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归鸿
秋日长空,落霞入江。www.uu234.net
轻风簌簌撩人,飞鸿惊起长鸣。
河岸矮堤上,独有一辆运草料的马车在寂寥的旷野间缓缓驶过,松干的土路上留下一排浅长的车辙。
身下是绵软的草垛,隐隐透着余光的温度,悠扬欢快的小调飘荡在耳,江轻鸿嘴角衔着半截稻秆,怡然自得的躺直身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入夜之前,一定还来得及进城。
这是因为他运气足够好,碰上了顺路的马车,否则只凭一双脚,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
未入城,耳中渐有喧嚣,赶车人的小调也停了。
城门近在眼前。
江轻鸿起身拍去衣衫上的尘屑,从车背上跳了下来。
“谢了。”
嘴角一扬,他将摸出的几块碎银子抛给了赶车人,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城头之上,大旗招展。
江轻鸿抬头凝视着黑旗,良久才沿着宽阔气派的大街缓步前行。
这是城中主街,两旁街铺林立,人来人往,甚为热闹非凡,江轻鸿隐约想起自己上次到这里来似乎已是两年前的事。
经过街市尽头的巷口,一阵冷风皱起,他不由脚下微滞,看似不经意的侧身回眸,身后对街檐上恰有一道白影自高处飞窜而过,眨眼了无踪迹。
眉心未动,轻牵的嘴角只是似笑非笑,脚步又起时却已快了三分,江轻鸿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今夜无星,夜幕阑珊处,唯有稀疏的几点灯火落拓。
灵云庄就坐落在这灯光迷蒙之地。
翠玉色的珠帘随风轻摆发出悦耳的轻响,暖阁内的香炉散发出几缕袅袅的青丝,淡而独特的芬芳在室中盘旋。精致的裘绒长毯铺满横榻,神情冷峻的黑袍少女正襟端坐榻上,直到听见浅浅脚步声才豁然抬眸。
星一样璀璨的亮色中流光闪烁,灵动修长的眸角本带着几分温柔乖巧,可那死一般凝固的眼神却比冰还要寒。
俊朗的眉宇骤失温度,江轻鸿下意识退了半步,方才还如雕像般一动不动的少女突然跃起,闪身到了门边,抬腿一脚横在门上,身手灵活矫健。
“你就是江轻鸿?”
江轻鸿打量了黑袍少女一眼,微笑道:“姑娘认得在下?”
少女一言未发,细眉冷横,宽大的袍袖舞动,一柄银色刀自袖中现出。
“拔刀!”
呵声中,一道刀光已劈下,江轻鸿只空手相对,腰间兵刃未动。
连叠的刀光丛生,江轻鸿一一侧身躲过,索性旋身在桌边坐下,顺手捻起个茶杯摆正。
“这位姑娘好大的火气,不如坐下来喝杯茶。”
茶杯未满,少女瞪起眼睛,狠狠一脚踢向桌腿。可是桌子却没有翻,因为江轻鸿的腿看似随意轻轻一伸便将她的脚牢牢绊住。论力气女子便落了下乘,不过她兵刃在手,下手狠辣,江轻鸿闪避虽不难,一时摆脱却着实不易。
“砰”的一声,江轻鸿坐过的凳子四分五裂,而他的人已先一步到了桌子另一旁。
见江轻鸿还是不肯出手,少女神色现出怒容,又冷呵道:“你再不出刀,我现在就要你的命!”
江轻鸿身形飘乎,已退到墙角,少女丝毫不让,步步紧逼。
只是刀锋再起未落,门外忽有数点寒星爆射,每一点都打了刀身上。
少女不由收刀退开,转头冷冷扫向门外,一个柔情万种,娇媚动听的声音自帘外悠笑道:“难怪呀,今早出门时,门口那棵老树上竟站了成对的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临门,失迎失迎……”
欢笑声中,珠帘轻动。
身姿婀娜,步履优雅的妇人轻飘飘走了进来,眉梢眼角满含笑意。她的身旁则是个身材高大魁梧,面相不善的大汉,脸上一条刀疤从额心延伸到耳侧,腰间挂着的是一柄铁斧。
见屋中凌乱之相,妇人似刻意装作一无所知,面露讶色道:“呦,这是怎么了?”
少女绷着面还未开口。
江轻鸿含笑道:“没什么,不过是不知哪儿来的野猫偷溜进来,把这里弄的一团糟。”
“哦?”
妇人美目流转,泠然道:“魏连,还不快将那只该死的猫找出来,敢在灵云庄撒野,惊扰贵客,看我会不会轻饶了它。”
“姬老板是要袒护他?”
少女冰着脸,整个人像一根紧绷着的弦,只有微移的手腕带动刀锋轻转,直到在最合适出手的角度停住。
魏连的手不知何时也已握住了斧柄。
“姑娘误会了,进得门来都是客,不过奴家喜欢清净,眼里揉不得沙子。二位有什么恩怨,不如给奴家几分薄面,让我做这个和事佬……”
妇人虽在笑,眼底却有淡淡锐利的冷意似明似隐。
“不必!”
少女冰冷的目光一瞥,恨恨钉在江轻鸿脸上。
“江轻鸿,我一定会再和你较量的!”
刀光一起一落,一旁的案桌应声裂成两半,桌上瓷**掉地摔得粉碎,少女踩着碎片大步走了出去,身影转眼消失在长廊。
妇人摇头叹息,踮起脚在一片狼藉的屋子里转了转,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金算盘。
纯金算珠在白玉指尖的拨动下啪啪作响,有人挑眉盈笑。
“这五千两的损耗,我会记在公子账上。”
江轻鸿则微微一笑,弯腰从地上碎了的瓷片中捡起一块,捏在手中打量。
“难怪灵云庄的生意越做越大,不过是砸了珍宝轩的一件下等货色,姬老板张口就要五千两,在下只是个穷小子,若要找冤大头,姬老板是看错了人。”
“江公子此言差矣,我姬灵云打开门做生意,从来都是一码归一码,你我是老熟人,这瓷器砸了也就砸了,当我送你的见面礼也无妨。”
姬灵云眼波流动,盈盈娇笑着将手扶在歪倒的半张残桌上,转声道:“不过这陈年梨花木的桌案出自妙手先生鲁杰之手,而碎了的凳子也是上好的檀香木,开价五千两已是看在你我的交情上。何况方才若非奴家及时出手解围,公子要赔的数目可不止这些了……”
姬灵云喜欢的东西有很多,可偏偏就是不喜欢吃亏,很少有人能从这张利嘴下讨到什么便宜。
囊中羞涩之时要对着爱敲竹杠,以精明算计出名的“抓钱娘子”,头疼看来是免不了。
而和女人斤斤计较,结果通常是不讨好的。
江轻鸿清楚这一点,摸了摸眉心,不置可否的无奈含笑。
“以鲁先生的手艺这个价码确实也并不过分,看来这五千两在下不赔也不行了。”
“公子来这灵云庄,图的也是个心安,想来不会在乎这数千两银子的。”
姬灵云很满意,笑容顾盼生辉。
“那奴家再替公子换间干净的厢房,请。”
从满屋狼藉的北厢二房换到格局更宽大、布置更豪华的东首独院,这一路走来,仿佛每一步都能听到白花花的银子流出口袋的声响。
灵云庄的规模并不大,每次最多也只能接待十位客人,能在这里定到一处独院并不容易,相对的自然价格不斐。
人人都知道,灵云庄是出了名的销金窟,但也绝对会让来客的钱花的值得。
一路亭台对楼阁,绿水萦绕,苍翠环抱,清冷雅致的景色在夜幕中也丝毫并不逊色。
萤火在前,轻摇婀娜的背影映在眼帘中,江轻鸿似有些出神。
因为今夜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姬灵云的身手。
方才暗器自门外打出之时他虽未亲眼目睹,但以暗器出手的速度与精准,姬灵云的身手竟远比意料中的还要好,更不要说她身边的“开山铁斧”魏连,这也就难怪很少有人敢在灵云庄闹事。
思绪辗转之间,姬灵云已在一处灯火点点的临水楼阁前停了下来。
“清溪小筑……”
江轻鸿悠然驻足,姬灵云莞尔一笑。
“江公子,请。”
步入阁中,一阵舒适的暖意迎面,酒菜已备好。
“公子远路而来,奴家稍备薄酒,算为公子洗尘。”
“姬老板太客气了。”
江轻鸿微笑寒暄。
桌上摆的六菜一汤是他偏爱的口味,而注意到杯碟碗筷的数量,江轻鸿嘴角轻皱。
“看来姬老板还请了人作陪。”
姬灵云婉声笑道:“不是陪客,而是做东的主人。”
“哦?”
话音方落,笛声恰起。
丝帛屏风之后,熟悉的曲音悠扬而动,时而委婉低诉,时而深情缠绵,清亮如天籁之音,萦绕于耳。
旧曲勾心,旧事伤怀,旧人动情……
笛声骤停,往日之景仿佛自眸前飞速流转,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随之迫近,江轻鸿忽凝的眉心在被巨大的悲伤漩涡吞没之前,一只温暖的手贴了过来。
“喂……”
灵动的眼眸弯成月牙,锦衣少年握着短笛,甜笑着探过头。
江轻鸿回过神,将少年的手拿开。
满脸笑容立刻消失,少年轻哼一声,一撩衣襟坐下来,随手抓起桌上果盘里的枣塞进嘴里。
“见到我不高兴么,怎么样,当初你不肯教,这曲子现在我也学会啦!”
江轻鸿轻轻舒了口气。
“哎,我早该想到是你。这么说,方才那姑娘也是因你而来的。”
少年弯眸笑了笑,歪头托腮,玩转着手中的短笛,笑意竟多了几分得意。
“她叫苏墨,功夫还不错吧,陪你解解闷也不赖啊。”
苏墨。
原来是她。
姬灵云显得有些意外,但又很快释然,喃喃道:“传闻苏家二小姐嗜刀如命,她找上江公子,难道是为了……”
明媚婉约的眼神不由落下,落在江轻鸿手边那笔直狭长的刀身上。
这是一柄不怎么起眼的唐刀,样式普通,材质平常,看起来已有些年头。
“没错,她无非是想见识一下小飞雁你的刀,以她的功夫虽不能把你怎么样,但那是个一根筋的丫头,要应付她应该也会有些麻烦。”
少年笑容明朗的挠挠头,却显得幸灾乐祸。
姬灵云却转头道:“你叫江公子小飞雁?那你是……”
少年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的露齿笑道:“他是小飞雁,我也是小飞雁,只不过他是我一个人的小飞雁。”
江轻鸿却心知肚明般,无奈道:“叶小蝉,你不是又打着我的名号在外惹是生非了吧?”
少年顽皮的吐了吐舌头,并不答话。
姬灵云会心一笑,意味深长道:“叶小蝉,听起来是个很美的名字,如果是女孩子的话……”
“姬老板一定早就识破我是女扮男装,何必明知故问。”
少年摸起江轻鸿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大口,用袖子抹了抹嘴。
江轻鸿却微笑道:“姬老板慧眼如炬,不过看来我们这位叶姑娘像女子的地方大概也就只有名字了。”
二.两只小飞雁
鸿是雁,雁就是鸿。m.www.uu234.net
要说江轻鸿是如何招惹上叶小蝉的,时间许已久到他将一切忘的一干二净。
但是叶小蝉不会忘记,永远不会。
那是一个寒冷的秋日,细雨绵连的江南。
时至今日,叶小蝉还清楚的记得那池水是怎样的冰冷,冷到每每想起,连骨头里都会透出寒气来,然后她才会立刻想到那只无比温暖的手。
是江轻鸿的手,将她从冰冷的江水里拉起,也将她从蚀骨的黑暗孤寂中解救出来。
可江轻鸿却不肯让她领情,只说若当初早知她是这样一个黏人的麻烦鬼,才不会多事帮她。何况以叶小蝉的本事,往往是遇上她的那些人比较倒霉,譬如江轻鸿自己……
他本是一个浪子,是没有根的飞蓬,没有脚的孤鸿,永远漂泊,不会驻足。他没有家、没有亲人、甚至没有过去……
而以他的脾气秉性,人缘却极好,所以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有很多朋友。
但世事无常,聚散有时,尤其是经年漂泊在外的人,大多时候总是孤独的。江轻鸿也不例外,直到叶小蝉的出现。
在叶小蝉心中,两颗孤独却彼此契合的心能够相遇本该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就在她下定决心要一辈子跟在江轻鸿身边的时候,江轻鸿却丢下她自己离开了……
“当初你既然不告而别,现在还回来做什么。”
对着江轻鸿微笑的脸庞,叶小蝉这次却没有笑。
她本是个爱笑的姑娘,笑起来的时候明如暖阳的眼睛就会眯成弯月,可爱的浅浅梨涡才会在嘴角两侧显露出来。
“我没有不告而别,我只是……”
江轻鸿还想轻松的一语带过,叶小蝉却瞪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张被揉的旧旧的纸拍在了桌上。
“是!你留了字的,我带着呢!”
她胡乱的将纸展开后,发抖的手又重重一拍。
“一别两宽,各安天涯?很好,如今两年不见,你果然过的很不错!”
清澈的眼波率性而执拗,却隐隐有种深沉的酸楚与忧伤一闪而过,她目不转睛,激动的凝视着江轻鸿,仿佛希望他能有所解释。
江轻鸿的神情却还是那样轻松,他揉了揉眉心,轻描淡写的说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离别这种伤感的事不适合我,也不适合你。”
“那就不要分开好了,你应该清楚的……”
叶小蝉的语气忽然柔软悲怯下来,可不待她将话说完,温暖的手心已覆在她微冷的眉心。
“所以现在我回来了,还不够么?”
江轻鸿柔声安抚,笑容无邪却又可恶。
千言万语便在一刹那凝结,哽咽。
叶小蝉看着面前这张带笑的脸,心中似有什么僵硬的情感在融化,或许那是她对叶轻鸿当初不告而别的气恼,又抑或只是分别的日子里像风尘一般沉淀的相思与畏惧就此失去他的惶恐。
可若未拥有,又何谈失去。
她并不曾拥有过。
叶小蝉不知不觉垂了眸,黯淡失落的眸色落在摇曳的烛焰上,酸涩的泪意转瞬而过,眼中的光芒又很快被点亮。
“很高兴你能回来。”
她歪过头终于笑了,然而笑容略带轻讽。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这样说,然后欣然接受你的说辞,理所应当的原谅?告诉你,你想错了。”
她努力微笑着,伸手将江轻鸿面前的酒壶握着,一字字说道:“所以这样好的酒,你不配。”
她说完站起身,竟仰头一股脑的将酒灌了个干净,然后把空了的酒壶丢到了江轻鸿面前。
氤氲的酒气似细雾,很快弥漫开来。
窖藏三十年的陈年白露,是江轻鸿从前的最爱,直到现在也未改变。
精确的说,这两年江轻鸿的变化并不大。
而叶小蝉的变化却不言而喻。
至少从前她的酒量还未这么好。
江轻鸿忽然觉得,自己当初独自离开的决定是对的。
“怎么样,心疼了吧,亏我还好心好意替你准备这个,可惜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叶小蝉舒了口气,将一直依恋的锁在江轻鸿身上的目光移走,笑容恢复了先前那种淡然而自在的潇洒。
江轻鸿果然不住摇头,逐渐露出懊悔之色,无奈叹息道:“唉,可惜啊,可惜,你跟在我身边也有段日子的,怎么糟蹋起好酒来还这样不手软……”
对于爱酒之人,好酒不得便罢了,可若还要亲眼看着求而不得的好酒被不懂酒的人随意浪费,便如焚琴煮鹤一般,不禁大煞风景,心痛难忍。
姬灵云嫣然一笑,不知是为了打圆场,还是有心在江轻鸿痛处撒盐,悠悠道:“江公子也不必太懊悔,我想叶姑娘应该不会这么小气,只准备了这一壶吧?”
重新坐了下来的柳小蝉对江轻鸿挤出一个刻意而敷衍的假笑,理直气壮道:“酒当然不止一壶,不过得罪了我的人为何还要送他酒喝,姬老板也是女人,就该知道女人的心眼一向不怎么大的。”
有菜无酒,看来叶小蝉是打定主意要让他今夜饿肚子了。
都说最毒妇人心,江轻鸿本是不赞同的。不过女人狠起来,确实会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姬灵云莞尔道:“三十年窖藏的白露确实珍贵,不过既然叶姑娘只愿独享,今晚二位不如就尝尝灵云庄的酒。”
灵云庄的酒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酒是上好的西域葡萄酒,盛在琥珀色半剔透的夜光杯中,只凭诱人的色泽与浓郁的芳香已够醉人。
若论请客吃饭,叶小蝉并不能算是合格的主人。
因为且不论江轻鸿,姬灵云才有三分醉意的时候,她虽未完全醉,拿筷子的手已夹不住菜。
对于桌上已减了七七八八的菜品,江轻鸿和姬灵云吃的并不多,大多是叶小蝉吃的。
她一直是个贪吃鬼,心情好的时候吃的多,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的更多。
那今晚她的心情好不好呢?
江轻鸿不愿去琢磨。
等姬灵云命人将吵吵嚷嚷的叶小蝉扶进内室休息,又将菜品重新添换了些,才道:“刚才的酒公子喝的是否尽兴,若不然,不妨再尝尝别的。”
江轻鸿淡淡一笑。
“好东西自然是不会有嫌多的时候,不过在下只怕走的时候身无分文,负担不起。”
姬灵云娇笑转眸。
“江公子说笑了,难道忘了这顿饭是有人请的,并不需要公子掏钱。”
江轻鸿含笑道:“别人的钱也是钱,何况那丫头的手头也并不怎么富裕,姬老板还是手下留情吧。”
姬灵云却轻轻叹息。
“看来江公子对叶姑娘着实不错,若能有一位像公子这样懂得替人省钱盘算的朋友,倒真是不小的福气,可惜我身边偏偏都是些花钱无度的主儿,总是让我肉疼的很。”
江轻鸿大笑。
“姬老板不会是向在下哭穷吧,那江某可是爱莫能助。”
姬灵云也不否认,反而会心道:“公子来灵云庄下榻便是给奴家面子,灵云既打算为公子接风洗尘,也定望公子能开怀畅饮直至尽兴,怎会再让公子的朋友破费,这一点大可放心。”
好像就算是再精明算计的生意人,也不妨有其豪爽大度的一面。
江轻鸿虽意外,却没有不欣然接受的道理。
但新酒上桌的场面,还是不免让他颇为惊讶。
十坛酒一字摆开,盛酒的容器高低错落,形状各异,都是未曾启过的整坛。
随着贴条上的名字不断变化,江轻鸿的眼睛在跟着发光。
“江公子想先尝哪个?”
若说这么多稀世好酒都要拿来请自己喝,未免有些太过贪心,江轻鸿正犹豫之际,姬灵云的手只随便一落,停放在距离她最近的一个坛子上。
“这个如何?”
酒是桑落。
开封,斟杯,入喉。
待一杯酒下肚,姬灵云柔声询问。
“公子觉得如何?”
江轻鸿玩味着空杯,幽然道:“酒盛在杯中时酒香颇淡,初入口时清淡爽凉突增,夹带些许微微辛辣,酒气冲直霸道却不上头,而不消片刻后,酒意又化为绵柔缠劲,最后剩淡淡苦涩萦绕胸口,久久不散……确是好酒!”
听到称赞之语,姬灵云优雅轻笑。
“公子说这酒好,可知这酒的好处不单只在口味,还在其酿造之法。”
“哦?请姬老板赐教。”
“此酒名七桑落,取丰年五亩良田桑落之精华,添初冬之日首霜七分,分七坛埋于七尺黑土下。七年后将其取出,辅以无根晴天水一分,老井枯干泉一分,女儿相思泪一分,藏于雪山之巅冰土下二十一年,最后独得这一坛……公子以为这酿造之法可称妙?”
“妙!果然妙极!”
欣喜之色完全绽开,江轻鸿赞叹不已。
但随即他微微犹豫后,将酒自斟一杯,再未急于饮下,只道:“姬老板舍得用这样的极品佳酿,一番深情厚谊倒让江某受宠若惊了。”
“好酒自该赠英雄,只要江公子喜欢,像这样名贵的珍品还有许多……”
江轻鸿则微微一笑。
“在下何德何能,岂敢受姬老板如此抬爱。”
姬灵云神情蓦然得意,“奴家知道江公子一向行事低调,但也无需太过自谦。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朋友总是不嫌多的,其实江湖上想结识公子的,又岂止灵云一人。”
“哦?”
“公子这次来的巧极了,明晚在这灵云庄上就有数位旧友准备一聚,也皆是像公子这样的人杰名士,不知可否赏脸。”
虽说吃人嘴短,江轻鸿却并未立刻一口答应。
姬灵云倒并未显出半点不悦,反而殷勤周到的说道:“公子不妨考虑考虑,若有了决定,可明日派人来知会奴家。露寒霜重,公子可早些歇息。”
聘婷起身后微微一礼,她准备告辞,江轻鸿忙道:“姬老板留步,今日的酒在下已喝够,其余的……”
“好酒就算放到明日也依旧还是好酒,这些就算作奴家送于公子的一片心意吧,告辞。”
姬灵云微笑着离去,默然良久,江轻鸿才坐了下来。
杯中,酒意已冷,苦涩之意愈浓。
轻碎的脚步从内室而来,有人幽幽冷笑道:“许久不见,某人的人缘倒是越发好了,如今都有主动送上门的了。”
三.奇怪的婚事
叶小蝉。m.www.uu234.net
她竟还醒着。
她晃晃悠悠走了过来,一脚便踩在姬灵云方才坐过的凳子上。
因酒意上头而嫣红的面容如春日里向阳的桃花,扎着的发散乱,睡眼朦胧的她用袖口抹了抹嘴。她还是一直死死瞪着江轻鸿,凶巴巴的模样像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了。
“今晚留下来吧,你喝的太多了。”
随着江轻鸿起身走到面前,忿忿的神情逐渐消失,叶小蝉神情委顿的一扬手,阻止了来扶自己的手,喃喃碎语道:“走开,我不要你管。”
她一边说着,本想将腿从凳子上拿下来,却险些一脚踏空,正好撞在江轻鸿怀里。
空荡的屋子里没有半点声响,只有沁骨生冷的夜风穿堂而过,吹起片片轻纱帘幕,也将摇曳的烛影拉长。
时至秋末,天气一天冷过一天。
叶小蝉头疼的很,垂着脸打了个喷嚏,只将额心还抵在江轻鸿肩头,一阵暖意已不觉涌上眼眶。
从默然哽咽变成放声大哭,直到最后抽抽搭搭的揉着眼睛止住哭泣,自始至终,她还在努力着,不让江轻鸿看到她的眼泪,只是江轻鸿的肩膀已一点一点变得湿热。
他默契的不曾安慰,只是静静的陪着她,等她伤心过了,发泄够了……
看着收拾好心情的叶小蝉,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略微红肿,江轻鸿的心像被人重重捶了一拳。
可他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倒是冷静下来的叶小蝉用衣袖擦了擦红烫的脸颊,欲盖弥彰的嘟嘟囔囔着,“别误会,我……我可不是因为你,你不在的时候我不知道过的多好……”
“我知道的,不管我走去哪里,不管是不是在你身边,你都会好好的,对吗?”
声音温柔的不像话,江轻鸿笑容也依旧潇洒,看不出半点勉强,叶小蝉的心又在痛。
江轻鸿知道她当然是在赌气,不过她说的倒也不全是假话。
他认识的叶小蝉无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人面前,她都是恣意洒脱,自由随性,做事全凭心情,情绪挂在脸上,不屑去掩饰什么。
他记得叶小蝉曾说过,于重生的她而言,活着是赚来的,所以她的每一天都应该开开心心的过。
这样的灵魂不应再受束缚,不论是因为谁,甚至是他……
他给不了叶小蝉太多,能做的只有放她自由。
“那你为什么回来。”
已恢复如常的叶小蝉很快白了他一眼。
“我回来是因为一位朋友。”
叶小蝉愣了一下,撇嘴质问道:“什么朋友?男的还是女的?我认不认识?”
不待江轻鸿开口,她忽然又瞪了瞪眼睛,一把揪起江轻鸿的衣领,急切质问道:“不会是刚才那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吧!”
酒已醒了大半,她不待江轻鸿回答,皱着眉一跃上了桌,随手抱起一个酒坛就狠狠的丢了出去。而本应立刻开花的坛子却没有落地,只在江轻鸿臂中兜了个转儿,还是稳稳回到了桌上。
“别调皮,这些酒可不一般,要是随随便便打破了,我不好向酒的主人交代。”
叶小蝉的情绪不知为何又变得失落,她心不在焉的眨着眼睛,不自觉摸起果盘里的枣子塞进嘴里,又开始嘀嘀咕咕。
“知道,人家送你的你舍不得,臭酒鬼,哼。”
江轻鸿轻轻叹了口气。
“那你总听过无事献殷勤这句话,精明世故的‘抓钱娘子’可是从不吃亏的。”
“人家不是说了,想交你这个朋友,难不成你还怕她另有所图,惦记你的美色不成……”
看来刚才的对话叶小蝉还是听到了一些的,不过她嘴上虽这样酸酸的说着,流动的眼波却证明她在思索姬灵云刚才的话中有没有别的意思。
江轻鸿默然轻笑。
“姬灵风可不简单,你最好不要去招惹她。不过我说的并不是她,我的这位朋友叫苏霆。”
“苏霆。”
是个男人的名字,叶小蝉松了口气,细眉轻动,一边思量着,一边喃喃自语。
她是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却不记得在哪里听过。
江轻鸿言简意赅的提示道:“此地有三大势力,快刀苏家是其中之一,而苏霆是苏家长子。”
“苏家,哦,原来你说的这个苏霆是苏墨的大哥……”
有时候,江湖还真是小。
有些惊讶的叶小蝉恍然,用小指绕着发稍,盘算着。
“你们竟然是朋友,这么说那你是来喝喜酒的喽。”
苏家的婚事如今已是人尽皆知。
快刀苏家、飞枪慕容、双拳门三家在此地鼎足而立,势力难分上下,虽偶有交集,倒是向来没掀起过什么大浪,三者不顾互不干涉,互无来往,各有各的地盘。
可此次苏家却突然与慕容联姻,所以此事一传扬开来,就立刻炸开了锅。
苏家是大族,在江湖上的名气更是一天大过一天。
近几年新出道的少年侠士中,最出类拨萃的几位便是出自苏家,苏霆正是其中之一。自从两年前,他一人单凭一柄刀除去了恶名昭著的塞北双蛇与西山老妖后,苏家更是因此一度声名大燥。
半年前,苏父苏如山突然病重,在外游历的苏霆便回到了苏家。
而传闻苏霆不仅身手不错,品行也端正,修养又极好,处事的风格虽不像其父那般八面玲珑,为人果决,但凡与他来往过的人倒多对其交口称赞。
这样的出身加上出众的能力、不俗的样貌,苏霆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翩翩公子。
所以他能和江轻鸿交上朋友倒也不足为奇。
不过要说到奇怪,这桩婚事还是有些奇怪的。
因为苏霆的新娘子不是别人,而是慕容家的小姐慕容瑾。
抛开两大势力各不牵涉之外,其实无论家世出身、相貌才华,还是年龄性情,二人本可说是郎才女貌,极为相配的一对儿。
但人人都知道,慕容大小姐至今未嫁的原因,不过因为她早已心有所属。
没有人知道慕容瑾的心上人是谁,但这个人绝不会是苏霆。
听说是这桩婚事是苏家主动促成的,而慕容世家竟也答应了。
根基深厚的慕容世家传到慕容宗这一代,人才凋零,除了养子慕容瑜之外,膝下唯有慕容瑾这一个女儿,本该对其极为疼爱看重。
但据说慕容宗对慕容瑾管教严苛,依旧遵循慕容世家的规矩,不仅未将飞枪绝技传给她,而且不许她习武练枪。所以比起苏墨,慕容瑾倒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家闺秀。
听消息灵通的叶小蝉讲到这里,江轻鸿就知道她平日里定然不是很闲的。
而叶小蝉忽然神秘一笑。
“我知道一个秘密,是关于慕容瑾的,想不想听?”
江轻鸿不答,反笑问道:“如果我说我想听,你会痛痛快快的告诉我吗?”
“当然不会。”
毫不犹豫的叶小蝉得意轻笑,笑容中带着小小的狡黠。
看来江轻鸿还是了解她的,知道自己的气没有完全消。
何况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比捉弄江轻鸿更好玩的。
江轻鸿也不再急着追问下去,只道:“你和那位苏二姑娘很熟?”
叶小蝉不冷不热答道:“见过几次,如果这样算熟的话,不过要是想和她套近乎也简单,用你的刀就可以了。”
江轻鸿笑了笑。
“对于一位绝妙佳人来说,你不觉得用我这张帅气的脸更好吗?”
原本满心不悦的叶小蝉不禁笑出声,她用力捏了捏江轻鸿的脸颊,弯笑的双眸里映着闪闪的月光,开怀道:“是呀,下次你不妨就用这张脸去接她的刀,看她会不会手下留情。”
要逗叶小蝉开心其实并不难,至少对于江轻鸿来说,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不知是否因性情有太过孩子气的一面,她的开心似乎也比别人容易些。
但玩笑终究是归玩笑,半晌过后,叶小蝉仍不忘淡淡提醒道:“我说真的,若换了别的女孩子,你大可厚着脸皮去试试,不过苏墨嘛,她可真的是认刀不认人的。”
提到苏墨,叶小蝉立刻就会想到八个字。
爱刀入骨,恋刀成狂。
这样一个不寻常的女孩子,说她是刀痴也绝不为过。
她不希望江轻鸿冒然去接近她,因为她清楚一个心有所属的人是很难再被别人打动的,而苏墨的心上人就是她的刀。
叶小蝉忽然又压低声音,古古怪怪的问江轻鸿。
“小飞雁,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看刀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情人……”
江轻鸿则抬手一拍她的头,倒把她吓了一跳。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你知道的事还真不少。”
叶小蝉忙拉住江轻鸿的胳膊,一本正经道:“喂,你这次真的是来喝喜酒的?”
“当然。”
叶小蝉又立刻不甘心的追问:“只是来喝喜酒?”
她也同样了解他,正如他了解她一样。
而江轻鸿微微的犹豫已说明了一切,他此行还另有目的。
看来这喜酒不是这么容易喝的,只是他不肯再多说。
“好了,我的事你就别想跟着掺和了,至于其他等喝过这喜酒再说吧。”
“知道,走了!”
叶小蝉挤眉弄眼的吐了吐舌头。
“喂……”
江轻鸿叫了一声,她却负着手,施施然走进门外月光照进的长廊。
叶小蝉没有再理会江轻鸿,也不愿理会。
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时时刻刻都留在他身边,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必须要去见一个人。
四.怪丫头
月光中,那人就静静坐在屋檐之下。顶 点 X 23 U S
瞧着玲珑瘦削的背影,是位女子无疑。
她身量略瘦削单薄,隐在暗处的容貌并未显露,黑缎般柔软的长发就随意的落在肩侧,雪白的衫摆如一席清流铺散而开,在黯淡的月色中更添几分难以言喻的神秘冷寂。
空荡荡的院子没有一星烛光。
她就一个人坐在半是黑暗,半是朦胧的夜幕中,安静的如同一座没有生命的石像。
还有两天,便是满月。
每到这个时候,有人的心情总会不太好,脾气也就更怪了。
所以叶小蝉尽量放轻手脚,矫健的步伐沿着丛丛瓦片起伏掠过,灵活的像一只夜晚出游的野猫。
一阵清风泠泠吹过,风竟是淡青色的。
风当然是没有颜色的,是随风而来的叶小蝉穿了一件淡青色的薄纱裙衫,在风中飘逸。半透裙裾未没膝间,坐在檐上的她探出头,一双修长的腿则随着口中哼的小曲节奏轻快的摆动。
“呐,怪丫头,怎么又不点灯。”
欢声笑语惊扰了眉目隐在暗处的女子,她还是一动不动,只用极为动听却不带半点温度的声音淡淡道:“是你。”
叶小蝉微笑着,纵身自屋檐处轻幽幽落下。
她已重新梳洗过,除去了一身酒气,恢复了女孩子的装扮。
她不肯好好走路,而是一蹦一跳过来的,发髻上系着的翠色丝带像两只彩蝶在空中跃动飞舞。
“是我,几日不见有没有想我呀。”
她古灵精怪的挤着眼睛,笑得还是一样甜,娇俏可爱的容貌经过简单的打扮后更显标致可人。
她三步并两步跳到女子坐的地方,刚想伸手去拍她的肩,女子突然警惕的回过头,把叶小蝉吓了一惊。
在冷漠的目光中,叶小蝉讪笑着,伸出的手转而刻意的落在自己后脑上。
“不好意思,我……我习惯了。”
笑容带有几分傻气,还有些反常的腼腆。
而叶小蝉的出现倒是并未对女子的情绪有半点影响,而连刚才因为戒备产生的零星注意力也很快从叶小蝉身上离开。
叶小蝉却松了口气,在对面坐了下来。
“你又来做什么,上次说的话你是不是忘记了。”
女子语气寡淡,话问得心不在焉。
叶小蝉嘟了嘟嘴,似有些委屈。
“什么嘛,你好不容易才有了我这一个朋友,若是以后都不许我来,那你的日子得过的多无趣。”
人,并不是因为有趣才活着的。
女子的反应随意而冷淡,似乎并不在意叶小蝉说了些什么,叶小蝉则东张西望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怜儿呢?”
“不知道,你到底来做什么。”
女子忽然起身,款步走下台阶去,走到了月光中。
她的容貌终于完全显现清楚……
在朦胧的光晕下,苍白的肌肤显得很不寻常,准确的说是带了几分柔弱的病态,有些血气不足的样子。
但每一个人见过她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她相貌生的极美,而且是那种令人过目难忘的独特。
而最特别的是她的那双眼睛。
不同于常人黑或褐的眼瞳,她的瞳色是完全黯淡冰冷的灰,如果一定要形容,就像是被什么漂过,褪了色的一种灰蒙,没有生气。
大概是受异样眸色的影响,这双眼睛竟像是完全失去了光彩,尤其是像此刻失神的她,甚至看起来和瞎子差不多。
但当她对某件事,或者某个人产生兴趣的时候,这双眼睛中便会神奇的散发出一种动人心魄的魔力,就像是沉睡的灵魂突然复苏,迸射出耀眼的光芒。
叶小蝉曾见过的,她甚至觉得若不是领略过洛玉影的另一面,她很可能会错过结识这个朋友的机会。
从相识开始,叶小蝉早已在心中将洛玉影当做可靠的朋友,但如今半年过去了,洛玉影却似依然没有与她交朋友的意思。
洛玉影是个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她曾对叶小蝉说过,她不需要朋友。
可怎么会有人不需要朋友呢?
叶小蝉听不明白这话,最后思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
她并不是不需要朋友,而是也许她从来没有过朋友。
从未拥有过,不明白其中的好处也是必然。
所以她做了个十分大胆的决定,她要成为洛玉影的第一个朋友。
叶小蝉总觉得看似不近人情的洛玉影并没有表现出的那般冷漠无情,否则她便不会收留无家可归的怜儿了。
怜儿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乖巧机灵,十分讨人喜欢。
这世上有太多孤苦伶仃的人。
她是如此,怜儿是如此,也许洛玉影也是如此。
没有人知道洛玉影是从哪里来的,她似乎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一直独居在这所僻静的院落里。
喜欢热闹的叶小蝉会对这样孤僻的人产生什么莫名其妙的友谊,看似很难相信,但事实便是如此。
叶小蝉心情不好的时候,偶尔会到这里来看看。
自从江轻鸿离开后,她一直在追寻,追寻一个可以让她的心感受安定的理由。每当她来到这里,看见洛玉影孤独的影子,她甚至有种看到过去自己的错觉。
即使她们是那么不相同。
在叶小蝉心目中,这个大概就叫做缘。
正如江轻鸿遇到了她,而她遇到了洛玉影……
她当然没有自不量力到以为可以改变什么,她只是偶尔来坐坐、说说话,不管洛玉影的态度如何,置之不理也好、心不在焉也好、冷漠抗拒也好……她都不打算放弃这个认定的朋友。
两人并肩站在院子里,一同听着隐约的风声。
许久。
“出了什么事。”
洛玉影竟难得的主动开口,甚至让叶小蝉有些受宠若惊。
与她的主动热情不同,洛玉影主动问过她的事还是第一次,所以她先愣了一下。
洛玉影又立刻淡淡道:“不想说,就当我没问过。”
叶小蝉仿佛才从纠缠的思绪中抽神出来,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似乎经过努力平复的冷静口吻说了一句话。
“我只是想来找你说说话,他……他回来了。”
他是谁。
洛玉影没有问。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些十分重要的存在。
直觉告诉她,叶小蝉口中的那个“他”一定很重要。
她还是继续保持着一贯的沉默。
直到叶小蝉平静而复杂神情再次发生了变化,还是往常一样笑容,却夹杂着不常见的忧郁之色。
“他终于再次出现,其实我曾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这辈子再见不到他,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是你的情人?”
“不,他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微笑的神情很淡,却充斥着幸福的轮廓,明动的双眸间浮出不符合叶小蝉稚气模样的成熟。
她强调道:“比情人还重要……”
“那他还会离开吗?”
忧郁转而隐藏,她摇了摇头,含笑的眉眼倒写满自信。
“不知道,不过这次我绝不会再放手,一定会牢牢抓住他的。”
“何必呢……”
洛玉影的感叹声很轻,听起来却似伤感。
“嗯?”
“跟我来吧。”
黝黑的长廊曲折,光线很暗,叶小蝉不得不放慢脚步,跟在洛玉影身后。
“等一下。”
她忽然叫了一声,然后匆匆推开手边的门,钻进了屋子,片刻后端着烛灯跳了出去。
洛玉影显然忘记了别人并不像她,是不习惯在黑暗里走动的。
叶小蝉一边翘着脚将挂着的灯笼点起,而后主动挽住了洛玉影的胳膊。
“现在可以了。”
洛玉影看了一眼挽在臂上的手,竟一反常态的没有再拒绝她的亲近,只道:“走吧。”
这是走廊尽头的屋子,远远未靠近,叶小蝉皱了眉。
因为她闻到一种极为古怪复杂的气味,和洛玉影身上所带的淡淡药气完全不同,这气味呛人得厉害,叶小蝉甚至有些反胃。
“你在外面等。”
洛玉影说完,推门进屋。
“等等,还是一起吧。”
叶小蝉犹豫了一下,跟了进去。
屋子并不大,四面墙前都摆满了柜子和木架,木架上填得满满当当,都是大包小包的各种药草。
叶小蝉知道,这是洛玉影的炼毒房。
“不要乱碰,这里的东西很多都是有毒的。”
洛玉影提醒,叶小蝉忙又向她身后躲了躲。
洛玉影径直走到最南面的墙边,将其中一个抽屉拉开,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然后倒出一粒药丸来,递给叶小蝉。
“这是什么。”
叶小蝉满心好奇。
“吞了它。”
“啊?你要我吃这个?”
洛玉影点头,似有些激将的意味,反问道:“怎么,不敢么?”
叶小蝉瞪了瞪眼睛。
“有什么不敢?难道你还会害我不成?”
她竟真的不再迟疑,抓起那黑乎乎的药丸张口吞了下去。
“你,为什么……”
洛玉影忽然问了半句,她的表情被光的死角掩藏,口吻听起来有些奇怪。
“什么为什么……”
叶小蝉却苦着脸,还在回味药丸古怪的味道,很快后知后觉般大叫。
“啊!好难吃!你不会真的要下毒害我吧!”
一直静静凝望着她的洛玉影终于一把拉起她的胳膊。
“走。”
“喂喂……”
懵懵懂懂的叶小蝉被拉扯着,从大门出来,进了巷子。
“到底怎么回事,你做什么?”
洛玉影不说话,只是紧紧拉着叶小蝉疾行,转眼到了巷口才肯松开手,然后不待叶小蝉多问,轻轻一推,便将她推到了人声喧闹的大街上。
巷口街侧是生意兴隆的饭馆,此时还未打烊,高悬的灯笼将街面照成彤红。
叶小蝉站在灯下明处,洛玉影隐在巷子的黑暗中。
光与影交错之间,地面映出分明的界限,仿佛将世界割裂成两半。
“叶小蝉,你走吧。记着,以后别再到这里来。”
洛玉影说完,转身的动作十分决然,正如她的态度一样,转眼彻底消失在一片漆黑里……
愣愣的叶小蝉直直望着黑咕隆咚的巷口,很快什么瞧不见,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瓷**,隐约带着几分那个人的体温。
她狐疑的喃喃道:“今晚怪丫头怎么了,她还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五.背锅的小叶
心绪复杂的叶小蝉心里琢磨着刚才发生的事,在街上悠悠荡荡,不知不觉又转到了去往灵云庄的路上。顶 点 X 23 U S
察觉后的她用力揪了揪自己的头发,自言自语的恨恨抱怨道:“什么嘛,叶小蝉,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她气哼了一声,正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忽有人高喊道:“小飞雁!”
叶小蝉下意识随着声音转身,一个眉眼锐利,穿着黑袍的少女出现在眼前。
苏墨。
叶小蝉脸色一凝,立刻变得有些不自然。
“小飞雁是你?你敢戏弄我!”
苏墨冷冷瞪着叶小蝉,眼中有怒火迸发。
如果有个本来脾气就不太好的姑娘,忽然发现那个曾经三番两次调戏过自己的讨厌鬼原来是个女孩子,恐怕任何人的态度都不会比苏墨好多少。
而被揭穿的人很快就镇定下来。
叶小蝉负着手,笑的竟有几分无赖。
“原来是小美人你呀,这么快就来找我,是不是想我了?”
现在无论怎么看起来,叶小蝉是有心捉弄自己无疑。
苏墨冷冷一笑,手已握住刀把。
出刀的刹那间,叶小蝉突然一个鹞子翻身,先将未出鞘的刀挡了回去,随即翻身飞上路旁那棵白杨。等她在最高的枝丫上坐了下来,一弯柔软的腰肢,身子便倒垂而下,在风中轻晃摇摆。
“有话好好说嘛,小美人,人要是太容易生气上火的话可是会变丑的哦。”
“臭丫头,你最好快把想说的话说完,过了今晚,我一定让你再也开不了口。”
“哎呀呀,我的小美人这么狠心,不会是要杀了我吧。”
银铃般的欢笑飘在夜空,苏墨冷冷道:“我不会杀你的,我不过是要先拔了你的舌头,再砍断你的手脚,看你还能不能到处作弄人。”
叶小蝉还像秋千一样挂在树上,她歪头瞧着苏墨,啧啧道:“俗话说打是疼,骂是爱,看来小美人对我真是疼爱的不行呢。不过我可是很受欢迎的,没有这么多闲暇陪你啦,有缘再会吧。”
话音刚落,她双腿一松,人竟从树上坠下。
苏墨的刀同时出鞘,不过并未有出手的机会,因为叶小蝉已轻飘飘落在另一棵更远的树上。
“别跑!”
微凉的夜色中,两条身影飞快的追逐起落,一片淡青,一片浓墨……
苏墨的耐性比预料的还要好,不知是不是才醒过酒的缘故,叶小蝉体力虽未耗尽,精力却很快乏了下来。
抽了个空当,她停在树上刚喘息了几口,苏墨便紧随而止。
“砰”的一声巨响,脚下的树干应声而断,双腿发酸的叶小蝉一个不备,从树上摔了下来。好在她功夫不赖,反应又极快,落地前及时攀住了最矮的那根树枝,否则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脑袋说不定要开花了。
叶小蝉后怕的拍了拍胸口,而苏墨的体力也耗的差不多,不过她知道叶小蝉和自己半斤八两。
她不急不慢的走了过来,拔出插入树干的刀。
叶小蝉这次没有再逃,因为刀已胁到颈前。
平心而论,她的轻功确实略胜一筹,但要论交手的功夫,叶小蝉是不是苏墨的对手倒还尚未可知。
“下来!”
叶小蝉眨了眨眼睛,只好乖乖从树上翻了下来。
“怎么了,刚才你不是还很得意吗,现在怎么不逃了?”
眼波流动,叶小蝉笑了笑,软了语气道:“我不是逃,而是真的有事,没时间陪你聊天……”
苏墨眯了眯眼睛,“说吧,你是想先拔舌头呢,还是先断手脚?”
刀锋之力又硬了几分,雪白的脖颈立刻见了血痕。
“别,别……有话好好说,就算因爱生恨,小美人你也不至于这么狠心吧!”
叶小蝉变了脸色大叫。
“你还说!”
苏墨极为气恼,恨恨的瞪了瞪眼睛。
“好好,我闭嘴,我闭嘴!”
叶小蝉立刻听话的捂住了嘴。
苏墨却不愿与她纠缠,冷哼了一声。
“不想这把刀割断你脖子的话,不许耍花样,乖乖跟我走。”
“走?去哪儿?”
“去哪儿你不用知道,这都是你自找的。”
“喂,我不过和你开过几次玩笑,没必要这样吧。”
叶小蝉神情忿忿,苏墨白了她一眼。
叶小蝉眼波辗转,很快又顽皮的笑了笑。
“这如何是好,我可是女孩子,你总不会真的喜欢上我了吧。”
“呸!你这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龌龊的东西,我不过是要用你引江轻鸿出来!”
苏墨忍不住脱口而出。
她的心思到底简单,叶小蝉随便那话一激就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叶小蝉却松了一口气。
“哦,原来如此呀,你怎么不早说。”
她说着想将脖子上的刀刃拿开,苏墨却厉色道:“别动!”
叶小蝉耐心道:“我知道,你想见识见识我说的那把神刀,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不必紧张,我有法子帮你,把刀拿开吧。”
“你帮我?哼,我不会上当的。只要我一收了刀,还能再抓住你吗?”
见苏墨丝毫不相信,叶小蝉无奈轻笑。
“放心,你既能抓我第一次,也能抓我第二次。我虽不怕你,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再说,他有这把刀的事也是我告诉你的,对吗?”
苏墨正在思量,一个磁性的声音温柔说道:“叶小蝉,我很好奇,你打算出卖朋友的时候,良心真的不会过意不去么?”
苏墨忽然警惕,叶小蝉的眼中却有了笑意,轻蔑的撇撇嘴,数落道:“怎么样,让你不相信我,不过你的目的也算达到了,现在人来了,可以放我了吧。”
来的正是江轻鸿。
人影缓步而来,苏墨的注意力立刻被此人身上带的那把刀吸引。
今晚第一眼见到这把刀的时候,她便知道叶小蝉没有骗她。
阅刀无数累积的经验与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把看似平平无奇的刀不简单。
可惜江轻鸿并不肯用它,没有真正见识过这把刀,苏墨又怎会甘心离开。
所以从灵云庄出来后,她并没有走,直到她再见到叶小蝉,就立刻决定在她身上下下功夫。
原本打算扣住叶小蝉,逼江轻鸿出手的,现在倒正是个好机会。
“江轻鸿,我说过,我还会再和你交手的。”
她放开叶小蝉,再度握紧刀,准备向江轻鸿出手之际,冷傲的眼神突然一震,神色也跟着变了……
“你,你竟然……”
她转向叶小蝉,话未说完,连退三步避开,冷冷怒视着她。
见她脸色有异,叶小蝉奇怪。
“怎么了?”
“你下毒,卑鄙!”
苏墨咬牙切齿,看了看自己已发烫的掌心,只后悔方才太过大意。
“下毒?我没有啊。”
叶小蝉一脸茫然。
苏墨已感全身无力,脚步有些摇晃,握刀的手也在发抖。情绪起伏间,毒性蔓延的更厉害,她的唇色很快发了紫。
看来她确实是中了毒无疑,可自己分明没有动手脚,叶小蝉有口难辩,只好强调道:“没有!真的不是我!”
苏墨一咬牙,挥刀冲叶小蝉冲了过去,冷呵道:“我杀了你!”
江轻鸿瞧出其中蹊跷,及时出手制止,一把握住了挥出动作已阻滞的刀背。
“怎么回事,叶小蝉,你想清楚。”
仿佛受江轻鸿的话提醒,叶小蝉迟疑着。
“难道……是她。”
她反应很快,立刻从袖中掏出洛玉影给的瓷**,倒出药丸。
“拿着!吃了它吧。”
苏墨接下药丸,狐疑的打量了一眼。
叶小蝉皱眉道:“哎,我现在也说不清,不过我尝过的,你还是先吃了再说。”
“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好心……”
苏墨冷冷一笑,说着将手心里的药丸扔到地上,然后一脚踩了上去。
“喂!”
叶小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江轻鸿有意一拦。
“我要是你,现在就不在这里废话,难道姑娘这样子,还能以一敌二不成?”
江轻鸿此言一出,更是坐实了叶小蝉下毒的事实。
苏墨咬着的唇因气恼而颤抖,不过她确已无计可施,顿时心生退意。
江轻鸿心领神会的微笑道:“姑娘若想走,请便。”
“好!你们等着!”
苏墨怒视着叶、江二人,猛一跺脚,拂袖而去。
“小飞雁,就让她这么走了,你不会真以为是我对她下的毒吧。”
江轻鸿没有说话,径直走到苏墨方才站的地方,弯腰捡起了那被踩扁的药丸。
“我知道,你虽不是个可靠的朋友,却也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
叶小蝉白了他一眼,江轻鸿笑了笑。
“不过你准备怎么解释这个。”
他指的是苏墨扔掉的药丸。
叶小蝉不免好奇道:“对了,这个到底是什么。”
“你会不知道?”
叶小蝉无辜的摇头。
“这个应该确实是解毒灵药,而且十分名贵,哪儿来的?”
江轻鸿话音刚落,忽然脸色也变了。
一阵酥麻上头,四肢顿感无力,被烈火烧灼的痛楚从手臂蔓延开,他的症状与苏墨差不多。
他也中了毒!
可他又怎么会也中毒的呢?
难道叶小蝉下毒的功夫已到了如此高超的地步?
叶小蝉也很快发现江轻鸿的不妥,她变了脸色,忙将药丸倒在手里,也不征求江轻鸿的意见,就强行喂给了他。
半盏茶后,江轻鸿轻咳几声,吐了一口血痰出来后,神色渐渐恢复。
见他额上还有冷汗,叶小蝉抬手想用衣袖替他擦一擦,江轻鸿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江轻鸿的手心是湿热的,被他深邃的眼神凝视,叶小蝉的脸颊突然烫的发红。
“怎么,还想再毒我一次?”
江轻鸿温柔轻笑,叶小蝉不自在的将手抽了回去,又想用衣袖捂自己发红的脸,手却被再次捉住。
“小心,你衣袖上有毒的。”
“啊?”
叶小蝉愣了一下,江轻鸿却拉起她。
“走,先离开这里。”
六.夺命紫萝
不知何时,月亮已被乌云遮蔽,天地之间陷入一片沉郁的黑暗,只偶有惊雷如卧龙般突现,照亮天际。www.uu234.net
黑暗的巷子里。
有簌簌脚步以最舒服的节奏靠近,款步从容,急缓有序,声音仿佛是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洛玉影全身颤抖着,俯在墙边驻足喘息。
她已刻意压抑着自己的呼吸,一片寂静中,只剩这陌生的脚步声一下下敲在发抖的心上,恐惧被无限放大。
她尽力提起最后一点气力,沿着墙根踉跄而行……
她们走的急,朱门四敞大开。
院中有灯亮隐隐透出,灯笼在风中摇曳发颤,是叶小蝉点亮的那一盏。
但在即将走到门口之时,她再也支撑不住,奄奄一息的倒在了石阶上。
黑影靠近,一双绣金的白靴轻快的踏上台阶,在洛玉影身边停住。
人影蹲下,靠了过来,洛玉影最后的视线被一团黑暗笼罩……
暖阁中。
氤氲的水汽与窗外电闪雷鸣交织成一片,落红片片浮于水面,涟漪微澜,着添几分鲜艳醉人的春意。
叶小蝉裸着肩,浸泡在温暖的池水中。
她将背倚靠在大理石拼接的池壁上,青葱玉指对合,水波摇曳的清澈双眸凝结,似在安静凝思。
毒是下在她衣衫上的,应该是洛玉影借挽手之际撒下了毒粉。
而苏墨是在与她交手时中的毒,因她并未直接接触毒粉,所以发作较慢;而后到江轻鸿应该是在阻拦她去追苏墨的时候,碰到了衣袖,毒便立刻发作了……
至于她一直平安无事,无非是因为洛玉影给的解毒药。
可洛玉影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至少如此看来,洛玉影下毒的目的显然并不是自己……
帘外,忽有笛声传来,打断了正在出神的思绪。
叶小蝉心弦一动,那本已偃旗息鼓的情感忽然变得无比强烈。
这是再熟悉不过的曲子。
第一次遇见江轻鸿开始,他就时常吹奏这首曲。那时候他还没有学会整首,反反复复也只会吹半段而已,后来等到他全学会了,吹这首曲子的次数倒少了。
上一次听到江轻鸿吹这曲子,便是他离开的前一夜。
叶小蝉是在悠扬悦耳的笛声中睡去的,而等她醒来,江轻鸿便人间蒸发了。
除了一张留下纸条,江轻鸿彻底消失在她的生命中,仿佛从未出现过,这一消失便是两年……
而后无数个夜晚,她时常失眠。
失眠的时候,她就学着江轻鸿的样子,吹这首曲子给自己听。
不知是否因为江轻鸿的突然离开,她常畏惧夜将诊视的东西吞噬,而不敢在夜里睡去。
所以这一次,她很快安下心,却还是睡不着。
湿漉漉的长发已仔细擦过,但还带着潮湿的水意,黑亮的发丝披散而开,滑落在脸颊,为灵动的眉眼增添了几分柔美。叶小蝉穿着一件干净宽大的袍子,笔直修长的双腿从袍尾露出,顽皮的暴露在空气中,带着点点温水催生的淡粉。
叶小蝉很少有这种乖巧的模样,她就安静的伏在江轻鸿腿上,像一只刚出水的精灵。
笛声已断了很久,她半睁着眸子,懒懒打了个哈欠。
“困了,去睡吧。”
江轻鸿动作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发,叶小蝉却伸展细柳腰身,在他腿上辗转了半圈,仰面对上凝视向自己的微冷眼眸。
“呐,小飞雁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她歪着头,撒娇。
江轻鸿轻舒了口气。
“想听什么。”
“都好……不,还是说些我不知道的,比如这两年你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认识过什么人……”
江轻鸿淡淡一笑。
“这不是讲故事,是盘问才对。”
叶小蝉灿然起身,伸手盘住了江轻鸿的脖子,在他略显沉郁的鼻尖一碰。
“是啊,除非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嗯,你也说不可告人了,怎么能讲给你听。”
知道话是半真半假,叶小蝉不满的哼了一声。
江轻鸿微微一笑。
“你呢,看来我不在的日子,你的日子倒过的很精彩。”
“当然,没有烦人虫在我身边唠唠叨叨,我不知道多逍遥快活。”
叶小蝉得意逞强。
“哎,喜新厌旧的女人真是可怕,从前像跟屁虫一样黏在身边的小丫头如今倒反过来嫌弃我了。”
江轻鸿颔首,玩味叹息。
叶小蝉咯咯笑着。
“让人伤心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就算我不惩罚你,老天也会替我讨回来。”
所以,她这么快便原谅了他。
对于叶小蝉来说,在那些重要的人面前,得失错对似乎都并不存在分明的界线。
过去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来了。
“对了,今晚你到底去见了谁。”
见江轻鸿还对刚才的事有些上心,叶小蝉却不甚在意。
“一个古怪的丫头而已,她不是坏人,只是我没想到她也会有这么调皮的时候,竟然下毒作弄人……”
“你认为她在作弄人?”
江轻鸿如是反问,叶小蝉则玩绕着手指,吃吃笑道:“你没看到苏墨那张脸都气绿了么。”
“既然你觉得她只是有意作弄苏墨,那我问你,你是与她分开后不久才遇到苏墨的,难道她会未卜先知,知道苏墨会出现找你麻烦?”
“这个……”
叶小蝉咬了咬指甲。
她很确定与苏墨只是巧遇,而她与苏墨的事也从未向洛玉影提过,至于洛玉影,她一向足不出户,应该也不认识苏墨的。
但想到她只不过向洛玉影模模糊糊的提过江轻鸿,于是不在意的笑道:“也许她原本是想作弄你,替我出出气的吧……”
“出气?”
江轻鸿笑容中有了几点冷意。
“你可知她用的是什么毒。”
“什么毒。”
“夺命紫萝,你可曾听过?”
叶小蝉吃了一惊,一转头,坚硬的额头撞在了江轻鸿脸上,差点将他的鼻梁撞断。
江轻鸿疼的说不出话,睁大眼睛的叶小蝉一抓他的衣领。
“你说的夺命紫萝,难道就是那传闻中一日之内就能将人融筋销骨的天下奇毒?”
江轻鸿揉着发酸的鼻子,支支吾吾道:“看看你自己的手腕……”
白玉的手腕上几点紫斑如花瓣,叶小蝉用力揉了揉却不见消散,而刚才她已泡了近一个时辰的澡。仔细看来这紫痕竟不是沾在皮肤上的,而像是从皮肉下经络透出的。
她忙抓过江轻鸿的手,江轻鸿也是一样。
天下奇毒夺命紫萝是毒仙沈蓝衫的得意之作,八年前,他第一次试毒,便在一日之间毒死了八卦门上下七十余口,从此夺命紫萝的厉害在江湖中不胫而走。
据说中毒者手腕会留下紫色斑痕,而这夺命紫萝最厉害的一点就在于此毒无解。
如果这是个玩笑的话,似乎开的有些大了。
叶小蝉的脸色已变的有些苍白,她跳起来就要向外去,却被江轻鸿拉住。
“你要做什么。”
“我去找那丫头问清楚!”
“现在?”
叶小蝉皱眉道:“当然是现在。”
谁也不会嫌自己命长的。
江轻鸿却并不担心,伸手一拍她的肩膀。
“不急,你听……”
寒风乍起,窗外急雨滂沱。
江轻鸿的气定神闲让叶小蝉稍稍松了口气,她心领神会道:“你的意思呢?”
江轻鸿笑了笑。
“明天吧,因为我也想认识一下你的这位特别的朋友。”
小院中。
一棵老梧桐孤独立在院墙里,在风雨的侵袭中瑟瑟发抖。比手掌还大的叶子交叠成片片青黄,被雨水一冲洗,便狼藉了满地。
身着浅白色锦服男子仰面抱臂,闭眸立于廊前,他的脚边地上撑放着一张白伞。
豆大的雨滴接连从檐上落下,打在伞面,流到地上,划出一条条湿漉漉的痕迹蔓延成一片花朵。
木门开合,奔波的急步接连踏着水洼,泥水四溅声传来。
手里拎着竹篮的圆脸女孩子十分狼狈,她躲避着急雨,低头冲了进来,险些撞在柱子上。
“哎,真是倒霉到家了……”
她急着拍打衣衫上的水渍,抬眼发现身边竟站着个大活人,着实被惊了一跳。
“你,你是何人,你怎么进来的……”
她惊叫着戒备打量男子,一边问着一边往柱子旁退了几步。
男子不答。
女孩子不作声,躲在柱子后,有些惶恐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敢擅闯民宅,你再不说清楚,我……我就叫人了!”
“怕什么,看我哪里像歹人么?”
男子嘴角轻牵,懒幽幽说了一句,他一活动身子,那女孩子就立刻惊的忙退了三步。她握紧竹篮护在身前,篮子里的瓜果米粮抖了一地。
“别……你别再过来!”
“喂,你先听说我……”
男子无可奈何,他晾开双手,证明自己并没有什么威胁女孩子的打算。
“说?有什么好说的?你快滚出去,不然等玉姐姐来了,有你好看!”
女孩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心里虽又惊又怕,嘴还是挺硬。
男子一牵嘴角,挑眉奚落道:“如果你说的是躺在里面昏迷不醒的姑娘,我倒真想看看她如何要我好看。”
“什么?玉姐姐又昏倒了?”
女孩子吃了一惊,也忘了害怕,慌张的丢下篮子,转身进了屋子。
七.不速之客
查看过洛玉影的状况,女孩子才放了心,小心替她盖好棉被后,发现门外的男子还在。www.uu234.net
“没什么的,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男子口吻懒气悠悠。
“我也知道,这是姐姐的老毛病了……”
女孩子叹了口气,稳了稳心神,走到门边。
“你到底是什么人,刚才不声不响的站在这里,差点把我的魂吓掉。”
她本来就是乖巧又大胆的女孩子,此时已恢复镇定,不再那么慌张。
男子的身体斜倚在门框边,他向床边瞧了一眼,反问女孩子:“你不怕我了?”
女孩子似已看出这男子并无恶意,也不像什么坏人,于是揣度道:“你不会是玉姐姐的朋友吧……”
她刚说完,又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应该不是,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
男子眨了眨眼睛。
“我什么人也不是,不过是个过路的。”
“过路的?”
“我经过门口的时候,她就躺在地上,看到大门开着,我便把人抱了进来。”
可是他没有想到,这院子里竟然连半个活人也没有,所以不得不留下,直到女孩子回来。
“原来是这样。”
女孩子长长舒了口气,终于露出笑颜,对男子行了一礼。
“是你救了玉姐姐,怜儿在这里多谢了。”
男子懒懒一摆手。
“算了。”
他站直身,弯腰捡起地上的伞,拿在手中转了转。
伞面残留的小水珠均匀散开,轻轻打在怜儿脸上,她才发现这把伞与普通的伞有所不同。
精致的白伞面是一种很特别的材质,在雨意映衬下呈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淡金色,怜儿并不认得。她只看出伞柄与伞骨皆是金钢所造,坚硬异常,分量应该很重,但男子拿在手中却异常轻巧。
因为这并不只是一把伞,还是一件兵器,杀人不见血。
男子撑起伞,在怜儿的注目下步入密集的雨幕,但只走了几步,他又转身走了回来。
他清了清嗓子,厚着脸皮道:“下雨天留客,我既仗义出手,怜儿姑娘应该不忍心让我这恩人在大雨天露宿街头吧。”
“嗯?”
怜儿绕着男子转了一圈,灿然笑笑。
“公子可是要借宿?”
男子自顾自道:“看这院子也不小,借一间屋子给我应该不成问题。”
“一晚是不成问题啦,不过我也是借住在这里,好吧,公子随我来。”
怜儿迟疑了一下,将男子带到长廊西侧的一间房门口。
“这里没有其余的空房间,委屈公子在书房榻上将就一晚,可好?”
男子也不客套,干脆的进了屋,怜儿将被褥铺好,门带上就离开了。
但没过多久,她又踮着脚偷偷溜了回来,行迹鬼祟。
她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听见屋子里没有什么动静,才将手里的铜锁小心翼翼挂在了门上。
一夜雨意过,清晨便是晴空无虞,长风寂寂。
洛玉影醒得尚早。
看着盖在身上的棉被,还有屋子里一如往常的摆设,她轻轻松了口气,捏着发疼的胳膊缓缓坐起。
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可是她毕竟回到了这里,而且还活着。
她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失望,只有巨大的伤感袭上空落落的心头。
她刚披好衣服,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她立刻分辨出那是怜儿的声音,于是忙起身。
看着怜儿吓的失魂落魄的表情,蹲在她面前的男子笑得莫名欠打。
“喂,怜儿小姑娘,是你自己答应留我过夜的,不记得了?”
怜儿恍然,皱着眉忙从地上站起,怀里的木棍手忙脚乱的掉在了地上。她双腿麻得发僵,她一边扶着窗台,一边嘟嘟囔囔道:“是你呀,怎么总是不声不响的……”
“你一直睡在这儿,守了我一夜?”
男子撇嘴起身,怜儿立刻发现门上的锁还好好挂着,只是窗子开了,他应该是从窗子出来的。
她早就知道一把锁是关不住人的,所以怎么也不放心,思来想去才守着这里的。
男子也倒不怎么介意,只摸着下巴道:“与其在这里淋雨受冻的看着我,还不如呆着那个人屋子里,把门一关岂不更好?”
男子说的办法确实更好,怜儿知道自己的意图他已一清二楚,不自然的笑了笑。
“这里只有我和玉姐姐两个女眷,公子虽救了人,但也是陌生男子,要留此过夜,还是不得不防的……”
男子无奈摇头。
有些人总是如此矛盾。
她分明不信任他,却不好拒绝他留宿,但既答应了他留下,自己心里又七上八下。
说话间,人影缓步而近。
见洛玉影已醒,怜儿立刻喜上眉梢。
“玉姐姐,你醒啦,没事吧!”
洛玉影微微摇头。
“这位是……”
“昨夜姐姐昏倒在门口,还好这位公子出手相助。”
怜儿对男子的印象显然还不错,她虽因此人在外受了一夜的风,但事实证明他倒真并非什么心存歹念之人,否则就凭她一个人,是防也防不住的。
她又忙道:“昨夜的雨下的实在太大,我留公子在书房待了一晚……”
洛玉影空淡轻冷的灰色眼眸落在男子面上,男子对她咧嘴笑了笑,笑容灿烂迷人,露出脸颊上孩子气的酒窝。
洛玉影却微微仰面,淡淡道:“今日天气晴好,公子应该随时可以走了。”
想不到她非但连半个“谢”字也没有,一张口就要逐客,男子有些意外。
怜儿倒如遇大赦,忙一推男子的胳膊。
“公子,怜儿送你吧。”
她刚说完,洛玉影平静的眼波突然一恸,似受到了惊动,蓦然转身。
男子眼中也隐约闪过一道锐利的锋芒。
“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急促的敲门声大作,接着传来熟识的声音。
“怜儿快开门,是我!”
是叶小蝉。
微凝的神色一淡,洛玉影没有再看男子一眼。
“怜儿,送客。”
门开。
叶小蝉急匆匆冲了进来,见正准备送男子出门的怜儿,一把拉住了她。
“怪丫头呢,在不在?”
怜儿与叶小蝉早十分熟稔,笑道:“这还用问呀,一大早的,玉姐姐怎么会出门……”
她来不及问叶小蝉为什么来得这么早,叶小蝉已绷着脸窜进了院子。
男子注意到叶小蝉。
“这位是……”
“哦,她是玉姐姐的朋友。”
“原来性格这么古怪的人也会有朋友。”
男子不由轻笑,随口感慨一句。
怜儿知他说的是洛玉影,不知为何轻叹了口气。
“你说她脾气古怪,只因你并不了解她,否则……”
否则如何,她没有多说,也不用多说。
并非人人都是叶小蝉,也并非人人都有兴趣了解真正的洛玉影是什么样子。
“对了,怜儿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男子的背影招了招手,“我姓白,后会有期。”
屋子里。
“砰”的一声,叶小蝉一脚踩在了凳子上。
洛玉影终于抬起头,对着面前怒气冲冲的叶小蝉,还是一贯波澜不惊的神情。
“这么快就来了,看来给你的药用上了。”
她开口第一句,等于承认了下毒的事实,叶小蝉反而顿时冷静下来,没有笑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
不待叶小蝉再质问,洛玉影道:“你不应该来的。”
“这么说我为什么来你很清楚,难道你不想交代些什么吗?比如为什么下毒。”
洛玉影不答,摆弄着桌子上铺着的东西。
叶小蝉双手掐腰,又故意挡在了她面前,阻止她再继续。
“呐,我在问你话。”
洛玉影只得干脆道:“毒是我下的,而解药就在你手里。不管你对我的答案满不满意,请你离开,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叶小蝉愣了一下,不由气上心头。
“哼,原本以为你只是性情冷淡,为人孤傲,想不到对人更是无情无义。好,我这就走,以后也绝不会再到这里来!”
她冷不丁的翻了脸,拂袖而去,出门正碰上怜儿。
“她又怎么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搞什么鬼嘛……”
洛玉影并不在意,低着头又开始分拣桌上的药材,见怜儿,她随口道:“那个人走了?”
“嗯,走了。不过玉姐姐你又何必如此拒人千里呢,我看那个公子也不像什么坏人。”
“这与他是什么人无关,我看你是完全把我的嘱咐抛在脑后了。”
怜儿忙赔笑着走到她身边。
“好姐姐,怜儿知道不该留他在这里过夜,但当时确实是情非得已。他毕竟帮了我们,总不能立刻翻脸,把人家赶出去吧……不过怜儿保证,绝不会有下次!”
怜儿一本正经。
洛玉影似没有听到,但也无心在这件事上纠缠,自顾自道:“我饿了。”
“对啦,我该去做早饭的!玉姐姐你等等,很快就会弄好的。”
怜儿如遇大赦,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屋子里恢复了宁静。
桌上的药草很快分拣完毕,洛玉影将双手洗净,擦干手坐了下来。
她倒了一杯水,轻轻抿了一小口。
“客人已经来了多时,为何还不出来一见。”
顷刻间,一道人影不知从何而来,轻飘飘落在门口。
长身玉立的男子气度不凡,举止温文尔雅,他面带些许微笑,朗目剑眉间自带一种风流的潇洒。
洛玉影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对叶小蝉很重要的人。
“在下江轻鸿,姑娘有礼。”
他含笑注目,态度礼貌而谦和,不过依旧改变不了他这不速之客的身份。
洛玉影也在观察着他,观察得很仔细,没有说话。
“原本不应该这样来拜访姑娘的,可是小叶太过坚持,并不肯带我前来,所以在下只好出此下策了。”
理由也好,借口也好,他还是认为有必要解释一下。
洛玉影迟疑半刻,淡淡道:“江公子,请坐。”
江轻鸿微微一礼,款款坐了下来。
八.初入苏府
洛玉影的眼神自来人身上移开,看上去显得心不在焉。www.uu234.net
“江公子也是一样,来兴师问罪的?”
“兴师问罪自然不敢,在下其实是来道谢的。”
“道谢?”
“替小叶道谢。”
江轻鸿优雅含笑。
“我知道,虽是姑娘下了重毒,但并非有意害小叶,相反,也许……是为了保护她。”
洛玉影的表情没有变化,不动神色道:“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江轻鸿别有意味的笑了笑。
“不过夺命紫萝太过特别,毒性霸道歹毒,于人于己都无太多益处。”
“夺命紫萝……”
洛玉影似并未听懂江轻鸿的忠告,只问了一句有些奇怪的话。
“你指得是我用的毒?”
江轻鸿微微一怔。
洛玉影又道:“我不知道这毒叫什么名字,它是改良过的,服过解药之后,手腕上的紫斑会在二十四个时辰之内完全消失。所以不论阁下是担心自己,还是因为小叶,都可以放心。”
“那你自己呢?”
江轻鸿凝视着洛玉影,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凝视着她,如果一定要准确的形容这种特别的眼神,竟像是……
悲悯。
心口隐隐在发烫,一直面无表情的洛玉影微微皱眉,还保持着冷静的缄默。
从未在江湖行走,但施毒手法老道,除了研制毒药,几乎对什么也不感兴趣;深居简出,处事低调,行踪极为神秘;性格冷傲孤僻,喜静寡言,还有这双异于常人的眼睛……
仔细想来,洛玉影的特别之处总是有些太不寻常,让江轻鸿不得不在意。
“初次见面,在下这么说或许不太礼貌,不过姑娘确实让我想起一个人……”
话音戛然而止,洛玉影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感觉,只开始揣摩这话中隐藏的到底是什么。
但是她的耐心并不多,也没有兴致和人打哑谜,索性勉强稳住无力的手,放下杯子,静静道:“公子有话,直言便是。”
毒仙沈蓝衫当年作孽甚多,仇家遍布,他虽早已亡故,但传闻还有一位下毒如神的弟子尚在人世。
这名弟子姓柳,名无心。
这次洛玉影倒品出了些许味道,不惊不扰的柔声道:“哦,江公子怀疑我是毒仙弟子?”
“当然不是,不瞒姑娘,在下虽未曾见过柳无心,却知道你并不是她。”
江轻鸿并没有说原因,只轻轻叹了口气,淡淡的微笑似显得意味深长。
他很确定,洛玉影有问题,或者应该说她身上背负了很多秘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但可惜在这个世上,并没有永远的秘密。
“好在在下对姑娘的秘密并不感兴趣,只是忍不住多事提醒一句。姑娘行事一向小心谨慎,若打算继续用这毒,恐怕会适得其反,给自己招惹无妄之灾……”
温热的暖意在杯中浮动。
洛玉影颔首垂眸,失色的唇却不知因何缘故在微微发抖。
她的精神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好,苍白憔悴的脸色好像随时会倒下去一般,她的衣袖慢慢移开,似乎已随时准备有所动作。
江轻鸿看在眼中,只温和转声道:“至于小叶,她就是如此,很多时候看事情简单,不说清楚的话她也许不会明白,不过她对姑娘的一片好意是真的。”
见他起身。
洛玉影虽意外,却突然一字字说道:“那公子呢,与小叶之间又是否对她说清楚了?”
她缓缓抬头,清淡的眼神恢复平静。
“还是说,有秘密的并不是别人,而是公子自己……”
江轻鸿一时无言以对,却笑了笑。
“在下言尽于此,告辞。”
洛玉影轻而易举扳回一局,亦宛然起身。
“毒仙也好,柳无心也罢,我确实不认得他们。不过这次是我唐突了,多谢公子提醒,不送。”
眼神中些许沉郁之色并未流露,目送江轻鸿离开之后,洛玉影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泠然坐了下来。
半晌她忽又忙起身,一头钻进了制毒坊。
不多时,怜儿端着热粥小菜从厨房中出来,只见洛玉影面色凝重,神情飘忽的坐在院子里石桌旁,于是走了过去。
“玉姐姐,要在院子里用饭吗?”
她一走近,才发现洛玉影脚边摆着一个正在冒烟的火盆,火盆里有刺鼻的白烟袅袅。
洛玉影手中拿着一包药粉,那是她精心提炼出的剧毒,也是今日从江轻鸿口中才得知了它的名字。
夺命紫萝。
她一迟疑,终于将最后余下的药粉尽数倒进了火盆……
江轻鸿没有想到,从洛府出来时,门口已有人在等。
盈盈青衫,水袖轻摆,叶小蝉眉眼含笑,施施然迎面走来。
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天性如此,她虽恢复了女装,飞扬的神采带着意气风发的朝气,完全瞧不出方才还怒火冲天的痕迹了。
“不是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江轻鸿明知故问。
叶小蝉止住笑颜,无奈白了他一眼。
“那你呢,应该在床上睡大觉的人为何会到这里来。”
江轻鸿不接话茬,只道:“既然回来,还要不要进去说清楚。”
“算了吧,我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就算言而无信,也不能立刻将刚出口的话吞回去。”
叶小蝉指得是再也不登门的狠话。
已冷静的她挠挠头,表情好像有些苦恼,又开始数落。
“还有你啊,既然偷偷摸摸跟踪我来了,就低调些吧,老实的闭嘴。”
江轻鸿既不承认,也不狡辩,依然面带微笑的看着她,轻轻叹息道:“没办法,若不亲自见见你的朋友,我总是会好奇的。”
“好奇……仅此而已?”
叶小蝉斜眼睨着江轻鸿。
她绝不相信江轻鸿来此仅仅是因为好奇,他不是她,他从不会没有由来的好奇。
“那现在你已见过她了,感觉如何?”
江轻鸿嘴角的笑意一凝,忽然慎重道:“这个以后再说,不过你还是听她的,少到这里来,既是为了你自己,也算是为了她。”
叶小蝉的笑意也淡了,她虽不知道江轻鸿为什么会这样说,却不自觉抚摸着手腕上有紫斑的地方。
清早起来,紫斑已又淡了很多,她始终相信洛玉影不会对自己不利,她也记得洛玉影的叮嘱,不能向任何人泄露她的行踪。
所以为了见洛玉影一面,她特意起了个大早,背着江轻鸿溜了出来。
可她生气也是真的。
即便知道洛玉影也许有苦衷在,可作为朋友,她还是希望能得到某种可贵的信任……
她一向坚信,朋友不只是用来分享喜悦,也可以分担那些沉重的不快与伤痛。
叶小蝉的心事,江轻鸿并不是不明白。
也许只有对在乎的人,才会有这种执念吧。
但他很明白,叶小蝉无法强求洛玉影做什么,如果将别人隔在心墙之外是洛玉影自己的抉择,她也只能默默尊重她的决定。
叶小蝉倒是很快决定将烦恼先抛到一边,她哼了一声,拉起江轻鸿。
“走吧,聚福楼的包子是最好的,带你出尝尝……”
话音未落,江轻鸿却突然眯起了眼睛,瞧向叶小蝉身后。
他不觉叹了口气,刚刚舒展的眉峰又挑起。
“现在恐怕是不行了。”
叶小蝉察觉有异,转身看见几个面色不善,身着紧衣素服的人径直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身手利落的青年,他个子不高,形容瘦削,相貌精明,一见江轻鸿便眉开眼笑,露出了恭敬的之色。
“江少侠,久违了。”
他似与江轻鸿相识,一抱拳,又注意到了叶小蝉。
“这位想必就是叶姑娘了。”
叶小蝉警觉的打量着他,似乎有意挡在江轻鸿面前,拉下脸道:“我是叶小蝉,阁下哪位。”
青年笑笑。
“在下苏勇,是苏府下人,此次前来是专程请二位移驾……”
叶小蝉立刻明白了他的来意。
“哦,苏家二小姐派你们来的吧,如果是的话,回去告诉她,要找我就自己来。”
苏安忙道:“叶姑娘莫急,这并不是二小姐的意思,而是我家少爷想与二位一叙。”
苏霆……
叶小蝉倒是忘了他,于是转脸看了江轻鸿一眼。
“小飞雁,看来是找你的。”
江轻鸿倒没有迟疑犹豫,立刻点头应允。
既是故人想邀,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何况这一次,他本就是为苏霆而来。
见江轻鸿的态度极为配合,苏勇也不再说什么,只对手下示意,一招手道:二位,“请。”
传闻苏府气派非凡,叶小蝉早就想找机会见识一下,今日也算得偿所愿。
不过从进入苏府开始,她就觉得很不自在。
她也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苏墨会是那样一个冷冷冰冰、眼中有刀却心中无情的女孩子。
雕栏玉砌,金瓦琉璃,不论布局格调,还是装点摆设,甚至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讲究。但这高墙大院之中,处处透着古怪的森严与肃穆,与这里主人古板严肃的性格如出一辙,所以便显得与性情活泼,顽皮跳脱的叶小蝉格格不入。
而江轻鸿也注意到府中的气氛似乎压抑得出奇,与叶小蝉的直觉无关,是这里异常紧张的戒备与剑拔弩张的氛围。
明岗暗哨无数,十步之间便有一名挎刀守卫,不知是否因为与慕容世家的联姻日期将近,苏府谨慎得不寻常。
在苏勇的引荐下,两人穿过前院,来到前厅。见几人,一面容俊朗,风度翩翩的玉冠华服少年立刻起身迎了出来。
据说不止苏霆的功夫,还有那即便和江轻鸿站在一起也不显逊色的样貌在苏家众子弟中也是出挑的。
今日一见,这话倒并不算言过其实。
苏霆身上穿着一件织锦的衣衫,剪裁精致合体,是时下最兴的材质,款式中规中矩,很符合他的身份气度。他腰间带着配刀,刀柄挂穗上串着一块小小的玉饰,玉饰的纹路精美,图案似乎是个平安结的模样。
他的身材很高大,庄重的神情一本正经,虽不免严肃,倒很容易给人一种沉稳踏实的印象。
叶小蝉灵动的眼波围着苏霆转了转,倒从眉眼姿容间看出了几分与苏墨的相似。
可是这里只有苏霆一人,苏墨并不在。
九.试探
“吩咐人奉茶。m.www.uu234.net”
“是。”
苏霆一扬手,苏勇便躬身退了下去。
待到江轻鸿与叶小蝉落座之后,苏霆才坐了下来。
茶也很快端上。
“半年前匆匆一别,兄台当时负伤在身却不告而别,苏某照顾不周,一直心中有愧,甚是挂怀,不想今日就见到了兄台,江兄身体可大好?”
苏霆的态度殷切诚恳,倒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严肃。
江轻鸿笑了笑。
“在下也未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到苏府拜见,看来你我这朋友是做定了。”
二人言谈之中,叶小蝉才发现两人其实并不算熟络,不过是半年前曾偶遇结识,当时恰逢苏霆姑母去世,他前往江浙一代奔丧回来途中,情绪失落之际路遇江轻鸿,二人一见如故。
听到苏霆说起江轻鸿的伤,叶小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从位子上跳了起来,把其他人吓了一跳。
“你受伤了?伤在哪里?快给我看!”
她揪江轻鸿的衣领就开始脱他的衣服,大庭广众之下,江轻鸿有些尴尬,苏霆却不禁微微一笑。
现在他总算知道那时江轻鸿为什么宁愿偷偷离去,也断不肯一同回来。
遇上叶小蝉这样的小祖宗,江轻鸿经常头疼也就不奇怪了。
为了不让叶小蝉再激动的像个猴子般上蹿下跳,江轻鸿只好一把将她按住,安抚道:“你没听到苏兄说那是半年前的事,伤根本不碍事,不然我现在还能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你面前?”
叶小蝉却不依不饶,“你说没事就没事啊,我信不过你,给我看伤口,快!就现在!”
江轻鸿心念一动,只好附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声,一脸不肯善罢甘休的叶小蝉于是白眼一翻,扬起粉拳在他胳膊上一捶。
“哼,谁紧张你,只要你别死在外面,是好是坏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然后她就像堵着气,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再也不去瞧江轻鸿一眼。
苏霆笑的更开怀。
“能有叶姑娘这位红颜知己,江兄的好福气真是让人羡慕。”
叶小蝉绕着辫稍,立刻幽幽道:“别,他是他,我是我,可不要把我和他硬往一起凑。”
江轻鸿整了整衣衫。
“苏兄这口吻怎么听也不像是羡慕吧。”
苏霆忙道:“羡慕,当然是羡慕得很……”
叶小蝉眨着眼睛,忽然嫣然一笑。
“苏公子这话就不可信了,既已有了慕容世家千金这位美娇娘,恐怕只有别人羡慕公子的份儿吧。”
江轻鸿也笑。
叶小蝉倒真的很懂他,知道他一定会问起苏霆的婚事,也不愿他们再绕开绕去,直接将话头抛到了苏霆身上。
苏霆的神情立刻平静了许多,不知是否是提到“慕容”二字的缘故,他的脸上虽还带着些许温和,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见他闭口未言。
叶小蝉又好奇道:“苏公子一脸忧虑,莫非这位慕容小姐是个极难伺候的主儿。”
“叶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只是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至于慕容小姐,她系出名门,性情温和内敛,修养才情皆佳,这门婚事说起来也算苏某高攀了。”
苏霆言辞恳恳,倒是意外的谦虚谨慎。
此时此刻以他的身份处境,虽然哪句话不当就很有可能引起些无端的流言蜚语,这一点江轻鸿倒也能体谅。
听苏霆还口口声声称呼慕容瑾为“慕容小姐”,叶小蝉不免奇怪,于是多嘴道:“对了,苏公子与慕容姑娘也是自幼相识的,应该算青梅竹马,何来高攀一说?”
“叶姑娘不清楚其中内情,我们苏家与慕容世家虽是旧识,但关系一向疏远。慕容小姐自幼体弱,十三岁起一直寄养在外,也只有数面之缘。至于婚事乃是父母之命,所以方才见二位感情融洽,才不免有此感叹……”
眉宇神色隐间落寞,苏霆很快又振作精神,言辞不免些许复杂的感慨。
“说起来,大概也算我与慕容小姐有缘,若是换做以前,谁能想到苏家与慕容世家也会有结亲的一日……”
江轻鸿道:“苏兄说的有理,既然大局非己能左右,安然接受也并非坏事,何况这婚事一成,苏家与慕容世家便是一脉同枝,苏家门楣在苏兄手中光耀壮大也是迟早的事。”
苏霆一拱手,道:“那就借江兄吉言了。”
叶小蝉不说话了,因为她又想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江轻鸿回来的目的。
如今看来江轻鸿与苏霆并不是她预想的那种亲密朋友,两人虽算投缘,不过萍水相识而已,交情尚浅。
何况以江轻鸿的性格,他还不是个喜欢凑这种热闹的人。
他果然不是来喝喜酒这么简单……
苏霆道:“江兄这次到此地,不知是否打算长留。”
江轻鸿笑了笑。
“长留不一定,不过应该还来得及送上一份贺礼,恭贺苏兄与慕容小姐大婚之喜。”
苏霆附和道:“那苏某就先谢过了,江兄到时一定要赏光。”
叶小蝉回过神,啧啧道:“有喝喜酒这种好事,苏公子应该不会吝啬多我一个吧?”
“苏兄既然答应了,又岂有少了叶姑娘的道理。听闻叶姑娘与我那不懂事的二妹也是朋友,到时候叶姑娘也一定要到场添添喜气。
绕老绕去,苏霆终于还是不忘将话绕到苏墨身上。
叶小蝉既然敢来,倒也不怕他们敢把自己怎么样,何况江轻鸿在场,就算她自己想吃亏也不容易。
于是她立刻悠悠道:“我看苏公子是弄错了,因为我和苏墨并不是朋友,倒更像是冤家才对。”
苏霆朗笑。
“说起我这二妹,性子执拗,脾气任性,与叶姑娘之间或有误会,一时冲撞冒犯,在下身为兄长,先替舍妹陪个不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叶小蝉别的不怕,就怕别人对她客气。
苏霆温文有礼,即使挑剔如她也完全挑不出毛病,这让原本想再作弄一下苏墨的叶小蝉倒觉得索然无趣了。
她不耐烦道:“其实这次算她自己倒霉,可不能怪我,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瞒叶姑娘,舍妹现在……还请叶姑娘看在江兄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叶小蝉果然看了江轻鸿一眼。
江轻鸿道:“许是不打不相识吧,这件事说到底确实是个误会。”
叶小蝉只好不再说什么,便乖乖将药**拿了出来。
江轻鸿取了几颗药丸,倒在帕上。
“这个……还是苏兄转交,给二小姐服下,应该不会有大碍。”
苏霆立刻露出感激之色。
“多谢。”
从苏府出来,叶小蝉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抚着发紧的胸口,自言自语的小声嘀咕起来。
“这苏家还真是个让人不舒服的地方,反正以后我是不会来了。”
她竟打了个寒颤。
江轻鸿道:“你才答应了人家要来喝喜酒的,现在就改变主意了?”
叶小蝉哼了一声。
“我是顺着你的话说而已,不然要你自己套他的话岂非太明显。”
江轻鸿反问道:“谁说我要套他的话?”
“别否认了,我现在算知道你为什么昨晚要将苏墨吓走,原来你是想见苏霆。”
江轻鸿笑了。
“我与苏霆本就是朋友,要见他何需如此。”
“是啊,你要见他不难,但是如何才能让见面变得顺理成章,不引起旁人的怀疑,不费点心思是不行的……”
叶小蝉一本正经盯着江轻鸿,不知是否被猜中心事,江轻鸿缄默。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叶小蝉虽不知道江轻鸿在做什么,但是却绝对信任他。
江轻鸿缓缓抬起头,深邃的波光沿着辽阔的天际一直飘远……
“你猜呢?”
叶小蝉的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在闪烁,“如果是我……也许我会去立刻去见一见那位慕容小姐。”
“见她?见她做什么?”
“当然是将苏霆的心思透露给她,至少要告诉她知道,其实她马上要嫁的人并不是心甘情愿娶她,而是迫于形势的压力不得已为之……”
江轻鸿一压叶小蝉的肩头。
“喂,放他们一马吧,以我看这桩婚事牵连甚广,你就别从中瞎搅和了。”
“哼……”
叶小蝉侧起眸冷冷看着他,认真道:“这可关系到一个女孩子一生的幸福,什么叫瞎搅和。我不知道便罢了,既然知道就不能放任不管,否则这世上只会再多出一对怨偶来。”
她一歪肩,让江轻鸿靠了个空,迈开大步就要走。
“等等,就算这样,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江轻鸿指了指日头,笑得灿然。
“昨天是你请我,今天总要给我个机会,请叶小侠女吃饭。”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吃的,叶小蝉的肚子里好像在打鼓。
一大早因为洛玉影的事焦头烂额,然后又被拉去了苏家做客喝茶,忙着的时候不觉得,一闲下来倒真饿得发慌。
“好啊,请我吃什么。”
“老样子,你做主。”
“嗯,好极了,走吧。”
叶小蝉并没有给江轻鸿太好的脸色,也摆明了要狠狠的敲他一顿。
很快,他们来到了城中最好的酒楼。
一品居。
一品居的红烧鲤鱼是叶小蝉的最爱,而且已摆上了桌。
听说这里的掌勺大师傅架子大得很,不到午膳时间绝不开火,而且这红烧鲤鱼还不是天天吃得到的。
一品居的菜单是每几天一换。
他们来的时间刚刚好,一来就能吃上红烧鲤鱼,本该是件开心的事。
但叶小蝉拿起筷子,却又很快放在了桌上。
因为她发现自从坐下开始,有人就一直在盯着她看。
江轻鸿当然也对这一点一清二楚,见叶小蝉绷着脸站起身,他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忽然无比同情那个因为没有眼色,很快就要倒大霉的人。
十.白伞客
不知是否因为有人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堂中明明有了好几桌,那个人谁都不看,偏偏只盯着叶小蝉。www.uu234.net
叶小蝉厌恶的回瞪了他一眼,可那人却一点眼色也没有,非但丝毫不知收敛,反而看得更加起劲。
既有美食当前,叶小蝉忍了又忍,还是准备先把周围那只烦人的苍蝇打发走。她活动着手腕,用膝盖将椅子一顶,施施然绕到了江轻鸿的身后。
那个人坐的位置靠窗,原本是叶小蝉最习惯坐的地方。
今天他们来得虽早,但那个位置已有了人,他们退而求其次,就在隔壁桌坐了下来。
江轻鸿还在静静的喝茶。
“喂,小子,我脸上有字么,一直盯着我做什么,想找茬?”
叶小蝉一撸袖子,抬脚踩在了男子身边的空椅子上,用那锐利中带着挑衅的眼神居高临下的将男子从头到脚瞧了个遍。
她摆出痞里痞气的横样儿,要不是因为身上穿的是女装,活脱脱像个寻衅滋事的小混混儿。
而男子也摆明是个不怕事的主儿,他半倚在位子上,嘴角微斜,挂着一种淡淡的轻笑,看起来就是一脸欠教训的模样。
“笑什么笑,当姑奶奶是吃素的,我看你是欠教训。”
叶小蝉一拍桌子,顺手抄起手边的茶碗,冲着男子的脸飞掷了出去。
茶碗半满,水虽不是滚的,泼在脸上也不会好受,尤其还是这种大庭广众之下。
敢如此有恃无恐,叶小蝉也料想到男子是有功夫的人,所以出手的速度并未太过留情。
但男子的身手比预想的还要好些,只看似随意的将头一偏便轻松躲开了。
茶碗砸了个空,撞在墙上,掉地摔了个粉碎。
动静一大,自然惊扰了其他人,好在这个时间吃饭的人并不太多。
柜上已开始注意这边。
叶小蝉倒并非得理不饶人,也不愿坏了自己的兴致,没好气的瞟了男子一眼。
“本姑娘今天心情好,不和你一般计较,不过要再盯着我看的话……”
她挥了挥拳头,意思不言而喻。
男子轻笑。
“看来有人的功夫远比不上脾气,也许就应了那句话,叫做物以类聚吧。”
听出话中讥讽,本已转身的叶小蝉一停,回过了头。
她冷冷的笑了笑,一吹额前的碎发。
“哦,看你也是个练家子,今天是遇上存心找茬的了。果然啊,人的脾气是不能太好的。”
话音未落,明媚的双眸中一阵凌厉之气,修长有力的腿突然飞起,动作轻快如风,朝着男子的脸踹去。
脚下是柔软,但并不是脚底踩在脸上的触感,叶小蝉眼瞳一紧,身子被弹退。
男子带笑的眼睛已看不见。
灿烂耀眼的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轻薄的雪白伞面悠悠打转,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果然是个怪人。
一个在晴天也会打伞的怪人,看来也是个不容易对付的难缠鬼。
而叶小蝉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横冲直撞的愣丫头,她握起拳,心里在盘算该如何出手才能速战速决。她的反应很快,抬手挥起一拳,但拳只打出一半就戛然停住。
“洛玉影……”
慵懒清亮的声音拉长了音调,吐出几个字。
叶小蝉深感意外,不知不觉间熄了怒火,重新审视着面前的人。
“你认识怪丫头?”
“你们是朋友吧,对朋友的恩人一见面就拳打脚踢,你们之间友谊还真是令人感动啊。”
男子的冷嘲热讽叶小蝉已不在意,她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
“恩人?你说你是她的恩人?”
男子撑着伞,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斜倚着椅子,他转玩着手中的伞把,百无聊赖的神情还是一如方才般令人厌恶。
“早上见过的,看你眼熟才想打个招呼……”
他摇头叹息。
叶小蝉仔细想了想,才想起今日去洛宅的时候,好像确实看到怜儿身边有其他人在。不过当时她急急忙忙也未在意,现在听男子自称是洛玉影的恩人,不免对其刮目相看。
此时,坐在位子上的江轻鸿已转过头,男子竟对他点头示意。
“江兄,还真是巧啊。”
江轻鸿也礼貌的点了点头。
“白兄,有没有兴趣过来喝一杯?”
一番混乱之后,两方人竟然心平气和的坐在了同一张桌上,不得不说今天的热闹新鲜的很。
原本以为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和江轻鸿单独吃顿饭,想不到半路又加进个多事的讨厌鬼。叶小蝉忿忿的平息了不悦,刚拿起筷子,有人已先一步夹中了鱼。
“江兄也尝尝吧,听说这是长江鲤。”
菜是叶小蝉点的,姓白的男子却大摇大摆,厚脸皮的样子倒像是自己在请客。
看着面前这张让人讨厌的脸,叶小蝉顿时没了胃口。
但鱼确实名不虚传,是最新鲜的长江鲤,不但肉质鲜美肥嫩,还带着即化的香甜,入口回味无穷。
江轻鸿吃饭的时候是少不了酒的,男子却似乎对酒没有太多兴趣。
他喝的也不是茶,竟是白水。
江轻鸿很快注意到这一点。
“怎么,白兄不喝酒。”
“酒?偶尔也喝的,不过这几日囊中羞涩,身上的银两都快花光了,所以……”
他倒坦白得可爱。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江轻鸿不禁大笑。
“既然如此,今日就让在下请兄台饮上几杯……”
他刚将自带的酒葫拿起,姓白的男子却道:“不巧,今晚我已有约。”
“哦?”
男子笑笑,解释道:“在下酒量不好,每日最多只能喝几杯而已。”
“原来如此,那真是可惜了。”
江轻鸿面露遗憾之色。
“他不喝没关系,我陪你喝。”
叶小蝉说着就要去取酒葫,却被江轻鸿抢先一步将酒葫拿走。
“还是算了吧,你的酒量也不见得多好。”
今日带出来的酒太浓,叶小蝉的酒量虽有长进,但江轻鸿还是心里清楚的。
叶小蝉却立刻不悦皱眉。
“怎么了,舍得外人喝你的酒,却舍不得让我尝?”
身边的女人想吵架的时候,任凭旁人做什么都是错的。
江轻鸿知道叶小蝉心里正不痛快,也不想多解释,只好笑了笑。
叶小蝉却将他的态度当做一种默认,气哼哼的不再说话。又见江轻鸿与那男子倒依旧有说有笑,她越想越气,越看越不顺眼,冷冷的站了起来。
“我吃饱了,二位慢用。”
见她一脸没好气,江轻鸿倒也乐得自在,并未怎么放在心上。
从一品居出来,叶小蝉拂了拂衣袖,仿佛是想将刚才的满身晦气尽数拂去,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向东而去。
夕阳西下,晚霞将天边描摹上一层迷人的红晕。
江轻鸿一回到灵云庄,魏连就来了。
他当然是受姬灵云之命来请人的。
从外兜转了一圈才回来的江轻鸿早已散了酒气,见时辰未到,便嘱咐魏连先去回话,自己则留在房中等叶小蝉。
他知道叶小蝉一定会回来的。
叶小蝉中午气得蹊跷,走得更蹊跷,他不是不知道,却没有阻拦。因为他清楚叶小蝉对晚上的宴席有兴趣,一定会赶回来的。
但是他左等右等,直到夜幕低垂,宴席时辰将近,仍不见叶小蝉踪迹,只好不再等下去。
灵云庄内,灯火通明如昼。
宴席就设在长廊凉亭之中,小桥曲水之畔,席间遍地彩菊缤纷,花香醉人。
江轻鸿来得虽不早,却也不太晚。
桌子很大,位子也有不少,此时已坐了三人,其中一人便是姬灵云。
见江轻鸿,姬灵云忙起身相迎。
她右位坐的是个满脸络腮胡,膀大腰圆的魁硕汉子,肥头大耳,其貌不扬,身上的穿着却很讲究。
可惜那质地精良的墨绿缎袍往他身上一配,非但显不出半点贵气,倒将他的草莽气质暴露无遗,还有那凸起的圆肚皮引人瞩目,坐在位子上简直活像一只胖葫芦。
汉子旁边坐的是个灰衫白面的中年人,他又高又瘦,面容枯槁,一双小眼睛转个不停,炯炯有神之中却又透着刻薄算计的精明之色。
江轻鸿手中的刀一露,二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听闻姬老板是最讲究的人,这灵云庄也是讲规矩的地方,想不到也是看人下菜。”
胖汉子冷哼一声,似第一眼就看不惯江轻鸿。
“见佛拜佛,姬老板这么八面玲珑的人,自然知道哪一位是真佛,哪一位是泥菩萨。这看人下菜,也没错……”
白面瘦子面带笑意,有些说风凉话的意思。
他们的兵器都在进庄的时候扣下了,而江轻鸿却例外,所以一时难免心中不平。
聪慧如姬灵云,自然知道两人在意的是什么,只是莞尔娇笑。
“二位贵客许是误会了,江公子这把唐刀并不是兵器,而只是一件普通的随身之物而已。因为在这世上,还没有人真正亲眼见过江公子出刀……”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更紧张。
姬灵云话看似是说江轻鸿从未用过这把刀,可是旁人听来,却像是在替他吹嘘刀法的精妙高明。
在这世上没有人真正亲眼看过他出刀,是否意味着看过他出刀的人都已不在这世上……
原来姬灵云早已将与自己有关的事调查得仔细清楚,而且还唯恐天下不乱,江轻鸿唯有淡然一笑。
“此物实是故人相赠,锋芒已多年未出,江某之所以从不离手,只是提防一些不开眼的宵小之辈,得罪之处只望二位包涵了。”
他特意赔了个不是,却引来胖汉子的一脸不屑。
“笑话,这灵云庄里有姬老板坐镇,难道还怕弄丢了你这破刀不成。”
“兄台此话不错,不过信人不如信己,姬老板既然同意我带刀赴会,想来也是赞成在下的做法的。”
胖汉子又哼了一声,倒未再说什么。
白面瘦子倒不是个特别多话的主儿,也就附和的一笑了之了。
宴席毕竟是姬灵云设的,若真闹翻了脸,便是要这东家脸上无光。众人自然要给姬灵云面子,脾气也都有所收敛。
江轻鸿于是坐了下来,目光一扫其余几个空座,微笑道:“看来慷慨的姬老板是准备大摆宴席了,今晚一定会很热闹的。”
十一.宴无好宴
姬灵云倒没有立刻替他们引荐的意思,看来是在等其他人到来。m.www.uu234.net
江轻鸿拿出酒囊,自斟了一杯,不想竟又引起了旁人不满。
“呵,姬老板请客喝酒,还有人自带酒水的,这位公子哥这么讲究,莫非是嫌姬老板的酒不够好?”
发难的还是那胖汉子,他似乎很瞧不上江轻鸿。
江轻鸿笑了笑,也不理会,只道:“在下姓江,这两位兄台都面生的很,请问高姓。”
胖汉子再次哼了一声,这次的声音完全是从鼻子里发出的,轻蔑之意更浓。
白面瘦子笑得很随和。
“在下姓吴,平时身边的朋友就叫我一声老吴。我身边这位仁兄性情豪爽,交友遍天下,道上认识的都称他为梁三哥。”
梁三为人高傲,不只看不上江轻鸿,能看上的人还没有几个。
但他性情刚直,倒真有几分豪气,而且出了名的仗义,应该他还得了一个绰号,叫做“仗义三哥”。
他的名头江轻鸿也曾耳闻,不过此人还有一样,是比他的仗义更加出名的,那就是他怕老婆。
一个男人怕老婆都出了名,本不是件多么光彩的事。
可是梁三却丝毫不介意,在他心目中大老爷们怕自家老婆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何况是他家那只母老虎,不管谁遇上没有不怕的道理。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家里受了太多的气,他在外面的脾气就暴躁了些,时常一言不合就拍案而起,可这并不妨碍有很多人愿意与他结交。
因为只有清楚他为人的人才会知道,他非但是个十分可爱的胖子,还是个绝对值得信赖的朋友。
至于这位一点都不老的老吴,江轻鸿倒一时没有什么印象。
老吴问道:“公子姓江,莫非就是眼下风头最劲,远近闻名的小飞雁江少侠?”
此言一出,方才还一脸傲然的梁三突然变了脸色,差点将刚喝到嘴里的那口酒喷出来。
还好酒并没有喷出来,他只被噎了一口,呛得一阵咳嗽。
姬灵云嫣然道:“吴先生果然心思玲珑,江公子当然也是雁,不过此雁非彼雁……”
娇柔的话音稍稍一停,明动妩媚的笑容越发从容。
因为另一只小飞雁已经来了。
叶小蝉又换了一身男装打扮,神清气爽的负手而来。
她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一前一后还有两个人。
走在最前的是个气派很大的英俊少年,面孔很生,而走在最后的人看起来就很奇怪,因为他的手中竟然撑着一柄白伞。
在月光下撑伞的人,若不说奇怪,也该说这人或多或少有些毛病。
而在场众人不觉得他怪的,大概就只有江轻鸿了。
或许正是应了天大地大,有缘自会相见的道理。
他们早已见过,而且不久前还曾把酒言欢,即便喝酒的只是江轻鸿一人。
“白兄,我们又见面了。”
江轻鸿似乎很高兴。
姓白的男子回之一笑,不由叹息道:“看来今晚这酒,在下不喝也不行了。”
见来人,梁三和吴先生都立刻随着姬灵云起身,和方才江轻鸿来时的场面又完全不同了。
江轻鸿正好奇他们看得是谁的面子,只听姬灵云道:“奴家来引荐,想必各位都认识,这位就是慕容少庄主。”
气派不凡的少年竟是慕容瑜,这倒是江轻鸿没有想到的。
他个子不高,面容俊秀,看起来年纪略轻,眉宇容色间透着一种与他样貌不符的老道沉稳,言辞举止更是大气得体。
“晚辈来得迟,各位久待了。”
在座几位都年纪略长于他,自称晚辈也倒恰如其分。他抱手一揖,架子虽还端着,但以他的身份地位,绝没有目中无人的高傲,该有的风度也丝毫不少。
“慕容少庄主客气,太客气啦。”
老吴脸上的笑意甚浓,浮夸中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梁三没有说话,他说不出话,因为他已看到了叶小蝉。
江轻鸿总算知道为何方才梁三对“小飞雁”这名号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看他此时眼神飘忽,神情失措,连正眼也不敢去看叶小蝉一眼就知道了,他肯定在那丫头手上吃过亏,而且还是不小的亏。
见江轻鸿又将自己抛到了一边,叶小蝉也不想理会他,选了一个较远的位子。她随即看到梁三,果然眉开眼笑,一双比星还要亮的眸子弯弯如新月。
“呦,这不是梁三哥么,好久不见啊。”
梁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干笑三声道:“江少侠,好……好久不见。”
“原来二位认识,我来介绍,这位才是近几年在此地声名鹊起的小飞雁……”
姬灵云正犹豫该如何解释其身份。
叶小蝉自己道:“我姓叶,叶子的叶,各位叫我小叶就行了。”
叶小蝉之前经常冒江轻鸿的姓氏名号,凡是知道“小飞雁”的,大多知道她姓江。
但人在江湖,有几个化名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管她姓江还是姓叶,只要是这个人就好,其他人也同样不怎么在意。
“至于这位白公子嘛……”
姬灵云将大家的注意引到了撑伞男子身上。
此时他已收了伞,不待姬灵云说明他的身份,他早在江轻鸿旁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我姓白,只是个无名小卒,没什么好介绍的。”
他显得似有些不耐烦,不知道是不适应这种场合,还是连寒暄也懒得寒暄,很不合群的样子,总之很难让别人对他的第一印象有什么好感。
但正因如此,别人才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姬灵云请来得当然不会是无名小卒,只是有时候一个人自谦的过分也是会不讨人喜欢的。尤其在这种场合,非但是对其他的人不尊重,还会很容易让人心生忌惮,破坏气氛,就如平静的鱼缸里突然挤进了一只泥鳅,只会把水搅浑。
姬灵云只好默然含笑。
江轻鸿则注意到慕容瑜身旁还有一空位,正思量这姗姗来迟的人到底是谁。
只听慕容瑜道:“苏兄府上有事,今日应该是不会来了,在下先替他罚酒三杯。”
他不愧是慕容世家培育出来的接班人,言谈间礼数甚至周全,他连饮三杯,连眉头也未皱一下。
有人的表情已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老吴称赞道:“慕容少庄主果然年少英杰,气度不凡,原来姬老板还邀了苏公子,可惜苏公子不能前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脱身的要紧事吧。”
“似乎是苏二小姐昨夜突发急症,今日我派人过去问候,本听说情况已好转。不过傍晚十分,苏家又送来消息,在下代苏兄向姬老板致歉。”
慕容瑜也不避讳。
姬灵云亦点头称是。
“慕容少庄主不必如此客气,此事苏公子早已遣人知会过了,二小姐的事我也略有耳闻。不过昨日见苏二小姐时,她还是好端端的,怎么病得这么急……”
解药已交于苏霆,苏墨的毒应早无恙。
叶小蝉与江轻鸿对视一眼,心中有了数,若非苏墨如此巧合的真得了急症,那便该是苏霆有意借故推辞。
众人落座,姬灵云最先举杯。
“在座各位都是冲着奴家面子来的,灵云在此先敬诸位。”
饮过杯中酒,众人面色皆有所缓。
“既然人已齐了,诸位请动筷吧。”
席间。
时有丝竹,时有歌舞,菜点精致,氛围也还算融洽。
每个人都吃得很慢,也吃得不多,只有一个人例外。
叶小蝉。
在座的人都有抱着自己的目的来的,但只有叶小蝉,她好像真的只是来吃饭的。
因为她也知道宴无好宴,所以要抓紧时间,先填饱肚子再说。
姬灵云见叶小蝉狼吞虎咽,竟十分高兴。
“今日准备的菜品很合小叶少侠的口味呢,诸位也都不要客气才好。”
她像一个殷勤的宾主,很关心大家吃得尽不尽兴。
“姬老板,我们都不是来吃喝的,还是开门见山吧。”
梁三清了清嗓子。
“在座的都是姬老板的老熟人,平素多多少少都受过您的恩惠和帮忙,所以此次只要姬老板开口,我梁老三一定尽力相助,在所不辞。”
爽快人说话就是利落,三言两句就听出了意思。
姬灵云微微一笑。
“梁三哥的好意奴家先心领了,不过有些话还是要先说在前头。灵云也知道,在座诸位都是江湖能人,手腕魄力皆在灵云之上。此次邀各位前来,灵云确实是有件为难的事,只想听一听各位的意见,但并不想将任何人牵涉其中……”
她欲言又止,优柔的神情浮现沉重之色。
能让姬灵云为难的,肯定不是什么寻常的麻烦。
慕容瑜眼波轻动,立刻道:“姬老板到底遇到了什么难事,我等群力群策,或许能略尽绵力。”
老吴亦附和道:“不错,姬老板请明言。”
姬灵云没有说话,修长精致的手指从袖中伸了出来,美丽的指尖夹出了一张帖子。
帖子封面是纯墨黑的,还镀了一层薄薄的金箔,在摇曳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这个……是三日前,有人送到灵云庄来的。”
她小心的将帖子捧在手中,在所有人面前一示而过,在场众人顿时脸色大变。
“这……这个是……”
方才还豪言壮语的梁三突然声音发哽,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其他人,眼神陷入巨大的惊恐之中。
老吴脸色也一沉,最先伸手将帖子拿起,展开。
“子夜来,子夜往。天涯无路,幽冥有方。世上多豪杰,阴间空徜徉。借问英雄魂归苦,不如早登逍遥榜……”
十二.极乐逍遥
蝇头小楷,笔迹工整端正,唯寥寥数笔耳。www.uu234.net
墨迹是红色,红得刺眼,还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捏着帖子的手一抖,老吴幽深的目光顿时几经波澜,好不容易才沉寂下来。
“这个莫非是……”
坐在他身旁的梁三也歪着头瞧见了帖上的字,脸色瞬间由青转黑。
有人忽然冷幽幽道:“是它。”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慕容瑜的脸上。
他脸色冷漠而郑重,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他又以一种极为肯定的口吻重复了一遍。
“不会有错的,是它。”
他连帖子也没有看,却已将帖子上的内容一清二楚。
“慕容少庄主见过这帖子?”
慕容瑜不回答江轻鸿的问话,等于默认。
叶小蝉喃喃自语着:“逍遥榜,逍遥榜……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慕容瑜没有去看叶小蝉。
“江公子还未听过它,应该算是你运气了。”
“少庄主所说的它,指得莫非是送帖子的人?”
它就是子夜,送帖子的当然就是子夜的人。
“子夜?那是什么。”
子夜是江湖中的神秘组织。
两年前,知道它的人还寥寥无几。
但现在,凡是在江湖中有所耳目,或者消息灵通的人,不知道子夜的恐怕已不多了。
子夜。
它既代表这一个时辰,也代表这一种势力,在江湖中可以手眼通天的神秘势力。
看来如今这股势力已悄无声息的蔓延到了此地……
姬灵云为人圆滑通透,既是生意人,也是半个江湖人,她最明白和气生财的道理,可是为什么会招惹到子夜?
这张黑帖又代表了什么样的不详呢?
叶小蝉扣着指甲,再没有继续吃东西的胃口。
慕容瑜道:“姬老板可有什么打算了。”
“奴家不过一介女流,何曾见过这种风浪。平时小打小闹,勉强镇住场面还不难,可是这次……
姬灵云叹了一口气,这几日她食不下咽,寝难安眠,左思右想,实在没有什么主意。
遇上这么棘手的情况,就难怪她形容憔悴,心神恍惚,不过几日光景,一向很注重保养的她已不知因为这件事添了几条皱纹。
叶小蝉道:“姬老板可知道子夜发这帖子的意图?”
姬灵云垂眸不语。
老吴也轻轻叹了口气。
“还好,姬老板收到的黑帖,不是赤帖。”
叶小蝉好奇。
“这黑帖究竟是什么意思,赤帖又是……”
慕容瑜沉色道:“黑帖又名逍遥帖,收此帖者只有两条路,要么顺从的收下帖子,从此逍遥榜之上留名,听子夜摆布;要么便可将帖子退回,到时候子夜便会发出第二个帖子,也就是赤帖……”
赤即血,血即不祥。
吴先生接道:“收到赤帖者,也可上榜,不过上的不再是逍遥榜,而是极乐榜。”
往生极乐,极乐往生。
登极乐榜者,唯有往生这条路,那便是一个死字……
阴风吹过,仿佛将帖子上的血腥气吹得更重。
叶小蝉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
一阵压抑的沉默过后。
慕容瑜忽然道:“姬老板,这件事不是在下不想帮忙,而是此事事关整个灵云庄安危,而在下又身系慕容山庄,还要从长计议……”
堂堂慕容世家未来的继承人不敢轻易插手,老先生眼波流动,忙随声道:“慕容少庄主说得有理,且不论子夜背后惊人的势力,单以其令人闻风丧胆的残酷做派,我等恐怕有心无力……”
还是梁三咬了咬牙,红着脖子皱着眉。
“姬老板莫慌,这件事我梁老三既知道了,就绝不会袖手旁观。只是鄙人老粗一个,没那么多学问,也没那么多花花心眼儿。不过办法虽没有,但我今夜便回去安顿家小,到时候再到这灵云庄来,与姬老板共进退。”
“仗义三哥”的名号倒真是没白取,连慕容世家都不敢过问的事,他竟真不含糊。
“哎,梁三哥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但终究也是拖家带口的人,就算肯舍命相陪,姬老板也不会忍心你白白赔上这条性命的。”
老吴摇头冷笑。
梁三眉毛胡子一翘,气喝道:“那又如何,难道要我也冷言旁观,眼看灵云庄落难不成!”
老吴深知没脑子的梁三固执不化,狡黠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打了个转。
“这几位朋友呢,可有什么话要说。”
叶小蝉瞥了江轻鸿一眼,见他眉心未现丝毫忧色,索性淡淡道:“我连子夜的名字也没有听过,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好的主意。”
姓白的男子倚在椅背上,一会儿东瞧瞧,一会儿西瞧瞧,从头到尾都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大家的谈话上。他长长的打着哈欠,也不知道到底听明白没有,更别说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了。
所以他既然不说话,也没有人搭理他。
江轻鸿道:“我想诸位也先别急,既以我等血肉之躯摆明以卵击石,姬老板也没打算让大家做这亏本买卖。时日还尚有余,不妨容大家想想办法……”
十二日之期也是子夜的规矩,在这期限之内,灵云庄包括姬灵云在内还是安全的。
姬灵云淡淡一笑。
“奴家正是江公子这个意思。”
宴席结束时尚早,请客的目的一明朗,谁也没有心情再继续品尝美酒佳肴,就连大快朵颐的叶小蝉也一样。
众人接连散去,最后只剩江轻鸿二人和那白姓男子走在最后。
“方才白兄在席间一言不发,可是有什么打算。”
男子撇撇嘴,耸肩道:“我啊?没有,我是对子夜一无所知,所以刚才只有听你们说的份……”
江轻鸿微笑。
“那现在呢?”
“现在……”
男子还是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看来有些欠打,他痞里痞气的摇着头,短叹一声。
“现在我总算清楚了一些来龙去脉,所以已经决定了,这件事我管不了。”
然后他便一扬手,阻止江轻鸿再继续说下去。
“天色不早,累了,告辞。”
在叶小蝉鄙视的目光中,他悠悠荡荡的离开了。
叶小蝉不由感叹。
“哎,都说姬灵云看人的眼光毒辣,想不到也有眼瞎的时候,怎么会想到找这么厚颜无耻,古怪冷血的人来帮忙……对了,他到底是什么底细。”
江轻鸿摇头。
“你不知道?你和他喝了一晌午的酒都白喝了?”
淡而从容的神色微冷,深邃的目光沿着曲折的回廊飘向远处,最后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与他的身份无关,不过这个人倒真是不老实。”
“哦?你总算也看出他不老实了。”
叶小蝉本以为他会为男子辩驳的。
“当然,方才见他饮酒之态,酒量应该不错的,还说什么不能喝……”
江轻鸿笑得天真,叶小蝉却深感无奈。
“你呀,真是个名副其实的酒坛子。”
江轻鸿从思绪中回还,一揽叶小蝉的胳膊,“好了,别说他了,你呢,事情办得怎么样。”
叶小蝉露出一脸懵懂不知,莫名道:“你问的是什么事。”
江轻鸿看她装得倒很像,淡淡一笑。
“当然是离开酒楼之后,你应该是去见慕容瑾了吧。”
叶小蝉细眉轻蹙,顿时大失所望,她原以为自己行事足够隐秘,想不到江轻鸿原来早已猜到了。
江轻鸿又接着道:“怎么,没有见到人?”
这次叶小蝉终于惊讶不止,她忽然眼睛一瞪,不禁狐疑。
“你不会又跟踪我了吧!”
江轻鸿当然没有这么空闲,若叶小蝉不是无功而返,就不该是现在这种表情了。
但这慕容瑾是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叶小蝉为什么没有见到她。
到底是人不在,还是慕容山庄戒备森严,让叶小蝉无从下手……
叶小蝉不甘心的吐了吐舌头。
“是啊,我是没有见到人,因为在慕容瑾的屋子里,左三圈右三圈,里里外外挤满了人,想单独见她根本不可能。”
她忽又神秘的眨了眨眼睛。
“对了,你既什么都清楚,那可知道她身边都是些什么人。”
听叶小蝉如此问,江轻鸿沉默片刻,随手撩起她的头发嗅了嗅,随即道:“是大夫吧。”
叶小蝉轻哼着白了他一眼,忿忿嘀咕道:“厉害啊,未卜先知……”
江轻鸿当然不会未卜先知。
据苏霆所言,这位慕容小姐体弱多病。
而方才慕容瑜一来,江轻鸿就闻到了一种淡淡的药气,偏偏叶小蝉的衣服上也残留着这种气味,所以他也只是猜测而已。
江轻鸿知道,若不如实告知叶小蝉原委,她铁定又会不安分,索性便直接告诉了她。
叶小蝉恍然的一拍他的肩膀。
“原来如此,我倒忘记你有一双狗鼻子啦。”
她灿然笑着,伸手捏了捏江轻鸿的鼻子。
江轻鸿却没有笑。
“灵云庄的事是麻烦,车到山前必有路嘛,现在担心也没有用的。”
见他目有深意,叶小蝉忍不住随口宽慰,她并不知道,江轻鸿担心的并不是灵云庄,而是眼前。
“那解药没问题吧。”
他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嗯?当然没问题,你和我不是都好好的。”
叶小蝉顿了顿,目露迟疑。
“不过算时间,苏墨那丫头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还以为她会立刻再来找我麻烦……”
“可苏霆说她病着。”
叶小蝉不在意道:“这你也信?我看今晚苏霆分明只是借口托词,不肯出席而已。”
江轻鸿觉得有些古怪,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是真心希望苏墨安然无恙,否则麻烦的会是叶小蝉。
也许正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们刚回到清溪小筑,有人便突然造访。
“江公子,叶姑娘,烦请二位走一趟吧。”
来的还是苏勇,只是并不是他一个人。
他的态度已没有先前的恭敬客气,而是带着些许敌意与戒备的不怀好意。
深更半夜来请人,还是这样一种请人的态度,叶小蝉也察觉到不对劲。
“虽然我们是苏霆的朋友,不过天色已晚,还是明日……”
“叶姑娘,还是跟我们走吧,否则若是在这里动手的话,不论是二位,还是我家公子,面上都不会太好看的。”
十三.泥巴巷
以叶小蝉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要想逼她做不想做的事还不容易。m.www.uu234.net
可是江轻鸿答应得太快,快得人猝不及防,所以原本正打算活动活动筋骨的叶小蝉也只好作罢。
但她很快发现,江轻鸿是对的。
因为苏墨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刚走进屋子,低着头的侍女慌慌张张端着一盆水走了出去,眼尖的叶小蝉一眼就看到那水是泛红的,映着被水冲淡浑浊发暗的血色。
苏墨躺在床上,喘息得很厉害。
一见叶小蝉,她挣扎着就要起来,却被苏霆安抚住。
苏霆冷着脸起身,没有理会江轻鸿和一脸困惑的叶小蝉,径直走了出去。
“舍妹的情况二位也看到了,是不是该给苏某一个交代。”
屋子里渐渐又痛苦的呻吟声隐约,质问的语气已完全不见之前欢笑时和颜悦色,此时还能摆出这种很冷静,苏霆已完全尽可能的客气了。
“苏墨她……她到底生了什么病……”
“我看苏二小姐这样子,也不见得是病。”
叶小蝉神色中的疑惑渐浓,但江轻鸿的眼神却突然变得莫名犀利。
再重的急症也不至于才半日便恶化到如此严重的地步,而白日见面时,苏霆的表现还很平常,如果慕容瑜的话不假,那苏墨变成这样子也不过几个时辰的事,而且还很突然。
苏霆脸色阴沉,冷呵道:“二位对舍妹到底做了什么。”
这一问不仅把叶小蝉问懵了,把江轻鸿也给问住了。
叶小蝉失魂落魄,从头到尾,她既无法解释,又没有对策,因为她有她的苦衷。
洛玉影。
她不能将这个人牵涉进来。
可是如今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出乎每个人的预料。
她怔了一下,忙道:“那解毒药呢?你到底有没有让她服下。”
“叶姑娘若是打算一直装聋作哑,那苏某便只好不客气了。”
不提那解药倒还好,苏霆此时冷哼一声,猛然间出手,掌风还未击出,江轻鸿却先一步护在了叶小蝉身前。
“苏兄,这件事事有蹊跷,若信得过江某,在下一定会给苏家一个交代。”
听江轻鸿许诺,叶小蝉也道:“既然此事因我而起,我自然会解决一切,我们现在就走。”
“走?二位还想走去哪儿?”
“当然是找能解决这件事的人,虽然我不知道苏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也许她会有办法救她。”
叶小蝉已从迷茫震惊中还转,冷静了许多。
苏霆却立刻道:“不是苏某信不过二位,而是二位已辜负了苏某的信任,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
叶小蝉还未还嘴,江轻鸿抢先道:“那苏兄的意思是?”
“若一定要走,二位中必须留下一个,另一位则要在天明之前回到这里,还我一个完完整整的妹妹,否则……”
否则后果如何,苏霆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好,我自己去,他留在这里。”
想到苏墨的处境,叶小蝉一口应允。
江轻鸿却道:“不,还是我去,你留下。”
“你去做什么,那丫头脾气怪的很,她也许根本不会见你。”
叶小蝉终于有些急了,江轻鸿却拍了拍她的肩膀。
“如果真与她有关,就算你去也不见得例外,反而你在这里的话,我就会有办法。”
午夜子时,夜已深。
街上残灯三三两两,稀如豆,暗如萤。
月下,一撑伞人独行。
时辰虽已晚了,但有个地方他还要去。
这是个奇怪的人,要去的这地方也有个奇怪的名字。
泥巴巷。
他之所以要去这地方,是因为泥巴巷里住着一个老神仙。
老神仙叫奎老头,是城东的万事通。
只要在地界上发生的事,能瞒过他的还不多。
万事通要价高的惊人,不过总有人是不在乎的。
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对有些人来说原本就不是问题。
可有钱人总很难想到,腰缠万贯的奎老头会住在这连老鼠都不愿呆的泥巴巷里。
泥巴巷,地如其名,生活在这里的多蛇鼠之辈,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这里有这里的规矩和生存法则,这里的人也如发生在这里的事一样,大多不为外人所知,此地也一向不欢迎外面的人踏足。
从撑伞男子前脚跨进门开始,奎老头的眼睛就在盯着他看。
直到那双贼溜溜的小眼睛在男子全身翻了几十遍,他才缓缓舒了一口气,闭上了那恢复浑浊的眼睛,重新瘫软在一把破旧的竹椅上。
“你就是奎老头?”
男子收了伞,顺手拉了把小竹凳,坐了下来。
能坐着的时候,他绝不站着,他这个人一向很懒。何况这阵子天气不好,风餐露宿的日子就不那么舒服了。
奎老头幽幽笑着。
“白家九公子,您怎么有空大驾光临了。”
他似乎真的无所不知,男子斜目瞧了瞧面前这个面容枯槁,肤色蜡黄的小老头,随手将拎着的小布袋扔在了破木桌上。
袋口是敞着的,露出满满的金灿灿,竟是整整一袋金豆子。
这就是奎老头的规矩。
他一向只收金豆子,当然偶尔来的熟客手里不凑巧,也会凑合着收些金元宝、金手镯什么的。
听到金豆子砸在桌子上的声音,苍老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满足的微笑,只听声音,他就已断定今天上门的主顾给他带来的是一桩大买卖。
但这桩卖卖能不能谈成,还不好说。
所以他依然闭着眼睛,舒服的窝在躺椅上,只幽幽吐出两个字。
“请讲。”
他说话一向客气直接,也不免傲慢。
男子却很满意。
不仅因为这个傲慢的人很有真本事,而且男子也一向不在乎别人对他的态度。这世上有这样一种人,只要他高兴,就算别人拿拳头对着他,他也毫不在乎。
何况他来这里并不需要别人殷勤招呼,他只想弄明白一些事情。
于是他整了整衣襟,也干脆道:“我要打听三件事。”
“哦?”
“第一,我想打听三天前,灵云庄里发生了些什么。”
奎老头眉心一动。
“九公子说的,可是姬灵云收到黑帖的事?”
奎老头果然不愧是奎老头,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男子笑了。
“老朽冒昧问一句,公子打听这个,是打算插手了?”
男子翘着腿,懒懒回答道:“哎,我知道这件事很麻烦,不过我一向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欠姬灵云这种人的人情。”
木头椅子咯吱咯吱作响着,奎老头抽了一口烟袋,在云雾吞吐间长长舒了口气。
“那看来老朽是帮不上公子的忙了。”
“怎么,难道连你这老神仙也不知道他们的事?”
奎老头不回答。
他当然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趟这浑水。
“那就是先生突然转了性,不爱这金豆子了?”
男子撇撇嘴,伸手假装去抓钱袋。
奎老头顿时目露急色,心疼不已的一把按住钱袋。
“放心,不会给你惹麻烦的,给我指条路就行。”
男子笑了笑,狡黠的一眨眼睛,表现的极为上道。奎老头犹疑的眼波流动一凝,不知是否终究舍不得那袋金豆子,沉默片刻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送帖子的小厮是一品居对面景仁药铺伙计小刘子,他从药铺出来就一路直奔灵云庄,然后趁门口迎来送往,无人注意时偷偷将帖子夹在了门上……”
他言尽于此,男子暗暗记着,点了点头。
“第二件事,向你打听个人。”
“谁?”
“姓江的,现在住在灵云庄上。”
“姓江……江轻鸿?”
男子轻哼一声,表示默认。
奎老头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老鼠般的小眼睛里突有精光闪过,树皮般苍老干瘪的眉心一蹙,他想也不想立刻爽快的回答道:“不知道。”
这地界上竟有奎老头不清楚底细的人,男子不免惊讶。
奎老头道:“在这地头上身份成谜的人不多,总共算起来不超过八个。”
男子斜眉反问:“这个姓江的就是其中一个?”
“不错,虽然我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可自从三年前他踏入此地开始,他所作的每一件事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哦?说说看。”
“他第一次出现在此地是在三年前的七月。他来的时候是一个人、一匹马,只带了个小小的包袱,和身上穿的衣服是同一种料子。那料子是彩云阁的云锦,衣服的手工则出自织锦坊绣工最好的绣娘秋云。他骑的是一匹名游龙的栗色汗血马,此马乃西域良种,黑市上曾公开标价万金。五年前,此马被万松园园主柳万松买下,而后下落不明。当时这年轻人一到此地,先在相思楼包了一间最大最豪华的上房,又一连点了阁里唱曲最好的轻歌姑娘三首曲儿,他最爱喝的酒是……”
“等等。”
在奎老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后,男子终于忍不住摆手打断,皱眉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就罢了,说重点。”
奎老头笑道:“老头子既收了九公子的金豆子,定得让您觉得不虚此行,若不愿听这些,那我就说些九公子想听的。”
男子勉强点点头,神情中已有些许不耐烦。
奎老头缓声道:“江轻鸿身边有个女子,叫做叶小蝉,九公子应该已经见过了。”
“嗯,就是那个没礼貌的丫头。”
“当初江轻鸿离开此地,便是为了她。”
一个一向潇洒自由惯了的男人突然被一个麻烦的女人缠上,倒真是让人头疼的不逃也不行。
男子并没觉得奇怪,直到奎老头道:“可是现在他回来了,而且回来得很巧。”
“哦?”
“他在隔壁镇子住了三天,却偏偏在昨日到了这里,然后赶上了姬灵云的邀约,九公子是不是也觉得很巧。”
奎老头话中有话,男子挠了挠头,喃喃自语道:“你是说他有意来凑这热闹的,那倒有意思了。”
“或者有可能,这就是他来此地的目的之一。”
奎老头微笑纠正。
他似乎另有所指,却在兜兜转转的绕圈子,而且显然已不想男子再问下去,于是索性开始闭口不语,只有笑容看起来更加意味深长。
男子脸上的焦躁之色却消失了,默然良久。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还想打听一个人,是个姑娘。”
奎老头一脸心知肚明,笑得心领神会。
“那一定是个年轻的女子吧,而且还长得很美。”
男子嘴角微扬,好看的酒窝又浮现出来。
“算是吧,她叫洛玉影……”
十四.眼睛
脸上笑容微滞,奎老头沉默半晌。www.uu234.net
“原来是她。”
“是她。”
男子眼瞳一亮,嘴角不由弯了弯。
奎老头却黯然摇头,拍打着木椅扶手,身子一仰。
“老头子拿了你的豆子,就说句不该说的话,今晚九公子打听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可能都会很要命。”
“此话怎讲。”
方才奎老头才说过,此地他不知底细的并不多,而洛玉影碰巧也是一个。
洛玉影是什么时候来到此地的,他并没有注意,等他注意到的时候,洛玉影已在这里住了小半年。
起初,她和所有足不出户的深闺小姐一样,真正见过她的人并不多。可一个妙龄女子单身独居,日子久了,总会有些不开眼的打起什么坏主意。
可他们并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柔软的美貌女子竟有一手下毒的好本事,凡是招惹过她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看。
奎老头也曾亲眼见过洛玉影下的毒,但却连他也瞧不出洛玉影的手法出自何门何派,用的是何种毒。
因为她每一次出手,下的毒都不一样。
“看她不苟言笑,原来却是个比叶小蝉难对付一百倍的小辣椒。”
男子撇嘴轻笑,指尖揉了揉鼻头。
“洛玉影在永安巷独自住了一年,十天有九天都是闭门不出。直到半年前,她的身边忽然多了个叫怜儿的小姑娘。这小姑娘是从外地来的,当时在这里遇上了些麻烦,后来是洛玉影出面替她摆平,从此两人以姐妹相称,形影不离……九公子这样问,想来是已见过她了。”
不等男子说话,奎老头又冷冷道:“那九公子可曾留意过她的眼睛?”
男子立刻想到了那双失神的淡灰色眸子,不由嘴角一扬,随口感叹道:“那倒真是双特别的眼睛。”
奎老头幽幽道:“是很特别,平时也许瞧不出什么,不过每到月圆之夜,那眼睛就会变成另外一种可怕的颜色,一种特别的……”
男子拧眉。
“哦?怎么会这样。”
奎老头摇头。
“老头子唯一能告诉九公子的,就是她很危险。”
谨慎的神情告诉男子,这是善意的警告。
男子已察觉到奎老头并不愿意再过多的提及洛玉影,他也懒得再问,于是道:“那叶小蝉呢?”
说到叶小蝉,奎老头脸上的神情又不觉松弛了几分。
“这叶姑娘性子闹,常常女扮男装溜出来混,因为古灵精怪,刁钻难缠,吃她亏的人不少,她得罪的人也不少。她偶尔会在洛家进去,不过每次都呆不过半个时辰。尤其这一个月中,她去得很频繁,前后曾在洛家出入过三次。”
看来奎老头不知道的事虽有,知道的却事无巨细。
原以为接下来男子便会问叶小蝉的来历,他甚至已想好了该如何回答。
不想男子却站起身。
奎老头眯了眯眼睛。
“九公子问完了?”
“问完了。”
“怎么,九公子不想问一问叶小蝉的来历?”
“不想。”
“为什么。”
“因为金豆子已花光,再问下去,接下来的日子我就要喝西北风了。”
男子笑得有些顽皮。
奎老头知道他又在说笑了。
若说此人会缺钱,那天底下恐怕就没有不缺钱的人了。
可他为什么不问呢?
他本是很怕麻烦的人,但这次他却觉得事情如果太容易,反而没什么意思了。
走的时候,脚步矫健轻快多了,男子的心情已然轻松不少。
奎老头终于松了口气,慢慢倚回到了藤木椅上,懒散的翘起了腿。
洛玉影。
洛……
用毒高手……
奎老头合着眼,揉了揉紧得发皱的眉心。
不过这次他只希望自己猜得不对。
如今,他已越来越希望自己只是个生意人。
只是近来的日子真是越来越不好混了。
人总是一样的,太平日子过久了,自然希望能一直这样太平下去。
可这地方还能太平多久呢?
他不知道。
也没有人知道。
冷风透骨,清冷的月色不知何时已变得朦胧而凄迷。
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门前。
怜儿穿得衣服单薄,在风中被冻得瑟瑟发抖,她终于听明白了江轻鸿的来意,发红的眼眶中光亮一点点淡了。
“这么说,公子前来是因为叶姑娘遇到了危险,急需玉姐姐帮忙?”
她面露迟疑与难色。
江轻鸿立刻道:“若不是事情紧急,在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无论如何,请让我见见姑娘。”
“哎,这倒难办了,小叶那脾气,我就知道早晚会出事的!”
怜儿跺了跺脚,终究也没有什么主意,只好道:“公子还是先进来,自己看看吧。”
见她言辞闪烁,神情古怪似有难言之隐,江轻鸿不再多问,只先随着她进了门。
院子里漆黑一团,只有一盏高悬的纸灯笼形单影只,光亮柔和暧昧的在风中摇荡。房中透出的灯光倒很明亮,推门的刹那间,一阵暖意骤然扑面而来。
难怪怜儿穿的这样单薄,因为屋子里暖和得出奇。
他很快发现原因,不过深秋初到,屋内竟已燃起了炭火。
而且怜儿并不避讳,直接将他带进了闺房,江轻鸿轻轻皱了皱眉,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屋子里并没有洛玉影的影子,只有帐幔后一个倚坐在床上,半蜷缩在被子里发着抖的人。
不管苏墨是真病还是假病,洛玉影的病态却绝不是刻意装出来的。
失血的脸色苍白可怕,她的身体几乎虚弱的要命,只靠清醒的意识勉强撑着,似只剩那最后一口气,马上都会气绝人亡一般。
“是你……”
她病恹恹的抬起眸,死水一样的眼神毫无生气。
“现在公子该明白了,就算玉姐姐有心,也帮不上什么忙的,你还是走吧。”
发红的眼眶早已浸了泪意,怜儿低声轻语着,声音哽咽。
江轻鸿的心凉了半截。
“姑娘生的什么病?”
洛玉影气息奄奄,已连说话也很费力。
怜儿六神无主道:“是姐姐的老毛病了,这病隔三差五就会复发,姐姐有几味药一直反反复复的吃,总不见好……”
“可请过大夫了?”
“没有,玉姐姐从来不肯让大夫瞧的。”
江轻鸿既惊讶,又奇怪。
“你是说她病成这样还不肯瞧大夫?”
怜儿郁色道:“公子可能不知道,玉姐姐除了精通毒道之外,医术也很有底子,何况她这是怪病,寻常大夫也是治不了的。”
“怜儿,多嘴……”
洛玉影挤出一句话,阻止怜儿继续再说下去。
江轻鸿道:“所谓医者难自医,姑娘的身体看来是不能再拖了,如果需要帮忙的话……”
“只是自幼体弱,有些微不足道的小毛病,不劳公子费心。”
洛玉影微微喘息,态度还是很坚决。
一旁的怜儿却突然急了,眼眶里打转的豆大眼泪立刻掉了出来。
“姐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可不能就这样执拗下去,会熬坏身子的……”
她对洛玉影倒实在关心,一边央求着,一边拉住了江轻鸿的胳膊就要跪,却被拦下。
“公子,你帮忙救救姐姐吧!”
但江轻鸿到底是外人,一时为难,他原本是来要洛玉影救人的,可是现在却要先救洛玉影。但洛玉影的情况一样危急,他没有迟疑,已打定主意先解眼前燃眉之急。
洛玉影却忽然淡淡道:“怜儿你一片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生死有命,死也并不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既然来路没得选,我想归处总可以自己做主一次……”
眼神寂如死灰,口吻没有丝毫慌乱,反有种莫名悲凉的轻松。
那是只有心死之人才会有的神情,不是超脱生死的豁达明朗,也许便只剩下从无尽痛苦中解脱出来的释然。
江轻鸿不了解她,对她的故事也一无所知,可是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同身受。
他也赞同她说的,每个人都本该有这种权利的。选择活下去,或者选择结束与自己有关的一切……
他很清楚,人在生死一线之间,往往靠的就是这一点点信念。若连活下去这一点信念都失去了的话,她离将死也便不远了。
江轻鸿本该开口劝慰,可是话到嘴边却皆停住。
也许那原本就是他心中的话,不过却是被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在这种完全预料不到的场合下说出来的。
他,只有闭嘴。
“这是什么鬼话,哪怕为身边这个为你流泪的小丫头想想,也该知道谁的命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
正在此时,门忽然开了,一个爽朗的声音悠悠传来。
江轻鸿心念未动,已知道来人是谁。
怜儿带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也瞧见了倚在门口的男子。
男子还在淡淡微笑,嘴角一对酒窝却甜得醉人,眼神依旧凉凉的,还是那种欠打的幸灾乐祸。
江轻鸿也没有想到,一日之间竟能和男子三次会面,此人深夜造访,却不隐藏行迹,当然也不会是来串门这么简单。
男子没有进屋,屋子里有冷风灌入,死寂的气氛却不由热闹了。
“江兄怎么又到这儿来了,小尾巴没跟着?”
不知是否是察觉了什么,他率先发问,而且提到了叶小蝉。
江轻鸿只淡然一笑。
不速之客接二连三,洛玉影的脸色变得更差。
不论是谁,哪怕是个路人也好,只要肯帮忙,肯多说几句话,也许一切还有转还的余地。怜儿就抱着这样一个几近愚蠢而绝望的想法,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男子。
男子却还在说着风凉话。
“一个人想死很容易的,难的一直都是怎么活下去而已。所以如果有人怕了,那还不如早点解脱,早死早超生嘛……”
江轻鸿却立刻明白了男子的意思。
激将法。
风吹进幔帐,绫罗轻纱飞舞飘逸,洛玉影慢慢抬起颤抖的手,掀起垂落的帐帘,憔悴的面容逐渐清晰……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双眼睛。
一种恐怖而诡异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着,清澈的眼波荡漾开来,无色到透明的瞳孔不断紧缩,眼睛的颜色有了难以形容的改变。如同深寒碧潭不知被谁掺入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杂质,一捧浓墨,一碗鲜血……
“玉姐姐,你……你的眼睛……”
怜儿惊讶不已。
洛玉影的身体似乎恢复了些,虚弱的慢慢站起身,她左眼瞳色已恢复了如常的深邃墨黑,右眼却变成了浓烈刺眼的猩红。
十五.试药
阴云遮月,冷风无痕。www.uu234.net
“叶小蝉,她出了什么事……”
洛玉影用那种奇异的眼睛看着江轻鸿,她的身子还是十分虚弱,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怜儿忙上前搀扶住了她。
“小叶暂且无碍,不过苏墨就不好说了。”
“苏墨?”
洛玉影对这名字陌生的很,她并不认得苏墨。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而苏墨就是那条鱼。”
江轻鸿的意思她立刻便明白了。
“那解药呢?”
“解药已服过,可是人现在反而性命垂危了。”
“这不可能,那解药并没有问题,这一点江公子清楚的。”
“在下并不是说那药有问题,可是苏墨确实是服过解药之后才……现在苏家扣了叶小蝉,我也只有来向姑娘求助了。”
洛玉影微微思量。
“你想怎样。”
“我想大概要姑娘随我走一趟,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若是我不肯呢?”
“姑娘若不肯,在下当然不能强求。不过姑娘应该明白,这样一来,毒害苏家二小姐的罪名小叶是背定了……”
且不说平白赔上苏墨一条性命,以苏家在此地的势力,别说在此地立足,即便是叶小蝉想脱身也不容易的。
怜儿也像明白了几分其中厉害,急道:“可是姐姐现在这样子,怎么能随你出去见人呢?”
洛玉影所犹豫的似乎也有此原因,不过她最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江轻鸿心领神会,唯有诚恳道:“姑娘避世在此,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大可乔装前去,其他事交给在下。江某保证只要姑娘不想,这件事就绝不会泄露出去。”
洛玉影冷冷道:“看来我别无选择了,那好,喝了这个的话,我立刻就到苏家去救人。”
她忽然一指桌上灯火旁比烛台略矮的白玉瓷**。
怜儿惊讶。
洛玉影泠然道:“这是剧毒,公子要想好。”
见她神色不睦,怜儿眼波流转着,只好闭上嘴。
江轻鸿眼神微澜,却也没有犹豫,沉着的点了点头。
“好,姑娘可要言而有信。”
他竟真的拿起瓷**,拔开**塞,仰头喝了一大口。药一入口,他面色立刻随之一该,不禁皱了皱眉。
这个味道实在有些奇怪。
原来这“毒药”非但不苦,还甜的很,只是江轻鸿已很久没有尝过味道这么甜的东西了。
怜儿不由轻笑。
“这可是用上好蜂蜜调制的,公子喝了这么大一口,还能起到美容养颜的功效呢。”
洛玉影却没有解释的打算,只淡淡道:“现在可以走了。”
“那好极了,我也去凑凑热闹好了。放心,我是个嘴巴很严的人。”
男子笑着对江轻鸿眨了眨眼。
好在洛玉影并不在意,江轻鸿知道即便拒绝也没有用,于是未多言。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一顶蓝绒小轿就停在了门口。
洛玉影的脸色虽好了很多,身体却还是酸软无力,没有走路的力气。
“我身子不便,可否帮个忙。”
江轻鸿还未回答,洛玉影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了门口。
“白公子,有劳了。”
男子有些意外,撇了撇嘴。
“我?”
怜儿虽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反应很快,忙道:“白公子是姑娘的恩人,肯定不会连这点小忙也不帮的。”
江轻鸿亦投出了恳求之色。
“可以啊,反正也不是没抱过……”
男子无奈的一扬眉梢,不太情愿的走了过去,还不忘奚落一句。
洛玉影似乎很怕冷,怜儿已帮她裹了厚厚的长袍。长袍是黑色的,绣着金边的风帽将整张苍白的面容完全隐没。她的身子还是微微颤抖着的,身量虽然高挑却很纤弱,一路抱出来并不费力。
待她上轿,男子便与江轻鸿一前一后上了马。
一行人很快在夜风中逐渐远处,怜儿就站在门口,一直目送他们离开,才不由叹息一声,忙将门关上了。
苏府中。
叶小蝉半歪在桌上,一面从身上背着的小布兜里往外掏着瓜子,一面悠闲的将瓜子皮吐的漫天飞,时不时的还不忘喝口茶解解渴。
苏勇就一动不动的站在对面,脸色沉着凝重。
“我看你们也不用太担心,虽然不容易,不过小飞雁答应的就一定会做到,苏墨不会有事的。”
叶小蝉语气轻松,她倒很想得开,知道多余的担心是没有用的。
苏勇淡淡一笑。
“我们不担心,担心的该是叶姑娘你,因为如果二小姐有事,这笔账只能算在姑娘身上了。”
“悉听尊便。”
叶小蝉努努嘴,短叹一声。
她心中已暗暗发誓,以后绝不会再轻易招惹女人。得罪一个女人的下场远比得罪一百个男人还要难看,这是她才悟出的道理。
何况她得罪的还是两个。
洛玉影是女人,苏墨也是女人。
她胡思乱想着,一时倒也忘了她自己本身就是个女人。
“也不用对我有这么大的怨气嘛,我知道现在你们不相信,但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一会儿人回来就真相大白了。”
叶小蝉拍着手掌,掸掉了粘在手上的瓜子皮,又用裙衫擦了擦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苏勇立刻警惕。
“姑娘想去哪儿?”
“反正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当然是去看看你们那倒霉的二小姐了。”
“还是不必了吧。”
苏勇目现凶色。
叶小蝉灿然一笑,忽而凌空而起,反身一闪,身手快如清风般轻而易举就绕开了苏勇,人到了门边。
““对我指手画脚,小哥你还不够格。”
声音欢快若轻铃,一眨眼,矫捷的身姿已投入门外浓重的夜色中。
“拦住她!”
苏勇急叫一声,院子四角忽然窜出几条黑影,朝叶小蝉直扑了过去。
所以江轻鸿他们到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被捆得像粽子还结实,气得跳脚的叶小蝉。
见江轻鸿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苏霆的注意力不由的先落在了神色懒倦,一进门就很不客气坐下来的白衣男子身上。然后才又聚神打量起走在最后,全身上下包裹的极为严密,行迹可疑的长袍人身上。
宽袍人不停的咳嗽,是个女子的声音。
叶小蝉听出洛玉影的身份,一下子来了精神,她瞥了江轻鸿一眼,笑道:“不错嘛,还真能请得动她,倒是我小看了你。”
“方才叶姑娘实在太不老实,替她松绑。”
即便苏霆不解释,江轻鸿倒也能猜到。
苏霆神色一沉。
“这两位是……”
“这位是白兄,这位也是在下的朋友,事不宜迟,不妨让她瞧瞧苏姑娘。”
一行人走到苏墨房门口。
江轻鸿便将其他人拦下。
“江兄何意。”
“这位朋友要单独瞧瞧二小姐,我等皆是男子,也不太方便……”
江轻鸿的理由倒极有道理,就算兄妹之间也总有不便的。
苏霆一挥手。
“青荷,你陪这位姑娘,若有不妥,知道该怎么做。”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是刻意加重了的,他的意思显而易见。
青荷是在苏墨身边服侍的婢女,穿着举止却不似寻常下人,一身劲装短衫,眉眼犀利,看身形也是有些功夫在身的。
洛玉影没有理会,径自缓步进了门,青荷便跟了进去。
叶小蝉活动着被勒得发疼的手腕,瞅着姓白的男子皱了皱眉。
“咦,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的……”
她叽叽喳喳个没完,姓白的男子倚在树旁也未理会,只打了个哈欠,轻轻一纵身就上了屋檐。
屋顶上冷风嗖嗖,他也不在乎,直接就躺了下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怪人!”
叶小蝉忍不住嘟囔一句。
三刻后,门开了。
裹着长袍的洛玉影咳嗽着走了出去。
“收着这个吧。”
白皙憔悴的手发着抖,从袖子里伸了出来,手上递出一张墨迹未干的纸。
苏霆接下,抬眼一看竟是张药方,其上将药名、药量、服用之法都写得清楚仔细了。
“药方你们尽管找人去看,相信没有一个大夫能说出我这药开得对不对,用不用在你们。不过要是再拖下去,到时恐怕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了。”
洛玉影的口气比夜风还冷,不过正因如此,苏霆的心倒是放下了几分。
青荷疾步过来,苏霆一扬手将纸递了过去。青荷接过药方,又眼神复杂的瞧了洛玉影一眼,退了下去。
“几位偏厅用茶吧。”
苏霆说完,不忘又冲着院子里高声道:“还有这位白公子,一同移步吧。”
“这里的人都不是来喝茶的,不必了。”
洛玉影最先拒绝。
苏霆淡淡一笑,负手道:“姑娘莫怪,还是先去偏厅一等吧,若是舍妹服药后能有所好转,苏某一定好好答谢各位。”
看来以他们的立场连拒绝用茶的资格也没有了。
但以洛玉影的身体,再支撑下去已有些勉强,叶小蝉很快注意到她的异常。
她挤到洛玉影身边,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胳膊,小声嘀咕道:“喂,你是怎么了,干嘛穿成这样。”
洛玉影没有回答。
江轻鸿拉住了叶小蝉,示意她不要再招惹洛玉影。
叶小蝉像是很扫兴,撇撇嘴不悦的哼了一声。
厅中灯火耀目,在苏霆的陪同下,沉闷的气氛并不好。
不多时,青荷便端着什么走了进来。
“大少爷……”
沉着的目光在她手中端着的东西上一落,是两碗相同的药。
“去吧。”
“是。”
青荷却没有走,只径自走到了洛玉影面前。
“姑娘,请。”
洛玉影淡淡道:“这是你家小姐的药,不是我的。”
“是,可既然药是姑娘开的,也不怕亲自试药吧。”
洛玉影却道:“难道你没听过是药三分毒,我不会替你们试药的,我说过用不用在你们。”
“你……”
洛玉影回答的干脆利索,连半点商量的余地也未留。
青荷面色一暗,恨恨道:“我劝姑娘还是想好……”
“算了吧,她说不会试就是不会试,不如我帮你们找个人好了。”
叶小蝉悠哉的走了过来,端了一碗药,笑容有些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