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枯藤,老树,昏鸦。大雪荒无人烟。
一辆车厢外面裹着锦缎的马车在曲折的小道上急行着,赶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声音响亮的吆喝着马儿赶路。
这地界偏僻荒凉得很,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人。
马车里面坐了两个人,一个穿着云纹织锦的三十来岁的中年人闭目养神,手里还抱着一个暖手炉。
另一个却是双十上下的女子。女子眉眼间带着些美艳,穿的是时兴的折枝花袄裙,料子是好料子,却有些宽大,应该并不是量身裁制的。
女子坐在中年男子的下首,手里无意识的撕扯着一块手绢,面无表情,眼睛却泄露了不安的心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闭目养神的中年男子忽然道:“既然出来了,你又何必再多想?陈德和华惟靖两叔侄在这个时候斗了起来,可见得是天不亡你!”
女子听了这话,稍微安了心,道:“不连累先生便好。那东厂是什么地方,先生把其容从那个地方带了出来,稍不小心就惹祸上身了,其容怎么能不担心。”
中年男子睁开眼睛,笑道:“怕什么?你夫君既然把你送到了那个地方,想来已经不在意你了,徐其容又兵败身死了,陈德和华惟靖忙着狗咬狗,徐家作壁上观,谁这个时候还会想起你不成?”然后又温和道,“你且放心,到了北鞨就没人能奈何咱们了。”
女子琢磨了一下,想起北鞨长公主爱慕一个教书先生的传言,心里稳了几分,又想起男子刚刚的话,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他……他真的兵败了吗?”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哂然一笑:“徐亭远昔日一封断绝书可是昭告天下了的,难不成你现在还为他伤心?”
女子咬了咬嘴唇:“他毕竟是我爹,他恨了我一场,没想到到头来,就只留下我这么一条血脉,连给他抱灵位的人都没有一个!”
中年男子很是不屑,正待说话,就听到行一在外面大声而恭谨道:“先生,外面雪下大了,马迷了眼,要不然咱们就在前面的破庙歇一歇?”
女子掀开帘子,中年男子往外面一看,果然雪大了,还带着冰渣子,破庙并不远,就在前面二十步开外的样子。
于是点了点头。
行一说了一声好嘞,就慢慢勒了马绳,马车慢了下来。等马车停稳了,女子赶紧下车撑开一柄红纸伞,扶着中年男子下车。
中年男子似乎很怕冷,把手炉抱得很紧。
女子撑着伞扶着男子往破庙走去,就这么点儿路,她都小心的挡在了男子的左边,企图以瘦小的身躯替男子挡住风雪。
这是她能替男子做的仅有的几件小事了。
男子顿了顿脚,转身道:“行一,你……”
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像是突然失了声。
女子觉得奇怪,诧异的转身,被吓了一跳。
行一死了,是被抹了脖子,尸体挂在车辕上,应该是闻到了血腥味,马匹不安的用后蹄摩擦着雪地,却也没有跑走。
五步开外,无声无息的站着二十来个黑衣人,手持钢刀。
中年男子和女子心下骇然,能够无声无息的杀死行一,这群人定不是普通人。
女子眼尖,注意到这二十来个黑衣人恐怕不是一伙的,有一半袖口是暗金镶边,有一半袖口却是暗红镶边。
暗红镶边的她认识,不是她那好相公派来的,还能是谁?只是,这暗金镶边的主使人是谁,她却猜不到。
于是挺身挡在了中年男子身前,沉声问那暗红镶边的黑衣人:“你们主子派你们来杀我还是抓我回去?”不等人回答,便又立马自说自话,“是了,我爹已经死了,大房又和徐谨行一脉同气连声不认我爹,抓我回去已经没有了用处,你们自然是来杀我的。”
黑衣人不答话,看样子却是默认了女子的说法。
女子只好道:“罢了,我今日横竖一个死字,只是我家先生却是无辜的,要不是遇上了我,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局外人,还请放他一条生路。”
话说到这个份上,暗红袖口的黑衣人忍不住鄙夷道:“夫人真是看得开!”
一个暗金袖口的黑衣人也忍不住开口了:“小人不才,今日才见识到传言中臭名昭著的容夫人的风采,休书还没拿到手,就上赶着给另外一个男人做妾,难怪主子临死前也要拼着一口气传消息出来要我们送你上黄泉了!”
这人语气中带着鄙夷和惋惜,也不知道是在惋惜个什么。
女子听了却是脸色大变:“临死前……你们是谁的人?难道是我爹派来的?”虽是疑问,心里却有几分肯定了。
她早知道她爹手里有一伙子来历不明却忠心得很的人,现在她爹死了,这些人不去杀了华惟靖给她爹报仇,却跑来这里堵杀她爹唯一的嫡女,真真是可笑,真真是可悲。
就因为她名声不好,所以她爹到死都不放过她吗?
徐其容只觉得心比大雪天吃了冰块还要凉,凉透了。
好不容易被人从那肮脏地儿救出来了,却有两伙人来杀她,一伙人是她相公派来的,一伙人是她亲爹派来的,真是好得很!
徐其容转身泪眼朦胧满脸歉疚的看着奕凭知,苦涩道:“先生,对不起,到底还是连累你了。”
她除了说声对不起,还能做什么?
两人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是弱女子,这荒郊野岭的,哪里还有生路?
徐其容看到奕凭知动了动嘴唇,却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只听到破风声之后的刀刃剁肉声,整个人就倒在了雪地里,然后看到奕凭知也倒了下来,红纸伞被风一吹,滚出老远。
徐其容觉得冷得很,觉得疼得很。
宣元二年冬,东阳侯夫人病逝,东阳侯大恸。却也有小道消息说东阳侯夫人是跟人私奔,在路上遇到了山贼,因此遇了难。————————————————————————————新书发了,希望大家多多关注!
第一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雕花的檀香木床,白玉枕,绣着碎金盏花天丝缎被子,青色的床幔用五蝠丝绦束着,两边各垂挂着两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形状的暖玉。
屋子里的屏风、小榻、香炉、八宝架、花瓶等等无一不是价值昂贵,随便拿出一样东西都够普通人家好几年的花销了。就连那糊灯罩的碧色的水纱,一尺就要好几十两银子,还不一定买得到,一般得了这碧水纱的,无一不是拿去做衣服的罩衫,谁舍得拿来糊灯罩啊!
徐其容揉了揉隐隐还在发疼的额头,拥着被子发呆,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倒在雪地里了,一刀没有死透,也不知道那些黑衣人又补上了多少刀。可是现在,她仔细感受了一下,除了头还有些昏沉,全身并没有任何不妥。
徐其容用手捏了捏被子下的小胳膊小腿,心里有些发寒。
这里是哪里?看这屋子里的陈设,竟是比徐家还要好许多。就连东阳侯府,也比不上这富贵。
以前听说有那会邪法的高人,能够施法让人借尸还魂,难道,她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借尸还魂了?可是,就算是真的有这种高人,凭什么会帮她这么一个臭名昭著的女子借尸还魂?
徐其容摇了摇头。
正想着,忽然听到外面一个女子有些着急的声音:“韵儿,刚刚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小姐有没有叫我?韩妈妈有没有找我?”
然后便是一个稚嫩的声音回答道:“虞秋姐姐,我听你的话,仔细留意着呢,小姐并没有叫人,韩妈妈也没有过来,半夏刚刚过来找我玩,说韩妈妈被老太太叫过去问话了。”
“那便好,这花生糖给你吃。”
“谢谢虞秋姐姐!”
然后徐其容便听到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往屋里来,心里先是一慌,然后想着,听刚刚的对话,那女子应该是个大丫鬟之类的,又想着即便自己是借尸还魂,一个丫鬟而已,就算是看出了什么,也不敢声张的。于是心下稳了稳,干脆不动声色的拥着被子坐着。
随着内室的水晶帘子被掀开,徐其容看到了来人,是一个十一二岁的丫鬟打扮的人。这丫鬟的衣服和头上的珠花,倒跟徐府的一等丫鬟有几分相似。
那丫鬟看到徐其容拥着被子坐着,连忙福了福上前来,一边帮徐其容整理被角,一边道:“小姐,怎么醒了不叫人?头还疼不疼?嗓子干不干?要喝水吗?”听声音正是刚刚在外面问小丫鬟的虞秋。
徐其容这才觉得嗓子很不舒服,这身子,也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开口声音沙哑刺耳得很:“端茶来。”
虞秋就赶紧拿了软枕让徐其容靠着,然后去桌子上端了一个白玉碗过来,揭了盖子,徐其容看到里面的水带着点金黄色,应该是蜂蜜水之类的,便由着虞秋喂她喝了。
味道甜滋滋的,还温着,想来之前虞秋出去的时间并不长。喝了大半碗,徐其容就摇头不喝了。
虞秋把碗放回桌子上,然后拿了块雪白的帕子来给徐其容擦拭嘴角,问道:“小姐,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要是还不舒服,秦大夫正在大表太太那里,也好叫过来给小姐再看看。”
喝了蜂蜜水,徐其容觉得脑子也不疼了,便道:“你伺候我起身吧!”
虞秋“诶”了一声,便手脚麻利的帮徐其容穿衣服。徐其容站起身来,眼尖瞅到墙角放着几个暖炉,心下不由得诧异,看样子这家人富贵得很,怎么连地龙都没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衣服是做工极好的袄裙,然而样式和花色却有些老土,像是十几年前流行的款式。虞秋给徐其容梳了个包子头,扎的是绣着折枝花的白玉色发带。一边帮徐其容穿衣梳头,一边絮絮叨叨的跟徐其容讲自己刚刚被大表少爷叫去问话了。
外面的小丫头早听到里面的动静,去厨房端来了热水。
虞秋帮徐其容净了面,然后挖了茉莉花膏抹在了徐其容脸上,仔细的抹匀了。
徐其容就吩咐道:“拿菱镜来给我看看。”
虞秋笑道:“小姐这是怕虞秋梳头的手艺没有虞夏好看呢!”转身却是拿了把菱镜端着给徐其容看。
镜子里的女孩子粉粉嫩嫩的一团,唇红齿白,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乳白色的袄裙镶了一圈雪白的兔子毛,衬得整个人更是粉妆玉琢,年纪小小就看得出是美人坯子了。
徐其容诧异了一下,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虞秋看到小女娃对着镜子里的小女娃露出疑惑的神情,便笑道:“怎么样?奴婢前段时间跟虞夏学了好长时间呢,梳头的手艺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
徐其容听到虞秋这话,胡乱的点了点头,摆手让她把菱镜拿走。
怎么可能不眼熟,那样子,跟徐其容小时候一模一样!她还特地掀开了额角的头发,米粒大小的朱砂痣,竟然也好端端的在那里。
徐其容小时候额角有粒朱砂痣,八岁那年跟大伯母乔氏去白马寺上香,白马寺的主持说额角红痣那是薄命相。因此,上香回来,大伯母便找人帮她把那粒朱砂痣给点了,留下一个浅褐色的印子。
这哪里是借尸还魂!这身体分明还是自己的!只是,这房间的陈设陌生得很,就连虞秋这个贴身丫鬟,她也陌生得很!
虞秋见徐其容面带愁容,吓了一跳,忙道:“小姐这是想老爷了吗?等过完年,天气暖和了,徐家便会派人来接咱们了!”
徐其容心下诧异,却什么也不说的看着虞秋。虞秋见徐其容不说话,以为她是不信自己的话,忙哄道:“我没有骗你,来之前老爷交代了,等过完年暖和了,要是他还没有来信,小姐便回了沈老太太,让她派人送咱们回去。”
徐其容这才想起来,自己六岁那年,因为生母去世,自己守灵三天受了寒,就一直病着,而扬州的外祖母也因为痛失爱女大病一场。她父亲便想着,扬州比京城暖和多了,更加适合养病,就把她送到了扬州沈家,既可以养病,又可以替她母亲尽孝。
原来自己这是在沈家!
再看到墙角的暖炉和身上素淡的颜色,便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了。
六岁的事情,徐其容已经有些记不得了,再加上她回徐家不久,沈家就败落了,后来她爹娶了继室,徐家就更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沈家了,因此她也渐渐把沈家忘在了脑后。
以前跟自己继母程氏闹矛盾,徐其容总是想,要是自己外祖家不是一个落败了的商户,谁敢欺负自己!程氏娘家虽然破落,却好歹是书香之家,府里的下人们哪里还会提起沈氏来。
想到这,徐其容便问虞秋:“现在什么时辰了?”
虞秋从怀里掏出一块镶金的怀表来看:“马上就到午时了,要不小姐先去楠筠院,陪着沈老太太说会儿话,正好吃午饭。”
徐其容点点头,她刚刚正是想要去看看她那外祖母。虞秋连忙找了白色的斗篷来给徐其容穿上,然后又伺候徐其容在鞋子外面穿上了木屐:“外面下了点儿雨,穿上木屐走得慢点儿,也不容易滑倒,鞋子也干净。”
给徐其容穿好了,虞秋才道:“小姐稍等一下,我让小丫鬟去把正在做针线的刘妈妈和珍珠、翡翠叫来。”
徐其容点点头,让虞秋去了。
心里却在想着,这虞秋、虞夏、韵儿、珍珠、翡翠、韩妈妈、刘妈妈,她脑海里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如果她们是沈家派来伺候她的,没有印象那很正常,可听虞秋言语间的态度,至少她和虞夏是徐家的丫鬟。
跟着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一般跟小姐的关系都是非常好的,她为什么会没有印象呢?
虽然小时候的事情她有些记不清了,可跟在自己身边的人,不可能完全忘记啊!而且看虞秋的行事,应该是个稳妥的,为什么没有一直跟着自己?
没一会儿,刘妈妈和珍珠翡翠便来了,拿伞的拿伞,拿手炉的拿手炉,看她们熟练的样子,应该是伺候惯了徐其容的。
只是,徐其容仔细看了她们的脸,没一个是有印象的。
刘妈妈笑着问徐其容:“容姐儿,外面雨虽然不大,可有风,奶妈妈抱着你,到了廊下再自己走好不好?”
徐其容心下一震,奶妈妈?她明明记得自己的奶妈妈是陈妈妈啊!
一般来说,大户人家小姐的奶妈妈,如果不犯大的错误,会一直陪在小姐身边的。如果这刘妈妈真的是她的奶妈妈,为什么她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见徐其容不说话,刘妈妈便以为她是同意了,便蹲下身把徐其容抱了起来,虞秋跟在后面给他们打伞,而珍珠翡翠两人便拿着手炉等东西跟在后面伺候。
刘妈妈有些胖,在徐其容的印象里,从来没有人这么抱过自己。现在被刘妈妈这么抱在怀里,却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刘妈妈衣服上的皂角香似乎也似曾相识。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第二章 两小无猜
沈老太太不喜欢那些娇娇弱弱的花儿,所以楠筠院多的是假山和各种修剪得当的灌木。扬州和西京果然不同,这个时候,西京的树木早就光秃秃的了,楠筠院却是枝繁叶茂的绿着。
到了庭廊,刘妈妈果然把徐其容放下来让她自己走。
徐其容一边瞅着周围跟京都完全不同的景致,一边拖着木屐慢慢的往上房走。
刘妈妈神色有些着急,欲言又止的。徐其容一直有注意观察她们,刘妈妈的神情早落入了她的眼中,却也不说话。果然,刘妈妈还是没憋住,开口道:“容姐儿,那韩妈妈毕竟是太太的人,纵有千般不是,也该等回去了再计较吧。要不容姐儿跟沈老太太求个情?”
徐其容之前就听说韩妈妈被她外祖母喊去问话了,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枝节?
徐其容还没说话,虞秋先冷了脸,道:“刘妈妈,你也忒好性儿了,韩妈妈瞧不起沈家,不肯让小姐穿沈家预备的衣裳,咱们带来的袄裙又厚的很,生生把小姐热晕了过去。沈老太太怜惜自个儿的外孙女,惩罚一个下人难道不该?要是在徐家,韩妈妈这会儿估计已经被打出去了!”
徐其容这才明白自己之前为什么会昏沉的躺在床上,原来是热晕的?
这天寒地冻的,能热晕也是一个奇迹!
徐其容摸了摸身上厚薄合适的袄裙,这应该是沈家给她准备的衣裳了。
刘妈妈年纪虽大,却也有怕虞秋的伶牙俐齿,呐呐道:“韩妈妈毕竟是我们徐家的人……”
“沈家还是小姐的外祖家呢,韩妈妈那样挑拨小姐和沈家的关系,居心何在?”虞秋面无表情的打断刘妈妈的话,然后又对小小的徐其容道:“小姐,沈老太太是真关心你,太太去了,以后老爷若是娶了继室,你能仰仗的也只有自己外祖家了,断不要跟他们生分了才是。更何况,这次本来就是韩妈妈的错。”
徐其容听在耳朵里,暗赞虞秋聪明忠心,以前她嫌弃沈家是落败了的商户,不肯来往,现在想想,真的是蠢透了,一个不跟外祖母家来往,又没有了母亲的姑娘,别人还不是想怎么欺负怎么欺负!
就是在她被嫁给那个时候还是世子的云岚的前夕,沈家二表哥千里迢迢跑到京城徐家来求娶她做妾,当时只觉得二表哥荒唐得很,气得连二门都没让他进,现在仔细想来,沈家二表哥求她做妾未尝不是在救她于水火。只可惜当时自己被云岚光风霁月的名声所骗,白白误解了他的好意。
后来跟云岚撕破脸之后,徐其容才从云岚口中得知,二表哥刚出徐家门,便被大伯父打了一顿丢进衙门,然后在牢里折磨了个半死丢出京城去了。
那个时候她才明白,自己的外祖家虽然是落败了的商户,却是真心惦记着她的。在那种时候,愿意不计得失来救她一把的,也只有沈家。
虞秋的话说得软硬皆有,刘妈妈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她替韩妈妈求情是因为韩妈妈曾经给她求来了治风湿的药,还人情罢了。至于韩妈妈的做法,她自己也是不赞同的。
徐其容开口道:“虞秋说得很对,沈家是我母亲的娘家,以后谁要是再怠慢了沈家人,打一顿板子,赶出去了就是。”
喝了蜂蜜水之后,徐其容的嗓子也舒坦了,一开口,声音软软糯糯的,说不出来的好听。可徐其容说出口的话却是让大家神色一凛,心里琢磨着,小姐还小,哪里懂得这些道理,这话少不得是谁撺掇了说的。只是,这话有道理,小姐又是主子,话出来了大家只有点头应下的份儿。
见大家点头称是,徐其容又淡淡的补充了一句:“要记在心里才好。”
刘妈妈这次则带着大家给徐其容行了个大礼,表了忠心。
相对于刘妈妈的诧异,虞秋则是高兴得很。她也只有十二岁,在她心里,主子虽然是个六岁的小姑娘,可识文断字的,总比她们这些下人聪明的。因此,徐其容说出这样的话,她反而觉得理所当然起来。
到了上房,一个大丫鬟正拉着一个小丫头问话,抬头看到徐其容过来了,脸色有些不自在,却强笑道:“表小姐来了,老祖宗刚刚还在念叨你呢,也不知道表小姐身上舒坦了没?”
徐其容看了眼虞秋,虞秋便对那大丫鬟笑道:“珠云姐姐,小姐已经没事了,刚下床就喊着来给老祖宗请安呢!”
徐其容才知道这大丫鬟叫珠云,看样子应该是沈老太太身边有头有脸的,于是笑着对珠云道:“珠云姐姐,外奶奶现在在做什么?我去陪她说说话。”
见徐其容这样,珠云反而诧异了一下,徐其容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珠云笑道:“二少爷、三小姐和四小姐在里面玩呢,四小姐刚刚还要派丫鬟去霜蒲院找表小姐过来翻花绳,老祖宗说表小姐一会儿就要过来,这才罢了。”
徐其容又跟珠云聊了两句,这才带着虞秋进屋了,珍珠和翡翠把手里的东西交给虞秋,和刘妈妈一起被珠云带去吃茶了。
屋子里暖暖的,一个绑着秋香色抹额的老太太正歪在榻上看两个小姑娘翻花绳,两个小姑娘都是八九岁的年纪,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却坐在老太太脚边,帮她捶腿。
周围的丫鬟婆子都在陪着逗趣,好不热闹!
徐其容带着虞秋进来,少年眼尖,嚷嚷道:“容妹妹来了,容妹妹快来,这里有香满楼的栗子糕,还热乎着呢!”
众人把目光都落在了徐其容身上,老太太也笑着望着徐其容,只是那笑容里面,带着几分无奈。
徐其容发现,这一屋子人,甚至连老太太身后站着的那个丫鬟,她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并不像是对虞秋她们的那种陌生感。
徐其容笑着上前,二话不说的就跪在地上给老太太磕头:“外奶奶,容儿给你请安了。”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无奈中又带着心疼,忙道:“好孩子,别磕疼了,赶紧起来吧!”
徐其容这才起来给少年和两个女孩子见礼:“二表哥、三表姐、四表姐。”
沈老太太见徐其容这样,又是欢喜又是心疼,忙招手让徐其容去她身边坐,四姐儿沈雅慧却笑嘻嘻的开口道:“我就说容姐儿不是那小气的人,不过是一个犯了错的下人罢了,容姐儿还能因为这个不高兴?”
这话一出来,大家的脸色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沈老太太看着徐其容粉粉嫩嫩的小脸,道:“罢了罢了,不过是罚她去佛堂跪一天,容姐儿要是不高兴,这便让瑞珠去把她放出来吧!”
难道她们是以为自己来给韩妈妈求情的?难怪沈老太太满脸的无奈,难怪珠云神色那么古怪!
徐其容抱着沈老太太的胳膊,整个人都贴了上去。难得见徐其容这么撒娇,沈老太太更坚信自己的猜测了,不由得有些心酸,自己一个外奶奶,还敌不过一个糊涂的下人。
哪知,徐其容却扬起大大的笑脸,开口道:“不过是个下人罢了,她既然犯了错,就该受罚。要我说,还是外奶奶慈悲心肠,换个人,早就把她打一顿赶出去了。”
见徐其容这么说,众人都诧异了,只有沈雅慧一副得意的样子:“我就说容姐儿懂事吧!”
二哥儿沈鹤高兴得手舞足蹈了好一会儿,然后忽然开口对沈老太太道:“容妹妹这么好,以后长大了给我当媳妇儿好不好?”
沈家到底是商户,不像官家那么讲究规矩,二哥儿沈鹤又是在沈老太太跟前长大的,难免被纵容得有些厉害了。所以这话不经大脑就这么说了出来。
这下,不光是沈老太太,就连沈雅慧都脸色大变的看着徐其容,生怕她翻脸。
沈老太太担忧的看着徐其容道:“你二表哥就是嘴巴快,并没有什么恶意的,等开了春,就把他送到学堂去,让先生管他去!”
三姐儿沈雅茹也跟着道:“就是就是,容姐儿你别恼,回头让二叔揍二哥!”
要是换以前,徐其容还真恼了,现在见大家这样,不由得有些好笑,道:“二表哥不过是开个玩笑,我哪里就会生气了?”然后又对面色忐忑的沈鹤一本正经道,“二表哥,咱们自己人开开玩笑没什么,这种话,要是哪天被外人听去了,只怕会生出很多事端。”
沈鹤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了,现在见六岁的小姑娘跟他讲道理,又是羞愧又是歉意,忙讨饶:“原是我口无遮拦,以后再不会说这样的话了。容妹妹,开了春,我便去学堂,下次你来咱们家,说不定可以看到一个知书达理的二表哥了。”
徐其容笑着点头道:“好!”
沈老太太见徐其容这样,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只抱着徐其容一个劲儿道:“好孩子,好孩子!”
徐其容趴在沈老太太怀里,感觉就像幼时被娘亲抱着一样。心里却是想着,在她看来,这沈家确实是富贵得很,不愧是扬州第一首富。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为什么沈家会在一夕之间落败到连沈家的子孙都要去给人家当长工讨饭吃的地步呢?
第三章 伤仲永
才在沈老太太怀里赖了一会儿,慧姐儿和茹姐儿就来拉着徐其容一起翻花绳了。
慧姐儿笑着道:“刚刚我和三姐摸索出了一种新的翻花绳的法子,容姐儿你快来,我们教给你。别人肯定不会这个的!”
沈老太太便松开手,对徐其容道:“你们姐妹好好玩,可不许吵架!”
茹姐儿也跑过来拉着沈老太太的手撒娇:“老祖宗这是在埋汰我和四妹妹呢,我们比容姐儿大,再吵架那不是欺负弱小吗?”
沈老太太被逗乐了:“再没见过比你嘴皮子利索的,还知道欺负弱小这四个字!”
徐其容在一边抿着嘴笑,看得出来,在沈家,老太太是真心疼爱孙子孙女,而姐儿们也是真的姐妹情深,哪里像徐府,姐妹间争宠的手段层出不穷,就连二房的郭老太太,喜欢哪个晚辈都是算计着她们背后的势力的。
慧姐儿一边把徐其容往自己身边拉,一边对徐其容道:“待会儿我和三姐姐也在老祖宗这里用午饭,吃完了,咱们都不回去,一起去暖榻上睡午觉,还可以一起说说话。”
沈鹤在一旁听了,忙道:“容妹妹身子弱,你们睡觉不老实,让她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慧姐儿笑嘻嘻道:“怕什么,左右有丫鬟在旁边守着呢,还能让容妹妹没有被子盖不曾!”
沈鹤这才没有了话说。
慧姐儿和茹姐儿拉着徐其容在一旁翻花绳,徐其容虽然已经不爱这小孩子的玩意儿了,但享受这种姐妹友爱的氛围,就真的认认真真的跟慧姐儿和茹姐儿学翻花绳了,耳朵却一边听着沈老太太跟鹤哥儿讲话。
沈鹤一边帮沈老太太捶腿,一边告状:“华家这次来的是个后辈,跟大哥一样的年纪,还带着一个侄儿,跟容妹妹差不多大。听说那位华公子很有本事,已经过了乡试,是咱们扬州城的魁首。我娘让我爹带我去见识见识,学学人家的风采,可我爹说我愚笨,还是待在家里的好。”
沈老太太诧异:“你爹真这么说的?”
沈鹤直点头:“老祖宗,你看孙儿哪里愚笨了?孙儿就是不爱看书,谭先生之前还夸我心思敏捷呢!”
沈老太太不听沈鹤的挑拨:“你爹是个稳妥的,他不愿意带你去见那位华公子,约莫是因为那位华公子有问题。我虽然不出门,却也听说了,那华家是从晋州那边搬到扬州来的,那位华公子那么有本事,怎么不去西京定居?”
慧姐儿这边翻着花绳,耳朵里也在听着两人讲话呢,她嘴快,又向来护短,听到这里,立马道:“过了乡试算什么,我听娘说,徐州有个神童,九岁的时候就过了乡试,也是徐州的魁首,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沈鹤下意识的就问:“怎么着?”
慧姐儿笑道:“接下来几年他每次参加会试都名落孙山,直到二十一岁那年,拿了个同进士!”
这话一出来,沈老太太哎哟一声:“这还真想不到,拿个同进士,还不如名落孙山呢!”
慧姐儿直点头:“我娘也是这么说的。”
于是众人就不再提华公子的事情,聊起了别的来。徐其容却仔细琢磨了起来,鹤哥儿嘴里的那华公子,日后若是真有建树,那一定是名声大噪的,跟自己交好的佳仁县主最喜欢从她兄长那里听来一些才子的故事来讲给自己听,倒从没听她提起过一个姓华的。
难不成这位华公子日后真的泯然众人矣?
正说着,便见一个小丫鬟打着帘子喊了声:“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大奶奶来了。”
接着就看到一行人环佩叮当的进来给沈老太太行礼,行完礼,大太太何氏问道:“老祖宗,到了用饭的时辰了,这冬日里饭菜凉得快,今日吃烫锅怎么样?”
沈老太太笑道:“都这个时辰了,你还来问我做什么,难道我说不吃烫锅,你现在还能给我炒菜去?”
大奶奶金氏便笑道:“这不能怪母亲,昨日里老祖宗还说想吃烫豆腐呢!老祖宗这会儿要是不想吃,我亲自下厨给你炒菜去。”
沈老太太哎哟一声:“你这猴儿,生怕你婆婆受委屈了?既然是吃烫锅,便摆在松鹤堂吧,那里宽敞。摆两个锅子,鹤哥儿和容姐儿跟我吃一个锅子,金氏带着慧姐儿和茹姐儿吃一个锅子。”
然后又对何氏、柳氏和陈氏道:“你们仨便下去吃口热饭菜,有丫鬟婆子们呢,不用你们立规矩伺候了。”
众人都答是,柳氏却道:“鹤哥儿跟着老祖宗,二老爷今天要在外面吃呢,媳妇一个人吃饭怪没意思的,要不然老祖宗也赏媳妇跟着吃烫锅?”
沈老太太便道:“既这样,那你便跟着金氏和慧姐儿茹姐儿吃一个锅吧。”
一行人便起身往松鹤堂去,慧姐儿见徐其容穿了木屐,也嚷着找了木屐来穿上,三姐妹手拉手的跟着沈老太太走,沈鹤则站在三个妹妹身后,生怕她们摔着了。
到了松鹤堂,大太太和三太太帮着张罗好了,这才退下,走之前还特地叮嘱了丫鬟婆子们小心仔细别烫着姐儿们了。
尤其是徐其容还小,何氏拉着徐其容的手道:“要吃什么,要丫鬟给你烫,可别自己动手,烫出疤来了不是玩的。”
徐其容乖乖的点头。
何氏便道:“有你爱吃的鸡爪子,都是去了骨头的,丫鬟们要是不好使,就叫你三表姐来伺候你吃。”
徐其容乐了:“大舅母,三表姐自己还要人伺候呢!”
大家听了这话都笑,沈雅茹自己也跟着乐。
大冬天的,吃烫锅最合适不过,又暖和,又好吃,而且想吃什么就烫什么。徐其容记得自己在徐家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吃过烫锅,徐家人讲规矩,就连吃饭也是规矩一大套,像这样老少围在一起吃烫锅,那是不合规矩的。
徐其容觉得这种吃法很新奇,也很温馨。
沈老太太扭头让身后的大丫鬟瑞珠去拿罩衣来给大家穿上,免得衣裳沾了味儿。
徐其容忽然想起之前的话来,小声的问沈鹤:“二表哥,那位华公子叫什么名字?”
沈鹤见徐其容好奇,忙道:“叫华裕德,容妹妹,难不成你以前听说过?”
徐其容摇头:“我哪里能听说过,你说他跟大表哥一般的年纪,可也成亲了?”
要是换个人,徐其容还不敢这么打听。沈鹤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答道:“听说是有个未婚妻。他们华家人还真奇怪,明明是读书人家,偏要搀和这做买卖的事情。要说那华裕德,确实是个成材的,只是这样的人才跑来管理庶务,也是毁了。”
是啊,不管是哪家出了华裕德这样的人才,都是好声好气的供着,用来管理庶务,确实是可惜了,也不知道那华家是怎么想的!
难道,徐其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难道这个华家跟华惟靖的那个华家有关系?天下姓华的人本来就不多,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华惟靖的那个华家在京城也是有名有号的,也许这个华家是那个华家旁支里面的一家。
徐其容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正要细想,虞秋就来伺候自己穿罩衣了,沈老太太笑道:“本来不穿也没什么关系的,吃了回去换身衣服就是,可你们三个猴儿说是要去我的暖榻上玩,就由不得你们了。”
徐其容一抬头便看到慧姐儿和茹姐儿挤眉弄眼的冲着她笑,自己不由得也笑了。这么一打岔,便忘了刚刚自己是在想什么了。
沈家吃饭没有徐家那么讲究,一顿饭几个菜都是有定例的。这里吃烫锅,几乎是徐其容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再加上扬州也靠近海边,海参啊、海带啊、鱿鱼啊,各种海产品都有,可以说是鲜香满堂。
吃完饭,二太太柳氏就带着鹤哥儿回去了,大奶奶金氏带着慧姐儿、茹姐儿和徐其容在老太太面前凑趣,直到老太太困了,这才伺候了老太太午睡。
沈老太太一睡,慧姐儿就拉着茹姐儿和徐其容往暖榻上爬,金氏见她们这样,乐了,叮嘱丫鬟婆子们小心仔细后才离开。
慧姐儿一边由着自己的贴身丫鬟给自己脱外面的袄衣,一边对徐其容和沈雅茹说:“刚刚我听二伯娘和大嫂子讲话,好像说我们家要跟那个华公子做海产生意,你们说那华公子书呆子一个,别连累咱们家赔本了吧?”
茹姐儿吓了一跳,腾出手来去捂慧姐儿的嘴:“你胆子也忒大了,这样的话传出去,你娘还不得撕烂了你的嘴!”
徐其容问道:“沈家真的要跟华家合伙做水产生意?为什么要跟那个华公子合伙啊,咱们又不缺钱!”
沈家自然是不会缺钱的,好歹是扬州首富啊,怎么会无缘无故跟一个刚搬来的合伙做生意?
慧姐儿拉开茹姐儿的手,横了茹姐儿一眼,道:“二伯父亲自去跟华公子谈的,应该就是了。”
徐其容心里却掀起了波澜,她想起来沈家是怎么败落的了。
第四章 谁在贩卖私盐?
徐其容想起来了,当年她从扬州回到京城徐家,因为倒春寒,又病了一场。在那期间,沈家曾派人来过徐家看她。
现在想来,沈家当时其实是来寻求徐家的帮助的。可是当时父亲不管事,大伯父又是最看不起商户人家的,所以沈家人无功而返了。
后来徐其容才从几个嘴碎的婆子口中得知,沈家贩卖私盐,被人抓住了把柄。当时年纪小,只觉得商人果然重利轻义,连这等违法的事情都做。
这个时候想起来才觉得里面的猫腻,沈家不过是一个商户,除了徐家这门姻亲,在官场上并没有丝毫的背景,他们怎么敢贩卖私盐?而且,沈家已然是扬州城的首富了,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们又何必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贩卖私盐呢?
而且,沈家如果真的是贩卖私盐了的话,别说当初徐家没有帮忙,就算是有徐家从中斡旋,沈家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徐其容心里发寒,如果当初那些婆子说的是真的,沈家的下场满门抄斩也不为过,如果是假的,沈家又为什么会败落得那么彻底?
徐其容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茹姐儿见徐其容这样,吓了一跳,瞪了沈雅慧一眼,伸出手去按徐其容的太阳穴:“怎么了这是?又头疼了?”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去揉徐其容的肚子,“该不是吃多了丸子吧!”
徐其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又问了一遍慧姐儿:“咱们跟华家做的是水产生意?”
慧姐儿见徐其容反复问这个问题,也觉得奇怪了:“容妹妹你怎么了?要不叫丫鬟出去找个大夫进来看看?”
见沈雅慧和沈雅茹这样,徐其容只好笑着道:“没事,我就是有点困了。三表姐,四表姐,咱们快睡吧,不然吃晚饭的时候闹瞌睡。”
丫鬟们也在一旁跟着劝:“表小姐说的是,三小姐、四小姐快睡吧,别把老太太吵醒了才是。”
沈雅慧虽然还想拉着姐姐和妹妹说会儿闲话,见大家都这么说,便也作罢了。三姐妹盖着一床被子,睡成一排。因为担心徐其容盖不好被子,沈雅慧和沈雅茹把她挤在了中间。
徐其容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她在想,难不成,沈家的落败其实跟华家有关系?刚刚吃烫锅的时候,她问过沈鹤了,沈家向来是做布匹、蚕丝生意的,跟私盐都沾不上半点边。华家这个时候跟沈家谈水产生意,过了年,四五月份的时候,沈家就出事了。
要说沈家出事跟华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徐其容是怎么也不信的。
直到见到沈老太太,徐其容才真切的觉得自己是回到小时候了。既然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无论如何也要自己过得比上辈子好。
没有了母亲,外祖家就是她的仰仗,如果能拉沈家一把,徐其容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只是,就算猜到了沈家的落败跟华家有关系,她又如何向二舅示警?
沈回风是个严谨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信一个只有六岁的小丫头的话的。而重生这种事情是不能说出口的,让人知道了,只怕会把她当成鬼怪烧死。
徐其容心里跟百爪挠一样,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一个行得通的办法来。这个身子到底只有六岁,想着想着,就困倦得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慧姐儿和茹姐儿已经醒了,正披着衣服翻花绳玩,周围的丫鬟小声劝说了一番,因为怕吵醒了里间的沈老太太,也不敢多劝。
见徐其容醒了,茹姐儿笑道:“你可醒了!你说说,有慧姐儿这样当姐姐的吗,刚刚她还说要去拿墨来在你脸上画乌龟呢!”
徐其容无语的望向沈雅慧。沈雅慧咬着牙道:“有你这么当姐姐的么,就知道拆我的台。我不过是说说罢了,就是真画了,我不认,容妹妹也许还以为是你画的呢!”
听了这话,徐其容眼睛一亮,之前苦思半天,还不如这刻灵光一闪。二舅舅不信她一个六岁小姑娘的话,可如果是一个匿名人的示警呢?!
徐其容兴奋得心砰砰直跳,然后又想到,就算是匿名人的示警,也要有真凭实据才行啊!不由得又冷了下来。
慧姐儿见徐其容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忙道:“容妹妹,我就是说着玩的,你可别当真,别生气好不好?要不,我陪你翻花绳?”
徐其容摇摇头:“咱们穿衣服起来吧。听说三表姐和四表姐最近在跟红绣坊的妈妈学针线,要勤加练习才是。我也得回霜蒲院练字了。回徐家了,先生要检查的。”
徐家的孩子,无论哥儿姐儿,五岁的时候,都会请启蒙老师的。
慧姐儿还要说,徐其容忙道:“我真的没有生气,要是明天没有下雨,我陪你玩投壶。”慧姐儿这才罢了。
回到霜蒲院,徐其容换上松软舒适的家常软袄,便一本正经对虞秋道:“准备纸笔,磨墨焚香,我要给娘亲抄几篇《地藏菩萨本愿经》。”
虞秋答应着去准备了,刘妈妈因为之前被虞秋说了几句,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就带着珍珠去偏房做针线了,翡翠则服侍徐其容净手。
霜蒲院是有小书房的,徐其容便去小书房抄经书,以不想被人打扰为由,将虞秋等人都关在了门外。
摊开纸,徐其容想了想,面容严肃的写了几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用心写的。徐其容曾有一段时间得祖母,也就是平泰公主亲自教诲,平泰公主当年是出了名的才女,所以徐其容的字深得平泰公主真传。一手漂亮的柳体,用心写了,整个新陈国都找不出能出其右的。
徐其容想的是,二舅舅既然能把沈家经营到现在这个局面,自然是极聪明的。自己写这匿名字条,就算是没有证据,也能起到惊醒的作用。尤其是,有了这一手好字,二舅舅一定会注意到的。
至于如何让二舅舅彻底相信她,或者说是,开始怀疑华家,恐怕她需要先见一见华家人才想得出办法来。
只要二舅舅怀疑了华家的动机,这水产生意,应该就成不了了。
徐其容将字条空白的部分裁去,然后把墨晾干,叠起来揣到袖子里面,这才摆好姿势用心抄起经书来。
抄写经书的时候,她还特别注意让自己的字显得稚嫩些。
连着抄了两个时辰的经书,徐其容才停下手来,扬声让虞秋带人进来收拾。徐其容随口问道:“三表姐和四表姐在做什么?外面雨停了,二表哥是出去了还是在家?你让人去打听打听。”
虞秋便让韵儿去了。过了一会儿,韵儿回来回道:“小姐,三表小姐和四表小姐在三表太太房里玩九连环呢,二表少爷被拘在了二舅老爷的书房里面练字。”说到这里,韵儿笑道,“听小厮说,二舅老爷下午回来遇到咱们房里的人了,顺口问了两句,知道小姐在抄佛经,回去便说了二表少爷几句,把他关书房练字了。”
徐其容心下一喜,这正是一个机会。便道:“你去三表太太屋里,问问三表姐和四表姐,玩不玩投壶,要是玩的话,去莲花池那里的桥上等我,然后去找二表哥一起玩。正好‘解救’一下二表哥。”
韵儿答应着去了。
虞秋和翡翠帮徐其容换了衣服,又披上白狐狸毛的披风。翡翠道:“那奴婢去准备壶与矢。”说着就要去。
翡翠倒是个急性子,徐其容忙道:“别,三表姐和四表姐一定准备好了。”
正说着,韵儿就回来了,跑得小脸通红,气还没喘匀就开口道:“三表小姐和四表小姐说是要去,四表小姐说了,她那边差小丫鬟去拿壶与矢了,小姐什么都不用带。”眼睛亮闪闪的,应该是想要跟着徐其容去玩。
徐其容冲着翡翠笑:“看我说的是不是?”
翡翠也乐:“小姐年纪虽小,却比谁都聪明。”
徐其容带上虞秋和韵儿就出门了,虞秋稳重,韵儿精明听话。到了莲花池边,远远的就看到沈雅茹和沈雅慧带着丫鬟在桥上等着了。
看到徐其容来了,沈雅慧高声道:“容妹妹,快点儿,这边……诶,那个虞秋,你牵着点儿我容妹妹,别摔着了!”
徐其容哭笑不得,还是端庄稳重的往桥那边走。她以前跟着祖母平泰公主学习规矩礼仪,这些都是刻在骨子里面了的,一下子也改不了。
隐隐听到沈雅茹小声训斥沈雅慧:“你也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大声喧哗,要是让人家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传呢!”
沈雅慧是被沈雅茹这么“教训”惯了的,并不理会,等徐其容到了跟前,就急忙忙的催着大家走,嘴里直道:“二哥哥在二伯父的书房呢,咱们就去书房找二哥哥。”
徐其容早打听清楚了,二舅舅去二舅母房里了,沈雅茹不知道这些,听了沈雅慧的话就不肯走了:“要是遇到二叔了怎么办?我不去,让丫鬟把二哥哥叫出来吧!”
徐其容心里哎呀,叫出来还怎么进二舅舅的书房啊!好在沈雅慧又道:“怕什么,我早打听清楚了,二伯父才没有在书房呢!”
沈雅茹这才放心。见沈雅茹不再坚持让丫鬟去叫沈鹤,徐其容也放心了。
第五章 谁才是纸条姑娘
到了书房,沈鹤正拿着毛笔在纸上画乌龟呢!徐其容一眼瞅到笔洗旁边放着的一本账册,走过去,趴在桌子上对着沈鹤笑:“二表哥,你这样,太有辱斯文了!”
沈鹤哪里知道妹妹们会这个时候来,外面的小厮被沈雅慧拦住了不许通报,弄得他想藏起来都没时间。听徐其容这么说,脸涨得通红,嘴硬道:“什么有辱斯文,我这是在画画,画画怎么不斯文了?好多名士都是画画出名的呢!”
徐其容利用袖子的遮挡,把塞在袖子里面的纸条夹进账册里面去了,便直起身子来站到沈雅茹身后去。
书房伺候的小厮怕她们一群小孩子弄坏了书房里面的东西,是跟进来了的,徐其容要注意把自己摘出去,免得引起怀疑。
徐其容一挪开,沈雅慧就扑上去了,正好是徐其容刚刚趴的位置,伸手就把沈鹤面前的乌龟拿到了手里,笑道:“那我可没有听说过画乌龟的名士!”
沈雅茹也乐,跟着打趣沈鹤:“也许过几年就有了呢!到时候咱们沈家也出了一个名士,让那些读书人羡慕羡慕。”
沈鹤被气得脸颊发热,怒道:“你们不好好在屋里绣花儿,跑这里来捣什么乱?我这里有正经事呢,哪里是给你们玩闹的!”
见沈鹤真的动了气,徐其容忙道:“二表哥,我们来找你投壶,那也是名士行为,你去不去?”
沈雅慧才不怕沈鹤动气,故意道:“他不去,咱们自己去玩!”
要换了别人,被这么挤兑,还真就不去了。沈鹤却是一跺脚:“谁说我不去了,我偏要去!”
沈雅慧还要挤兑沈鹤,被徐其容拉住了,几人这才鱼贯出了书房。见几个小祖宗都走了,看守书房的小厮这才松了口气。
徐其容几人刚走一会儿,沈回风就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食盒的小丫头。见书房里面没有人,沈回风有些生气,对小丫鬟道:“罢了,把点心送到霜蒲院,就跟表小姐说是香满楼新研究出来的点心花式,请她尝尝。”
小丫鬟忙答应了去了。
沈回风进了书房,便准备接着看账册。小厮忙跟进来添茶,又往书房角落的暖炉里加了几块炭。
沈回风刚拿起账册,里面便有东西掉了出来。捡起来一看,却是一张对折了的字条,再一看内容,立马神色大变。
高声喊道:“顺才!”
“哎!”一小厮连忙从外面跑进来,问道,“爷,有什么吩咐?”一抬头,便看到沈回风大便一样的脸色,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沈回风眼神跟刀子似的钉在顺才身上:“我离开书房以后,你一直在这里守着?”
顺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小的一直守着呢!有哥儿在,小的哪里敢偷懒。就是哥儿,也才出去。”他以为沈回风是因为鹤哥儿不上进,所以生气了。
沈回风听了这话,表情缓了缓,又问道:“可有旁人进了书房?”
顺才见沈回风语气和缓,也松了口气,答道:“三小姐、四小姐和表小姐刚刚来找哥儿,说是一起去玩投壶。”
沈回风点点头:“丫鬟婆子们也进去了?”
顺才一听这话,心思一凛,难道书房里丢了东西,或者是什么东西弄坏了?顺才擦了一把汗,忙如实回答:“只有三小姐、四小姐和表小姐进去了,表小姐说书房是重要的场所,并没有让丫鬟婆子们一起跟进去。”
沈回风点点头,又问道:“你可曾跟进来伺候?”
顺才这下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了:“小的担心主子们要使唤人,跟进来了的,三位小姐跟少爷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都是规规矩矩的,并不曾磕着碰着。”那意思就是,几位小姐都不曾碰到什么东西,要是有东西丢了坏了,跟小姐们是没有关系的,自然跟他这个当值的也没有关系。
沈二老爷被气乐了:“瞎猜什么呢!还不滚出去守着!”
顺才忙“哎”了一声,低眉顺眼的滚出去守着了。
沈二老爷又看了一遍那字条,神色更加严肃,往袖笼里面一塞就大步往外走。顺才见沈二老爷走了,忙喊常跟在二老爷身边的另一个小厮:“福才,二老爷要出去,快跟上去伺候。”
然后便见一个挺肥胖的小厮小跑着跟上去了。
沈二老爷并没有出门,而是转身去了大房桑临院找沈大老爷。沈大老爷最近几天嗓子发炎,并没有出门。见沈回风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也吓了一跳。
沈回风拉着自己大哥进了桑临院的书房,把小厮丫鬟都遣出去了,关好了门窗,这才把纸条拿出来给沈大老爷看。
沈回知虽然是个商人,却最爱结交个文人墨客什么的,打开字条,第一反应就是赞一声“好字”,然后才开始看内容。
只见纸条上面写着:华家不可信,水产生意夺人命。
本着话越重越容易引起注意的想法,徐其容把这示警的话语写得很是简单粗暴。
沈回知大惊,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沈回风这才把纸条的来历说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又干脆的把问小厮的话也说了,然后才道:“鹤哥儿一直在书房里面,呃,练字,然后只有茹儿、慧儿和容姐儿进去过。仔细想来,他们谁也不可能放这纸条,可是除了他们,也没有别的人有机会了。”
沈回知摩挲着纸条,道:“有谁利用了他们也未可知。”然后又道,“这字实在是好字,均匀硬瘦的柳体,没有十几年的功力只怕是写不出来的。而且,横撇竖折间很注重收墨,这纸条恐怕是一个女子写的。只是,行墨稍显滞缓,有力不足之势,写这纸条的人恐怕有病弱之相。”
“病弱的女子?”沈回风道,“大哥你说是好字,能写出这字的女子也称得上是才女了,可扬州城并没有听说过哪家闺秀擅长柳体的。”现在的女子都喜欢写簪花小楷,习柳体的还真没有几个。
沈回知皱了皱眉:“还不只是这样,你看这纸,绵柔逊白,应该是墨香阁的特等宣纸,这墨,墨香味醇厚,又夹杂着竹叶的清香,应该是上好的云山墨加了两滴竹油。”
“那岂不是只有咱们家才有?”沈回风下意识道,“难道是金氏?”
殷哥儿媳妇金氏的娘家便是卖墨的,金氏对这个也有些研究,整个沈府,就她有往上好的云山墨里面加竹油的习惯。
沈回知摇头:“金氏的字我也曾见过,抵不上这字的万一。那墨她给咱们府里各房都送过,就连那些跟她交好的小姐太太,她也不是没跟人说过这个法子。”
沈回知见沈回风眼睛一亮,知道他是想去查跟金氏交好的那些小姐太太了,忙道:“断不会是别府的小姐太太,咱们府上最近又没有办什么宴会,姐儿们也没出去过,她们又如何利用咱们府里的姐儿传纸条?”
沈回风这才泄了气。
沈回知想了想,道:“先把鹤哥儿叫来问问,到底是谁靠近了账册。茹儿、慧儿和容姐儿都是小孩子心性,谁交代了她们什么,讲清楚利害关系,仔细一问,应该就能问出来了。”
沈回风这才有了主心骨似的,出去叫福才去把沈鹤叫到这边来。
虽然有了查探的方向,沈回知和沈回风心里并不乐观,就是从小孩子口里问出了什么,他们又去哪里找一个病弱的写柳体的才女?
徐其容和沈鹤、沈雅茹、沈雅慧正分成两队比赛呢,便见一个胖胖的小厮跑来找沈鹤了,只说沈二老爷让沈鹤过去,并不知道叫沈鹤过去的原因。
沈雅茹和沈雅慧都担心沈鹤是因为不好好练字惹沈二老爷生气了,闹着要一起去求情。徐其容却猜测应该是示警的纸条被二舅舅发现了,这才把二表哥叫去问话。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跟着沈雅茹、沈雅慧一起去。
沈鹤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大大咧咧的反过来宽慰徐其容,叫她别担心。
胖小厮带着大家往桑临院走,徐其容就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了。心里打定主意要装无辜,要是大舅舅和二舅舅知道纸条是自己放的了,一定会问自己纸条的来历,她哪里说得出来纸条的来历!
要不,推在二表哥身上?
徐其容摇了摇头,推在谁身上都不行,要是大舅舅和二舅舅知道纸条是从谁那里来的了,就全神贯注去查纸条的来历了,哪里还会惦记纸条的内容!
徐其容在心里点了点头,就让大舅舅和二舅舅以为世界上有个做好事讲真话的纸条姑娘吧!对,跟田螺姑娘一样的漂亮!!
到了桑临院,沈鹤被喊进了书房,沈雅茹、沈雅慧和徐其容则被带去找大太太何氏玩了。何氏又把金氏叫了过来,金氏给三姐妹带来几个玲珑剔透的小玉葫芦,玉葫芦的玉是上等好玉,做出来的葫芦精致漂亮得很。沈雅慧招呼着大家找丝线给玉葫芦打络子,立马就忘记可能在书房里面挨骂的二哥哥了。
第六章 糊涂!
沈回风仔仔细细问了沈鹤,到底都有谁碰了书桌上的账册。
“容妹妹和慧妹妹都碰过。”沈鹤眼珠子一转,又道,“容妹妹只是轻轻的趴了一下,爹爹,是账册损坏了吗?那一定是慧妹妹的错,你也知道,慧妹妹笨手笨脚的,还没有容妹妹懂事。”
这番话说得沈回风怒目圆瞪,沈回知在一旁也觉得好笑:“你光知道护着容妹妹,慧姐儿就不是你妹妹了?”
沈鹤嘿嘿笑了笑,见大伯父还能开口打趣,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便没有放在心上,理所当然道:“自然也是我妹妹,大伯父和爹爹要是罚慧妹妹,我再给慧妹妹求情也不迟啊!”
沈回风被气乐了,拍了沈鹤一巴掌:“你自己没有动那账册?”
沈鹤被唬了一跳:“我动那个做什么,里面又没有夹银票!”
沈回风叹了口气,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谁要是利用他去放纸条,只怕还没放,他就一副得瑟的样子弄得整个沈家都知道了。
至于慧姐儿和容姐儿,沈回风和沈回知对视一眼,按理说,容姐儿才六岁,怎么也怀疑不到她头上去,可偏生容姐儿早慧懂事,慧姐儿的性格,要不动声色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纸条夹进账册里面,沈回风和沈回知都是不信的。
在这个作案时间里,碰到过账册的又只有慧姐儿和容姐儿。
沈回知冲着沈回风点点头,沈回风便对沈鹤道:“下次你们要玩,别去我的书房。这次只是账册的封面被撕了一条小口子,倒也没什么,下次要是损坏了账册的内页,可就不会轻易饶过你们了。”
沈鹤笑嘻嘻的点头应了,原来是账册封面撕了条小口子,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嘛!
见沈鹤这样,沈回风无奈的打发他走了,临出门,沈回知对沈鹤道:“你妹妹们在你大伯母房里,你这个时候过去,把你大伯母叫过来,说我有事找她。”
沈鹤哎了一声,笑道:“大伯父,断没有比我更稳妥的信客了,你且等着吧!”
沈回知并不像以往一样同沈鹤开玩笑,摆摆手把人打发走了。转头对自己二弟道:“我知道你心里担忧,但是容姐儿毕竟是徐家人,咱们做舅舅的就这么把人叫过来‘审问’,这算什么事!就是慧姐儿,因为去了你书房就被叫来问一顿话,三弟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沈回风皱着眉:“那怎么办?”
沈回知道:“何氏是个稳妥的,把事情跟她说一说,也不会传出去。由她不知不觉的跟两个姐儿套话,岂不是比你我出头方便多了。”
沈回风一想,觉得还是自己大哥想得周到,便也不多说什么了。何氏到了书房,便看到两兄弟在喝茶,身边也没有个小厮丫鬟伺候,不由得笑道:“是什么大事,让鹤哥儿那个急猴儿来叫我?”
她是个聪明的,自然从两兄弟神色间看出来些许不对了,话音刚落便自己主动将身边跟着的两个大丫鬟打发出去了。
然后又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沈回风看了眼自己哥哥,又把之前跟沈回知说的那番话细细的说了,又讲了鹤哥儿刚刚说的话。
何氏是大宅院里的当家主母,什么没见过,又比爷们儿心细,听了这话便忍不住对沈回知道:“糊涂!简直是糊涂!”
何氏稳妥,沈回知早些年有些荒唐,被何氏说教惯了的。只是这次却是当着自己弟弟的面被训斥,就有些拉不下脸面来了。沈回风见自己大哥被嫂子说,也尴尬得很。
何氏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该在这种场合这么说沈回知,当下脸色就带了些后悔,却又不好认错,干脆摆了长嫂的架子,对沈回风道:“不光是你大哥糊涂,你也糊涂!”
自己弟弟也被骂了,沈回知反而淡定了。长嫂为母,沈回风倒不觉得自己被嫂子骂有什么丢人的,当下立马问道:“大嫂这话是怎么说的?”
何氏问道:“你今天为什么不让鹤哥儿跟你出去见识见识那华公子的风采?”
沈回风没想到何氏开口就问这个,但还是解释道:“那华公子虽好,但到底是个管庶务的。就管庶务方面的经验,我自己就可以教鹤哥儿,又何必让他去跟一个外人学?再说了,华公子那样惊采绝艳的人才,不去准备科考,反而来管庶务,要么是有所图,要么是华家内部有人打压他。鹤哥儿单纯,还是远离这些是非比较好。”
何氏点点头,又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你们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怎么懂。但也知道,做生意,和气生财。华家从晋州搬到扬州来,一来就要跟咱们家合伙做水产生意。你们想想看,咱们两家联手了,其它水产商人还有活路吗?”
沈回风摇头:“自然是没有的,要不是因为垄断利益大,我们沈家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他一个刚搬来的合作的。大嫂这么一说,我有些明白了,华家来这么一手,是得罪了整个扬州的水产商人。我们沈家在扬州根基大,而且名声在外,人家自然拿我们没办法。但是要对付一个刚搬来的华家,办法多了去了。”
沈回知奇道:“那华家岂不是在为我们沈家做嫁衣裳?就丝毫不考虑自己可能面临的处境吗?还是说华家背后的势力大到根本不用顾忌整个扬州城的水产商人?”
何氏见两兄弟明白了,便直接说正题:“你们也说了,写这个纸条的是个病弱的才女,纸条的内容是提醒我们小心华家。一个病弱的才女和一个不知底细的华家相比,哪个的威胁大?你们不说赶紧去查一查华家,反而在这里讨论纸条到底是怎么来的,不是糊涂是什么!”
两兄弟对视一眼,被何氏说糊涂,还是有些尴尬的,但何氏的话也在理。沈回知不由得道:“华家确实需要提防,可这毕竟是内宅,纸条又涉及到了两个年幼的姐儿,同样是事关重大。”
何氏横了沈回知一眼:“既然是内宅里面的事情,自然应该由我们女人来解决了。”
沈回风点头:“大嫂,那纸条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至于华家的事情,还得等晚上三弟回来,一起商议了决定怎么办。”
沈回知和何氏都点头。事关重大,他们既不愿放弃水产生意这块肥肉,又担心华家真的有问题。
其实,没有华家,沈家自己也能做这水产生意。只是,到时候得罪扬州水产商人的就是沈家了,难免影响沈家这些年来经营出来的好名声。不得不说,无商不奸这句话还是有事实根据的。
沈鹤火急火燎的把何氏叫走之后,就开始吓沈雅慧了:“慧妹妹,你以后可长点心,要不是你刚刚在书房弄坏账册封面,我也不会被我爹训斥。”
沈雅慧正忙着用红色的丝线打络子了,听了这话,立马就急了:“二哥哥,你别冤枉人,凭什么说是我弄坏的?”
徐其容心里暗叹一声,二舅舅的第一反应果然是查纸条的事情,而不是查华家。
沈鹤眉毛一挑:“不是你还能是谁?茹妹妹都没有碰书桌,又不可能是容妹妹,不是你还是谁?”
这下沈雅慧是真急了,把手里的丝线和小玉葫芦一丢,就指着沈鹤怒瞪:“又怪我,你怎么什么都怪我?说不定是你自己弄坏的呢!亏我还担心你挨骂,巴巴的跑过来给你求情!”
沈鹤嘻嘻笑:“你来给我求情,怎么现在还在这里打络子啊?”
沈雅慧一噎,说不出话来了。
金氏见好好的,两人闹起来了,忙把沈雅慧拉到自己怀里,对沈鹤道:“你怎么的?妹妹们好好儿的在这里玩,你一来就逗得四妹妹要哭。你要不喜欢跟妹妹们玩,明儿个跟你大哥哥一起出去跟那些掌柜们掰扯去!”然后又对沈雅慧道,“姑娘家家的,好好说话就是,急什么?刚刚不是还说要用剩下的丝线给二哥哥编一个五蝠穗子么,现在怎么又吵起来了。”
徐其容想想,沈雅慧到底是被自己连累了,也道:“二表哥,兴许那条口子以前就有,二舅舅没发现,今儿个才看到罢了。兴许是被我衣服上的雕花纽扣划破了也是有的,可不能浑赖四表姐的。”
沈雅慧扑在金氏怀里直点头:“就是,二哥哥惯会冤枉我!”
沈鹤本来是逗沈雅慧玩的,但一听说沈雅慧要给他编五蝠穗子,立马就后悔了。而且那条口子,也没证据说一定就是沈雅慧弄出来的。就算真的是沈雅慧弄出来的,那肯定也是不小心。
于是满脸懊悔,对沈雅慧道:“四妹妹你别恼,我本来是逗一逗你的。爹爹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问了几句,也没说一定是四妹妹弄出来的。是二哥哥不好,开口浑说。”
见沈鹤干脆利落的道了歉,沈雅慧就开心了,不由得噗嗤乐出了声。
沈雅茹在一旁道:“又闹又笑,丢不丢人!”
金氏笑道:“都是嫡亲的兄弟姐妹,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呢,又闹又笑也没什么。”
徐其容在一旁跟着抿着嘴笑。
第七章 去晋州
兄妹几人又说笑了一会儿,便有小丫头过来传话:“老太太说了,下午东兴街的林老太太过来找她说话,带了块新鲜的鹿脯来,已经让小厨房切了丁,做成什锦烩了,今天晚上大家便在松鹤堂用膳。瑞珠姐姐已经去给大太太那边打了招呼了。老太太叫我来问一声金大奶奶,大少爷今儿个什么时候回来?”
金氏笑道:“说是跟三叔一起回来。”然后又道,“现在老祖宗身边怕是没人陪着凑趣,反正今儿个在松鹤堂吃饭,咱们这便过去吧!”
一面又派了自己身边的小丫鬟去跟大太太说一声,一面就带着一群弟弟妹妹往楠筠院去。虞秋一面自己跟了去,一面叫韵儿回霜蒲院交代翡翠和珍珠准备好热水什么的,跟刘妈妈说一声,叫她待会儿来楠筠院接她们。
到了沈老太太房里,沈老太太正侧躺在暖榻上,让一个七八岁的小丫鬟抓痒呢!小丫头腮帮子鼓鼓的,两眼发亮,应该是沈老太太赏了她吃糖。
见一行人来了,沈老太太坐起身来,笑道:“你们这些猴儿,下午在玩什么?”
众人忙行礼,然后自己找地儿坐下。
沈雅慧嘴快,沈老太太一问,就赶紧道:“睡了午觉,我和三姐就去看我娘画花样子了。后来找容妹妹和二哥哥一起玩投壶,之后又去大伯娘房里打络子了。”说完了指着沈鹤的腰间,“老祖宗你看,那是我给二哥哥编的。”
沈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徐其容最小,见徐其容跟金氏一样规规矩矩的坐着,不由得觉得好笑,忙让丫鬟把她抱到暖榻上来,笑道:“容姐儿真乖,告诉外奶奶,你三姐姐和四姐姐看你三舅母画花样子去了,你一个人玩什么呢?”
徐其容乖巧的笑着道:“我给娘抄经书。”
虞秋在一旁插嘴道:“小姐今儿个一口气抄了两个时辰的经书呢!”
“好孩子!”沈老太太又想起自己那早逝的女儿来,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又感叹了一句,“好孩子!”
见沈老太太这样,大家也都叹了口气,沈雅慧嘴最巧,忙道:“容妹妹这样好,姑姑肯定很高兴。可姑姑知道老祖宗难过了,姑姑就不好高兴了。”
徐其容有些后悔在沈老太太面前提自己娘亲,忙跟着沈雅慧劝:“佛经里面说‘早登极乐’,我娘是享福去了,外奶奶别难过。我娘不是留下我替她尽孝来了么!”
金氏也道:“就是,老祖宗,容姐儿这样懂事,老祖宗该高兴才是。”
茹姐儿也笑道:“姑姑不在,我们就天天陪着老祖宗,把姑姑那份儿也陪了。”
见大家这么七嘴八舌的劝,沈老太太也不好伤感了,笑道:“到底是年纪大了容易感伤,竟还不如你们这些猴儿懂事了。”
沈鹤忙道:“老祖宗才不老,老祖宗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呢!”
正说着,便见二太太柳氏和三太太陈氏一起来了,行了礼,沈老太太不由得诧异道:“你们两个一起来了,二郎呢?三郎和殷哥儿还没有回来吗?”
陈氏看了柳氏一眼,道:“三老爷和大少爷一回来就被叫到桑临院去了,二伯听说也在桑临院。左右是他们外面生意上有事情要商讨。我便和二嫂先过来了,已经叫小丫鬟去桑临院跟他们说了。”
沈老太太点点头:“生意上的事情是他们男人的事情,我们不管。”又问道,“彬哥儿和礼哥儿怎么没来?”
陈氏忙道:“奶娘喂了奶,吃饱了已经睡了。明天媳妇再抱过来给老太太看。”
沈老太太点点头,对徐其容道:“你五表弟和六表弟才三个月大,白嫩嫩的一团,之前你病了,小娃娃又不能见风,所以你还没看到,明天让你三舅母抱来,你们表姐弟也亲近亲近。”
徐其容笑着点头,她之前已经听沈雅慧说过她这两个弟弟了,于是一脸期待的扭头问陈氏:“三舅母,听说五表弟和六表弟是双生子,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啊?”
徐其容生得比沈家的姑娘都好,年纪又小,自己都还是粉雕玉琢的一团,讨喜得很,陈氏听见徐其容这么问,不由得笑道:“倒有七八分相似,容姐儿到时候可别分不清。”
又说笑了一会儿,大太太便带着人进来道:“厨房已经准备好了,老爷们那边事情还没谈完,我让厨房的把菜热着,晚点再上。怕老祖宗和哥儿姐儿们饿了,带了点凤梨酥过来给大家垫垫。”
然后一个丫鬟拎着食盒上来,打开食盒,果然是几碟热气腾腾的糕点。
又过了一会儿,沈回知那边才派人过来说他们已经谈完了,这就过来。沈老太太便带着一大家子人往松鹤堂走。
刚到松鹤堂,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和大少爷沈殷一齐过来了,等几人跟沈老太太请了安,徐其容一干小辈又过来给他们请安。
沈老太太笑道:“我自己出体己银子请你们吃饭,你们还要我这个老婆子来等。”
本来是开玩笑的话,三老爷沈回秋却道:“自然是老太太怜惜儿子们。不过今天这顿,就当是老祖宗疼儿子,给儿子办的送别宴了。”
这话一出来,除了大老爷、二老爷和大少爷,大家都愣住了,沈老太太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你儿子才三个月,马上要过年了,你又要到哪里去?”
沈回秋老老实实道:“晋州那边产皮毛,又跟京城离得近,我跟大哥二哥商量了,沈家的生意总要往大了发展,布匹蚕丝方面已经算是稳妥了,所以我们想试着向北发展看看。”
沈老太太见沈回秋是为了家里的生意,脸色稍微好看了点,但还是不高兴:“就是考察生意,也没有大过年的去考察的道理。我们过年,人家也是要过年的,你过去干什么?你看看你媳妇,这一年来大着肚子给你操心家里的事情,结果你连过年都不陪着人家!”
三太太陈氏听沈老太太这么说,立马红了眼眶,但还是强笑道:“妾身知道,老爷心里是念着妾身的,不过家里的生意确实是大事。只是,妾身是没什么,可这一年都到头了,老爷还是应该在老祖宗身边尽孝才是。”
就连大太太也说:“不管什么着急的事情,过了正月十五再去办也不迟。”
徐其容心里诧异,怎么三舅舅突然就提出要去晋州看皮毛生意了。这年关到了,土匪们都着急着准备年货呢,扬州到晋州路途遥远,可是危险得很的。
沈老太太瞪向站在三老爷身后的大老爷和二老爷:“你们两个别跟我捣鬼,从小有什么事情,你们都是撺掇着三郎去做,有你们这么当哥哥的么!”
大老爷讪笑着不说话,二老爷道:“三弟能者多劳嘛。”
徐其容见他们三兄弟意见这么统一,立马想起来,华家是从晋州搬过来的,原来三老爷这是要去晋州查华家的底细!
徐其容有些兴奋,见沈老太太还要阻挠,忙道:“书上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三舅舅是有本事的人,所以才敢在这个时候去晋州那么远的地方察看皮毛生意。就冲着三舅舅的这份努力,别人家也比不过我们沈家。”
见徐其容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说出这样的话来,众人都乐了,沈老太太的态度也软和了些,反而笑着问徐其容:“那书上还说父母在,不远游。容姐儿,这你怎么说?”
徐其容瞪大了眼睛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有大舅舅、二舅舅和各位舅母在,三舅舅还担心什么?”
沈老太太一愣,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们外面的事情我不管,也不拖你们后腿……什么时候走?”
沈三老爷见沈老太太松了口,忙道:“明天一早走,我已经让下人去收拾行囊了。”
沈老太太一噎,又瞪了沈三老爷一眼。几个小辈在一旁看着,都捂着嘴笑。徐其容也不由得暗道,这三舅舅真是个直性子!
吃饭的时候沈老太太自然就讲起下午林老太太来找她闲聊的事情来,道:“咱们家还好,有这几个猴儿陪着,也不无聊。林家姑娘少,哥儿又个个都大了,林老婆子跟媳妇说话没劲,跟丫鬟又说不到一块儿去,只好来找我唠嗑了。”
何氏忙道:“可见老祖宗是个有福气的。”
沈老太太感叹道:“以前也是手帕交,还有那长虹街的郭老太太,小时候是玩得很好的,这些年竟是一次面也没见过。”
徐其容眼珠子一转,道:“正好花园里的腊梅开了,咱们办个赏花宴,把扬州城里交好的太太小姐们,都下帖子请来。”
金氏年轻爱热闹,笑道:“这个主意好!”
沈老太太一听,也感兴趣得很:“这个时节大家都闲得很,办个赏花宴很好!”
徐其容见事情有门,又道:“把上午二哥哥说的那个华家的太太小姐也请过来。”
一听这话,别人倒还没什么,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大太太、大少爷都是心里咯噔一跳。
第八章 起疑
几人都是沉稳的性子,就连性格最急躁的沈三老爷,真正遇到事情也能不动声色。因此,尽管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几人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沈大老爷和沈二老爷对视一眼,大太太何氏则似随口问道:“容姐儿,为什么要叫上华家的太太小姐啊?难不成,咱们容姐儿认识华家的人?”
沈三老爷和大少爷沈殷暗地里打量着徐其容的神色。
徐其容这才发现自己过于急切了,差点儿就暴露了自己,于是连忙做出一副懊恼的样子来,道:“听说晋州和京城是挨着的,今天上午二哥哥提起华家的时候,我就想要问问晋州的姑娘跟我们京城的姑娘是看一样的书吗?她们平时都玩什么游戏?”然后扬起一副笑脸,对着大太太撒娇,“大舅母,反正咱们家要跟华家做生意,把华家太太小姐请来,大舅母也可以跟华家太太聊聊管中馈的事情,让华家小姐跟我们一起玩嘛。”
何氏看了眼沈三老爷,沈回秋摇摇头,他也看不出徐其容这番话的真假来。
何氏心思一转,对徐其容道:“请华家人参加赏花宴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们并不知道华家是不是有女孩子可以跟你们玩到一起去。”
沈雅慧是个爱闹的,一听,立马叽叽喳喳道:“自然是有的,就算是没有嫡女,总有庶女的。到时候咱们要好好问问,晋州那边流行什么花式的绢花,什么样子的衣裳,还有啊,晋州那么冷,恐怕脂膏跟我们扬州女孩子用的也不一样。”
徐其容看了眼沈雅慧,知道有她的搀和,这件事算是成了。于是做出一副懂事的样子,对何氏道:“是容儿多嘴,让大太太为难了。大太太不如下帖子问问,华家人要是方便,就请她们来,要是不方便,也就罢了。”
何氏点点头,心里叹气,有沈雅慧这么个急性子搅合,对比起来,反而显得徐其容对华家并不是那么的热切了。到底谁才是那个传纸条的人,显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徐其容松了口气,开始一本正经的吃饭。今儿个徐其容的胃口特别好,大家都关心三老爷明天出发的事情,也没有注意到徐其容这边,虞秋劝了徐其容两句,也不敢多说。等到沈老太太发现的时候,徐其容已经让丫鬟去盛第三碗饭了,吓了一跳。
沈老太太忙让瑞珠去拿徐其容的碗:“容姐儿,再喝点汤,饭就别吃了,吃多了积食可怎么办呐!”
徐其容点点头,这才想起自己现在这身子只有六岁,于是就看着瑞珠去帮她盛了小半碗鸽子汤。
因为三老爷第二天要远行,老太太疼儿子难免有些话要交代,所以吃完晚饭,大家早早的散了,刘妈妈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沈老太太把刘妈妈叫进来,叮嘱她不许抱徐其容,让她自个儿走回去,消消食。
徐其容羞得小脸红彤彤的,她真的没有吃撑啊,这一大下午的劳心劳力,特别饿怎么了?
沈大老爷一行人回到桑临院,摆摆手,也没有让殷哥儿和他媳妇伺候,自己让小丫鬟打了水来洗漱。
沈大老爷对于今天的事情并不是特别担忧,他觉得,既然沈回秋明日便去晋州了,便什么事情都迎刃而解了。
大太太何氏却忍不住跟沈回知絮叨,好在她做事谨慎,说话之前把丫鬟婆子都支出去了:“老爷,按说我一个做舅妈的,不应该这么说自己的外甥女,可事关重大,又不得不怀疑。你有没有觉得今日容姐儿有些不对劲?”
沈回知下意识的就要斥责何氏荒唐,但又看到何氏亲自伺候他洗脚,斥责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只道:“你是说晚膳时她提起让华家女眷来参加赏花宴的事情?徐家是官宦人家,跟咱们不一样。像徐家那样的人家,一个月起码要办一两次的赏花宴。容姐儿来咱们府上也有一个多月了,有那样的想法也正常。”
何氏知道沈回知这是有些恼了,却不得不道:“总不能是我这个做舅母的编排自己外甥女。你也知道容姐儿来咱们府上有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她对谁都是淡淡的,平日也只愿意窝在霜蒲院不肯出来,怎么偏生今天就突然愿意跟大家亲近了?”
何氏又道:“还有那鹤哥儿,向来是口无遮拦的,容姐儿之前有多厌烦他你也不是不知道,怎么今天就二表哥长二表哥短了?”
沈回知道:“容姐儿懂事,这还不好么?”
何氏摇摇头:“事出反常必有妖。你想想,今天提出找鹤哥儿一起玩投壶的是容姐儿,在晚膳时提起办赏花宴的是容姐儿,提起请华家女眷的,还是容姐儿。”
沈回知顺着何氏的话一想,也觉得不对起来,但还是有些不信:“容姐儿今年才六岁,跟在她身边的丫鬟虽然有识字的,但还不如容姐儿写得好呢!自从来沈家以后,容姐儿也没跟外人接触过,那纸条,她从何得来?断不是她!”沈回知摇了摇头,“断不会是她!”
何氏看了沈回知一眼,帮他擦干脚上的水,自己也脱了鞋袜就着剩下的水洗漱,道:“你还记得那年你宠着桂姨娘,那桂姨娘有了身孕,便生出别的心思来,自个儿藏了红花粉,下在我给她送的燕窝粥里面。我刚嫁到你们家,也是骄纵的性子,平时不给桂姨娘好脸色看,那次却送了燕窝粥,因此府里上下都信了桂姨娘。”
沈回知没想到何氏突然提起这么件旧事来,当时自己也是信了桂姨娘的,还因为这个,让何氏失去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不由得有些愧疚,却梗着脖子道:“多早晚的事情了,现在还提做什么!那桂姨娘我不是打发走了么!你看咱们府里上下,有谁还抬了姨娘通房?”
何氏自然不是要跟沈回知算旧账,当初她自己也有做得不当的地方。而且,因为愧疚,这些年沈回知对她确实是极好的。当下笑道:“那你还记不记得,是谁让沈家男子不抬姨娘不要通房?”
“自然是母亲!”沈回知想也不想就回答。
何氏叹了口气:“沈家男子都是老祖宗的宝贝儿孙,就是再心疼我们这些做媳妇的,老祖宗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老爷,你再仔细想想。”
这么一说,沈回知也认真了起来,当时事情闹得挺大的,他不可能忘记了,这一细想,就什么都想起来了:“是四妹妹。”
何氏点头:“当时小姑才九岁,却聪慧得很,全府上下都当我害了桂姨娘,只有她有法子还我清白,还有办法让你们干干脆脆的断了抬姨娘通房的心思,就是老祖宗也没有多说什么。”
提起沈芸英,何氏心里感激得很:“当时我问她为什么要帮嫂子,不帮哥哥。四妹妹说,都是女人,看到沈府后宅的样子,她就想到自己以后到了夫家的模样。若是连沈府后宅她都管不了,以后到了夫家,岂不是连骨头都被别人给啃了!”
沈回知还是第一次从何氏口中听说这话,不由得有些沉默。这话其实有些离经叛道的,可说这话的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何氏道:“小姑九岁,就有这般本事,容姐儿是小姑一手教出来的,若说这纸条是容姐儿放的,我还信。若说是慧姐儿那个没心没肺惯了的放的,我是一点也不信的。”
沈回知这下也有些犹豫了:“那赏花宴?”
何氏道:“赏花宴确实是个好主意。华家如果是真心想跟沈家合作,这赏花宴他们是一定会让当家女眷来的,女人家对男人家做的事情总不会一无所知,到时候我和柳氏、陈氏、金氏跟华家女眷好好套话,总能得出些有用的信息来。如果那纸条真的是容姐儿放的,只怕她提出办赏花宴也是这个意思。”
沈回知气乐了:“你都想好了,跟我说这么大一通做什么?”
何氏摇头,道:“容姐儿毕竟还小,而且你也说了,那纸条不是她能写出来的,她虽聪慧,却不懂人情世故,要是被人利用了,出了什么岔子,我们又怎么对得起早逝的芸英?所以我想把我的贴身大丫鬟银盏送去给她使唤。”
“跟你说这么大一通,不过是怕你觉得我往外甥女身边插眼线太不懂事罢了!”何氏道。
沈回知想了想,又犹豫了好一会儿,又想起沈芸英,最终道:“我倒没什么意见,可老太太那里怎么说得过去?容姐儿怎么想?别因为这个坏了舅甥情分才是。”
何氏笑道:“我岂会不懂?不过是赏花宴的时候让银盏跟着她罢了。如果赏花宴的时候容姐儿没有什么动作,那这件事自然是跟她无关的。”
沈回知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便点头答应了。何氏见沈大老爷答应了,这才叫丫鬟婆子们进来倒洗脚水铺床。
第九章 就是长得好看!
徐其容才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何氏怀疑了,只想着,三舅舅明儿个去晋州,赏花宴上也能见到华家人了,如果华家真的跟沈家那场祸事有关,她这么一努力,这辈子总能有些改变吧!
何氏办事情快得很,第二天就把帖子发出去了,赏花宴定在第三天。
不管是下帖子还是准备宴会的吃食,自然有大太太去操心,就是大太太忙不过来了,还有二太太三太太和大奶奶呢。徐其容一干小孩子只要专心等着赏花宴开始就是。
这日早上,徐其容还在穿衣服,沈雅慧就已经拉着沈雅茹找来了。沈雅慧还没进门就在叽叽喳喳的喊:“容妹妹还没有收拾好吗?待会儿那些太太小姐就上门来了。对了,容妹妹,你在孝期,不能穿好看的衣裳戴好看的花儿,昨天我让丫鬟给你送过来的那套白玉的珠花你戴上,跟你那件白色云锦纹的袄裙正好相配。”
说话间已经走了进来了,见徐其容果然穿的是一件白色云锦纹的袄裙,不由得笑着对沈雅茹道:“三姐姐,你看我没说错吧,容妹妹一定会穿这件的。”
徐其容抿着嘴笑:“还不是四表姐送来的珠花,为了配四表姐送的珠花,我才穿这件的。”
这么一说,大家都乐了。
虞秋帮徐其容梳了包子头,然后两边编了几股小辫子,垂在肩前。戴上沈雅慧送的白玉珠花,颇有几分冰雪仙子的感觉。
沈雅慧看了,对自己的精心装扮不满意起来,非要把头上的小髻拆了,让虞秋帮她也梳包子头。
沈雅茹在一旁看着,眼睛亮闪闪的,似乎也想要换成包子头。可她毕竟是姐姐,向来沉稳,倒不好意思提这要求。
徐其容在一旁看在眼里,便道:“虞秋姐姐的速度挺快的,干脆帮四表姐梳好了,再帮三表姐梳一个,这样人家府上的小姐太太们,一看就知道咱们是姐妹。”
沈雅慧和沈雅茹眼睛都是一亮,沈雅慧道:“那敢情好,我房里还有两套跟容妹妹头上一模一样的珠花,就是颜色不一样,一套是黄玉的,一套是点翠的。正好我今天的袄子是黄色的,三姐姐的袄子是青色的。”
沈雅慧转头吩咐自己的丫鬟:“你跑快一点,就跟管首饰的雪莲说,是我说的,这两套珠花都送到霜蒲院来。”
小丫鬟连忙答应着去了。
还没等小丫鬟回来呢,外面便来人通传,说是大太太来了。徐其容连忙带着人去迎接。大太太一进屋,便看到沈雅茹,诧异了一下:“怎么到容妹妹屋里来把头发解了?”
沈雅茹笑道:“我和四妹妹也梳容妹妹那样的包子头,让人家一看就知道咱们是姐妹。”
大太太听了点头,“这倒是个妙主意!”
沈雅慧在那边捏着自己的小辫子冲着大太太挥舞着手臂:“大伯母,你看我这样好看不好看?这衣服是新做的呢!”
大太太笑道:“你不好看谁好看?咱们家,除了容姐儿,就你最好看了!”见沈雅慧满意的乐了,这才对徐其容道,“待会儿人多,你年纪小,怕你身边的丫鬟婆子们有什么不周到的,我让银盏跟着你怎么样?”
徐其容吓了一跳,忙推辞:“银盏姐姐是大舅母身边得力的人,我怎么好让银盏姐姐来照顾我呢!”
大太太笑眯眯的摸了摸徐其容的头,一脸慈爱道:“只要不磕了碰了,别说是让银盏照顾你这么一小会儿,就是让银盏跟了你都行,大舅母难道会舍不得?”
徐其容皱着鼻子,道:“大舅母身边也要有人服侍呢!”
一旁的沈雅茹插话道:“容妹妹,银盏姐姐是个妥当的,让她跟在你身边也好。我娘又不是只有银盏姐姐一个丫鬟。”
“茹姐儿这话说得对。”沈大太太道,“好了,待会儿梳好头,你们一起去老祖宗那里吃早餐。人家不会这么早上门呢!我再去看看厨房里点心准备得怎么样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其容也不好推辞了,一脸乖巧的点头应了。心里却是诧异得很,怎么好好的大舅母把银盏给了她?
赏花宴虽然人多杂乱,可她是在自己外祖母家,家里的丫鬟婆子们都认识她,她又不是贪玩的性格,哪里就会出什么事情!
银盏这个时候跟了自己,倒不像是来照顾自己的,更像是……监视!徐其容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大舅母这是让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当眼线来了!
徐其容哭笑不得,心道,难怪沈家能成为扬州城首富,这头脑不是一般的聪明。
瞅了一眼银盏,徐其容叹了口气,要是今天露出一点马脚,只怕大舅舅就会把纸条算在她头上了。到时候要是大舅舅问纸条的来历她该怎么说?又是一个死循环。
只能到时候看了。还不知道华家今天来的是什么人呢!
等到丫鬟把两套珠花送过来,虞秋帮沈雅慧和沈雅茹梳好了头,一行人才往楠筠院走。一路上,沈雅慧显得特别的高兴,时不时的就要摸一下自己的小辫子。跟姐姐妹妹梳一样的头发这种新奇体验,她这还是第一次。
沈雅茹和徐其容也挺高兴的,不过没有沈雅慧表现得那么激动罢了。
到了楠筠院,沈鹤早就腻在这里陪沈老太太说笑了。看到三姐妹过来,沈鹤眼前一亮:“你们今儿个怎么想到一块儿去了?”
沈雅慧得意道:“我们心有灵犀呗!”
沈老太太哎哟一声:“连珠花都是一个样式的!”
沈雅茹瞅着沈雅慧乐,沈雅慧只好老老实实道:“我和三姐姐到容妹妹屋里,让虞秋姐姐帮我们梳的头。”
吃完早饭,大家就在楠筠院说笑,沈雅慧一直惦记着赏花宴,说起话来有些心不在焉的,闹了不少的笑话。等到大太太带人来说已经准备好了,可以移步到花园了,沈雅慧这才神采奕奕起来。
一行人正准备出发,下人便来禀报,说是有客人来了。来的是秦家的太太小姐。秦家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扬州城的胭脂铺,有一半是秦家开的。
沈家和秦家向来交好,秦家的大少奶奶许氏又跟沈家的金氏是手帕交,于是大太太便干脆叫金氏去二门迎接。
这边刚说呢,下人又来报说是杜家的太太小姐也来了。话还没说完,就又有下人来报,说是陈家的太太和钱家的小姐一起来了。
大太太便道:“那金氏干脆带了人去那边迎客。”
沈老太太点头:“金氏是殷哥儿的媳妇,这管中馈的事情你婆婆早晚要交给你的,你现在学着也是应该的。”
金氏便答应着去了。
大太太、二太太和三太太便带着沈雅慧、沈雅茹和徐其容,给她们介绍那些来玩的小姑娘们。
至于沈鹤,已经十二岁了,自然不好跟姑娘们厮混。他也是有任务的,要是哪家带了哥儿来,便由他接待。若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来凑热闹了,自然是大老爷、二老爷和大少爷沈殷接待了。说来也奇怪,沈鹤是二房唯一的子嗣,二老爷却并不怎么愿意他接触生意上的事情。
沈家的花园很大,中间有一个长条形的湖,里面种着睡莲,这个时节,早就是光溜溜的只剩水了。湖的这一面种了许多腊梅花,湖的那一面却是亭子、假山、瀑布。
大太太在两边都准备了点心、宴席,甚至是会唱小曲儿的戏子,一边接待女客,另外一边接待男客,隔着湖,倒也没有不合规矩的。
小姑娘们见面了,无非是聊一些怎么翻花绳、在家里都玩些什么、都认识什么字、学了多久女红、爱吃什么零嘴、自己的丫鬟都有什么拿手绝活之类的。徐其容觉得这些都很幼稚,但也不好冷落了别人,只好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来。
让徐其容郁闷的是沈雅慧,也不知她怎么想的,她认识的小姐妹来一个,她就要拉着徐其容给人家介绍一番,然后一脸得意道:“看,这就是我在京城的表妹,是不是比大家都漂亮?我还有个表姐呢,这次没有过来,下次带给你们看。”
然后又问徐其容:“锦表姐长得好看不好看?”
徐其锦比徐其容大四岁,据说徐其容跟自己的这个胞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为什么说是据说呢?上辈子徐其容刚从沈家回到徐家没多久,徐其锦就病死了。因此徐其容对这个胞姐的印象并不深。
听到沈雅慧这么问,徐其容不能跟人家说自己姐姐长得不好看,但是夸徐其锦的话,那不是跟夸自己一样了吗?
最后徐其容厚着脸皮一本正经的点头:“好看!”
她又没有骗人!
谁知这样沈雅慧更来劲了,居然拉着徐其容去跟那些认识的太太奶奶炫耀起来了。
就在徐其容尴尬万分的时候,下人来报说是华家的小姐和小哥儿来了。
因为之前特别提到过华家,沈雅慧也一直惦记着华家的,所以听到这个消息,立马就拉着徐其容和沈雅茹往大太太身边凑,等着见识华家的小姐。
第十章 我姓华
不一会儿,便见金氏陪着一个穿着缠枝莲蓝色袄裙的女子边说边笑的走了过来,那女子身边还跟了一个小孩子,六七岁的年纪。
那女子一出现,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那女子身上。且不说那脸是极漂亮的,十七八岁的年纪,气质也是十分端庄的。这样的女子,整个扬州城也找不出来几个。
徐其容也看愣了眼,这样出色的女子,她只见过一个,那便是她前世手帕交佳仁县主的亲嫂子。
沈雅慧的心思却不在那女子身上,直拉徐其容和沈雅茹的衣袖:“你们看那姐儿,长得多白啊,倒跟咱们家容姐儿不相上下了。只是,这晋州的打扮跟咱们扬州城实实在在不一样,你看那华小姐,都不戴珠花的。”
徐其容把视线往下挪,放到那个小孩子身上,确实是粉妆玉琢好看得很,一双乌溜溜的凤眼,怎么看怎么是个美人坯子。
只是,徐其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不对在哪里。
沈雅茹在一旁对沈雅慧道:“四妹妹,等下咱们带她玩儿去。”
沈雅慧直点头:“正好,让那些来参加赏花宴的人来看看,什么叫绝代双娇!”
徐其容满脸黑线,瞪了眼沈雅慧,什么叫绝代双娇啊!你小小年纪说这样的话,要是是个男孩子,一定会被人喊小**的好么!见沈雅慧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徐其容无奈的叹了口气。
再一抬头,正看到华家那小孩子扭头向她这边望来,视线一对上,还咧嘴冲着她笑了一笑。徐其容捂了捂小心脏,那牙,可真够白的!
这边大太太叫她们三姐妹过去,给那女子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府上的三姑娘茹姐儿,四姑娘慧姐儿,这位是我们府上的表小姐容姐儿。三位姐儿别的不说,性子倒是极好的。”然后就转头对三姐妹道,“这位是华家的华小姐,还不快来见礼!”
徐其容心下诧异,原来那位十七八岁的女子是华府的小姐,按理说,这十七八岁还没有嫁做人妇的姑娘,一般都是有什么缺陷的,这华小姐长得又貌美如花,家境又如此富贵,却在华家熬成了老姑娘,实在是奇怪!
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跟沈雅茹、沈雅慧一起乖乖的见礼。
那位华小姐这才拉着自己身边那孩子对沈家人道:“在我看来,沈家的姑娘个个都是好的。尤其是那个最小的,行动间可见大家闺范。这是我们家金哥儿,我长房大哥的嫡长子。金哥儿,还不快给各位太太奶奶见礼。”
那小孩子规规矩矩的行礼,沈雅慧这边却是惊呆了,难以置信的拉着徐其容的袖子说不出话来。
周围站着的太太小姐里面却不知是谁,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原来是个哥儿,长得比姐儿们都好看。就只有沈家那位表小姐能比一比了。”
徐其容心下也震惊得很,之前下人来报说华家的小姐和哥儿来了,她还以为那华家的哥儿去她二表哥沈鹤那边去了呢,没想到是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孩子!
那话一出来,徐其容在那金哥儿脸上看到一丝懊恼,那位华小姐却一点都不在意,反而得意道:“咱们家就金哥儿生得最好,把家里的姑娘们都比下去了。今天到了这赏花宴,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容姐儿跟我们家金哥儿倒比了个不相上下。倒真是天生一对!”
这话一出来,众人脸上都闪过一丝怪异,男子长得太漂亮,拿去跟女子作比,是极侮辱人的,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该这样。这金哥儿既然是华家的嫡长子,怎么华家人自己都这么作践起来了?
沈家人脸色也很不好看,得亏是沈老太太跟林老太太们摸牌九去了,要是沈老太太在这里,管她是谁,先给一顿排头吃了。
徐其容被气得满脸通红,再扭头一看,那金哥儿亦是满脸怒气与无奈,一双眼睛红得跟要掉眼泪似的,却什么都没说。徐其容心里对那华小姐更是厌恶,当下抬脚向前走了一步,仰着头对华小姐说得义正辞严。
“华小姐,你这话未免有些不妥当!虽然我和贵府哥儿只有六七岁,开开玩笑没什么,但是贵府的哥儿到底是贵府以后的当家人,小时候被拿来跟女子作比,以后当家管事了如何能服众?”
这话一出来,华小姐下意识就要辩驳,徐其容却一下子沉了脸色,接着道:“就是你们华家人不在意这个,开惯了这种玩笑,华小姐也不应该在这种场合浑说。在场的都是各家的贵太太,千金小姐,你这样子说了,人家觉得是你们华府的家风如此没什么,要是传出我徐其容从小与人有首尾,可如何是好?”
这话沈家太太们说不合适,她们说了,华家人要是个小气的,只怕从此与沈家闹翻。可徐其容不一样,她小小年纪,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人家只会觉得徐其容聪慧,华小姐一把年纪还比不上一个六岁的小孩子。
再因为一个六岁小孩子的话跟沈家闹翻,人家只会更瞧不起华家。
华小姐脸红一阵白一阵,说不出话来。那金哥儿却是个极懂事的,毕恭毕敬的给徐其容道歉:“七姑姑心直口快一时乱了规矩也是有的,容姐儿小小年纪,却这般懂事,实在是让我等惭愧。今日之事是我们不对,还请容姐儿大人大量原谅我们。”
说着,就给徐其容鞠躬,小小年纪,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长揖到底,却并不直起身来。看样子是在等徐其容说话。
徐其容瞪了眼并没表示的华小姐,再看了眼无辜的金哥儿,有些无语。
偏偏沈雅慧在旁边插话:“容姐儿,咱们就不跟他们计较了吧。”
本来说错话的是华小姐,可金哥儿那么一认错,事情就变成了小孩子之间的事情,尤其是沈雅慧那么胡乱一插话,沈家太太们更不好插手了。
徐其容只好对金哥儿道:“你又没错,何来原谅之说。”
事情算是就这么揭过去了。只是华小姐在各家小姐太太心里的形象,那是一落千丈。
徐其容拉着沈雅慧和沈雅茹想跟大太太说要去玩,本来是打算在华家女眷那里打听点华裕德的事情,但是现在这么一闹,她觉得还不如冒着被怀疑的危险去池塘对面找二表哥帮忙呢!
谁知还没开口,那位华小姐又开口了:“容姐儿跟咱们家金哥儿果然投缘,我们大人聊天,你们小孩子跟着也怪没意思的,金哥儿便跟沈家姐姐们和容姐儿一起去玩吧!”
虽然说六七八岁的小孩子讲究不到男女大防上去,可是,谁家会把自己家的哥儿推到女孩堆里面去玩啊!
徐其容看了眼低头垂眸的金哥儿,心道,小朋友,你跟你七姑姑有仇吧?
大太太也觉得这位华小姐说话做事有些不入流,却没办法拒绝,好在,那小孩子还不错。于是转头对沈雅茹道:“你们去玩吧,茹姐儿你最大,要照应好两个妹妹和金哥儿。记得不要玩水!也不许斗嘴!”
沈雅茹满口答应了,那边沈雅慧已经大大咧咧的拉着金哥儿的袖子,一边走一边道:“那边有株腊梅花开得特别矮,咱们去剪一些插瓶子里。金哥儿,你带一些家去,插瓶放在屋子里,可香了。”
金哥儿扭头看了眼徐其容,见她没说话跟了上来,不动声色的把自己袖子从沈雅慧手里扯了出来,然后放慢步子等徐其容走到身边,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徐其容有些嘀笑皆非:“你又没有惹我。”
金哥儿又不说话了,低头垂眸的跟在徐其容身边走,一副乖顺的样子。徐其容看得心都化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可爱的小孩子呢!
想起自己的目的,徐其容正要问问金哥儿华裕德的事情,却没注意前面的一块小石头,银盏跟在她身边看到了,忙快走两步,把小石子踢到一边草丛里面去了。徐其容这才想起自己身边跟着的银盏,心里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沈雅慧果然把大家带到了那株腊梅树下,到了树下,才发现没有剪刀。沈雅茹便吩咐小丫鬟去拿剪刀和竹篮来。
徐其容本想借着这个机会支开银盏的,可惜失败了。见没机会问金哥儿华裕德的事情,又见沈雅慧跟金哥儿说起腊梅花来,徐其容便干脆放宽心,欣赏起园子里的景色来。
沈家这花园景致还真不错,比东阳侯府还要好些。徐其容看得入迷,金哥儿叫了她几声,都没有注意到,沈雅慧双手按着徐其容肩膀直摇:“容表妹,金哥儿唤你呢!”
徐其容诧异,扭头问金哥儿:“怎么了?”
金哥儿脸一红,讪讪道:“你姓什么?”
徐其容没想到金哥儿是问这个,愣了一下,沈雅慧已经抢着开口道:“容表妹是京城如意巷徐家的五姑娘呢!”
金哥儿性子有些内向,扭捏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姓华。”
第十一章 捉迷藏
金哥儿这话一出来,就连向来自诩稳重的沈雅茹都忍不住笑了。金哥儿是华家当家的嫡长子,他不姓华还能姓什么!
徐其容到底心理年龄比大家都大,见金哥儿这么萌萌哒的一个男孩子这么说,也是表达友好的一种方式,倒不好嘲笑人家打击人家积极性。因此,听了金哥儿这话,徐其容也只是笑着冲金哥儿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沈雅慧却是嘴快拦不住:“我们当然知道你姓华。”
金哥儿这才发觉自己犯傻了,尴尬得白玉般的小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徐其容见状,拉了沈雅慧一把,转移话题道:“丫鬟怎么还没有把东西拿来?”
沈雅慧想了想,干脆对银盏道:“银盏姐姐,要不然你去看看?小丫鬟别是贪玩,忘了送东西!”
徐其容本来想着银盏肯定不会答应,毕竟银盏是大舅母叫来监视她的。没想到这下银盏答应得爽快:“那你们都站在这里不许乱跑,我去前面看看,马上就回来的。”
等银盏走了,徐其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小心过头了。和华家的合作是大事,中间的问题,就连老太太、大奶奶等人都是被瞒着的,银盏再是大舅母的心腹,也不可能知道其中的内幕。
大舅母让银盏跟着徐其容,留意徐其容有没有跟华家人有什么接触,华小姐不在跟前,华小公子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孩子,银盏就是再聪明,也不会想到要监视两个总角小孩吧。
现在几个孩子身边都只跟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和婆子,手里都拿了主子们随时要用的一些东西,只有银盏手里没拿东西,这也是为什么沈雅慧会叫银盏去看小丫鬟来了没有。银盏想着周围都是丫鬟婆子,她跑这一趟也是不打紧的,也就答应着去了。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监视徐其容和金哥儿这一茬来。
银盏一走,徐其容眼珠子一转,把沈雅慧和沈雅茹拉到腊梅树干下,这里宽阔,丫鬟婆子们一抬眼就能看到,自然没有亦步亦趋的跟上来。倒是金哥儿,非常自动自发的跟了过来。
徐其容捏了捏沈雅慧的手心,对金哥儿道:“听说你们府上有个咱们扬州城的魁首,是你叔叔还是哥哥?”她们在这边说话声音小点,丫鬟婆子们是听不真切的。
沈雅慧立马就想起那天她二哥哥说的话来,立马满眼兴趣的问金哥儿:“对呀对呀,金哥儿,你告诉我们好不好?”
金哥儿看了眼沈雅慧,又看了眼徐其容,乖乖答话:“是我三叔。”
沈雅茹也来了兴趣,戳了戳沈雅慧,小声对沈雅慧道:“你问问他三叔长什么样。”
徐其容靠得近,听得清清楚楚,便干脆不开口了,只等沈雅慧和沈雅茹姐妹来问。沈雅慧果然就这么问金哥儿了:“你三叔长得好不好看?你七姑姑生得好,你也生得好,你三叔起码有我二哥哥好看吧!”
金哥儿没有见过沈鹤,自然不知道华裕德和沈鹤谁长得好看,又觉得私下里议论自己的长辈不合规矩,可一瞅徐其容也饶有兴趣的等着听呢,便开口给了个非常实在的答案:“好看。”
沈雅慧不由得问道:“你三叔又有才华,又长得好看,干嘛要做生意啊?”
徐其容心里不由得暗赞沈雅慧,这问题,问得实在是太合她心意了。
只是,问题问得好,不代表被问的人回答得出来。金哥儿犯了难,他到底只是七岁的小孩子,家里大人的事怎么也不可能让他知道。徐其容见金哥儿瞪着一双凤眼不知所措,不由得暗道自己失策,一个孩子,能问出什么来!
只好拉了拉沈雅慧,仰着头对沈雅慧道:“三舅舅懂拳脚功夫,又仗义,不也是跟着二舅舅一起做生意嘛。”
沈雅慧恍然大悟:“所以说挣钱才是最重要的!”
沈雅茹和金哥儿一听,在一旁也是恍然大悟的样子,附和着直点头。徐其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出这么个结论的,却也没有开口反驳。
这时,银盏回来了,后面还跟着拿了工具的小丫鬟。沈雅慧和沈雅茹兴致来了,一人拿了一把剪刀去剪那低矮的腊梅花枝,徐其容个子比金哥儿还矮,大家也没敢让她动手。
沈雅慧让小丫鬟递给金哥儿一把剪刀:“剪这个可好玩了,咔擦一声。容妹妹就是太小了,今天又穿得多,活动不开。不然她也是要剪的。”
金哥儿扭头去看徐其容,似乎是在问她是不是,徐其容不好拆沈雅慧的台,只好道:“过两年,等我大了,我再来剪花枝。”
金哥儿听了这话,犹豫了好半响,才接过小丫鬟手里的剪刀,在沈雅慧和沈雅茹的催促下,小心翼翼的拉了一枝腊梅花,用剪刀去剪。眉头皱得死紧,也不知道在嫌弃个什么!
徐其容看到这一幕,心都化了,她前世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小孩子,现在看了金哥儿,却觉得,要是生个儿子像金哥儿这么可爱,简直是上天恩赐。
然后便看到金哥儿扯了自家丫鬟的衣袖去擦那剪下来的腊梅花枝的枝干,不由得一阵无语。那丫鬟讪笑着跟大家解释:“我家少爷有些洁癖。”一边说,还一边拿了自己的手绢给金哥儿擦手。
金哥儿却是仔仔细细把那腊梅花枝上的污物擦拭干净了,然后转身递给徐其容:“给你插花瓶。”
大家倒是不奇怪金哥儿对徐其容的示好,小孩子的喜好比成年人单纯直接多了,不管是哪个小孩子,都是愿意亲近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人的。
徐其容把花接过来拿到手里,便看到金哥儿把剪刀递给小丫鬟,不再去碰那腊梅花了。
沈雅茹还好,知道挑选没有分叉的花枝剪,沈雅慧却是胡乱的剪了一大堆,有些一下子没有剪下来的,她干脆就绞下来,糟蹋了不少花。等两人玩累了,才发现一篮子都没装满。不由得有些泄气。
徐其容干脆对几个丫鬟道:“你们去多挑些开得好的剪了,然后去找大奶奶要一些红色的丝带,绑起来,等赏花宴结束了,就送给宾客们带回去插瓶,也是一桩雅事。”
沈雅茹和沈雅慧一听,直点头,沈雅慧还道:“你们多剪些,到时候让大伯母赏赐你们。”
沈雅茹也道:“对,到时候我去跟我娘说。”
于是丫鬟们都欢天喜地的去挑腊梅花剪了。
沈雅慧是个闲不下来的,转头就提议道:“要不咱们来捉迷藏吧!”
徐其容本来觉得,今天府上这么多的宾客,捉迷藏要是冲撞了谁就不好了。可转头,看到乖乖站在自己身边的金哥儿,心思一转,立马答应了下来。
沈雅慧和沈雅茹两个人,玩什么向来是沈雅慧出主意的,沈雅茹从来不会反对。金哥儿有些内向,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见。因此,现在徐其容答应了,游戏便开始了。
第一轮是沈雅慧找,闭着眼睛,从一数到一百。徐其容咬咬牙,带着银盏,拔脚便往湖边跑,一边跑一边小声对银盏道:“咱们去那边找二表哥,四表姐肯定想不到!”
沈雅茹则是带着丫鬟往沈老太太的牌桌那边跑了。
金哥儿对沈府不熟悉,又怕冲撞了别人,因此并不敢乱跑。瞅了瞅沈雅茹,又瞅了瞅徐其容,义无反顾的带着丫鬟追徐其容去了。
徐其容跑到桥上,扭头看了一眼,见金哥儿跟上来了,便放了心。
过了桥,往左边那条路走是亭子,沈鹤应该就在那里。徐其容却转身往右边跑了,右边是假山林。
小孩子跑起来不用注意规矩,反而是银盏这样的大丫鬟,要时刻注意仪态。在假山群里钻来钻去,也不知道拐了几个弯,银盏和华府的丫鬟便发现,她们把徐其容和金哥儿跟丢了。
好在,是在沈府内宅,徐其容和金哥儿又懂事,就是跟丢了也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因此,银盏和华府的丫鬟并没有声张,而是自己悄悄在假山林里找了起来。
此时徐其容却是把袖子一捋就开始往一座假山上面爬,这座假山上面有一个洞,前几天她毽子飞上去了,小厮上去帮她找告诉她的。
见徐其容开始爬假山,金哥儿傻眼了。
徐其容站在假山上对下面眼巴巴的看着的金哥儿道:“你上来不上来?上面有个山洞,咱们要是躲在这里,四表姐肯定找不到咱们!”
金哥儿伸出手指抹了一下假山石头上的灰,一脸的嫌弃。
徐其容担心银盏和华府的丫鬟找过来,赶紧道:“你快上来,别连累我被人发现了。四表姐最聪明了,只要一问路上的下人,就知道咱们往这边跑了。”
金哥儿一听,也顾不得犹豫了,连袖子都不捋,直接就往假山上面爬了。
金哥儿到底是年纪小,不知道技巧,那假山上的泥巴、灰尘,全被他蹭到衣服上去了,手再一摸脸,得,人也成了花猫了。徐其容在一旁看得满心内疚。
第十二章 惊鸿照影故人来
两人就坐在假山山洞里面,怕被人听到了声音,也不聊天,就是有人路过这里,也不会想到假山上还躲了两个孩子。
沈雅慧找了半天,既没有找到躲在沈老太太牌桌下面的沈雅茹,也没有找到假山上面的徐其容和金哥儿,转头看到丫鬟婆子们端了热乎乎的点心来给大家打零嘴,便开开心心吃点心去了。
大太太等人想着有银盏跟在徐其容身边,又是自己家,便没怎么注意徐其容的行踪。银盏担心被骂,也没敢去回大太太。因此,徐其容和金哥儿在假山上呆到宴席开始了,还没有被人发现他们不见了。
徐其容心里有些诧异,这个时候,沈家人忙着招待宾客,注意不到她很正常。可金哥儿是华家当家的嫡长子,这么久不见,华家人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金哥儿小声问徐其容:“要不然咱们下去吧?我有一点饿了。”
徐其容也饿了,但是想着就这么下去的话,就功亏一篑了。她早就打听清楚了,华裕德今天也来了,由几个舅舅陪着,和几个别家的老爷一起聊生意上的事情。
徐其容想的是,那华小姐不在乎金哥儿这个侄儿,华裕德不可能不在乎。只要华裕德发现金哥儿不见了,一定会亲自来找。到时候她就有机会见上那华裕德一面了。
金哥儿见徐其容不说话,以为她不乐意,忙道:“其实也不是很饿,咱们再躲一会儿吧,沈四小姐也许就找来了。”
徐其容欣慰的点了点头。
又等了一个时辰,徐其容掐着时间算,这个时候宴席应该已经结束了。一些太太小姐差不多也该告辞回家了。毕竟,不少人都有午睡的习惯。
可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见华家有人来找金哥儿。徐其容不由得更加诧异了。
小声问金哥儿:“你和我躲在这里,你家里人不会找你吗?”
金哥儿道:“七姑姑不喜欢我,看不到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也是有的。没关系,到时候我让丫鬟带我回去就是。华家跟沈家就隔了四条街,也不远。”
徐其容惊呆了:“你七姑姑要是一个人回去了,你爹爹不会怪她吗?”
金哥儿摇头:“三叔叔不让别人管七姑姑。”
徐其容皱了皱眉,问道:“那你三叔叔对你好不好?”
金哥儿冲着徐其容笑道:“三叔叔对我可好了,经常带我出去玩,先生每次罚我,都是三叔叔替我求情。之前爹爹给我请的一个先生对我不尊敬,也是三叔叔出面,给我换了一个西席。”
徐其容觉得有些不对劲,忙问道:“那个先生是怎么对你不尊敬的?”
对于徐其容的问题,金哥儿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听到徐其容这么问,金哥儿就把先生让他练字,他贪玩捉弄了先生,先生就说他竖子不足以谋,然后被三叔叔知道了,就帮他换了一个西席的事情讲了一遍。
徐其容听了,心里震撼得很。不由得怜悯起金哥儿来。这么讨喜的一个孩子,被自己的七姑姑推到女孩子堆里面玩,还言语间作践,被自己的三叔叔捧杀,实在是可怜得很。
他爹爹,都不管么?
徐其容看着金哥儿的眼睛,正色道:“金哥儿,今天我跟你说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
金哥儿也一本正经的点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是你带着我躲在这假山上的。”
徐其容一噎,心道,这孩子真的是聪慧得很,要是就这么毁了,实在是可惜。于是道:“这是一件事。还有另外一件事,你须得答应我。以后,你不可调皮,西席先生的话一定要听,多读书明理。识文断字、琴棋书画、骑射功夫,一样都不要落下。”
金哥儿有些茫然,诧异道:“为什么,那岂不是没有时间玩了!”
徐其容咬咬牙道:“我不跟没出息的人一起玩。”
金哥儿这下答应得特别爽快:“那好,我一定好好学。”
徐其容心里叹了口气,她只能帮金哥儿到这里了,具体以后如何,只能看金哥儿自己的造化了。
因为担心华家人真的自己回去了,徐其容想了想,对金哥儿道:“也不知道四表姐还在找我们没有。你在这里呆着,我下去看看。你不要乱跑,不然等下我就找不到你了。”
金哥儿拍了拍胸脯:“你放心吧,我一定乖乖的等你。”
徐其容这才从假山上下来,往外没走多远,便看到银盏带着几个小丫鬟和粗使婆子,跟金哥儿的贴身丫鬟正在找他们。见到徐其容,银盏松了口气,拍着胸口,急道:“容姐儿,你这是到哪里去了?让我们好找!金哥儿呢?”
徐其容下定决心,道:“我和金哥儿是分开躲的,我爬到假山上面不小心睡着了,一醒来就下来了。怎么,金哥儿不见了吗?”
这话一出来,银盏和华家丫鬟都唬了一跳,立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哪里还敢瞒着不报?银盏看了眼徐其容有些脏了的白衣裳,到底是沈大太太身边得力的大丫鬟,稳得住。当下就对急得不行的华家丫鬟道:“你跟小丫鬟一起去找我们家大太太和你们家小姐,禀报一下金哥儿不见了的事情。我带我们家表小姐去换一身衣服,马上就来。”
哪里还有徐其容说话的余地,华家丫鬟连忙跟着小丫鬟去找沈大太太和华七小姐了。银盏则二话不说的带着往霜蒲院走,到了霜蒲院,自然有徐其容的丫鬟婆子忙手忙脚的帮她换衣服洗漱,银盏还抽空让厨房送了碗姜汤来给徐其容喝下。这个时节,在假山上面睡着了,要是受凉生病,那也是不得了的事情。
等一切都收拾好了之后,银盏才带着徐其容去找沈大太太。
此时此刻,宾客们已经走了不少,现在大家一听说金哥儿不见了,更是纷纷告辞离去,免得给沈家和华家添乱。
徐其容到的时候,那个华府的丫鬟正跪在地上一脸急色,沈大太太等人也是一脸着急,沈雅慧和沈雅茹则乖乖的站在大奶奶金氏身边。
见徐其容来了,沈大太太忙问道:“容姐儿,你快说说,金哥儿到底哪里去了?”
徐其容便把刚刚对银盏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沈大太太自然不会怀疑到徐其容身上,当下哎哟一声,骂银盏道:“我让你跟着姐儿,你是怎么跟着的?容姐儿和金哥儿不见了,你不说来禀报于我,反而带着华家的丫鬟自己找。现在可怎么是好!”
银盏也很委屈,可却丝毫不能辩驳,当下就跟华家丫鬟跪在了一起。
见沈大太太这样,华七小姐反而来劝沈大太太:“定是金哥儿调皮,自己躲起来了。怪丫鬟作甚!咱们也不必去找,就说我要带着丫鬟婆子们回去了,金哥儿在暗处听到了,自然就自己出来了。”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徐其容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金哥儿是自己躲起来了?”
华七小姐抬了抬下巴,淡定道:“如果不是他调皮,自己躲起来了,那怎么别人没丢,就他不见了?”
听华七小姐这么说,沈雅茹也忍不住了,张口就道:“万一金哥儿不是自己躲起来了,今天人多事杂,金哥儿要是出什么事情了怎么办?”
华七小姐沉了脸,这下不说话了。不过看表情,却是不服气的。
徐其容看了眼华七小姐,抬头对沈大太太道:“大舅母,咱们快派丫鬟婆子们去找,那湖又冷,湖岸边又湿滑,要是金哥儿不小心掉下去了,可不得了!”
这话一出来,沈大太太脸色更黑了,也顾不得华七小姐了,当下就吩咐下去,所有人都在园子里找起金哥儿来。又想到事关重大,找来一个小厮,让他去外面找沈大老爷,把华裕德请进来。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再说,商户人家本来就没有那么讲究。
见大舅母这么吩咐,徐其容松了口气。
华裕德虽然对自己这侄子有捧杀之嫌,但表面功夫还是做得挺到位的。听说金哥儿不见了,也是急得不行,立马就跟着沈家男人们进来。
跟着金哥儿那丫鬟把事情原原本本又跟华裕德说了一遍。华裕德就对沈大老爷道:“那位沈家表小姐呢?不介意的话,我想再问问她。”
沈大老爷点点头,徐其容被金氏带着在众人身后站着,现在立马被人领了过来。
徐其容看到沈大老爷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白玉色锦袍的青年,知道那便是华裕德,抬起头来,当视线落在华裕德脸上时,徐其容震惊了,手脚一软,差点儿就瘫倒在地上。
这张脸,她如何能不认识!当初云岚把她送到东厂,便是送到了眼前这人的手里。华裕德,或者说,他便是东厂厂督陈德!
眼前的华裕德跟徐其容见过的陈德还是有些差别的。陈德心狠手辣,长相又阴柔俊美得很,这么一个人,偏生得皇帝赏识,于是便流出一些不堪的传言来。而眼前的华裕德,实实在在还是翩翩佳公子一枚。
第十三章 去疑
徐其容这辈子,有两个人让她从心底里恐惧。一个是她之前的丈夫云岚,表面品格光风霁月,其实比谁都要龌龊无耻。另外一个就是大太监陈德。
陈德阴狠无比,凶名全天下都知道。据说只要说大太监陈德来了,可以止小儿夜哭。徐其容前世落到陈德手里,陈德因为跟华惟靖斗法,来不及处理她,她便被奕凭知救走了,算是逃过一劫。虽然,最后还是难逃一死。
现在见到的华裕德,虽然气质上跟陈德全然不同,可长相却是相差无几的。
徐其容不明白,为什么陈德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扬州。如果华裕德就是陈德,那么,以华裕德的本事,十五年后他如何就成了恶名远扬的大太监陈德?
华裕德见眼前这个小女孩对自己目露惊惧,很是诧异,转念一想,他觉得大概是这小姑娘怕惹了祸,所以才这样,因此也不多作怀疑。
徐其容心里惊惧交加,却也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强作镇定,不敢再表现出更多的异样来。
见小姑娘镇定下来,华裕德才问道:“徐小姐,别怕,你知道金哥儿在哪儿吗?”
徐其容努力让自己开口不打颤,把之前跟银盏和沈大太太等人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道:“金哥儿兴许和我一样是在假山上睡着了也未可知,沈家的各个门都有人守着,咱们大家都去找,肯定能找到的。”
华裕德见从徐其容这里实在问不出别的消息来,便也作罢,亲自带着人一起去找。
至于华七小姐,虽然她没有看好金哥儿,华裕德倒是一句重话都没有对她说,反而宽慰了她几句。看在沈家众人眼里,纷纷觉得怪异。
徐其容拉着沈雅慧和沈雅茹也跟大家一起找,一边找一边喊金哥儿的名字。心里却想着,这么大动静,金哥儿在假山上肯定听到了,却一直没有出来,难道她走之后就出了事?
这么一想,徐其容也着急起来,顾不得去想华裕德就是陈德这件事,赶紧装作不经意的往金哥儿藏身的假山找去,一边找还一边喊金哥儿的名字。
让徐其容松了口气的是,到了那处假山下,她刚喊金哥儿两声,金哥儿就在上面应了,自个儿爬了下来。
周围的丫鬟仆妇忙声张起来,说金哥儿找到了。众人又都往这里赶来了。
金哥儿也没想到这么大的阵仗,见自己三叔叔来了,忙有些愧疚的站到了华裕德身边。
沈雅慧随口问道:“金哥儿,我和三姐姐叫你那么多声,丫鬟婆子们也喊得那么大声,你干嘛不应啊!容妹妹叫你两声你就出来了。”
徐其容吓了一跳,没时间去看自家舅舅舅母们的脸色,也来不及去注意华裕德的反应,忙道:“金哥儿,难不成你也在假山上面睡着了?”
让徐其容没想到的是,金哥儿听了这话,真的把头一点,给徐其容圆起话来:“对不起,我是在上面睡着了,刚刚醒来听到徐五小姐的喊声,便立刻答应着出来了。劳大家担心了。”
华七小姐看了眼浑身脏兮兮的金哥儿,有些嫌弃,斥责道:“知道大家会担心,你还这么不懂事!你看看你这一身,像什么样子!”
金哥儿却是拉了拉华裕德的袖子,华裕德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妹妹你少说两句。既然人找到了,那也就没事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金哥儿自从徐其容开口说那话之后,就一直没有抬头看徐其容,徐其容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可确实是利用了金哥儿,还害他一个人在假山上面呆了那么久,说不定回去还会挨骂。
见华裕德要带着金哥儿走,徐其容下意识的就喊了句:“金哥儿。”满心满眼的歉疚。
金哥儿这时抬头看了眼徐其容,道:“徐五小姐,后会有期。”眼里尽是被背叛了的委屈。
徐其容看了,已经后悔了,大不了想想别的法子,她做什么要利用这么小一个孩子啊!之前她当着众人的面斥责华七小姐,所以金哥儿愿意跟她亲近,开口就叫她容姐儿,现在却叫她徐五小姐,显然是心里因为徐其容的行为难过了。
可是,后悔了又怎样,自己做的局,已经没有办法补救。更何况,知道了华裕德是陈德,她要做的事情还多得很。
徐其容只能眼睁睁的跟着众人一起送走了华家人。金哥儿大概是真的伤心得很了,直到出沈家大门,都没有再回头看徐其容一眼,徐其容心里叹气,面上却不动声色。
送走了华家人之后,徐其容便跟沈老太太说自己累了,要回霜蒲院休息。沈老太太想着徐其容没吃午饭,便叫大太太让人送些吃的到霜蒲院,又叫丫鬟好生把人送回去。然后自己也觉得困倦得很,便带着丫鬟回楠筠院了。
沈大太太带着二太太和大奶奶送走沈老太太和徐其容,又吩咐人把三小姐和四小姐带下去睡午觉。然后打发了二太太去休息,把手里的杂事都交给了大奶奶金氏,自己则带着银盏去找沈大老爷了。
沈大老爷在自己书房,同在的还有自己跟来的沈二老爷。
沈回风道:“这华家有些问题,之前我觉得以华裕德之才来管理庶务,定是因为被华家族人打压。今日一看,未必如此。看来那纸条说得不错,跟华家的合作,我们要再小心些才是。”
沈回知就比沈回风乐观多了:“怕什么,三弟已经去了晋州,不管是要不要一起合作,等三弟回来便可知晓。”
正说着,何氏就带着银盏来了。
何氏见沈回风在,也没有刻意的回避,直接当着沈回知和沈回风的面道:“之前让银盏跟着容姐儿,事关重大,我也没有问银盏具体怎样,直接把她带过来了,让她当着你们的面说。咱们心里也好有个数。”
然后问银盏道:“金氏跟华七小姐在一起闲聊,华公子又在老爷那里,容姐儿跟他们自然是没有交集的。你且说详细了,容姐儿今日同金哥儿都说了些什么,可有与华家的丫鬟仆妇有任何接触?”
沈回风心里诧异,没想到自己的兄嫂会在容姐儿那么个小孩子身边安插眼线。但也知道自己兄嫂的性子,因此并没有立即问起来,而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何氏问银盏。
银盏知道自己今天犯了错,哪里还敢说自己并没有观察得那么仔细啊,忙道:“表小姐并没有跟华家的丫鬟仆妇们有什么接触。至于金哥儿,表小姐对他甚是冷淡,不过是聊些腊梅花罢了。反而是三小姐和四小姐对金哥儿挺热情的。不过,金哥儿倒是更喜欢跟表小姐玩,还送了表小姐一枝亲手剪的腊梅花。”
何氏点点头,问道:“既然这样,那他们俩怎么一起去了假山那边?”
银盏道:“四小姐提议捉迷藏。表小姐说要过桥去找二少爷,她说四小姐肯定想不到这一点。那金哥儿应该是不敢在沈府里面乱跑,所以追着表小姐跑了过来。后来两人跑到假山林中,我们跟丢了,再然后,就是表小姐说的那样了。”
何氏点点头,然后看向沈回知,沈回知摆了摆手,何氏便让银盏先下去了。等银盏走了,沈回知才对何氏道:“看来这事跟容姐儿并没有丝毫干系。容姐儿再聪慧,那毕竟还是个孩子。”
沈回风在一旁皱了皱眉:“大哥,大嫂,你们怀疑容姐儿跟那纸条有关系?”
何氏叹了口气:“是我想左了,容姐儿就是再聪慧,刚来沈家一个多月,哪里就知道外面生意上的事情了。更何况,她也是听鹤哥儿说才知道华家的存在的。”
沈回知和沈回风都深以为然,不再怀疑徐其容。沈回知问何氏:“那华七小姐可有什么不妥?”
提起华七小姐,何氏脸上的不忿之色甚是明显,把华七小姐对金哥儿的态度说了一遍,然后道:“也难怪她都这个岁数了还嫁不出去,心肠也忒坏了些。那金哥儿我看着是极好的,又是华家当家的嫡长子,她都这么轻怠。华裕德让这么个女眷代表华家来参加赏花宴,怕是不把我们沈家放在眼里。”
沈回知这回却没有赞同何氏的话:“二弟之前说过,那华裕德是华家二房的长子,华家二房人丁单薄,只有一个嫡子和一个嫡女,嫡女便是华七小姐。华裕德要是薄待我们沈家,何至于让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来参加赏花宴?”
沈回风补充道:“更何况,除了华七姑娘,华家当家的嫡长子也来了啊!”
何氏皱了皱眉:“这华家的弯弯绕绕也忒多了点吧,怎么越看越看不明白呢!要我说,咱们家又不缺银子花,这海产生意,就这么算了吧!”
女人家胆小,会这么决定也无可厚非。
沈回风却道:“只怕,要想不做这海产生意,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第十四章 怀璧其罪
沈回风这话一出来,何氏和沈回知脸色大变,沈回知看着沈回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还在商量阶段,并没有谈妥的吗?是不是你们悄悄达成了什么决定?”
他这话并没有怀疑沈回风的意思,沈家兄弟情深,他就是怕自己这个弟弟被人骗了。
沈回风摇摇头:“你们想啊,之前跟华家都谈得好好的,我们也流露出了想合作的想法,现在要拒绝,两家势必翻脸。”
沈回知诧异:“华家在扬州没有什么根基,翻脸就翻脸,我们怕什么?”
沈回风苦笑着摇头:“如果华家真的是要害我们,你说,是谁给他们这个本事的?无缘无故,他们为何要害我们沈家?”
沈回风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华家这么做,背后一定有人。能够驱使华家,那华家背后那人的来头肯定不小。要是就这么得罪了华家,撕破脸,沈家也讨不到好去。
沈回知和何氏都听明白了,因为听明白了,所以两人脸色都更加难看了,心里感觉沉甸甸的。
徐其容回到霜蒲院以后,就把丫鬟们打发出去了,自己坐在窗前想事情。窗台边的檀木桌上放着一个白玉花瓶,里面插着金哥儿送的那枝腊梅花。
徐其容心里又惊又怒,她不明白,为什么会看到陈德。
既然陈德在这里了,那这华家,哪里是京城华家的旁支,分明就是京城华家的本家!
可这也说不过去,之前二表哥明明说这华家是从晋州搬过来的。
还有,华裕德又是怎么从华裕德变成宫里的陈德的?宫里选太监,一般都是挑选五六岁的小孩子,一来是好**,二来是净身危险性小。
这且不说,一般人家,但凡是有一口饭吃,就不会将自己家里的男丁送进宫的。
华家那么有钱……想到这里,徐其容一下子恍然大悟!
前世的华家确实是在京城,可是没有人跟徐其容说过它是后来搬进京城的还是怎样。重要的是,前世的华家很有钱,几乎可以说是新陈国的首富!
这也是为什么华惟靖有能力跟作为东厂总督的陈德斗得你死我活不分上下!
这么一想,徐其容就有八分肯定了,当年沈家落败,就是因为华家陷害。沈家的万贯家财,只怕全部落入了华家手里。
想到这个,徐其容激动得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对华家是又气又怕。
想要再写纸条提醒舅舅们,却又怕再次引起他们的怀疑。
徐其容觉得自己纠结极了,就像是一个饿得快死了的人,怀里揣着一大叠的银票,却不敢拿出来买一个肉包子。
徐其容冷静下来,再次意识到了里面的不对劲。她记得前世的丈夫云岚说过,华惟靖当年出生的时候,正好跟与圣上一母同胞的十五公主是同一天同一个时辰,当时的皇后娘娘母家跟华家有旧,这件事便被皇后娘娘知道了,央了皇上给两个孩子订了娃娃亲。当时京城不知多少儿郎羡慕华惟靖。
华惟靖比她徐其容只大不小,如果华家是后来搬进京城的,那他又怎么会在京城出生?
徐其容心里有了主意。
“虞秋,虞秋!”
虞秋在外面听到徐其容叫自己,也顾不得正在跟自己说话的小丫鬟,忙进来,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徐其容坐在软榻上,托着腮,一脸兴奋的样子:“虞秋姐姐,我想玩走马灯了!”
虞秋诧异:“姑娘怎么想起玩这个了?那东西精细,京城到扬州路途遥远,并没有带来。”
徐其容笑道:“今天还是金哥儿说起,他以前顶喜欢走马灯的。他这么一提,我才想起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走马灯了。我还以为这东西只有京城有,既然金哥儿玩过,那扬州自然也是有的。你去跟大舅母说,央她找一个来。”
虞秋忙点头答应。
徐其容又道:“那金哥儿真真是厉害,就连去年我们那里流行的舆仗队影的灯式都知道,还说‘车驰马骤、团团不休’。”
虞秋诧异,问道:“那金哥儿是京城人士?”
徐其容摇头:“不会吧,二表哥说他是晋州那边搬过来的啊。虞秋姐姐,你快别问了,赶紧去问问大舅母,要是有,我就请大家看灯戏!”
虞秋见徐其容这么撒娇,心都化了,忙笑着答应去了。
沈大太太见虞秋来问走马灯,不由得诧异:“听说走马灯只在京里的贵族中流行,也只有京里的师傅有那样的手艺,我们这样的地方,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有?”
虞秋毕恭毕敬道:“我家小姐也是听华家的金哥儿说才想起这东西来,小姐说,既然金哥儿玩过走马灯,他又不曾去过京城,兴许这走马灯的手艺已经流传到全国各地了。”
沈大太太心里微动,面上不动声色,对虞秋道:“兴许是,我常年待在家里主持中馈,对这种玩的东西并不是很了解,你回去跟容姐儿说,舅母马上着人出去打听,打听着了,花多少钱都要给她买一个回来。”
虞秋听了心里服帖得很,到底是已故太太的娘家,换了别人,谁还这么着紧她家小姐啊!
嘴里忙道:“小姐说了,要是得了走马灯,她请大家看灯戏呢!”
何氏听了这话,不由得乐了,笑道:“到底是个小孩子,让我找走马灯,她得了反而来送我人情呢!”
虞秋笑道:“自然是太太疼惜我们家小姐。”
沈大太太心里高兴,忙叫身边的大丫鬟金盏去把最近心得的十二颗夜明珠拿来,让虞秋带回去,给徐其容坠裙摆也好。
虞秋接了东西,又替徐其容道了谢,这才离开桑临院。心里却是咋舌不已,这沈家真真是财大气粗,这夜明珠个个比鸽子蛋还大,别人要是得了,还不得用来镶首饰压箱底,沈大太太却是随随便便就送了小外甥女十二颗,还说拿去坠裙摆!
徐家二房老太太那么喜欢大小姐徐其瑶,徐其瑶及笄礼,二房老太太送了两支鸽血红宝石的步摇,已经算顶大方了!
一支步摇上面镶嵌了三块鸽血红宝石,加起来还没有一颗夜明珠金贵呢!
自家小姐自从热晕醒来之后,变得跟沈家人亲近了很多。就是韩妈妈,从佛堂放回来之后,小姐也不怎么让她在跟前伺候了。虞秋觉得,自家小姐这种变化实在是太好了。倒不是她羡慕沈家的钱财,实在是,小姐有靠山,她跟着小姐也安心不是!
回了霜蒲院,虞秋忙把十二颗夜明珠给徐其容看了,嘴里又把沈大太太夸赞了一通。
徐其容看到夜明珠有些诧异,心下暗道,难怪华家要打沈家的主意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叫虞秋收好。又问:“走马灯的事情说清楚了吗?”
虞秋心里有些诧异,不明白徐其容为什么这么问,又不是多复杂的事情,哪有说不清的道理。嘴里却是老老实实答道:“大舅太太说了,她每天忙着主持中馈,并不知道外面有了走马灯这样的玩物,马上派人出去打听,得了就马上给姑娘送来。”
徐其容点点头,松了口气。
她记得,会做走马灯的,只有京城烟罗斜街的妙影灯铺,她十四岁那年,妙影灯铺刘师傅的徒弟欺师灭祖,被赶出了妙影灯铺。走马灯的手艺这才流传出去。在此之前,走马灯一直只流传在京城的勋贵人家中。
果然如同徐其容所料,何氏立刻让人出去打听,得知走马灯并没有流传到扬州来,于是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沈回知了。沈回知又去找沈回风说了。
沈回风脸色凝重:“华家是从晋州搬到扬州来的,华家的孩子又是怎么知道走马灯的?就算是有别人送,他也不可能知道去年流行什么样的灯式啊!”
何氏插嘴道:“二弟,你之前不是怀疑华家背后有人么!这走马灯在京城勋贵人家中流行,那华家背后的人,有没有可能就是京城的勋贵?”
沈回风摇头:“如果是这样,那还好,如果华家本身就跟京城有关系呢?不行,大哥,家里你照应着,我得去一趟京城。”
沈回知吓一跳:“就有这么严重了?”
沈回风叹气:“京城那是什么地方,卧虎藏龙!我们沈家在扬州规规矩矩的,怎么就得罪了京城的人?这里面少不得有什么阴谋,不去查一查,我怎么放心?”
涉及到这样的大事,沈回知也不敢等闲视之了,仔细想了想,道:“这京城,你无论如何是不能去了。”
沈回风诧异:“何出此言?”
沈回知道:“你想想,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就算有几个钱,那京城勋贵,咱们也是得罪不起的。现在巴巴的跑去京城查,说不定就打草惊蛇了。人家要害沈家,也不一定是寻仇。等三弟从晋州回来,咱们心里应该也有底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对付就是了。”
何氏在一旁直点头:“只怕,咱们家是怀璧其罪!”
两兄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