刚刚和某人打了一架,此刻脸上还残留着眉飞色舞的欣喜,显然是打赢了。
她相当娴熟地登墙翻院,只不过此刻看到家主大人,神情微微一滞,叼着狗尾巴草的豪迈模样,也连忙收敛起来。
这些日子,每有闲暇,白露便会来小袖子的院子墙头瞄上一眼。
若来得不巧,白袖正在闭关修行,她便默默离去。
若来得巧了,白袖正好休息,便简单唠会嗑,聊聊天。
大部分时间,她来得都很“巧”。
白露无趣的日子里,所有人都有“正事”,除了小袖子,几乎没什么人愿意陪她。
这座小院子当然有正门,只不过白露向来不喜欢走正门,踩着墙头是一个乐趣,对小袖子说些她每日听到的长野琐事,也是一个乐趣。
当然,她偶尔也会请教一下修行问题。
不过在修行之事上,便就是白袖说,她听了。
“家主大人……”
白露没想到,今天自己来的这么巧,不仅白袖完成了修行,还碰上了家主白小池。
“偶尔切磋也就罢了,输赢不论,记得对沉离好一点。”
白小池看了眼白露,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轻叹一声道:“你就这么且修且玩下去,再过些日子,可未必是他对手了。”
“放心放心,沉离皮糙肉厚,耐打得很。”白露眨了眨眼,不以为然,笑吟吟道:“再说了……等以后我打不过沉离了,不还是有小袖子嘛。”
她游戏人间,行事不羁,许多事情,只图有趣。
先前拉着沉离打了一架,趁着这位“冥王使徒”还未成长起来,能将其小小蹂躏一番,在她近期无聊至极的长野生活中,便算是一件极其有趣之事。
说到这里,白露忽然想起了一事,她一拍脑门,认真问道:“小袖子,顾慎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听说他就要离开长野了,你也不去见一见?”
……
……
顾慎回长野的消息,沸沸扬扬。
以他如今在东洲的声名,若是公布返航行程,那么今日阿旒尔送抵之时,便极有可能看见千万人相迎的壮观景象。
他隐匿消息,其实是不想闹得那么轰动。
但回到陵园,见了山先生,这消息也就传递开来。
这些日子,北洲发生的风吹草动,都被长野众人密切关注着——
五洲之中,以北洲超凡者的同阶实力,最为强悍……长野虽然好斗,但也承认,真正的修罗场,乃是北洲边陲要塞!
所以,顾慎北上,其实是代表了整个长野的形象!
他是S级,是大裁决官的弟子!
在【深海】的捕捉下,顾慎的每一次出手,每一次对敌,都会上传到深水区……这位S级没有辜负长野千万人的期待,虽然周济人流离在外的负面消息,为裁决所的漫长等待蒙上了一层阴翳。
但顾慎的表现,却超过了众人的预期。
这一次他回来,雪禁城诸多道场的超凡者,年轻一代的天才们,纷纷动身,前去陵园,想要一睹顾慎的风采……一时之间,雪禁城万人空巷。
这一幕场景,其实不久前也出现过一次。
只不过当时众人所瞻仰的,不是顾慎。
而是白袖。
可惜的是,消息传出的虽快,可顾慎行动地更快。
这些人抵达陵园之时,顾慎已经带着褚灵离开。
此刻,他已经离开了长野。
江北的霜雪早已消融,山岭也重新被绿意所笼罩,流水潺潺,一片清宁。
陆南栀临时调用了一架专机,应顾慎的要求,此刻正停在长野城外南郊的某座偏僻山头等候。
为的,就是清净。
顾慎拉着褚灵,忽然止住脚步,两人停在小山山嵴羊肠小道之上。
降世成人之后,褚灵依旧掌控着数据库的权限。只不过在她行走人间之时,通常会将【源代码】的那部分意识搁浅,这并不意味着她对深水区失去了掌控……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在深水区的那些任务正常运转之时,她可以更好的感受“人类”的视野。
她呼吸,她行走,她触碰。
她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当这个一览无余的世界,变得只剩下眼前一片“狭窄”的视野之时,反而是一种美好。
当无数声音和嘈杂都消失,她只能听到身边自己想要听到的声音之时,却更感受到了幸运。
“有人来了。”
看着褚灵微惘的神情,顾慎微笑道:“是故人。”
“嗖”的一声。
风雷萦绕,烈风阵阵——
下一刻,白袖就出现在山脚之下,他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只不过此刻呼吸有些许急促,看得出来……此行出城,他赶路赶得很急。
噼里啪啦的轻微脆响声中,雷光包裹着白衣,逐渐散去。
顾慎甚至在虚空之中,看到了那向来神秘莫测的【雷界行者】,显露出半边湛蓝幽暗的披甲神躯。
“白袖兄,何必如此之急?”
顾慎笑了:“你若想见我,发个消息便是。”
有些人白首如新,有些人倾盖如故。
有些人日夜相处,十年不熟。
有些人只需寥寥数语,哪怕半生未见,相逢依旧是朋友。
顾慎和白袖的关系,大概就是后者。
他们二人,其实加在一起,也没有说过多少句话。
可对方在想什么,想做什么,却意外的默契。
长野有许多人都在猜测,顾慎和白袖的真正关系……大部分人都觉得,顾慎和白袖,如他们这般的人,生下来就应该是对手,而不应该是朋友。
但顾慎却很清楚……如今白袖来找自己,可以为任何事而来,唯独不会是为胜负。
白袖坦诚道:“虽然【深海】很方便,但有些话想对你说……既然来得及,总还是要当面见一见的。”
雷光散尽。
披甲神灵的威压也随之散尽。
白袖缓步登阶。
褚灵听到这里,便很自觉地退让,要为两人挪一个安静的谈话空间。
“褚姑娘无需麻烦,白某不是那个意思。”白袖温和笑道:“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只是想当面说一下,以表真诚。”
“无妨,我还是避一避好了。”
褚灵笑道:“你们慢慢聊,我在山上等着。”
她降世成人,为的就是“清净”。
她可以不用和顾慎共用一双眼,共听一句话。
放到之前,白袖来找顾慎,她想要避让都没有办法。
小袖子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听入耳中,而且在【源代码】的规则运转之下,过耳不忘。
“去吧。”
顾慎知道褚灵的心思,他投去了一个眼神。
很快,山间寂静,唯有竹叶翻飞之音。
“恭喜你,又破境了。”
顾慎看着站定身子的白袖,发自内心地祝贺道:“四阶之中,你恐怕已没多少敌手了。”
小袖子,真是长野百年一出的天才啊。
在四阶破境如喝水。
这样的人物,已经不能用“封号之姿”来形容了,封号之姿对许多天才是无上的夸赞,可对白袖而言……却更像是一种侮辱。
在失去【倒流】血脉的年代里,白家倾尽全力栽培的极道天才,这是被当做未来“七神”来培养的妖孽人物。
如今,顾慎的炽火视野中,隐约可见,小袖子的“精神海”规模!
白袖的“精神海”,已经和费舍尔,仲原,是一个级别了!
这是何等可怕的概念?
这意味着,四阶之中,如果没有陆哲,贾唯这样的极限超境怪物出现……白袖,就是站在顶点的存在,而以他的天赋来看。
恐怕成为下一个“陆哲”,下一个“贾唯”,也注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顾慎看到这里,心中便忍不住叹息。
若是慕晚秋真赶来东洲挑战小袖子,那么如今的她,没有一丁点胜算。
白袖的晋升速度太快,而且质量又奇高无比。
“该恭喜的人,是我才对。”
白袖摇了摇头,对顾慎的祝贺没什么反应。他盯着顾慎看了片刻,认真说道:“四阶年年常有,而三境超境者……千载难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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