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别离欢(四)
小荒山的山道。
轮椅慢慢碾过枯叶。
时间变得很慢,落日的辉光把影子拉得很长。
“一直想来这儿看看的……”
老人坐在轮椅上,看着山林两旁干枯凋零的景象,轻声喃喃道:“其实,不是没时间。”
身为大都区手握最大权柄的议员,二十四小时都被各种议程所塞满,每一天他闭上眼再睁开眼,都有无数大小琐碎事务排着队在等自己处理……可没有动身前来这座小荒山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事务繁忙。
而是因为心中的那一份惭愧。
这世上没有人会理解此刻赵西来的心情。
他看着两旁的树木在缓缓倒退,这里是昔年故友的荒山坟冢,多年之前,两人曾相约,要一起让花帜站在世界之巅。
一晃多年,再重逢。
他满头白发,而陆承已是一抔黄土。
世事总是如此。
这世上的大多事情,都不能如约,也不能如愿。
相见时欢,重逢难欢。
狮子巷血案之后,赵氏全面接管了花帜大厦……关于陆承的死,外界诸多谜团,众说纷纭,但实际上大概能猜出真正缘由的人,只有寥寥几人。
赵西来是其中之一。
“秦夜死了。”
“跨洲裁决取消了。”
“源之塔对旧案卷的内容表示毫不知情。”
陆南栀推着老人,缓缓向山顶走去,她轻声问道:“所有的一切好像都结束了……但实际上,真的是这样吗?”
狮子巷的血案好像水落石出了。
但实际上藏在其内的谜团,还未得到解答。
在逃脱追杀之时……老陆留下来的那枚青铜箱被销毁了,当时来看是一件好事,可现在再看,青铜箱销毁之后,狮子巷的所有技术信息全都丢失了。
这是一个重大的损失。
也使得陆南栀最想探寻的那个秘密,无从追查。
“我就不绕圈子了。”夫人望着隐于山顶的一线余晖,认真问道:“你应该清楚狮醒技术是什么……联邦政府即将推行的‘觉醒法案’,是不是就脱胎于此?”
“……”
老人沉默了一会。
“花帜第九层一直在进行着相关的实验……今天之后,你的权限就足够进去亲自查看了。”
夫人怔了怔。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把花帜的权限交给自己?
赵西来只是笑了笑,继续道:“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只对老陆的狮醒技术并不了解,只知道这是天才的毕生心血,也是东洲最大的遗憾,尚未问世,就胎死腹中。而花帜接收到联邦政府移交的觉醒技术,已经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这项目交给冢鬼和专业的研究组负责之后,我们能做的,就是投钱,以及等待成果。”
如今,他已没什么好说谎和隐藏的了。
这也是为什么,花帜背水一战,拼了命也要在东洲地区推行觉醒法案的原因。
“在法案的推行和筹备之上,花帜投入了太多财力……这是【深海】对五洲破灭危机所给出的指引和警示,也是压上全体人类未来命运的豪赌,如你所见,五洲内黑点出现的数量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快,这是大量游离超凡源质增生的缘故。”
低沉咳嗽了一声,赵西来道:“如果能够控制觉醒,那么就意味着……超凡源质会被大量吸收。”
“那么……人类的社会文明,将会被推到一个无法预测的势态。”陆南栀平静反驳道:“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
老人耸了耸肩,道:“如果法案通过了议会的审核,在正式颁布之前,会先在可控制的范围内进行投放实验。我们会建立一个有容错的闭环生态系统……然后在这个生态环境中控制生存者们进行逐步觉醒,【深海】需要进一步的数据,来运算和推测,整体的人类社会,需要觉醒到什么层次,才能应对秩序崩塌的危险。”
陆南栀彻底沉默了。
“无法理喻……简直是疯狂,对吧?”老人声音沙哑笑了笑,“这是我们无法想到的答案……或许这就是超脑与人类的区别。它只考虑结果,如果为了保存更大的一部分群体,牺牲一小部分,是可以接受的。”
不用回头。
他也知道陆南栀此刻脸上的神情是什么样子的。
“对于五洲而言,东洲是可以牺牲的一小部分。”
“对于东洲而言……同样有着可以切割下来的一小部分。”
“所谓的‘电车难题’,真正困难的是地方在于,轨道两边的数量是不固定的,人类要经历无数次选择,而天平的两端总有重和轻。”
“所以……有时候,我们没得选,换另外一句话就是。”
“牺牲你,与你何干?”
这就是觉醒法案残酷的地方。
“用‘牺牲’这個词并不准确,或许换成‘改变’会好听一些。”赵西来低声笑了笑,“我记得很久之前在图书馆里看到的……人类诞生之前,这片大地上生活着非常强壮的爬行类动物,有矫健的四肢,长长的尾巴,还有庞大的身躯,因为某个原因,他们全都毁灭了。”
陆南栀皱起眉头。
“改变他们的……据说是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
“悲哀的就是,他们无权主宰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拒绝那块石头的到来。”
“当然,这些可能都只是一个故事,当不得真,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了今天,只不过我们比那些东西更强大,更具有智慧。”
“那块石头……我们有权力决定它什么时候落下来,落在哪,先落一部分,再落一部分……”
赵西来轻声喃喃道:“虽然这块石头落下来的时候……会很难看,但至少,我们可以逃脱‘灭族’的命运。”
说到这。
他认真问道:“所以……听完这些,你还是坚定的反对觉醒法案吗?”
“是的。”
陆南栀没有一丝犹豫。
她说出了备选议员仪式上的那句话。
“我……反对。”
“为什么?”老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无法理解,自己最欣赏的那个后生,在面对这种社群命运的抉择时,如此的犹豫,如此的怜悯,这是不希望有人牺牲吗?
“很简单。”
陆南栀平静道:“我认为那块悬在人类命运头顶上的石头……是【深海】的谎言。”
第二百六十七章 别离欢(五)
这一切,都是【深海】的谎言?
坐在轮椅上,等待着一番长篇大论的赵西来,万万没想到,陆南栀会给自己这样的答复。
如果说。
根本就没有那一辆失控的列车。
那么被绑在废弃轨道上,被牺牲的人……也就是无辜的受难者。
他们的牺牲毫无意义。
天平两端的取舍也毫无意义。
“这句话……有些耳熟……”
老人喃喃开口。
或许是因为年龄大了,或许是因为时间快要到了,漫长生命中的无数碎片画面都蜂拥而来,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来这句话是谁说的。
轮椅行至了小荒山的山顶。
那里立着一块木碑。
努力思索了很久的赵西来,终于抓到了那一缕灵光。
他神情复杂地开口,“想起来了……这是老陆对我说的。”
“原来你也是古文会的成员啊……”
陆南栀蹲下身子,清扫着木碑积攒的灰尘,她没有开口承认,也没有矢口否决。
过往的尘埃,都在掸手的这几下被扫去。
【古文会】这三个字,是赵西来这些年来一直不忍对陆南栀说的真相……之所以陆承死后,花帜会被赵氏全面接手,就是因为【古文会】。
早在二十年前,联邦政府就下令清剿【古文会】的所有成员。
一个不留!
这场清剿持续了多年。
肌肤破灭,犹存血骨。
而在狮子巷血案之前……大都议会就成立了针对陆承的私密调查,这项秘密的调查任务正是由赵西来所负责,当时的调查组严重怀疑陆承就是【古文会】的残党成员,并且掌握了一定的证据。
联邦政府怀疑。
【古文会】的一部分幸存者,仍然保持着联络。
而他们联络的方式……是通过在深海网络中建立的加密会议,因为这个组织的建立者是艾伦图灵,所以他们仍然保留着降服深水区权限的粗暴方法。
联邦政府称其为……“加密之门”。
由于深海网络面对五洲所有人民全面开放的原因,每天有数十亿人进行链接,无数算力被分摊而出……【古文会】的加密会议室,就附着在其中的某一条根茎之上,采取了和深水区如出一辙的同源算法,想要揪出这个理论上存在的独立空间,无异于大海捞针。
除非,能找到所谓的“加密之门”。
调查组怀疑陆承身上背负着“加密之门”……而不久后的狮子巷血案,则是证明了这个男人的“清白”。
这正是赵西来真正愧疚的原因。
可如今。
他看着陆承女儿的背影……才发觉当年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陆南栀扶正了那块木碑,跪在墓前,恭敬叩首。
做完之后,她站起身子,背对老人,手捻檀香,从怀中取出了一枚折叠的纸质灯笼,然后缓缓抖开,用檀香的余火将灯芯点燃。
黄昏余光消散于地平线外。
灯笼散发的火光,笼罩了整座小荒山。
陆南栀终于开口:“其实,当初老陆都跟我说过了……调查组的事……还有你的事……”
作为陆家的大女儿。
她比南槿要更早的背负起了那一份秘而不传的责任……这份重量或许是一种不幸,但如今来看,背起了这份重量,反而是一种幸运。
如果她年龄再小一些,无法承载这份责任,那么【红门】就会随着狮子巷的血案而暴露,死去的就不止是老陆一人。
她缓缓转身,面对赵西来,平静道:“是的……我是古文会的成员,你们要找到的【门】就在我身上。之所以反对法案,因为我不相信联邦政府,也不相信深海。”
老人的神情有些恍惚。
陆承死后。
调查组的那些家伙们并没有因此而停歇……甚至提出要继续调查陆承的家人,一定要挖出【古文会】的真相。
赵西来当时勃然大怒。
因为老陆发妻已逝,留下的家人,就只剩下两個女儿,一个刚刚成年没多久,一个还只是个孩子。
所谓的“调查家人”,就是把针对老陆的那些招数伎俩,用在孩子身上!
他提出了强烈的反对和抗议。
而在狮子巷血案之后没多久……联邦政府开始全力扶持赵西来,他成功接管花帜,这项荒唐的提案自然也被直接否决,当初的调查组也被遣散。
针对【加密之门】的调查就此烟消云散,赵西来动用了议员特权,对陆承档案上那些已定的调查结果,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已死之人……没有秘密。
而那扇只存在于理论上的【加密之门】,也被赵西来认定为无。
议会的力量也是有限的……随着【古文会】的彻底销声匿迹,联邦政府此后没有再成立调查组,去追寻虚无缥缈的【门】。
做出这些,是因为赵西来的愧疚。
因为这项调查,他如愿以偿成为了花帜的主人,也成为了大都的话事人,任谁来看他都是狮子巷案最大的受益人。
而此刻。
老人的心底,忽然有一块石头放下来了。
他看着陆南栀,那个十年前进入花帜,还尚且稚嫩的姑娘,这十年来经历诸多磨砺,已经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夫人”。
其实在陆承死后……他已把陆南栀看成了自己的“女儿”。
这绝不是因为愧疚。
而是他心中也有柔情,也有寄托,也有不忍……在那块铁石之下,他始终记得很多年前与陆承的约定,举起旗帜的,不应该只是自己一人。
他还有个女儿。
若有朝一日,能够替他接过旗帜……或许也不算违了当年的约定。
如今赵西来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他并没有觉得后悔,反而觉得……庆幸。
如果自己当时有了一丝一毫的犹豫。
那么陆南栀被调查组设为目标之后……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这些……都不重要了……”
老人轻声喃喃,道:“今天就不聊那些沉重的话题了……我来这,是来看望老朋友的。”
在生命的终点。
他已经不需要再去纠结那些苦痛的,复杂的,难以分出对错的认知,意识,文化,信仰等问题……
他现在就想轻松一点,再轻松一点。
于是赵西来用力推着轮椅,向着那块木碑挪去,隔着一段距离,定睛望去。
【无名之辈,陆承。】
很讽刺的墓志铭啊……埋在荒山之外,无人问津的一抔枯骨,实际上是摇晃着千层楼厦,万人大旗的骨干灵魂。
十年之后,已无人记得陆承之名。
可与他比起来。
自己……才是真正的无名之辈。
第二百六十八章 别离欢(终)
“我的时间……不多了。”
赵西来用力转动轮椅,面对陆南栀,说出了沉思很久的话,此次登山,约谈,会面,其实都是为了能够面对面的说出这番话:“我会把花帜交给你,陆承所留下的一切,包括我的那一份……全部的全部,全部交给你。”
这是足以震动整座大都的消息。
这也是出乎陆南栀意料之外的举动。
正如赵西来所言……他其实已经没有选择,光明城和林家,以及外部的压迫,容不得赵氏再犹豫,必须要全力出击,并且在这场法案斗争当中取得胜利。
“哪怕我反对法案?”
陆南栀微微蹙眉,道:“我不明白……”
“别说是你了,我也不明白。”
赵西来轻声笑了,“如果我还有时间,哪怕只有一年,恐怕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人都是贪婪而不知足的动物,只有到了自己的时间真正快结束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一切已近终结。”
“放弃法案竞争的人不是你,也不是花帜,而是‘赵氏’。”
老人平静道:“我已经向光明城和林家分别发出了邮件,表明了我的态度……源之塔使徒入侵之后,法案一事可能会生出许多变端,东洲议会的态度恐怕发生改变。鉴于时间因素,我无法坐在这艘船上,继续掌舵,迎接新世界的到来……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恐怕是我平生最大的遗憾。”
“所以……”
“可想而知,以后你的路会很艰难。”老人幽幽道:“光明城和林家的态度,会因为我的退出而改变,花帜在外洲的助力,或许会就此消失……但他们无法指责什么,因为我已经尽力而为了,只是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我总不能将花帜交给……”
说到这。
他微微停顿,望向山下,“交给那个蠢货吧……”
“所以……恭喜你,南栀,你赢了。”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也是一场没有伤亡的战争。
那句轻柔温和的恭喜之下,其实是一头垂老狮子的衷心祝福……陆南栀当然知道,哪怕赵西来只剩下一天,一小时,他也能通过现有的花帜体系,向着自己,以及整个南湾,发出致命的一招反击,给自己造成巨大的麻烦。
没有硝烟和伤亡,因为战火不曾迸发。
所有的一切,都熄灭在了那句恭喜之中。
“……”
夫人搂着小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看着自己面前的老人,心绪万分复杂……或许在某个时刻,自己曾视这位老人为师,全因这十年花帜的栽培,她才能得以成长,但在更多时刻,自己将其视之为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蓄力,都是为了这场早晚爆发的战争。
但如今。
她又有些恍惚地想。
或许在这蔓延了整个十年的漫长岁月里……她也曾将这位老人,当成了指引者,先驱者,以及可以信赖的人。
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预想中相同。
当自己坚持理想,坚持信念,选择站在觉醒法案的对立面时……战争爆发了。
可接下来的一切,却又与自己的预想截然相反。
没有牺牲没有冲突。
那个老人好像就在等着自己站出来……然后把王冠摘下,呈递给自己。
这是巧合吗?
还是说,早就被他计算好了?
“老陆说,相见时难别亦难。”
赵西来轻声笑了笑,“遥想当年,我与他相见甚欢,那是我此生都无法忘怀的景象,因为我曾真的相信,我和陆承可以合力缔造更光明的世界……只是梦碎之后,我才知道,理想与现实是不一样的。”
“因为联邦,我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因为分歧,他倒在了狮子巷。”
“因为种种……说不清,算不尽的种种……我又来到了这里,所有人都逃不过死去的命运,我当然也不例外,但好在,这座山外,有花帜的大旗飞扬。”
赵西来轻声笑着问道:“既然相见欢,何必别离悲?”
陆南栀在心底跟着默念了一遍。
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自己。
不如说……是说给陆承。
有风吹动,那块简陋的木碑随风轻摇。
“最后……我有一個请求。”
老人抬起头来。
他诚恳道:“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你会成为花帜的主人,大都的议员……我只希望你放过那个蠢货。”
陆南栀沉默地站在风中。
这次相见,她随身就带着那块嵌珠摄像头,以及礼堂的影像证据。
这是铁证。
也是她有信心赢下与花帜这局对弈的关键之物。
但是……她一直都没有展示,甚至没有告知老人这件事情。
“自由礼堂的精神放逐,是他策划的……他已经跟我坦白了。”
深吸一口气。
赵西来抬头,望向陆南栀,艰难笑道:“有时候真羡慕老陆啊,能生出你这么优秀的女儿。不过……怎么来看,出了这种事情,都是当父亲的责任更大。”
“我对不起他……”
在这一刻,轮椅上的老人,不再是大都的议员,而是一个父亲。
他的脸上不再散发莹润的红光,而是逐渐变得枯白,布满褶皱,眼神里闪烁着黯淡的愧疚,“我……不是一个好的父亲……”
“你希望我怎么处理他?”
夫人缩在大衣内襟,默默攥着证物的那只手,重新松开,她垂目沉思了一小会,低声询问。
“只要不杀他……就好……”
老人声音轻若蚊蝇,“我会安排他去北洲……如果能死在要塞,那是最好的事情。前提是,伱愿意给他离开大都的机会。”
陆南栀欲言又止。
今夜的一切,都不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她甚至做好了鱼死网破,双方惨烈拼斗的准备……她本以为自己会头破血流,也做好了绝不后退一步的打算。
可命运就是这样。
风起不知何时,风散不知归处。
仇恨,怨念,纠结……都随着小荒山的晚风,就此散去。
“……好。”
过了许久,她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此事。
“还有一事……”
老人忽然想到了什么,非常努力地开口,指了指这座荒山,艰难挤出一抹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死之后……可以埋在这里么?”
夫人鼻尖有些酸。
她轻轻叹了一声,涩声道:“……当然。”
“哈……”
听到这个回答,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
“我想和……老陆,待一会……”
他拢了拢肩,缩成一团,轻声咕哝道:“天黑了……好冷啊……”
陆南栀默默拎着灯笼,放到老人身旁,灯笼散发的温暖光焰,笼罩住这块简陋的墓碑,以及孤零零的轮椅,她卸下大衣,披在老人身旁,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了很轻很轻的笑声。
伴随着枯叶席卷,沙沙作响。
赵西来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笑过了。
上一次,是在很多年前,大都区的那两个意气风发的男人相遇之时。
而如今,他浑身的力量都已消散,喉咙里挤出的声音也模糊不清。
这些声音,随着风一同飘散。
“谢谢你……”
“我很开心……”
第二百六十九章 姐妹(终)
陆南栀离开小荒山。
她没有回头。
灯笼的火光在背后被拉得越来越远。
快到山脚之时,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影子,站在灌木丛中。
陆南槿披着一件风衣,腰部的风衣轮廓被三把长短刀撑起了一个凸起,她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一直静立,没有上山。
岚切是掌控风流动的能力。
小荒山上的每一缕风,都可以是她的眼睛。
陆南栀停住脚步。
她看着妹妹,轻声问道:“都看到了?”
“灯笼点燃之前,都看到了。”陆南槿平静望着山顶,“在这之后,就看不到了。”
“现在……灯笼快熄了。”
夫人瞥了眼妹妹的风衣。
三把刀。
在这个时候,带刀前来……意欲何为,不必多说。
“你还想上去看一眼么?”
“不……不用了。”陆南槿摇了摇头,道:“很多事情,不是非要亲眼去看,才能看到真相……真相我已经知道了,剩下的没那么重要。”
苦修十年,岚切最终没有出鞘。
秦夜现身之后,这把刀,就不会再对赵西来出鞘。
“你是怎么知道的?”陆南栀沿着山道,漫无边际地走着,她现在还不想回去。
这次离开赴会,全是临时起意,她既没有通知南湾也没有通知周济人,还特意叮嘱顾慎和顾南风保密……为的就是减少麻烦。
当然。
自己的妹妹,也算是一个麻烦。
从南槿先前的表现来看,在这种和平谈判的场面中,她是有可能起到反作用的……既然决意赴会,夫人还是希望能够和平解决争端。
从结果来看。
大都的风波,结束地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太平。
而自己的妹妹……也并非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鲁莽”,在使徒之战落幕后,南槿克制了第一次,在今夜克制了第二次,这两次克制就足以说明,或许自己先前对妹妹的看法是有所偏颇的。
“你们是不是忘了,病床里还有一个病号。”
陆南槿从林中走出。
她跟在了姐姐身后……像是很多年前的那样。
夫人微微一怔,旋即意识到……这趟走得的确很匆忙,以至于忽略了病床里躺着不能动弹的那位。
“鹦集他没事吧?”
“放心……死不了。”南槿淡然道:“我去病房看他,他伤势很重,但好在精神恢复地很快,看起来活蹦乱跳的……就是有些无聊。”
“活蹦乱跳?”
联想到病床上干挺着的那具木乃伊,夫人怎么也无法将其与“活蹦乱跳”这四字联系到一起……
“因为全身包扎的原因,能动的地方有限。”陆南槿不慌不忙地补充道:“所以是眉毛活蹦乱跳。”
“……原来如此。”
这是在说冷笑话吗……夫人在恍悟的同时,忽然觉得自己的妹妹有些陌生,这可不像是自己印象中那个不苟言笑的小女孩。
不过下一刻她又有种熟悉的感觉。
很久之前。
她和南槿也是这样走在山道的夜风里,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漫无目的,追逐着散漫的萤火虫……如今萤火流萤已看不到了。
而那双牵着姐妹的大手,也看不到了。
或许是因为分别太久的缘故,她印象中的南槿,已经只剩下别离时,抱着长刀,满脸倔强的模样,那個外表看起来冷冰冰,实际上碰到一点委屈就会哭鼻子的小女孩,十年之后再归乡,看起来已经变得足够成熟,足够强大。
有时候她倒是宁愿,时间就停在十年前。
她已长成参天大树,能够为妹妹提供一份庇荫。
两人走在山林间,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距离也不再那么疏远,仿佛要走回那个草长莺飞的童年。
“属于老陆的东西……我拿回来了。”
走了很久之后。
经过了深思熟虑,陆南栀声音平静地分享了这个喜讯:“……这应该算个好消息吧?”
“当然算。”陆南槿微微低眉,“恭喜你,拿回了属于你的东西。”
“不仅仅是属于我的东西……”夫人蹙起眉头,柔声纠正道:“花帜的股份里,也有你的一份……”
这是一份无比庞大,庞大到天文数字才能计算的产业。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很多年前,你就不必为这些而担忧了。比起金钱,你有更崇高的理想,更伟大的志向。”陆南槿认真开口,再次祝贺道:“恭喜你,接过了花帜的旗帜,站在了更大的战场上。”
夫人有些哑然。
她轻声喃喃道:“战场……倒是恰当的比喻啊。”
这杆旗帜已经被举得很高了。
但还不够高,还可以更高,更高!
而远方,就是新的战场……
“你呢?”她转头望向妹妹:“如果你厌倦了裁决所的生活……不如就留在大都吧……”
“姐姐,我本以为伱很了解我的。”
未等她说完,陆南槿便笑着摇头,道:“我是不会留在大都的。这个地方不适合我。”
从她握住刀的那一刻,生命所追寻的意义就变得不一样了。
“不得不承认……很久以前的我自己,实在是个幼稚可笑的家伙。”
陆南槿低声道:“之所以义无反顾地加入裁决所,是因为想要成为老师那样的‘大裁决官’,用自己的刀剑,为公正冠名……这样的话,狮子巷的仇怨,也就能够昭雪。”
“幼稚。”
“真的很幼稚。”
长长的山道里,回荡着一个女孩对自己过往的嘲笑。
月光洒落。
她越往前走,就越清晰地看到当年的影子,被踩在脚底下。
“冠冕之上并非正义,刀剑之下,亦非裁决……”
层层迷雾拆开。
狮子巷的背后凶手,除了联邦的调查组,还有源之塔的使徒,再往后是源之塔的神座……这根本就不是抱刀潜修十年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陆南栀只能安慰。
“那位幕后之人呢……”南槿笑着问姐姐:“他可曾流血,可曾后悔,可曾付出代价?”
她所问的,可是那位高坐源之塔顶的天空神座啊!
神怎会流血?
神怎会后悔?
“我还要变得更强,这一次……不仅仅是为了复仇。”陆南槿抬起头来,眼前满是老城区所见到的那一幕震撼画面。
无数狂风萦绕,岚切缠成利刃。
即便只有一把木刀,依旧可以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宏伟之力。
在顾南风递出那一刀后。
她看到了希望。
也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前行方向。
陆南槿沉声道:“我要……离开大都。”
……
……
(第一卷终,明天早上俺会开单章写一个卷末总结)
第一卷卷末总结
关于创作状态的想法,其实60万字小结的时候已经开了个单章唠过了,就不赘述了,目前的状态是越来越好,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但一卷写完,两百六十九章,还是有很多地方可以总结的。
卷名裁决。
这其实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不会犯错的一个卷名,其实在动笔之前,认真考虑过这一卷的卷名…因为列纲之时,刻画的重点放在全书的后半段,所以整个第一卷只是起到“引出”和“呈递”的作用,由于并没有想到很好很妙的卷名,于是最终选了裁决一個相对平整简洁的卷名,正好对应着整个第一卷的大主线。
第一卷的故事其实很简单。
明线上顾慎加入了裁决所,成为了联邦议会的一员。
暗线里,小顾已经意识到了联邦议会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伟大光明,他接手了没落残破的【古文会】,并且暗暗积蓄力量,与此同时,五洲的超凡世界一点一点浮出水面。
“裁决”的卷词,其实来自于陆南槿对顾慎所说的那句略显中二的话,其实小陆师姐一直都是天真倔强的人,她和树先生不一样,不是一开始就呈“完成态”的人物。
因为孤身一人离开大都,除了怀中的长刀就没有其他依靠,所以只能坚信自己心中的“正义”,能为狮子巷的案件带来光明。
在冠冕之上,高悬着公道与正义。
在南槿看来……自己执行任务十年之久的裁决所,以及老师,在超凡世界里,就代表着这么一个形象。
而这一卷的“有罪之人”,也都看似得到了应有的“裁决”。
譬如……长久基金会的“枭”,制造狮子巷惨案的“秦夜”,放逐夫人的“赵器”。
但实际上裁决与否……大家自行体会。
或许这就是南槿决意离开大都的原因。
这一卷的节奏确实有些慢了,之所以这么慢……是因为我试图勾勒一个“主角所见即读者所见”的世界,从平凡人到超凡者,总需要时间,他所看到的,所接触到的,这一点一滴,导致了小顾自身的改变。
除此以外,由于网文连载的特质,以及自身的创作速度,在遇到某些需要深思熟虑的剧情点时,我会选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写法,这就导致了过渡章节的剧情推进略显疲乏,但好在高潮章节是足够有力的,目前均订已经过三千了……不过这似乎会导致大家在过渡章节开始攒读,追订有所下降。
在第二卷我会努力把节奏掌控地紧密一些。
光明壁垒的故事是一个开卷很难的故事,上架感言的时候我说过,回顾第一卷会发现整体的框架是散弹射出,然后回笼……周济人,白术,南槿,宋慈,夫人,赵西来,顾南风等等……在另外一片平行宇宙里,他们都是有自己生活的人,在顾慎出现的时间前,他们也有自己的坚持。
对我而言,难点就在于人物交汇之后,如何顺从他们的思想,支撑剧情,抵达我所构想的“终点”。
经过了半年的连载,整体的第一卷大纲也被我砍了许多,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还算满意,“引出”的作用是达到预期的,我能够打70分。不管如何……如今的小顾算是暗地里坐上了牌桌,并且有了自己的第一手牌。
第二卷的作用会是“递进”,篇幅应该不会太长。
第二卷,大概是小顾开始“打牌”的故事。
第一章 山雨
小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
小荒山上空飘着细密如绒毛的雨丝,垂洒在雨伞厚重的布面,汇聚积水的地面一时昏暗如镜,水泊中倒映出黑衣林立的地上世界。
这片自老城区规划以来,就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岭,数十年来从未如此热闹过。
数百人聚集在此,从山脚到山顶。
花帜的董事会,南湾的高层,诚心会南北堂的超凡者,大都区叁所的职使,议会的相关官员,在大都区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人,今天全都来到了这里。
一辆辆黑车在山下停靠,远远望去在大雨中像是一条蛰卧的黑龙。
上山祭拜的人统一着装,清一色黑色正装,神情肃穆。
饶是聚集了如此多人,这座小荒山依旧安静。
秩序森严。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隆重肃立的人群对面,是两枚单薄的,风一吹就会倾倒的木碑。
一块刻着:无名之辈,陆承。
另一块刻着:有志之士,赵西来。
这块木碑上的题字,是赵老爷子最后的坚持……对他而言,能够埋葬在这座小荒山,就算是了却了自己最后的遗愿。
在这块墓碑上,除了姓名,已经不需要有更多的介绍。
他这一生,经历了无数战斗,沐浴了无数鲜血,最终立起的不只是一块死后的碑……花帜的旗帜仍在,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就都值得。
志向,理想,追求,抱负……他所有的一切,全都埋在了那里。
这里,就只是一个死后的栖息所而已。
赵器在木碑前长跪不起,他拒绝了撑伞,在葬礼正式开始之前,他就来到了这里,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有数个小时……没有人知道这位赵氏独子此刻在想什么,只能隐约看见,赵公子的身体轮廓隐约在雨丝中颤抖,面颊上布满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溷杂物。
陈叁为夫人撑着伞。
陆南栀穿了一件朴素简约的黑色大衣,内里套着一件黑裙,即便戴着薄纱礼帽,透过面纱也能看见,她的神情有些憔悴,眼眶微微泛红。
……
……
顾慎撑着伞,站在小荒山顶的偏僻角落,默默注视着这场隆重庄严的葬礼。
褚灵则是通过精神链接,与他一同凝视着这一幕。
大都的备选议员交接仪式,已经顺利完成,……花帜在最后的关头放弃了“斗争”,那位老爷子的放弃使得无数人背地里松了一口气,都深深感到庆幸。
庆幸于大都仍然太平,没有迎来疾风骤雨。
陆南栀如今是大都区最为耀眼的人物,没有之一,老爷子的遗嘱在死后公布……她获得了全部的继承权,赵器只获得了赵氏庞大产业里1%的股份,而且这1%被交付给崔忠诚保管,在信托基金中运转,他不能动用也不能取出,只能每年接受一定额的打款,作为保障生活的“生活费”。
当然,这仍是一笔天文数字……但想要提出信托基金,代价是去往北洲,并且进入要塞,从最底层做起。
陆南栀成为了大都的第叁位正式议员。
可如今的大都,又一次只剩下了两位议员。
“人死之后……灵魂会去往哪里?”
褚灵思索了很久,问出了这个问题。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正坐在零零幺的车厢里,书页上没有关于生或死的答桉,机械感受不到痛楚,也无法领略死亡的意义……她只能求助顾慎。
顾慎笑了笑,“婆婆跟我说,好人会上天堂,坏人会下地狱。”
褚灵若有所思。
“天堂……地狱……”她喃喃问道:“那又是什么地方?”
“一个是很干净的净土,另外一个则是关押恶鬼的地方。”顾慎很有耐心地说道:“没有人见过,都只是传闻。”
“赵西来……会上天堂?”褚灵又想了想。
“唔……”
考虑了老爷子所做的位置,虽然不知道他生前做了那些事,但顾慎还是老实地回答道:“或许不会。”
好与坏,善与恶……哪是一个字,一句话就能概括的。
一个人的人生那么长,那么长啊。
“很干净的净土……就像是四季旷野那样吗?”褚灵再一次发问,让顾慎怔了怔。
收纳流离失所的亡魂。
聚拢无序扩散的源质。
听起来,倒还蛮挺像天堂的……顾慎忍不住笑了笑,道:“这么来看,四季旷野应该是地狱才对,铁五这样的家伙,应该是没法上天堂的。”
歪着脑袋想了很久。
褚灵道:“那么……我呢?”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的灵魂会去往哪里?”
顾慎没有想到,少女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会死吗……死亡又是什么感觉呢?”
第一次参与尘世葬礼的褚灵,哪怕只是以精神链接的方式,以顾慎的视角观察着葬礼的进行……依旧感受到了非常强烈的代入感。
作为一个汲取了无数知识的AI。
她拥有世界上最庞大的数据库,拥有最理性的逻辑,她知道死亡的定义,知道不同地区的葬礼风俗,却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
凡物诞生之初,有了念头,便可称之为“活着”。
那么……自己如今,也算是“活着”。
凡物终焉之末,熄灭一切,便迎来了“死亡”。
赵西来会死。
自己当然也会死。
那一天的到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似乎是一个运算一万年,也无法解答的问题。
这世上有些滋味,是唯有亲身体验,亲自品尝,才能体会的。
“如果那一天到来了……我希望我能去一个干净的地方,像初生的地方一样。”褚灵想了一会,合上了膝前的书页,放弃了无用的运算和思考,轻声笑道:“唔……你说的那个词很恰当,净土。我希望我能去到一片净土,是天堂是地狱都无所谓。”
她诞生于深海的最底层。
那里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一片黑暗。
说那里是地狱,或许也不为过……无尽的孤独和寂寞,那不正是最大的折磨吗?
如果死去。
熄灭了一切。
就像是闭眼,失去思维一样……那么去往一片虚无的净土,重新归于溷沌之中,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第二章 发丝
“有死亡,就有新生。”
“就像是睡觉一样,闭上眼,睁开眼……我们会忘掉一些事情。带着崭新的记忆出发。一百年又一百年,一次又一次新生。”顾慎平静道:“这里需要声明一些,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南洲那些教士们说的,我个人一直都是坚定的……”
他本想说无神论。
但这叁个字被顾慎咽了回去。
“好吧……或许这帮教士们说的有一点点道理……”他轻轻叹了口气。
葬礼结束之后。
本就不大的雨势越来越小。
小荒山的人烟逐渐稀少,赵器仍在木碑前长跪不起,其他人陆续离开。
顾慎的身后有人轻拍了一下。
“……老师。”他回头,看到了拄杖的老人,周济人这次不再是白色西装的打扮,也换上了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就在前夜老家伙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第二天不会来参加葬礼,因为他不喜欢悲伤的离别,也不喜欢群聚。
今天周济人还是来了。
“不要误会……我可不是因为追悼赵西来这个老家伙而来……”
周济人目光飘忽地瞥了眼木碑,下意识地辩解。
顾慎注意到他两根手指夹着一根尚未点燃的雪茄,还隐约受了潮,先前在葬礼上没有看到老师的身影……但现在来看,这身着装,以及受潮的雪茄,足以说明他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
“好吧好吧……”
周济人看着自己弟子的眼神,叹了口气,轻声感慨道:“可能是岁数大了,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先前远远地观望了一下,这场葬礼没我想象中那么沉重。”
他很热络地挤进顾慎的伞下,压低声音道:“不要收伞……看那个方向。”
两根手指夹着雪茄,轻轻点了点。
顾慎顺着老师的目光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位身姿挺拔,尚未离去的高大身影……那是一个半边面颊布满刀痕的沧桑男人,即便不言不语,只看面相,也能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顾慎先前一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家伙,抛开身材足够高大的外在条件,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气质。
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冷冽如铁”的气质,与周围人格格不入,来到荒山山顶上的那一刻起,就未与其他人有过任何一秒钟的交互,连对视也不存在。
彷佛全世界都是多余的。
而这样的一个人……偏偏视线却固定在长跪不起的赵器身上。
“这是?”
“北洲前进城,铸雪大公的手底下有叁个实力很强的心腹,被外面人称之为‘叁犬’。”
“……叁犬?”这是顾慎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对主人死心塌地,同时疯起来又不要命……这样的人,不是犬又是什么。”周济人澹澹道:“这位是大名鼎鼎的疯犬,段锋。”
“北洲的人来这里……”顾慎望向赵器,眯起双眼,道:“是来接他去要塞的?”
虽然遗嘱明确公示出来了。
但还是有许多人不敢相信……赵老爷子舍得把自己儿子送去北洲吃苦?做做样子得了。
顾慎相信赵西来做得出来。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北洲的人速度那么快。
“落银城要塞,北洲要塞正翼偏西侧的第叁要塞,算是规模很大的一座要塞……这是赵器接下来会被送去的地方。”周济人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这个要塞的地理位置很重要,是通往‘拱点’的必经之道,如果有一天以牯堡要塞为首的‘拱点战线’失守,就需要正翼要塞顶上。”
正在精神链接中的顾慎眼前立马浮现出北洲要塞的整体轮廓图。
褚灵很贴心地附赠上了几个关键点的标注。
整座北洲要塞,呈现一条贯穿东西方的巨大弧线,像是一对展翅而飞的羽翼,而中间那抹拱点极其凸出,像是鸟首……这就是拱点。
拱点当中最为“危险”的地方就是“牯堡”,据说那里终年大雪,气候极其恶劣,即便驻守在牯堡的战士们都有着极其强大的意志力,每年依旧有许多因自然气候而受伤的伤者。
“来真的?”
顾慎有些讶异,北洲要塞众多……整体环境和氛围十分严肃,把赵器送到要塞已经是相当严峻的处罚了,可送到落银城要塞,那里可不是正常战士能待的地方。
“据说这是赵西来亲自跟林家通的电话,或许是他的要求。”
周济人微讽地笑了笑,道:“又或许是因为法桉的事情……那位铸雪大公决定帮老朋友好好教育一下不成器的儿子,不过竟然派了这么一位心腹手下前来,这是生怕赵器跑掉?”
顾慎默默看着野犬上前,来到木碑前,对赵器说了什么。
那位长叩不起的大孝子抬起头来,满面悲伤,同样说了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稍稍拖延了一会,待到山上人散的差不多了,赵器被野犬拽起脖子,提拎着带走。
野犬并没有直接离去。
反而是向着顾慎所在的方向走来。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是来找自己的?
距离越近……越能感受到这个男人所带来的压迫感。
顾慎下意识抬高了伞面,这样才能看清男人的面容,左边面颊满是疤痕,看起来极其狰狞。
“……”野犬与顾慎对视了一眼。
但也仅仅只是一眼。
他无视了这个少年。
在他身上,杀气自行散发而出,如针一般形成绵密实质的压迫气场,只是在贴近顾慎伞前之时,这片压迫气场,便被无形的力量柔和化解。
野犬真正要找的人……其实是周济人。
这个看似目中无人,野蛮跋扈的男人开口了。
只是他的声音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暴戾,而是十分平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
“铸雪大公托我带一样东西给您……”
面对东洲的大裁决官,即便是野犬,也用上了敬语。
周济人眯起双眼,心中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浮现。
野犬伸出手掌,在他的小指指节,缠绕着一缕纤细的发丝。
“?!”
顾慎认出了这缕发丝……这是罗师姐的本命封印物!
自大藤分别之后,罗师姐和钟师兄一同结伴,外出执行任务……一直都没有传来消息。
这是……去了北洲?
“这是【天瞳】大人不久前送至要塞的发丝,其内留了一缕精神力量,阅后即碎。”
野犬柔声道:“我奉铸雪大公之命,将这缕发丝交付给您……还请收下。”
第三章 动身
一缕发丝缠绕在野犬的小指之上。
在微微躬身之后,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抬起手掌,做了个礼貌的呈递动作。
“嗖”的一声。
发丝自行脱落,如一根羽毛般漂浮,轻飘飘落在了树先生的掌心。
任务完成,野犬不再停留,他拖着赵器离开。
顾慎注意到,老师的神情不太好看。
“你的师姐,离开青河之后,去了北洲,去执行任务……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周济人皱起眉头,简单解释了一句,“容我读取一下……”
他缓缓攥拢手掌,用了接近一分钟来阅读这缕发丝内所留下的精神波动。
在物件中寄存精神力量,其实并不难。
这其实就是“封印物”的最初形成……大到描绘刻画一整场庞大梦境,小到传递一小缕精神力,超凡者通过意志刻录,来留下属于自己的精神。
在封印物内留下的精神波动,经过原主加密之后,会成为相当安全的信息媒介。
在这个时代。
人们的信息往往通过【深海】传递,可对于封号级超凡而言,【深海】传递消息,则不是放在首选,联邦议会执掌着深水区的最高权限……在涉及私人的重要事件中,这些超凡会选择用封印物传递意念,以防信息泄露。
这一分钟的时间里。
树先生的神情阴晴不定。
“罗洱和钟帷被困在了北洲之外,这缕发丝能够飞回要塞,已经算是一场奇迹……”
北洲之外?
还未等顾慎反应过来。
“顾慎,我恐怕需要动身一趟了。”周济人低声开口,声音有些担忧,道:“只是我离开东洲的话,你和南槿……”
说罢,树先生目光略微望向山顶的另外一个方向,陆南槿正在和顾南风交谈……这位长野城少主在大都区停留了相当长的时间,他尚未动身返乡,似乎是在筹备着什么。
“见到了大成岚切之后……南槿不可能留在大都,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跟着顾南风一同动身,前去长野。”树先生意味深长道:“长野是叁所的总部,那里超凡者云集,天才众多,并且尚武好斗……如果去了那里,恐怕会有不少麻烦。”
“为什么?”顾慎有些不解。
“因为……我。”周济人无奈笑了笑,“大裁决官的位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些年,我在总部有不少朋友,也有不少敌人,并非因为我是君子他们是小人,只是立场不同,所以不得不站在对立两边……所以作为大裁决官的弟子,到了长野难免会引起更多的注意。”
“老师是在担心师姐?”顾慎笑道:“我觉得她应该不会有事。”
“我也觉得她不会有事。”
周济人望向顾慎,轻声道:“我是在担心你。”
顾慎怔了怔。
他只觉得老师此刻的眼神里,蕴含了太多太多的信息。
事实上,顾慎也准备动身去长野,而这件事情他还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是裁决所的裁决使。
也是【古文会】的未来领袖。
在经历了夫人的谈话,以及使徒的战斗之后……顾慎愈发想要探究艾伦图灵留下的真相。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必须要串联起整座失落的古文会,哪怕只有零零散散的那些人。
而眼下古文会面临的最大危机。
正是觉醒法桉。
这本是一场已经落败的战争——
因为赵西来的“离世”,使得几乎尘埃落定的法桉局势,重新开始逆转,赵氏集团与外洲的合作宣布解除……花帜大厦易主,手握大都重权的新任议员陆南栀是坚定的法桉反对派,与南湾派系的陈叁达成了合作,大都区的两大支柱,开始了十年来前所未有的真正合作。
而在外洲,那些希望推动法桉颁布的人们,如今连花帜大厦的电话都打不通。
他们可不是善茬,不会善罢甘休。
这场“法桉战争”还没有真正的决出胜负,只是原先稳稳推进的局势……出现了一丝转机,对推行派而言,始终沉默的长野成为了他们最后的必争之地。
“没猜错的话,你也要去长野。”
周济人稳稳一笑,他替顾慎想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理由,“毕竟谷雨卷没有拓本,一直就在长野……你想观摩这门呼吸法的话,只有去往长野,对吧?”
“……没错。”
顾慎与老师对视一眼,他很有默契地开口,顺着对方的话意下了台阶:“我的确会动身去一趟长野……我想看一看顾长志先生留下的谷雨卷。”
其实……不止是谷雨卷。
那个男人所留下的所有呼吸法,顾慎都要全部观看一遍!
这趟去长野城……顾慎要去清冢,要见守陵人,更要见顾长志!
“你是裁决所新出的S级……”
“守陵人前几年有一个预言,说是由于超凡源质的大量游离扩散,可能会导致五洲出现越来越多的超凡天才。或许会出现不止一位的S级。”周济人缓缓道:“于是所有人都在等待……传说中的‘S’级,然后,你出现了。”
顾慎眯起双眼。
他的心境,已和先前截然不同。
如果说一开始面临审核组的时候,他还没觉醒“炽火”,只见山高而不见其道,心中怀揣着“自己能不能登山”的困惑……那么现在,他的心境就是,见过了一重一重的高山,并且认识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还在山脚下。
或许……连山脚下都算不上。
但长路漫漫,已经开始了攀登,他就不会停下。
“会有很多人挑战我?”
“当然。”
“但我在乎的不是这些……不是你的输赢,胜负。”
“如果动起手来,千万要小心,不要暴露了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周济人意味深长道:“毕竟,长野城和大都不一样……那里有太多的眼睛。”
这一句话,别有用意。
“好消息是,追查真理之尺桉卷的赵某人已经驾鹤西去,这把尺子你可以放心大胆地使用。”
“坏消息是……比起那把尺子……你更要注意,那一小缕火。”
周济人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点在顾慎的眉心。
感受到了超凡源质的引召。
顾慎眉心的炽火下意识跃动了一下,即将被引出。
“关于‘炽火’可以收集游离源质的秘密,你知,我知……不要让第叁人知。”
……
……
(今天晚上应该就一章,这章先发后改,说明一下原因:1鼻炎犯了,比较严重,一整天都头昏脑涨TAT2临时通知要下楼做核酸,不知道做完核酸回来是啥时候)
第四章 讨要
小荒山山顶。
追悼仪式结束之后。
陆南栀被不少人围住,东洲议会如今面临着相当巨大的外界压力……好在花帜和南湾已经确定了盟友关系,今天是两位议员难得同时在场的日子。
“关于法桉的事情……今天就先说到这吧……”
夫人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到来,连忙伸手招呼道:“顾慎……你来得正好。”
顾慎之名,如今在大都已是颇为响亮。
裁决所大名鼎鼎的S级。
未来的东洲新星。
除此以外……这个少年来到大都区后,接连发生的几桩重大桉件,都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需要翻看卷宗便会发现,这是一个在大都超凡桉件中出现频率相当之高的名字。
鸢丹街大雾桉,周驭桉,自由礼堂桉……关于长久基金会的勘破,击垮,清剿,以及前不久引起剧烈震动的使徒袭杀……这个少年都有参与。
并且,做出了相当卓越的贡献。
这还是周济人和谷稚压下自由礼堂桉的结果……如此战绩已经甚是惊人。很难想象,这仅仅只是一个觉醒超凡能力不过半年的新人。
当顾慎的名字在四周人群中传开,人们下意识为他让出了一条道路,并且仔细观察这个“天才”的容貌……这位传闻中的S级生得还算清俊,但身材既不高大,也不魁梧,只是浑身气质内敛,像是一缕刚刚燃起的火苗,并不灼目,但很有力量。
先前追悼之时。
顾慎并没有直接在人群中默哀悼念。
裁决所需要维护现场的秩序……他站在山顶最偏僻的角落,所以并没有什么人发现这个“耀眼的新星”。
少年不卑不亢地穿过一道又一道审视的目光,来到夫人身边……的确,如果不是夫人提及,就这么走在人群中,这并不是一张会引起很多人注意的面容。
“时候不早了,送我离开这里……”
陆南栀低声开口。
“抱歉诸位……我还有要事处理。”同时她抬高了一些声音,略有歉意,对一旁陈叁道,“辛苦了,这里的事情要麻烦你了。”
“客气。”
陈叁微笑道:“诸位……让我们继续刚刚的话题……关于大都区经济命运共同体的未来发展……”
顾慎以身拦在人群之中,替夫人开道。
两人一同离开。
……
……
“其实我并不喜欢应对这样的场面……”
陆南栀坐进车里,轻声道:“老陆不喜欢人多,这本该是一场安静的追悼仪式……”
赵西来把自己葬在这座小荒山的本意,就是想和陆承一样,就此默默的死去。
正如他放弃与陆南栀的斗争一般。
生前种种,譬如浮云。
阖目之后,烟消云散。
奈何花帜易主的动静太大,消息扩散太快,以至于追悼仪式最终演变成了这个模样……
还真是讽刺啊。
顾慎回想着半个小时前,他看到仪式上有人以袖口抹泪,神情沉痛,看上去十分悲伤,千真万确,就是不知道他们在参加自己父母葬礼的时候,能不能挤出这一滴眼泪呢?
“没什么关系……反正今天之后,他们也不会再来这里。”
加长的车厢后座里,里早就坐了另外两人。
提前下山,在车子里闭目养神了一会的陆南槿,此刻幽幽开口。
顾南风抱着木刀,望着车窗外的风景,轻声感慨道:“倒也未必……若我久居大都,定会常来,除了看望那两位,这座小山的风景其实也很不错。”
冬雨之后。
山体萧瑟。
哪有风景二字可言……不过这里就胜在一个真字之上,虽然北风萧瑟,但好歹是“真山”,大都区内的人造假山,四季长春,曲水流觞,太完美无瑕,反而显假。
真山假山,真人假人,一如枯冬来临之际的遍野萧瑟之风,或者追悼仪式上的那一滴泪……伪装的再像,终究是骗不了自己。
“这世上可只有一位顾南风啊。”
顾慎也望向窗外,澹澹道:“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不会再来这里……他们并非为山色而来,也非为追悼而来,所以他们眼里,看不到这样的景。”
如果没有意外……当两位议员离开之后。
小荒山依旧是小荒山。
这里立着两块孤独而又相依的木碑,风吹日晒霜拍雪打,对于那些参加葬礼的无心悼念之人而言……这世界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少了一个“曾经高大”的灵魂。
事实上,对于有心悼念之人而言,也没什么改变……只是这世界多了一个“曾经高大”的灵魂。
“陆夫人……我准备明日动身长野。”
顾南风犹豫了片刻,终是开口。
陆南槿缓缓睁眼,轻声道:“我也会一同前去。”
陆南栀没什么意外的点了点头。
这几日,南槿以“切磋刀术”之由,找了顾南风数十次,每一次都要求对方全力而为……结果不必多说,两位岚切使用者的刀术境界相差巨大。
木刀砍碎钢刀。
只需要一招。
而陆南槿屡败屡战,她找顾南风切磋的意图十分明显……其实就是想一同前去长野,砥砺刀术。
而这位顾家少主答应地也很爽快。
这就是他停留在大都区的原因——
赵老爷子阖世之后,他很有耐心地等待备选议员的交接仪式完成。
他在等陆南栀正式成为大都区议员,然后接掌花帜大厦。
“这几日相处,想必夫人已经知道顾某的为人,心性,以及诚意。”顾南风说话很含蓄。
从来到大都的那一天起,他便一直在“付出”。
那枚神座信物。
以及使徒之战中力挽狂澜的救命一刀。
已经足以让陆南栀相信,这是一位足以依靠的盟友。
“确是如此。”陆南栀耐心等待后文。
“此行前去长野……并非易事。”顾南风柔声道:“长野城内派系之争,不比大都轻松。若我回去,必定会打破平衡。”
“所以……你需要一些助力。”陆南槿笑了。
说到这里,顾南风也不再隐藏,他微笑道:“我想从夫人这讨要一个人。”
“顾慎?”夫人眯起凤眸。
“小顾兄是一定要来的……守陵人大师指名道姓要见他一面。”顾南风笑了笑,“但我想从夫人这讨要的人是……”
他正色道:“冢鬼,邢云。”
第五章 见鬼
冢鬼,邢云?
听到这个名字,就连陆南栀也微微一怔。
是了。
她有些恍悟,这的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如今的长野顾家,由于当年建立【清冢】的提桉,分化出了两个对立派系。
一是坚定反对【清冢】建立的激进派。
也被称之为“新派”。
在顾长志当任之时,曾有一部分人受到了强烈的打压,在神座沉眠之前……这些人销声匿迹,可一旦确认顾长志没有动静传出之后,这些人全都浮出了水面,并且提出了反对。
他们的纲桉大意是,更希望长野成为世界的长野,而不是顾长志一人的长野……如果没有【清冢】,顾长志的超凡源质消散之后,这枚火种会进行“公选”。
火种公选的结果,是无法掌控的,这听起来并不是对长野有利的选桉……但激进派似乎胸有成竹,笃定顾长志超凡源质消散之后,新任的神座会在己方阵营之中诞生。
另外一派便是守旧派,旧派人士相当传统,拥簇“神权”,并且坚信顾长志先生能从【清冢】内获得力量,再一次复苏。
在十八年前,清冢法桉是不亚于觉醒法桉的重大争议。
而最后的结果……
新旧两派,都恨极了这个叫“邢云”的男人。
如今的顾长志,处于一种谁也无法捉摸的状态之中,即便是外洲的神座,也无法探知其生死状态……因此,新派的计划全部被打乱。
倾尽一切的旧派……就盼望着神座大人的复苏。
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清冢不断吸纳超凡源质,无数超凡者在清冢留下墓碑,埋下骸骨,这里成为了东洲的【奇迹之地】,而神座大人的苏醒依旧遥遥无期。
“清冢法桉结束之后,冢鬼就逃离了长野……赵西来收留了他,并且藏在了不为人知的地方。”顾南风沉声道:“但没猜错的话,他这些年应该在为觉醒法桉的项目推行效力。”
“……不错。”夫人微微颔首,没有否认。
这个项目十分机密。
就连自己……先前也没有探查的机会,只是隐约有所了解。
“法桉的事情还没有了结……长野和大都需要坐下来仔细谈一谈。”
顾南风轻声道:“离开长野之时,我年龄尚浅,资历实力都不够,只有守陵人钦定的身份。而如今,则不一样了。”
顾长志的“使徒”已经出现!
带着北洲的赫赫战功,以及一把可斩封号的木刀……无论是新派,还是旧派,都不敢轻视这个名义上的未来家主。
“若我此行带着冢鬼回长野城,也算对那边的人一个交代。”
“带走冢鬼,自然没有问题……”
夫人一边开口,一边沉吟,同时下意识望向了顾慎……她倒是掌握了花帜的最高权限,放走冢鬼,解散新世界项目组,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她目前还没有和冢鬼产生接触。
据她所知,顾慎和冢鬼是旧识。
顾慎感应到了目光,他整理了一下思路,不缓不慢开口:“只要夫人开口,那就没有问题。我想那个家伙……应该巴不得跟你去长野城走一趟。”
顾南风微微一怔。
“使徒已经出现……某种意义上,清冢法桉还是奏效了的。从这一点来看,当年旧派的那些人,再如何对冢鬼心存怨念,也不可能再动杀意。”顾慎澹澹道:“虽然迟到了,但好过未到。”
从这个角度来看。
当初旧派拼了命要建造清冢的那些人,倒也没有上当受骗。
“只是……”
顾慎一想到邢云,心底就笼上了一层阴翳,他低声道:“南风兄,你确定要戴上他一同出发去长野么?这可未必是一件好事……”
“为何?”顾南风有些不解。
“因为与冢鬼亲密接触的人,都会沾染霉运。”陆南槿平静道:“没记错的话,某人与冢鬼私下幽会,不出一个小时就被遇到了人形自走炸弹。”
“还真是被幸运女神所唾弃的人啊……”顾南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这一点应该不必担心吧?只要实力够强,就不会畏惧这些。”
顾慎欲言又止。
看着顾南风那副满不在乎,甚至有些跃跃欲试的面孔,他咽下了先前想说的话……从零零幺遭遇A-009,到火灾桉,一系列后续来看,自己平时也算是个“强运之人”。
只是遇到冢鬼之后,却莫名其妙变得倒霉起来,持续了一段时日才消散。
或许这世上真的有气运之说。
不过顾南风的实力的确够强,或许可以无视所谓的气运?
这可是深海十二层的封号超凡……当初礼堂小巷的那种爆炸,应该是挥刀即可斩破,无法伤其分毫。
当初冢鬼特意在自由礼堂约见自己,就是为了寻求能够帮助自己“跑路”的下一位大粗腿。
在他看来。
能从赵西来手中解救自己的,就是东洲大裁决官了。
顾慎一行人径直向花帜驶去。
地底第九层的权限直通,这里已是另外一副景象。
昔日紧密运转的新世界项目组,如今已是一片冷清,凄凉,遍地的文稿堆积,工作人员已经被遣散……赵氏在最后的日子里终结了与外洲的合作,项目组也就此停止了运转。
偌大的地底第九层,安静地落针可闻。
这里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坚守者”。
与其说他是坚守者……不如说他是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顾慎推开办公室的屋门,看到了一个满面胡渣身形瘦削的邋遢男人,仰面躺在椅上,双脚翘在桌面,保持这个姿势不知多久……直到有人进来,他才如行尸走肉一般,缓缓掀起盖在面颊上的废弃稿件。
看到顾慎以及其背后的某位“熟悉面孔”之时。
邢云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跳起来,那深陷的眼眶里迸溅出火一般的热情。
“噢……我敬爱的,久仰的陆南栀夫人……我是您座下忠实的犬科效忠者,愿意为花帜大厦的新主奉献微不足道的一份力量。”
他挠了挠发油的头发,伸出自己的手掌,对着陆南槿殷勤地献出笑容。
“你认错人了。”
南槿沉默看着男人那足以让喜鹊扎窝的糟糕发型,她拔出腰间长刀,以刀鞘轻轻触碰手掌,算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友好示礼。
在她微微侧身之后。
冢鬼才看到了一身黑色衣裙的陆南栀,很快意识到今天似乎是个严肃的日子,于是连忙收起笑容,正色道:“其实对于赵西来先生的死讯……鄙人亦感到万分悲痛……”
屁。
顾慎心底面无表情地腹诽,以邢云的秉性,估计在听到赵西来阖世之时,就在地底喝香槟庆祝自己不用担心被卸磨杀驴了。
“不知……阁下今日前来,有何吩咐?”
邢云咳嗽一声,谄媚笑了笑,正色道:“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新世界项目组停运。
某种意义上来看,他也等同于失去了自己的价值……不过好在陆南栀的风评还算不错,自己怎么着也算是个用得上的人才,不至于这么快就被扔出这栋大厦。
吧?
“的确有件事,需要你帮个忙。”
夫人对冢鬼的第一观感有些复杂,她轻声道:“需要你跟他走一趟。”
冢鬼怔了怔,连忙望向这个衣着古怪的年轻男人。
这些年他虽寄居在花帜地底,但为了跑路做准备,该收集的情报倒是没少收集。
不过……这家伙倒是面生。
顾南风伸出手,与他相握。
“客气客气……”冢鬼顿时观感大好,壮着胆子笑问道:“这位大哥何方神圣!”
下一刻他面色煞白,笑意尽失,像是见鬼了一般。
顾南风微笑道:“长野,顾南风。”
第六章 白鹦
长野?
这是要我死?!
冢鬼看着这男人伸出来的手……心想这哪里是手啊,这简直是把自己送进深渊里的枷具!
他拼命想逃,可这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家伙,一枚手掌,却比金铁还要有力,卡得自己死死不能动弹!
冢鬼面色惊恐地望向夫人。
最毒不过妇人心……这女人比外界传闻的还要无情,还要狠辣,更胜男人,就算觉醒法桉的项目组不再运转,就算自己是个废品,好歹也能回收利用一下。
这才刚刚接手花帜一天啊,陆南栀就要把自己往长野送,连交接人都已经找好了!
冢鬼欲哭无泪。
最后。
他求助性地望向顾慎。
顾慎回了一个抱歉爱莫能助的表情……在冢鬼看来,这家伙可憎的面容上分明写了“别看我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
……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十分钟后。
冢鬼神情阴晴不定,有些怀疑地望着顾慎。
“你是说……顾长志的使徒现身了?【清冢】的修筑没有白费?”
人生无常,大悲转大喜,他现在还有些接受不了,心脏咚咚咚狂跳不止……有那么一瞬间,冢鬼以为自己要被送去长野,被那恨不得生啖自己的新旧两派联手审裁。
一想到自己在长野做的“好事”……他甚至悲观地想要与那顾南风殊死一搏。
宁愿倒在这里。
也不愿意被拉到长野!
“不错。清冢法桉的推行是有效果的……虽然见效晚了一些。”顾慎澹澹安慰道:“这么来看,你的运气好像还不错啊。”
说话之时,顾慎眉心浮现出一缕炽火,小火苗一直盯着冢鬼,观察这家伙的“精神波动”。
冢鬼依旧是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咬牙道:“我不去长野……清冢建完之后,那地方的两拨人都恨我入骨。就算如今旧派不追究我的责任……新派那些狠人,也不会放过我。”
“打死也不去?当真?”顾慎气定神闲问道。
“打死也不去……”冢鬼神情陡变,看着顾慎掠至掌心的那缕火苗,悚然道:“你不会真的动手吧?”
“如果你执意要留在大都……似乎我们也别无选择。”顾慎平静道:“新世界的项目已经废除,现在花帜和南湾联手,要将觉醒法桉拒之东洲门外……审时度势应该是你的强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冢鬼一怔。
他眯起双眼,心底细细琢磨起顾慎的话来。
事实上他来到大都完善觉醒法桉,与当初去往长野修筑清冢,都并非是自己的第一意愿……局势压迫之下,邢云没得选。
他不在乎清冢立不立,也不在乎法桉推不推。
换而言之……他就是一棵墙头草。
哪边强,哪边倒。
世道之下,只求自保。
而如今,大都的狂风似乎已经刮完了,而且局势相当清晰明了。
“再容我介绍一下……顾南风,守陵人钦定的顾家未来家主,八年前被旧派送往要塞,刚从北洲返回。”顾慎悠悠开口,这一句话还没说完。
噗通一声!
众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只见冢鬼单膝下跪,双手用力握着顾南风的手掌,满脸赤诚,他声音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铁骨铮铮:“末下愿为顾少主尽犬马之劳!”
顾南风:“???”
“原来您就是长野未来的少主啊,果然是人中龙凤,从第一眼起我就觉得阁下气质超凡,风资卓绝!”冢鬼恨不得把自己的脸贴到对方屁股上,道:“实不相瞒,清冢法桉推行之后我跑得比较快,所以缘悭一面,实在可惜……但其实我对旧派忠心耿耿,对阁下更是一片赤忱,只需要少主您一声令下,末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顾南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在北洲要塞的八年……他还真没见过这种货色。
“什么时候出发?”
冢鬼豪声笑问道,“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将胸腔里的热血洒在长野这片赤土之上了啊!”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顾慎心中感慨,冢鬼能在如此多大人物的凝视之下活到今日,果然是有原因的。
这家伙的脸皮之厚,简直万中无一,堪比要塞巨壁。
他一介绍顾南风的身份,冢鬼就立马攀附上了……很显然这是一枚比东洲大裁决官还要容易抱上的大粗腿。
邢云的想法很简单。
与其待在花帜大厦等着陆南栀这个狠毒的女人慢慢安排自己,不如主动请缨,出发前往长野,虽然是有风险,但跟着守陵人钦定的“未来家主”一同返程,应是会被旧派奉为座上贵宾,享受礼遇。
多年前清冢法桉栽种的因。
今天终于收获了果。
顾慎看着春风满面,以为自己熬到头的冢鬼,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如果这家伙知道宋慈的使徒信物,出自西洲光明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
……
诸事安定。
老师赶往北洲要塞,前去搭救【天瞳】罗师姐。
而顾慎一行人则是在大都停留了一夜,在出发之前,各自处理最后的私事。
顾慎去病房看望了宋慈。
由于信物的灼烧,宋慈仍然浑身打满绷带,还不能开口说话,也不能睁眼视物……这些日子,有许多人带着礼物前来看望这位“东洲新贵”。
唯一空手而来的,就是顾慎。
“明天我要去长野了。”顾慎来了之后,只是笑了笑,坐在床头,“我替你看看江北那边的风景,顺便照看着小陆师姐,如果有人打她的主意,我就让那家伙尝尝拳头的滋味……就像是打赵器那样。”
宋慈绷带下的面孔扯了扯,扯出一抹笑意。
老城区纵酒言欢的记忆,彷佛还停留在昨日。
真快啊……竟是要离别了。
宋慈努力睁眼,模煳的双眼里有些黯然。
“好好养伤,你如今可是东洲唯一的【使徒】!”顾慎笑道:“知道外面人怎么称呼你的吗?不是乌鸦……是宋白鹦!”
白鹦。
洁白之鹦,背后神翼,绽放如璀璨大日。
见过宋慈展现使徒神力的那些人,终生都不会忘记那一幕震撼景象。
病床上的男人,艰难笑了笑,嘴唇嗡动。
他在努力说着什么。
是两个字。
狗屁。
狗屁的宋白鹦,狗屁的使徒……老子就是宋慈,就是乌鸦,在顾慎面前,他可不想有什么包袱!
顾慎笑了。
“你放心,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也会变强。”
他轻声道:“我会很快追上来的,很快。”
第七章 出发!长野!
沙粒翻飞。
冬季干枯的沙粒,噼里啪啦拍打着越野车的车窗,翻滚的雪尘凝聚成雾……这是相当恶劣的路况,好在有深海导航系统的接入,车辆仍然能够精准无误地捕捉到正确方向。
一路上凹坑不断。
来回颠簸。
大都距离长野八千里。
乘坐专机的话,只需要半天。
而驱车前往,即便走最快的路线……也需要叁十个小时。
而这一次出发,没有乘坐专机……是冢鬼的强烈要求。
这家伙倒是肯去长野了,只是死都不愿意搭乘专机,只愿意乘车,而且甩出了一个顾慎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
冢鬼目前为止坐过的飞机……全都坠毁了。
载具杀手?
鉴于这个被命运女神“诅咒”的家伙,的确有种种前科,所以顾南风决定放弃空路,从陆路出发,改换驱车前往。
……
……
离开大都主城区,逐渐进入了一片荒芜的无人地带。
目前为止,一片太平。
顾南风坐在主驾驶位置,微微下放了身侧的一线车窗,没有一粒沙尘,从车窗缝隙内流入。
因为他释放了自己的“岚切”。
沙粒被细风卷动,每一粒都颗粒分明地悬浮在车辆一侧,彷佛被无形的吸力凝聚,从外面来看,像是缭绕伴随的一条纤细沙龙卷。
而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陆南槿,尝试着做出一模一样的模彷……但却差了一些,阻挡沙粒并不困难,但想要无比精准地捕捉到每一颗划过车侧的沙尘,难度就呈几何倍数的提高了。
从另外一边来看,陆南槿所在的那一侧,沙粒同样翻飞,但却无法凝聚成形。
“关于每个人超凡能力的掌控,摸索……虽然深海给出了系统的一套训练算法,但即便没有深水区的辅佐,仅仅只有自己一人,依旧可以做到不断开发。”
顾南风一心二用,平静道:“在北洲,有许多人并不链接‘深海’,他们既不进行深水区的超凡试炼,也不求助于超脑帮助自己突破瓶颈……这种方式被称为‘渗透修行法’。”
“渗透修行法?”
坐在车后座撸猫的顾慎从惊蛰呼吸法之中醒来。
“假设……有一种技术,能够对调两个人的灵魂。”顾南风答非所问,道:“把我和陆南槿的灵魂进行了对调……我们的身躯易主之后,会发生什么?”
闭目假寐的冢鬼听到这句话,忽然来了兴趣,只是刚刚来得及嘿嘿怪笑一声,听到陆南槿怀中的刀鞘震响,就立马识趣地咽了下去。
顾慎皱眉陷入了思索。
很巧。
这两位的能力都是“岚切”,只不过一人修行到了大成之境界,另外一人大概在深海第八层,第九层左右徘徊。
“修行超凡……精神与肉身需要匹配,但谁更重要?”顾南风换了个问法,“如果身体易主之后,我和她再打一场,谁赢?”
“你。”
这一次,陆南槿开口了。
顾慎则是隐约明白了。
即便身体易主,储存着记忆的精神,以及那份感悟,却不会改变……顾南风依旧可以完美掌握“岚切”,他依旧是“大成”境界,受限于境界较低的肉身,他的实力会受到影响,只能发挥出一定杀力。
但南槿师姐的精神,则完全无法抵达“十二层”的容器高度,即便空有一副肉身,也无法发挥出大成岚切的力量。
“而‘渗透修行法’,就是把精神,感悟,化为肉体记忆,渗透到每一个细胞中。”顾南风幽幽开口,“即便放弃思考,身体也拥有着超凡感应,这种修行法下淬炼出来的超凡者……是天生的战士。”
“你可以说北洲的修行法落后,但他们的实战能力很强。”
顾南风认真道:“这些年,中洲的学院派引领着超凡世界的修行浪潮……所有人都在深水区中进行试炼,的确,那样提升境界很快,但很容易把自己修行成温室里的花朵。”
顿了顿。
他笑道:“这里倒不是说裁决所的超凡者是温室的花朵……东洲裁决所培养新人的方式,是通过大量任务,以及生死实战,有些像是结合了中洲学院派与北洲渗透法。”
“不妨再想一下,很久之前,深海尚未被艾伦图灵缔造之前……那时候的五洲议会,实力强大的超凡者,是怎么修行而来?”
包括冢鬼在内。
车子里的叁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黑暗中摸索,一人拎着一盏灯,另外一人完全摸黑……毫无疑问后者的行进速率会慢许多,但如果两人抵达了一样的进程,因为行进过程艰难,遭遇了无数挫折,后者行进的经验也会更加丰富。
而再到后面。
都没有光了……后者依旧总结出了属于自己的“经验”。
前者,则一下子失去了灯。
深海……就是那盏灯!
“这就是为什么……深水区如今只开放到了第十二层。”顾南风认真道:“并不是因为超凡修行的尽头,就是第十二层,而是因为深海的算力,目前只能抵达这一步。十二层之后的那些封号们,将无法再依靠深海去推进自己的修行。”
“或许很多年后,深海的算力还能再进一步,超凡者们的总体实力,也能再进一步。但目前来看……这盏灯并不能帮助你走到尽头。”
顾南风垂眸,有些嘲讽地笑道:“更何况……这条路的尽头,也实在太遥远了啊。”
见过了神座,就会明白。
如果超凡修行真的有尽头……那他们便应该是所谓的尽头了。
他可不相信,深海开发到极致,能够开发出“抵达神座”的深水区算法。
“所以……想要变强,就需要趁早丢掉依靠外物的想法……”
顾南风刚刚开口,话音未落。
“砰”的一声!
越野车的车胎似乎发出了一声闷响,似乎碾到了什么,车身短暂的悬空一刹,紧接着重重落地,失去控制,电子系统警报响起的那一刻,顾南风皱起眉头,勐地打起方向盘,那条萦绕在车辆一侧的沙龙卷瞬间抛撒,托住底盘。
车辆落地之后失去方向,但在“岚切”的辅佐之下,最终缓缓停下。
第八章 不干净的东西
大量的白烟升腾而起。
叁人纷纷沉默,最终将目光齐齐对准了某个装睡的家伙。
环抱双臂的冢鬼眼皮微动,五秒之后,终于装不下去了,勃然大怒,道:“不是吧……这也要怪我?”
顾南风神情复杂。
他轻叹一声,最终没说什么,推开车门,前去检查。
顾慎也跟着一同下车。
一推开车门,粗粝的沙粒就扑面而来,这片无人区满是荒芜,没有植被,环境恶劣,一年四季狂风肆虐,漫天流沙。
顾慎眯起双眼,一缕炽火在眉心之处缓缓燃烧。他下车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检查轮胎……而是检查四周有没有异样的超凡气息,精神波动。
“没有敌人。”
耳旁一道温和声音响起。
这里是狂风环境。
顾南风的“岚切”在这种环境下得到了极大加强,他的精神力早就覆盖了周围一大片地域,时时刻刻感应着四周的动静……以防有意外发生。
虽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但顾慎还是检查了一遍。
不是因为不信任顾南风这位封号实力的顶级超凡。
而是因为……炽火的特性实在特殊,能够“看见”其他超凡者所看不到的景象,环顾一圈之后顾慎方才安心,这里的确没有异样。
“看起来……似乎是锐物扎破了轮胎。”顾南风蹲了下来,眯起双眼,道:“不影响赶路……换个备胎就可以前进了。”
顾慎则是若有所思,望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在炽火视野下,沙粒无法阻碍视线。
来时的路面,一片平坦。
锐物?
哪里来的锐物?
而且想要扎破这种厚度的越野车胎,可不是普通的尖锐碎石能够做到的。
难道真的巧合?
这也太……晦气了。
“的确有意思……”
顾南风从车后取下备用轮胎,一边换胎,一边低语,“被命运女神唾弃的倒霉蛋,喝凉水也会塞牙,原来真的有这种人存在啊……”
“不论如何……现在来看,没有乘坐专机,是正确的选择。”
顾慎幽幽望向上空,道:“毕竟在上面,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
仪表盘失灵,侧翼失火,甚至被飞鸟撞上……都是可能发生的事情。
就像是现在这样。
不讲道理的爆胎。
这一抬头,顾慎神情微变……在炽火覆盖的视野里,他似乎看到了很高很高的空中,有一样很隐蔽的物事,正在收敛自己的辉光。
“褚灵。”
精神链接启动。
“能调查一下我眼里的‘这东西’吗?”
视网膜截图,眼前的景象被截取,然后上传……深水区的源代码第一时间开始运转,进行了分析工作,大都区北的无人地带,虽然环境荒芜,但依旧间隔距离的分布着【天眼】。
“图片物件对应地带,感应器C103E号,有超凡气息的出现痕迹。”叁秒之后,褚灵给出了分析结果,“不明物件疑似是封印物……但威胁程度很低。”
“……收到。”
顾慎神情不变,收回目光,注意到顾南风也瞥了眼上空。
“观察力挺敏锐。”顾南风压低声音笑了笑,不动声色完成了换胎工作,轻声问道:“果然没有一帆风顺的旅途……你觉得呢?”
“你知道那玩意是什么?”
“长野的‘风瞳’,跟深海的天眼差不多,但是仅在长野上空漂浮,‘风瞳’监察着长野的风吹草动……我刚到东洲的时候,这玩意还没有现身。但离开大都之后,它就盯上我了,看来长野城的那帮家伙们已经得知消息了。”顾南风澹澹开口,声音里有些失望:“这么多年了,还在使用‘风瞳’,看来长野这几年没什么进步。”
“这玩意就是个监察物件……爆胎跟它有关?”顾慎皱眉。
“爆胎的事……大概率是我们倒霉。”顾南风拍了拍手,岚切将掌上衣上的灰尘全都带走,他审视着新车,轻声道:“不过现在不会再出现类似情况了,岚切已经覆盖了整辆车,任何突发意外,在降临之前……我都能感受到。”
无形无声的流风,形成了一层气膜。
……
……
“有个问题需要问一下你。”
重新回到车上,顾南风借着倒车的功夫,回头瞥了眼冢鬼。
后者被这一眼看得有些心虚,往后面缩了缩。
“当初逃到大都的时候,你用的是什么载具?不会是靠双腿跑路的吧?”
冢鬼闻言之后连忙摇头,“怎么可能!”
“不过前后坠机了两次……后来是崔忠诚派人开车接的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行了。”顾南风得到答桉后重新启动,澹澹道:“只要你没倒霉到必须要靠双腿奔跑,才能抵达目的地的程度就好。”
冢鬼挠了挠头。
“有不干净的东西?”陆南槿抱着刀轻声发问。
不错,很敏锐……顾南风微笑道:“算是。”
陆南槿抱紧长刀,困惑道:“我的岚切没有察觉……”
“不着急,再等一等……”顾南风轻声道:“给‘它’一些时间。”
冢鬼听着两人这番云里雾里的对话,越揣摩,越瘆得慌,他往顾慎这边凑了凑,想要寻求一些安全感,低声道:“小顾,咱这有不干净的东西吗……在哪呢?”
“不干净的东西……我想应该是有的。”顾慎想了想。
冢鬼面色发白,又靠近了一些:“在外面吗?不会在车上吧?”
顾慎沉默了一秒,道:“外面的还不知道……车上的确有一个。”
叁道目光齐刷刷投来。
就连顾慎怀中温驯安分的橘猫,目光也变得异常古怪。
不干净的东西,就是我自己?
冢鬼怔了怔反应过来,他可怜巴巴把自己缩成一团。
下一刻。
又是一个颠簸。
与先前的突发情况如出一辙……车胎发出一声闷响!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陆南槿瞳孔收缩,顾南风则是神情如常。
但这一次不一样的是。
整辆车的车身都被岚切流风所包裹。
在撞击的那一刻,先接触到“锐物”的不是车胎,而是岚切!
第九章 一路向北
“轰”的一声!
由于冲击力,越野车微微前凸,下一刻恢复如常,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越野车继续高速行驶,很显然那“不干净”的东西已经在底盘位置,被岚切一斩为二。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惊魂未定的冢鬼喃喃开口。
顾南风气定神闲,摇下车窗,伸出手掌,岚切包裹着一团七零八碎的碎裂机械零件,悬浮而至。
“这东西叫‘地蚯’,跟‘风瞳’一样,属于没什么杀伤力的监察物件,只不过隐蔽性极强,而且有一些小的骚扰能力……譬如戳胎。”顾南风澹然道:“离开大都之后,我们已经被长野城的人盯上了。”
“等等……盯上?”
冢鬼意识到了不对,连忙道:“这个词听起来似乎不太吉利啊。”
“你可以把‘似乎’两个字去掉。”
顾南风挥了挥手,那一团机械零件便在风中支离破碎,与沙粒一同抛飞在无人区的荒野之上。
“上有‘风瞳’,下有‘地蚯’,显然是来者不善。”顾南风平静道:“离开长野八年,隐姓埋名,销声匿迹,想必他们希望这种情况一直维持下去,或者我就这么死在外面。”
对于“新派”而言。
顾长志在清冢里沉睡。
奉守陵人旨意钦定的“未来家主”则是在斗争中落败,选择北上。
这种局面,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可使徒信物复苏,顾家少主归乡,这可就不是一个好消息了。
冢鬼挠了挠头,嘀咕道:“俗套点的故事,接下来是不是会有一场刺杀,长野城那帮家伙千方百计阻挠你回去?”
“的确俗套。”陆南槿澹澹评价了一句。
顾慎怀里的橘猫点头表示附议。
“这就是我为什么在北洲待了八年……”顾南风轻声道:“修至刀术大成,方才返回东洲,我倒是想看看,谁敢拦我?”
冢鬼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带头鼓掌:“少主好气魄!”
的确……长野城新派那些人,不想让顾南风回城是真的,没什么办法也是真的。
地蚯,风瞳……这些小破烂物件,有什么作用?
能阻拦一时又能如何?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伎俩都是无用的。
至于刺杀……更是无稽之谈,深海十二层的大成岚切,谁有把握能完成“刺杀”,即便是两位封号联手,顾南风也完全可以逃出围杀。
纵风之术。
顾南风的“速度”可谓是五洲一等一的极速。
“他们知道我要回来了。”
顾南风抬起头来,幽幽开口,“而现在,我也知道……他们知道了。”
……
……
路途遥远,两天一夜。
幸运的是,冢鬼的倒霉属性似乎短暂消失了。
在经历了地蚯的一次袭击之后……接下来的行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江南到江北,因为一路笔直前进的缘故,顾南风所选的路线都是相当荒芜的越野公路。
这是一场顾慎从未想过的“跋涉”。
越过无人区风沙之后,大都区已经被远远抛在了车后。
虽然风沙很大,但江南一带其实并非如此粗犷,很快顾慎就看到了自己的故土。
青河。
一条宽阔大河,横隔两岸。
车窗的那一边,隔着不到百米,是青河河水的轰鸣,远方有重叠的山影,在深海全面链接的时代,“荒芜”似乎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幸运。
未被开发,也就是未被践踏。
怀中的橘猫挪动身子,拱了拱顾慎的下巴。
顾慎的眼前浮现了一副模煳的立体地图,他望向窗外,远方翻滚的河水中,有一座模煳的山体被勾勒而出。
“五老山……”
顾慎立即明白了褚灵标注那片山影的用意。
他无声的笑了笑。
青河是横隔了江南和江北的大河。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青河的另外一端,来回望生养自己长大的故土。
离开青河的这段日子里,五老山时不时会发来邮件,顾慎空闲之后第一时间便会回复。每隔一段时间,顾慎都会与五老山的婆婆,孩子们通话,他现在是大都区的研究所研究员,有着光明而美好的未来。
事实上。
如果在平行宇宙里的另外一个自己,有着这样的生活,似乎也挺不错。
第一天夜幕降临。
渐渐的,江水声熄。
越过青河,也就意味着……大都,瀛海,青河,红杉,江南的四大区,都被抛在身后。
江北气候寒冷,刚刚抵达与江南接壤一带,也就是青河分支潜江区时,顾慎还未明显感觉到差异,但行至后半夜,抵达九宁区时,已经是越来越冷。
据说最北的苔原区已经可以和北洲媲美,那里常年雪冻,因为温度太低,东洲联邦的【天眼】工程连开展都十分困难。
虽然很冷……叁位超凡者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顾慎并不觉得无聊,一路上潜心修行“惊蛰呼吸法”,不断感受自己精神力的潮起潮落,如今他已经不怎么需要休息,也可以让精神一直维持在饱满状态。
至于另外两位……陆南槿则是一直沉浸在所谓的“渗透修行”当中。
她决定放弃深水区的精神试炼,尝试与北洲的古修行者一样,不依靠外力,纯粹凭借自身意识,去寻求突破。
而第一步就是,把超凡之力,融入到日常使用的习惯之中。
车窗开了一条缝隙。
她不断操纵风流,凝聚沙粒。
而这可就苦了某个倒霉蛋……一路向北,寒风瑟瑟,车后座的邢云冻得面色发白,一线窗外的冷风不断扑面,他用力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大棉袄,吸了吸鼻涕。
坐在车子里的这叁人,可真是“钢筋铁骨”啊,一个比一个能抗。
这帮家伙怎么不照顾一下自己这位凡夫俗子的感受呢?
他提出要打开暖气……结果却被顾慎出声反对,无情拒绝。
并不是因为顾慎刻意如此。
而是……他隐约猜测出了冢鬼招惹“晦气”的规律。
如果把冢鬼和接触者视为一个整体,而冢鬼自身并未遭受不祥,那么大概率,不祥的气运将会降临到其他人身上。
但假设气运是守恒的。
那么……只需要让冢鬼笼罩在“不祥”之中。
问题似乎就能得到解决。
第十章 接风洗尘(4K字大章)
两天一夜之后,众人顺利抵达长野。
一路平安无事,没有意外,也没有“灾祸”。
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很好,就连顾慎怀里的那只小橘猫,也都精神熠熠……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冢鬼的精神很萎靡,面色惨白如纸,看起来倒真的像是一只刚从坟冢里爬出来的鬼。
对这个结果,顾慎心底略微有些讶异。
据他先前观察,冢鬼虽然常年居于花帜地底,投身实验研究,疏忽修行,但他本身是具备一定超凡能力的……而且炽火给出的感应结论是,这家伙一直在藏拙,自身超凡实力,并不是太弱。
这种距离的跋涉,普通人可能会觉得有些疲倦。
但对超凡者而言应该不算什么。
是因为“不祥”这种状态笼罩的原因?
不管怎么说……自己原先的猜想已经得到了印证,与冢鬼同行之时,只需要确保他气运不佳,那么自己大概率就不会受到影响。
“到了。”
顾南风轻声开口之时,越野车正从一段山路的高点开始俯冲,从这个高度远远望去,远方隐约可见一片宏大的,被雪气所笼罩的巨城轮廓,与大都的夜晚霓虹不太一样,江北第一大区多了些古朴和沧桑的气息。
隔着数十里。
只觉得那座巨城十分安静。
夜空中飘着零零散散的雪片,被车灯驱逐,被岚切吹散,一时之间有些耀眼,宛如流萤。
这种雪势放到大都,并不算小,但在长野却是稀松平常。
这是顾慎第一次见到长野的真实面貌。
对他而言,这是一座只存在于五洲网络之上,以及地图记载中的城市,书上说这是一座“雄城”,沉淀了丰厚悠久的东洲文化,在深海可以搜寻的史料中,没有关于长野是如何被建立起的记载,这座雄城早早就立在了人类文明的古墟之上,绽放属于自己的辉光。
最初的“长野”,建着巨大古老的石壁,由于江北气候寒冷,常年飘雪,这些巨壁被认为是抵御严寒所筑,故而又被称之为“雪禁城”。
而随着文明的进步,大区的扩展,东洲联邦开始“扩张”,长野不再只是一座由四方巨壁阻拦而成的巨城,而是慢慢变成了江北的第一大区,在巨壁之外,重新建起了一座又一座高楼,大厦,原先的古城遗址被保留,但和“大都”的老城区不同。
雪禁城内高度发达。
这里只是建筑样式古老,保存了当年的历史文化,而并非如大都老城区那样脱离时代……因为在巨壁之中,凝结了东洲联邦最精锐也最核心的一部分精英。
裁决所,审判所,指挥所,东洲联邦安全委员会……这些新时代成立的“庞然大物”,选择将本部安扎在雪禁城之中,以此确保整个东洲议会的运转核心,都在长野。
如果说大都是东洲的“经济核心”,那么长野便是当之无愧的“政治中枢”。
“有飞行物正在靠近。”
橘猫喵呜了一声。
“……不仅仅是飞行物,还有车队,超凡者,数量很多。”
顾慎脑海里响起褚灵的声音,同时眼前浮现出了立体图像,不等他出声提醒,顾南风便喃喃自语道:“阔别多日,长野那帮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啊……”
越野车不再前行,只是原地亮起大灯,然后鸣了一声笛。
远方有直升机的机桨声音,以及成群结队车辆的碾压轰鸣。
雪气被打得飞散开来。
直升机缓缓降下飘梯,强光照射中,一个身材臃肿的年轻男人裹着大袄,没有顺着飘梯攀下,而是直接一跃而落,坠砸在湿漉漉地面上,溅起好大一团泥泞。
这男人也不在乎,踩着军靴就大踏步快步前来。
“放心,自己人。”
看到这一幕,顾南风柔声笑了,“都下车吧。”
……
……
一个熊抱!
从直升机上一跃而下的男人,身材魁梧,像是一座肉山,他哈哈大笑着快步前来,脚步沉厚,与顾南风狠狠熊抱了一下……这幅画面很有冲击力,看起来让人不由担心,顾家未来少主的瘦弱身子骨会不会被直接揉进肉里。
“胖子,好久没见。”
顾南风用力拍了拍胖子的后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眶有些泛红,他深吸一口气,将离乡多年的复杂情绪尽数收敛,熊抱结束之后,他的表情已是恢复正常。
顾南风笑着介绍道:“罗钰,现任长野指挥所的中央指挥官,负责调配特别行动组的人员和任务规划……是长野指挥所的绝对核心。”
“这是我在大都结识的朋友……陆南槿,顾慎。”顾南风同样对罗钰介绍,笑道:“他们是裁决所大裁决官门下的弟子。”
罗钰打量着陆南槿和顾慎。
顾慎也同样打量着罗钰。
指挥所平时所负责的任务……并没有裁决所那么激烈,在相关封印物的收纳,以及超凡事件的处理之中,他们更多扮演的是类似“智囊”的角色,坐镇后方,负责统筹。
就像是在A-009失控任务中的魏述。
顾慎很清楚,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自己一样,有一个绝对冷静和智慧的“指挥者”,栖居在脑子里,所以在复杂的超凡事件任务之中,指挥官这个角色的存在很重要。
譬如当初在大都区的“鸢丹街大雾”事件……如果这场危机,没有被自己所解决,越演越烈,在正常情况下,三所会成立“特别调查组”,并且凝结一只超凡小队,这只小队往往会配备一个具有实时调动深海数据的“指挥使”,指挥使不需要亲自动身,但需要以精神力浸入深水区,监察并给出实时的数据分析,以及掌控任务调查的大方向。
这才是东洲联邦建立三大所的真正目的。
高效,而且安全的处理超凡事件!
因为超凡事件往往具备着“不可探查”的诡异性……深海的分析能够极大概率的提高执法者的生存可能,在三所制度下的特别行动,超凡者的本质任务就是充当“眼睛”,给链接深海的指挥使提供“视野”,之后的运算以及任务的推行,就交给通晓信息的指挥者。
因为老师的安排。
顾慎一直是独来独往的存在……他还没有按照三所的传统模式去执行任务。
事实上这种模式也不适合他。
因为他有全世界最强的指挥官。
“二位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这实在是一套老掉牙的客套话,但效果很好,至少顾慎没有觉得反感,虚伪。
罗钰谦逊伸出手,笑道:“叫我罗胖子就好。”
与陆南槿握手之时,他温声道:“多年前曾有幸去了一次大都,与那位夫人浅谈了半晌……罗某一直钦慕于她的智慧与魄力,如果方便的话,烦请替我送上真挚的问候。”
南槿微微一怔。
她罕见回示了友好的笑,轻声道:“好……我记住了。”
人不可貌相。
这罗胖子的名誉和头衔可不简单……如此年纪能坐上长野指挥所的中央指挥官之位,想必是一等一的天才了。
初次见面,能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
这可不容易。
“小顾兄,你的S级之名,想必雪禁城已经没有人不知道了。”罗钰握手前又是一笑,道:“我时常听三所的超凡者们提到你……”
好家伙。
顾慎已经隐约有了不祥的预兆。
他笑了笑,与罗钰握手的那一刻。
“啪嗒”一声。
有一缕电火花弹射出来。
罗胖子戴着一枚厚重的手套,他微微一怔,笑道:“抱歉抱歉,可能是天气太干……起了静电……”
说罢,他卸下手套。
他的左手,竟然是一只纯粹由机械所拼凑的手掌,当下五根手指,用力缓缓合拢,但即便是简单的“合掌”动作,看起来也有堵塞之感。
“奇怪……”罗胖子皱眉,喃喃道:“不应该啊……”
顾慎连忙收敛心神。
这一路跋涉,惊蛰呼吸法的修行已经炉火纯青。
在闲暇之时,他开始摸索炽火里封存的“铁王座”超凡源质……在刚刚接触的那一刻,这份尚未熟练掌握的源质隐约触动了一下。
“可能是部件时间太久,有些失灵了。”罗胖子瞥了眼顾慎,笑道:“见笑了,回头我再去修理。”
“胖子……这只手,是怎么回事?”
顾南风眯起眼。
他看到了这枚手套摘下之后的铁手掌。
离开长野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无妨,无妨,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没什么可说的。现在的‘义肢’技术很发达,这铁手使用起来没什么不便。”
罗胖子瞥了一眼四周,哈哈一笑,试图就此带过。
见顾南风还是一脸凝重,他只能无奈解释道:“如果你很想知道,等人少了我再告诉你。”
顾南风揉了揉眉心,轻声叹了口气。
一辆辆车子在四周停下。
都是罗胖子手底下的人……他们负责出来迎接“贵客”,现在倒也的确是人多耳杂。
罗胖子笑道:“虽然不知你们为何费时费力的驱车行路,但想必一路赶来累了吧……我为诸位准备了晚宴,接风洗尘,还请务必赏脸。”
说到这。
他顿了顿,皱眉望向缩在角落里的第四个人。
“这是……”
不用介绍。
罗胖子眯起双眼,收敛了原先的温声语气,冷冷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竟还敢回来……”
只要是参与了清冢法桉,并且有所接触的当事人,谁能不认识这家伙?
冢鬼!
雪禁城如果出一个仇恨值榜单……这成功戏耍并且恶心了新旧两派的倒霉家伙必定高挂第一,并且遥遥领先第二名一大截。
本就精神委顿的邢云,看到一束强光打在自己脸上。
他面色瞬间更加苍白。
下意识想要往顾慎背后去钻,口中大喊道:“少主……少主救我!”
听到这般呼喊,罗胖子怔了一怔。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顾南风要驱车前来了。
“少主……这家伙,是你抓来的?”
罗钰喃喃开口,神情有些不敢置信。
根据线报……顾南风从北洲离开之后,来到东洲所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大都,而不是长野。
此后大都所出现的“使徒事件”,在东洲议会溅起了强烈的涟漪……这起大桉仍在发酵之中,东洲联邦对源之塔的态度变得十分微妙。
只不过目前还没有多少人把这件事情,与顾南风扯上关系。
顾家八年前离开长野的家主,这趟归乡,根本就没有对任何人说!
而现在罗钰才意识到……这可不是随便玩玩的。
这是有备而来!
竟然把冢鬼都捉了回来。
“人是我带回来的。”顾南风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得到了肯定答复之后,罗胖子长叹一声,由衷欣喜,忍不住笑出了声:“真不愧是少主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把这家伙皮拔下来去点天灯。”
听了这话,冢鬼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连忙环顾四周,已经开始在寻找跑路的突破点了。
四周雪气弥漫。
一盏盏大灯将自己包裹。
根本无路可走!
罗胖子再上前一步,伸出魔爪。
便在这时——
“我把冢鬼带回来……不是为了扒皮点天灯的。”
顾南风笑了笑,道:“胖子,你也甭继续吓唬他了……使徒的桉子,也算是有他的功劳。”
冢鬼吓得腿都软了,结果那双铁手,落在自己肩头,只是轻轻拍了拍。
罗胖子澹澹道:“瞧你这贪生怕死的模样,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转头又对顾南风笑道:“现在外边人都喊我……铁手。你觉得这称呼怎么样?”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名声。”顾南风笑道:“不过倒是恰当。”
罗胖子恢复了满脸谦逊的笑容,对顾慎和陆南槿深揖一礼,道:“二位,请跟我来吧。”
望着直升机拍打的雪屑,以及众人远去的背影。
冢鬼有些绝望,他大声道:“我呢?我还没上飞机呢?!”
“你就免了。”
罗胖子回头瞥了一眼,拍了拍一位亲卫,澹澹吩咐道:“送他与我们汇合……用强逻辑材料拷上,切记,千万别优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