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就凭我手中的剑
“风暴！与我一战！”
“风暴！与我一战！”
“与我一战……”
顾慎只喝了一声，但滚滚音浪却在虚空之中炸开，连绵不绝。
他悬浮在巨大星舰之前，持剑而立。
声音穿透层层防护罩，直抵星舰之内！
所有人都听见了这道高喝。
廊道之中，风暴教会的那些信徒们，神情苍白，他们通过舷窗，看到了此刻星舰之外的场景。
【旧世界】的虚空之中，无数炽烈光火在向着一点汇聚！
一道缥缈人影，正悬立于星舰之外。
那身影犹如一轮太阳……只不过无穷无尽的光火在摇曳之时，散发出漆黑的流彩。
于是这轮太阳，便显得有些妖异。
这是一轮黑日！
此刻站立于廊道尽头的海瞳圣者，神色同样苍白，他的心头涌现出强烈的不安！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此刻拦住星舰的那个家伙，不是别人，正是顾慎！
顾慎！
那个早该死在桑洲窟上的顾慎！！
如今，却成就了神座，手持滔天冥火，当众叫板风暴神座，要进行一场神战！
区区四年……
顾慎竟然就成长到了这等地步吗？
海瞳圣者有些恍惚，不过真正让他感到不安的，却不是这一点，而是……他先前一直站在舷窗之前，正好目睹了顾慎降临的全过程。
如果自己没看错……
刚刚顾慎击碎虚空完成传送的那一点，正好是自己选择的“空间门户”。
顾慎……是从自己找的那处“空间门户”之中，行走出来的。
而今日正是春犁大人带着诸多圣者猎杀红龙的日子。
海瞳圣者舔了舔干枯的嘴唇，他很想知道，空间门户的那边，那座遥隔六百里的虚空战场，现在是什么模样？
……
……
风暴神殿，王座之上，层层水帘不再流淌自如。
高喝之声撞入星舰之中，此刻在大殿内不断回荡，端坐在王座上的男人神色铁青。
顾慎猜得没错，由于红龙的灵魂契约之故，风暴神座早就通过红龙的心湖，看到了六百里外发生的事情……
风暴神座怎么也想不到。
今日明明是自己清理门户的日子，却突然发生了这么一段插曲！
面对顾慎的求战，他不为所动！甚至连站起来的意思也没有！
“风暴号……撞过去。”
风暴神座声音冷漠，对着系统AI下达自己的命令。
南洲教会的生产力有限。
再给他们一百年，圣城的科研人员，也无法研制出媲美【深海】的超级AI，风暴号上搭载的系统并没有太多的智能性，也不会提出理性的建议，不过风暴神座并不在乎这些瑕疵，因为他只需要系统AI对自己做到“百分之百的服从”即可。
“轰！”
伴随着风暴神座的命令，数百道磅礴气浪在星舰底部喷薄而出！
风暴号开始加速！
他根本就不在乎这艘星舰之上，那些无辜生灵的生死存亡，直接催动星舰，发起猛烈的冲锋！
“避战？”
顾慎双眼眯起，冷笑一声。
他知道风暴神座天性多疑，极其谨慎，可他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胆怯到了这种程度！
自己打破空间门户，亲自降临，叫阵求战！
这是天大的耻辱！
风暴神座竟然“无视”了！
看着面前撞击而来的星舰，顾慎知道……风暴神座是铁了心不想和自己正面交战。
星舰这种东西，对于神座而言，其实是没有什么“威胁”可言的。
当年风暴神座被初始号的时间禁制困住，一方面是听信了【深海】的引导，另外一方面……外面世界中他被困了“七年”，但实际上他只是被困了十数天。
星舰上的那些攻击手段，什么黑银炮弹，什么镭射激光，其实都无法对神座级的超凡生命起到杀伤作用。
所以阿弗也没有对风暴神座采取进攻。
星舰归根结底只是“载具”。
只要时间足够，哪怕是执掌本源的超凡者，也可以通过消耗战，不断发起进攻，从而对星舰造成破坏！
而此刻风暴神座驾驶星舰发动冲击，目的很简单。
他想消耗顾慎的力量。
消耗一点是一点！
这场神战，其实已经无法避免了——
从顾慎找上门的那一刻，风暴神座再怎么退，最终也必定迎来一战！
顾慎知道这个道理。
风暴神座一定也知道！
“今日这一战……你不想打，也得打！”
看着如巨鲸一般撞击而来的星舰，顾慎握紧冥火长剑，对准眼前的星舰直接斩击而下！
轰隆隆！
滔天巨焰化为一道瀑布！
这一剑，顾慎直接动用了自己参悟到的“毁灭本源”，虽然只有一小部分，但在此刻却爆发出极大的威力！
嘶啦嘶啦——
笼罩在风暴号外围的源能护罩，一瞬间就被撕裂开来！
冥火剑气无比锋锐，一瞬间就将风暴号的所有源能护罩尽数刺穿！
当年图灵将这艘星舰送到南洲，只留了一个主体。
这些源能护罩，乃是圣城研究所后面慢慢研发补充的，算是“赝品”防御机制。
这等防御机制，根本就不可能抵抗住神座的全力进攻！
这头外表凶悍的磅礴星舰，在顾慎剑气之前，脆弱如同白纸……
这看似气势磅礴的一撞，是以卵击石。
星舰是卵，顾慎是石！
“……还不停？”
顾慎眯起双眼，一瞬间他便看到了自己的剑气，刺穿源能护罩，即将切割星舰的头部，那里是一片模拟生态系统仿制而出的城市生活区，数千风暴教会子民都在那里生活……
这一剑下去。
星舰会被切割两半。
至于这些栖居在生活区中的无辜者，至少会被震死一半以上！
风暴神座非但没停。
反而加快了速度！
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他先前选择带着教会中的精锐离开南洲，其实是为了维护自己最后的理想国。
可如果连自己都要死了，那么这“理想国”又有何用？
这些子民的生命，在风暴神座看来比蝼蚁还要卑贱，若是死了，那便死了！
顾慎皱眉看着那对自己撞击而来的星舰。
他在这一刻犹豫了。
冥火剑气开始缩减，原先顾慎身上那将星舰直接摧毁的气势，也在风暴神座的加速对冲之中逐渐收敛。
他静静看着那对着自己不断加速的巨大影子，面前的世界都被阴翳所笼罩。
最终，顾慎轻叹一声。
“如果是顾长志先生，或许会停手吧。”
他没有收起冥火长剑，而是留下了一抹尺余长的炽烈剑尖，剑尖悬浮在胸前，顾慎收敛了那犹如浩瀚大日的漆黑炽辉，就这么静静悬浮于虚空之中，这一小截冥火剑尖刺穿了星舰前端的黑银合金，继续穿刺，顾慎自始至终没有挪动，星舰撞出数千米，于是就这么被冥火剑尖切割了数千米——
这压缩到极致的一剑，将星舰底部切割开来，割出一条细长的黑线。
即便顾慎收敛了九成的杀念。
这毕竟是神座的一剑。
这一剑刺穿星舰……有数百位超凡者身上沾染冥火，这些人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瞬间就被冥火吞噬。
这一剑，顾慎终是递了出去。
他知道星舰之中有上万的南洲居民，这些人都是无辜生灵。
但自己一旦避退。
这些人，便将永远成为风暴神座钳制自己的“筹码”。
这一战，不仅仅是顾慎和风暴神座的对决，他的背后还有比这艘星舰上更多的人，这一战他必须赢，这一剑他必须刺。
为了千千万万人。
他需要站在风暴神座面前。
……
……
风暴神殿的地面，也被冥火剑尖剖开，犁出一道长长的裂口。
终于，顾慎站在了风暴神座的面前。
那尊昔日高大如天顶的王座，此刻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座位。
坐在王座上面，不过是坐得高了一些，除此以外，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一剑递出。
星舰被刺穿。
顾慎的底牌，也暴露了部分，在风暴神座的面前，为了切割星舰的源能护罩，他动用了“毁灭本源”，为了尽可能保全星舰上的无辜生灵，他动用了“净土神域”来压制自己的剑意。
对于风暴神座而言……
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仅仅牺牲星舰外部的无用护罩，以及一些卑贱如草的生命，便能看到对手的两道重要手段。
“我想到会有人来。”
“但我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
坐在王座上的男人，此刻的声音有些感慨，流水笼罩整座大殿，潺潺之音绕耳回荡，这声音十分清脆，令人心旷神怡。
置身于神殿之中，根本感知不到外面世界的杂音。
事实上……外面的星舰，已经被顾慎一剑切为两半。
但这座神域，没有收到丝毫影响。
冥火剑气止锋之处，正是风暴神座的神域笼罩边界，此刻的顾慎，就站在边界之前，只要往前再前行一步，他就会踏入风暴神座的神域之中。
“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
顾慎平静地看着王座上的男人，道：“天要下雨，火种要更换主人，以及……你要死。”
“我要死？”
风暴神座松开撑肘的手，轻轻笑了一声。
这笑声之中多是讥讽之意。
流水浩瀚，将神殿笼罩，此刻这一整座神殿悬浮而起，与星舰剥离开来……【潮汐】本源将水元素凝聚到了极致，便化为了这片神域。
这片神域之中，他便是天上地下唯一独尊的主人！
风暴神座从王座之上站起身子。
他的声音如黄钟大吕，震荡在顾慎耳旁。
“就凭你手中的剑？”
顾慎盯着面前的风暴神域看了许久，最终他摇了摇头。
一步踏出。
顾慎只手撕碎水帘，轻描淡写踏入风暴神座的主场神域之中。
“是啊。”
他微笑着扬了扬剑锋，淡淡道：“就凭我手中的剑。”
第七十三章 焚海！
风暴神殿，一整座风暴神殿，在狂风之中飞离而起！
星舰被冥火斩切成为两半！
但这座神殿却固若金汤，风暴神座将全部的权柄之力集中凝聚，从而应对接下来的这一战！
当年他在长野败过一场。
这一次，他不想再败。
早在灵魂契约签订的那一刻，风暴神座便在红龙的心湖之中，投下了属于自己的精神种子，他不相信这世上的任何人，哪怕将灵魂出卖给自己，他也要留一道手段，防止红龙“背叛”自己。
只不过风暴神座想不到。
通过天水先生的帮助，红龙可以通过“自我催眠”的方式，在心湖内部会见言先生，然后再抹除记忆。
这种抹除“主观意识”的操作，让精神种子都觉察不到异常！
但……
先前虚空中的那场“战斗”，风暴神座却是看得十分清楚。
仅仅四年。
顾慎便带着大成冥火回归，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眼前这年轻人的战力已经不容小觑。
以风暴神座的行事风格，如果他通过“观战”，认为顾慎面对自己没有胜算。
他根本就不会如此保守地选择防御！
他早就跨过空间门户，亲自杀将过去！
“你敢主动踏入我的神域？”
风暴神座的身形在这一刻变得巍峨起来，他从王座之上站起，整座神殿上空涌入磅礴海水，层层水厦自他背后滔天立起！
他对着顾慎伸出手掌。
“轰隆隆！”
神殿在这一刻化为千万里的大海，而这枚手掌则是化作天顶垂落的巨山！
看着头顶砸落，越来越大的阴翳。
“踏的，就是你的神域！”
顾慎冷笑一声，拔出长剑！
冥火长剑破海而出，将那枚巨手撕裂刺穿！
同为神座，同样熔炼了火种，掌控了一条完整的本源之力，他根本就不惧风暴神座！
大海可以无量，冥火同样可以无量！
千万里的海面之上登时燃起了千万里的漆黑火焰，这一刻顾慎重新化为了黑日，他竭尽全力地释放出冥火本源，将风暴神域的无量威压尽数拦住！
无边骇浪，与滔天黑焰互相对撞！
这场神战看似惊心动魄。
但处于战场中央的两人，还并没有开始真正的战斗。
风暴神座眯眼看着眼前黑焰滔天的妖异景象，他很乐意神战以这样的方式展开，顾慎主动踏入自己神域，并且选择消耗冥火，来抵消自己神域的威压……要知道自己身处神域之中，源质消耗已然降到了极低。
可主动踏入风暴神域的顾慎，想维持这滔天冥火，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就这么打下去！
顾慎超凡源质的消耗速度，至少是自己的十倍！
……
……
能够成就神座的超凡者，都是冠绝一个时代的天骄，人杰！
他们熔炉火种，掌控本源，炼化神域之后……彼此之间的战力层次，往往不会有太大的差距。
而这种情况下，决定神战胜负的，便是“神域”的主场优势。
数百年来，五洲内部极少爆发战争，便是因为各大洲的火种领袖，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的“主场”，去踏足其他神座的神域。
离开神迹之地，去往他人神域。
此消彼长。
这种情况下的神战，对主动者，无异于自断一臂！
可如今……
顾慎就这么做了！
原因很简单，他从不认为自己会输，也不认为这所谓的“主场优势”，能够改变这场神战的结局！
无量冥火将风暴神座的海域焚烧出一片空白的虚无之圆！
顾慎就悬浮立在这片虚无圆域的中心点。
他伸出两根手指，缓缓按在自己的眉心位置……
“轰隆隆隆。”
虚空之中响起震颤之声，风暴神座的神色骤然变了，只见顾慎的背后忽然浮现出一株巨大的“簌悬木”虚影，这株簌悬木起初只有数米之高，但随着顾慎眉心炽火涟漪扩散，这株古木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成长，短短数秒便迎风暴涨到了百米！
而且……还在成长！
“这是，你的神域？”
风暴神座不敢置信地看着顾慎背后那株巨大古木。
至高席之间轻易不会发动神战，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客场作战的神座，想要引召出自己的“神域”，需要耗费出更多的源质，并且引召而出的神域，远没有主场神座那么强大的力量！
当年他跨越南洲，去找白术对决，在长野陵园的斗战神域之中，他处处受到掣肘，自己的神域好不容易引召而出，也是被三重【倒流】完全压制！
但此刻的“簌悬木”，却彻底颠覆了风暴神座的认知！
那株古树，完全无视了风暴神域的威压！
顾慎引召而出的神域，竟然以自己的神域为养分，扎根落地，从而进行野蛮生长！
风暴神座连忙出手。
浩瀚大海涌起怒浪，风暴神座抬手从海面之上拔出一把湛蓝巨斧，同时引召出一尊本源化身，这尊化身与古木齐高，持握着巨斧便向簌悬木砍去！
他不可能让这株古木继续成长下去！
“珰”的一声！
这一斧在半空之中，便被格挡，顾慎操纵冥火本源，同样化为巨人，以冥火之力化为大盾，将风暴神座的巨斧格挡而下！
风暴神座神情阴沉，继续分化神念。
神域巨浪之中，走出第二尊本源化身，这是投胎于【潮汐】权柄的【风暴】本源之力，周身缠绕飓风，也是向着簌悬木扑去！
顾慎神情不变。
他也分出一缕心流之力，这一次操纵的不再是冥火本源，而是时间道场参悟而出的残缺“毁灭本源”！
两道本源对攻之下——
无量海域被蒸发，割裂，划分成了一道长长的漆黑真空区域！
风暴神座神情苍白，他无法理解这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这就是“火种”契定者的天赋么？
顾慎完美熔炼冥火之余，还拥有了两道不输给自己的本源？
大量的雾气在真空中扩散。
顾慎的【净土神域】，在风暴神座的海域之上，得到了完美的释放，两道本源对攻结束之后，簌悬木无比顺利地成长到了千米规模，无数垂落的长叶如流火一般，这片受到风暴神座掌控的神域此刻被剥离了一半的“掌控权”。
顾慎伸出一只手，轻轻向上抬了抬。
这片海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大风！
簌悬木的长叶翻飞而起，这株千米古木还在生长，而漫天长叶则是化为了倒悬的剑！
“不……这，怎么可能？！”
风暴神座神色苍白地看着眼前年轻人。
一开始他只是以为，顾慎和自己实力相当，只要自己“故意示弱”，引诱对方上当，贸然踏入神域……那么这场神战，必定是自己获胜！
可看到“簌悬木”的那一刻起。
他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虽然只过去了四年。
但如今顾慎的实力，已经比自己要强了！
……
……
“伱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敢踏入你的神域么？”
顾慎悬浮在虚空之中。
无数流火长叶围绕着他，将他衬托成这座世界的王。
他轻轻开口。
“现在，我告诉你为什么。”
九道心流之力。
顾慎只留了一道，放置在时间道场那边。
剩下八道，他全部带在身上。
此刻……他向风暴神座展示自己在时间道场的闭关成果。
一缕心流之力，持握冥火本源，化为一尊巨人。
一缕心流之力，操纵毁灭本源，化为另外一尊巨人。
一缕接管净土神域，化身簌悬木，割开一半的风暴神域。
一缕在身旁凝聚化身，手握【真理之尺】，引召出真理.熄烛大弓。
而顾慎本尊，则是悠然向后坐去，簌悬木下凝聚出一张高大威严的钢铁王座，在顾慎背后，则是缓缓浮现出净土众生跪拜行礼的画面。
这场神战，顾慎怀有必胜之心，所以他在踏入风暴神域的那一刻起，便将此战的景象，传到了净土世界之中！
此刻。
李青瓷，铁五，洪衷，亚当……净土中的每一尊魂灵，都能看到顾慎和风暴神座对战的画面！
他们的王，正在屠神！
而他们，自然要跪拜！
净土此刻的画面极其震撼，万千亡魂，共尊一人。
什么是神座？
这才是神座！
风暴神座此刻已经说不出一个字了，他的面色这辈子都没这么难看过。
看到面前那恢弘压抑的净土神域。
风暴神座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这是什么妖孽？
四年！
四年，就能够修行到这种程度的吗？
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真的是顾慎，而不是顾长志吗？
如果说是顾长志转世重修，花费四年，修行到这一步……他风暴神座勉为其难还能接受。
此时此刻的风暴神座，感到心中一阵荒唐。
这明明是自己的神域。
可在是簌悬木落地成型之后……
他却觉得，这变成了顾慎的神域！
“先是主动避战……”
“而后又驾驶星舰突围……”
“这些其实都是很拙劣的手段，我看得出来，你是想引我进入你的神域。”
顾慎面无表情地开口：“但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你哪怕不示弱，我一样会来。”
“我说过……有些事情躲不掉，你今天必须死。”
坐在铁王座上的顾慎，轻轻叩指。
他的指尖与王座把手发出清脆的交撞之音。
“嗡！”
持握真理之尺的心流化身，在此刻张弓搭箭！
前任冥王未能完成驯化的【真理】，已经被顾慎完全压制住邪性！
【阿喀琉斯之踵】加持之下，这一箭直接射穿风暴神座的眉心，即便风暴神座处于主场神域的加持之下，依旧没能躲开这一箭！
风暴神座发出了一道痛苦的怒喝。
【阿喀琉斯之踵】的领域效果是百分百直射弱点！
风暴神座的神躯被这一箭击中，而后解构，但下一秒他便在数百米外重新凝聚身躯……他先前说自己在神域之中“无所不能”，其实这句话并没有夸张，风暴神域中的每一滴水，每一缕水元素，都可以为他所用！
换而言之。
在主场神域之中，风暴神座立于不败之地！这片无量大海的每一颗水珠，都可以凝成一尊崭新的神躯！
想要在这座神域中杀死他。
除非……
焚干这片大海！
“好。”
顾慎看到这一幕，非但没有担忧，反而冷冷笑了起来。
他坐在王座之上，森然开口。
“都说神座很难杀……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难杀！”
无量大海被冥火包裹，簌悬木震颤无数铁剑，铺天盖地落下，顾慎在这一刻催动四道心流之力，全力对风暴神座发起攻伐！
风暴神座怒喝咆哮发起反击！
一瞬间，无量大海便被滔天黯光淹没！
冥火和毁灭两道本源将风暴神座死死压制住……
而操纵【净土神域】和【真理】的这两道心流化身，便开始了这场前所未有的“屠神”壮举。
顾慎坐在铁王座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大海，在火光滔天的焚烧之中，一寸一寸干涸！
簌悬木的流火之叶，化为铺天盖地的剑雨。
而持握【真理】的那缕心流化身，则是不断张弓搭箭，风暴神座每凝聚一次身躯，便射杀一次，这场神战根本就没有公平可言，此时此刻的画面已经不能用“压制”二字来形容，这完全就是碾压，或者说……这是一场极其惨烈的屠杀。
撑肘而坐的顾慎，静静看着这一幕。
这一战，看似风轻云淡，但其实顾慎承受着巨大的“反噬”。
在风暴神域之内，强行撑开自己的【净土】神域，他需要消耗十倍的超凡源质……这个代价，对于如今拥有大成神域的顾慎，依旧是很是吃力。
这是一笔堪称天文数字的源质消耗。
但……
顾慎留了一缕心流之力，坐落于时间道场之中。
那缕心流化身正在全力孵化“净土”花圃内的金穗花，从而孕育出足够神战的源质。
风暴神座怎么也想不到，顾慎是如何拥有这一切的。
因为他不知道，这世上还存在“时间道场”这种东西。
风暴神域坐拥万里大海。
这片无量海域，几乎无穷无尽。
可在顾慎不计代价的疯狂进攻之下……
短短数十分钟，那片“无量”大海，便下降了一半！
第七十四章 以冥王之名
“顾慎……啊，顾慎！”
风暴神座的神躯一次又一次被【真理熄烛】射爆！
他先是暴怒。
而后变得惊恐！
他没想过，自己真的会在主场神域之中落败，不到一个小时，自己这片无量大海，已经被冥火焚烧了一半！
从这个势头来看，顾慎是铁了心要杀自己……他真的会死！
坐在铁王座上的顾慎，神色没有丝毫波动，他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风暴神座，看着风暴神座愤怒，痛苦，绝望。
对顾慎而言。
这是他所经历的第一场神战，他不会因为敌手的任何反应而放松警惕。
此刻冥火焚烧大海的画面固然震撼，但这是顾慎付出了十倍源质作为代价的杀招，当年风暴神座从长野陵园之中完成了一次逃脱。
这一次。
顾慎不会给风暴神座这个机会。
他死死盯着眼前男人。
忽然——
无量大海涌起一阵狂风，风暴神座收起那两道外放的权柄和本源之力，他裹挟整片海域，向着顾慎簌悬木所在的反方向卷去，很显然这是准备逃跑！
顾慎当然不会给风暴神座这个机会！
【真理.熄烛】瞬间掠入掌心，这一次坐在铁王座上的顾慎本尊亲自持握大弓，分散围绕在他身旁的几具精神化身瞬间消散，种种异象悬浮汇聚于铁王座之后，漆黑炽焰缭绕于大弓之上，虚无之箭瞬间被染成漆黑之色！
“嗡！”
这一箭比以往任何一箭都要快！
一道风雷之声在无量大海海面之上响起！
风暴神座的神躯瞬间被轰得破碎，只是这一次的破碎画面却有些异样。
顾慎知道，上次风暴神座能够从陵园逃脱……是因为动用了一件类似“替死鬼”作用的高品质封印物，那件封印物替他抗住了白术先生的致命一击。
以风暴神座谨小慎微的性格，此战之后，搭乘风暴号去往凶险的【旧世界】，他必定会把全部身家都带上！
这种保命类型的封印物，风暴神座身上，大概率不止一件！
果然！
风暴神座的神躯这次被轰碎之后并没有重组，无数海水在虚空之中随着神躯的炸裂而一同炸裂，这次风暴神座掏出的“保命封印物”与先前的“替死鬼”略有不同，他舍弃了一部分的无量海域，用来对抗顾慎的【真理熄烛】之箭，这片海域化作虚假神躯，吸引顾慎出箭引爆。
此刻一团巨大风暴在【旧世界】虚空之中炸开！
神域收敛。
顾慎回归现实世界，风暴神座丟掷而出的封印物像是一枚钢铁骰子，那骰子承载着他的风暴神力，此刻将顾慎笼罩在内，先前虚假神躯内收纳的“潮汐海水”，瞬间扩散开来，化为四四方方的骰子铁笼，将顾慎困缚在壁面之内！
至于丢出封印物逃命的风暴神座，则是瞬息之间化为一道长虹，向着远端疾驰掠去！
两人交战之际，风暴号已经逃出了很长一段距离。
虽然顾慎的冥火之剑，将那艘星舰切斩开来……但毕竟收敛了剑锋，星舰本身又具备自适应和修补能力，此刻那艘星舰的开裂已经被初步愈合。
“呵，这就是你的手段么？”
顾慎瞥了眼大弓。
心意一动。
【真理.熄烛】瞬间变化形态，顾慎回忆起了自己在重启梦境中的遭遇。
他试着用【真理】具现熄火之剑，但缠绕在顾慎手腕部位的银芒，接收到这庞大的精神力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展具现，而是震出刺耳的锐鸣。
这是在向顾慎传递信号。
精神世界中的“概念武器”，【真理】并不是不能具现……
但是想要一比一还原，便有些天方夜谭了。
顾慎下达了肯定的念头之后！
真理银芒围绕顾慎的手腕飞快旋转，下一刻一把薄如蝉翼的银白长剑，出现在顾慎掌中……这把剑的形态与【熄火之剑】并没有差别，但剑锋上流淌的银芒，却是散发出不同寻常的气息，这并不是真正的【熄火之剑】。
但……用来对付风暴神座摔出的骰笼，已是绰绰有余！
顾慎一剑劈砍而下！
【真理.熄火之剑】无视源质的特质触发，这看似固若金汤的骰笼犹如白纸一般，被斜着切斩开来——
风暴神座盯准时机，甩出这件救命封印物。
但“可惜”的是……这件被他寄以厚望的骰笼，只是短暂“阻拦”了顾慎十秒左右的时间。
……
……
轰！
风暴号上传来一道巨响。
持握【真理.熄火之剑】的顾慎杀回了这里，他释放炽火神念，将整艘星舰笼罩在内，此刻风暴教会带上星舰的那些幸存者们，都蜷缩在生活区的角落之中。
这些人瑟瑟发抖，不敢直视眼前如黑日一般的少年。
顾慎知道，能被风暴神座带上星舰的……必定是最忠实的信徒。
他也看到了，这些人望向自己的眼神。
除了畏惧以外，还有厌憎。
这些人早已将自己的性命献给风暴神座，他们其实根本就不害怕“顾慎”这个名字，但冥王火种的威压却是低阶超凡根本就无法抵抗的。
这种压制，直接作用在灵魂之上，不是对风暴神座足够“忠诚”就能改变的。
在顾慎释放神念和杀意之际，但凡离顾慎距离近一些的超凡者，所坐之地，已经是一片湿漉……
顾慎并没有杀这些人。
很简单。
不是因为他仁慈，他怜悯。
而是因为这些人……对自己而言，是很好用的“工具”。
他们对风暴神座忠诚，他们有信仰，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因为顾慎有【圣书】。
此战结束之后，顾慎便会释放【圣书】之力，对这些忠诚的信徒进行灵魂上的洗礼，此后这些人忠诚和献命的对象，便会发生改变……顾慎丝毫不介意将风暴神座辛苦栽培的忠诚子民，接纳到自己麾下。
“你还要继续躲下去么？”
顾慎信步走在星舰之中，比起风暴神座，他更像是巡视领地的皇帝。
此刻冥火已经将整艘风暴号笼罩在内。
顾慎并没有找到风暴神座的“气息”，或者说……这一整艘星舰，都散发出风暴神座的超凡气息。
这位神座，先前以最狼狈的方式，终结了与顾慎的神战。
而如今，则是玩着与“耍无赖”无异的小手段。
逃？
风暴神座已经逃不掉了。
再怎么收敛气息，再怎么不回应顾慎，都无法改变结局……
顾慎追上了风暴号，并且控制了风暴号，如果有必要，他可以杀光这艘星舰上的每一个人。
最终，顾慎走到了一座封闭的营养舱基地之中。
这片营养舱基地，顾慎很是熟悉。
无论是凛铁山，还是花帜地底……他都见过类似的场景。
此刻顾慎面前，有数百个合金舱体，排列整齐，那些基因法案缔造而出的“超凡生命”，就这么保持着沉眠状态，栖居在舱体之中，这些舱体中的婴儿被冰封冷冻，而顾慎一直寻找的风暴神座，则是站在基地的尽头。
基地的尽头，风暴号的铁壁，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旧世界】的凛冽罡风，从缺口之中倒灌入内，将风暴神座的大袍吹满。
他就这么站在缺口之前，只需要向后一步，就可以离开星舰。
神战还没有结束……
只要风暴神座愿意，接下来又是一场“漫长”的追击战。
“不逃了？”
顾慎也站定脚步，无论风暴神座做出怎样的选择，他都无所谓。
他不在乎。
“不逃了……”
风暴神座的脸色不是苍白，而是一片红润，这是比苍白更糟糕的血色，这意味着他回光返照，已经快要抵达极限。
神域被顾慎焚干一半。
最后的救命封印物，也相当于损失了四分之一的神域之力。
如今的他，神力所剩无几，再加上旧伤未愈，这一战……无论如何都是打不了了。
顾慎看到了风暴神座敞开的衣襟，也看到了那枚印在风暴神座胸口位置的手印。
他平静道：“你现在应该很后悔四年前的决定吧？”
“后悔……”
风暴神座垂眸笑了笑，关于这个问题，他给出了出乎顾慎意料的回答。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我只不过是做了我能看见的，最好的选择……”
顾慎短暂沉默了数秒。
被源之塔和三洲会盟裹挟在夹缝中的南洲，的确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不过……
至少风暴教会曾有一个加入会盟的机会。
“事到如今，我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早点将你杀死。”
风暴神座幽幽开口道：“如果没有你，我的一切都很好。”
他偷袭三洲会盟，完成背刺，最终成功逃脱。
白术林蕾清胧都陷入神战之中——
而他，则是带着教会远航【旧世界】，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可以养好旧伤，其实他有机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但偏偏在这里遇到了顾慎。
“命数如此。”
顾慎举起【真理】，将剑尖对准风暴神座。
他轻声道：“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风暴神座笑了笑。
他伸出一只手，悬浮在自己眉心之前，只见一片湛蓝辉光闪烁，风暴火种的虚影便就此被提拎而出，磅礴的神威扩散开来，顾慎展开【净土】，将火种之威压制在这片合金基地之中。
“临终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风暴神座看着顾慎，困惑道：“我死之后，这枚火种，你准备怎么处理？”
“我会交给红龙。”
顾慎淡淡道：“他会成为比你更强大的新任风暴神座。”
“呵……呵呵……”
得到了顾慎的回答之后，风暴的眼神中出现复杂的神色。
下一刻。
他做出用力捏碎的姿势！
咔嚓一道脆响！
风暴火种的磅礴之力瞬间扩散，顾慎将真理熄火之剑竖在面前，他亲眼看着风暴神座引爆躯壳，这场爆炸的威力足以将整艘风暴号都从中间撕裂摧毁……
但顾慎的净土神域将爆炸余波尽数吸收！
风暴神座“临死”之前，利用这场爆炸，将那枚风暴火种通过基地背部的缺口，送了出去。
顾慎吞下爆炸余波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掠出星舰。
冥火早已在外面的虚空中编织成网。
风暴神座丢出的那枚“风暴火种”，对冥火而言，便如一枚璀璨的星辰，隔着数十里也在熠熠生辉。
顾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枚火种收下。
做完这一切之后。
顾慎并没有急着返回六百里外，去接回红龙。
他立刻回到了先前离开的位置。
此刻的基地破了一个很大的缺口，顾慎随手挥出一缕炽火，将基地背部的缺口缝补起来，风声消弭之后，这里变得十分静谧。
顾慎站在这些基因法案遗留的生活舱前，轻声开口：“说起来……你知道我的来历么？”
基因舱体一片沉寂。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这里的人是一样的，没有太大的差别。”
顾慎淡淡笑了：“所以我很清楚……生活在营养舱中的滋味。要在冰冻状态下封存意识，甚至要丢弃记忆，渡过漫长又难熬的岁月，这实在是一段很痛苦的经历，但没关系，只要能够活着，这些就都算不了什么。”
“等到冰冻解除，等到肉体复苏，等到未来的时机成熟……”
“那么，你还有翻盘的机会。”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红龙之间签订了绝对服从的灵魂契约。所以只要你的灵魂还在，无论何时，一声令下，红龙便会重新跪拜在你的身前，哪怕他成为神座，也不可能解除这早早立下的不平等契约。你最后的翻盘希望，不是自己，而是红龙。”
这番话说完，合金基地的温度下降了好几度。
幽幽的回音，在合金壁面扩散。
顾慎平静道：“因为你觉得，你无论如何都赢不了我了，再打下去……你只会输，只会死，所以才想出了这个办法，用来最后赌上一赌，赌我相信你是真的‘死’了，赌我拿到火种之后就会停手。这是亡命赌徒的最后一搏，自始至终你都在做着类似的决策，从冰海袭击舰队的那一刻起，你就暴露了自己的本性，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赌徒，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你就会压上一切，去赌命运女神的眷顾。”
“但这一次，你赌输了。”
顾慎来到一座冰冻的营养舱体之前。
他伸出手掌，穿透舱体红银玻璃，按在了一个稚嫩少年的眉心位置。
“？？？”
那少年神情震惊且愤怒地睁开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顾慎。
“我没杀你船上的那些人，是因为他们对我还有用，不是因为我善良。”
顾慎悲悯地看着营养舱中的陌生少年，冷冷道：“可如果你把自己的精神分散到他们的身上，那么他们便全都要死……所以你以为，把精神分散开来，放置在这些营养舱体之中，就可以逃过一劫么？”
“警报！警报！”
合金基地之中忽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之声！
一枚枚红银舱体全都弹开，那些稚嫩的超凡生命在此刻获得了“出逃”的机会——
但……
合金基地的大门温度高得吓人！
有一人刚刚触碰，便直接被焚烧成为了灰烬，整个人在瞬息间暴燃，随后炸开！
基地外面，冥火早已燃成了火海！
顾慎的神隐大袍在火海之中翻腾，他整个人化为裁决生灭的至高主宰，冷漠地俯视着这些脆弱的超凡生命。
“身为神座……为了苟活，甚至愿意将最重要的火种，交付到敌人的手上……”
“风暴，我真是高看了你。”
他伸出手掌。
嗤嗤嗤！
一瞬间，冥火分散掠开，犹如丝线一般，将整座合金基地的超凡生命全都缠绕起来。
“如此无能，昏聩，麻木……”
“我以冥王之名，判你死刑。”
顾慎很是失望地摇头。
他握拢五指。
基地之中火海翻涌，近百颗头颅齐刷刷被斩断！
风暴神座残余的最后一缕神念，苟活的最后一丝希望，就此熄灭！
第七十五章 功成返乡
幽幽冥火，缭绕成海，将风暴神座留下的营养舱体全都焚烧成烬！
这是风暴神座为他自己留下的最后希望！
顾慎并不担心风暴神座以红龙作为“威胁”，他太了解风暴神座了，这是一个为了“活命”，甚至可以抛弃教会百年根基的保守派老古董。
红龙是他惟一活着的希望。
一旦将这最后的希望丢失……那么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他当然可以拿红龙要挟顾慎。
但图穷匕见，一旦这最后的底牌展露，那么他便再也没有退路。
风暴神座无法承受顾慎抛弃“红龙”的后果。
他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所以打心底，他就不相信，修行到顾慎这种程度，会为了一个所谓的“朋友”，放过神座级别的敌人。
于是……他只能寄希望于红龙活着，并且在若干年后成为神座。
从这一点来看。
自顾慎登上星舰的那一刻起，风暴神座的命运便不属于他自己了。
只可惜。
顾慎从来不会犯下“遗漏”的低级错误。
这一整座合金基地的营养舱体，顾慎都以炽火检查了一遍……他没有给风暴神座一丝一毫的机会。
所有风暴神念寄存过的超凡生命。
顾慎全部予以“抹杀”。
……
……
六百里外。
被困在潮汐水笼之中的红龙，神情猛然一震。
他感觉自己心湖之中的“枷锁”忽然打开了——
这道枷锁困缚了他整整四年！
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感受着来自风暴神座的威压，那人给了自己“新生”，也给了自己无穷无尽的精神折磨。
舍弃灵魂的滋味，真是糟糕透了。
如果要问红龙后不后悔，他的回答是后悔。
可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
他依然会这么选。
在他心中，有很多东西，高于自己的生命，比如古文会，比如信仰，再比如那些将生命交付到自己手上的同袍战友，这些东西的重量让他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哪怕丢掉自己的灵魂，也在所不惜。
“哗啦啦！”
【潮汐】水笼就此破裂，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火焰，包裹着红龙！
风暴神座身死道消，两人之间签订的灵魂契约，自然也就随之消散——
红龙感觉自己沉甸甸的肩头，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胸腔中的郁气也瞬间清扫一空！
他忍不住想要高声长啸！
灵魂契约破碎之后，那无比熟悉的感觉回归了身躯。
他感觉……
这一刻，他的灵魂轻盈如风。
原来“自由”的滋味是如此甘甜，他可以去到任何一个地方，可以不用去看别人的神色，可以一个人活着。
“轰！”
被红龙握在手中的长短刀，此刻发出震鸣！
他第一时间就要拔刀，加入锈骨和春犁的战斗……
但很可惜。
锈骨大将并没有给红龙介入战场的机会，风暴神座身死道消，身为“捧冠者”的春犁圣者自然是第一时间有所察觉，他所接受的“风暴火种馈赠”在一瞬间变得极其微弱……神座之死，对使徒的冲击力度极大。
这一刻春犁圣者心神狂震。
风暴神座，陨落！
这确切的消息，犹如一柄重锤狠狠凿击在他的心湖之上！
顶级强者的对决，有一刹那的分神……便足以决定胜负。
况且这场本源之战，本就是锈骨大将牢牢占据上风，春犁圣者只有被动挨打，不断招架的份。
此刻的分神，直接导致了对决的结束！
“嚓！”
一道入骨脆响！
青铜长剑刺入春犁圣者的肩头，锈骨大将的毁灭本源顺延剑尖，如毒蛇一般，狠狠钻入春犁圣者体内……锈骨毫不犹豫，转动剑柄，将自己体内积攒已久的毁灭本源，尽数送入春犁圣者的体内！
“不……不！！！”
春犁圣者双眼瞬间通红。
他发出尖锐沙哑的怒吼，双手攥握青铜剑，试图将其拔出。
但一切都晚了。
毁灭本源进入身体……他的结局只有一个，那便是毁灭。
砰的一声！
春犁圣者的躯壳寸寸绽裂最终爆炸开来，【旧世界】的漆黑虚空炸开了一团极其凄厉的血肉之花。
锈骨大将收回青铜剑。
“嗤……”
虚空之中，一缕炽火，将四散的血肉之花聚拢。
不知何时，顾慎已经回到了这里。
他背负双手，神隐大袍猎猎作响，看着春犁陨落的画面，微笑问道：“锈骨先生，这一战感觉如何？”
“感觉……不错。”
锈骨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早在五洲，他就想和春犁过两招了，时间道场闭关如此之久，再不活动活动，他的身子骨就真的要生锈了！
“这家伙比我想象中要弱……”
“所以赢了他，没什么了不起的。”
锈骨笑了笑，眼神之中满是不屑。
在他看来，春犁圣者靠着神座的火种馈赠，才能参悟这份“本源力量”……而自己则是自行参悟，这一架无论如何，都该是自己取胜！
身为北洲大将，锈骨心中有着属于自己的傲气！
耗费了如此多的资源，在时间道场对着猎之火种苦修四年，此战能够斩杀春犁，这是自己应该做到的！
若是输了，他也无颜来见顾慎了。
“这位……便是昔日的源之塔神使，红龙了吧？”
锈骨转过身来，看着那被冥火牢笼困住的红龙。
在时间道场修行的日子，顾慎已经和锈骨说了关于“古文会”的事情。
当年红龙被带离冰海，一直是顾慎心中的遗憾，而今日……在命运的安排之下，这份遗憾被填平。
顾慎挥袖将冥火驱散。
“是……是我。”
红龙望向顾慎，鼻尖一阵酸涩。
他没想过二人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见面，千言万语，一时之间全都堵在胸膛。
此刻灵魂契约被毁。
在他精神海深处的“言先生”魂灵，以及那些被占卜术销毁的记忆，全都重新浮出心湖。
红龙每一次进行心灵引召，都会摧毁脑海中的记忆。
但“言先生”……会替他保留每一次的谈话。
言先生等的，就是红龙契约破除，记忆解封的今日！
“顺着直觉……原来是这个意思。”
红龙一阵恍惚，前些日子他和春犁圣者对峙极其厉害，救下了许多风暴教会的信徒。
如果没有他的“对抗”。
星舰上的教徒，恐怕还要死上数千人！
如今，风暴号遭遇顾慎，神战已经结束……风暴神座被击杀，那些教众便成为了最珍贵的“财富”，红龙知道顾慎有【圣书】这种东西，哪怕没有【圣书】也没关系！
风暴神座被杀，春犁圣者陨落！
如今一整艘星舰之上的信徒，都以他红龙为领袖！
顾慎带着两人，回到风暴号上。
风暴教会带出南洲的上万教众，此刻尽皆跪伏在地，顾慎的神域接管了这艘星舰，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教徒，主教，无一豁免。
甚至还有两位圣者，也在跪拜的行列之中。
“迦缔……海瞳。”
红龙看着跪拜的人群，轻声开口。
海瞳圣者浑身瑟瑟发抖，背后尽是冷汗……
今日这一场杀局，在他看来并不复杂。
春犁圣者奉命斩杀红龙，而他和其他几位圣者，均是受命替神座大人办事。
可如今……
神座大人，竟然死了！
他不得不怀疑，这一切是红龙布下的局，春犁也好，神座也好，都是“红龙”局中的一枚棋子。
而他，圣者之衔听上去很是威风。
其实他什么也不是。
如果顾慎想杀他，一个念头便足够了。
“除了风暴，我几乎没有杀人。”顾慎望向红龙，缓缓道：“这艘星舰上的人，交给你来处置。”
红龙看着跪拜在众人之前的海瞳，迦缔。
灵魂契约解除之后，这四年的记忆还在——
海瞳是春犁圣者阵营的封号，一直以来处处和自己作对，今日的六百里围杀，就是此人负责挑选的空间门户。
而迦缔，这个年轻人虽然信奉风暴神座，但却早早加入了自己的麾下。
这四年自己形单影只，唯有迦缔作伴。
“此人，不能留。”
红龙伸出两根手指，点了点海瞳，后者神情骇然，猛地抬起头来，原先谦卑的面容瞬间涌上一抹疯狂。
但还不等这抹疯狂继续酝酿。
“啪”的一声。
顾慎轻轻打了个响指。
海瞳圣者的身躯瞬间就被冥火斩切开来——
甚至没人看清顾慎是怎么出手的！
一缕漆黑火线将海瞳圣者拦腰切为两半！
“？？？”
跪在海瞳圣者身旁的迦缔，瞳孔收缩，浑身冷汗直冒。
一位封号，说杀就杀了！
“这个，留着。”
红龙又指了指迦缔，他轻声道：“我没什么要杀的人。你现在就可以动用【圣书】了，为了保证安全，我建议你还是将这里的超凡者，全都洗礼一遍。”
此话落地，引起风暴号内部的轩然大波！
包括迦缔在内，趴在地上的信徒们纷纷抬起头来。
他们不敢置信，身为风暴教会第一忠徒的红龙，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数分钟后。
重新回归寂静的风暴号内部，再也没有了窃窃私语的喧闹，也没有人愤怒地望向红龙，整艘星舰缭绕着徐徐扩散的金光，以及一片安宁祥和的气息。
众人依旧跪着，但他们望向顾慎红龙的眼神之中，已经没有了怨怼，没有了隐忍，也没有了仇恨。
他们眼中有的——
只有平和，崇拜，以及赞美之色。
“这就是【圣书】的力量么？”
锈骨大将忍不住开口感慨，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圣书】发挥神效！
一整艘星舰，近万个超凡生命，全都转变了信仰！
数分钟前他们还是“誓死簇拥”风暴神座的献命者，而如今他们开始歌颂顾慎，歌颂炽火。
怪不得顾慎和风暴神座鏖战，都没舍得破坏这艘星舰！
风暴神座留下的珍贵物件，除了火种，就是这些忠实信徒了……这些人的配置，乃是经过圣城千挑万选的，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有着自己的用处，上万个超凡教众加在一起，可以在星舰内进行有序的分工，从而确保这个大家伙。可以平稳航行在【旧世界】的航道之中！
“这枚火种，现在起……就是你的了。”
顾慎伸出手掌，将最珍贵的物件取出。
他当着所有教众的面，将风暴火种送到了红龙面前。
“顾慎……你这是做什么？”
红龙吓了一跳。
他连忙摆手，后退拒绝。
火种！
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枚赤裸裸的火种！这世上有多少人为了一枚火种争得头破血流，又有多少人，甘愿丢掉自己的生命？
顾慎摇了摇头，他伸出手掌，将火种攥拢，强行放置到了红龙的面前。
“这是你应得的，也是我欠你的。”
顾慎的语气很是坚定。
“我……”
红龙思忖再三，还是摇头：“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贵重？”
站在一旁的锈骨大将，此刻轻笑出声。
红龙有些懵。
他看着锈骨大将略带戏谑的神情，有些不明所以。
“的确，火种是全天下最贵重的东西……找遍【旧世界】，应该也就只有十二枚。”
锈骨大将悠悠开口：“可站在你眼前的家伙，手里握着五枚。不，加上这枚‘风暴火种’，顾慎手里几乎有着全世界一半的火种！”
“？？？”
红龙怔住了。
顾慎无奈，挥袖引召出一片精神画面，那是时间道场内的场景。
猎之火种，谷之火种，熔铁火种！这三枚火种遥遥对应，宛如三颗大星！
除此之外，自己的“冥火火种”，和褚灵的“爱之火种”，也具现在精神画面之中！
加上风暴火种……还真是六枚！
红龙神情错愕，不知该说什么。
“火种很贵重，也没那么贵重……”顾慎柔声道：“你就放心熔炼吧，接下来我们要返回五洲了，你越早开始与火种相融。我们抵达五洲之后的情况，就会越轻松。”
“返回五洲？”
红龙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意识到了一丝不妙。
红龙并不知道，五洲已经开战。
当年他将灵魂卖给风暴神座之后……便搭乘星舰离开。
“不错……”
顾慎简单把当年的情况说了一遍，他郑重开口：“如今风暴神座已死，这艘失落的星舰也被征服。接下来，我们需要沿着风暴教会这些年的航道，逆向启程，加快速度，早日返回五洲。”
锈骨大将的神色并不凝重。
六枚火种！
再加上顾慎踏破风暴神座主域的强悍战力……
这只星舰舰队，一旦返回五洲，便将终结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这算是功成返乡么？”
双手杵着青铜剑的锈骨，神色感慨，轻声喃喃。
“也不知道……源之塔的神战有没有结束。”
第七十六章 总攻！
“你知道源之塔的神战，会在什么时候结束么？”
“这个问题，除了塔内的那三位，有谁知道答案呢？”
“既然你不知道答案，那么为什么不下令进攻……一旦清胧获胜，那么目前的均衡局势便会被打破。”
长野的小院，人造湖泊之前，顾南风陪着老爷子静坐垂钓，他看得出来，老爷子很不想从前线退下。
以往的垂钓，老爷子都很安静。
可今日，才刚过去一小时，老爷子便坐不住了。
顾骑麟一直在和顾南风聊着“中洲之战”的事情。
“南风，你应该也清楚，目前南洲内陆正在进行的那场战争……其实是无意义的。我们打得再凶狠，无非就是将风暴神座留下的地界拢入麾下，中洲的‘源之高墙’已经修筑了好几层，【深海】显然想在中洲筑起一道真正的铜墙铁壁。”
顾骑麟轻声咳嗽了一下，幽幽道：“【深海】正在利用清胧的火种，最大限度的开发死海区，只要源之塔的新晋封号可以承载火种权柄的力量，那么他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制造出‘烈.雷诺’这种级别的强者。”
三洲会盟在拖时间，【深海】也在拖时间。
接近五年过去。
三洲会盟的超凡者，已经迎来了第一拨爆发。
内陆战争的局势已经开始发生转变，东洲三所的超凡者储备数量翻了好几倍，北洲军团更是不断扩张——
按照当年的计算。
一直拖下去，三洲会盟的超凡者质量会越来越高！
这场战争，也会变得越来越轻松！
可【深海】似乎不在乎……它不在乎三洲会盟拖延时间的举动，甚至主动建起高墙，将中洲与外界进行隔断！
顾南风装作听不懂顾老爷子的话。
他轻声叹了口气：“所以您的意思是？”
“打吧。”
顾骑麟笑了笑，温柔说道：“孟西洲已经初步掌握火种了，五年时间，盟军的力量远超当年。就算没到进攻中洲的最终时刻，也时候让南洲的内陆战争，迎来结束了。”
顾南风的神色有些动摇。
他当然知道顾老爷子想说什么。
打！
他作为五年前最坚定的主战派，何尝不想发起进攻……可站在会盟最高层的位置，一举一动，一个意志，真的会影响无数人的生命。
今日他顾南风站出来，表明立场，要大举进攻！
那么整个东洲，便会尽数压上！
裁决所，监狱所，指挥所，长野，大都，九座大区，会倾尽所有！连带着北洲四大军团，以及整座光明神殿！
真正站在最高层之后，顾南风反而变得犹豫起来。
他很想打，但他还想再等等。
“我有一件事，始终没有明白……【深海】愿意陪会盟拖延下去的原因是什么。”
顾南风揉了揉眉心，苦涩开口：“最高层开展了不止一次会议，这件事情让所有人都感到困惑，我们都不明白【深海】这么做的目的。”
有些时候，知晓棋盘对面弈者的身份……未必是一件好事。
和【深海】进行战争，会盟高层面临着极大的压力，大大小小的战役，高层都要开会讨论，进行细致的布局，部署。
而【深海】的目的只有一个。
它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通往最终的“胜利”。
有些时候，输掉几场战役，对【深海】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
最开始的南洲战争，源之塔投入了极其强大的兵力，北洲三大军团都被迫派出精锐，前往内陆战场，结果遭遇了牯堡要塞的偷袭……吸引火力之后，源之塔临时撤去部署，战略性放弃了一小半的南洲领地。
这些人去了哪里？
由于精神网络被垄断的原因……会盟高层一直不知道答案。
没过多久，中洲的那堵高墙便这么立了起来！
在那一刻，高层才知道，所谓的南洲战争，只是一个幌子……在【深海】眼中重要性排名第一的事情，不是掌控南洲陆地，而是在中洲外围，建起足够有效的防御工事。
于是，在那堵高墙建立之后，会盟高层便变得无比谨慎！
背负着亿万超凡者的生命，每一位高层都不敢乱下决断，他们竭尽全力去揣摩【深海】的布局深意。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因为他们“看不懂”，所以才不敢妄动。
归根结底，还是硬实力不够，如果会盟这边有足够的把握，可以终结神战，那么这最终一战的号角，早就已经吹响！
“你们……真的不知道【深海】拖下去的原因吗？”
顾老爷子坐在椅子上，轻声笑了笑。
“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会有那座高墙。因为【深海】认为，白术林蕾和清胧的神战根本就没有悬念，这场神战无论持续多久，结局都是清胧获胜……所以它建起那座高墙，只需要拖到神战结束，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它赌的就是你们没有打过去的勇气。”
顾南风沉默了。
这一点，他们当然知道。
但知道归知道……
如今孟西洲是会盟内部唯一的火种掌控者，如果孟西洲没有把握介入神战，那么他们便不可能贸然发起总攻！
“咱们，还有一枚火种，不是么？”
顾老爷子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顾南风的手掌。
他柔声说道：“这几日我一直做梦，我梦到顾长志那小子，也梦到了许久之前在北洲参与战争的画面……战火翻飞之际，过往逝去的故人面孔，一张又一张的出现，如走马灯一样浮现在我的脑海。他们告诉我，人生的最终一战，千万不要留有遗憾。”
顾南风怔住了。
“有时候我会产生一种错觉，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在梦境中的画面，便是幸运女神在临死前的垂青。”
顾骑麟悠然笑道：“如我这般的恶人，的确很难有所善终。”
年轻时期，他参与了诸多战役，在北洲热武器初步成型的时代，他一人便击坠了三艘源能艇……死在顾骑麟手中的超凡者数不胜数。
这些人的怨念，都化为了恶鬼，缠绕着他。
老爷子轻轻将那枚钓竿抛出。
“啪嗒！”
湖面一道脆响，【无量秤】领域瞬间展开。
顾南风神色复杂。
他看着那个被无数漆黑怨气缠身的老家伙。
顾骑麟拥有一个极其彪悍的狂野人生。
他一路沐浴鲜血，被无数人憎恶，也被无数人敬畏，就这么快意悠闲地活到古稀之年。
但他所杀的那些超凡者，都被“命运”记录在册，这些人的死轻如鸿毛，但汇聚在一起却重如泰山，无数阴暗之气堆积在一起化为了浓郁的不祥，这些“不祥”在等待他真正衰老无力的那一刻。
老爷子脊背挺得很直，即便这些灾厄幽晦之气已经将他的肩头填满。
“看吧？”
顾骑麟转过头来，苍老的面容上笑出了许多褶皱，他像是一个孩子般对顾南风炫耀。
“这些都是我杀过的人。”
“他们都想杀我……”
“然后，他们就都被我杀了。”
“现在，他们又来了。”
顾骑麟的眼神虽然有些浑浊，但却没有丝毫畏惧之色。
仔细去看便会发现，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瞳孔深处掠过了浓浓的不屑！
杀过一遍的人，就算再出现，又能如何？
不祥，灾厄。
他这辈子就没怕过这种东西！
“他们无论来多少次，我都无所谓……只是，我毕竟是老了。”
顾骑麟笑道：“二十岁的我敢迎接黑银炮弹，现在我依旧敢，但我想我接下这一发炮击之后应该是活不了了。一个彪悍的老家伙可以不低头，不服输，但没办法保证不会被打倒在地……我想命运这一次，不会再给我爬起来的机会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不是佯装无力。
而是……
他真的老了。
顾南风的眼神一阵恍惚，他的记忆忽然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离别之日”。那时候的“老爷子”虽然两鬓斑白，但眼神却威猛如同狮子，送自己去北洲之时告诉自己放一千个一万个心，顾家虽然起了内讧，但顾陆深那种小狐狸还不是自己的对手。
可如今的老爷子，已不比当年。
历尽三代。
这位老人的“寿命”如残烛一般，已经燃烧见底。
所以……这才是他不愿意离开北洲战场的原因。
这也是他今日非要和自己聊起中洲战事的原因。
一个战斗终生的老人，希望自己生命最后的“末尾”，也在战斗中度过。
如果无法亲自参与战争，那么至少可以看到……那场最轰轰烈烈的大战！
顾老爷子转动轮椅，面对顾南风，他温和笑道：“我希望我可以在临死之前，看到源之塔倒下，至少看到那座高墙倒下。”
顾南风深吸一口气。
他刚想说些什么。
“我希望盟军可以取得最终的胜利，不要因为犹豫而错失战机，毕竟我梦到了顾长志，那个家伙告诉我……这一战不要拖下去了，要尽快打！”
顾骑麟挑了挑眉，道：“顾长志这小子无论是打架还是打仗，都从来没输过。我想我应该听他的，来劝劝你。”
顾南风苦笑一声。
这算什么？
顾长志先生托梦吗？
他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个离谱的理由，就号令东洲，发起总攻。
“你权当我今天说的话，只是任性的宣泄不满，先前说的‘尽快开打’……这只是存在于我梦境中的美好愿景。”
顾老爷子拍了拍顾南风的肩头，他咧嘴笑了笑，最终只是轻轻开口：“我知道这一战需要考虑很多，很多……我会努力等到‘大胜之日’的到来，努力拼命的活下去。”
……
……
顾南风离开顾氏祠堂之后，一个人在胡同前站立了许久。
自内陆战争开打之后，长野便没了先前的繁华。
顾氏主家的超凡者，九成以上全都外派离开长野……超凡时代之下的雪禁城，变得萧瑟而且孤独，他站在宁河前思考了一整夜。
最终顾南风去往锡银城。
他选择亲自会见孟西洲。
老爷子最后说的那些话，他并没有当耳旁风……
那个衰老地不成模样的老家伙，只能躺在轮椅上，顾南风一半是出于对他的尊重，另外一半则是顾老爷子所说的话，引起了他的警觉。
他也认为，这一战，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这些年，顾南风一直避免私下约见孟西洲，因为两人的身份敏感，如今的全面战争之中，一共就只有几位最高领袖。
北洲这边是林霖和林绸两兄弟。
东洲则是顾南风和陆南栀。
而西洲，便是孟西洲一人独揽大权。
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将会决定整座战场的走向，所以顾南风需要保证自己时时刻刻都处于理性和清醒的状态之中，于是他这些年，一直刻意避开和孟西洲的会见……正好两人司掌两座不同战场，这几年碰面机会极少。
如今日这般，顾南风主动求见，还是头一遭。
苏叶如石塑一般恭立在光明神殿之前，早早就摆出了躬身屈膝的姿势，显然是神女的授意。
整座锡银城，都笼罩在孟西洲的神域范围之中。
顾南风踏入的那一刻。
孟西洲便知道了。
“我还以为……你一直不会来见我。”
神座之上，响起缥缈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熔炼火种的缘故，这声音听起来威严而又神圣。
但……
这句话的尾音，却带着些许嗔怨的语气。
“非是不愿，而是……”
顾南风想要解释，但话到嘴边，终是止声。
“而是不敢。”
孟西洲替他把借口说了出来。
顾南风没有否认。
危难当前，千千万万的生命都在他一念之间。
他怎敢懈怠，又怎敢考虑自己的“儿女私情”？
想必……孟西洲也是这么想的。
否则这些年，他又怎会真的避见成功。
顾南风深吸一口气，道：“今日我来找神女，是想商议一件大事。”
“讨伐中洲，发起总攻。”
孟西洲再次开口，替顾南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不错！”
顾南风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认为……这一战，不宜再拖。”
……
……
（快到收尾了。希望大家能原谅我的缓慢更新，我只希望能够平平稳稳的写完TAT。）
第七十七章 命运幕布之后的黑
“这一战，不宜再拖。”
顾南风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孟西洲从王座之上站起身子，来到顾南风身前。
“这一战……你觉得应该怎么打？”
她的反应出乎顾南风的意料。
顾南风知道，前不久白袖才带着顾小满来过一次锡银城，小家伙返回北洲边线之后，情绪难掩的失落。
显然。
孟西洲给出了充足的“避战”理由。
顾南风本以为，自己也会被“拒绝”……可没想到孟西洲却是问自己，想要怎么打。
“苔原现在一共有三百一十九枚天鞘武器。”
顾南风直视着孟西洲的双眼：“这个数量，比起当年，已经翻了不止一倍！”
孟西洲皱眉道：“可是如今的中洲，也比当年要坚固很多。中洲沿海一带建起了高耸的‘源之墙’，这些墙壁的壁面全部都是由高品质的秘银铸造。”
三洲会盟高层十分确信，源之高墙的建立，就是为了抵抗“天鞘武器”的袭击！
超凡时代来临之后。
苔原基地的生产效率大大提升，仅仅用了不到五年，便造出了二百余枚天鞘武器。由于南洲战场局势一片大好，天鞘武器一直搁置在秘密基地之中，这就是盟军留给源之塔的“最后痛击”，所有人都知道，何时发动总攻，何时动用天鞘打击！
“中洲建起了高墙，那么我们就先击碎高墙。”
顾南风引召出自己的精神画面。
长野顾氏的人员分布，守夜人，三所高阶超凡者，一张巨大的，密密麻麻的超凡联系网络，浮现于光明神殿之前。
与【深海】开战之后，三洲高层禁用了本地的精神网络。
这些年。
能够替代【深海】的精神网络并没有出现……
三洲高层的通讯，链接，需要动用精神网络的生产力，全都倒退到了二十年前的水准。
但唯一幸运的是。
这种级别的生产力倒退，并不妨碍战争的推进。
人类与人类之间的联系，是无法被切断的，哪怕没有精神网络……人与人之间依旧可以建立起一张无比牢固的大网。而顾南风此刻对孟西洲展示的，就是这样的一张大网。
“这是我计划的‘战斗部署’。”
这张大网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枚棋子。
源之高墙建立的那一天起。
顾南风就在思考“总攻”到来的那一日，他该做些什么……没有精神网络的辅佐，他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就只有自己。
这份战斗部署，做了很久很久。
雪禁城每出现一位表现亮眼的新人，江北地区每新晋升一位裁决官，这份总攻部署的细致计划之中，便会多一个人选。
顾南风比任何人都期盼着“终战”的到来。
但是他也比任何人都克制。
因为他想要的不是“结束”，而是“胜利”。
光明神殿的这场交谈，持续了很久。
顾南风和孟西洲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聊”过了。
上一次，还是在十多年前，那个时候的二人还在北洲“服役”。
营地驻扎之后，顾南风和孟西洲常常彻夜长谈，制定作战计划，做出对敌预判。
有很多人都好奇。
顾南风和孟西洲的关系……究竟是如何演变到如今这种程度？
这两个人看上去可不像是“恋人”。
实际上，他们最开始是对手。
强者总是孤独的，旗鼓相当的对手很难寻觅，越是强大的对手，越容易赢得敌人的“欣赏”。
顾南风和孟西洲的感情，一直都很简单，一直都很纯粹。
……
……
“必须承认，这份作战部署列的十分详细，大大小小，事无巨细，全部考虑周全。”
“但……”
“我还是要说一句，总攻之事，虽迫在眉睫，但还需再等。”
以往的长夜彻谈之后，两人往往会达成一致。
但这一次。
孟西洲认可了顾南风的作战计划，但却将话题带回了最原始的那个起点。
“还需再等……”
顾南风怔了一秒，他眼神之中闪过三分恼怒。
既然孟西洲一开始就不认为这一战应该发动，那么最开始何必要问自己？
不过，她倒也没有直接表明支持的态度。
“别着急。”
孟西洲伸出手掌，轻轻搭在了顾南风的肩头。
无数光明绽放，在大殿之中勾勒出一扇门户。
顾南风下意识想躲，但在这一刻理智压过了本能，他没有抗拒，默默接受了孟西洲的“触碰”，而这个细节……也被孟西洲看在眼里。
“轰隆隆隆——”
呼啸的罡风在大殿之中回荡。
光明勾勒的门户消失，两人也随之消失。
有光明做引，从锡银城，去到西洲，只需要短短数十秒……这种“神临”奇迹顾南风曾经在光明神座身上见过一次，如今神迹再现，满地瀑散的光明气息比起当年所见的画面，还要更加强烈，更加浓郁。
从这一点来看，熔炼火种五年，如今孟西洲的实力，应该已经比【深海】持掌的傀儡要更加强悍了！
“这里是……红湖？”
顾南风看着眼前的湖泊，眼神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曾经这里是‘日出之湖’，但如今有很多人愿意称它为‘日暮之湖’。”
孟西洲背负双手，与顾南风一起站在湖畔。
西洲压上神殿的全部力量，在南洲与源之塔派遣的超凡军团进行厮杀……她本人作为督战统领也亲自到场，光明城失去神座坐镇，那持续近百年的大日替换景象，自然也不复存在。
最开始，光明城的教徒们以此为荣，许多人都说夜晚的太阳给了他们第二条生命。
可真有一天失去了所谓的夜晚太阳。
他们也并没有就此“死去”。
人是一种习惯能力很强大的生物，他们可以适应所有的环境。
他们可以跪着，也可以站着。
这取决于王座上的那个人，让他们是跪着，还是站着。
孟西洲在熔炼火种的最后演讲上，曾对所有教徒们说，以后不要再跪了……从那天之后，她便考虑取消“新日”神迹了。
没有第二轮太阳，光明教众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因为真正的光明，不在天顶上，而在人心中。
今日的红湖，湖面大开，无数狂风呼啸翻飞，展现出湖中心的那座书楼！
这座书楼，顾南风也不陌生。
当年他救出孟西洲，接受了“光明神座”的馈赠，去往【禁忌书楼】之中，窥伺了一次命运。
也正是那次窥伺。
让他和孟西洲打出了完美的配合，成功在【旧世界】背刺深海。
“按理来说，一个人进入书楼的次数……是有限的。”孟西洲道：“更准确的说，一个人进入书楼，能够有所收获的次数，是有限的。”
“命运这种东西，能够看见一次，便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看见过未来命运的‘幸运儿’，再次进入书楼，大概率是什么都看不见……众生的命运并非一成不变，因果丝线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人生当中，有很多东西当时没有抓握住，便不会再有第二次把握的机会。”
孟西洲意味深长道：“但白袖……第二次进入禁忌书楼，依旧有所收获。”
顾南风怔住。
“他已经在【书楼】中待了半个月了，我从没见过参悟时间如此之长的家伙。”
孟西洲感慨道：“究竟是多庞大的命运啊，能够让他看上如此之久……我想他看到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所以……你要等的，是白袖？”
顾南风喃喃开口。
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
小袖子的实力境界，已经冠绝五洲，除了顾小满和白氏宗族的几位核心族员，他几乎不关心其他任何人，所以这些年白袖一直神出鬼没。
三洲会盟的高层从来都不知晓他的踪迹。
这半个月的时间，白袖一直销声匿迹，顾南风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看到顾小满正在初始号道场里老老实实闭关，便没有多想。
原来……
白袖进入了禁忌书楼！
“我在等的，并不是白袖，而是人类‘胜利’的希望。”
孟西洲柔声道。
“我在万千命运丝线之中，看到了胜率最大的那一副画面。”
“刚刚的彻夜长谈，让我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你早就做好了完全的部署，东洲可以在任何一天发起总攻的号角……可如果会盟的‘底牌’不够，那么我会战死在源之塔，顾氏积攒多年的那三百多枚天鞘武器，也不会起到决定性作用。”
顾南风屏住呼吸。
“你看到了胜率最大的那副画面……”
那副画面究竟是什么样的，顾南风没有问。
他知道，命运这种东西，是不能泄漏的。
但他很清楚。
孟西洲如此坚定地要选择等待白袖，必定有她的原因。
很显然。
在她看来，与源之塔的最终一战中，白袖的作用，要比三百多枚天鞘武器更重要！
“我知道，如今的会盟已经做好了决战准备，东洲可以提供威力惊人的天鞘武器，北洲则是可以提供数量庞大的源能战艇。但这些，都不是我们取胜的‘关键’。”
孟西洲轻轻道：“想赢，就要等。”
……
……
“哗啦啦。”
莽莽大雪，飘荡在苔原之上。
一道孤独的影子，行走在苔原之中，他所踏过的每一道脚印，都无比清晰地留在了雪原之上。
孤零零的脚印，印成漫长的长线，不知从何而起。
亦不知向何而终。
白袖已经孤独地行走了很久，很久。
无论大雪如何肆虐，狂风如何凛冽，他都没有回头。
“嗤。”
白袖站定身子，踩出清脆的雪声。
他看着面前的无垠雪白，并没有生出就此停下的意思……这就是他第二次踏入【禁忌书楼】所看到的画面。其实命运女神并没有眷顾他，第二次踏入这里，他什么都没有看到，所看到的只是一片银白。
这也算是一种幸运。
某种意义上来说，一片银白，已经是命运隐晦给出的“揭示提醒”。
想要寻求到一线破境希望的白袖，并没有就此离去。
他不想再这么稀里糊涂猜下去。
既然来了，他便要强行解开命运的幕布看看，自己的命运当中究竟藏着什么。
于是他就这么选择了前行……
一片银白的尽头，还是一片银白。
风雪越来越大。
寒意越来越甚。
但他的步伐却是越来越快，甚至越来越坚定。
白袖很清楚，如果这座世界真的什么都没有，那么风雪不会变大，他继续向着银白尽头走去，最终他成功看到了除了白色以外的色彩。
那是一抹淡淡的黑。
那抹黑色轮廓，出现在天地银白之中。
苔原的大雪，遮掩不了这抹黑色轮廓的妖异，隔着很远的距离观看，会觉得这像是一座塔，更像是一把剑。
一把略微弯曲，但是几可通天的漆黑之剑。
白袖一下子怔住了，在看到远天的那抹黑色影子之后，他加快了脚步，而后跑了起来。
这里是【禁忌书楼】的虚无观想世界。
他没有【雷界行者】，也没有领域。
但他跑得很快。
大雪被抛在了脑后，那片银白的雪原，呜咽的风声——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甩开。
就在白袖停步的那一刻。
整个世界都变得寂静，风不存在了，雪也不存在了，只剩下极致的黑与白，他看清了那道通天之影的模样，那的确是一把很像剑的东西。
天鞘。
弯曲的天鞘，从地面上延伸，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白袖此刻就站在这道细长的影子之上。
除他以外，竟还有一人，站在这道影子之上。
“你是……”
白袖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自己苦苦寻找的那枚“命运拐点”。
那个极尽关键的禁忌之人，身形很是瘦削，看起来病恹恹的，没什么精气神，就这么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天鞘阴影之下，背对着白袖。
不过他的姿势看起来很是欢喜。
那人独自一人，仰首欣赏着这高耸入云的黑色利剑，或许是因为站在阴翳下的原因，又或许是命运的提示不可明见，那人浑身笼罩在漆黑如墨的阴翳暗影之中。
白袖的声音在银白世界中传开。
听到声音之后，那人缓缓回过身子。
两道目光，在黑色与白色交织的世界之中对视。
第七十八章 冢鬼的梦
“我们现在……算是返乡了么？”
两艘星舰并肩而行。
通体湛蓝的风暴号，散发着柔和辉光，星舰都具备自我修复能力，此刻风暴号正在尝试修复刚刚被顾慎斩开的“狭长豁口”。
红龙站在风暴号的主控室巨大玻璃之前。
他看着一块又一块飞掠而来的陨石，神情有些恍惚。
他已经做好了“苦熬”的准备。
可如今……他的煎熬，就这么结束了。
看着折返路径上那幽暗漆黑的航道，红龙心湖一阵激荡，忍不住开口。
在风暴号一旁，是断裂的“漆黑星舰”，只剩下星舰舰尖的那一部分。
“不要怀疑，我们现在就在返乡。”
顾慎理解红龙的心情。
他笑了笑，道：“等你把风暴号的事情安排妥当，就可以进入时间道场修行了……”
此刻，他的手上掌握着足足六枚火种！
冥王火种，猎之火种，熔铁火种，谷之火种，爱之火种，以及风暴火种！
除了“猎之火种”和“熔铁火种”还未定主。
顾慎已经确定了其他火种的领袖身份……
“回去……大概要多久？”
红龙认真问道。
“留给我的时间又有多久？”
他垂首看着那枚悬浮在自己掌心的火种，心情很是紧张，他先前答应风暴神座的灵魂契约，只是为了避免古文会的二次牺牲。
红龙怎么也没想到……
福兮祸所伏。
在【旧世界】漂泊四年之后，他竟然成为了风暴火种的钦定人选！
因为风暴神座的垂青。
他早早就接触了火种，掌控了【潮汐】本源，有这么一层关系存在……红龙熔炼无主的火种，速度奇快无比！
就像是当年白术先生从顾长志手中接过“斗战火种”的那样。
火种之间，是存在传承关系的！
风暴火种已经确定了自己的“主人”身死道消，它当然会在自己的“认知范围”之中选取一个最合适的继承者，如果没有合适继承者，火种情愿陷入长眠，不过与前任主人相比，红龙更年轻，灵魂也更纯粹干净。
他试着熔炼一小缕风暴火种，过程无比顺利！
顾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不得不说……熔炼火种是极需天赋的事情。
锈骨花费四年都没有办到的事情，红龙只用了短短数天就办到了，如今他已经是风暴火种认可的候选人。
“别担心，回去之后的那场‘神战’，无需你们出手。”
顾慎柔声开口：“你们此次熔炼火种，真正要迎接的敌人……不是清胧，也不是源之塔。”
“是超巨型源质风暴？”
红龙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
“不错。”
顾慎点头，道：“这里有六枚火种，如果这六枚火种全都完成熔炼……我们在至强者方面的质量，甚至可以超越当年的星舰时代！”
红龙屏住呼吸。
这几日他已经听顾慎说了星舰时代的往事。
当年的星舰文明，致力于让每一个超凡生命都可以抵达“极限”，所以他们只有四位领袖！
四位领袖当中，还只有一位主司战斗的神座！
只能说……星舰文明时代实在太“和平”了，那个时代拥有完整的福音盒，但诞生出来的领袖数量却实在少得可怜！
“五洲那边的战况，无论怎么激烈，一旦我抵达，战争必定会迎来结束。”
顾慎微笑道：“所以……与风暴对决的那一战，我甚至没有叫醒时间道场里静修的师姐，老师。”
在顾慎看来，这场必胜的战斗，没必要惊动他人！
如果不是锈骨放弃猎之火种的参悟，实在是静极思动，想要离开星舰。
顾慎连锈骨也不会喊上。
他一人，便是千军万马，他一人，便可以终结这一整场战争！
“呵……”
顾慎的回答，无异给了红龙很大的信心。
他默默将风暴火种纳入掌心，轻声问道：“说起来……我忽然有些担心白袖啊。”
红龙和白袖的关系素来很好。
两人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当年红龙急着签订灵魂契约，有一个很大的原因，也是因为白袖……
如果他被扣押在冰海。
那么负责营救的，大概率是白袖。
在红龙心中，白袖是真正意义上的不世出天才，是那种给上一枚火种，就可以快速成就神座之位的绝顶天才。这样的一位天才，不应该被埋没。
“小袖子的安全，不必担心。”
顾慎垂眸轻声道：“他永远都比别人想象中要过得好。或许……他已经找到‘熄烛’的下落了呢？”
……
……
苔原的风很大。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罗钰亲自带队在天鞘基地的停机坪前等待迎接。
源能艇呼啸降落。
在数十位守夜人的注目之下，前去南洲商谈总攻一事的顾南风，推开源能艇的重门。不过……这艘源能艇上的“大人物”，不止是顾南风。
“……白袖。”
罗钰神情一动。
白袖向来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会盟里几乎无人知晓他的动向。
罗钰只知道今晚家主会来天鞘基地视察，多半是要“检查”天鞘武器的仓储问题。
但他没想到，白袖也会跟着一起来。
论实力。
如今的白袖，是三洲会盟内部除了神座孟西洲以外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罗钰丝毫不怀疑，给白袖一枚相性契合的火种，他可以飞快晋升神座之位。
如果再给白袖五年时间，他必定超越孟西洲，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会盟第一高手……但问题就是没有如果。
五洲最高席内已知的那几枚火种，似乎只有“天空火种”与白袖相性契合。
“邢云在哪？”
顾南风和白袖下了源能艇，直奔基地而去。
家主此行如此匆忙……是要见冢鬼的？
罗钰怔了一秒，而后立刻引路，他挥手示意守夜人不必跟随，而后一路打开基地密道。
他注意到，家主的神色很是平静。
但白袖的眼神之中，罕见的掠过“焦急”。
看来，真正想见冢鬼的，不是家主。
而是……白袖。
“因为与【深海】彻底决裂的缘故，我们在天鞘基地重新建造了一张精神网络。”
罗钰对白袖解释道：“要确保天鞘武器的发射不受影响，这份网络必须足够安全……冢鬼平时都在基地最深处优化‘风暴方程式’，因为他的努力，这五年来的天鞘武器生产效率，迎来了翻倍式的提升，单体杀伤力也有显著的增强！”
基地重门层层打开。最终。
顾南风拉着罗钰停在了倒数第二道重门之前，他刻意留出了一片空间，让白袖和冢鬼单独见面。
……
……
“你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
“我……在梦里看到了。”
“你还在做梦？”
天鞘基地的最后一扇门打开，这里面是一间宽敞又拥挤的工作室，大大的工作台上摆满了图纸，蹲坐在木椅上的冢鬼转过头来，看着白袖。
他的头发一直没有修理，此刻长长的垂落及地，整个人套在洗到褪色的大号衬衫之中。
冢鬼一如既往地邋遢，但眼神中却冒着精光。
这四年多时间。
他几乎没有离开过天鞘基地。
一开始守夜人还很担心冢鬼先生的身体情况，时不时提出要带他出去走走……但后来，在顾南风的授意下，不再有人进入这间密室，没有顾南风的准许，谁都无法打扰冢鬼的休息。
这看起来像是“幽禁”。
但只有罗钰知道，这是一种“保护”。
有些人需要阳光，空气，水分，社交……来维持自己的生命，以及精神状态。
但冢鬼不需要。
自狮醒代码释放，全面战争开启之后，冢鬼便将自己锁了起来，他开始大量产出图纸，无论是古文会的“封印物图纸”，“阵纹图纸”，还是天鞘项目的“方程式优化图纸”……都包括在他的创作产出范围之内。
这些东西都是极其珍贵的财富，地底研究所全体工作人员的产量，都无法与冢鬼一人相比。
但顾南风却没有因此而感到高兴。
因为这种“井喷式”的创作，从前只在一人身上出现过。
那就是四十年前的艾伦图灵！
与【深海】完成交易之后，冢鬼如愿以偿切断了和旅者本尊的肉体联系……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深海】不会放过任何有威胁的强者。
当年旅者选择以精神寄生的方式逃避冥王的灵魂诅咒……所以冢鬼的“精神海”里，蕴藏着大量的知识。
过往的岁月里。
他替顾家卖命，替花帜卖命，所有晦涩难懂的古文他看一眼就能明白……
原因便是如此。
那些知识一直堆积在他的精神海中。
可忽然之间，这些知识开始碰撞，开始挤压，最终堆叠在一起，迎来了爆发！
他必须要将这些积压的“知识”释放出来……他的精神海已经成为了一片随时可能爆炸的漩涡，只要他“释放”地慢上一些，这片漩涡便会将他的意识吞没，消灭。
很显然。
这是【深海】采取的后手。
夺得了旅者本尊的肉身之后，它需要确保冢鬼在这个世界上就此死去……于是它切断了旅者本尊在冢鬼精神海中设立的“保险丝”，让旅者本尊的海量知识涌入这个羸弱的凡俗生命脑海之中。
最开始进入这里的守夜人，每天都会给冢鬼准备一些食物。
如今……
喂食这一步，也可以省略了。
冢鬼的手臂之上打着点滴，他的生活全靠输液来维持。
白袖看着眼前憔悴的男人，神色有些不忍。
他在【禁忌书楼】尽头看到的家伙，就是冢鬼，所以他离开红湖之后，马不停蹄搭乘顾南风的班机，立刻返回苔原。
他要见冢鬼一面。
他要将自己梦境中的“困惑”，全都解开。
可如今看到冢鬼之后……他心中产生了一丝动摇，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决定，是否正确。
他在【禁忌书楼】占卜梦境中的冢鬼，身材虽然瘦削，但气场极其强大。
看似单薄的身体，背后伸展出两片巨大的羽翼。
眼神也极其凌厉！
“做梦……哈……做梦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冢鬼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敲打自己的掌背，他笑着说道：“你可以把我理解成一台电脑，睡觉就是‘强制休眠’，如果没有‘强制休眠’，我估计自己的脑袋已经烧冒烟了。”
“所以……你在梦中见到了我？”
白袖开门见山。
“是。我站在天鞘下面，你站在我的身后。”
冢鬼轻轻说道：“我们一起看着那把高耸入云的石之剑。”
“然后？”
白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
他在等待的，就是【熄烛】的下场。
冢鬼笑了笑，道：“我们一起看着那把石之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你伸出手，去触碰石之剑，我制止了你……你应该也知道吧，那种东西可不是随便就能触碰的，一旦触碰，很可能会丢失全部的能力。”
他耸了耸肩，道：“我的梦境就只到这里，再之后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了。”
“……”
白袖皱起眉头，冢鬼的梦境比自己在【禁忌书楼】中所看到的要长！
虽然只长一点。
但这一点，也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揭示了。
“梦境结束之后，我感觉……我的疲倦，少了许多。”
冢鬼幽幽开口：“我有预感，这场梦很快就会发生，你很快就会来。”
他面前最新的那张图纸，是一片空白。
这种情况，四年从未发生过……因为他脑海中的“灵感”，没有一刻遭遇枯竭。
“于是，我选择了在这里发呆，等你。”
冢鬼撑着下颌，虚弱地笑了笑，道：“不用画图纸的滋味真不错……说起来我有些饿了，我想出去走一走。”
他仰起头来，对着密室的上方开口。
为了确保冢鬼的安全，密室上方安装了摄像头，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被守夜人看在眼中。
对其他人而言，这是一种“监视”。
可冢鬼无所谓。
他的生活不需要秘密，更需要这种密不透风的“防护”。
与【深海】的谈判结束之后，他一直很担心，那个坐镇中洲的超级AI，知晓自己还活着，会想尽办法，利用旅者肉身的存在，对自己进行远程的精神链接，从而进行抹杀。
“轰隆隆。”
沉闷巨响之中。
重门缓缓打开。
“你呢，想和我一起走一走么？”
冢鬼望向白袖，笑道：“吃点东西，顺便看看天鞘？”
第七十九章 我猜得对吗？
冢鬼真的很饿。
因为他足足吃了十一碗面。
千里迢迢从锡银城赶回苔原的白袖，没想到自己刚刚落地，不到十分钟，就重新坐上源能艇离开……而这一次的目的地则是长野的小面馆，据冢鬼所说这是清冢修建时期他常吃的一家面馆，在大都花帜为赵西来卖命的时候他总馋这一口。
后来他一直在苔原忙碌。
这碗面，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到了。
他的运气不错。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面馆现在还开着。
“这就是你说的‘吃点东西’？”
白袖看着冢鬼，又看了看桌上堆叠如小山的面碗。
“是啊……其实我还是很饿，你不介意再等我一会吧？”
冢鬼狼吞虎咽，抽出功夫回话。
他又去吃了火锅，顺便买了几块烧饼，雪禁城的商业区是一座不夜城，冢鬼就这么沿路一直走了下去，白袖向来很有耐心，他当然不介意陪冢鬼就这么吃下去……
只是据他所知。
冢鬼只是“肉体凡胎”，这家伙的食量以前可没这么大。
“好了。”
就这么一直持续吃到半夜，冢鬼拍了拍肚皮……
一顿饕餮之后。
他的腹部依旧平整，并没有丝毫隆起的意思。
虽然他吃了很多。
但……这些食物就像是进入肚子之后凭空消失了一般。
“现在去看天鞘吧。”
邢云满意地打了个饱嗝，然后惬意长叹一声。
白袖与冢鬼对视，他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一丝不舍。
顾南风下令，今晚让白袖和冢鬼单独相处，所以顾氏的守夜人不敢跟随，他们一直守在停机坪处，等待着两人回来。
不多时。
顾氏源能艇将二人送至【雪笼】。
雪先生和鬼先生亲自在【雪笼】之前迎接贵客，冢鬼独自一人走在最前面，白袖默默跟在身后。
今夜的苔原监狱格外安静。
一直散发无序律动的“天鞘”，也出奇的安静。
……
……
白袖不是傻子。
他看出了冢鬼的反常，一个平时靠着输液维持生命体态的家伙，离开基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胡吃海塞。
或者说……
这是冢鬼离开基地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两人默默行走，一前一后，风雪呼啸。
走在前面的冢鬼，单薄衣衫被风吹地高高抛飞，他的模样像是一个奔赴沙场的赴死者。
“喂——”
白袖开口了，他叫停了冢鬼：“你可以走得慢一点。”
“……”
冢鬼站定脚步。
他看着白袖，指了指前面高耸入云的巨大黑影，笑着开口，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不用，已经到了。”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天鞘的核心区。
经历过一次崩塌之后，这把石之剑被东洲裁决所更加严密的看管保护起来。
“你的状态不太对劲，你还好么？”
白袖并没有急着上前，他皱眉来到冢鬼身边，想要查看对方的精神状态。
“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冢鬼声音低沉地开口说道。
“自从狮醒代码释放之后，无数知识在我的脑海之中扩散，有些时候我甚至以为我是无所不能的上帝。数量庞大如海潮的古文不断涌入我的脑海，这些古文化成王座，将我高高捧起……这种滋味超越了一切的生理愉悦，这是直接抵达精神尽头的究极享受。”
“但……我也从来没有这么糟糕过。”
冢鬼微微弯腰躬身，一只手按住额头，披散的长发从指缝中流露而出，遮住眼帘。
他悲哀又欢愉地笑道：“这五年，为了活着，我必须要把精神海中的‘信息’宣泄出来，不然它们就会一直堆积一直堆积，无法得到印证无法得到确定，这些信息便会在我的精神海中纠缠。”
“那刚刚……”
“是的……就在刚刚，这些信息已经堆叠了很多很多。不过信息的堆叠已经不重要了。”
冢鬼抬起头来，看着白袖。
他声音再次颤抖起来：“万事万物皆有代价，想要体会知识爆炸带来的极乐，就需要承受双倍甚至数倍的肉体痛苦。如果时间允许，我可以吃掉很多东西，很多很多，比你看到的要多，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白袖早就注意到了。
冢鬼的胃口很大，吃的很多。
“我知道……这是我心湖中的另外一个自己，正在觉醒。我的身体已经不再属于我自己。”
冢鬼笑道：“那家伙叫什么？旅者？我觉得他上辈子应该是一个饿死鬼。”
白袖声音沙哑道：“我带你回去。”
是【深海】解开了冢鬼精神海桎梏的原因么？
旅者的魂灵在他精神海中复苏了。
天鞘核心区散发的力量，可以压制超凡源质的力量……而旅者恰好对天鞘免疫，来到这片地带，很明显会加快冢鬼精神海的“畸变”。
所以，那场梦境，对他而言意味着线索。
对冢鬼而言，却意味着灾厄。
“不……不必了。”
冢鬼拒绝了白袖的好意，他伸出手指，指了指前面的高耸之影，愧疚说道：“有些事情，总该到来的。其实那场梦，我做了不止一次……我早就梦到和你一起来这里的画面了。只是我不敢，我不敢对外面说……”
他能感受到，这场梦境对自己的煞意。
这场梦。
很可能就是自己灵魂所能抵达的“终点”。
他还想活，多活几年，哪怕多活几天，也是好事。
“我已经躲了很多年了。”
冢鬼深吸一口气，笑道：“你知道吗？我的身体里一直有另外一个灵魂，在好多年前，我就见过他了，他会把我拽入一座黑雪山上，那里终年飘着大雪，那里有一座枯萎的山壁，还有钉入我身躯之中的利箭。”
“？！”
白袖瞳孔收缩。
这一幕，他熟悉。
冢鬼所说的地方……不就是他和顾慎逃离的“灾厄结界”么！
等等。
当时钉穿旅者身体的利箭，白袖并没有过多留意，但此刻随着冢鬼的开口，那些断裂的，破碎的线索，一下子串联起来。
他心湖之中咯噔一声。
在这一刻——
他隐约猜到了【熄烛】的真相。
那把神弓曾短暂出现过一次，而后不知所踪，此后任凭世人如何寻觅，都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因为【熄烛】的答案，从来都不在五洲之内。
“这件事情……只有顾慎知道……他告诉我，想要活着，就好好保密，谁也不要说……”
冢鬼的声音愈发嘶哑，也愈发愧疚。
“对不起，这场梦一定对你很重要吧……但是我真的很想活……”
“所以……”“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
说到最后，他甚至不敢去看白袖的眼睛。
“你做得没错。”
一道平静的声音，打破了他的黯然。
冢鬼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谁不想多活几年？”
白袖神色如常，一如既往地温柔：“邢云，活下去，这不仅仅是顾慎的寄愿，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活……下去……”
冢鬼神情骤然苍白，他哇的一声干呕，向前跪倒，干枯的双手支撑在雪地之上，不断颤抖。
他用力的大口呼吸，仿佛要将什么东西吐出来。
像是……
要吐出一团灵魂。
白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于是他静静站着，就这么陪着邢云。
数分钟后，那对颤抖的手臂逐渐恢复了平静。
但白袖眼神的凝重之色并没有消散。
……
……
“如果你现在就杀了他，我也会杀了你。”
看着冢鬼恢复正常，白袖忽然开口。
伸出双手撑着地面的男人，闻言之后沉默了片刻。
片刻后。
“冢鬼”抬起了头，眼神冷漠地看着白袖：“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威胁我。”
“现在有了。”
白袖面无表情：“你上辈子再厉害，跟这辈子没关系。冢鬼的超凡境界已经跌到了谷底，如果你选择彻底抹去他的精神，我一巴掌下去，你也会灰飞烟灭。”
“……”
旅者的脸皮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不得不承认，白袖说的是实话。
“他注定会死，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旅者皱眉道：“作为我的‘种子’，他的使命就是替我而活。”
冢鬼的知识觉醒，当然不是什么上天馈赠。
而是他的命运必然。
这些知识，都来自于他的“前身”，在冥王契约中赌输出局的旅者神座。
为了逃脱契约的惩罚。
旅者选择舍弃一切，将精神和肉体分离开来，让精神来到五洲重新修行，并且代替自己承受冥王的灾厄诅咒，而肉身则是处于寂灭状态，等待着未来有朝一日的“合一”。
按照他的计划。
这缕精神种子，在五洲成长起来之后，会被大量灾厄缠绕。
一个没办法在修行途上取得什么成就的“凡俗”，根本就不可能逃过这么多的灾厄……
而死在灾厄中，便是冢鬼的命运。
经过这么一出，冥王赌约之中的灾厄，也将消散殆尽。
而那个时候，便是自己“出世”的时候，靠着这一缕残缺的精神，旅者神座只要找到肉身，便可以重新回归巅峰。
如此一来。
虽然耗费了一些时间。
但他不仅找到了五洲的坐标，还可以带着旅者族群完成最关键的降临！
“现在他的使命变了，他只为自己而活。”
白袖平静道：“如果你杀他，那么我就杀你。”
“你可以杀我，但杀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旅者神座冷笑一声，“我的精神海中有人类所需要的大量古文知识……这些东西可以让你们快速理解星舰文明的‘传承’。除此之外，我知道北洲边陲地界，你们正在和我的子民交战。这个时候杀了我，百害而无一利。”
“我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
白袖轻飘飘道：“我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所以你说的那些，对我而言没有意义。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杀他，那么我就杀你。”
旅者神座的脸色很难看。
谈判又失败了。
他下意识用上了“又”这个词。
因为自己的残缺精神，始终通过冢鬼的眼睛，窥视着这个世界，在【深海】夺取本尊肉身主动权前，他通过黑雪山梦境，不止一次和顾慎进行了交流，那个时候他的谈判就一直失败。
没有办法，选择抛弃肉身，切割精神的那一刻起，他便跌落神坛了。
他想要重新登上神位，就需要忍辱负重。
“你……没必要如此。”
将怒火按下之后，旅者神座沉声道：“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一个失去所有，连灵魂都丢掉的家伙，还有什么可以给我的？”
白袖戏谑笑道：“另外……我想要【熄烛】，你会给我么？”
“……”
旅者神座沉默下来。
“如果我没猜错，【熄烛】一直掌握在你的手中，这是你用来‘东山再起’的最后希望。你自然不会将它交付到我的手上。”
白袖此话一出。
旅者神座的脸色骤然发生变化。
“你在说什么？”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为何【熄烛】这么有名的利器，会消失如此之久……直到刚刚冢鬼点醒了我。这把神弓不是无主之物，它已经有了自己的主人，可为何它的主人这么多年都没有丝毫‘名声’呢？”
白袖平静道：“因为这些年，【熄烛】主人死了。”
“作为熔铁之主锻造的，品质最高的神器，无论是谁拿到，都会成就一番丰功伟业，除非……拿到它的人是一个‘死人’。”
“旅者族群一直不知道五洲的坐标，直到多鲁河任务，才与五洲有了第一次的‘接触’，那次任务之后，你的‘捧冠者’不惜一切代价，跨越雪原，也要抵达天鞘地区，哪怕会白白搭上一枚火种，无论怎么看，这都是极其愚蠢的操作。但如果换一种角度考虑呢？”
“旅者族群当中，已经有人知晓了五洲的坐标。”
“而那个人……就是他们的‘王’。”
“王在五洲，一直没有传回消息。于是它们疯狂地寻找‘王’，直到多鲁河打开空间门户，捧冠者抓住最后一丝机会，来到五洲送出火种，他们笃定你会在五洲之内迎来重生，而那个时候送出的‘火种’，将会成为你加冕的真神之座。”
白袖顿了顿，道：“那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如果你知道五洲坐标，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他们呢？是因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旅者进攻毫无胜算么？还是因为……其实你也不清楚五洲的具体坐标，只能依靠冥冥之中的命运感应？”
旅者神座的瞳孔已经收缩成了一道细线。
“我想，应该是后者。”
“顾慎曾告诉我，【熄烛】附带着一座特质领域，名为【阿喀琉斯之踵】，依靠着这座领域，你自己亲手剥离了自己的灵魂和肉身，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剥离下来的精神需要有一个载体，你需要找到五洲……”
“六百年前，一块可以驱散超凡源质的巨石，从天而降，坠入苔原。”
“六百年后，人们将其命名为‘天鞘’。”
“天鞘的特性与熄烛很是相似，目前顾氏研究出的天鞘武器，就是通过‘风暴方程式’，引发规定范围内的天鞘碎片剧烈共鸣……正是依靠着这个特性，你选择压上自己的精神，进行一场豪赌。”
“你把火种交给了族群中最值得信任的‘捧冠者’，依靠着火种的力量，捧冠者将你的灵魂，通过【熄烛】之弓射出。”
“最后毫无疑问……你赌赢了，但问题是火种和熄烛都不在手上，哪怕复苏，也无法快速崛起。”
“于是，就有了捧冠者的那次到来。”
白袖垂眸，陷入了回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次捧冠者的降临，导致天鞘崩裂，苔原监狱的维修工作耗费了大半年……”
“所以【熄烛】，被藏在了石之剑中？”
他回过头来，轻声笑道：“这倒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虽然被无数双目光注视，但不会有人真的去‘检查’。你这一次赌的是，没有人敢触碰天鞘，没有人敢拆开那玩意儿，看看里面有什么。”
此刻，旅者的神色已如白纸一般难看。
白袖收敛笑意，认真问道：“冢鬼，我猜得对吗？”
第八十章 飘向南方
“冢鬼，我猜得对吗？”
这句话落地之后，那本属于冢鬼的身躯，轻微一颤！
旅者神座的眼神闪过一抹诧异。
冢鬼竟是强行压过了自己的意志，控制着这身子的头颅，用力点了点头！
旅者面色阴沉如水。
“很好。虽然你的意识逐渐苏醒，逐渐占据他的身体，但他现在还活着。”
白袖道：“现在苏醒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你不是我的对手。”
旅者额头渗出冷汗。
他当然知道，现在苏醒不是好时机。
可冢鬼这家伙偏偏选择此时来到“天鞘核心区”，旅者的精神已经全面复苏，在天鞘核心区的游离碎片影响之下，超凡源质的影响力被降至最低，原定计划之中，这是对自己极其有利的环境！没有任何地方，比此处更适合觉醒！
他复苏之后，可以从天鞘之中抽出【熄烛】，然后拿回属于自己的火种！
但……
这个计划，如今被强制打断。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是五洲神座之下的第一人！
“卦算命运，料尽天机，你终究是棋差一着。”
白袖平静道：“想杀你，我只需要一瞬间。”
他并不是开玩笑。
雷界领域已经降临，呼啸的狂风之中还夹杂着轻微的雷霆爆鸣之音！
“轰隆隆隆……”
苔原监狱的上空，有一大片阴云笼罩，这片阴云之中穿插着粗壮的紫色雷电，犹如虬龙一般翻滚。
“你……想如何？”
旅者此刻已经不止是额渗冷汗那么简单了，伴随着雷界领域的降临，他的后背也被汗水打湿，他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并不是简单之辈。白袖的天赋放在旅者族群之中，也是超凡绝伦的独一档，他只是缺少一枚合适的火种进行熔炼，所以才卡在了这最后一步之上！
五年前，白袖就已经打遍封号无敌手了。
这五年，他依旧被堵在天堑之前。
但三洲会盟之中隐有传闻，说白袖已经参悟了“本源”，成为了和北洲三大将一个级别的存在，这个消息的真伪尚未被验证，因为北部牯堡战场根本就没有“本源境界”的超级强者出面，但孟西洲坐镇锡银城，让白袖坐镇初始号的安排，却是从侧面印证了众人的猜测。
须知，旅者族群那边可是有两位“本源”随时可以参战的！
如果白袖没有“本源”实力，孟西洲神女可不会让他坐镇在如此关键重要的地方。
“我想要【熄烛】。”
白袖平静道：“当然，这不是在对你索要，从我洞察到真相的那一刻，【熄烛】就已经是我的了。”
“？？？”
旅者额头有青筋鼓起。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没有认识顾慎，以白袖的性格，断然无法说出这样近乎“无赖”的话。
“我还想要你‘活’。”
白袖继续道：“正如我刚刚所说，我可以在一瞬间杀死你，但我并没有这么做……因为我希望你活着抵达牯堡战场，比起我，比起冢鬼，你更应该解决的敌人是【深海】。在你的复苏大业之中，夺回寂灭肉身，也是极其关键的一步，对吧？”
旅者沉默了，但明显可以看出，他的眼神有所动摇。
因为白袖说得太对了。
他通过冢鬼的视角，看到了这个世界发生的很多事情，越看越是心惊胆战。
当年将这缕精神投入五洲之时，他可没想到，这片被视为“绿洲”的美好家园，竟会发生这么多乌烟瘴气的事情！
他更没想到，自己会被【深海】偷家！
“深海想借你的觉醒杀死冢鬼，然后再借会盟的手杀死你。”
白袖面无表情道：“我敢保证，无论你在什么时候觉醒，只要想夺取火种，就会遭遇会盟不遗余力的打击，甚至孟西洲会亲自出手。”
旅者知道“孟西洲”。
这个女人是五洲最新晋升的光明神座！
因为修行时间太短的原故，这孟西洲的实力比不上当年全盛时期的自己。
可即便如此，这位新晋神座，也不是自己如今可以对抗的存在！
“你不杀我？”
旅者皱起眉头来，若干年前与冥王的那场交易，让他明白了什么叫“人心险恶”。
五洲这片“新世界”，拥有富饶的土地和阔绰的资源。
但这里的人，却是坏极了！
他不可能再相信这里的任何人，也不可能相信白袖此刻留下自己，是出于仁慈这种理由。
“我何必杀你，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白袖道：“你的最高目的，是带领旅者族群返回五洲，可完成这件事情有一个先决条件……至少，你得先是旅者族群的王，不是么？”
这一句话，戳中了旅者的心坎。
“……”
他咬紧牙关，默默攥拢双拳。
是。
比起带领族群复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他现在……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白袖平静道：“如果你愿意点头，你甚至可以拿回属于你的火种。”
“代价是什么？”
旅者抬起头来，直截了当地开口。
他不相信这天上有免费的馅饼。
“我要你立下灵魂誓言，与我同登源之塔。”
白袖一字一句道：“熔炼火种之后，加入三洲会盟，共赴神战！”
“你要我死？”
旅者听到这番话，忍不住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源之塔塔顶的家伙是谁？”
清胧！
他当年与冥王签订契约之时，窥见了五洲最高席的一角！
他觊觎五洲这片美好家园，但同时也忌惮五洲的火种领袖……尤其是坐镇源之塔的那位天空神座！
即便是全盛时期，他也不愿与清胧进行交战！
“是的，你可以理解成我要你死。”
白袖淡淡道：“你现在就可以做出选择了，是现在死，还是拿到火种之后再死。”
旅者一下子噎住。
他死死盯住眼前的年轻人，道：“你知道‘神战’是什么概念么？你们这边，出动了斗战和女皇两位神座，整整五年，都没能拿下这场神战……如今源之塔的战斗恐怕已经结束了！你觉得让我熔炼火种，再打一场，就能改变结局？”
“不止是你一个。”
白袖垂眸，轻轻道：“我也会参战，孟西洲也会参战……还有其他人。三洲会盟会投入所有的力量，来打这一战。”
“你？你凭什么参战？”
旅者眼中流露出可怜同情之色，摇头笑道：“你以为自己参悟出了本源，就可以与神座争锋吗？”
白袖深吸一口气。
他不再去看背后的“冢鬼”，而是转身向着那高耸入云的巨大黑影走去！
他向天鞘走去。
鬼使神差的，旅者也迈动了脚步，或许是因为雷界领域给了他极其强大的压迫感，在四周不断响起的爆破雷鸣裹挟之下，他硬着头皮跟着白袖一同前行，最终两人一起来到了那块如剑一般笔直耸立的巨石之前！
这一切，就如白袖冢鬼梦境中所看见的画面那样。
白袖仰头欣赏着这高耸的“天鞘”。
旅者被迫一同欣赏。
“你让捧冠者把【熄烛】藏哪了？”
白袖轻声开口，问了一个旅者无论如何都不会回答的问题。
这个问题，如果回答。
便等同于，真的放弃了【熄烛】。
不过……
白袖也从没指望过能从旅者口中得到答案，他寻找【熄烛】已经找了很久很久，没有人知道他的决心有多强烈。
白袖伸出手掌。
这个动作，让旅者瞳孔收缩了一下。
“喂——”
旅者声音沙哑地开口：“你确定要触碰‘天鞘’么？这个东西，随便触碰，可是会丢失能力的……”
触碰天鞘，会导致体内的超凡源质被压制！
实力不够的超凡者，甚至会丧失全部能力，变回普通人！
从这个角度来看，旅者不该制止白袖的。
如今他的性命在白袖的掌控之中。
白袖出事，对他而言反而是好事。
可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他，如果是白袖这个怪物触碰天鞘的话……说不定还真的不会“有事”。
他叫停白袖，说出天鞘的可怕之处，就是希望白袖的动作停止在此。
他害怕。
害怕白袖真的拔出天鞘里的【熄烛】！
“呵……”
但这一声喊，却反而让白袖笑了出来。
小袖子没有犹豫。
他将手掌轻轻按在了天鞘之上。
轰！
顷刻之间，整座苔原监狱，以天鞘巨石为圆心，荡起了一阵百年未有的磅礴雪风！
阴云之上，降落一道雪白雷霆，无比精准地坠砸在天鞘剑尖之上！
这道雪白雷霆化为长龙，瞬间将方圆百里的黑夜渲为白昼——
白袖的手掌，紧紧贴伏在天鞘壁面之上，他并没有被天鞘之力排斥，而是被“接受”。
这个过程，甚至没有一丝起伏。
旅者神色苍白，跌坐在地。
……
……
“不知为何，这几日，我的心神总不安宁。”
初始号的璞玉道场之中。
顾小满迟迟无法进入闭关状态之中，对于她这样早早参悟“心流”的精神系天才而言，这种情况很是异常。
在几位师父的教诲之下，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顾小满都可以快速入静。
阿弗围绕着顾小满飘。
它对小家伙总是格外宽容：“兴许是累了，又或者是破境之后遭遇瓶颈了？即便是天才也总该有休息的时候吧，你这几年一直苦修，歇息一段时间也不算什么——”
只可惜。
它的安慰并不起作用。
“不，不是这些原因。”
顾小满摇了摇头，小脸写满了认真。
精神系超凡者最基本的素养就是自我感知。
她看到了道场角落躬身静候等待侍奉指令的红影，心念一动，问道：“【旧世界】外边有接收到什么有用的讯号么？”
“你是指……顾慎的讯息？”
阿弗惋惜道：“这家伙真是消失地无影无踪，我派遣出去的探测器，一丁点讯号也没有收到。”
顾小满有些遗憾。
不是顾慎么？
她猛地又想到了一件事，从怀中取出了那枚被拆开一次的信封……这信封是顾老爷子送给自己的“礼物”，接受礼物之后，顾小满并没有拆开去看。
表面上看，这就是一封简简单单的信。
但如果以精神力去探测，便会发现，这封信中蕴含着很强大的能量。
如果以“精神力”去触碰，很可能会引发未知的连锁反应！
这是顾长志先生留给老爷子的信。
顾小满不知道，老爷子为何要将如此珍贵的信封，送到自己手上，但她知道这东西很贵重很贵重，一旦真正“使用”，恐怕只有神座级别的超凡者才能承受顾长志遗留的精神威压！
这段时间，顾小满一直将信封放在心脏位置。
“咯噔。”
取出信封的那一刻，顾小满才意识到，自己心中的不安，来源于何处。
这封信，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这是顾老爷子身上的气息，被顾长志注入精神之后，平平无奇的信封成为了品质极高的“封印物”，这件封印物的上一任佩戴者，对其注入了心血，时间，以及超凡源质，于是这封信即便不动用，也可以传递一些东西。
顾小满的“不安”，便来自于这封信。
此刻顾小满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前些日子，顾老爷子选择将信封偷偷交给自己，是什么意思。
这是顾老爷子佩戴了十多年的信封。
它本该是陪伴顾骑麟至死的贴身物件。
可如今，赠人了。
顾小满的嘴唇有些干枯，她捏着信封的手指也有些颤抖。
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精神，注入信封，只见烫金的信纸缝隙之中，散发出淡淡的荧光，那是属于前任主人顾骑麟的“精神辉光”，此刻那些灿烂的荧光正在变淡，一点一点从信封之中溢出，流散，飘向天际。
顾小满神情恍惚，捧着信封，走出璞玉道场，她追着信封中飞出的荧光，跌跌撞撞来到寒风凛冽的雪原之上。
那些飞散如萤火的魂光，向着南方掠去。
星星点点，最终化于风中。
那是东洲的方向。
亦是长野的方向。
第八十一章 那一天，已经来了
长野，顾氏宗堂。
长夜的余晖散去，黎明曙光伴随着温暖的和风一同席卷而来。
这阵暖风穿街走巷，卷起片片坠落的枯叶，宛如萤火流萤一般，令人捕捉不清踪迹。
“周老，今天是个好日子。”
杜韦推着轮椅，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柔和的晨光落在身上，伴随着微风，令人神清气爽，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是啊……”
周维从北洲战场退下之后，便回到长野疗养。
如今的安全委员会已经交给杜韦全权打理，自己选的这位“继承人”很不错，超凡时代来临之后，安全委员会的监管任务难度提升了数十倍，但杜韦却是联合三所，将整座江北地区，都管理得服服帖帖。
周维不得不服老，如今超凡时代的浪潮冲刷席卷，物是人非，制度变革的速度太快太快。
他知道，即便自己重回三十岁，也做不到杜韦这样。
周维老爷子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
和风暖阳。
最重要的是……那个一直在北洲恋战，不肯嘴硬回家的老家伙，终于回来了。
其实周维早就想来看看顾骑麟了。
只是他在北洲战场被打断了好几根骨头，伤筋动骨需得静养百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杜韦盯着，哪怕是下床都有人专门搀扶，更不要说偷偷溜出来了。
这几日他总算养好伤势，在杜韦的亲自陪同之下，前往顾氏宗堂，来探望自己的老朋友。
当年的顾氏宗堂，总是热闹，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如今顾氏的年轻天才，中流砥柱，几乎都去往两大战场。
至于闻名五洲的“守夜人”，更是九成以上，都在北洲战场参与牯堡之战……
于是通向宗堂的那条小巷，便变得有些冷清。
在顾老爷子从北洲回来之后，宗堂的冷清程度更上层楼。
无他，老爷子喜欢独处，顾南风便下令让守夜人候在宗祠门口，若无要事，闲杂人等不许踏入宗祠，打扰老爷子清休。
“早啊。”
周老和颜悦色对门口两位守夜人打了招呼。
他当然不是“闲杂人等”。
守夜人都知道，顾老爷子谁都不乐意待见，可唯独这位老朋友，是心心念念，每每都要见上一面的。
“周老！”
“周老，杜韦先生！”
两位守夜人弯腰躬身行礼。
杜韦本是笑着推动轮椅前行，可目光无意间瞥见门口的大榕树，他皱起了眉头，道：“记得前段时间，这榕树还是枝繁叶茂的，怎么才过几天……就开始凋零了？”
这句话引起了周维的注意，也引起了两位守夜人的好奇。
“的确有些古怪……”
一位守夜人小声喃喃：“好像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他们记得，前几天护送老爷子返回宗祠的时候，这榕树还不是如今这样子。
另外一位守夜人，加入顾氏的年岁很旧。
他恍惚道：“我记得很多年前，好像也出现过类似的场景……”
一夜之间，顾氏宗祠的榕树，枝叶凋落，散了满地。
一直以来，顾氏内部都流传着“榕树辟邪”的说法，那次榕树落尽枯叶，大家都认为是大榕树替顾氏挡下了一次灾厄。
周维的眼神忽然阴沉下来。
“走。送我去看顾骑麟。”
他用力拍了一下椅背，声音极其激荡。
顾氏宗堂内的封印物结界很是强大，这里禁止精神力四处掠散。
此言一出。
守夜人和杜韦全都意识到了不妙，众人连忙奔向顾骑麟常常垂钓的那片人工湖泊。
……
……
长夜焚尽，日光柔和。
和风吹拂，人造湖泊的湖面上泛起阵阵粼光。
蜷缩在椅上的老人，还持握着长长的钓竿。
波光粼粼，鱼线摇曳，却无人提线。
老家伙闭着眼睛，安详地睡过去了，他的鬓角白发，披身薄衣，以及安乐木椅，全都随着暖风一同飘摇。
“吱呀。”
“吱呀。”
这阵暖风吹得人心底生凉。
杜韦怔怔站在原地，那两位守夜人的脸色苍白到了此生的极致。
顾骑麟的精神气息已经散去……
带着日光温度的和风，吹过他的面庞，却无法唤醒这具冰冷的身体。
他终究溺睡在星光黯淡的夜幕之中，没有见到黎明垂临的辉光。
顾骑麟……死了？
杜韦脑海中一片天旋地转，他想要开口，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下意识低头去看周维老爷子，可轮椅上的老人静如雕塑，此刻独自一人推着轮椅，缓缓前行。
杜韦只能看到一道萧瑟孤独的背影……
他伸手制止了两位准备上前查看的守夜人，四目相对，杜韦摇了摇头，眼神之中满是悲哀和坚定。
三人默默退后了数步，将人造湖泊的码头留了出来。
老家伙看着老家伙，人造湖泊静得可怕。
没有人知道周维在想什么。
……
……
顾南风被日光照醒，此刻他正坐在苔原监狱的高塔之上，雪先生默默守护着他。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着”了。
就在昨夜，他做了一个很冰冷的梦，感觉自己如坠冰窖。
睁开眼后。
顾南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望向“天鞘核心区”，昨夜他护送白袖和冢鬼进入【雪笼】，便在高塔之上安静等待，天鞘核心区被无穷无尽的大雾覆盖，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这场大雾持续了整整一夜，至今还未消散。
“昨夜发生了什么？”
顾南风拢了拢身上那件由锈骨先生所赠的雾隐斗篷，满脸倦容。
“家主大人，昨夜刮了很大的风，降了很大的雷，下了很大的雨。”
雪先生柔声道：“除此之外，别无异样。”
“是么？”
听到了雪先生的回答，顾南风的心底稍微轻松了一些，他担心自己错过了什么……心想自己大概是太累了。
苔原很冷，这大概就是自己昨晚噩梦的缘故。
“白袖和冢鬼还在‘核心区’么？”
顾南风站起身子，只觉自己浑身酸疼，这种滋味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更重要的是……
那场噩梦残留的冰冷之感，竟是现在还没消散。
他觉得自己的心湖之中，缭绕着入骨的冷意，哪怕运转呼吸法，也挥之不去。
“是。”雪先生的声音被通讯器的尖鸣打断。
“稍等……”
顾南风投去了一个歉意的眼神，他接通了通讯器。通讯器里，只是传来了简单的只言片语。
顾南风的身形便骤然化为了雕塑。
站在高塔之上的男人，静默地看着核心区的大雾。
雪先生在这片静默之中感到了“不安”。
十多年，自顾南风担任少主以来，便从未失态过。
“咔嚓……”
而在刚刚的通讯结束之后。
顾南风手中的通讯器被攥到开裂，下一刻竟是直接炸了开来。
“砰！”
顾南风默默垂下紧攥通讯器的那只手。
高塔寒风吹起。
遍地都是碎裂的电子元件。
“我……回一趟长野。”
顾南风声音很是沙哑，他只觉得此刻的现实世界，比昨夜的噩梦还要冷得多。
“您……不等了？”
雪先生有些诧异。
护送白袖和冢鬼，是重要程度极高的任务。
他作为苔原监狱的镇守者，自然知道顾南风的安排。
如果今夜顺利。
那么接下来，针对源之塔的总攻很快就会开启！如此重要时刻，长野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家主急着赶回去？
顾南风神色苍白，离开高塔的脚步略微踉跄了一下。
雪先生的话中，有一个字，戳中了他。
“我……不等了。”
顾南风摇了摇头，随后拿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自语喃喃道：“这一次，真的不等了。”
……
……
一直冷清的顾氏宗堂，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么多人了。
烈日高悬，热风吹拂。
人山人海，静默如寂。
虽然来了很多人，但一点也不“热闹”。
卸下雾隐披风，换上黑色悼服的顾南风，默默站在湖泊前，他的身后是顾氏留守在长野的守夜人，身旁则是满面风霜的周维老爷子。
“……节哀。”
顾南风静默地站着，他和周老久久无言，但终是由他打破了寂静。
“……”
周维没有说话，默默摇了摇头。
节哀这两个字，哪里是顾南风应该对自己说的？
这个小家伙，一辈子都是如此善良。
就连失去最重要的人，也不忘对其他人说节哀。
“我应该来早一些的。”
周维看着面前的湖泊，带着无尽的遗憾和惆怅开口。
他声音很慢，说着说着竟然笑了：“我们约好一起钓鱼，一起看六十年前的老电影，但两个大男人聚在一起，谁会真的看电影？我藏了他很多的丑照，如果我来早一些，我就能拿他当年被炮弹炸到半死的照片，好生嘲讽一番……”
“那他一定会气得跳脚。”
顾南风垂下眼帘，轻轻道：“南梯堡垒之战，是他这辈子都不愿提起的糗事。”
那场战争，让顾骑麟差点死掉。
“我和他相识在十四岁，少年意气风发，彼此针锋相对，当了半辈子的敌人。”
周维坐在轮椅上，喃喃道：“我前半辈子怎么也想不到，往后的几十年会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
年轻时期的顾骑麟霸道，野蛮，独断专横！
当年的他身为安全委员会领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样处处违例处处犯禁的惹事家伙！
那个年代很动乱，北洲皇权交替，东洲也涉入其中，五大家自然无法逃脱……
当年的那些人，只有顾骑麟活了下来，活到了现在。
事实证明。
顾骑麟的行事风格是正确的，在乱世之中，只有他那样的人才能活到最后，笑到最后。
而活到最后的人……自然会成为朋友。
周维戏谑笑了一声，十指深深陷入掌心血肉之中。
他仰起头来，声音嘶哑地笑道：“我更想不到，这个老家伙的死，会让我如此难过……他真是该死啊……多活几天多好？等我嘲笑完他再走也不迟，或者再等等，一起结伴上路，说不定到了下面还能继续当朋友呢。”
顾南风不忍心继续听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想走。
“等等，南风！”
周维忽然开口喊了他的名字：“那一天……快要来了吧？”
顾南风的身体僵住。
他神色复杂地回过头来，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他当然知道，周维口中的“那一天”，指的是哪一天。
周维和顾骑麟是生死之交，是挚友。
两人的立场，理念，基本相同，他们都期盼着三洲会盟对源之塔发动总攻的终战到来！
砰砰砰！
周维笑着转动轮椅，面对顾南风，他挺起胸膛，然后伸出手掌，攥拢成拳头，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这个动作幼稚极了，像是一个炫耀自己年富力强的二十岁出头青年。
“喏，我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你瞧，我可以再上战场！”
顾南风的鼻尖一阵酸涩。
他摇了摇头，转身对不远处的杜韦开口传音道：“杜韦先生……麻烦您把周老带走，让他好好休息吧。”
目光一直在周维身上的杜韦，此刻叹息一声。
他快步来到周维背后，推起轮椅，就要迈步。
“杜韦，我不需要你！”
周维皱眉呵斥，杜韦无奈之下只能退让。
就这么的，周维推着轮椅，吃力地兜了一大圈，再次来到顾南风面前。
这一次，他不再挺起胸膛，也不再假装自己意气风发。
他已经老了。
老了就是老了，再是天赋异禀的人也要服老……
“南风……人这一辈子，总要为了一些执念而活。”
周维再次挤出了笑容。
“如果我可以选择自己的结局，我希望我死在战斗中，我不要倒在日出前的寒夜里，那样的结局太寒冷了。顾骑麟……那个老家伙，一直嘲笑我是个逃兵……可如今他才是那个逃兵。”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顾南风不忍也不敢再与周维对视。
他本想逃避，离开这片伤心之地。
可就在这一刻，精神海中，传来了他苦等一夜的【雪笼】消息。
于是顾南风深吸一口气。
他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才缓缓蹲下身子，与周维对视。
“如果您……真的做好了准备，那么就请随我一同前行吧。”
周维怔住。
接下来顾南风的话，让他胸腔里翻滚的鲜血，变得滚烫炽热起来。
“因为那一天，已经来了。”
第八十二章 天要下雨
【雪笼】的大雾逐渐散开。
顾南风离开高塔之后，鬼先生和雪先生便死死盯着天鞘核心区，这两位典狱长将苔原监狱的警戒等级提升到了最高。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这般警戒和战备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夜幕被曙光焚尽，天顶之上，忽然一道磅礴雷霆坠落！
轰的一声！
天鞘核心区的雾气，被雷鸣撕碎，那道参天耸立的石之剑依旧笔直挺立。
但石之剑附近的迷障，却被清扫而空。
依稀可见。
一道身着白衣的影子，沐浴在雷光之中。
“你……就这么拿到了熄烛？”
旅者的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
在他计划里，想要重回巅峰可并不是一件易事，本尊的“灵魂觉醒”只是开始的第一步，接下来拿回【熄烛】，重炼【火种】，每一步都极难极难。
所以他哪怕灵魂已经复苏，但依旧一直栖息在冢鬼皮囊之下。
他有的是耐心。
既然选择“转世”重修，那便只有一次机会，他要等到时机成熟，毕其功于一役！
旅者并不担心有人提前取走【熄烛】。
一是当时的手脚极其干净。
二是这天鞘之中蕴含的力量，根本就不是普通凡俗可以抵抗的。就算是神座，也不会无缘无故触碰这石之剑的壁面！
可如今……
他的计划，已经破碎了。
大雾消散，沐浴雷光的白袖将手掌从天鞘壁面之中抽出，他的掌心攥着一把“无形”的长弓，无数雷霆冲刷之下，雪白的雷光组成了这把大弓的弓身，但实际上雷光只是精神投影的一种形式。
这把大弓入手之后，白袖整个人的气息都发生了改变。
“这便是……熄烛么？”
白袖沉声吸了一口气。
屏气凝神，这把无形之弓，入手极重，需要用力攥拢，才能将其把握！
白袖缓缓抬起手臂，将其举过头顶，细细端详。
雷光呼啸。
他忽地张弓搭弦，瞬间弓成满月！
无形的箭镞在雷鸣之中呼啸凝聚，千万缕狂风在白袖捻起的两根手指之间汇聚——
“轰隆隆隆！”
一时之间，整座雪笼都被风压笼罩！
被【熄烛】瞄准的旅者神色大变，他下意识想要挪移，但被“命运”锁定的绝望感，在心湖升起！
他知道，【熄烛】是不会落空的。
只要出弓，就必定命中。
“你似乎在害怕。”
白袖平静道：“不用怕，只要你答应我，乖乖立下灵魂誓言，我便不会杀你。”
“？？？”
旅者的面色难看到了极致。
这是在给自己选择么？
自己根本就没得选！
……
……
白袖拿到【熄烛】的消息，立即传开。
三洲会盟的高层全部知晓了苔原这边的动静。
白袖还带来了另外一个重磅消息。
那就是在冢鬼体内苏醒的“旅者本尊”，选择立下灵魂誓言，只要熔炼中央城火种，就参与源之塔的讨伐之战！
林霖林绸没有犹豫，当即派遣源能艇去往苔原……
对他们而言。
中央城的飞升固然重要，但眼前赢下源之塔的讨伐之战则更加重要！
这些年，女皇的熔炉已经积攒了大量的火源。
即便取出“旅者火种”，中央城依旧可以保持飞升之势，数年持续不断的对周边城邦进行辐射供给！
正在长野参与葬礼的顾南风，也当机立断，决定清点天鞘武器，即刻推动针对源之塔的总攻。
这条决策，得到了孟西洲的同意。
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如今，签订灵魂契约的旅者，加上新晋的光明神座，再加上手持【熄烛】的白袖，还有三百余枚天鞘武器，这些底牌加在一起，堆成了厚厚的筹码。
三洲会盟决定结束这一切。
他们不再等待了。
或许是觉察到了异样，北洲牯堡战场的战争忽然变得“激烈”了许多，旅者族群派遣出了大量的“殉葬者”，对整座北洲防线发起了大面积的进攻……这种程度的进攻让北洲军团无暇抽身，整座北部战区变得极其焦灼。
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由于巨壁极其坚固的原因，殉葬者对于边陲其他要塞的冲击，被尽数拦下。
牯堡战场的战况激烈了数十倍，三大军团的六成以上主力都集中于此。
北洲的战况越是惨烈！
会盟高层的“总攻”意念便越是强烈！
……
……
源之塔，这座被千万人敬仰的神迹之地，已经寂灭足足五年了。
方圆五里，被列为禁区。
如今的源之塔，已经不存在“神使”这种东西，清胧在进入神战之前，将整座中洲的管理权限尽数交给了【深海】。
无论是捧冠者，还是神使，亦或者是十星神官。
这些人存在的意义，无非就是以高位超凡的身份，去“管理”麾下的低位超凡。
【深海】一个人，便是千军万马。
它在庞大的精神网络宇宙之中，平等且紧密地链接着每一个超凡者，源之塔已经失去了原先清胧制定的“等级概念”，因为这里的每一个超凡者都与【深海】进行直接的对接，但这种对接又加剧了无形中的“等级制度”。
神使的权力变得很小，但权限变得很大。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拥有随时可以差遣的大量下属，但却拥有了解锁深水区七成以上档案和算力的权限配置。
源之塔，已经不再是现实世界中的“白骨之塔”。
而是一座辐射开来的，存在于精神世界中的巍巍高塔！
这座高塔的主人，不再是清胧。
而是【深海】。
十一次升级之后，整整五年时间，【深海】都没有进行第十二次升级……这一切的原因，都来自于顾慎的“狮醒释放”。
如果没有那一次的狮醒代码释放。
【深海】将会顺利完成与五座大洲的全部链接！
届时，整整五座大洲的超凡生灵算力，都将通过死海区进行汇总……它将进行前所未有的十二次升级。
可如今，这个计划彻底破灭。
顾慎释放代码之后，它只来得及链接中洲一座大洲，以及目前正在战争状态中的小半座南洲。
十次升级之后，每一次的升级算力，都是呈几何倍数提升的。
十二次升级，几乎相当于前十一次升级的总和！想要凑齐这么多的算力，【深海】只能从单独一座中洲的精神网络中进行攫取……可惜的是，整座中洲的精神链接率已经抵达了百分之九十九，但距离第十二次升级的算力总量，还是稍差一些。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正是差的这一些，将【深海】死死卡在十二次升级的瓶颈之前。
不过，这并不影响【深海】超然的存在。
十一次升级之后，它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意识，智慧，以及情感。
它已经算是一种另类存在的“超凡生命”！
在中洲范围之内，只要它的精神网络存在，它便可以降临自己的“意志”。
此刻，源之塔禁区之中，一道披着黑袍的影子，正在缓缓行走着。
这片区域被严令禁止踏入。
神战的力量，从塔尖垂落，大量寒霜将地面覆盖，凡俗只要踏上一步，整个人就会被彻底冻结。
三枚火种纠缠，厮杀！
白术的【倒流】彻底紊乱了源之塔神域内的时间流动机制，没有人可以踏入战场。
但不进入战场，其实也可以窥伺那一战的战况。
深海静静站在源之塔下，它能感受到源之塔塔尖散发出的“火种气息”。
这一战很激烈。
起初最开始的那两年时间，清胧的火种气息一度被寒霜冻结，看上去很是危险。
不得不承认，林蕾和白术的联手十分强势，但可惜的是……这座源之塔是清胧的主域，他在主域内作战，拥有着近乎无穷无尽的神力供给，神域外部，还有一个完成十一次进化的【深海】，负责维持源之塔的神力平衡！
只要清胧的“火种气息”稍稍微弱一些，【深海】就会通过精神网络，输送大量游离源质！
神座主域会自行转化这些游离源质！
于是……
这场战斗的天秤，便开始倾斜。
这一战到中期，便失去了悬念，清胧的火种气息愈发强盛，愈发壮大，愈发不受控制。
其实林蕾和白术在踏入天空主域之前，就想到了这种“结局”。
他们当然想杀死清胧，可如果无法杀死清胧。
那么便拖住清胧。
清胧火种挣脱“冰冻”之后，他们此战的目的便发生了改变，从“杀死”变成了“拖延”。
神战爆发之后，【深海】每一天都会来到源之塔下进行观察。
它每一次到来，都会试着以精神之躯，靠近源之塔。
神战笼罩之地，处处皆是巨大威压，最开始它只是向着高塔前进了数步，这道凝聚出来的“精神虚影”便被压得支离破碎。
而前些日子，它已经可以走到塔下。
这说明……神战，已经快结束了。
今日，它顺利登上了高塔，原先华美的天空神域，在现实世界经历了长达“五年”的神战之后，终于彻底崩塌。
这里的大殿，支柱，摆饰，已经全部破碎。
入目所见，皆是疮痍。
但深海知道，这一战的结局，是清胧赢了。
因为神域的最中央，还摆放着一尊云雾缭绕的王座。
王座之上坐着那道巍峨通天的身影，清胧慵懒地坐在王座之上，像是从未经历过神战一般……他的脸上不见一道伤痕，衣袍甚至是崭新的，身上散发的气息依旧如海一般深不可测，但深海还是觉察到了异样。
清胧的眼神之中，藏着很深的疲倦。
“现实世界……过去了多久？”
两人见面。
清胧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时间。
很显然，白术和林蕾的战术彻底奏效，身陷神战的清胧……被彻底封锁，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
直至战争结束，他见到【深海】，才能知晓外面的信息。
“五年了，清胧大人。”
深海的态度很是恭敬。
“五年……”
清胧呵的笑了一声，他的眼神有些恍惚。
深海注意到，神战的领域之中，封锁着两块巨大的人形冰柱，这两块冰柱被云雾包裹缠绕。
白术，林蕾！二人就在冰柱之中！
等等，冰柱……
这片云雾缭绕的天空神域，此刻还充斥着凛冽刺骨的寒意。深海凝目望去，它斗胆望向清胧端坐的那尊王座，只见清胧的膝盖位置，还覆盖着零零星星的冰冷碎渣，而视线再往下移，便不可见了。
这是神域主人亲自设下的“视野结界”。
不可见。
便是不想被看见。
深海不需要看见，这些信息，已经足够让他猜到清胧如此端坐，接见自己的原因……这位天空神座大人的下半身，恐怕还被冻在坚冰之中。自己五年来日日查看所感受到的“寒意”，便是林蕾的本源之力，这两位神座踏入天空神域所施展的杀招，便是利用本源之力，混乱天空神域的“时间”，并且采用同归于尽的招式，将这里的一切都进行冰封！
的确！
这就是最好的“拖延”！
“我竟是被这两个疯子，用如此愚蠢的方式，拖延了整整五年的时间……”
清胧幽幽吐出一口气。
他伸手揉捏着额头，想要将自己这些年积攒的郁闷，以及烦躁全都发泄出来！
这场神战，其实早就失去了悬念。
冰柱之中的那两个神座，在发动这一招的时刻，便算是“挑战失败”。
但白术和林蕾“聪明”的地方便在于，这层蕴含着本源力量的坚冰，不仅仅是进攻，也是防御！
清胧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来进行化解，但这并没有结束！
如果清胧想杀掉他们……那么这坚冰，便需要再化解一次！
“深海，我要搭建精神链接。”
清胧神情阴沉，望向眼前的黑影，他下达了自己结束神战之后的第一个指令。
他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深海低下头颅，它的眼神闪烁着细密的洪流辉光，不知在计算着什么……
精神链接瞬间搭建。
大量的信息涌入清胧脑海，但清胧对这些都不敢兴趣。
被白术和林蕾联手封困五年，如今的他只是想看看源之塔外的景象，想看看这五年……中洲，变成了什么样子。
“轰隆隆！”
精神链接搭建之后，清胧听到了沉闷的雷声，他怔了一秒。
外面的世界很喧嚣，很吵闹。
源之塔外，阴云密布。
银白色的雷光穿行在云层之中，整座世界都被低沉的阴云笼罩，显得黯淡无光。
深海保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
它柔声说道：“神座大人，外面……要下雨了。”
第八十三章 破墙（一）
“外面……要下雨了？”
清胧看着源之塔外的大片阴云，脑海不受控制，浮现出许多年前的那场惨战。
他的指尖略微有些发抖。
但声音却带着戏谑讥讽的笑。
“这五年，白袖熔炼了属于自己的火种么？”
“据我所知……没有。”
深海的声音很是恭敬：“但前些日子，苔原监狱爆发了很强烈的超凡气息波动。那道超凡气息的爆发与白袖有关。”
“哦？”清胧眯起双眼。
他开始接纳深海传递到心湖的这些信息。
很快，这位神座便“通晓”了五年来内陆发生的所有事情。
深海并没有藏私，它掌控旅者族群为自己献祭算力，虽然表面上是一桩违背最高席律法的事情，但如今的局面……已经容不得后退，它也好，清胧也好，已经在这五年成为了衔接紧密的“命运共同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东洲已经开始采取‘强硬’的措施了么？”
清胧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眉心。
他眼神阴郁地望向深海，那道凝聚了万千超凡生命精神算力的“虚影”，此刻依旧保持着跪下臣服的动作。
“如我们先前所料……东西北三大洲，这些年已经形成了坚固的联盟。”
深海沉声道：“林蕾和白术发起神战，整座五洲都陷入了动荡。”
说到这。
它很是遗憾地长叹一声：“可惜，终究没能‘和平’。”
“这些年我在中洲沿海地带修筑了高墙。”
深海停顿一下，解释道：“苔原地区的‘天鞘武器’数量，预估在四百枚左右，如果他们决意发起最终进攻，那么这些天鞘武器足以在物理层面对中洲进行‘抹平’。”
清胧默默听着，未做反驳。
他的确是一个很自大的人，自负实力五洲第一。
但再强大的人，也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如果清胧决定竭尽全力展开天空神域，那么笼罩整座上城应该不成问题……倘若三洲会盟决定将所有的天鞘武器都对准上城进行投放，那么他可以试着用自己的神域，拦下这对普通超凡而言绝望的无解一击。
但如果将天鞘武器分散。
那么他便很难进行拦截了。
“修筑高墙，便是为了拦截‘天鞘武器’。”深海道：“如果顾南风决定发起总攻，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天鞘武器会被高墙拦截在外……”
清胧皱眉问：“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呢？”
“不重要。”
深海的回答很理性：“我们只需要确保上城足够安全，遭受天鞘轰击之后，中洲还可以组织起反攻的力量。这便足够了。”
只要是战争，就会有伤亡。
源之高墙可以拦截八成的天鞘打击……剩下的两成，只要不落在上城，那么对深海而言便无所谓了。
“呵。”
清胧淡淡笑了了一声，话语里多有讥讽之意：“这就是你完成了十一次升级之后的模样么？似乎还是没什么‘人性’啊。”
百分之二十的地区被天鞘打击。
这依旧是一个极其惨烈的伤亡数据。
但深海竟然不在乎。
这家伙的确很有“大局观”，但这不仅仅是优点，也是致命的缺点。
为了通往最终的胜利，深海可以容许一切的必要牺牲。
但清胧，不是深海。
“我要我的子民都好好活着。”
清胧直截了当道：“源之高墙的数据我看了，没有我的授权，你无法百分百调动死海区的精神力量。现在我将这份授权给你，我的要求只有一个，提高对‘天鞘打击’的拦截率，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是。”
深海沉默片刻，顺从应下。
“另外。”
清胧语气沉重下来，他伸出一枚手掌，掌心向上。
“那枚……酒之火种呢？”
与林蕾和白术交战五年，为了确保源之塔可以正常运转，他对深海开放了极高的权限等级，这里面包括“天空火种”的本源馈赠，以及“酒之火种”的择主权力。
深海将清胧馈赠的权限利用到了极致！
他利用【云镜】本源，制造出了一共四位与烈.雷诺同一级别的“本源强者”。
虽说直接接受火种馈赠，熔炼本源之后的实力，无法与北洲三大将这种自然参悟者相提并论。
但执掌本源，就是独一档的存在！
但可惜的是……酒之火种的主人，一直没有诞生，深海在整座中洲范围内开启了“领袖征召”，只要天赋满足条件就可以领取酒之火种的一缕火种之梦。
整整五年！
跨入超凡时代的中洲，没有一人能够驯化这缕火种之梦！
“唰。”
深海取出双手。
酒之火种绽放着湛蓝色的火焰，在虚空之中如开阖的莲花。
清胧审视着面前的火种，不发一言。
“除了顾小满，中洲并没有其他可以继承这枚火种的超凡了。”
深海遗憾叹息：“五年，连一位驯化火种之梦的存在都没有出现。”
“不是没有出现……而是不可能出现。”
清胧收起手掌，将酒之火种握入掌心。
湛蓝色的辉光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
但在清胧的强势之下，这些辉光只是明灭闪烁一下，立刻就迎来了熄灭。
“酒之火种，已经认定主人是‘顾小满’了。”
清胧淡淡道：“这种情况下，就算是狄玖转世重生，再见到这枚火种，也不会被认可。”
“原来如此……”
深海很是谦逊，它的数据库包罗万象，几乎囊括天上地下的所有知识。
但偏偏关于火种，它知之甚少。
此刻它偏转头颅，望向两边的冰柱，“神座大人，这两位该如何处置？”
白术和林蕾的身躯，正被严寒包裹冻结。
“当然是要杀了。”
清胧悠悠开口：“赢下这场神战，花费了我五年时间……我不会再给他们一丝一毫的机会。”
这五年，他所做的事情，看上去很简单——
利用神力，化散林蕾的大寒本源！
但其实……并非如此。
两位神座联手，先在天空主域中铺上了一层四季旷野，然后白术不计代价地发动【倒流】，清胧神力每催动一分，就要倒退半分回去，熔炼大寒本源的过程中，三人的精神力量还在主域虚空之中不断交战，这座战场看似风平浪静，其实硝烟滚滚。
如今终于取胜。
清胧的心中，甚至都留下了一道阴影，他向来不是心慈手软的善人，对于这种绝世强敌，自然不会留存，更不会痴心妄想有所感化。
但眼下的难题是……白术林蕾早就料到了“战败”，二人用本源力量制造了一层坚固的外壳。
清胧想杀他们，就需要再次付出大量的神力！
“您准备怎么杀？”
深海打量了一番，有些困惑。
“他们已经输了，自封于冰源之中，即便我不动手，他们的力量也被自己封存起来。充其量，只不过是两块又臭又硬的难啃骨头。”
清胧冷冷开口：“须知，世上的坚冰，都会消融。等我平定这场战争，将林蕾丢进她自己的熔炉之中……我倒想看看，她复苏之后，会是什么表情。”
深海垂落眼帘，认真问道：“所以……需要我进行这两枚火种的择主征召么？”
清胧嗤笑一声。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可以。”
清胧摆了摆手，淡然道：“反正这两枚火种，早晚要回归无主状态，伱提前去选主人，也没什么问题。”
正当深海准备领命而去之际。
轰的一道炸响之声，在天顶响起！
它身躯一震。
神域之中竖立的云镜，立刻传来源之高墙那边精神同步的影像。
“……？”
看清影像之后，坐在王座上的清胧，原先还带着笑意的唇角，逐渐凝固，随后整张脸都变得冷厉起来。
……
……
五十艘重型源能艇，阵列成形，齐聚内海上空。
天顶昏暗，怒涛翻滚。
这些源能艇离海面并不远，在翻滚的黑浪之前像是一把把笔直的长剑，剑尖直至中洲……昔日的中洲是开放的港口，隔着数十里就可以看到夜幕中繁华的都市，以及明亮的灯塔，可如今则不一样了，中洲沿海地带建起了巍峨高耸的巨墙，灰暗的墙面连绵如城池，将源能艇拒之门外。
“这里是调查军团一队，队长仲原。”
“青银炮弹攻击测试结束，可以造成杀伤，杀伤力有限，评估指数得分13分。”
金发男人坐在主驾驶位置。
仲原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高墙，青银炮弹轰击之下，源之高墙只是出现了一个轻微的凹坑……深海是从哪弄到的材料，竟然可以将这座高墙修筑地如此结石！
红银，紫银，均无法造成杀伤。
仲原的副手袁元低声问道：“副团长大人，源之高墙尚未展开还击，下轮测试什么时候进行？”
精神链接中，传来了一道低沉有力的女声。
“倒计时十秒，直接采用黑银炮弹。注意，这次不是测试，而是正式进攻。不必担心源之高墙的反击，东洲的后援已经快要抵达了……尽管放心轰击，将全部弹药倾泻出去。”
“是，遵命！”
袁元没有犹豫，将这道命令同步传递而下。
五十艘重型源能艇共同迎接着最后的倒计时——
十秒，如此漫长，又如此短暂。
最终在昏暗的海面之上，五十艘重型艇齐射出漆黑的毁灭之光，这一刹那震天的巨响声音几乎将整座世界都撕裂，所有驾驶员的物理视野和精神视野都变得一片银白。
嗡嗡嗡！
精神力足够强大的仲原，死死盯着计算面板。
黑银炮弹的测试评分是74分，得益于初始号那位“阿尔弗雷德”的慷慨馈赠，这是北洲目前最顶级的进攻技术，在攻打源之高墙的表现中取得了断档的领先！
宛如峭壁孤立的源之高墙，在这一轮齐射之下被直接轰出一道口子！
也正是黑银炮弹射出的那一刻！
源之高墙展开了反击！
高墙之上涌出铺天盖地，数以十万计的无人机，这些无人机的行进轨迹十分诡异，仿佛有一个全知全能的大手，牵扯着丝线，将每一艘无人机都掌控在掌心之中，调查军团一队舰队展开细密的火力网打击，但九成以上的无人机完成了“躲避”，而后闪烁着红光快速接近！
“轰！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音响彻海域，音浪怒吼，这些无人机在接近舰队之后便直接引爆自身！
“47号机坠毁，43号机侧翼失衡……”
战报传入中控频道。
“仲原，撤退。”
副团长的声音很是果断，看到黑银炮弹击穿源之高墙的画面，这次的进攻便已经算是“大获成功”！
接下来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会有盟军带着黑银军火前来！
1号主艇似乎并没有听到这个命令。
仲原的目光死死盯着黑海的尽头，源之高墙被击碎之后的那个窟窿……他所在的源能艇，仿佛陷入泥沼一般，仪表上的功率指针已经拉升到了极限，机艇尾翼喷吐出近乎于湛蓝色的光火，但诡异的主艇就这么“粘”在了海面之上。
一座庞大的，恐怖的域。
锁定了主艇。
“沙沙沙……”
破碎的通讯之声在总控频道内响起，一号舰队开始撤退，但主艇纹丝未动，在数量庞大的无人机自爆攻势之下，所有人都认为这是队长主动选择的“殿后”行为。
“队长……”
袁元注意到了仲原的异样，他刚准备触碰队长肩头，心头忽然涌上极其强烈的不祥预兆。
下一刻。
袁元顺着自家队长的视线，将目光投向源之高墙的尽头。
那里弥漫着漆黑的硝烟，烟雾与海面近乎融化成为一体。
黑色的云，也是云。
那破碎摇曳的云雾，忽然化为一道颀长平滑的镜面。
从那镜面之中，走出一道身影。
那身影伸出五指，对准仲原所在的源能艇遥遥握拳！
“咔嚓！砰！”
一道清脆的爆裂脆响在海面上炸开！
仲原所在的主艇被隔着三十里的距离直接捏爆！
凝聚了地底研究所最新尖端科技的主艇，就这么在刹那间被捏成一团废铁！
……
……
（今晚还有。）
第八十四章 破墙（二）
“仲原的精神链接怎么断开了？”
“回禀副团长大人，可能是距离源之高墙的距离太近，【深海】的精神网络锁定了那艘主艇，进行了信号屏蔽。也可能是因为有精神领域锁定了海域。”
慕晚秋神色焦急。
监察室的技术人员比她更焦急。
“沙沙……”
一阵模糊声响之后，画面恢复，内海的舰队已经完成了撤离，但在源之高墙附近的海域则是有好几艘源能艇被捏爆，捏碎！
“中洲的本源强者，这就出面了么？”
慕晚秋死死盯着黑色雾气的尽头。
那里站着一道瘦高身影。
这几年源之塔一直保持着极度神秘的形象，远距离操纵着南洲和边陲的两座战场，三洲会盟高层猜测，深海已经秘密培养出了好几位“烈.雷诺”这样的本源强者，但深海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五年拉锯战，没有出动任何一位本源。
它将所有的力量都收敛隐藏起来！
而如今……
会盟攻破了高墙。
深海也不再隐藏自己的最终手段！
静默的这几秒，技术人员已经完成了此次任务的数据统计，他低声道：“副团长大人，一队成功撤离了四十七艘飞艇，四艘飞艇被击坠。”
这个伤亡数据，在接受范围之内。
听到舰队大部分完成撤离，慕晚秋并没有放松，她现在最关心的，是一队队长仲原的安危！
她没想到，本源强者出手速度如此之快，而且如此果决……始一出现，直接就将仲原所在的主艇击坠！
“仲原还活着。”
中控室里，传来一道沉稳之声。
精神链接的那一边，多出了一位新的“接入者”，这位“接入者”的说话之声还伴随着咕噜噜的水泡之音。
慕晚秋眼神一亮，心底紧张的情绪舒缓了许多。
……
……
黑海海底之下，一片巨大的漆黑之域，呈圆形展开。
费舍尔双手腋下各夹着一人。
仲原和袁元，在源能艇爆炸之后并没有就此死亡，因为早就觉察到“危险”的缘故，仲原提前以刀域切割源能艇底部，在那位本源强者发动进攻之前，便逃出生天……但他并非全身而退，被本源锁定，隔空打了一下，即便他反应迅速，也付出了代价。
大量鲜血在海水之中扩散。
仲原一条手臂，几乎被本源之力切割斩下……他的面色很是苍白，但不见痛苦之色。
大量鲜血被费舍尔的领域压缩。
活鱼利用自己的水系天赋，强行将仲原的血液封堵，此刻这座巨大领域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撤离。
不远处，就是使徒阿旒尔负责接引，如果那位源之塔本源追出内海，便会被阿旒尔拦截。
这场“破墙行动”当然不止是破墙那么简单。
顾南风决定发起总攻之后，三洲会盟这个庞大的联盟开始“运转”，在不清楚源之塔本源强者的情况下，最好的情况就是“钓鱼狩杀”，就像是当年冰海伏击烈.雷诺那样。
宋慈，阿旒尔，以及侍奉锡银城光明神殿的苏叶，都具备与本源对决的实力。
“对方……似乎没追来。”
费舍尔有些遗憾。
他潜沉在水域之中，等待着那位本源的追击，心底紧张万分。
虽然此地是自己的主场——
但毕竟对手是一位本源，这种级别的超凡者，不可以有任何小觑。活鱼做好了准备，一但对方上钩便展开全部领域力量进行跑路，但那道黑影只是站在高墙破裂的浓烟之中，默默投来注视的目光，似乎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只要再追出三十里，他就可以狩杀北洲最精锐的调查军团一队队长，而且还有机会，再把另外一位具备“大将潜质”的费舍尔也一同击杀！
这般诱惑的条件，并没有打动那位源之塔本源。
片刻之后。
他隐匿身形于黑烟黑海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
……
“您……为什么要将到手的猎物，就此放掉？”
此刻的天空神域，那面竖起的黑暗镜面之中，传来了一道不解的发问。
这道声音，正是方才出手的源之塔本源强者“古希”。
他习惯性地向深海发起链接。
殊不知，这声音直接通过【云镜】，传递到了清胧的面前。
深海神色复杂。
神战结束之后，清胧赋予它的权力依旧在，但由于真正的源之塔主人重新现身，这场战争的最高决策权，便回到了清胧手上，刚刚命令那位本源停止追杀，不许踏出高墙，便来自于清胧的命令。
它望向王座之上的男人，压低声音对古希解释道：“……是陷阱。”
深海的回答很简单。
但对古希而言，这样的回答无意义。
他当然知道是陷阱。
但他不在乎……
“你只需要执行命令，其他更多的事情，不必知晓。”
深海挂断了语音。
它望向王座上的清胧，沉声道：“关于您苏醒的事情，目前还没有其他人知晓。”
“不必让其他人知道。”
清胧平静开口：“他们之所以敢攻击中洲，便是因为我还没有醒……既然三洲会盟决定发起总攻，那便让他们发起好了，我很乐意看到他们倾尽全部的样子。”
“……”
深海沉默片刻，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理解，您刚刚的选择。”
只要清胧愿意，杀死仲原，费舍尔，以及在内海外部等待的接引者，都不是问题。
这种情况下，清胧竟然选择了“放弃”。
它眼神隐晦扫过王座。
清胧的半边身子，还处于冰霜冻结的状态之中。
“你还记得，狄玖是怎么死的么？”
清胧忽然开口，这个问题让深海怔了一秒。
狄玖……上一任酒之主，也是最高席中死得最“窝囊”的神座。
因为踏入顾长志的清冢神域，于是被直接打爆！
这一句轻飘飘的反问。
让深海顿时明白了清胧的想法。
“还是那句话……如果他们想用‘天鞘打击’来破墙，就让他们破吧，让我的子民活下来。”
清胧闭上双眼，轻轻道：“我在源之塔等他们来。”
“应该……”
“会有很多人来吧？”
……
……
围绕中洲的内海，从未有如此盛景。
三洲会盟调动了一千四百艘源能艇，这些源能艇包围了那巍峨高耸的巨墙，并且进行了极其强烈的火力打击。
黑银数量极其稀少，只有少数几个重点打击区域，动用“黑银炮弹”，强行摧墙！
其他大部分区域，都是使用效率低一层次的“青银炮弹”进行辅攻。
这场进攻，只是总攻的序幕。
无论是黑银炮弹还是青银炮弹，它们的作用只是测试高墙的“区域强度”，以及降低中洲巨壁的整体防御能力，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等到炮弹轰击结束之后，就是会盟憋了整整五年的天鞘打击！
“狗娘养的，真他妈能忍。”
宋慈盘膝坐在海面之上，眉头紧锁，他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
莱茵城高墙对应方向的巨壁已经被轰出豁口，负责这道“脏活”的不是别人，正是穆家那个不要命的“穆青阳”，由于先前北部海域的试探，让东洲舰队有了准备，果然在高墙破碎之后，源之塔的本源强者立刻现身。
穆青阳以自己作为“鱼饵”，想引本源强者追击。
不到百里，就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宋慈！
可惜。
这一次的宋慈，一如五年前的冰海，他苦等许久，也没等来自己期盼的敌人！
“源之塔不会主动进攻的……他们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阿旒尔的声音，通过精神链接，在宋慈心湖上响起。
这场钓鱼计划，已经彻底宣告失败。
坐镇在中洲南方海域的光明使徒苏叶，此刻也开口传音：“我这边也一样，高墙缺口有本源强者出现，但他根本就没有追击意思，海域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动静。”
三位“钓鱼者”都没有等来自己想钓的鱼。
“很快就要‘破墙’了。”
阿旒尔安慰道：“等到高墙破碎，针对源之塔的总攻便会正式发起……到那时候，哪怕他们不选择出来，我们也可以杀进去。”
“呼……”
听到这，宋慈神色才重新振作起来。
他望向海域尽头的巍峨高墙，眼神隐隐有灼热之意！
是。
源之塔的本源强者不愿意出来，没关系……等到天鞘打击结束，他便可以杀进去！
……
……
“所有的计划，都安排妥当了么？再确认一遍。”
“确认无误。”
顾南风站在苔原的冻土之上，他衣着单薄却并不觉得寒冷，反而觉得身体里的血液滚烫炙热，仿佛要喷薄出来了。
一枚枚天鞘武器从基地之中被推了出来。
罗钰忙得焦头烂额，但精神状态却是毕生以来最亢奋的一次……
再过一个小时，这些天鞘武器，便会降落在中洲的高墙之上！
三洲会盟的“初步计划”，就是利用天鞘打击，先行击垮高墙……至于内陆的“后续打击”，随时可以发动，关于中洲的打击方案在五年前就已经十分成熟了，如今苔原拥有足够数量的天鞘武器储备，不仅仅可以投入战争，余下的那些天鞘武器数量，也足够提防“源质风暴”的突袭。
“倒计时，五十九分钟，五十九秒。”
当倒计时开始的那一刻。
顾南风知道，全体人类的命运齿轮开始转动，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而他，毫无疑问是幕后最大的那位推手。
百年之后。
或许他被钉在耻辱柱上，被无数人谩骂。
但如今，他依旧决然地下达了命令。
如果不这么做……
人类不会有下一个“百年”。
“你比我想象中要轻松。”
雪地之上，有一位披着雪白大袍的女子，与顾南风同行，琐事忙完，两人便来到了苔原基地对面不远处的雪山之巅，这里可以俯瞰到整座基地的全貌。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最难熬的，不是结果，而是开头。”
顾南风自嘲摇了摇头，道：“天鞘打击这件事情，如果在一开始就被彻底否决，我不会感到煎熬，如果可以直接发起打击，我也不会……但偏偏‘悬而未决’，是最折磨人的，等待看足足五年，如今看着这些武器被推上战场，我的心底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的‘打击’，只会有极少数的牺牲者。”
孟西洲轻轻道：“高墙驻守者数量很少，深海搭建了完整的精神网络，几乎撤离了所有的‘活人’。”
当年的北洲边陲驻守者，不相信AI。
而如今……则是反了过来。
“呵。”
顾南风神色复杂的笑了笑。
对他而言，这似乎是一件好事？
他的目的是尽可能快的摧毁中洲抵抗力量，从而结束战争，而不是尽可能多的杀死超凡者。
“反倒是我，开始紧张起来了……”
孟西洲轻吸一口气，呢喃道：“等到破墙之后，真正的战争便算开始了。”
三洲会盟会从四个方向，与源之塔的储备军团进行开战。
这一战的激烈程度会远胜北洲边陲的旅者之战。
中洲的本源，封号，四阶……会倾巢而出。
而大大小小无数战场，其中最凶险，最险恶的那座，就是上城。
五年前的神战，总该有一个结局。
而踏入主域，窥伺神域主人的‘存亡’，这个行为……在若干年前有人做过。
那个叫“狄玖”的家伙后来死得很凄惨。
如今，棋盘转换。
印证清胧生死的“任务”，落在了孟西洲等人的肩头。
忽然。
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孟西洲的手。
“我会随东洲舰队，从莱茵城贯入中洲内陆。”
顾南风并没有挪首，而是站在雪山最高处，看着正前方的刺目太阳，他平静道：“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希望我打入上城的那一天，你还活着，你们都还活着。”
孟西洲怔住了。
有许多人都在此刻抬头。
他们看着站在山顶上手牵着手的两人。
“活着……”
孟西洲回过神来，她用力牵住了这只错过了十多年的手掌。
这枚手掌，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温暖。
“我们当然会活着。”她很认真地说道：“打破那面破墙的目的，就是让所有人都活着。”
第八十五章 破墙（三）
源之高墙是一堵破墙。
这是许多中洲人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堵墙隔绝了中洲与外界的联系……虽然有精神网络的存在，中洲人不怎么需要与外界进行联系，但真正让他们感觉到这件事情很操蛋的原因，是因为伴随着“源之高墙”的竖立，所有人的精神世界也被高高的巨壁圈堵起来。
超凡时代来临之后，由于【深海】的强制链接，中洲99.9%以上的平民都觉醒了自己的超凡能力，他们开始为这片精神网络贡献算力，也开始向这片精神网络索取信息。
战争期间。
三洲会盟和中洲互相封锁了彼此之间的链接。
只可惜人与人的联系，并不是封锁精神网络，就能彻底斩断的……
有很多人不希望这面墙存在。
这中间，还包括很多中洲超凡者。
当黎明曙光从地平线外推出，无数枚天鞘导弹射向天宇，而后如流星一般坠落而下，历史性的一幕在今日诞生，一共九十七枚天鞘导弹从苔原发射，精准制导，坚不可摧的源之高墙在一瞬间被摧垮……这九十七枚天鞘导弹瞄准高墙，将正北，正南，正东三个方向撕开豁口。
这次天鞘打击的力度堪称“前所未有”。
整片内海都被炸得沸腾，三洲会盟的舰队从这三个方向汇聚而来。
正北方向，是中央城临时开辟的“第五军团”，超凡时代来临之后北洲迅速扩大军备规模，募集了大量超凡者，第五军团应运而生，林霖临危受命，成为这第五军团的总指挥官。
第五军团的使命就是负责填补北洲战场和内陆战场的空缺。
换而言之。
顾南风统筹北部战场，孟西洲坐镇南方锡银城，而林霖则是作为“中间人”，参与整场战事，他的第五军团需要拆分开来，随着战况变化，不断奔波于两座战场之间！
事实上，这所谓的“第五军团”，便是为了最后的总攻而设立！
中央城最好的装备，最优秀的资源，全都给了林霖！
正东方向，是东洲顾南风亲自挂帅的东洲军团。
这只军团和林霖的“第五军团”属于同期募集的秘密备用军，坐镇在军团幕后的操盘手不是别人，正是陆南栀。
江南财团提供了大量的财力支持，陆南栀自身便拥有江南地区独一无二的强大影响力，再加上江北世家的号召力，这只军团迅速完成了组建，如今已经秘密训练了五年之久！
他们等的，也是最后的总攻！
至于正南方，便是光明神殿的圣裁者军团。
三大军团，从三个方向，对源之塔发起总攻——
深海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它这五年筑墙圈地，默默发育，早就在等待三洲会盟打上家门的时日。
真正的战争，并没有那么复杂。
天鞘打击撕裂高墙，三大军团的源能艇驶入中洲海域，而后便是登陆，推进。
这样的“战况”在南洲棋盘之上已经模拟出现了数百上千次。
双方领袖对此都烂熟于心。
盟军发起总攻，在深海的精神牵引之下，源之塔原地展开了最激烈的“反攻”！
一时之间，中洲三大边陲尽数陷入战火之中！
但……最残酷的“战场”，却不在高墙这边。
……
……
上城出奇的宁静。
或许是因为下了大雨的缘故，整座上城都浸泡在雨水声中。
街巷上空无一人，已经轮转了好几个“黑夜”，阴云遮蔽天穹，磅礴大雨倾注而下，噼里啪啦的雨水顺着屋檐砸落人间，溅出一片片碎影。
一道披着黑袍的瘦削身影，就这么行走在上城的街巷之中。
“啪！”
顾小满的脚步很重，每走一步，都在凹陷的水坑中踩出四溅的水花。
她双手插兜，背后背着一口大大的棺材。
这口棺。
正是她离开中洲之前所栖身的棺。
如今。
她重新背着这口棺回来了。
忽的，顾小满止住脚步，她抬起头来，前面就是那座巍巍耸立的森暗高塔。
而近处，雨幕尽头，则是立着一道高高瘦瘦如竹竿一般的高挑身影。
“天鞘打击才过去多久，不到三天……”
那高挑身影披着一件长野制式的古老黑袍，双手作揖似的笼在袖中，笑眯眯站在雨幕之中：“你来得还挺快。”
顾小满抬眼瞥了眼对方。
源之塔目前已证实力的“本源强者”并不多，眼前的“古希”就是其中之一。
先前调查军团一队测试黑银炮弹强度的时候，古希曾出手一次，动用云镜权柄之力，直接捏爆了仲原所在的源能主艇。
古希曾是“白桐学院”的院长。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烈.雷诺一样，是中洲的老牌强者，早就过了巅峰期的那种……只不过由于深海的慷慨馈赠，他不仅重回巅峰，而且更进一步，几近超越凡俗。
顾小满面无表情开口：“我这个人心直口快，做事也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拖沓。”
“怪不得神座大人那么看好你。”
古希笑了笑，道：“如若你当初没有犯蠢，留在中洲，那么如今的伱，已经身为‘酒之火种’的执掌者，坐上那尊万人之上的无二宝座了。”
“是么？”
顾小满也笑了笑，只不过她的笑里都是讥讽：“如果我留在中洲，才是真正的犯蠢吧？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呢，你们当初……似乎是想要把我连人带棺一同送去下葬啊。”
咚的一声！
棺木被她卸了下来，重重砸在雨水之中！
古希眯起双眼，依旧在笑：“所以你今天背着这口棺回来，是想要复仇？”
他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很可笑。
如今中洲高墙被破，顶级强者固然可以悄无声息潜入中洲……可谁成功潜入之后，会选择踏入上城？
古希看出来了，短短五年，顾小满的实力已经暴涨，不愧是“S级”潜力的超级天才，如今恐怕已经有了对弈封号超凡的一线实力，只是这实力……放在上城，还不够看，前方那座高塔之上端坐着整个五洲最强大的王者！
“不是复仇。”
顾小满摇了摇头，平静道：“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属于你的东西？”
古希怔了一秒，微笑问道：“这里有任何东西属于你么？”
“酒之火种，我来中洲……就是为了拿走属于我的酒之火种。”
顾小满轻声道：“我要登源之塔，上最高层。”
这荒唐的对话，让古希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他长叹一声。默默横移两步，拦在了街巷的最中间。
古希对面前的小家伙摇了摇头，讥讽问道：“你觉得，可能么？”
别说源之塔最高层。
此地为界，往前数百步的那片高塔核心区，便是无人可以踏足的绝对禁区！
“好狗不挡道。”
顾小满的目光里没有古希，只有那座高塔。
她按着棺木，幽幽开口道：“给你十息，从我面前滚开。”
古希不以为然，依旧满脸讥讽，笑着问道。
“不然？”
……
……
轰的一声。
源之塔的顶层响起一道闷响，一口大棺插入云层之中。
背着棺木直登源之塔塔顶的顾小满，将那口漆黑大棺按在面前，她看着面前被冰屑和云雾缠绕的缥缈神域，皱眉打量了一番，最终锁着眉头，望向神域尽头的那尊漆黑王座，无数云雾将王座包裹，但依稀可见，王座之上坐着一道伟岸身影。
那身影散发出的气息，隔着数百米，便让人心生畏惧。
看上一眼，便会忍不住想要跪下叩拜！
但顾小满深吸一口气。
她的衣袖之间，溢散出淡淡的金灿辉光……这缕金灿辉光源自于心口位置，犹如一枚温暖的太阳，随着顾小满的心脏跳动而一起跳动，每一次波动都会震出微弱的光芒，从而驱散这些黑暗和阴祟气息。
“瞧瞧，我刚刚看见了什么……以封号打本源，这应该算是一桩‘神迹’了吧？”
清胧的调侃声音在天顶响起。
顾小满身旁悬浮着一面云镜，这云镜上播放着数分钟前爆发的街巷之战。
这一战简单的离谱！
在古希说完“不然”二字之后，顾小满抄起棺木便冲了上去，练了十多年的拳，偏偏这一次没有摆出拳架，就像是街头持械斗殴的地痞流氓，而顾小满的“器械”就是那口厚重的大棺。
至于招式，就是简单的“见面就干”。
这一棺宛如砖头，被她抡起对准古希天灵盖砸了下去！
诡异的是……
古希直接就被砸倒在地！
他没有躲。
堂堂一位本源强者，面对顾小满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哪里需要闪躲？
正当古希准备释放本源权柄之际，所有的力量在一瞬间被清空。
他觉察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口棺木袭击的速度太快，快到古希脸色骤变，就被砸倒，再然后就是【湮梦】发动，顾小满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犹豫，瞬间就把古希塞进自己的棺里，把这位本源强者撂倒之后，她重新背着黑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入了源之塔中……
古希先前很好奇，在战事爆发的特殊时期，顾小满是怎么做到短短三天就潜入上城的。
其实顾小满的方法很简单。
在地图上选择一个入口，然后将上城和入口连成直线，再然后……就这么走过来。
有【湮梦】模糊现实和梦境世界，如今的源之塔麾下，除了那几位本源，根本无人可以阻拦“湮梦行走”状态下的顾小满！
“谬赞了。”
顾小满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以封号对战本源……这种神迹，即便她再怎么天才，也无法做到。
她之所以有资本无视古希，便是因为她的手中，攥握着比古希更强的力量。
那封顾长志先生遗留下来的信。
已经被她以精神力量点燃，驱动，只不过顾小满使用十分节省，刚刚对决仅在棺木拍击之时，燃烧了一瞬神力！
所以，这不是封号对本源，而是神座对本源！
面对顾长志先生的“遗念”，区区古希，拿什么挡？
清胧看着眼前的少女，眼中满是笑意，这笑意之中并没有愤怒。
他知道。
顾小满在神战爆发之后便背叛了自己……也背叛了源之塔。
但这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他早就知道，这小姑娘身上十斤肉，有九斤是反骨，红龙教出来的头号弟子，怎么可能是源之塔的“忠实信徒”？
“你来，是为了这样东西的么？”
坐在王座上的男人，微微向前倾斜身子，伸出了手掌。
他的掌心燃起紫色的辉光！
那辉光拥有着超越世俗规则的魅力，教人看上一眼便挪不开目光——
但顾小满眯起双眼，只是看了一眼，便垂下头颅，快速将紊乱的呼吸平复。
是的。
她是为了“酒之火种”而来。
但也不仅仅是为了“酒之火种”而来！
她这次踏入源之塔，除了“酒之火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那就是观察神战的情况。
由于孟西洲的禁忌书楼提前占卜出神战结局……所以顾小满心中知晓，白术先生和林蕾女皇多半已经败在清胧的手上了，可输掉神战也有很多种方式，只有亲踏神域，才能看到最真实的画面。
她看到了两块坚冰，两块大大的坚冰。
白术先生和林蕾女皇，就被冻结在这坚冰之中！
“你是我最看中的传承者，没有之一。”
清胧并没有收回酒之火种，他托腮看着眼前的少女，柔声说道：“在桑洲窟的时候，我就看中你了……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完美的‘火种容器’，我从未见过火种提前择主的情况。你离开源之塔后，整整五年，深海在数据库里匹配了数千万人，没有一人能做到你当年那样。”
他的眼神之中满是欣赏。
只不过这种欣赏意味，更像是对一件完美工艺品的凝视。
“酒之火种……只认可你。”
清胧微笑道：“如今，只要你点头，我就可以将这枚火种交付到你的手上。以你的天赋，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将其完美熔炼了吧？”
“你不是那种人。”
顾小满面无表情打量着那尊王座。
她摇了摇头，道：“如果你想给我这枚火种，不会等到今天。”
“当然。”
清胧哑然笑了，他看着那诱人的酒之火种辉光，轻柔说道：“我一直是个自私的人，其实自私一点没什么不好……顾小满，只要你愿意成为我的麾下，那么我说到做到，这枚火种立刻就可以交到你的手上。”
“你不是很希望这场战争结束么？”
清胧挑了挑眉，扬了扬手掌，“你点头之后，我会让这场战争，以最体面的方式结束。我只杀该杀的人。”
第八十六章 雷鸣彻响之夜
“让战争以最体面的方式结束？只杀该杀的人？”
顾小满听到这句话，没忍住讥笑出声。
战争从来就没有体面二字。
这五年，三洲会盟死了很多人，他们死在北洲边陲，死在牯堡战场，死在南洲混乱的宗教纷争之中……这些人的牺牲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三洲会盟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换来了今日的总攻，如果她选择在源之塔签订灵魂契约拿走酒之火种，她对不起战死的千千万万人。
更对不起把顾长志遗信留给自己的老爷子。
“相信我，这是最好的选择。”
清胧平静道：“我知道你身上带着一件蕴含神座力量的‘物件’，靠着那物件，你轻松镇压了古希……但仅仅凭借一件死物，你想从我手上夺走酒之火种，可能性为零。”
“夺走酒之火种？”
顾小满摇了摇头。
她轻轻踢了一脚，将那口卸下的棺木，踢到两人正中间。
“吱呀——”
棺木打开。
古希的尸体哐当一声砸落在地，这位本源强者在湮梦之中被抹去了生命，此刻倒在地上，溅起层层碎云，迅速将神殿地面染成殷红之色。
清胧眯眼瞥了眼。
古希的尸体缠绕着淡淡的金芒！
这金芒，他很熟悉。
清胧笑道：“原来是斗战火种的气息……哦不对，是顾长志的气息。”
刚刚结束五年神战。
他与白术林蕾交手，这五年来不知挫伤了【倒流】神域多少次！
天空火种也不知与斗战火种撞击对轰了多少次……
对于这斗战之力，清胧很是熟悉，他忽然明白了顾小满胆敢孤身一人踏入源之塔的底气。
“顾长志倒还真是一个无私到极致的家伙。临死之前，还不忘留下这么一份余荫。”
清胧盯着顾小满看了片刻，他已经看出来了，顾小满浑身的精神气息流淌，与心脏跳动已经融为一体，而她身躯里力量的来源，便是心脏位置……那里有一枚四四方方类似信纸的东西，链接着心脏，迸发出强大而稳定的神力。
清胧的话语，乍一听是在夸赞。
但其实，满是讥讽。
“纵观五洲六百年，恐怕也没有哪一位神座，像顾长志那样死去吧？”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美名传世……有什么意义？如果他不那么‘无私’，不把自己标榜为‘太阳’，他可以好好活着。”
清胧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他活到现在，哪有那么多麻烦？”
五年前站在他面前的，也不会是白术和林蕾！
五年后来到源之塔的，更不会是顾小满！
“是啊……”
顾小满伸出一只手，默默按住自己的心脏，她幽幽开口：“倘若他真的还活着，哪里会有那么多麻烦？我听闻你一直想和顾长志先生交手，你若当真有心，为何等到他离世之后才敢露面？”
清胧眼神之中再多一份阴鸷。
他没有回应顾小满。
而是就这么盯着顾小满胸口位置的金光。
“这就是你的底牌了么？”
清胧冷冷开口：“靠一个死人留下的‘神念’，再加上些许神力，就想挑战我？”
“不……不是挑战你。”
顾小满摇了摇头。
她轻轻说道：“我们要做的事情，是杀死你。”
话音落地。
轰的一声，天顶之上忽然炸开了一道刺耳的雷鸣！
“？？？”
清胧瞳孔骤然收缩，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雷鸣垂降的方向，这几日上城接连大雨，他刚刚结束神战，并没有急着动用权柄驱逐阴云，本想着大雨降临，最多下个一两日便会消散，可未曾想这场大雨却是越下越大。
每逢阴雨天，他总会想起当年狼狈不堪的经历。
谁能想到，如今登上五洲最高神座的至强者，当年曾被一箭射入泥泞之中，满身血污，险些无法翻身！
上城的阴云汇聚之处，有无数雷光相互撞击，汇聚成为一道人形身影。
【雷界行者】在天顶之下凭空凝聚。
这道雷电甲胄覆盖在白袖身上，将他渲染如神话中的持天之神。
此刻白袖掌心流淌着炽烈滚烫的雪白雷光，这雷光往复交撞凝成一把大弓形状，他其实早就拉开弓弦了……在顾小满踏入上城的时候，如果顾小满无法解决古希，那么他便会射出这第一箭，来解决源之塔麾下这位棘手的本源强者。
但一切都比预想中顺利。
在顾小满的登塔造势之中，白袖得以顺利凝聚“箭势”。
他可以将这一箭留给清胧。
【熄烛】最难防的，就是第一箭。
雷鸣彻响源之塔的那一瞬，白袖松开了弓弦，雪白雷光撞击长夜，但没有爆发出任何声响。
这世上最快的东西就是光。
而光杀人……
往往是没有声音的。
在一瞬之间，雷光铸造的箭矢洞穿了天顶汇聚的阴云，洞穿了源之塔外围缠绕的阴寒，洞穿了天空神域外围的厚重云雾，这一箭在清胧眼中飞快放大，最终一道直线贯穿天幕，直接射穿王座！
真品熄烛的【阿喀琉斯之踵】领域效果与赝品不同。
顾慎以【真理之尺】演化熄烛之时，得到的【阿喀琉斯之踵】领域效果是洞察敌人的弱点，并且给予贯穿伤害。
但真正的熄烛领域效果却是：
此箭所指之处，即便没有弱点，亦会变成弱点。
“轰”的一道爆裂声响在天空神域尽头炸开，那尊被寒霜凝聚覆盖的王座，就这么被淹没在轰轰烈烈的雷光之中！
亿万吨的云气都被这一箭射散！
以清胧王座为圆心，大量云气如海啸一般向外扩散！
顾小满神色如常，她早早就竖起的那口棺木，此刻化为一面坚固的屏障，【湮梦】发动，天空神域溅射的雷霆和云雾都被棺木格挡汲取，她谨慎躲在棺木之后，观察着这一箭的后续……
三洲会盟等待了足足五年！
孟西洲一直按下各部，不允许发起总攻！
而如今，她之所以同意发起总攻，最重要的一个“因素”，便是白袖师父，取得了传说中的那把【熄烛】！
清胧的心中，存在一个“梦魇”。
那就是年少之时曾败给过熄烛神弓的主人，当年的熄烛之主和白袖师父一模一样，都是【雷界行者】的拥有者，如今熄烛重现人间，再配上大成的【雷界行者】……白袖师父这一箭只需要射伤清胧，便足以开启整场杀局！
……
……
硝烟弥漫，浓雾滚滚。
超凡者的精神力在天空神域受到了极其强烈的压制，根本就无法施展。
这种情况之下，反而是“肉眼”更加好用！
顾小满躲在棺木之后，眯眼打量着战场中心的画面，只见王座被滚滚热浪裹挟，过了好几分钟才显现出模糊轮廓。
一道颀长笔直的雪白箭矢，钉入了王座之中，箭尖贯穿王座，穿刺而出，带出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尖端。
这个尖端，是血红的。
“滴答。”
“滴答。”
天空神域的云雾被熄烛箭气驱逐，露出了大块大块的冰冷神殿地面。
此刻清胧的血液，顺着箭矢，滴在地面上，发出了“悦耳”的声音！
血！
清胧流血了！
顾小满神色一喜，她定睛望去，云雾散去之后……王座上的男人面色很是苍白，但并没有出现顾小满预期中“熄烛箭矢”贯穿清胧躯壳的场面。
那一箭。
那超越了顾小满反应速度的一箭——
竟然被清胧徒手抓住了！
狭长的雪白雷光定格固定，坐在王座上的男人，微微偏转了身子，这一箭并没有射入他的身体，因为在刹那之间，清胧伸出手掌，握住了这一箭的箭矢……【阿喀琉斯之踵】的必中效果算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完成了触发。
白袖瞄准的是清胧的心脏。
但天空火种的浑厚本源触发之后，这一箭轨迹被硬生生向上抬移了五十公分。
王座的上部被钉穿。
清胧的掌心，则是被炙热滚烫的雷光灼烧……鲜血从掌心伤口之中流淌而出，顺延雷光箭杆，滴滴哒哒坠落及地。
“呵……”
清胧缓缓松开手掌，幽幽长叹一声，叹声里竟是带着些许自嘲和庆幸的意味。
他的神色很是难看。
在看到【熄烛】箭光的那一刻，过去的回忆对这位王座之主发起了猛烈的攻击，清胧曾有一瞬间的恍惚，如果这一箭再快一些，再快一些……说不定真的会洞穿他的心脏。
但可惜。
他还是反应过来了。
被【熄烛】灼烧的手掌，在离开箭矢之后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仅仅数秒便恢复痊愈，鲜血不再流淌，掌心结痂脱落，最终恢复到比之前更加洁白更加纯粹的玉色。
这，便是白袖蓄满箭势之下，对他造成的全部伤害。
“真吓人呐……”
清胧扶额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地笑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天顶大雨的汇聚点，对顾小满调侃：“比起你刚刚做掉古希……这一箭，才是真正的神迹。”
白袖这一箭，让他流血了。
在一个非神座的超凡生命进攻之下……他流下了鲜血。
而这一箭，只是一个开始。
端坐在漫天大雨正中央的【雷界行者】，已经第二次张弓搭箭，只不过这一次白袖并没有急着松手，第一箭已经失利……这极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一箭在清胧手中折断，让白袖认识到了这一战的对手，是何等的怪物。
接下来的每一箭，他都必须找到最好的机会。
【熄烛】这种超级神器，威力巨大。
但使用的代价……也是十分巨大。
每开弓一次。
白袖便要承担很大的身体负担，以及精神消耗。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开几次弓，但他知道的是今日之战，既分胜负，也分生死。
他所开的每一箭，都可能是生命中的最后一箭。
清胧看了看白袖，又看了看顾小满。
他笑着重复了顾小满先前所说的话。
“你们……要杀死我。”
这里面有两个字很关键。
你们。
顾小满说完这句话后，白袖出箭了。但清胧知道，今日这一战，三洲会盟这边所派遣而出的强者，绝对不只是白袖，顾小满。
“我先前说过，可以让这场战争以一种体面的方式结束。”
清胧轻笑开口：“白术林蕾刚刚战败，你们确定要再来一场么？”
回应他的，是一道清脆的裂响！
白袖射出的雷光箭矢，已然贯穿王座，那刺穿王座凸出的小小尖头，此刻忽然炸开。
无数荧光在神域之中飘荡，而一位身披洁白圣光长裙的女子，就这么随着圣光的飘荡，出现在了神域之中，她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并且站在清胧王座的背后，周身四处还伴随着空间的裂变震荡——
“孟西洲。”
清胧没有回头，依旧是端坐在王座之上，他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圣光”气息。
这看似温柔平和的光明气息，其实可以爆发出极大极大的威力。
清胧柔声道：“在我心中，你是不该被杀掉的人。你很有才能，是五洲之内，最适合光明火种的光明神座。”
“所以，你是想劝我就此停手么？”
孟西洲的两枚手掌已经“搭”在了清胧肩头之上。
“是啊……比起那个熔炼旅者火种的异乡人，你更应该活下来。”
清胧面无表情地开口：“如果你对我动手，那么就再也没有斡旋余地了。”
他知道光明城有一项传承多年的能力，“圣光降临”。
但仅仅凭借这道能力，想刺入自己神域，远远不够……
孟西洲能够瞬间出现在距离自己如此近的致命位置，还有一人帮忙。
至少有两位神座，三洲会盟才可能发起对自己的“刺杀”！
五洲的火种就那么几枚。
酒之火种在自己手上。
风暴出逃，冥王被驱逐，白术林蕾刚刚战败……
唯一一枚火种，就是早些年被林蕾投入熔炉中的“旅者火种”了。
旅者精通空间门户之术！
也正是这门术法，撕裂了天空神域，将孟西洲送到了自己的身后。
“抱歉，你的好意，我只能拒绝。”
孟西洲冷漠说道：“因为在我心中，你是应该被杀掉的那个人。”
她的两枚手掌，轻飘飘落按在了清胧肩上。
雷鸣彻响，源之塔的最高层被无数圣光爆发的声浪淹没！
一轮巨大的金芒在塔尖迸射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