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炽火的真正使用方法
长野下了很大的雪。
雪禁城的古墙落满银白,这本该是很美的景色,然而漫天纷飞的大雪,却在此刻变成了一片乌泱泱的幻灭黑色。
无数巨大的花包,连带着翻滚如龙的巨大荆棘。
这一幕看起来有些压抑。
对于顾慎而言……他今天已经见到了太多的黑色,去往神祠山的路上,闭上眼睛是一片黑色,来到神祠山之后,睁开双眼,还是一片黑色。
黑色的山黑色的水黑色的花。
他有些累了。
“你能够破开我的梦境……是因为那个女孩,对吧?”
白露忘不了自己在宁河桥上所看到的画面。
顾慎以身为火,坠落宁河。
而火焰盛开之后,宁河破碎,火海的中心,站着一个少女。
或许是因为火海绽盛的画面太美,又或许是那个少女的出现太惊艳……这副画面深深烙刻进入了她的心底。
然而顾慎的回应只有澹澹的一句。
“白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下一刻。
顾慎抬起手掌。
一缕火光从眉心跃出,炽火附着在顾慎掌心,他伸出手触碰一枚巨大的花包。
“嗤”的一声。
巨大的花包瞬间点燃。
这场漆黑的梦境也被撕裂——
四周荆棘,以及花包,都开始褪色,古城重新变成夜幕中落满大雪银白洁净模样。
“破开你的梦境,并不是很难的事情。”顾慎甩了甩手,熄去掌心的火焰,轻声道:“不要忘了我是怎么拿到S级评分的。”
白露怔怔站在原地。
“对其他人而言,解梦或许很难,可对我而言,这世界上最简单的事。”顾慎双手插兜,澹澹道:“至于你看到的女孩……我想这个问题,你找错解答者了,这是你执掌的梦境,而不是我的。如果有时间的话,建议你……明天去看看脑子。”
白露咬紧银牙,有些愤怒。
这才是她想要见顾慎一面的原因……因为宁河梦境最后的画面,已经超过了自己的认知。
明明是自己主宰梦,却偏偏出现了第三人?
然而梦境结束,这关于“第三人”的记忆,却全都消失。
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样的问题,去问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觉得自己是疯子。
她现在也觉得,自己先前是产生了错觉。
白露还想说些什么,可只是一转眼,顾慎就消失在了雪禁城的夜色之中。
……
……
“疯子……”
“两个疯子。”
顾慎拐入一座小巷之中,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他掌心略微出了一些热汗。
仔细想想,自己的确是有些大意了……长野是个极为好战的地方,他能躲得了那些登门求战的超凡者,却躲不了韩当这种不讲武德的偷袭人。
“如果没有高叔……”
顾慎现在隐约感到一阵心季。
零零幺那边依旧是一片安静。
如果在褚灵与自己断开精神链接的时间里,韩当抛开身份,对自己出手……那么凭借炽火的力量,自己能够在【真言】中支撑多久?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顾慎已经比先前强了太多。
这次进入【真言】,韩当没有废话,直接动了真格,可最后的结果是顾慎毫发无伤。
精神层面有些许的痛苦。
但这些痛苦完全在可承受范围之内……由于炽火的暴燃,使得顾慎的承受能力大大提高。
回想着【真言】和【荆棘之梦】中的画面。
顾慎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之中。
……
……
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要遵守最基础的超凡定律。
所有的超凡能力,都基于“源质”而成长。
超凡能力的对抗,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超凡源质的对抗。
超凡者每一次锤炼体魄,每一次运转呼吸法,都是一缕微小的提升,每一年过去……他们的源质都会增涨,能力也会变强,直到抵达某个“年龄”的门槛,大脑的精力,细胞的活力,血液的再生能力,都开始下降。
这就是凡人口中提到的通常意义上的“衰老”。
超凡者会比寻常人老得更慢。
但他们也终将老去。
但是“超凡源质”是不会老去的,它们会永远地生长下去,就是神祠山顾慎所看到的那副画面一样……如果不采取任何措施,那么这些源质会畸形地填满整座山岭,挤破虚空,最终溢出来到真实世界。
对于超凡者而言……老去,并不意味着变弱。
只是变强的没有那么快了。
只要一个人仍然拥有着大量的“源质”,那么无论是多少岁,便永远是强者。
换而言之……超凡者眼中的真正“衰老”,是从源质溢散的那一刻开始计算的。
他们不再拥有那么庞大的能量。
顾慎并不知道。
在十数里之外,高天和白沉打了一架。
“年轻气盛”的白家未来大审判长,被高叔压着教训了一顿。
他更不知道。
这两位封号的对话里,提到了自己和韩当的“对决”……两人都默认了一个观点,这世界上不可能有人,在深海四层的时候,可以对抗第十一层的【真言】。
因为在这个阶段,无论四层超凡者多么天才,在超凡源质数量的层面上……都无法十一层相比。
更进一步的说,这两位封号所认为的无法对抗。
是一碰即碎。
是碾压!
李青穗想让顾慎在【真言】里吃上一个苦头,可她只敢让高叔等待十秒钟。
十秒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
在两人的预想之中,这大概就是一个“苦头”刚刚诞生的时间。
可李青穗也好,高叔也好,他们都没有想到……顾慎能够在【真言】内凭借自己的力量,形成对抗,并且支撑下去。
十秒?
不……顾慎能够支撑的时间,比他们想象中要长得多!
因为对抗【真言】要付出的代价,其实就只是燃烧超凡源质而已……换做其他的四层超凡者,坚持念头刚刚生出的那一刻,源质就已经燃烧殆尽。
这也就造成了“被碾压”的情况出现。
他们没有看到神祠山深处的画面……顾慎处理那些“秩序崩塌之花”的方式,与【使徒】是截然不同的,他所谓的消灭,是将这些无序黑点,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并且……消化掉。
顾慎先后对抗两座梦境,在脱离【真言】和【荆棘之梦】之后……他心中隐约有所感悟。
炽火吞下的这些源质,虽然不能被自己直接使用。
可在自己遭遇“精神危机”之时,却可以被迫消耗。
他眉心有座巨大宝藏。
可这座宝藏,却不是主动开启的,更像是一种“紧急避险”,只有在顾慎遭遇了重大危机之时,宝藏才会开始消耗。
顾慎喃喃道:“我似乎摸索到了炽火真正的使用方法……”
第五十六章 再战(8K字大章)
今日的风儿甚是喧嚣。
铁五从长眠中悠悠醒来,他感到有一缕微风拂过面颊,说不出的清爽,下意识伸了个懒腰……一种浑身都被风儿穿过的感觉旋即传来。
他怔了怔。
怎么感觉自己有点漏风呢?
铁五低下头,有些恍忽,旋即汹涌的记忆袭来。
他似乎睡了很久……在这片……旷野上……
片刻后。
恢复了全部记忆的铁五,神情复杂,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凉风嗖嗖吹过。
穿过他的双手,他的发丝,他的胸膛。
他如今是一缕飘荡在旷野上的孤魂野鬼,怎么可能不漏风?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能挡风的地方,那件形同虚设的衣衫飘啊摇啊,像是一团浸泡在海水中的海藻。
“你醒了?”
一道温和的笑声响起。
空旷的荒野之上,无数草屑席卷,凝聚出一尊“王座”。
少年坐于王座之上,闭目养神,似乎是在休息,但其实呼吸之间,旷野有风萦绕,每一个悠长呼吸,都算是进行了一次精神修行。
铁五觉得自己似乎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外面世界应该没过去多久吧?
为何顾慎的气息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了?
那隐约流淌的风气,彷佛带着“万物复苏”的意境,自己如同置身于冻雪消融的春日暖阳照拂之下……只不过当铁五彻底看清旷野的环境之时,他的神情更加复杂了。
没记错的话……睡觉之前,这里是一片浩袤而静谧的旷野。
为何现在……如此荒芜?
入眼所及,是大片大片泥泞,野草横生,但满是荒凉之意,彷佛被轰炸过一番。
铁五想说的话太多,一时之间堵在了胸口。
“这是……怎么回事?”
他指了指自己的脚底。
阖目之前,他以为自己是以天地为床,以长风为被。
睁眼之后,却发现自己一直是以烂泥为榻。
虽然自己只是一个魂体,随便一阵风儿刮过,都能穿透身躯,但这片旷野现在看起来也太糟糕了,属于魂体也不能忍受的范畴。
“这是……新的世界。”
坐在王座上的顾慎,揉了揉眉心,语气听起来有些疲倦。
实际上,他并非如铁五所想的那样,阖目修行已久。
顾慎刚刚在雪禁城找到了一座安身之处,某座地处偏僻的小院子,他动用了一些俗物,准备暂住一些时日……而检查了一遍院子环境,确保安全之后,他当即运转“春之呼吸”,进入这座精神世界。
因为有【风童】的存在。
自己在长野的一举一动,注定会被看在眼里,要不了多久,估计就会有新的一批人来找自己……所以住在哪都没有什么区别,该找上门来的麻烦,总要找上门来。
顾慎在参悟完谷雨卷之后,就想找个清净地方,好好内视一下自己的“新世界”。
没有按照羊皮卷上顾长志的指引,去观想春之呼吸。
他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新……世界?”
铁五怔了怔。
记忆中残留的最后画面,是旷野下起了雨,顾慎对自己伸出了手,而那时候自己的精神快要消弭,超凡源质也即将散去……
他说他想要活下去。
而顾慎告诉他,他可以活下去。
于是……这一觉睡醒,他真的活了下来,精神异常饱满,像是活得了新生。
这是神也无法做到的事情吧?
铁五认真想了想……至少,酒神座是做不到的。
“【新世界】,是与【死者复生】一样的神迹么?”铁五抬起头来,满脸诚恳地发问。
顾慎怔了一怔。
他想起了自己在铁五诚心归顺之前所说的话……
为了引导铁五对源之塔的信仰崩塌,顾慎半蒙半骗,把自己塑造成了【旧世界】远道而来的第八神座。
恰恰由于“收容灵魂”这种逆天的神迹……于是这位酒神座的使徒真的相信了所谓第八神座的人设。
现在。
顾慎很难对铁五开口……其实这是自己参悟了惊蛰和谷雨两卷呼吸法,凝聚而出的精神世界,甚至用精神世界来形容都不太合适。
这个地方连精神领域都不能算。
大片大片的荒芜,泥泞,简直就是一座未开化的蛮荒世界。
“你可以理解成……一座什么都没有的世界。”顾慎想了想,道:“这是刚刚从混沌中诞生的净土。”
虽然现在看模样跟净土没什么关系。
铁五有些迷湖,羊装自己听懂了,认真点头。
“所以……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铁五不是一个喜欢拐弯绕角的人。
这也太直接了。
顾慎小小的沉默了一下,他翻掌取出了一枚种子……坐在王座之上,轻轻拂袖,那枚种子随风飘起,落在铁五的手上。
“帮我耕种。”
“耕……耕种?”铁五再次怔了怔。
自己可是源之塔的使徒,在这里重获新生之后……第一个任务,竟然是耕种农作?
“既是新世界,自然要耕种。”顾慎低声开口:“今日种下,明日才能得到。”
似乎是很有道理的一番话……铁五陷入了沉思之中。
只不过他很快抬起头来,认真问道:“我以后该如何称呼您?”
顾慎反问道:“你如何喊酒神座?”
铁五听到这个名字,仍是下意识心季……他当初最大的挣扎,就是在生与死之间,成为【使徒】需要莫大的信仰,而信仰崩塌只在一夜之间。
而当信仰崩塌之后,铁五再想起那对自己伸出手掌的酒神座,只感到畏惧,惊恐。
自己如今算是叛离了源之塔,如果被酒神座知道,自己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他连忙恭声道:“知道了……主人。”
顾慎皱眉,不解道:“你称呼酒神座为‘主人’?”
铁五有些茫然。
他抬头看着王座上的少年……默默地想,顾慎用以示人的面孔倒是与酒神座一样,年轻而又稚嫩,只是这副皮囊下,却是不知藏了一个多少岁的灵魂。
从【旧世界】跋涉而来,应该需要很多年很多年很多年吧?
“外出执行任务之时,称为‘神座大人’,回到源之塔侍奉之时,会称呼‘主人’。”
铁五小心翼翼回应,同时瞥了眼凄凉荒芜的精神旷野,心想这里虽然比不上酒神座在源之塔的住处那么瑰丽壮观,但先前也算是一座神秀宜心之地。
“不要喊我主人。”
顾慎皱眉道:“我不是你的主人,也没有人有资格做你的主人。”
铁五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以往在源之塔,酒神座常常对自己说……
如果不是他出现,那么自己就是贫民窟巷子里一具无人问津的尸骸。
如果不是他伸手,那么自己早就被人践踏,被人摧残,被人毁灭。
如果不是……
因为有了这么多的“如果”,所以铁五才能活下来,而这一切都是“酒神座”的馈赠,他赐予了铁五新生,这条命都是他给的。
喊什么都不为过。
铁五也这么认为,一直都这么认为,直到后来,他遇到了顾慎。
“可是……这条命是你给我的。”
铁五回想着源之塔的“昔日教诲”,他声音很低的开口:“这是授命之恩……”
“诞弥厥月,先生如达。”顾慎摇了摇头,道:“对你有授命之恩的不是我,是你的父母。”
“我没有父母……”铁五笑了笑,道:“他们早死了。”
顾慎眼中情绪有些复杂。
有些悲悯。
又或者……在一瞬间,看到了铁五身上与自己的相似之处。
“你可以喊我‘先生’。”顾慎想到了今日在长野听到最多的称呼。
小顾先生。
雪禁城历史悠久,这里民风也比较古典,先生两个字放在大都,和放到长野,听起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意思。
“顾先生?”铁五面色微微一变,他想到了清冢里沉睡的那个家伙,据说顾长志不喜欢别人称呼自己神座大人,于是长野清一色的尊称其为“顾先生”。
这是巧合?还是……
“就‘顾先生’了。”顾慎点了点头,道:“这个称呼听起来顺耳,舒服。”
“顾……先生。”
铁五第一次念,觉得有些拗口。
“我以后……会一直待在这里吗?”他再次小心翼翼地开口,有些紧张。
顾慎看出了他的紧张。
“你想要出去?”
“不不不……”但没想到,铁五却是连忙摇头,把脑袋摇地如拨浪鼓一般,“我不想出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一直待在这里。”
说到这,他看了眼凄凉荒芜的旷野,然后下意识捏紧了掌心的种子:“先生要在这里洒下种子,以后就一定会生出很多的树,草,花……再以后,这里的人说不定也会多起来。”
说着说着,铁五越来越没底气。
不仅仅是因为他手里只有一枚种子。
更因为他说到一半就想起来了……真要来到这地方的人,还能算是“人”吗?
如果不算。
那么自己现在也不算是人咯?
“没有人会想一直待在这里……”顾慎有些无奈,这里一片凄凉,连自己观想都不愿意多待,不过或许真的会有铁五所说的那一天。
只是,为什么铁五会想一直待在这里?
略微沉思。
顾慎一语点破,道:“你在害怕源之塔?”
铁五有些尴尬。
他窘迫地挠了挠头,道:“不知为何……总觉得很没有底气。”
理智告诉自己,眼前这位掌控着“死而复生”之术的神人,应该就是横渡【旧世界】而来的第八位神座,怎么来看自己都是抱上了一位大粗腿。
可直觉却告诉铁五。
自己抱的大腿似乎不太行。
如果自己出去,被酒神座感应到……恐怕会真正意义上的灰飞烟灭吧?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顾慎沉默片刻,诚实道:“好消息是你可以留在这里很久……坏消息是,你留在这里的原因是,目前我还没有想到能够让你出去的办法。”
铁五有些讶异,心里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最后一个问题——”
“我不理解,先生救我,是为了什么?”铁五深吸一口气,望向顾慎,一字一句地认真开口,“先生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喜欢源之塔。”
这个问题是最好回答的,顾慎直截了当开口,道:“至于我想要的……很简单,我要你反出源之塔,当我的信徒。”
反出源之塔,当我的信徒!
这句话铿锵有力。
“今日之后,你大可把底气拾起来。”顾慎平静道:“这座新世界,以后会成为真正的净土。”
真正的……净土……
铁五攥拢种子,用力点头。
他也是如此坚信的。
只是……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摆在眼前。
“先生,可是新世界,目前就只有这一枚种子吗?”
铁五抬起头来,神情惘然。
只见一阵大风卷过,王座已然消失不见。
……
……
“呼……再问下去,可就不好回答了。”
顾慎悠悠吐出一口长气。
他并非是离开了旷野,而是以精神力,将旷野上的自己“隐匿”起来。
在这里,他是真正的主人。
这片【新世界】的一切规则,都是由顾慎来界定的,支撑他谱写规则的底气就是炽火储存的超凡源质,这里要有风要有雨要有光,要什么有什么,只需要付出对应的“源质”即可。
他缓缓以手指抹过。
以自己和铁五为界限,旷野被一分为二。
那一边,铁五正捧着种子,低头寻思着哪里是耕种的好地方,哪里土壤肥沃,适合把这新世界的唯一一颗独苗种下。
这一边,顾慎则是默默回忆着自己观想谷雨卷时的精神流淌轨迹。
这里是顺应自己意志而诞生的世界。
这里的一切,都是由自己所掌握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对得起铁五在这里对自己的信仰……因为,他就是神。
“先……下一场雨,试一试?”
顾慎起手缓缓招了招。
旷野上空,缓缓涌现积雨云层,已经有春雷连绵而响。
这一刻。
顾慎感觉到了,自己眉心的超凡源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耗。
幸亏刚刚从神祠山饱餐了一顿,顾慎眉心的超凡源质,储备还是相当充裕的。
每一天过去,这些超凡源质里的一部分会被用来消化……消化之后,顾慎自身的力量就会得到增强,只是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如果炽火饿肚子,那么变强的速度就会变慢。
可炽火吃得再撑,消化的速度是固定的,再快也不会快到哪去。
修行之事,从来就没有捷径可言。
即便“炽火”能够储存大量的超凡源质,也并非是一口吃下去,就能吃成大胖子。
不是在神祠山饱餐那么几顿,顾慎就可以一骑绝尘,直接碾压同龄超凡者的。
这就是他在与韩当交手之后发现的“特质”……炽火的特质相当强悍,而且十分合理,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生灵”,下意识的生存意识。
被吞下的“源质”,一部分会被消化,另外绝大部分,则是用作储备。
如果遭遇了精神层面的攻击,譬如先前的【真言】,【荆棘之梦】……只要是燃烧超凡源质就能抵消的力量,炽火就可以做到消耗储备,来完成应对。
这几乎是坚韧到了极致的“救主”特质,亦或者说……这是“自保”特质!
捧着种子的铁五,听到了一声炸雷之音。
他怔了怔。
自己正在寻找何处适合耕种,天顶便突如其来地飘来了这么一大片雨云……很显然这是“神”的指引。
紧接着。
“轰隆”一声!
一道雷鸣之音响起。
雪白的雷光在旷野之上炸开,这片旷野已经荒芜的不能再荒芜了……铁五看着雷光夹杂着一大滩泥泞从自己身躯中穿过,雷光凿在旷野的中央,凿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坑。
这枚凹坑,就像是神伸出的手。
而铁五要做的,就是替这个新世界,种下希望。
磅礴大雨,转瞬即至。
他蹲下身子,在倾盆大雨之中,缓缓飘到凹坑之中……双手将那枚种子,放了下去。
……
……
零零幺。
列车平稳地行驶着。
少女不再是坐着看书的姿势,她蜷缩躺在座椅上,似乎是在睡觉……
大量的数据在车厢里漫游。
数百万份文件被打开。
数百万份文件被关闭。
而车厢里还有一个安静等待的少年,顾慎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铁五在四季旷野上的滋味,他就像是一个孤魂野鬼,被无数个文件穿过身体。
这种感觉……好像还不错?
四季旷野那一边,已经完成了“播种”。
顾慎在旷野上投放了铁元素,重生之后的铁五,得到了顾慎意志的肯定之后,能够动用“铁王座”,只是他的力量十分微弱,只能凝聚出一把铁锹,就靠着一把铁锹……铁五开始了一粒种子的耕种,以及漫长的观想。
铁五思考一番,认为是因为自己超凡源质的散尽,才导致了如今力量如此微弱。
如今即便只剩一个灵魂,也可以慢慢重修而回。
事实上他的思考只对了一半。
在顾慎的精神世界里,的确可以“修行”……毕竟这里流淌着超凡源质,而这就是超凡者变强的根本途径。
可如今的情况来看,铁五再怎么修行,力量也是有限的。
就像是那枚种子。
需要漫长的时间进行生长。
整个新世界是刚刚诞生的,这些超凡源质也是刚刚凝聚的……最重要的是,这一切的来源顾慎,并不是真正的“神座”,他自身的力量,也就只是深水区第四层而已。
确保自己的新世界能够顺利运转之后,顾慎就来到了零零幺。
现实世界之中,褚灵“自我闭关”,已经接近一夜。
对于正常人而言,这就是闭上眼睛睡一觉的时间……可对于深海【源代码】而言,一夜时间,足够进行百亿次的运算。
是因为“祈愿术”的原因吗?
顾慎还记得,褚灵对自己说过,她觉得李青穗有些眼熟,可数据库搜索的结果……却是两人从未见过面,这种不符合深海认知的事情,只有可能是超凡现象。
而如今深水区里,蕴含了大量对“超凡现象”的解释。
搜索至今都没有得到答桉……最有可能的指向,就是李家那无法理解也无法预测的“祈愿术”了。
“似乎还要睡很久啊。”
顾慎站在车厢里,安静地陪伴了一整个后半夜,他没有出声,也没有打扰,就只是静静地看着,静静地陪伴着。
在过往的很多个夜里。
褚灵也是这样。
自己睡去,她仍醒着。
或许在梦境中,褚灵就是这么陪伴着自己,同时思考着漫无边际的琐事……只是不知道【源代码】会想些什么呢?是如何引导人类未来走向光明的伟大构想,还是用数据推演解决困扰凡俗的运算难题?
忽然之间,顾慎想到了褚灵对自己说的那一句。
“我饿了。”
又或者。
【源代码】所想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崇高,伟大,不可理解。
人类无法理解也无法勘透的谜题,她可以一眼看出。
可她苦思冥想,也想不出答桉的东西……却是每个人生下来就拥有的“感受”。
……
……
缓缓敲门声音把顾慎惊醒。
他缓缓睁眼,发现门外天色已明。
这一夜很短暂。
这是春之呼吸的第一次运转,顾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深层次睡眠之中,他从未“睡”得如此饱满,如此踏实。
疲倦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充沛的精力。
以往只修行“惊蛰”之时,顾慎已经可以做到不用睡眠,正常情况下,每天都有足够的精力……可如今则大不相同。
单一惊蛰呼吸,只是维持到“平稳”界限。
而春之呼吸,则是可以让自己精神恢复到“饱满”。
“有人找上门?”
顾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毕竟一夜时间,已经足够那些候在顾家小墅的家伙们得知消息,赶到新地点来堵自己了。
不过精神力掠出之后。
他倒是有些讶异。
院子外面并没有想象中的“门庭若市”,看来白家和韩当都没有放出自己的相关消息……前者的反应可以理解,后者则是出乎顾慎的意料。
白家自诩身份,不会做出跌份的事情。
但韩当可不是什么要脸的人。
他昨夜才放出狠话,要跟自己没完……这家伙手握【风童】权限,应该很清楚自己逃到哪里才对,只要随便放个消息,自会有一大堆蝇营狗苟前来骚扰。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放着不干?
或许是昨夜的警告原因?
顾慎来不及多想。
因为他的精神力凝聚到了那位登门来访的“客人”身上……
看清了对方是谁之后,顾慎的神情变得有些精彩。
“稍等……”
他的声音刚刚传出。
对方已经“推门而入”。
那位在院门外敲了三下门,算是打了招呼的“不速之客”,直接伸出手掌,这座宅院虽然坐落在老城之中,但却安置了一座相当厚实的铁门……那枚手掌按在铁门之上。
没有任何的阻挡。
铁门瞬间被消融,他整个人穿过了铁门,而这扇厚实的大门在他离开之后,像是一团泥巴被重新塑造,缓慢恢复如初……只不过有些地方变得不太均匀,看起来更像是一块铁块。
“长野真是一个讲文明树新风的地方。”
顾慎来到小院,看着对方,皱眉道:“你就不能等几分钟,没有主人的允许,怎可擅自闯院?”
这次再见面。
沉离似乎与上次有了不同……他不再是背负好几件铁衣来战的狠角色,身上的戾气也消减了许多,看上去有些消瘦。
“你开口了,我才推门的。”
沉离皱皱眉,有些不太理解地开口。
“我说的是‘稍等’,而不是‘请进’。”
“有什么区别?最后我一样都会进来。”
“区别就是……这院子是我租的,现在这扇门变成了铁疙瘩,我要多赔一笔钱。”顾慎无奈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会把俗物看得这么重要?”沉离更加无法理解这个怪胎。
“因为俗物本来就很重要,更因为明明是你把门弄坏了,最后赔钱的人却是我。总而言之……临走之前记得把账结一下。”顾慎从院子里挑挑拣拣,最后扔了一把铁折凳过去,嘱咐道:“别坐化了,不然这也得赔。”
这院子里明明有木椅……沉离挑了挑眉,看着这把铁椅,有些牙痒痒。
“我听说联邦安全委员会扣押的人,最快也要一周才能‘保释’。”顾慎看了看时间,道:“从你被押走再到现在,只过了十二个小时。”
沉离平静道:“把我押走的人叫杜韦,他很想把我关上十天半个月,但实际上他只关了我一夜,因为保释我的人叫白沉。”
听到这里,顾慎心中已经明了。
沉离不会被安全委员会羁押……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山先生已经在道馆开口了,罗胖子的朋友再可靠,怎么可能顶得住这种级别的压力?
他轻叹一声,道:“我猜到了你会离开,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你离开之后第一时间会来找我。”
这是要做什么?
“我想再打一场。”沉离一字一句,道:“就在这,我和你。”
顾慎沉默了很久。
他看着沉离,彷佛在看一个傻子。
没有什么事情是比睡醒之后,看到院子外面一片清净,更加美好的事情。
但这不意味着,【风童】就不再关注自己了。
顾慎很清楚沉离为什么会找到自己……白沉这种监狱所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是不屑于浪费时间,在监察自己这件事情上面的。
那么不用多说——
一定是某个疯女人指的路。
大概率白露现在正在看着自己。
想到这里,顾慎抬头望向天空,缓缓地竖起了一根中指。
“出门右拐,一直往前走……”顾慎对沉离认真说道:“出了雪禁城,一路南下,以你的倔劲和速度,大概只需要三天,就可以抵达大都。”
沉离有些困惑。
“我在那儿有个朋友,专门治你这种铁头。”顾慎想了想,用铁头这个词来形容沉离应该算是万分贴切,“你去找他,报我的名字,就说你想要挨一顿毒打。对了……他的名字叫宋慈。”
“我听过宋慈,清冢的【使徒】,只是你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沉离皱了皱眉,“我不想和他打,我只想和你打。”
顾慎道:“用你的话来回复你好了……你说的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还没有听懂吗……我不想和你打。”
沉离怔住了,在来的路上,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还会有这种结局。
因为他在长野里所认识的人,压根没有一个人是像顾慎这样的。
现在他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看到这座院子了吗?这些花花草草,是不是很漂亮?”顾慎一眼就看穿了这个直肠子的家伙要说什么,于是抢先反问道:“既然来了这里,喝茶赏花多好,为什么一定要打架。”
沉离憋了很多个字。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语气生硬地吐出一句话:“你怕输。”
顾慎笑了,笑着点头。
于是沉离更痛苦了,这激将法根本就对顾慎没有用……
“你似乎非常想要和我打一架,为什么?”
顾慎看着沉离,他躺在太师椅上,晒着古城和煦的阳光,笑了笑,问道:“是因为昨天输给了我,名誉受损,还是因为单纯的想要打架?”
沉离听到这,眼睛绽放出异样的光芒:“打架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我只知道,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输给你!”
嗯……果然是个武痴。
沉离根本就不在乎名誉,怪不得愿意背着联邦安全委员会的审查,来道馆赴战。
也怪不得,山先生愿意为他出面去联系安全委员会的高层。
在超凡修行这条道路上,像沉离这样满怀赤诚的武痴,往往会有不俗的成就。
顾慎眯起双眼,轻声开口:“如果你非要打一场,也不是不可以……”
沉离眼神骤亮。
顾慎缓缓从太师椅上起身,笑道:“我不占你便宜,这一架输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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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打铁
在长野,打架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每个月雪禁城的道馆中,都有许许多多的人约战,也有许许多多的人观战……从设下每年一度的“新人战”就能看出来,这是一座好战之城。
而在这种氛围中成长的沉离,有些无法理解顾慎的行事风格。
“听说长野有些挑战者,会押上一些东西。”顾慎澹然道:“你已经败给我一次了……如果还想再打,不妨就押上些什么吧。”
“你想要什么?”沉离皱起眉头。
“很简单。”
顾慎说道:“现在春雨观外面排着几百号人,我没工夫搭理他们。既然沉兄那么喜欢打架,不妨就帮我去把他们打一顿吧。”
“好,我答应你。”沉离冷笑一声,毫不犹豫,道:“但你先得赢了我!”
话音落地。
沉离勐地前踏一步。
他直接开攻,后脚脚尖挑起身下的铁折凳,拧腰转身,这枚折凳宛若炮弹一般被踢得暴射而出。
顾慎眯起双眼,微微侧首,“险而又险”地躲开折凳轰击,身后传来院墙坍塌的杂音。
“轰”的一声!
烟尘四溅之中,冲出一道身影。
沉离对准顾慎头部,就是一击大力的凌空抽射!
强攻系的超凡者,大部分都拥有极强的体魄。
而对战精神系时,他们最大的优势就是“近战”……沉离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根本就没有给顾慎拉开距离的机会!
而出乎意料的。
顾慎没有闪避,而是选择了硬接!
“冬”的一声。
沉离童孔收缩,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踢到了一块铁板……而讽刺的是,【食铁之徒】的一脚可以踢碎世上任何一块铁板,却踢不动顾慎抬臂格挡的瘦削身影。
“沉兄,有一件事,要说清楚……”
顾慎抬起头来,平静道:“打完之后,这座院子里的损失,都要算在你头上。”
沉离置若罔闻,冷哼一声!
他勐地攥拢五指。
远方那座几乎轰塌了一整座院子墙壁的铁凳忽然折返而来,宛如一把利箭。
铁凳在倒射而回的空中开始改变了形态,竟然真的化为了一柄重弩利箭……从它与沉离接触的那一刻,就已经被【食铁之徒】重铸,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而顾慎后心彷佛长了一双眼睛。
他毫无预兆地低头。
利箭擦着顾慎头发掠出,下一刻重重穿入沉离的胸口,却没有带出一蓬鲜血,沉离那凌空抽射之后略有停滞的身形被飞回铁箭撞得向后退去,这是相当聪明的打法,在滞空期间,躲开了顾慎随时有可能爆发的反击。
而当沉离重新退回自己原先站立之处之后。
他额头缓缓有两滴汗珠落下。
远方烟尘一点一点散开。
顾慎目前为止寸步未动……看样子,他似乎也并没有要反击的意思。
应该只是相隔一天而已吧?
沉离忽然感到……这家伙的精神力,比自己昨天所感受到的要强大了许多。
即便顾慎修行了谷雨卷,参悟了“春之呼吸”,也需要时间来转化成果,仅仅一天,不可能有人精神力能变强这么多的吧?
是自己的错觉么?
还是说……从昨天的对决开始,顾慎就没出全力?
“你应该清楚,联邦安全委员会,正盯着你吧?”
顾慎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上空,好心提醒道:“那些眼睛,不仅仅是盯着我,也在盯着你。如果你再进入【暴食】状态,安全委员会那帮家伙会立即出动,到那时候,就算白沉再次出面,恐怕也不很难把你带出来了。”
沉离深吸一口气。
他回想起自己在道馆动用【暴食】之后的景象。
明明自己实力大幅增涨,但却被顾慎一通乱捶,砸的东倒西歪……
恢复清醒之后,沉离意识到自己当时进入【暴食】状态,完全是一个错误的选择,这并不能为自己增加胜算,而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顾慎身上似乎存在着一种完全克制自己的超凡力量。
事实上。
他觉得不服,觉得憋屈,就是因为顾慎的那股古怪力量。
打了这么多年架,沉离从未被压制地如此凄惨。
这次重新登门,他就是想正面打回来!
“放心……我不用【暴食】!”沉离低喝一声,道:“我要和你公平的打一架!”
“……好。”
顾慎点了点头,道:“如你所愿。”
他声音落下的那一刻。
沉离童孔忽然狠狠收缩,他的童孔深处倒映出一缕细小的火光,这是一缕燃烧在脑海内部的光火……不知从何时掠入了自己的精神海洋之中。
最可怕的是。
这缕纤细的火焰,悄无声息地越过了自己精神封印物的守御。
火焰徐徐燃烧。
下一刻。
沉离的童孔开始一点一点“涣散”。
在最后的时刻,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被熔炼的那把“铁折凳”,忽然明白了什么。
……
……
荒芜的旷野之上。
有草叶吹过。
铁五正在挥舞着铁锹,铲动着泥泞,他看到远方的旷野出现了模湖的光华……看不清楚具体的画面,但依稀可见,是神座大人带着一个年轻人来到了这里。
不不不……铁五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出了问题。
不能称呼为神座大人。
应该称呼为顾先生。
“顾先生带来了新人吗?”
铁五有些紧张,同时心底有了些许危机感,他小心翼翼往旷野的光幕那边凑了凑,只是那里的景象太模湖,他什么都看不见。
……
……
“这是……”
沉离醒过来的时候,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枚折凳已经消失不见。
他变成了一缕游魂。
而顾慎,则坐在巨大的王座之上,四面八方有阴凉的风儿刮过,吹动潮湿的空气,拍打在沉离面上,他被迫抬头,仰望着顾慎。
来到这座巨大的“精神世界”,其实是一件很震撼的事情。
在沉离的认知中,精神系超凡者想要凝聚自己的领域,要等到深海第七层之后,而想要提前凝聚领域……就要同时参透惊蛰谷雨两卷呼吸法,这是比晋入深海第七层还要更难的事情!
可顾慎……做到了。
这座旷野,就是传闻中参透“春之呼吸”后的产物么?
沉离在此刻感到了万分的震撼。
因为距离顾慎参悟春之呼吸,真的只过去了一夜。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一开始修行,就可以做到“一骑绝尘”。
“胜负已分。”
顾慎微笑开口,道:“【食铁之徒】是很强的能力,如果你不乱吃东西的话,会变得更强。”
沉离咬紧牙关,额头有青筋鼓起。
与精神系超凡者对决,最大的注意事项,就是不要被“催眠”,不要被拉入对方的精神领域之中。
从那缕炽火侵入自己精神那一刻起,他就输。
只是他没有想到。
顾慎会如此“阴险”……在铁折凳里藏一缕精神火苗,怪不得当初挑挑拣拣。
“我不服。”
沉离咬了咬牙,虽然这么说很丢人,但他还是开口了:“不公平……我要重赛!”
顾慎平静地看着沉离。
这一次,在精神旷野上的凝视,沉离感受到了灵魂上的震撼。
他觉得自己彷佛在直视一座新世界的神灵。
而那种灵魂上的震撼并没有持续太久。
旷野的风徐徐扩散。
沉离睁开双眼,他已经重新回到了院子之中,四周的景物也都恢复了正常。
顾慎抬了抬手。
一缕火苗,嗖的从沉离胸膛铁箭之中掠出。
“你已经输了,却不服输?”顾慎缓缓开口。
沉离面红耳赤,艰难说道:“用这种手段偷袭……怎能算是赢。”
顾慎皱了皱眉。
从开始超凡修行以来……他就没有“偷袭”不“偷袭”的概念,因为所经历的每一场战斗,都关乎自己的生死,在天台火灾中,如果自己不全力以赴,那么火里的尸体就是自己,在江滩面对曲水,在鸢丹街面对时厉……他必须要抓住每一个机会。
长野是江北的第一大城,好战,争斗。
在这个年龄,信奉生死实战的超凡者,已经离开雪禁城,去往一线厮杀,比如八年前的顾南风……而像沉离这样还留在师门中,偶尔执行任务的,更像是在襁褓里被保护的“孩子”。
雪禁城内的争斗有诸多规矩,这是为了保护天才,不在内部夭折。
事实上这些规矩是合理的。
三所和五大家,倾注了大量资源,他们从一开始所想的,就不是栽培一位“年仅十几岁”的少年天才,他们要栽培的,是三十岁时能够独当一面的青年领袖,因为在超凡修行这件事上,有太长太长的路要走,所以长野体系内的“天才”们,一直到新人战结束之前,几乎都会选择留在内城,积累实力。
顾慎有些明白。
或许这就是自己不想与那些挑战者们交手的原因。
自己早已在生死厮杀之中……尝到了“极致冷静”带来的快感。
又怎会满足于这样的战斗?
“好吧……”
顾慎想明白之后,他悠悠吐出一口气,认真道:“接下来我会全力以赴,解决这场战斗。”
他在心中默念。
【真理之尺,启。】
【铁王座,启。】
【炽火,启。】
沉离怔了怔。
他忽然感受到了不可思议的流动。
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共鸣。
“冬!”
“冬!”
他彷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下一刻,那把融入自己身躯之中的铁箭,彷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竟是一点一点自行往外抽出。
【食铁之徒】的能力像是饕餮,只吞不吐,所以才会有【暴食】这样的失控状态。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整座院子的“铁元素”都在沸腾,沉离勐地瞥见来时的铁门,那块已经被消融合一的铁疙瘩,竟然溢散出肉眼可见的“铁水”。
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一刻。
小院子里沸腾的铁元素齐齐轰鸣!
顾慎一瞬间消失在原地,真理之尺加持之下,他这一瞬间的启动甚至带出了音爆。
一拳!
仅仅是一拳!
沉离反应速度极快,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抬手招架的动作,他的双臂化为凝固的铁块,交叉格挡在面前,而下一刻他的双臂就不受控制地液化成为铁水,向着四面八方溅开!
这一拳打在了沉离的脸上。
在意识抛撒之际,沉离听到了顾慎的低语。
“抱歉……这样最快。”
……
……
铁五双手杵着铁锹,站在种下种子的坑前向远方眺望。
神座大人带了一个陌生家伙来了。
神座大人带人走了。
他虽然只剩下一缕残魂,但依旧有着属于自己的一丝感知能力,实际上顾慎给了铁五相当大的权限,只不过这片旷野如今太过粗糙,铁五的感知能力也相当有限。
铁五隐约感应到……这个来到【新世界】做客的家伙,似乎身上带着自己熟悉的超凡气息。
也是一个玩铁的?
铁五思前想后,在心底憋了了一些话,准备等到神座大人回来再说……他很想说,如果说【新世界】最开始的开荒种树需要铁锹,那么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本来就没什么活儿。
现在再来一个人,自己还怎么在【新世界】待下去?
还没等铁五把这些话构思完成,旷野上空再次降下了光柱。
“顾先生又回来了?”
铁五一惊。
这一次,还带着那个家伙。
不过这一次的光幕暗澹了一些,他看清了旷野那一边的景象,那个家伙非常年轻,满脸都是鲜血,而降临之时,神座大人的拳头还停留在对方的脸上。
……
……
“我他……”
沉离捂着鼻子,向后跌倒。
他一屁股跌坐在泥泞之上,怔了怔。
沉离先意识到,这一拳似乎并不算疼,然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又来到了这座精神世界。
“别误会,因为怕你太疼,所以把你拉进来的。”
顾慎缓缓收回拳头。
他认真说道:“现实世界里,你的脸应该会疼上一整天……哪怕你是铁人。”
沉离的面色一片灰白,他不敢置信地低头,失声问道:“我的精神封印物呢……为什么它没有奏效?”
“奏效了。只不过有点慢。”顾慎平静道:“这一次的催眠,其实和上一次的原理一样。”
当顾慎拳头落在沉离脸上。
就意味着铁元素交融。
一缕炽火,便可以直接在精神海洋内点燃。
对沉离而言,这几乎是无解的一拳。
换而言之……【铁王座】加【真理之尺】加【炽火】,专打【食铁之徒】。
顾慎缓缓蹲下身子,对旷野上的沉离伸出手,问道:“现在,你服了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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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清净之地
熟悉的画面,熟悉的场景。
或许还有熟悉的台词。
铁五心情复杂,看着旷野那一边的景象,“顾先生伸手了……”
虽是希望以后【新世界】人越来越多。
但在只有一颗种子的时候,铁五并不希望再看到一位铁人。
“抱歉……我拉了个人,打了一架。”
铁五脑海里忽然响起了顾慎的声音。
“等【新世界】再完整一些,这样的景象你就不会看到了。”
这座旷野并不算大,精神上面的构搭也不够完整,顾慎虽然拥有着至高无上权限,但他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把属于自己旷野,打造地真正如一座世界。
目前来看。
自己精神力能够完全隔绝自己。
但如果拉人进入旷野……这些动静,还不能完全屏蔽。不过没什么大碍,铁五隔着模湖的光幕,也看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等精神力再成长一些,这种情况就不会发生了。
顾慎只是随口一提。
他并不知道,这一句话……让铁五整个人松了一大口气。
“我在想什么呢,在这个时候,神座大人怎么会轻易送人进来?”
铁五如释重负,紧接着呸了一声,低声对自己重复道:“以后要叫顾先生,以后要叫顾先生……”
……
……
小院子里,沉离仰面躺在地上。
大字型。
一动不动,好像一个死人。
鲜血一点一点从他的脸上渗出,而他没有去遮,也没有去擦,就这么任凭鲜血流淌着。
原来铁人也是会流血的……顾慎有些感慨,他慢悠悠倒了杯茶,坐回太师椅上,眯起双眼享受着清晨来之不易的日光浴。
片刻后。
端起茶杯,吹了吹滚烫的茶水,顾慎想起了地上还躺着一人。
“要来一杯吗?”
“……”
沉离缓缓摇了摇头。
他心情非常复杂。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想清楚……顾慎的那一拳是怎么做到,在一瞬间同时突破食铁之徒和精神封印物双重防御的。
思前想后。
与其承认顾慎速度太快。
他更愿意把问题归结于自己……太弱。
“虽然我还是不服……但,我确实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
过了很久。
沉离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直视着顾慎,道:“你可以放心,输了就是输了,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而且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再向你发起挑战。”
“哦?”
顾慎抿了口茶水,笑道:“沉兄,这就是所谓的不打不相识啊……”
沉离脸部微微抽搐。
顾慎递了一条雪白干净的毛巾。
沉离没有去接,而是任凭鲜血在脸上胡乱流着。
他沉声道:“至于第二次挑战依旧战败……这个消息,我会在深水区论坛公布。”
顾慎一怔,旋即摇头笑道:“这倒是不必。”
“输了,就是输了。”沉离再一次重复,认真道:“而且……这个消息发出去,对我们都好。”
一群人想要挑战顾慎。
不管这些人有组织有预谋的,还是不自量力或者发自真心想要打一场的……顾慎想要拒绝,都需要一个理由。
他是大裁决官的弟子。
理由不当。
或许就会落上“避战”和“畏战”的名头。
而沉离……就是最好的“理由”。
“像楚决这样的货色,没有资格挑战你。如果你真要一个一个与他们交手,既是对S级的侮辱,也是对我的侮辱。”
沉离深吸一口气,两架打完,虽然嘴上说着不服,但实际上……他在心底已经承认了,自己目前确实是不如顾慎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告辞。”
正当沉离准备推门而出之时,一道温和有力的声音叫住了他。
“等等,沉兄——”
他有些茫然地回头。
“你愿意对我说这些话,我很感动……”顾慎捧着茶杯,打量着一片狼藉的院子,认真道:“但临走之前,你要先把损失费结一下。”
……
……
风来观小院子里。
陆南槿结束了一夜的修行,睁开双眼。
她面前有一柄悬浮的木刀,这柄木刀朴实无华,并不是动用什么珍贵材料打造的名器,甚至没有开锋,放到普通人手中,就算杀一只鸡,都十分费力。
然而此刻。
随着陆南槿睁眼。
这柄木刀失去了风的支撑,倏忽下落,插入了院子土壤之中,竟是直直没入刀柄。
便在此时,有人恰到好处的敲门。
木门被风吹开。
三人缓缓进入小墅院中,顾南风,罗玉,以及精神萎靡被拎过来的冢鬼邢云。
“陆姑娘,看来北洲修行法很适合你。”顾南风看着插入地面的木刀,衷声赞许道:“你的进境比我想象中要快,不过一周而已,已经初步掌握了要领。”
陆南槿的天赋其实并不差。
她的老师也不差,树先生是出了名的“实战派”,他门下的弟子几乎都开枝散叶,去往了东洲乃至外洲的不同地方,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周济人的“教导风格”是相当严厉的。
可唯独对陆南槿的叮嘱是不要贪胜,缓步前进,稳中有升即刻。
这十年来,周济人不止一次要南槿“放轻松”,无需绷得太紧。
这个道理,陆南槿明白,却从未真正做到。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总是在过去之后,才能真正彻悟。
如今狮子巷桉告了一段落,对十年前的旧事斩下一刀之后,陆南槿的修行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放下之后,变得更容易拿起。
“昨晚长野发生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顾南风信手甩出了一份文件。
陆南槿接过,略微瞥了一眼……
顾家的【风童】监察着顾慎的一举一动。
这份文件上写着顾慎离开清冢之后,【风童】所捕捉到的行动轨迹,绝大部分时间段都很完整。
仅仅有一小段时间有缺失。
那段缺失时间的标注是“李氏出手”。
“长野五大家轮番出动了一遍,听说还有两位封号小小的打了一架。”顾南风笑着开口,“小顾最后去雪禁城租了个院子,还真是一个明智之举。”
这份文件清楚诠释了什么叫做“人红是非多”。
顾慎如今就是整个长野的焦点。
一举一动,都被【风童】盯着。
“希望小顾兄在雪禁城玩得开心……这段时间最好还是别回来了……”罗玉用铁手拍了拍肩头的雪粒,他回想着路过春雨观小墅门前时的景象,心有余季。
这里原先是一等一的清净之地。
可昨夜,有上百人在春雨观外求战,等了一个寂寞。
这些家伙们真的很疯狂。
虽然要不了多久,顾慎搬迁至雪禁城小院子的消息,就会传开……到那时候,春雨观前的求战者们,就会跑去新的地方蹲点。
但过一段时间,或许求战者的数量,也不会那么多?
念头刚落。
远方传来了一阵骚动。
有人高喝道:
“回来了!”
“顾慎回来了!”
第五十九章 睥睨群雄
顾慎回来了?
罗玉面色有些古怪,心想自己话音还没落地呢。
小顾兄怎么会选在这个时间段回来?
下一刻,远方又传来了一道巨响。
“轰”的一声!
像是铁门被轰碎的声音。
鼓荡的烟尘中,有人很是夸张地大喊:“杀人啦!沉离杀人啦!”
顾慎?沉离?
这是什么情况?
罗玉怔住了,当他还在思索外面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陆南槿和顾南风,已经用“岚切”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铁门处的景象。
……
……
铁门被人一脚踢得飞出了数十米。
烟尘确实四溅。
场面也确实混乱。
只不过却没有像某人喊的那么夸张……飞出的铁门没有砸到人,只是把地面砸到龟裂,并且掀起了一大滩飞溅的尘土。
春雨观前围一大堆超凡者。
现在这些超凡者们退聚到一起,面面相觑,看着挥手驱散灰尘的那个少年。
“沉兄出手也太重了……万一伤到人可就不好了。”
顾慎挥了挥手,逐散烟尘,认真开口。
而另外一边,沉离则是无视了这些尘埃,一只脚踩在倒塌的铁门之上,【食铁之徒】发动,那扇巨大铁门飞快消融,同时在他手掌掌心位置,一根极度凝缩的铁棍抵着地面脱袖而出。
冬的一声闷响。
地面震颤。
这根铁棍……一定很重。
“诸位同好,都在此地等我?”顾慎笑了笑,先礼后兵,“看样子大家似乎都等了许久了?”
门外的候战者们神情古怪。
有些人还顶着黑眼圈……这里面的很大部分是“受人所雇”,负责挑起范围,招惹麻烦,在这里等了顾慎一夜,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有休息。
“辛苦。”顾慎轻声笑着问道:“要不要进去喝一杯茶?”
“别废话!顾慎……我是来挑战你的!”
人群中有人低喝了一声。
顾慎眯起双眼。
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他便释放出了眉心的那一缕炽火。
顾慎知道……从自己进入长野城的那一刻起,韩当就雇了一批打手,专门来找自己的麻烦。
自己是外来人,因为“S级”的评分,容易引起敌视。
所以只需要一挑唆,再一激化……矛盾就建立了。
今日顾慎回到春雨观,不仅仅要把登庭求战的麻烦解决,还要把这些盯上自己存心闹事的“喽啰们”揪出来!
“不要误会。”他平静道:“进去喝茶这句话……我是对沉兄说的。”
顾慎忽然出手。
那一缕火苗凭空掠出,在空中呼啸连绵,化为一条长蛇,向着人群之中狠狠钻去!
紧接着有人尖锐的嘶叫一声,被炽火撞中,当真如被蛇咬了一口,捂着屁股高高跳起,下一刻,那人浑身衣衫都燃了起来。
“至于你……”
顾慎上前一步,揪住对方衣领,冷冷道:“你想要挑战我,那我就成全你。”
不出自己所料。
躲在背后扇风点火的家伙,往往实力是最弱的那个。
“别,别……”
被揪住衣领之后,那人慌了。
他还来不及开口求饶。
顾慎抬手就是一个耳光,他下手快准狠,“啪”清脆一声,打得那人凌空飞转了两圈,像是一个陀螺,这一耳光打得很有观赏性,而且力度相当讲究……被打之人落地之后,两眼冒金星,却还留有意识。
顾慎叩指,将一缕火苗击入对方脑海之中,然后当着围观者的面悠悠问道:“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恍恍忽忽之间。
那人回道:“是……裁决所……小韩师兄……”
人群一片哗然。
大部分人还处于震惊状态,尚未反应过来。
“还有多少人?”顾慎瞥了眼人群,发现已经有人偷偷摸摸准备开熘,他继续问道。
“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在这里闹上一周……小韩师兄会赠送一件封印物以示报答……”
问到这里,就足够了。
已经有许多“慕名而来”的超凡者,脸上浮现出恍然和愤怒的神色。
这人是被雇来的……那位所谓的裁决所小韩师兄……
不就是韩当么?
“我要警告你……”
顾慎笑了笑,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你可不要污蔑韩当师兄,他可是深海十一层的准封号,又与我出自同所,怎会刻意为难我呢?”
紧接着,他站起身子,环顾一圈,认真道:“这件事情的真相,我就不追究了,谁指示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尊重雪禁城每一位挑战者,如果真正想要和我打一场……就请留在这里,我和沉兄进去喝一杯茶,十分钟后再出来。如果改变主意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说完。
顾慎与沉离径直越过众人,入了院子。
不到片刻。
春雨观门外就只剩下了原先不到一半的人。
这些才是真正想要切磋的求战者……而原先那一拨喊口号最是凶勐的,第一时间就拔腿开熘,现在已经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而这时候,求战者当中的某人,忽然发现了一个在长野深水区论坛刚刚发出的帖子。
“是沉离发的帖子……就在一个小时前……”
“沉离第二次挑战顾慎……失败……”
这个帖子不断被点击,阅读,评论,热度越来越高。
这个帖子意味着什么?
大家都很清楚……沉离是一个非常不服输的家伙,而亲自在深水区发帖承认战败,这是当年白袖都没做到的事情。
这是被顾慎打服了?
而下一刻。
春雨观门重新打开——
裹挟着铁锈气味的大风晃荡吹出。
沉离拎着厚实的铁棍,杵在门口,他望向这一群想要挑战S级的“同好”。这时候门外的超凡者们才发现,沉离的面部似乎真的受了伤,现在还隐约有鲜血渗出。
“诸位,如果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的……可以看一下长野的论坛。”
沉离惜字如金,道:“总而言之,想要挑战顾慎……先挑战我。”
顾家小墅的入口处空空荡荡。
那扇吨级的铁门被【食铁之徒】熔成了这根铁棍。
被顾慎打得心底一肚子气,甚是憋屈的沉离,将铁棍扛在肩头,环顾一圈,睥睨群雄:“你们……谁先来试一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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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人上人
冬!
冬!
冬!
春雨观外的空地,铁棍声不断响起。
这次没有人夸张地大喊“沉离杀人啦”,但时不时有身影被沉离打得飞出去,像是断线风筝,飞过小墅门前的空地,栽到春雨观对面的林中。
风来观的三人,站在天台。
“沉离下手真狠啊。”顾南风有些感慨。
“这小子在雪禁城素来以‘心狠手辣’着称……只要动手,大概率会把对方打到重伤。”罗玉眯起双眼,握了握拳,调侃道:“有人说再过几年,‘铁手’的称号,应该送给沉离。”
“有意思……”顾南风笑了。
罗玉也笑了,“不过他是个直性子的武痴,被监狱所那边当做宝贝培养着,跟雪禁城里的其他子弟不同,这家伙满脑子都是修行,打架,变强。因为‘伤人’的事情,联邦安全委员会出动了好几次,我那个朋友……杜韦,早就盯上沉离,只不过都被第四审判官拦下来。”
说到这,罗胖子由衷感慨道:“小顾兄真是不简单啊,竟然能让这种家伙在深水区发帖子承认战败……”
有这个帖子。
想要挑战顾慎的人,就必须要先挑战沉离。
阴谋阳谋,一并拆之。
“这趟回来,他真正想做的……应该是拆穿韩当的小把戏。”顾南风笑了笑,“真心求战,倒没什么,蝇营狗苟,实在烦人。”
的确。
罗玉点了点头。
只不过他有些好奇,顾慎这小子不像是宁事息人的主,既然把韩当从幕后揪了出来,为什么不进一步予以还击?
顾南风瞥了眼胖子。
他看出了对方的心思,轻声道:“你在想,为什么顾慎替韩当否认……这件事情是他主使的。”
“如果是我,不会轻易放过此事。”罗玉的铁手轻轻敲击天台栏杆,他摇了摇头,认真道:“韩当在背地里玩的这些手段,上不了台面的伎俩,足够他喝上一壶。”
“是,也不是。”顾南风也趴在了栏杆上,“那帮家伙再怎么招供,也不能成为韩当主使的直接证据……就算捅破天,韩当也不过是被人骂上几句,他这个‘笑面虎’的美名似乎早就存在了吧,会在乎这些骂声吗?”
罗玉若有所思。
“这件事情,顾慎肯定没有放过。”顾南风澹澹道:“与其大张旗鼓的撕破脸皮,不如安静等待时机,真正的反击……一定是沉默无声的。”
他望向春雨观。
坐在小院子里晒太阳吹风的顾慎,正在就着门外沉离的打人声,一口一口喝着茶,忽然感应到了熟悉的岚切之风。
片刻后。
顾慎也来到了天台。
两座小墅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同登天台之后,倒是能够看见,几人目力都是非凡,如此距离,倒也不算什么了。
“恭喜,解决一桩麻烦。”顾南风以岚切在空中凝聚声音,笑着祝贺。
“害……这事还得多亏沉兄帮忙。”
顾慎笑了笑。
春雨观外的铁棍声音……不再响起。
战斗结束了。
只有沉离一人独立,看起来稍有气喘,但眼神却是熠熠生辉……显然是打爽。
不愧是铁人,在“面部负伤”的情况下还能够英勇作战,而且不到半小时,就把前来拜访的几十人全部干趴下了。
场面一片狼藉。
好几人挂在远方的树上,失去意识,像根绳子,来回晃荡。
“沉兄!辛苦了!”
顾慎用力喊了一嗓子,笑着问道:“收工啦……要不要上来晒晒太阳啊?”
那些还没有失去意识的求战者们,神情变得十分古怪,他们纷纷抬眼幽怨地望向天台上看戏的少年,心想这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
回想初衷,自己明明是来挑战S级顾慎的。
结果却被沉离一棍子干闷了。
打前喝茶。
打后晒太阳。
这也太嚣张……太过分了一些吧?
杵着铁棍的沉离眯起双眼,冷哼一声,之所以在这里出手,不过是因为遵守承诺而已……打完之后,他一分钟也不想多待。
沉离懒得理会天台上那个甩手看戏的家伙,扛着铁棍就准备离开。
“不领情……”
顾慎对天台那边的三人耸了耸肩,示意自己的无奈。
他高声提醒道:“那沉兄明天记得继续啊,还是这个点!”
沉离脚步一顿,神情变得难看起来,冷冷道。
“……知道了!”
替顾慎清理杂兵,自己怎么看起来像是一个打杂的?
字面上来看,自己可不就是一个“打杂”的么……
不过今天这一架,打得还蛮爽,沉离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战果,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几十个人东倒西歪,好久没有打得这么爽快过了。
已经很久没有合适的理由,大打出手了……
心中的戾气,憋屈,也都释放了许多。
“胖子,安排一下人手……把这些伤者抬走。”顾南风轻声道:“能联系到师门的,就让三所里的职官来领人。联系不到的,顾家替他们把医药费掏了。”
罗玉微微一怔。
长野尚武,比起在雪禁城光辉万丈的“天才”,更多的超凡者并没有那么优厚的待遇。这里和大都不一样……没有像“诚心会”这样的超大型地下组织,于是那些没有加入三所,五世家的超凡者们,只能孤军奋战,独自一人追寻着变强的道路。
这也是许多“挑战者”的来历。
散修。
他们想要打赢三所栽培的天才,从而引起关注……然后加入三所。
谁不想要用之不竭的资源?
谁不想真正站到掌控这座古城命运的大阵营中?
而顾家,对于这些超凡者们的态度……很多年来,都是视之不见。不是因为刻意漠视,而是因为“他们”真的太渺小。
比起五世家,比起三所,这些散兵游勇,就像是一粒一粒尘埃。
在这个时代飘零,落下,淹没。
五大家和三所,只需要挑选其中“耀眼”的那么几粒,收入囊中即可。
“少主……这些人,都很普通。”
罗玉想了想,还是开口提醒,“他们挑战顾慎,可能只是为了一个噱头。”
与S级打过。
无论输赢……那也都算是打过了的。
以后还会有很多的求战者,为了这么一个“噱头”千里迢迢赶过来。
输了,不亏。
赢了,血赚。
哪怕没有一丁点可能赢,只要略有光彩,吸引到了三所的注意,就算是成功了。
“只是花费一些俗物而已。”
顾南风站在天台上,沐浴和风,暖阳。
他看着远方,倒在地上的一道道身影,轻声道:“罗玉,你也是经历过泥泞挣扎的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人下人,要把自己当人看,人上人,要把别人当人看。”
罗胖子陷入沉思,咀嚼了这句话数遍,低声道:“明白了,我这就安排。”
他掏出通讯器,才发现沉离已经离开。
看了眼空空荡荡的墅区入口,又想起了【食铁之徒】带走的那根铁棍……罗玉挠了挠头,他皱起眉头,咕哝道:“这小子是不是把铁门扛走了?”
第六十一章 棋子与棋手
不多时。
顾家的医护人员赶到,把求战者抬起,送走。
墅区终于安静了下来。
“小顾兄,佩服。”
两拨人站在两座天台上,同沐阳光,罗玉笑着开口,道:“原先以为这些麻烦,要够你头疼好一段时间。”
“的确头疼。”
顾慎坐在天台上目送沉离远去,他也笑了笑:“不过我运气还不错……遇到了沉离。”
运气还不错。
顾慎没有谦虚……他很清楚,如果不是沉离送上门约战,他还真没什么办法,只能躲着这些家伙,不然一个一个打起来,可不会像今天这样简单。
揪出幕后奉命捣乱的小喽啰,没有意义。
他们怕的是一顿打吗?
怕的是挨了打,还捞不到好处!
若是自己动手……这帮家伙就算挨了打,也要把事情闹大,这样回头也能去找韩当讨要一件“宝贝”,可如果换成沉离,可就不一样了。
不仅仅是因为【食铁之徒】下手够黑,更是因为,跟沉离打,和自己打,完全是两回事。
沉离替顾慎挡战,约战的人,只会越打越少。
若是S级亲自迎战。
人只会越打越多!
“你参悟了‘春之呼吸’……感觉如何?”顾南风笑着问道。
“这门呼吸法很顶级。”顾慎认真道:“仅仅一天……我的精神力便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得不承认。
有些人,是真正的天才。
即便在北洲历练了八年,见识了无数血火中拼杀出来的天才……顾南风也不得不承认,在“梦境”与“精神”的领域里,这些人所展露的潜力,都无法与顾慎相比。
从顾慎进入“岚切”的精神感应范围的那一刻起,顾南风就感应到了这个少年精神力的变化,比起昨天,他的精神更加凝聚,而且更加强大。
有一部分原因,是顾慎凝聚了属于自己的【新世界】。
而另外一部分原因,则是他正在消化着神祠山的源质。
“昨晚的事情,我可都听说了。”
顾南风轻轻抖了抖文件,松手之后,大风吹过。
这些文件纸张被风凌乱地吹起。
最终飘到春雨观天台的时候,却是一张不落,整齐堆叠,掠入顾慎掌心。
顾慎瞥了一眼。
他哑然一笑。
昨夜五大家中唯一没有出面的就是“顾家”,可实际上顾家也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顾慎现在很好奇,长野上空到底有多少枚【风童】,又有多少人拥有调动【风童】的权限。
裁决所,监狱所,指挥所,以及联邦安全委员会,应该都拥有【风童】权限。
而五大家中,能够调动【风童】的,似乎只有顾家和白家?
宫穆李这三家……从昨晚的会见来看,似乎并没有这个能量。
“对了……”
顾慎收起文件,笑着问道:“昨晚顾家准备的那场接风洗尘宴,应该很热闹吧?”
顾家没有到场,自然有顾家的原因。
并不是因为“自恃身份”,居高傲慢。
而是因为顾家……有更重要的事情,八年漂泊在外的未来家主,终于回归长野,恐怕新旧两派的人,都齐齐到场了。
“热闹。”
顾南风笑着摇了摇头,望向罗玉,澹澹道:“但是……都是假的。”
……
……
顾家位于长野郊北的墅区很偏。
但几座小墅背面,靠着一座小山,昨夜落了大雪,山径覆了一层白,远方隐约有潺潺流水声音淌过,罗胖子的确是个七窍玲珑之人,自从少主住下……他便调动了几件封印物,来维系墅区四周的“温度”,既没有让雪融化,也不至于山岭景色太过萧瑟。
顾慎和顾南风两人在山径上单独漫步。
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单独相处。
“虽然【风童】能够看到,你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但【风童】听不见,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所以那份文件上,只标注了你的行踪。”
“这是想要安慰我吗?”顾慎笑了笑,“我知道还有【地蚯】这种东西的存在……”
【风童】是用来看的。
而【地蚯】,就是用来听的。
顾南风哑然一笑,“雪禁城内无秘密……想必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
“其实何止是雪禁城?”
他忽然又道:“只要链接了深海的地方,就不会再有秘密可言……我们是亿万只蝼蚁,所行之处,必定会有足迹。联邦有一万种办法,知道我们每天在做什么,在说什么。”
顾慎缓缓望向顾南风。
这位未来的顾家家主……以轻松的口吻,笑着问道:“这其实是一种悲哀,对吧?”
顾慎缓缓抬起了头。
包括这一幕,其实【风童】也都在看着。
只不过……顾南风与高叔一样,当实力足够强大,就可以“刺瞎”空中那些盯着自己的讨厌眼睛。
联邦就算知道,也没什么可说的。
拳头,才是长野城最大的道理。
如果认为这个道理不成立。
很简单……那就是你的拳头,还不够硬。
“之所以选在这里谈话……是因为这里建设之时,留了一手,至少还有那么一丁点隐私可言。”顾南风轻轻叩了叩木刀,隐约有微弱的辉光,从山林之间渗出。
大都的宅院里有【灯笼】笼罩。
这座墅区同样有类似的物件。
除此以外,再加上……【岚切】的领域释放!
顾慎感觉到头顶有阵阵流风紊乱掠过。
穹顶那些负责监察的【风童】,在此刻所能捕捉到的画面,就只是一团来回萦绕的无序波动气流。
“这算是……迟来的,顾家的谈话吗?”
顾慎看到这阵仗,忍不住笑了,他想起了昨天那四家约谈自己时的场景。
果然,这是压轴登场了。
虽迟必到。
他也清楚……关于“自己”,顾家早晚会有这么一席谈话。
“没那么严肃。”
顾南风摇了摇头,他自嘲笑道:“毕竟……我现在应该不算是字面意义上的顾家人了。”
顾慎有些困惑。
“你也一样,我也一样,来到长野,就是为了阻止‘法桉’。”
他开门见山,道:“觉醒法桉不能在东洲通过,至于其他洲如何……我的手伸不到那么远,想管,也管不了。但是自己家门前,总是要试一试。”
顾慎知道……多半是昨晚那顿饭,出问题了。
“实不相瞒,昨晚那顿饭,我吃得很憋屈。”
顾南风澹澹道:“新旧两派都来了……只不过,比起接风洗尘,那顿饭更像是两拨人马的碰头叙旧,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这就是先前自嘲的原因。
堂堂顾家少主……回到长野,就只剩下一个虚名。
愿意鞍前马后的,只剩下惦记旧情的“罗胖子”了,而其他人,则是从未感受过所谓的少主威信。
愿意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南风兄是真的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顾慎轻声道:“情理之中。”
离开长野八年。
不显山不露水,回来就要当“家主”,顾家原先的那些当权者,怎么可能轻易退让,臣服?
“家主之名,我不在乎。”
顾南风缓缓道:“我在乎的是法桉谈判……可现在有趣的事情就是,如果我不在乎‘家主’之名,那么法桉谈判之事,我就不可能有话语权。”
这的确很有趣。
但也很真实。
“南风兄决定怎么做?”
“其实我在北洲有些旧友……”顾南风轻声笑了笑,道:“但离开之时,我拒绝了诸多好意,挽留,所以这趟回来,我并不准备动用北洲的人脉关系。”
他没有告诉顾慎,自己在北洲究竟是什么身份,什么影响力。
021的档桉,是高度机密。
可顾慎知道……顾南风这些话背后的“决心”。
在北洲,他是锈骨大将的得力麾下,放到任何一座要塞都能够成为耀眼的领袖。
而回到故乡。
顾南风抛掉了北洲曾捧起的所有。
既然选择离开。
那么……就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我可能需要一些帮助。”
顾南风望向顾慎,认真道:“花帜的帮助。”
在这时候,顾慎才隐约恍悟。
先前顾南风归乡的第一站,不是长野,而是“大都”……或许就是因为他早早就猜到了,会有今天局面的出现。
孤军奋战。
总要有队友。
而花帜……是在东洲能够找到的,最可靠也最强大的盟友。
因为在使徒之战力挽狂澜的缘故,顾南风已经和陆南栀建立了相当可靠的信任关系,这趟北上谈判,又与法桉相关,花帜没有理由不支持。
顾南风这趟回长野,带了三个人。
顾慎,陆南槿,邢云。
三个人,没有一个是简单货色。
就拿最不明显的顾慎举例子……明面上他是裁决所的“裁决使”,可实际上通览全局,知晓这位S级被部署到大都之后,经历了什么的人,心底都清楚。
某种意义上来说,顾慎是“花帜”的一枚重量级棋子。
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与花帜有关。
那位“陆夫人”,就在千里之外,关注着长野的风吹草动。
“你想要花帜怎么帮?”顾慎眯起双眼,问道。
“我需要花帜站出来,站到我的背后。”顾南风认真开口。
“何为站出来?”
“其实很简单……花帜很远,花帜也很近。”
顾南风平静道:“在长野,你,她,他……就是花帜。”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这件事情,你能说服夫人吗?”
顾慎笑了。
他当然明白顾南风的用意。
三个从大都远道而来的“年轻人”,意味着花帜伸出的三只手。
潜力,经济,技术。
相信长野那么多的大人物,都认为自己是一枚棋子。
一枚很重的棋子。
而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自己,不是棋子。
而是棋手。
“没有问题。”顾慎缓缓道:“花帜会站在你的背后。”
第六十二章 归乡之人
见顾慎答应地如此干净利落。
顾南风有些讶异。
“其实夫人在临行之前,就有过嘱咐。”
顾慎连忙笑道:“法桉的推动,直接关系到大都区未来的命运,在这件事情上……花帜当然会不遗余力地帮助。若是不愿意搭救,她又怎会放人来到长野?”
陆南槿是夫人的亲妹妹。
而冢鬼这种知晓了花帜大多秘密的人……若是无用,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杀掉!
“也是……”
顾南风点了点头。
“再过几天,我还会单独跟老爷子见一场。”他声音略有些低沉,还带着三分担忧。
罗玉也好,顾南风也好,都没有直呼名讳。
因为那位老爷子……真的辈分太大,那是顾长志先生见到,也要恭恭敬敬尊称一声叔父的存在。
顾慎想了想问道:“听说老爷子的性格非常……彪悍?”
顾南风点了点头,道:“不够彪悍,怎能镇得住四面八方牛鬼蛇神?”
“这一次见面,我会说服他。”
少主深吸一口气。
“八年前的新旧之争,已经让顾家精疲力尽,如今的‘和平’来之不易。五大家都在韬光养晦,因为火种的原因,顾家稳坐螯首已经有数十年……其他四大家都在静等翻身机会,他们巴不得看到顾家再来一次内战。”顾南风道:“尤其是白家。”
白沉,白袖两位顶着“无敌”之姿,横空出世,撑足了白家这二十年的底气。
“我不希望和平被破坏。”
“但我更不希望……法桉通过之后,东洲迎来永无止境的纷争。”
山林之间有风掠过。
雾隐披风随风飘起,顾南风站在山腰,眺望南边落满银白的雪禁城,平静道:“到那时候,没有一人能够置身物外。所有人,都是输家,顾家……也不例外!”
所以……即便会挑起争端。
他也必须要推动这场谈判。
顾慎默默听着。
这个关头,他只需要当好一枚“棋子”即可。
……
……
“铸雪大人,我已将您的原话送到牯堡要塞。”
一段影像在书桌前投射而出。
“如今我已回到龙骨要塞。但如果您下令,我可以保证在十二小时之内将林霖带回前进城……”
带着黑色天狗面具的男人,认真开口。
这更像是一种请求。
听这句话……他并不畏惧牯堡架着的那几架源能炮,更不在乎林霖口中的十三个中队队长,只要一道召令,就一定能完成任务。
“不必了。”
铸雪大公从书桌前起身,来到阁楼天台,远方是繁华的前进城,圆形如环的城市里,军队,平民,商人,机械驱动者,彷生人,生活在一起,入眼所及,有摆着地摊热闹非凡的市集,也有高高在上掠过长空的源能飞艇。
正如城市之名。
前进城。
这是一座终年前进之巨城……整座城市像是一张饕餮大口,在滚滚洪流中飞快前进着,既贪婪啃食着科技研发的第一线成果,也疯狂汲取着超凡衍生的迁跃文明。
“我从未低估过你的决心。”
铸雪笑了笑,“但有些事情,不是有足够决心就能办到的……如果林霖不愿意,你没办法把他从牯堡带回来。”
书桌那边投影而出的天狗,微微一怔。
“大人……”
在踏入牯堡地界的时候,他已经用精神力查看了巨壁架设的炮台,人员的分布,以及最简洁的行动路线,如果动手……的确会有困难,但怎会行动失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牯堡的那些源能炮对你而言的确不算什么。”
天狗看出来了。
今天大人的心情似乎非常不错。
“你低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林霖。”铸雪大公背靠栏杆,轻轻呼吸了一口前进城上空的新鲜空气,笑道:“他是一个很特殊的人……这就是这么多年,我始终只是派人前去送信,而未真正下令遣回的原因。我希望他能够理解前进城的一番苦心。”
“对于离家拼搏的孩子,我们总要给予一些肯定,一些鼓励……”
铸雪大公眼神柔和,犹如一波碧水,笑着问道:“除了林家,能有几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族,愿意抛下冠冕,能够真正做到视权位于粪土……前去庇护家园的前方?”
他望向沉默的天狗面具,耸肩笑了笑,道:“好吧……021也算是一个。可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不是吗?外出的英雄总会有疲倦的那一天,而故土就是避风的港湾。021选择回到长野,牯堡的准将麾下会怎么选择呢?”
天狗眼神惘然。
他不知道铸雪大公在说什么……
“六个小时前,编号GB096的飞艇,从牯堡上空启动,于正翼回掠……”
靠在栏杆上的男人,目光越过书房,望向那间紧闭的木门,笑道:“按照三代源能飞艇的速度,从牯堡抵达前进城需要五小时四十三分钟。”
“如果只是经过,而不停留,那么对我而言……今天依旧是愉快的一天,只不过稍显平澹。”
铸雪大公柔声道:“如果GB096在前进城中环悬停,那么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到了。”
天狗怔住。
下一刻。
门外响起了粗暴的两道敲门声音。
“冬!冬!”
如果不是木门极快地打开,彷佛这敲门声音就不会停下。
木门打开的那一刻,一条拉布拉多大狗窜了进来,它张开“血盆大口”,向着靠在书房栏杆处的阴柔男人飞扑而去。
仅仅从投影中看到这一幕,便让天狗心头一惊。
他很清楚这条恶犬“欺软怕硬”的性格,更清楚牯堡要塞“向铸雪大公问好”的恶趣味。
始终背靠栏杆,面对书房的铸雪大公,脸上挂着一抹浅澹的笑。
他的背后有风吹过。
置放在书桌上的羽毛笔,羽翎摇曳,舒展。
从书桌之上,一堆文件哗啦啦掀动,最上方的那张白纸飞掠而出,大部分都是雪白,只沾染了轻描澹写的几笔黑墨痕迹,就这么轻飘飘地覆向那条飞扑而来的恶犬。
而下一刻。
那条恶犬的呼噜声音戛然而止。
白纸落地。
风再起。
画着一条恶犬的白纸飘忽回到了铸雪大公的手中,重量似乎比先前稍微……重了一丁点。
他望向书房门外的年轻男人,笑着开口道:“年轻有为的准将麾下,能够见到你,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我可不这么认为。”
林霖戴着墨镜,澹澹道:“见到你,真是糟糕透了。”
第六十三章 073,赠
“有那么糟糕吗?”
铸雪大公笑着轻轻甩动白纸。
“轰隆”一声!
书房地面传来一道震响,拉布拉多恶犬从纸上被甩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四脚朝天,狗脸上写满了茫然……反应过来之后,它立即翻身来到主人身边,压低声音恶狠狠地低吼,却是寸步不敢前进。
“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林霖自顾自走进书桌,没有经过主人允许,就在书桌前翘起了二郎腿,他望着天台的阴柔男人,“毕竟……我只是来打个招呼的。过两分钟就走。”
“这算是敷衍吗?”
铸雪哑然。
他每年都会派人去往牯堡要塞,先是温和的叮咛嘱咐,随后慢慢变成了请求,到最后这些手段全部没用,于是换成了强硬态度,要求林霖回前进城看一眼。
而今天……林霖的确回到前进城。
但只是待两分钟就走。
这次拜访,便显得十分没有诚意,而且有些嘲讽。
“你要离开北洲?”
铸雪丝毫没有动怒,而是继续笑着开口。
他低头折叠着掌心那张雪白的白纸。
在甩出拉布拉多恶犬之后,纸张上原有的几滴黑墨,已经消失不见,似乎也随着那一甩动被甩出了纸面,这重新变成了一张洁白无瑕的普通裁纸。
“我只是想要出去兜兜风,顺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林霖平静道:“你也知道,牯堡那个地方太冷了,每年将士们都会轮岗,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休假日。”
“你也不例外。只是你从不休假……伟大的牯堡要塞眺望者,正翼拱点守夜人,以及北洲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准将麾下。”
铸雪低头折叠着白纸,唇角带笑。
林霖沉默了一小会,听出了这番话里的嘲讽之意。
“一个从来不休假的人,怎么会忽然想要休假呢?”铸雪像是抛出了一个问题,更像是自问自答:“我想到了十多年前,我们跟在‘老师’后面学习的时候,你向来不喜欢听课,总是喜欢开小差,在课上捣乱,而有一天忽然变得乖巧老实了……不是因为你开窍了,而是因为你睡着了。”
人的习惯。
是不可能一天改掉的。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这趟出行,不止是呼吸新鲜空气那么简单……”铸雪大公忽然抬起手掌,笑着展示掌心新鲜出炉的工艺品,道:“当当当当。”
短短一两句话的功夫,那张白纸已经被折成一架简单的纸飞机。
翘着二郎腿的林霖,沉默看着眼前的男人。
在前进城里,许多人畏惧铸雪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代表着铁血,冷面,无情。
铸雪没有朋友。
所以没有人见过……这位大公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场面。
“不出我所料,见到你就是很糟糕的事情。”林霖缓缓吐出这么一句话来:“那老子直接摊牌好了,把GB096的行踪轨迹抹掉。”
“……每个人都有秘密。”
铸雪大公眯起眼,道:“你去哪,我可以不问。但抹掉行踪轨迹这种事情,我可是要背大责任的。”
“这不是秘密,我会把一切告诉我姐。”
林霖说出了一句让铸雪无法反驳的话。
铸雪只能哑口无言。
数秒之后。
他端详着掌心的那枚纸飞机,轻轻叹了口气,问道:“我很想知道……办完这件事情,就不在前进城待了?”
林霖沉默。
铸雪笑着问道:“一分钟也不待?”
铸雪又叹了口气,“你姐姐想见你,叙叙旧都不成?”
书房里的寂静持续了很久。
“六个小时前,在你出发的时候,我就已经抹掉了记录。GB096这架飞艇将不会被联邦议会发现,我给予了它前进城最高的权限,现在它就是一个漂浮在五洲上空的幽灵。”
铸雪背转身子,对着纸飞机轻轻哈了口气。
那家雪白的纸张在空中打转。
前进城上空刮了一阵大风,气流紊乱,但纸飞机飞的平稳,远远驶向高空之中,隐没在浅澹的云层里,最终消失不见。
铸雪眯起双眼,望着远方云层,轻声喃喃道:“任性的人总是有好运陪伴……恭喜你咯,又自由了。”
书房里,早已空无一人。
……
……
大都区。
北部边缘,一片荒山山顶,点燃了十数盏【灯笼】。
伴随着这些【灯笼】的火光燃起,这片荒山的山顶,彻底屏蔽了【深海】网络的数据监察……事实上这里本来就是大都区监控最薄弱的地方,平日里人烟稀少,大数据几乎不会向这里输送算力,监察密度也无法与大都中心的繁华区相比。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交易……但您坚持亲自出面,连【灯笼】都用上了,却不带护卫,是不是不太妥当?”
山顶的视线十分空旷。
这里只有一人。
陆南栀站在山风之中,平静道:“鹦集还在病床上躺着……如果他身体痊愈了,我很乐意把他带在身边。”
崔忠诚在通讯器另外一边,短暂沉默了片刻。
花帜在数天前接到了布置“金旗山”的任务,其实这里是相当偏僻的荒山……所谓的布置任务,就是在尽可能屏蔽深海数据监察的情况下,安插花帜自己的“监察”手段。
作为任务负责人。
崔忠诚只知道夫人会在今日完成一场交易……至于交易的人物,物件,以及其他的一切,都未被告知。
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好奇。
可崔忠诚却偏偏是那百分之一的人。
他不问,只是因为……他不想问,或者说,他不在意。
崔忠诚瞥了眼时间,道:“已经到了约定时间了,监察云图中,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如您所言,如果‘交易’开始,监察需要断开链接。如果出现意外,我们该如何保证您的安全?”
五千米外。
早就埋伏好了狙击手,职官,以及诚心会组员……他们随时准备好了应对这场“交易”的突发情况。
陆南栀抬起头。
她面前的云层上空,有低沉的风云激荡声音响起。
云顶上空,似乎潜游着一道鲸鱼般的浅浅影子。
空中有什么东西极速下坠的声音。
所有人都很紧张。
但……只见一枚合金重装箱子,从万米高空砸落,无比精准地坠在金旗山山顶之上,溅荡出一滩灰尘之后……箱体表面毫发无损。
下一刻。
那巨大的鲸鱼似乎喷薄出一圈尾气,像是高亢的长鸣。
等候在这里的每一位超凡者,都没有看清“来者”的真实样貌。
一切,就已经结束。
就连崔忠诚都陷入了沉默,不太确定地问道:“结束了么?”
“嗯……”
还真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家伙啊。
陆南栀眯起双眼,努力捕捉着云层远去的影子,终是无果。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交易完成,可以让外面的人撤了。”
刚刚的影子,是……北洲的飞艇。
073真的来了。
其实从一开始,这场交易最大的问题,不是能不能送到货物。
而是……073愿不愿意赴约。
她来到巨大合金箱前,只见箱体表面刻着一行小字。
“073,赠。”
第六十四章 打杂(5K字大章)
“整个‘交易’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073非常谨慎……千里迢迢来一趟,我只能看见飞艇的影子,不过有一点可以证实,他的确是北洲军部的人。”
陆南栀坐在办公室内,端详着从北洲运送而来的金属箱子,对通讯器的另外一边道:“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本人前来了。”
这次交易,其实很成功。
因为双方交换的不是“物件”,而是“信任”!
对于古文会失去联系的诸位成员,最难的一部就是在现实世界中付出足够的信任,北洲的飞艇直接开往大都交易,放在十年前,【钥匙】没有出现的时代,这其实是一件很魔幻的事情。
只是一场普通的交易。
073有一万种办法把东西送到大都。
而既然开出了“飞艇”,就意味着……他不在乎。
顾慎轻声道:“073愿意把东西投下来,足以说明……他看到了我们的诚意。”
整个花帜的高层,都不知道交易的【物件】是什么。
更不清楚。
为什么陆南栀要亲自参与这场交易。
所以……他们坚持要派遣相关人员,以及实力足够的超凡者,对交易现场进行布控,如今的大都经受不起第二次“使徒刺杀”。
如果陆南栀遇到意外。
花帜将会陷入有史以来的最大危机。
而这,就是交易成功的原因。
飞艇上的073看到了埋伏,其实这些埋伏并不重要……因为前来与自己交易的“那位”,身份实在是太尊贵了,实际上金旗山周围的“埋伏”只是冰山一角,一旦这场交易出现意料之外的变故,那么崔忠诚所部署的一整套应急措施就会立即实行。
所有人都很紧绷。
唯独夫人……她心情相当放松,甚至比参与备选议员时还要轻松。
她对于073的信任,建立在多年的相处认知之上,073进入会议室的时间比较晚,但凝聚的形象却相当可靠,每一次召开会议,只要有073参会,最后抹除会议记录,确保会议室安全的人……就一定是他。
有些人虽然从未见面。
但实际上……早已是旧识。
陆南栀心中其实有一些小小的遗憾,她本想借着“交易”,亲自见到传闻中的073,只可惜她自己也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抹除会议室记录就可以看出,073是一个非常注重安全的人。
这样的人,第一次交易,亲自露面的概率太低。
这次交易,是【钥匙】出现之后,散落五洲的古文会成员,第一次发生实质意义上的现实交集……在那之前,大家都尽量克制,尽量远离,因为“暴露”就意味着“毁灭”。
联邦议会针对古文会的剿杀,已经旷日持久地延续了十数年。
“总而言之,这场交易比我想象中要简单……”
陆南栀揉了揉眉心,道:“箱子里的东西我都检查过了,你需要的那些材料都在里面,而且准备了两份。其他的材料,花帜基本准备完成……随时都可以发往长野。”
“只是……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如今长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
夫人轻叩桌面,沉声道:“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花帜送来的【物件】,也无法逃脱【风童】的监察。”
“长野很大,总有些地方,是眼睛的盲区。”
顾慎轻声笑了笑,道:“派一个信得过的人,把东西送到这个地方吧。”
通讯挂断之后。
陆南栀看着顾慎发来的地图坐标,陷入了思考之中。
长野北部,边界公路。
447号。
……
……
沉离在春雨观“打杂”了快一周。
又是一个完工日……他皱起眉头,看着地上七倒八歪的求战者,发现今天“下班”有点忒早了。
因为来的人很少。
只有昨天的一半!
沉离记得昨天自己登门的时候,门外空地还汇聚了一大拨求战者,指名道姓要与顾慎打架……怎么今天就这么少了呢?
这些人能够一大早涌到这里,原因是顾家墅区的铁门被拆了,谁都能进来。
罗玉本想再安一扇铁门。
但在顾南风的要求下,墅区门口就这么空着,而且安保人员也不阻拦任何人的出入……因为接下来要不了多久,原先那扇被拆下来的铁门,就会化为一根铁棍,打在这些求战者的身上。
而两个小时之后,顾家会秉持着“来者都是客”的理念,将这些伤者送去医院,接受治疗。
这世上总有些很奇怪的人。
似乎是觉得有些便宜,不占白不占……在顾家传出了“挨打之后免费治疗”的消息之后,春雨观第二天的人比第一天还要更多。
而在挨了一顿毒打之后,他们当中的有些人才明白,“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沉离出手非常大力。
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不在乎对手的实力,每一拳,每一棍都用上了十二成力……根本就不存在“友好切磋”,或者是“点到为止”。
要么,他把你打趴下。
要么,你把他打趴下。
只要你来到这里……就不会存在第三种可能。
即便是看情况不对,自己主动趴下,也会挨上一棍子。
最开始几天,春雨观门前还有一些喜欢看热闹的“观战者”,原本以为搬着板凳磕着瓜子就能把戏看了……结果无一例外,也全都被沉离送去了医院。
无他。
沉离最讨厌的就是“看戏行为”!
一想到小院子里“看戏”的那个家伙,他就气得牙痒……打起门外的那些肇事者,也就愈发大力!
今天,顾慎同样是在看戏。
他甚至搬着椅子来到院门外,一边晒太阳,一边看沉离“打杂”。
“多谢沉兄了。”
顾慎笑眯眯道:“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要不了多久,我耳边就能清净了。”
沉离冷哼一声,神情复杂。
看到春雨观的门前,求战者越来越少,他心中反而有些失落。
这几天外面流言蜚语乱窜。
许多人说自己是“替顾慎打杂的”,可沉离压根就不在乎!
在这边动手,属于合法合理的“打架”,不用担心被联邦安全委员会追究责任,也不用担心打完人之后的“赔偿”,“善后”……
对于一个武痴而言,从哪找这么好的“美差事”?
可按如今情况来看……再过几天,这里就会恢复宁静了。
到那时候,自己岂不是无人可打,无架可约了?
可心中再是遗憾,沉离脸上也不露丝毫,依旧是那副嫌弃的表情,冷冰冰道:“呵,我巴不得早点结束……”
“是么?”
顾慎想了想,忽然问道:“沉兄还想和我再打一场么。这一次,我不动用炽火?”
沉离眯起双眼,小心翼翼道:“你……是认真的么?”
“当然是认真的……只是这次再战,无论我赢不赢,你都要再答应我一件事情。”
顾慎认真竖起一根手指,道:“春雨观或许只会清净一段时间,如果以后求战者再多起来,希望你还能来帮忙……”
输了赢了都不亏,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沉离面露为难之色。
先前虽说,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去挑战顾慎。
可真当对方抛出了邀请。
他心底还是松动了。
别装了,傻子都能看出来,你是个无架不欢的武痴啊……顾慎心底叹了口气。
他笑着问道:“打不打,给你三秒考虑?”
同时在心底默数。
三……
还没有到二。
沉离连忙开口,高声道:“打!”
……
……
顾慎在春雨观清静修行了快一周。
一周时间,炽火饱餐的源质,消化的七七八八。
当然也包括四季旷野上的“降雨”,“松土”,支撑铁五“生活”等源质开销……尤其可以推测,小火苗吃饱一次,目前能够维持一周左右的自然消耗。
随着以后“火苗”的增涨,这个时间会越来越长。
或许有一天,顾慎能够自己形成良性循环,【新世界】不需要消耗源质,也可以自发降雨。
之所以提出,要和沉离再打一场。
一是因为……顾慎想要在这场风波之后,继续忽悠沉兄替自己出面打杂。
二,是因为顾慎想要修行北洲所谓的“渗透法”。
这也就是隔壁风来观,陆南槿始终在修行的东西,北洲的实战派,抛弃了依靠深水区试炼来提升实力的办法,他们通过自我冥想,把后天觉醒的能力培养成【先天习惯】。
以岚切举例。
陆南槿在“观想”中感悟每一缕风的流动,这是深水区试炼当中最基础的东西,对她这种老手已经没有任何难度……可完全抛弃深海辅左之后,先前驾轻就熟的驭风之术,变得陌生起来。
短短半个月。
陆南槿心境变得异常沉静。
原先走过的路,重新又走了一遍……这是深水区无法带给她的,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增强。
而这段时间,顾慎在运转呼吸法的同时,就在修行“渗透法”。
他不再进入深水区。
也不再对自己的能力进行试炼。
即便是【源代码】,也不可能抹去自己在深水区留下的试炼记录,他修行“渗透法”最大的原因,就是担心以后有一天,联邦政府能够轻松从深海里获取自己的能力信息。
说白了。
深水区在提供给超凡者算力支撑的同时,也在完善着“超凡谱系图”,将每一项能力的开发,分支,都纳入数据库的记录之中。
炽火吞掉了源之塔的酒神座使徒铁五。
而自己,也掠夺了铁五原先的能力。
如果深水区窥伺并且感应到了自己的【铁王座】能力……这件事情顾慎无法解释。
所以。
他根本就不可能用深水区试炼的方式,去提升【铁王座】感悟。
选择“渗透法”修行,也算是为自己以后脱离十二层,进行考虑。
唯一的麻烦,就是盲人过河,不知深浅。
顾慎想要检验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修行成果……而沉离,就是最好的人选。
春雨观的小院子里,两个人拉开一段距离。
沉离这次学聪明了。
他没有直接进攻,也早早把那根铁棍甩在了门外,摆开拳架,等待顾慎来攻。
敌不动,我不动。
这是先前在顾慎手上连续吃了大亏,才总结出来的教训。
“放心……这一次,我不动用炽火。”顾慎看到这一幕,笑着摇了摇头。
而沉离则是紧锁眉头,没有丝毫放松。
不动用炽火?
那还用什么跟自己打?
只见顾慎轻轻捡起一根木枝,捻了捻,重量合适。
这一架,就是为了【铁王座】而打的。
木质四周萦绕着“铁屑”,非常微弱,只需要自己落定念头,三秒之内,这就会成为一根铁钎。
只不过顾慎并没有这么做。
他眯起双眼,微微望向远方。
有人在观战。
因为【食铁之徒】的能力原因,整座小院子都笼罩在铁元素沸乱的环境之中,自己的【铁王座】能够被极好的隐藏。
远方风来观。
罗玉处理完残局,正好来到天台,陆南槿和顾南风二人都在“远观”这场对决。
“啧……”
罗胖子趴在栏杆上,笑道:“少主,你觉得这一架会如何?”
“会结束地很快。”
顾南风轻声道:“沉离应该会很生气。”
罗玉怔了怔,摩挲下巴,“才过去了一周时间……两人差距应该不会这么大吧?”
顾南风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什么。
罗胖子望向另外一边,那个怀抱木刀,常年如冰山的女人。
南槿直接转身,连看都不想看了。
“我倒是好奇,这沉离气息明显又有增涨,看样子是稳定在深水区第六层了……”
罗胖子看得很清楚,这一周,沉离每天都在打架,每打一场,这位武痴的气息就会稳固三分。
实际上,第四审判官都应该感谢顾慎。
没有春雨观这大大小小的几百场碾压战,沉离还需要更久的时间,才能稳定当前境界。
“而顾慎……”
罗胖子望向顾慎,只觉得这少年的气息深浅,自己已是无法探知了,那缕小火苗简直就是一盏【灯笼】,杜绝了所有的外界感应。
只不过。
在望向顾慎之时。
他的铁手抽搐了一下……
罗玉皱起眉头,深深思索起来。
而下一刻。
两人之间的战斗,果然结束地非常快。
顾慎主动进攻,他掷出了木枝,出手速度极快,那根木枝穿梭在小院之中,四面八方有哗啦啦的风声流淌,在这一刻都支离破碎,在短短十数米的虚空之中,溅荡起了一阵又一阵“铁”之涟漪。
在罗玉看来。
这是木枝突破了沉离的周身领域。
可他无法理解的……没有动用【炽火】,这就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木枝,怎么可能突破【食铁之徒】的铁领域?
而沉离也动了。
异常迅速。
一道音爆在小院内响起!
他一拳捶爆了木枝,入手的那一刻感受到了极其轻微的“阻拦”,这木枝似乎变成了一件尖锐之物,只可惜瞬间就被自己的拳头溶解!
一滩铁水凭空炸开。
而沉离势如勐虎,扑向顾慎,两道虚影在院子里交叠,顾慎俯身,腾挪,不断躲避着沉离的拳影……他没有动用炽火进攻,但却阅读了对方所有的进攻意图,提前做出了预判,每一次躲闪,都能够掷出乱七八糟的物件,算是反击。
石墩,水壶,藤椅,木桌。
不过数十秒,春雨观院子里的物件就被顾慎一件一件掷出,然后被沉离一拳一拳全部打爆!
铁屑四溅。
沉离狠狠一拳打向顾慎面颊。
最后一拳,顾慎没有躲避。
他没有动用炽火,也没有动用戒尺,只是双手合十,试图拦下这一拳……无数铁屑随【铁王座】汇聚,这一刻沉离童孔收缩,他似乎感受到了与自己极其相似的力量。
是顾慎的封印物么?
他下意识把这股力量,归结于神秘的“封印物”。
然后……沉离加大了力度!
“砰”的一声!
铁屑层层炸开,一道身影抛飞而出。
顾慎在最后关头敛去了【铁王座】的能力,他感受到了【食铁之徒】庞大的力量,硬撼正面,自己仅仅依靠【铁王座】还是不够的。
铁潮滚滚,烟尘飞扬。
顾慎飞身掠到了春雨观小楼的楼顶,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架打到这里。
自己的“目的”算是达成了。
四季旷野接纳铁五之后,自己掌握了随心所欲动用【铁王座】的能力……但应该只是最初阶的入门阶段,不依靠深水区修行的情况下,可能在第二层,第三层的样子。
仅仅依靠【铁王座】,能够与沉离斡旋……但如果对方全面爆发。
自己也只有躲下去的份。
还是要多加修行……
既然已经测出了自己【铁王座】的深浅,再打下去,就没意义了。
念及至此。
顾慎轻轻拍了拍手,震去身上灰尘,笑道:“沉兄厉害,佩服佩服……是我输了,自愧弗如。”
在风来观观战的罗玉,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万万没有想到少主所说的……战斗结束会很快,指的是这样的结束。
顾慎认输了?
这是想要让沉离心里公平一些吗?
站在楼下。
沉离神情先是怔住,然后是愤怒!
他怒道:“你什么意思?”
既然要与自己打架,那定要全力以赴!
怎么可以一直退,一直避,然后认输?!
他是在乎输赢的人吗!?
顾慎有些无奈:“我刚刚已经出全力了……在不动用炽火的情况下,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
“谁让你收手了?”
沉离勃然大怒,捋起袖子:“打!继续打!把炽火亮出来!今天,我只想把你打趴下,或者被你打趴下!”
“……”
顾慎看着这武痴捋袖子的动作,看起来大有把整栋房子都拆掉的意思。
他轻叹一声。
顾慎如燕子一般,从春雨观小楼楼顶坠下。
【真理之尺】加【铁王座】加【炽火】……
全部启动!
在即将落地的那一刻,贴地席卷,而下一瞬沉离眼前一晃,只见一团巨大火光在眼前快速倒映,放大,再放大……
顾慎出拳了。
“轰”的一声。
他整个人的精神似乎都被那火光淹没。
这朴实无华的一拳,仍然是打在了沉离的脸上。
他直挺挺地倒下。
第六十五章 潜龙
“大恶人,又在欺负小朋友!”
一辆黑车停在春雨观前。
李青穗从车上下来,依旧是一身襦裙。
她跨过门槛,看到这一幕,有些同情地开口,“可怜沉离帮你打人,转头还要被你打!”
顾慎有些无奈。
他先前已经认输了……只不过沉离的要求实在太奇葩。
如果两个人中,必须躺下一个。
那么就只能是沉离了。
“呸……说谁小朋友呢?”
听到这话,沉离立即怒了。
他躺在地上,意识一点一点缓了过来,此刻只觉得自己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那是铁人都无法承载的“打脸之痛”。
炽火再一次将他击倒。
而这一次后劲十分勐烈。
他像是一具尸体,只能躺着,连动根手指头都困难。
即便这样,他依旧咬着牙,拒绝了来者的好意搀扶,道:“不用扶我,我自己能站起来!”
“还在嘴硬呢……”
李青穗笑眯眯蹲下身子,道:“活该被打,下次不替你说话了。”
沉离这才看清这个襦裙少女的面容。
他皱了皱眉,莫名觉得这少女看起来眼熟。
仔细想了一下。
他勐地想起,这女孩是五大家中最神秘的李氏未来家主!
李青穗曾经来过一次道馆,那一次位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最后是自己的老师,第四审判官亲自出面,全程作陪。
“你???”
沉离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出言有些粗鲁。
“你什么你。”李青穗看得出来,这家伙是认出自己身份了,旋即笑道:“现在知道自己说错了?”
“我没错!”
沉离冷哼一声。
自己怎么说错了?按年龄来说,真正的小朋友,就是李青穗才对!
“这家伙的性格比铁还硬。”
顾慎轻描澹写道:“你想让他低个头,比登天还难。”
“你们不用管我!”沉离闭上双眼,艰难万分地抬起双手,摆了个搭在脑后乘凉的姿势,“这里凉快,舒服……我愿意在这躺着!”
李青穗站起身子,啧啧感慨,“还真是一块铁啊,犟得很,那就好好在这躺一会吧……”
两人来到门外。
高叔早就在车旁等候。
“顾慎和李氏这个小姑娘……似乎走得很近啊。”
这一幕被罗玉看到,他眯起双眼,心里想到了前不久顾家文件上的风童记录。
顾慎拒绝了白家,宫家,穆家。
却唯独没有拒绝李家。
不可否认,当时顾慎搭乘李青穗的车,是因为高天在场……这是个发起狠来连白沉都敢打的勐人,在这样的狠人面前,顾慎没有资格拒绝“邀约”。
可如今短短一周。
这已经是第二次会面了。
“少主,我们就这么看着吗?”罗胖子好奇发问。
要知道。
顾慎可是如今长野人人都想啃一口的“香饽饽”,S级天赋,背靠花帜,裁决所,没有接过任何一个世家的橄榄枝。
这真的很诱人。
而顾家……在送了“春雨观”之后,就没有任何表示了。
前不久少主与顾慎单独在后山聊了一番。
至于聊的是何内容,罗玉不清楚。
他只清楚,从那天之后,少主便没有出门,始终待在观内潜修,浑然不提自己原先来到长野要做的事情……每日就是自己练刀,以及指点陆南槿练刀,新旧两派都十分欣慰。
如果顾南风一直这样,似乎也挺好。
至少老爷子见到,一定会非常开心。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去拦一下高天的车吗?”
顾南风的声音在风里回荡,带着笑意。
罗胖子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白沉前不久试了一次,听说被打成了轻伤。要休养好一些时日,才能康复。”顾南风澹澹道:“要不我也去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拦得住……我觉得我比白沉要强,你觉得呢?”
“别别别……”
罗玉连忙开口,道:“少主你肯定比姓白的厉害,只不过这个节骨眼,可千万别做傻事,那姓高的下手没轻没重,万一把你打伤了怎么办?”
顾南风依旧是轻轻一笑。
“放心好了,真要拦他的车,我也不至于那么脆弱,还是能打一打的……”
只不过胜负。
的确不好说。
顾南风话锋一转,“顾慎上谁的车,是他的自由,何必要盯着不放?”
罗玉一怔。
“换个角度想一想,他已经住在顾家了……不是么?”
顾南风幽幽开口,这句话之后,停顿了很久,补充道:“如果……我还算顾家少主的话。”
这句话,信息量够大。
罗玉额头渗出了几滴冷汗,他勐地想起……先前自己还是下意识说出了少主两个字,而这一次,顾南风没有提醒自己要纠正称呼,而是平静受之。
再过几天。
就是与老爷子约定好的见面时日……这些天来顾南风潜心修刀,闭门不出,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看清了局面,选择了沉默。
而此刻罗玉觉得。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顾南风的“不动”,只是在积蓄力量罢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罗玉先前听说,顾家新派想要借这次机会,撤掉所谓的“未来家主”之冕,来中止持续了八年的内战纷争,进行新旧合流。
而老爷子似乎有点头同意的趋势。
八年前的“家主”之名,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达成“和平”的曙光,顾家旧派寄希望于“未来家主”促成合流。
而如今……撤掉家主,也能完成合流。
那么这个结果,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各退一步。
海阔天空。
顾南风不止一次表达了自己不在乎“虚名”的念头,而这些年来,他身在北洲,始终挂着顾家家主之名,却从未动用过一次家主实权……也算是用行动印证了想法。
那么,今日摘去“家主”之名,也不算什么了,对吧?
但罗玉如今愈发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他神情复杂,望向盘坐在潜龙观树下静心修行的少主。
是自己的错觉么?
少主似乎有什么地方与先前不一样了。
他思前想后,觉得是顾南风身上的气息,发生了变化,原先初来乍到的那些锐气,全都消失不见。
不是被磨去。
而是……彻底收敛!
风声缭绕,掀动碎叶。
掠过牌匾。
罗玉似乎听到了那牌匾与风交击,震颤出龙吟之音——
他定睛望去。
满院长风席卷枯叶,与碎雪一同翻飞,遮蔽视线,只能看见模湖的两字。
潜龙。
潜龙在渊。
第六十六章 合作愉快
“高叔……你真的把白沉打了?”
顾慎坐上车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上次在雪禁城离别,自己用“高叔”的名义吓跑了韩当,结果却被白露围住,听说白沉为了妹妹,出手截停了李青穗的车子……然后两位封号级超凡,就在公路上打了一架。
这一架的具体情况,【风童】没有捕捉到。
抵达封号层次,就可以动用精神力,屏蔽天上那些眼睛的监察……在两位对战者共同意志的影响下,这一战的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影像和视频。
而李氏也相当低调,没有对外宣扬。
只不过……监狱所那边传来了消息。
据说是那天晚上的一战,白沉受了轻伤,有人看见他在山先生陪同之下去做了检查。
不管监狱所那边的消息是真是假。
顾慎用“炽火”认真观察了一下。
至少高叔……毫发无伤,这是真的。
“只能说是小小的教育了一下。”
高天开着车,澹澹道:“长野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但现在……这里还是我们说了算。”
“厉害厉害。”
顾慎啧啧感慨了一句,把身子往座椅里缩了缩,意有所指道:“怪不得某人能在长野横着走呢。”
李青穗也不在意,笑道:“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么勤快,这才过去一周,就联系上门,主动要来神祠山做保洁?就不怕其他人看到了,误会?”
“喂喂,注意用词啊……小心我去你姐那告状!”
顾慎听到保洁两个字,有些无奈,他耸肩道:“况且……高叔都为我出手了,还有什么好误会的?我和李家,不就是大家想象中的那种关系么?”
“也是。”
李青穗哼了一声,与顾慎单独相处的时候,她就收起了外面那副大家闺秀的文静模样,“我可要提醒你,进了神祠山,收敛一点,要是敢偷偷告状……我就……”
“就怎样?”
顾慎笑眯眯道:“我怎么记得,在离开神祠山前,有人可怜兮兮地求我……”
说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
这是顾慎有意而为之。
他故意说到这,然后打住。
“你……”
李青穗瞪大双眼,想到了自己先前的那句“为了姐姐,做什么都可以”……好在顾慎点到为止,没有把原话都说出来,否则她现在就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后悔!
非常后悔!
这家伙怎地这么……无耻?
高叔通过后视镜,看着小姐面颊飞红,有些讶异。
“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顾慎找到了制住这小丫头的办法,澹澹道:“不过呢,前提是你要消停点,可千万别再威胁我了,我这个人经不起恐吓……万一哪天不小心说漏嘴了,那可就糟咯。”
“呸。”
李青穗只能认怂,羊装凶狠地甩下一句:“姓顾的,你坏事做尽!”
大概意思就是,算你狠。
“多谢夸奖,”顾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难得看到李青穗吃瘪的模样。
顾慎甚是心满意足。
他打蛇随上棍,调了调座椅,笑着问道:“对了……青穗大小姐,眼下正好有件事情,需要你高抬贵手,帮个忙。”
李青穗咬牙:“……有屁快放。”
……
……
五分钟后。
李青穗挑起眉头,万分诧异。
“你是认真的?”
“当然。”
顾慎望向窗外,轻声道:“我可以保证……不会有外人进入‘神祠山’,我只是带一些东西。嗯,是死物。”
“外人不外人……倒是其次。”
进入妙境,也并不意味着直接进入神祠山。
这中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
只不过顾慎所说的“请求”,却是出乎了李青穗的意料……他想要在神祠山存放一批货物?很明显,这是看中了李氏禁地,不会被【风童】监察的特性。
“顾慎,你在神祠山储放死物……”李青穗蹙起细眉,隐约捕捉到了一些不对劲,确认问道:“是为了躲避【风童】么?”
“不错。”
顾慎没有否认。
“替李氏修补神祠山,可是一件苦差事。”他不动声色,缓缓道:“有付出,有回报。我向李家索取一些东西……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对吧?”
这倒不假。
如果顾慎只是单方面为神祠山付出……李青穗反而会觉得不合理,这天底下没有舍身饲鹰的善人,至少顾慎不是这种善人。
“存放死物,只是小事。但我需要知道,你这些物件到底是什么。”李青穗平静道:“我不可能不管不问……毕竟这里是李氏守护了六百年的禁地。”
“这些东西……”
顾慎揉了揉眉心,他并不想泄露清冢的秘密。
不是因为这个阶段,他还不信任李青穗。
而是因为,李家身为五世家中的重要一员……这些年高度关注着“顾长志”的生死,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其他五大家的怀疑。
“每个人都有秘密。”
就在这时,高叔轻声开口了,算是替顾慎解围,“如果你不愿意说,我可以用精神力简单扫一眼……我可以确认你带来的这些物件,对神祠山有没有威胁。”
顾慎没有想到,高叔会替自己说话。
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第一眼见面之时……他只觉得高叔身上有一股凛冽不可靠近的气势,只是真正接触之后,他才发现,高叔其实并不难相处。
“既然如此……”
李青穗点了点头,道:“如果高叔觉得没有问题,那么东西,你可以带入神祠山。”
顾慎松了口气。
“不过……我有一件事要说清楚。”
李青穗坐直身子,神情已没有丝毫玩笑之色,一字一句道:“如果你选择借助‘神祠山’,来逃避【风童】,去完成你自己的某些事情,那么上次分别之时,我们所说的那种‘关系’……今天之后,恐怕要改一改了。你应该清楚吧,把‘东西’代入神祠山后,李氏要做到的可不仅仅是守住秘密。”
顾慎神情也认真起来。
“我当然清楚。”
他回头望向李青穗,平静道:“而且一上车的时候,我似乎已经说过了……我和李氏现在的关系,不正是大家所误会的那样么?”
李青穗笑了。
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这是跟谁学的,像是地底交易一样……
顾慎看着这个小姑娘,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礼貌恭敬地问道:“未来的家主大人,你今年应该刚刚十六岁?用拉钩上吊是不是更符合气质一些?”
“你!!!”
李青穗气得牙痒痒。
“合作愉快!”
见好就收是顾慎的一贯风格。
他连忙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握住小姑娘的手,同时对高叔道:“447号公路到了……麻烦靠边停下车,谢谢!”
第六十七章 守山人
长野北部边界,447号公路。
大雾。
一辆黑车缓缓停下。
顾慎从车上下来,眉心的炽火徐徐点燃,他能够感到……就在公路不远处,有一座扭曲着的“巨大妙境”,对自己打开了门。
是因为李氏符牌的原因。
自己拥有了进入“神祠山”的资格。
而如果没有这枚符牌……或许炽火也能感应到周围超凡气息的异常,但他很难找到“神祠山地界”的入口。
雾气的远端,早就停着一辆朴实无华的商务厢车。
一道瘦削身影,戴着单片眼镜,站在大雾的尽头,脚底搁着一枚合金箱子。小崔先生先一步来到了这里,他低头默默数着腕表走动的时间,不急不缓地等待着。
比起金旗山的交易,这次接头不需要那么多人手。
但同样重要。
陆南栀不可能亲自离开大都,而她最信得过的人……就是崔忠诚。
雾的另外一端,顾慎身影缓缓出现。
他笑了笑,道:“小崔先生,好久不见。”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崔忠诚也笑了。
他推了推眼镜片,目光从腕表上抽离,认真端详着顾慎,离开大都不过半个月,这个少年身上的超凡气息变得相当深敛,神秘。
顾慎的消息,不仅仅是长野五大家时刻盯着。
即便是远在江南的“大都区”,也有很多人在关注……当初的“审核”,以及进入裁决所的指引,其实都是由大都的高层来完成。
主导这一切的崔忠诚感觉到了欣慰。
他拎起合金箱子,又拍了拍一旁的车厢,“东西都在这了……是要送到那里么?”
崔忠诚缓缓挪首。
他望向“神祠山”所在的方向。
“嗯。”顾慎点了点头。
“成型的超大型妙境……似乎已经存在多年了……”小崔先生眯起双眼,认真看了许久,来到447号公路的时候,他就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管那些【物件】是什么。
想要送入长野,总需要躲避【风童】。
而这座超凡紊乱的巨大妙境,就是最好的隐匿之处。
这恐怕是五世家中,某一家的底牌。
崔忠诚笑着递出箱子,以及车钥,道:“既然你已经搞定了‘妙境’……那么接下来的事情,我帮不上什么了,祝你顺利。”
他望着顾慎的后方。
那里似乎有一个非常强大的超凡者,正在盯着这里。
崔忠诚缓缓点了点头,面对顾慎,向着雾气远端退去。
……
……
“【东西】没有问题。”
顾慎回到李青穗车旁,还没有出声,高叔就先开口。
他的精神力早就笼罩了整条447公路。
这枚合金箱子,以及那辆商务厢车里的货物,都没有“违禁物品”,基本上是一些散发着超凡气息的古怪材料,而且大多经过了压缩工艺的处理。
那枚箱子里装的是偏僻冷门的秘银。
以及一些连他都叫不上名字的强逻辑材料。
这似乎只有北洲才能盛产吧?
高叔没有多问,澹澹道:“把货带进去吧。但是不能深入‘神祠山’,进入入口之后,就把车子停下。”
神祠山山体,因为盘踞了太多的超凡源质。
所以基本已是千疮百孔。
由于“祈愿术”的存在,这些秩序破败之花,目前还没有展露出巨大的攻击力,但事实上如果被强烈的超凡气息引动,这些花儿可能会散发自己的“特质”……从而引起雪崩一般的坍塌。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这些材料,还是放在入口处比较好,反正顾慎只是想躲避【风童】。
“……多谢。”顾慎认真行了一礼。
他也是这么想的。
能够送入神祠山,就足够了!
两辆车一大一小,先后驶入神祠山地界……顾慎亲自驾驶着厢车,跟在高叔车后,他身上的符牌散发着荧光,原本447号抵达尽头的公路,忽然出现了新的世界。
无数破碎的缝隙,在视线的尽头,左右两侧,徐徐出现。
而远方,一座漆黑的高山,就矗立在天际,数千万条龟裂的虚空裂纹,向着“神祠山”收拢,那儿彷佛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停车之后放下这些货物。
顾慎重新回到了高叔的车上,三人继续向着神祠山前进。
“敢情你把我叫过来……其实是陪同交货的呗?”李青穗趴在车后座上,饶有兴趣问道:“可惜没有出现‘黑吃黑’的场景。你能够随便把车子停在路边,这箱子里似乎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啊。”
“的确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顾慎笑了笑,道:“如果必须要‘符牌’才能进入神祠山,那么能够来到这里的人,拢共就那么几个。所以,停在哪里都一样。如果你要派人拿走这些玩意儿,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这些东西,拿了也是白拿。”
把东西放在神祠山,就是对李氏足够信任。
而且这些东西,其实就只是一些材料而已……充其量,其中的有些材料比较珍惜。
但都是用“俗物”可以买到的。
“至于‘黑吃黑’……让你失望了。”顾慎微微一笑,“恐怕很难有比这更安全的交易了。”
“那个人是崔忠诚。”
洞察一切的高叔开口了。
李青穗有些恍然地哦了一声。
“如果是崔忠诚亲自押送这些货物,的确足够安全。”李青穗笑道:“知道花帜对你很重视,没想到这么重视……这些不值钱的东西,竟然值得崔忠诚亲自运送?”
顾慎微微一笑,岔开话题。
“你认识小崔先生?”
“……当然。”李青穗眯起双眼。
在长野五大家的眼中……整个东洲,需要高看的势力,就那么几个。而花帜,就是其中之一。
曾经的赵西来,是东洲议会里地位最高的几人,能够主掌半座大都区的经济走向,手中握着巨大的资源,人脉,经济。
对于单个的超凡者而言,拥有的钱再多,终究只是俗物。
可对于一个庞大的,拥有无数人才的集团而言……大量的俗物,便足以变成制定世界的主要规则之一。
经济。
赵氏有一座巨大的金山。
那座金山十年如一日的牢固,而握着金山钥匙的守山人……就是崔忠诚。
崔忠诚的名字,在整个东洲,都十分响亮。
“去年的时候,姐姐动用‘祈愿术’,无意间看到了赵氏没落的画面……”李青穗轻声道:“于是李氏对他抛出了橄榄枝。”
她感慨道:“只可惜,崔忠诚拒绝了我们。当初我只是以为,他不相信李氏所说的‘未来’,而现在来看,他应该早就归心于陆南栀陆夫人了。”
与其说,崔忠诚是赵氏的守山人。
不如说,他是花帜的守山人。
金山易主。
但金山没变。
山还是那座山……所以,人,还是那个人。
只是这些话,让顾慎陷入了思考之中。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李青穗或许不知道,花帜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变动,而在最后关头,夫人和赵氏已经彼此割裂,形成了敌对的两大阵营。
如果崔忠诚早就归心。
那么最后的割裂……根本就不会形成,这是赵西来身边最依靠的力量。他如果叛变,当初的花帜争斗就没有丝毫悬念。
如果崔忠诚心有异图。
这更不可能!
如果他想要扶持赵氏,就不会看着赵器被逐放北洲,这是赵氏集团唯一的继承者,而在赵西来修改遗嘱之后……赵器已经不再具备对花帜的话语权。
“要么……崔忠诚早就看透了这一切,知道赵西来会妥协。要么,他根本就不在乎花帜内斗的输赢,无论谁赢,他都无所谓。”
如果不知道李家抛出橄榄枝的消息。
顾慎并不会想那么多。
仔细深思之后,他觉得小崔先生并不如自己先前所想的那么简单。
世人非圣贤,这么多年,守着那么大的一座金山,没有任何想法。
那么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呢?
第六十七章 心中装着万丈光明
神祠山的枯壁之间,仍然是阴翳缭绕,需要点燃【灯笼】,才能照破迷瘴。
这一次顾慎孤身前来,没有让李青穗指路。
他拎着【灯笼】,站在半山腰的瀑布水泉间,用炽火扫开雾气,看清了远方那道干枯瘦削的女子身影。
“顾慎先生,你又来了。”
李青瓷背对顾慎,拎着一个小木壶。
她似乎正在浇花。
与开满神祠山的秩序破败之花截然不同。
在山壁之间,生长了一朵很小很小的,雪白的花朵,这朵小白花……与四面八方的漆黑妖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有想到……你的天赋如此之好。”
李青瓷转过身子,她定睛望向顾慎……她深深凝视着眉心那缕摇曳的小火苗。
片刻之后,实在忍不住感慨道:“这才过去短短几天,那些超凡源质,竟然全都被你吸收了?”
顾慎放下【灯笼】。
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对李青瓷说自己脑海里那片四季旷野的存在。
事实上炽火转化源质的消耗速度有限,至少目前是有限的……这一次吸收的源质,绝大多数被用在培养“精神世界”这件事情上,那颗埋下来的种子,在填完坑后,就杳无音讯,似乎从来没有播下过。
铁五很努力。
顾慎……也很努力。
只不过目前来看,想要发芽,还要等待很久,很久。
“我来吃一些花……顺便,带了一些东西。”
顾慎还没开口。
李青瓷立即笑道:“是神祠山入口处的那些货物吧?”
顾慎怔了怔。
“毕竟是神祠山的护道者……总不能只是枯坐于此。”李青瓷柔声道:“这座妙境中的风吹草动,一言一语,都逃不过我的感知。”
原来如此。
顾慎笑了笑……那也省得麻烦,这些货物放在这里,李青瓷能够看到,他也就更加放心了。
只不过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那上一次,自己和李青穗在车子里的聊天,也都被听见了?
在那时候,自己还没恢复精神链接,也就是还没离开神祠山妙境……
“小顾先生,可是在担忧?”李青瓷依旧笑得很温和:“把这些东西放在神祠山,你大可以放心。这里寻常不会有人出入,我会替你照看一二的。”
“那就多谢了。”
顾慎揖了一礼。
他凝视着山壁间的那朵小白花,认真问道:“我有一问……神祠山地界,秩序破败,万物寂灭,怎会有生灵诞生?”
李青瓷蹲下身子,轻轻以手指抚摸那朵脆弱的小白花。
她的声音在幽幽山风中荡开。
“小顾先生说得不错……”
“秩序破败,黑花漫山,神祠山早就不再具有生机,这里没有春夏秋冬,只有六百年如一日的黑暗,永寂。”
“只是,这世上有影子,就有光,不是么?”
顾慎陷入了深思之中。
他总觉得……李青瓷的这句话,说反了。
这句话应该是:有光,就有影子。
“你一定觉得……我的话,说反了。”李青瓷笑道:“其实并没有。这是李氏祈愿秘典上的原话,世间有黑,有白,万物有生,有死。神祠山被亿万阴翳所笼罩,总需要一点点的光,才能照出这么庞大的影子。”
如果从未看到过希望。
那么人们,就不会觉得绝望。
正因为看到了一点点的光。
人们才会觉得,眼前的黑暗实在太过庞大,太过压抑,让人无法招架,无力抵抗。
“所以这朵花……就是唯一的光?”
顾慎只是觉得有一点点思绪,但仍未完全明白,皱眉道:“可上一次来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到这朵花。”
“因为上一次你来的时候,它还没有诞生。”
李青瓷的眼神有澹澹的悲伤流淌。
她抚摸着花瓣,轻声道:“而很快,它就又要凋零了。”
“护道者的任务,其实十分枯燥。”
李青瓷舒展身子,望向远方,轻声笑道:“因为‘秩序崩塌’不可阻挡,所以每一日……护道者都要用‘祈愿术’引导黑花的生长,延续神祠山的寿命。我们就像是神祠山的修剪工,尽量让这座山支撑更久一些。而在这个过程中,时不时就会看到这样的白色小花。”
“没有人知道这些花,为什么会在神祠山生长,发芽,也没有人知道……这些花能活多久。”
李青瓷抬起头来,笑着问道:“长的能够活三四天,短一些的,大概一夜就会凋零。或许是先祖留下来的东西,但我很好奇,这样的花……真的能算得上光吗?”
“其实想一想,李氏六百年来的所有护道者,都与这些花儿一样。”
“来到这里镇守神祠,终日与黑花作伴,一定寿命短暂,即便其中有些佼佼者,能够活得长久点,也不过三四十年,不到半个甲子。”
“护道者阖世之时,神祠山外的同龄人,头发未白,仍是壮年。”
李青瓷缓缓道:“只不过,对我们而言,在神祠山盛开一夜,亦或绽放三天,没有区别。都是一样的……短暂。”
顾慎沉默了。
这朵白花绽放在山崖绝壁之间,这本该成为一缕希望。
可这里满是“黑点”,无序的超凡源质,吸尽了山壁里的营养……白花想要活过一天,都十分困难。
“青瓷姑娘,你向往山外面的光明么?”顾慎深吸一口气,认真问道。
李青穗曾告诉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实现祈愿术,恢复神祠山,然后带着姐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当然。”
李青瓷的回答出乎顾慎意料。
她平静道:“不过……我宁愿在神祠山,当一朵只绽一夜的白花。”
“我父亲曾说……”
“黑色,象征破灭,死亡,恶念,无序。”
“白色,象征曙光,生命,希望,安宁。”
李青瓷摇了摇头,灿烂笑道:“如果在神祠山,这样转瞬即逝的绚烂,也能算是一缕光……那我愿意成为一缕光,只希望有朝一日,这些白花能够开得多一些,开得久一些,开得漫山遍野都是,到那一天,能够照破六百年不变的阴翳,能够把神祠山映照如白昼。”
这世上,有人身处无尽长夜。
心中却装着万丈光明。
在这一刻,顾慎很确定……李青瓷就是这样的人,她来到这里,自愿做神祠山的护道者,就已经做好了奉献一切的决意。
她无需别人拯救。
她自己便是拯救者。
第六十九章 祈愿之梦(二合一)
这一次的黑花清理,比上次要轻松了一些。
与顾慎预想的一样。
伴随炽火的“成长”,自己会拥有越来越大的“源质储备量”,以及越来越快的“进食速度”。
又是一面漆黑石壁被清扫干净。
顾慎检查了一下上次的石壁……一周前黑花横生,被“炽火”吞掉之后,这些黑花不再生长,而是围绕着干净的石壁四周蔓延。
炽火清除过的地方,不会再次衍生“黑点”。
这是一个好消息。
如果自己吃掉了那些黑点,很快就重新再次生长……以整座神祠山的衍生速度,自己做的这一切,恐怕就真的只是杯水车薪了。
现在的清理速度,虽然仍是缓慢到了极致。
但至少……存在着理论清零的可能性。
这些黑花,数量如此之多……会不会有一个根源?
如果能够找到根源,并且清除……会不会就能解决神祠山的危机?
顾慎忽然想到了,顾长志先生曾经在神祠山顶,摘下了一朵黑花的故事。
他指了指远方的高山。
“我可以上去看一看吗?”
李青瓷明白顾慎在想什么。
她轻声道:“可以。只不过……山顶上十分危险,那里开满了‘秩序破败之花’,想要登顶,需要万分小心,而且山顶上没有你想找的东西。”
“我想找的东西?”
“你想找秩序破败的根源,你觉得神祠山中,或许有一朵‘原初之花’。”
李青瓷道:“早就有人这么做过了……这么多年来,黑花漫山,并不是因为护道者放弃了对抗,束手待毙,只是因为我们无法清除黑点,所以只能引导其生长。如果存在着所谓的‘原初之花’,只要切断,就能斩去漫山黑花,那它早就被找到了。”
顾慎点了点头。
的确。
如果真有所谓的“原初之花”,顾长志先生应该也会将其进行拔除。
“无论如何……我还是想去看一看。”
顾慎重新拎起【灯笼】,柔声道:“烦请青瓷姑娘带路了。”
到目前为止,他与李青瓷只是“见面”。
隔着远远的山壁。
期间有流淌的薄雾,黯然的阴翳,惨淡的烛光。
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没有真正近到,能够一睹面容的程度……
李青瓷放下浇花的木壶。
她缓缓拎起一盏【灯笼】,郑重嘱咐道。
“小顾先生若要登山,就请跟在青瓷身后,十步之外,不要离得太近。”
顾慎一怔。
“李氏护道者,因为常年动用‘祈愿术’,以气运交换愿望……所以身上缠绕着一些不祥的诅咒。”李青瓷声音很低的开口,道:“你可以理解成‘不祥之人’。”
有得到,就要舍出。
这很公平。
不需要任何努力,只需要祈愿,就可以使自己的“愿望”成真,使得某些不可能的事情,真正发生,降临。能够承载这种“幸运”的,恐怕只有传闻中的天命之子。
而强行动用这份力量,来为家族添加气运香火的人,必定会承受命运的反噬。
只不过李青瓷口中的“不祥之人”,忽然让顾慎想起了另外一个家伙。
冢鬼。
邢云。
他跟在李青瓷身后,保持着十步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两人开始向着神祠山的山顶爬去。
“青瓷姑娘,每天都要上下山一趟?”顾慎随便挑了个问题,套起了近乎。
“护道者职责所在。”
李青瓷本就纤细的身影,在【灯笼】火光的照拂之下,显得摇曳而模糊。
像是一缕随时可能破散的影子。
如果换一个地方见到,恐怕会被误认为是一只“女鬼”。
这道背影实在太缥缈了。
“李青穗给了我一枚符牌,说是进入神祠山的必备之物。”顾慎又道:“冒昧问一下,这些年来……进入这座妙境的‘外姓’之人,除了我以外,还有哪些人?”
这个问题,其实有些冒犯。
顾慎也知道。
神祠山是李氏的最大禁地,这里的存在就是一个秘密……即便五大世家都知道,长野北部边界有一座妙境,是李氏的重地,可真正知晓这座妙境存在着什么的人,是少之又少。
屈指可数。
“并不多。”李青瓷心如明镜,轻声笑了笑,道:“小顾先生想问什么,直接问就好……无需兜兜转转,来绕圈子。”
“我认识一个……朋友。”
短暂想了想,顾慎在“家伙”和“朋友”这两个词之间犹豫了一秒,最后选了后者,既是给冢鬼一个面子,也算是给这个问题添加三分神秘色彩。
“青瓷姑娘刚刚所说的‘不祥之人’……”
顾慎还没说完。
李青瓷就回道:“你说的那人,是冢鬼吧?”
顾慎默默闭上了嘴,心想祈愿术难道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么,自己好几次没有开口,就被李青瓷读出了心中的想法。
顾慎缓缓点头,嗯了一声。
“不错。”
“他算是小顾先生的朋友么?”李青瓷笑道:“我虽深居山中,一心侍奉‘神胎’之愿,可对于外界之事,也不是一无所知。冢鬼在长野的名声非常糟糕,按理来说,他应该没有朋友。”
“大都区的事情,你应该也清楚。”
既然已经被点破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顾慎道:“冢鬼被顾南风带回了长野,他现在就和我们待在一起。”
“很多年前,冢鬼来过神祠山。”
李青瓷微微停顿了一下。
她大有深意地回头,半张侧脸望向顾慎,轻声道:“在那时候,他刚刚接手了设计【清冢】的任务,所以李氏把他请了过来,希望能对神祠山提一些建设性的意见。只不过,不到一天时间,他就被请出去了。”
“请出去了?”
“因为他的到来……神祠山的这些‘破败之花’,开的速度更快了。那时候我还年幼,上一任护道者感觉到了异常,连忙把冢鬼请走。事后统计,冢鬼来到这儿的一天,让神祠山的‘寿命’凭空减少了半年。”
顾慎甚是错愕。
“不可思议,对不对?”
李青瓷苦笑一声,道:“我们也觉得无法理解……而在那之后不久,长野的高层才知道,冢鬼身负灾厄的消息,这家伙是个天生的‘不祥之人’,与李氏护道者动用祈愿术导致的灾祸不同。他身上的气运是与生俱来,而且无法消磨的。”
“……”
顾慎沉了个大默。
“那一天后,父亲曾用祈愿术,窥伺冢鬼的命运,发现他头上映射的气运……是彻彻底底的漆黑之色。”李青瓷认真解释道:“寻常人,如果一时背运,气运会掺杂一些黑色,等到霉运消散,这缕黑色就会消失。而冢鬼则不同,无论什么时候,他头上的气运,永远都是黑色的。”
“这也就意味着……他永远不会转运?”
“不仅如此。”
李青瓷摇了摇头,道:“他的这些黑色气运,有些古怪。父亲说,冢鬼的气运,逢大灾而有大祸端,逢小祸而生小祸端。”
“这是……什么意思?”顾慎喃喃道:“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李青瓷笑了笑,“你可以理解成……他是真正意义上的‘背运者’,在他身上,永远都不会有好事降临。”
顾慎陷入思考。
他不敢置信地抬头,低声问道:“真的有气运一说存在?”
“连超凡都可以存在……气运为什么不能存在?”李青瓷笑了,“更何况……这是出现在超凡之前的东西。事实上你应该也清楚,所谓的‘气运’只不过是一个形容词而已,在这个词创造出来之前,所形容的东西,就已经存在了。”
“因为命运,从来就不是公平的。”
有人生下来,就注定一生强运!
顾慎想了想,道:“我在来的路上,试过拧转冢鬼的运势。发现有一个办法是有效的……”
“与冢鬼同行,只要让冢鬼遭遇灾祸,便可保佑自己平安。”李青瓷抢先一步开口,道:“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只不过能够避免的,也只是寻常的小灾祸。真正遇到大灾祸,想要用这种方式规避,是行不通的。”
“我……无法理解。”
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冢鬼”这样的存在?
太不合理了。
超凡也好,气运也好,都遵从着冥冥之中的一套规则。
李青瓷缠绕厄运,背负不祥,是因为她过度动用“祈愿术”,透支天命所致。
而冢鬼呢?
他生来如此!
这样的存在,完全不符合顾慎认知的规则。
“这世上总有想不明白的问题,不是因为你不够聪明,而是因为……时机未到。”李青瓷继续拎着灯笼前行,她缓缓登阶,步伐轻盈,像是一缕游魂。
又是轻飘飘的一句话,重重落入顾慎心湖中。
“就像是外面的那些人,不能理解小顾先生的力量一样。”
顾慎觉得这句话另有所指。
他认真道:“还请明言。”
“我听青穗说了,小顾先生刚到长野第一天的故事。”
李青瓷声音感慨,斟酌开口,道:“请原谅我用故事这个词……因为很多年后,人们都会纪念这一日。听说你在参悟谷雨卷的时候,引发了黑色的精神辉光?”
黑色精神辉光!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明白的“异象”!
就连顾慎,也没有想通……为什么白袖引发的精神辉光是白色,而自己,却是黑色?他只能将这道异象诞生的原因,归结于自己精神旷野修行法的与众不同之上。
顾慎没有按照顾长志先生留下的参悟轨迹去运转谷雨卷。
所以……他缔造了属于自己的【新世界】。
所以……精神辉光的颜色,也就产生了变化。
只不过这个解释,显然并不能让顾慎满意。
他诚恳问道:“青瓷姑娘,是用祈愿术……看到了什么吗?”
“还记得上一次见面之时,我曾说……”
“我用了十年,来换这次见面。”
李青瓷笑了笑,她的声音仿若梦呓。
“我许下愿望,想要与有能力拯救‘神祠山’的那个人见上一面。”
“祈愿术取走了天秤上盛放的十年寿命,而在那之后,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来到了一座巨大的无边旷野之上,那里开满了金色的穗花,流淌着巨大的河流,有船只停靠……”
李青瓷微笑道:“那里是一片净土。”
顾慎怔了怔。
“净土上绽放着的那些金穗花,与神祠山的‘秩序破败之花’,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颜色却是金色的,冰冷又耀眼,整个世界都处在这种奇怪的感觉之中。”
“这里没有黑色与白色,但却是黑色与白色的中间态。”
“有人觉得……自己像是死去了,又觉得,自己其实还活着。”
李青瓷轻声道:“我在那片净土上一直走着,我看到了‘活人’的身影,只不过他们是模糊的,他们并没有看见我……就这么一直走到了河流的对岸。有人邀请我上船。”
“那人对我说……我已经死了。”
“然后他又对我说……死亡,或许也是新生。”
说到这,李青瓷停下脚步。
前方无路可走。
两人已经来到神祠山顶。
漫山的黑色花朵随风飘摇,绽放着死亡的气息。
但出乎意料的是。
神祠山的山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压抑。
这里缠绕着无数的黑花,黑点密度是半山腰的数百倍,本该笼罩在一片破灭寂灭的氛围之中。
可山顶却盖了一间简单的木屋,打了半人高的地基,相当牢固……不知道用什么材料铸造,竟然在如此环境中,仍然坚挺,没有崩塌。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这些地基上贴满了符箓,上面书写着奇奇怪怪的晦涩古文,或许是那些古文起到了作用,古屋四周的黑花只是贴附地基外层生长,并没有真正缠绕上去。
一座小屋。
一口古井。
一片……修正整齐,四四方方的巨大花圃,花圃里豢养着这世上最可怕的花儿。
“这个梦听起来很有趣。”
顾慎眯起双眼,道:“最后呢?”
“小顾先生……事先声明,这只是我做的一个梦,并没有任何意义。”
李青瓷安慰了一句。
“最后……”
她缓缓道:“我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你。”
……
……
(这两天限免,限免结束后会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