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一.归程
“既然这样,那便是不能留人了……”
沈无逸眼波微展,沉默稍许。www.uu234.net
“无妨,人若不能留,那留物如何?”
想不到沈无逸倒是很好说话,这让江轻鸿也有些预料之外。
见过丘独峰之后,他们都已认定这件事不容易解决,可是他们却想不到沈无逸与丘独峰是完全不同的人。
他看来确实像是在积极的解决问题,并没有任何为难这些人的意思。
白九霄很快回来了。
见他脚步轻快,神情如常,不用他开口,江轻鸿与苏霆便知那具女尸不是洛玉影。
最容易死的往往是那些最不容易死的。
死的人会不会是她呢?
苏霆道:“白兄,如何?”
白九霄唇线一扯,不冷不热道:“真想不到,死的人会是她。”
他的口气有些感慨,显然那人他是认得的。
苏霆眼瞳一亮,“难道是她……”
苏霆说的“她”是谁,白九霄不用他说都知道。
白九霄摇头。
“不是江雪,是唐蜜。”
唐蜜。
唐蜜竟然也死了,死的原来是她。
江轻鸿道:“那其他的尸体呢?”
“没有了,其他残尸是之前带上去的尸体,大概丘二爷想将他们同你我一起烧成灰烬。”
他用鼻音轻哼。
“看他眼里,恐怕只有他们少帮主才是人,别人尸身的安危都是微不足道的。”
苏霆道:“想不到,唐姑娘竟然会死,死因是什么?”
“没有明显的伤痕,还不清楚。”
白九霄刚说完,小尤道:“以小人看,应该是淹死的。”
“淹死的?你怎知道?”
小尤苦笑。
“苏少爷忘记小人是什么人了,小人在潜龙帮十几年,别的眼力没有,但凡是淹死的人,小人绝对不会看错。”
“就算小尤看错,其他人也不会看错。她是淹死的。”
沈无逸如此一说,更加有说服力了。
苏霆有些释然。
“哦,那也许是唐蜜不熟水性,哎,想不到她的结局竟然会是如此。”
口吻略带伤感,似乎是想到了唐蜜往日的种种,原本他应该松一口气的,可是心里难免还是会不好受的。
沈无逸道:“原来就是她,听说她与苏兄颇有渊源,那还真是遗憾。”
苏霆道:“沈兄不必自责,她既是自己来参加试毒大会的,就应该有了赴死的准备。何况,她也算咎由自取。”
听出苏霆并未责怪之意,沈无逸才放了心,道:“关于这位唐姑娘,我倒是也听丘二爷说过一些事,是关于那位堂主江雪的,不知诸位可知道。”
“哦?”
苏霆与江轻鸿相识一眼,同时显出好奇之色。
沈无逸道:“这位飞雪堂堂主的来历,几位可得到过什么风声?”
“并无。”
沈无逸道:“如今唐蜜已死,事情真假有待考证,不过我想还是应该告诉几位。据唐蜜对丘二爷所说,这江雪是唐门的人。”
“唐门?有这回事?”
众人吃惊。
“是啊,唐蜜将这秘密告诉了丘二爷,为的是要丘二爷手下留情,放她一马。不过丘二爷还来不及考证,便决定将大船毁掉,让船上的人都替少峥陪葬……”
这件事沈无逸不想提,可是又不免提到,好在旁人都已不太放在心上。
苏霆追问道:“除了江雪与唐门有关,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沈无逸道:“仅此而已,据说这唐蜜嘴巴也很严,什么话都只说一半,这就连江雪来自唐门也是丘二爷根据她的话推测出来的。”
想不到看似最不入眼的唐蜜,竟也藏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只可惜现在她已没有办法说出更多。
江面,烟波淡淡,斜阳偏落。
白九霄坐在船头,上半个身子遮在棚子里,唯有修长结实的双腿翘着,暴露在阳光底下。
“唐蜜说的应该不是假话。”
他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坐在一旁喝茶的苏霆回过头。
“白兄有何高见?”
“小玉早就怀疑,唐蜜是唐门的人。”
子夜中的人来历神秘,背景早就被洗的一干二净了。
江雪身为堂主,更甚。
参加试毒大会的人来自天南海北,江轻鸿等人的见识更是难有人比及。
这些人都没有瞧出江雪的来历,偏偏唐蜜就瞧了出来。
若不是唐蜜胡说,那便是她知道别人所不知道的事。
江雪若真来自唐门,平日行为一定十分小心,能识破她身份的人要么熟悉她,要么便是熟悉唐门。
只有来自唐门的人,才会认出江雪。
苏霆忽然道:“对了白兄,你之前说,来参加试毒大会的人的身份都被调查了出来,那关于唐蜜的来历,他们难道没有说什么?”
白九霄道:“他们只知道她是来自苏家,与苏家的瓜葛也知道,但是至于唐蜜是哪里人,师出何门何派,是不是唐家人,她连半个字都没提。”
“她?她是谁?”
“她就是江雪。”
“那对于旁人呢?”
“旁人的情况各有不同,唐蜜倒不是唯一一个,所以我才没有觉得可疑。”
但是现在他已察觉出了什么。
江雪与唐蜜。
他从未想过,这两人之间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也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她们。
白九霄仔细回忆,才发现这两人少有交集。
到底是少有交集,还是刻意回避。
想到唐蜜,就会想起她装疯卖傻的事。
苏霆忽然说道:“唐蜜,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差不多是某天的这个时辰。她穿着一件绣着花边的绛红衣裙,身姿婀娜,脚步轻盈,彷如下凡的仙子,惊艳了在场的所有人。”
唐蜜的美是公认的。
只要是人,就得承认她的美。
她的美丽是鲜活而充满诱惑的,玉柳纤细的腰肢,丰满又匀称的身材,含情的明眸,妩媚柔情的嗓音……
从内到外,那美丽的风韵是从骨子深处散发出来。
她的年纪虽轻,却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成熟的女人。
可惜她成熟的只有身体,而非内在。
不知不觉中,苏霆对她已有了些了解。
她骄傲又自负。
她的生活中缺不了男人,她也不认为女人能离开男人。
无论哪一个男人都不过是她的裙下之臣,并不会成为更重要的存在。
对于唐蜜来说,没有什么比青春与美貌更加重要,即便是男人也一样。
装疯卖傻。
能让高傲的唐蜜出此下策,她定然是走投无路之下,才会如此。
白九霄也见过唐蜜,他对唐蜜虽然没有苏霆了解,但是他也看得出她自负美貌,不像是会装疯的人。
何况那个时候一切才刚刚开始,她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
虽然有可能是扮猪吃虎,但是想来总觉得有些不合理之处。
只是这些白九霄并未深究。
白九霄不喜欢多管闲事。
他只喜欢管他想管的事。
一个原本比任何人都精明的人装疯,目的会是什么。
“她的外貌确实比一般人要优秀的多,这样一个人却可以不顾形象,装疯卖傻,尤其还是一个女人,有蹊跷啊。”
果然,江轻鸿的结论也是一样。
苏霆点头道:“不错。所以唐蜜装疯这件事,背后恐怕另有隐情。”
江轻鸿道:“要一个极为注重形象的人不顾形象,也不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
“哦?”
“那便是死亡。”
死亡。
死亡的威胁。
当一个人面对死亡的威胁,面对被毁灭的可能,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不能抛下的呢?
这话固然有道理,可是白九霄想了想,说道:“但当时那种情况之下,她装疯反而容易被子夜除掉。”
他补充道:“被淘汰出去的那些人都已死了。”
白九霄所说的话,江轻鸿绝对相信。就算他不说,江轻鸿也能想到。
江轻鸿道:“如果唐蜜知道,留下来的危险比淘汰出局更大,你说她会不会冒险一试?”
“这……”
“何况,在那种情形下,你们那些目睹过她装傻的人十有**都是有去无回的,换做是你,你会不会铤而走险?”
白九霄不再说话。
江轻鸿说的很有道理,若是他,他也会觉得装傻的主意可行。
苏霆道:“也许正因为她装傻,江雪才留下了她的命。”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那种情形,虽然有他与洛玉影作保,但是唐蜜留得下来的事好像有些太过容易。
或许江雪也察觉到了,所以不敢轻易放唐蜜走。
江轻鸿缓缓道:“倘若唐蜜说的话是真的,那江雪不揭穿她的身份,也就说得通了。”
正因为江雪知晓唐蜜身份,自然会对她多加堤防。但同样,江雪也不是没有怀疑,所以更不敢轻举妄动。
有洛飞烟在,以她的立场,按兵不动才是上策。
她不揭穿唐蜜身份,算是给唐蜜留了一条退路,也是为了自己。
“其实她的身份如何,对这些来参与试毒大会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留下来的人也是要加入子夜的。大概因此她才并未太在意。”
苏霆道:“可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而且没有找到江雪的尸体,她应该还活着。”
这对于苏霆来说,并不能算是个好消息,但也绝对不是坏消息。
船在江面上缓缓而行,风轻云淡,天气甚好,风中寒意好像也消失了。
叶小蝉又在睡。
她浑身无力,只想继续睡下去。
因为受了风寒,她便病了,吃了药,人就容易困乏。
她被叫醒的时候,天已完全黑了。
船靠了岸。
江轻鸿将她叫醒,坐上马车以后,她还是迷迷糊糊的。
马车是苏家的,赶车的人也是苏家人,还是熟面孔。
苏安。
苏安原本一直在老太爷苏如山身边,自从苏勇出事之后,他便被调到苏霆手下了。
第二次前往风凌山庄的时候,苏安就曾伴随左右,和江轻鸿已很熟悉。
他们也是由苏安送来的。
他们离开之后,苏安就一直在渡口周围等,一等就是几日。
这几日他吃住都在马车上,生怕错过了。
见苏霆平安归来,苏安也安了心。
一行五人驾车扬尘而去。
苏安将几人带回,本是悄无声息的回来的。
不想第二天一早,府上便来了客人。
来的人是慕容瑜,与慕容瑜一同出现的还有丁凡。
双拳门出事之后,丁凡在苏家住了几日,后来他谢绝了苏霆的挽留,在苏家附近置办了一处宅子,搬了出去。
两人来得很早,江轻鸿才要出门,他们已来了。
三人简单寒暄后,江轻鸿便出了门。
药铺开门的时间并不早,因为许多店铺前一晚关门的时间总是很迟。
有些病人是少不得药的,早上的生意也不错。
江轻鸿在城中漫步,走了好几条街,才算见到一家开张的铺子。
他将店里有的药买齐之后,发现还差三味。
就在他准备换家店的时候,忽听一个带着稚气的声音斥道:“好你个宋掌柜,竟敢怠慢我们慕容山庄的买卖,你看你这次送的药都是什么货色!”
江轻鸿转身,见在内堂里,有人在争执。
女孩子在发火,掌柜在赔礼。
转眼之间,一个模样端正,黄衫打扮的小丫头蹙眉冲了出来。
“晴姑娘,晴姑娘息怒,是伙计弄错了,这……这是误会……”
“连慕容山庄大小姐的药都会弄错,我看你这生意也不必做了,我回去就告诉管家,让他来处理。”
小丫头气哼哼,提裙便要出门。
掌柜连连哀求道:“晴姑娘,真的是伙计一时疏忽,晴姑娘你消消气,有话好商量。”
“商量?没什么好商量的,我家小姐身子弱,全靠这补药贴补呢。之前两次的药材都没法入眼,我没有吱声,你倒是越发的不老实起来。若是吃坏了我家小姐,莫说是你,就算我也担不起这罪责。”
“姑娘教训的极是,不定是哪个伙计偷懒,弄错了。是我的疏忽,我的疏忽……”
掌柜赔着笑,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小丫头一张白生生的小脸都是翘着的,眉梢翘着,鼻子瞧着,嘴唇也瞧着。
她完全不去瞧掌柜半眼,只哼道:“别,话说清楚,到底是你的伙计偷懒,还是你的心歪。”
小丫头轻笑。
“想好了再说,你若是再不老实,我敢保证,你们庆安堂的人从今日起,就再也别想踏进慕容山庄的门。”
掌柜头上已急出细汗,他擦了擦脸,忙道:“是我管教不利,是我……姑娘要怎么才解气,随便姑娘……”
小丫头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
“你以为我是在冲你撒气?”
三百零二.麻烦
小丫头杏眼一瞪。www.uu234.net
“什么叫让我消气,你应该问,怎么样才能让我家小姐消气。”
“是,是,那晴姑娘说,怎样才能让慕容小姐消气呢。”
掌柜逆来顺受,好言好语的哀求着。
小丫头双手掐腰。
“这也简单,只要我家小姐身体好了,气自然就顺了。”
掌柜眨了眨眼睛,笑道:“这好办,不过慕容小姐身子弱,不能随便用药,我看晴姑娘你气色不如前几日,店里刚刚到了一批上好的阿胶,姑娘随便那些去吃,也消消火……”
小丫头哼了一声。
“你不必来讨好我,反正我只是个小丫鬟,哪里配吃什么上好的阿胶。”
“瞧瞧姑娘又说气话,谁不知道姑娘是慕容小姐最看重的人。慕容小姐很快要出嫁,晴姑娘少不得费心,也得补一补。”
掌柜一边说着,一边瞪了一眼一旁的伙计。
“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去给晴姑娘取一斤上好的阿胶。”
见状,小丫头总算火气消了不少,碎嘴数落道:“你们呀,要是再敢敷衍了事,看我回头告诉管家,会不会轻饶了你们。”
掌柜连连作揖。
“不敢,不敢……”
小丫头的气派当真不小。
等她拎着阿胶走出了门,掌柜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
“什么东西,一个小丫头……”
一旁的伙计看在眼中,忍不住淬了一口。
掌柜道:“算了算了,谁让慕容家的人惹不起呢,现在慕容小姐又攀上了苏家,那小丫头自然更不把身边人放在眼里了。”
“哎,有钱有势的人就是难伺候,咱们哪会不是捡着最好的送到慕容山庄。他们倒好,倒打一耙,我看说不定是那小蹄子自己吞了……”
“好了好了,折了一斤阿胶,又能安稳一阵子了。你呀,你也给我管住嘴,以后见了她,给我躲着点。”
江轻鸿看在眼中,无奈一笑。
慕容山庄是大买卖,老板自然不愿丢了这生意,所以愿意才愿意受着气,破点小财。
不过如今慕容家的名声已远不如苏家,连早已商定好的婚事,也似乎变成了慕容小姐高攀了。
毕竟,人人都知道慕容瑾的身体很差,十日倒有九日病着。
从药铺出来,江轻鸿沿着长街继续向前,没走几步竟然看到大红张榜上,贴的正是慕容世家寻医的告示。
每月的初一与十五,慕容世家都会出来张榜,现在榜文还是新的。
江轻鸿继续向前,在第三个路口右拐,没走多久就看见了相思楼的招牌。
相思楼。
他怎么会转到这里来了。
不过就算来了,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因为相思楼的大门紧锁,现在还没有开。
江轻鸿站在楼前,隔着身后三三两两的行人,一条并不起眼的人影低着头匆匆而过。
就在人影没入人群的最后一刻,一道锐利的冷光如刀锋般,猛然朝那人背上刺了过去。
破旧的斗笠间,同样犀利的眼神回转,就在同一瞬间,在这个毫不起眼的灰衣人身上,发生了一种极为神情的变化。
就像是埋在沙堆中的明珠璀璨,又如藏在匣中的宝玉初现,一股令人震惊的气势破空而出。
斗笠被打翻落地的刹那,一道冷光随着剑气横扫而出。
剑气所到之处,碎裂之身中,有人倒了地上,有人却远远摔了出去。
“呦,又有热闹瞧了。”
江轻鸿抬头,见说话的正是对面白九霄。
白九霄歪着头,就蹲在街对面的屋檐上。
江轻鸿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或许他一直就在那儿,一开始江轻鸿的注意力就在相思楼,再后来就在灰衣人身上,
倒在地上的人已爬了起来,每个人手中的兵器都已跃跃欲试,原本宁静的街头突然变得嘈杂。
过路的人纷纷逃窜,街上很快空了出来。
灰衣人已被八人团团围住。
斗笠落地,蓬乱的发丝在空气中凌乱,垂着的发遮住半张脸,露出的半面脸阴沉,恐怖。
最恐怖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深沉的眼睛充满了冰冷,孤寂,还有说不出的幽怨,但他的眼光又是那样的坚毅,倔强,孤傲。
除此之外,他的眼睛里仿佛是空的。
他整个人都是空的。
他只是一个盒子,一个剑匣,他的灵魂都在手中的剑里。
他的剑看来平平无奇,但却是江湖中有名的神兵,在兵器谱上也有排名。
这把剑也有名字。
它的名字就叫做月光。
月牙儿的剑,月光。
灰衣人便是杀手月牙儿。
冷风吹动起额前的发,另外半张脸若隐若现,那冷寂的面容上眉梢一朵淡疤颇为显眼。
白九霄从屋檐上跳下,走到了江轻鸿身边。
“好厉害的剑。”
江轻鸿道:“错,是好厉害的人。”
说话间,月牙儿手中招式已变化了数十次,七八个人里已有两人毙命,二人重伤,能出手的只剩两个人。
此时,剑尖离其中一人的咽喉只有一寸。
冷汗顺着面颊缓缓流下,瞳孔急缩,喉结滚动了两下,伴随一声嘶吼,喉间一点红意,人已重重倒地。
一人死,另外一人也未能幸免。
剑锋冷如冰,紧贴在肌肤上,皮肤上的汗毛立刻倒竖。
“别……别……”
月牙儿冷冷看着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冷酷而悲悯。
“别,被杀我……”
对手在求情,他却只高傲蔑视。
那人的腿已软了,发着抖就快站不住。
月牙儿道:“我的剑下,不留活口,来的时候,那个人没对你说过?”
“我……我……请大侠饶命……”
虽知哀求未必有用,事到如今,也只能试一试。
只要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人都是求生而畏死的。
月牙儿道:“我不是大侠,我是杀手。”
手腕一拧,剑尖已穿胸而过,鲜血从口中喷出,将剑身染成血红。
剑尖拔出,有人在颤抖。
方才求饶之人已变成了剑下鬼魂,剩下两个还能喘气的也在劫难逃。
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两个重伤之人绝无生还可能的时候,剑锋回旋,月牙儿一个飞花流转,剑身轻挑,将身后飞来的三枚火雷弹拨回。
火雷弹收到撞击,在空中炸裂。
白九霄下意识以袖掩面,等手拿开时,身边的江轻鸿已不见踪影。
与江轻鸿一同消失的还有月牙儿,白九霄知道江轻鸿定是追着月牙儿而去。
但是他却想错了。
江轻鸿是去追人,但不是去追月牙儿,而是去追那用火雷弹偷袭的人。
火雷弹是八宝堂。
出手的人没有追到。
不是江轻鸿的轻功不够好,而是因为有人拦住了他。
拦住他的人是月牙儿。
追人原本应该是月牙儿,但是月牙儿不去追。
而他不但自己不去追,更不许江轻鸿去追。
“你可以回去了。”
一柄薄薄的剑鞘从江轻鸿面前移开。
江轻鸿嘴角却泛起一丝笑意。
“像兄台这么胸襟广阔的人,世上还真是不多见。”
月牙儿不理会,掉头要走。
江轻鸿抬起脚正要跟上,但剑鞘又回转,这次剑鞘不再是伸到江轻鸿面上,而是对着他的胸口。
江轻鸿若再不老实,他便准备不客气了。
这就是他的意思。
江轻鸿只得退后两步。
“不关你的事,别多管闲事。”
月牙儿转身,匆匆离开。
江轻鸿道:“不是闲事,是我自己的事。”
月牙儿停住脚步。
江轻鸿道:“而且这不仅是我的事,还是很多人的事,或许,也是兄台的事。”
月牙儿转过身。
“你说什么。”
“如果此事与你有关,你不可能不知道。对了,我可以再说的清楚些,司徒少峥,你认得他吗?”
月牙儿蹙眉,没有半刻犹疑。
“我是杀手,除了要杀的人之外,每天都会有今日这样的情形发生。”
“所以……”
所以就算他曾见过司徒少峥,或者说,司徒少峥死在他剑下,他也不见得知情。
从江轻鸿的眼神之中,月牙儿有一种直觉。
这种直觉就是江轻鸿在怀疑他。
他在怀疑,也似在找人,也许他在找司徒少峥,又也许他在找的人是自己。
因为他怀疑是自己杀了这个司徒少峥。
不想等他回答完,江轻鸿眼中那种深沉又清减了许多。
江轻鸿也有直觉,他的直觉比一般人更准,而此刻他的直觉则是司徒少峥之死与月牙儿无关。
江轻鸿道:“死在兄台剑下的人无数,诚如兄台所说,但是这个司徒少峥不一样。”
月牙儿道:“死在我剑下的人都一样,没什么是特别的。”
江轻鸿道:“请问两日前,兄台可在此地?”
月牙儿道:“你是在盘问我?”
“不敢,请教而已。”
“若我不肯赐教呢?”
江轻鸿笑了笑。
“我知道,兄台不喜欢和人聊天,不过若是论切磋武艺,兄台也许会有兴趣。”
月牙儿道:“我也不喜欢切磋,我只会杀人。”
江轻鸿大笑。
“那就巧了,我这项上人头惦记的人可不少,兄台要是对我有兴趣,越早下手越好。”
月牙儿眼中闪过一阵杀气,江轻鸿却只是从容的看着他。
终于,月牙儿道:“那几天我在闭关,两日前,我杀了三个人,一个是客栈小厮,一个是青衫妇人,一个是富商打扮的胖子。”
“地点呢?”
“常顺客栈,十里巷,芙蓉楼。”
月牙儿走了。
江轻鸿没有再追。
因为他相信月牙儿没有说谎,而这三个人没有一个是司徒少峥,更不在银沙洲。
江轻鸿说完了。
白九霄也听完了,他还想继续听下去,因为他认为事情不会这么结束。
但是事情就是结束。
“他走了?你真的让他走了?”
江轻鸿斟了一杯酒。
“不然呢,司徒少峥之死与他无关,或许是我多想了。”
白九霄没好气道:“他当然不会承认了,要是你,杀了潜龙帮的少帮主,你敢承认么。”
江轻鸿道:“不会,杀人这种事不适合我。不过这件事我会再去求证的,到时候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不就清楚了。”
白九霄叹了口气,挠挠头。
“你呀,我只是怕你现在不弄清楚,以后等你再想弄清楚就没机会了。那些人下手多快,你也知道的。”
今天的事是他们同时目睹的,他们都瞧得出,月牙儿碰上了麻烦,而且还是天大的麻烦。
江轻鸿思忖。
白九霄道:“不过会是什么人呢,我看那几个人的武功都是上等,在江湖中还是出了名的狠角色。对了,还有那个用火雷弹的家伙,来者不善呐。”
江轻鸿道:“他是个杀手,身为杀手,他杀别人,别人杀他,什么对手都会遇上的。”
白九霄摇头,不知在想什么。
江轻鸿道:“他的事暂且不提,洛姑娘的事打听的如何?”
不说则已,一提起这个,白九霄就有些头疼。
他叹了口气。
江轻鸿道:“怎么,没有消息?”
白九霄没说话,有舒了口气。
江轻鸿笑道:“也难怪,缘木求鱼,自然难有结果。”
话不投机,白九霄不想再和他继续废话,起身就要走。
江轻鸿道:“白兄要找人,其实根本不必自己去找。”
白九霄道:“我要找人,自己不去,难道人就能自动出现在我面前不成?”
江轻鸿道:“白兄可是财神,有钱能使鬼推磨,很多人就有很多双眼睛,很多双脚,远胜于白兄这一双眼,一双脚,是不是?”
白九霄牵出一丝轻笑。
“这还用你说,不过你忘记小玉是什么人了么,就算她已回来,以她的小心谨慎,就算派出去多少人,也不见得有收获。”
江轻鸿含笑。
“要是找一些不想干的人帮忙,自然没有用处,可是有个人一定能帮上忙。”
“谁?”
“要想这个人帮忙也不难,因为这个人吃人不吐骨头,只要碰上他,兜里的金子就定然会被搜刮的一干二净……”
说到这里,江轻鸿就不再说下去,因为白九霄已知道他说的是谁。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他!”
白九霄一拍手,恍然大悟。
江轻鸿道:“不急,白兄,最好还是再等等。”
“等?等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
白九霄皱眉。
“老狐狸认钱不认人,只要兜里有钱,还担心撬不开他的嘴。好了,这件事我自己去办,谢了。”
他转忧为喜,一拍江轻鸿的肩膀,一转眼已不见了踪影。
江轻鸿却无奈的摇了摇头,因为他已认定,白九霄要失望了。
三百零三.苦衷
白九霄已走了。www.uu234.net
江轻鸿将酒壶里剩下的倒出来喝的一干二净。
浪费不是好习惯。
他从不会暴殄天物。
苏家的东西一向是好的,何况苏霆对朋友大方又热情,款待的也极为周到。
江轻鸿回来的时候,叶小蝉已能下床活动,精神也好了很多。
午膳是同苏霆一起吃的。
桌上有四大碟,四小碟,碟里珍馐佳肴,可口美味,酒当然更不会少。
江轻鸿无酒不欢,苏霆便格外嘱咐,只要他在,每餐的酒就要换着花样的上,而且务必要让他喝得尽兴。
经过一夜休息,苏霆的精神已完全恢复,疲累一扫而空。
“波斯的葡萄美酒……苏兄还真是会享受。”
江轻鸿对杯中琥珀称赞有加,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
苏霆道:“江兄为子夜的事来回奔波,要细论起来也是我给你添的麻烦。”
江轻鸿含笑。
“突然这么客气,要说也该先说我在苏家吃住这么久,有道是吃人的嘴短,能为自己的朋友出力,我觉得很应该。”
苏霆举杯。
“那这一杯,务必要敬我的好友,请。”
“请。”
一杯入喉,芳香浓郁。
江轻鸿看得出,今天苏霆的情绪很高。
“看你红云盖顶,是有什么好消息么?”
“虽然现在危机重重,但是也确实是好消息,是关于瑾姑娘的。”
“是慕容姑娘?”
“是,听说近来慕容姑娘的身体已渐渐好转,今日慕容兄过来就是告诉我,婚事可以如期举行,你说是不是好消息?”
“哦?”
江轻鸿微微一笑。
“果然是好消息,看来苏兄好事将近,这样的好消息我看值得再喝一杯,请。”
“现在时候尚早,稍后还有很多琐事等我处理,可比不得江兄这般清闲自在。”
苏霆笑着连连摆手。
江轻鸿道:“苏兄如今位高权重,肩上的责任也重,日理万机,我的这份清闲日后怕是更加羡慕不来了。对了,双拳门的事可处理妥当了?”
苏霆道:“有丁副门主帮忙,一切都很顺利,苏兄不用担心。”
“那婚期……”
“成亲之日就在本月十五,十五是好日子。”
十五。
今日已是初七。
不多不少,还有八日。
江轻鸿道:“这么说,时间不多了。”
“是啊,时间不多。但好在筹备多时,婚期也多有变动,最近风波不断,慕容世家的意思也是不宜大操大办,不过该准备的我也不想马虎,毕竟不能委屈瑾姑娘。”
“苏兄如此体贴,是瑾姑娘的福气。”
苏霆笑了笑,笑的几分腼腆。
江轻鸿道:“对了,还是没有沈樊的消息吗?”
提到沈樊,苏霆的脸色不由沉寂。
“没有,说来也奇怪,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半点消息也没有,不知道那老狐狸有没有认真去找,也许我得抽时间再去一趟。”
“那苏老前辈那里……”
江轻鸿一顿。
“家父好多了,要是江兄想见他,我可以安排。”
“是么?那样最好了。”
一直以来,江轻鸿都想见一见苏如山,不过他缠绵病榻,每次求见都被拒之门外。
这次他本来也没有抱希望,他本来打算去慕容山庄走一走的。
一顿饭的时间,白九霄已到狐狸窝走了个来回。
“怎么样,结果如何?”
江轻鸿不用问也知道,可是他还是问了。
白九霄垂头丧气,道:“你还问,又是白跑一趟,不过你怎么知道,那老家伙一定不会开口。”
江轻鸿笑而不答。
白九霄忿忿道:“这次我真的认输了,财神的价码他都不给面子,真是活见鬼了。”
他嘟囔完之后,一拍江轻鸿的肩。
“喂,你说要等待时机,到底是想搞什么名堂?”
“他不是搞名堂,他只是真的没有办法而已。”
幸灾乐祸的得意语气,门后探出一张含笑的脸,如花的笑靥带着一抹柔情,三分灵气。
白九霄挑眉。
“哦,你还真是命大,这么快就没事了。”
“当然,我福大命大,羡慕吧。”
叶小蝉轻笑。
“怎么,你去狐狸窝了?”
白九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盘起腿。
“明知故问,别问我,问他。”
他端起杯子,向江轻鸿抛了个眼色。
江轻鸿道:“刚才白兄问我,时机什么时候到,现在时机已到。”
日薄西山。
人影被拉的悠长,映落青石板的长街上。
长街寂寥,一排排的枯树林立,街边河水泠泠。
回想发生的事,一切都如天边云霞,缥缈又难以捉摸,好似梦幻一场。
直到看到身边还实实在在存在的面孔,白九霄才像是清醒很多。
这个时候,奎老大的午睡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午睡起来,奎老大的脾气一向不太好,所以他们来的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可是有人等不及了。
就算白九霄能耐着性子等,叶小蝉也等不下去。
除了白九霄之外,她是最担心洛玉影安危的。
何况想到与洛玉影一同失踪的那些人,她心里就觉得不踏实。
泥巴巷越来越近,叶小蝉的话渐渐少了。
江轻鸿发现她的情绪好像不太好,拍了拍的肩。
“怎么了?”
“没什么,太久没回来,待会儿肯定要挨骂了。”
她吐了吐舌头,又做了个鬼脸。
江轻鸿揉揉她的脑袋。
“是啊,这些日子你跟着我东奔西颠,不过不要紧,这次你不是给他带来了一位小财神么?”
他对叶小蝉一眨眼睛,似乎是在说,等会她可以抓住机会宰白九霄一顿。
叶小蝉忍不住冷笑一声,默默加快了脚步。
还是那破棚子底下,破桌,破椅,破碗。
奎老大的呼声震天。
叶小蝉背着手溜了进去。
“好了,别装了,老头子,姑奶奶我回来了。”
叶小蝉三两步跳上了桌子,那张破桌子摇摇晃晃,差点就要散架。
还好叶小蝉身手灵巧,体态轻盈,桌子只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十分刺耳。
奎老大的呼噜声还是依旧,似乎睡得正香。
“还不醒?逼我用绝招?”
叶小蝉无奈的哼了一声,举起拳头,对着嘴哈了一口气。
关节绷紧,这一拳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一拳打出去,正是冲着奎老大的鼻梁。
叶小蝉的拳头虽小,力气却不小,好在这一拳并没有打在奎老大的鼻梁上,否则一定会将他的鼻梁打断。
奎老大打着哈哈,伸了伸懒腰,椅子摇晃了几下。
“我当是谁,原来是小狐狸,你还知道回来。”
他的口吻倦怠而疲惫,似乎还没有睡醒,更没有睡够。
但是他已经醒了。
叶小蝉一来,他便知道自己睡不成了。
他歪起头,用一种并不太愉悦的眼神打量着叶小蝉背后的人。
“呦,这不是小飞雁和小财神么,原来有贵客驾临……”
白九霄上前一步。
“老狐狸,要找你还真不容易,知不知道几个时辰之前,你的小崽子带我在城里转了多少圈。”
原来,之前他根本没有见到奎老大。
这个破棚子他也来过,但是奎老大却并不在这里。
白九霄并不知道,椅子下面就是地洞。
听说他来了,奎老大就钻了进去,等他被支走,他就从洞里钻出来。
奎老大道:“小财神息怒,现在你不是见到我了。”
“你……”
白九霄有求于人,恼怒转眼就散了。
“好,我不跟你计较,我是来和你做买卖的。”
他说着,往那张破桌子上扔了一袋子东西。
袋子是钱袋子,沉甸甸的一包。
奎老大有一双比狐狸还灵的耳朵,这是他这么多年练出来的。
单听这钱袋落桌的声音,奎老大已知这袋子的分量。
所以他砸砸嘴,很是伤感。
“哎,可惜老头子今天不做买卖,小财神请回吧。”
他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一副天塌地陷都不管他事的样子。
叶小蝉拎起钱袋子掂了掂,也有些惊讶,但是想到白九霄是名副其实的财神,又转而质问道:“为什么不做买卖,你好好看清楚,这可是金子,你最喜欢的金子!”
奎老大摆摆手。
“说了不做买卖就是不做买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还不让我歇一歇了。”
““什么,我没听错吧,你竟然要歇一歇?”
叶小蝉显得很惊讶,又狐疑。
奎老大道:“我累了。”
“什么,你累了?”
“是人都会累,我难道不是人。”
奎老大的态度很严肃。
叶小蝉却大笑,捧腹大笑。
“你当然不是人,你是狐狸,一头狡猾的老狐狸。好啦好啦,别摆架子了,你不做生意也不要紧,是我有事要问。”
不想奎老大立刻道:“你也一样,谁都一样,我今天不接客。”
“不接客?那帮忙呢,帮忙行不行?”
“帮忙就更不行了,你知道,我无利不起早。”
“喂……”
叶小蝉笑脸一沉。
“你真的不肯?”
“走吧走吧,别来烦我。”
不知这老家伙打的什么主意,他翻了个身,又要睡了。
可是人既然都带来了,奎老大这样冷脸,无疑让叶小蝉下不来台。
尤其是在江轻鸿面前。
其他所有人她都可以不在意,却最在意江轻鸿,她知道江轻鸿来此一定有目的,她怎么能让江轻鸿无功而返。
于是她眨了眨眼睛,俯身到奎老大身边,一把拉住他,低声耳语了些什么。
等她说完,奎老大的背猛然一挺,人直挺挺的立了起来。
“你,你这死丫头,你敢!”
他大叫一声,
把白九霄吓了一跳。
看着奎老大又惊又怒的表情,叶小蝉却很满意。
“你就看我敢不敢。”
笑靥微澜,狡黠浮出,带着一点点恶意的威胁。
叶小蝉知道奎老大已经动摇。
她当然还是有办法的,若是换了别人,就算是把刀架在奎老大的脖子上,也休想逼他多说一个字。
奎老大愣愣的想了想,终于还是倒了下去,坐倒了。
“吃里扒外的家伙,有本事你就试试,你要是真敢,我三年都不开张。”
三年不开张。
有人就会饿死。
饿死的不会是老狐狸,但是外面那一窝小狐狸就要饿死了。
老狐狸幽幽道:“反正我的钱匣子不止一个,你若不信,不妨试试,只要你忍心看着那些小崽子们吃苦,我也乐得清闲。”
“你,你好……”
威胁人不成,反被威胁,叶小蝉气的跺脚。
想不到这奎老大是铁了心不参与,江轻鸿几乎认为不再有希望。
叶小蝉忽然道:“老头子,那件事你不会忘记吧。”
她的语气不太好,完全没有方才开玩笑时候的得意,而是很正经。
奎老大瞪了她一眼。
“还在这里瞎胡闹,看来平时是我太惯着你了,还不给我滚!”
他越是急着撵叶小蝉,叶小蝉反倒不着急了。
她抱臂道:“我真的有要紧事要你帮忙,你也知道我的脾气,今天要是得不到答复,我一步也不会离开。”
“你呀,你呀,我说你什么好,女生外向,我早没看出你是只白眼狼!”
奎老大气的破口大骂,但是无论他说的多难听,叶小蝉也不动怒,只是悠然的坐在那里,气定神闲。
江轻鸿忽然道:“算了小叶,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告辞。”
他转身要走,叶小蝉却急了,跳起来拉住了他。
“喂,你别着急啊,有希望……”
她暗中挤了挤眼睛,示意江轻鸿别坏事。
奎老大背着手,焦虑的来回走了几圈,见江轻鸿要走,本该松一口气,可是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走到桌前,拿起了那袋沉甸甸的金子。
“也罢,要问什么就快问,老头子还要喝酒去。”
叶小蝉对白九霄使了个眼色,要他快问。
白九霄道:“我要打听人。”
奎老大一指面前空出来的凳子,沉色道:“坐。”
凳子是板凳,又破又旧又小。
白九霄坐了下来。
现在别说是这样的凳子,就算是火炉,他也要坐。
凳子上毕竟没有钉子,他坐的很稳当。
奎老大也坐了下来,这一点他同白九霄一样,能坐着的时候绝不站着。
他的膝盖不好,站久了就会腿疼。
几天前雨雪连连,到现在他的腿还在疼。
“你要打听谁?”
“洛玉影,我要知道她的下落。”
听到这句话,奎老大的神情有些迟疑。
“她……你最后见到她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昨日清晨,在飞鱼江上,从银沙洲前往万龙岛的一艘大船上,当时那艘船起了火,我们失散了。”
白九霄刚说完,奎老大忽然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三百零四.新秀
“你们去那儿做什么?”
这不算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但是从奎老大嘴里问出来,就显得有些奇怪了。顶 点 X 23 U S
白九霄道:“你难道还准备要我从头说起?”
奎老大不问了,道:“知道了,我会帮你查的。”
“你要尽快,不论是死是活,我都要知道。”
“呸呸呸,小玉才不会死。”
叶小蝉不满的瞪着白九霄,嫌他说话晦气。
白九霄舒了一口气。
他又何尝希望洛玉影出事,她若出了事,他不敢去想后果。
“问完了?问完可以走了……”
奎老大刚说完,叶小蝉蹦出来将白九霄拉了起来。
“他还没问完,接下来由小飞雁代问。”
江轻鸿当然也不是白来的,他也有他想知道的事,与洛玉影无关的事。
“奎老大,我只问三件事,不会让你为难。”
不待奎老大开口,江轻鸿已坐定。
奎老大冷冷问道:“你又想问什么,怎知不会让我为难?”
江轻鸿道:“这好办,若是为难,可以不必回答的。”
奎老大叹了口气。
“你问吧。”
江轻鸿道:“第一件事,我也想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谁?”
“前一阵子,这个人才由人人敬重的武林名士变成了过街老鼠,我想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有没有与他有关的消息。”
“你是问那个天外剑客沈樊。”奎老大缓缓说道。
“正是。”
奎老大瞑目思索了片刻。
“他应该还活着,只是现在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有人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城外的那片竹林,他与追捕的他的一十七名高手对决之后,便再没有出现过了。”
“是什么样的高手?”
“是子夜的人,在他杀完人之后的一盏茶功夫,现场就被收拾干净,连竹子上的血迹都被擦干了,是子夜的作派。”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算来已有七天。”
七天的时间已够久,一个人七天没有消息,结果并不好。
白九霄道:“那些杀手还在追杀沈樊,看来他们好像是非要杀了沈樊不可。”
叶小蝉道:“是啊,真是够持之以恒的,希望这沈樊能够命大些,别稀里糊涂的就死了。”
江轻鸿道:“第二件事,我想问两日前,月牙儿的行踪。”
“他……”
奎老大思索了片刻。
“这一阵子他都很忙。”
“忙着做什么?”
“忙着杀人。”
“月牙儿是不是接了大买卖?”
“据我所知,没有。”
叶小蝉惊讶,“怎么,他不是来杀人的?”
“他是来杀人的,不过这次他不是为别人而杀,他是为了自己。”
拿钱杀人是为了雇主。
可别人要杀他,他杀那些去杀他的人当然是为了自己。
江轻鸿道:“那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
“起初他是为了别人而来,但是来了之后,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什么变化?”
“不知道。”
“不知道?”
“是,也许是觉得这次的目标杀不了,也许是雇主给的钱不满意,也许他是像我一样,突然不想做生意。总之,他最近一直没什么举动。”
叶小蝉眼睛一亮,忽然道:“会不会是他这次的目标比较特殊,他还在准备?”
“不,他最近除了对付那些去杀他的人,就是练剑,其他的并无特别,与以前行事风格相差很大,所以他应该没有接到那桩生意。”
“那雇主呢,雇他来的人是谁?”
白九霄也很好奇,接着问。
叶小蝉道:“这件事我知道,没查到结果。”
奎老大道:“派去调查跟踪的两个人都死了,一剑毙命,从那之后,我便没有再着人继续去查。”
江轻鸿道:“月牙儿是不是摊上了什么麻烦,最近他可没闲着。”
奎老大缓缓道:“这件事确实奇怪,最近算起来已有不下四十人与他交过手,无一不是死在他的剑下,他一定是得罪了什么人。”
“那些对付他的都是什么人。”
“三教九流,但都是外地人,也许是他在外惹了麻烦,有人追来了。做杀手就是如此,杀戮太多,报应迟早会来的。”
血债是要血来偿还的。
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白九霄忽然道:“这件事会不会与子夜有关?”
奎老大问:“小财神为何有此一问?”
“最近这里发生的怪事,好像都与子夜脱不了关系。”
奎老大笑了笑。
“也许吧,不知道的事老头子不能胡说。”
叶小蝉道:“别嗦,老头子你还是说说两日前的事吧。”
奎老大眯起眼睛。
“两日前,他在城里杀了三个人,一个是湘西伏魔手的徒弟,一个是鬼罗刹的手下,还有一个是不倒神皇甫金的门人。”
这三个人并无关联,而且名气也不算太大,但也算小有名望,江轻鸿知道他们。
但出手的不是他们,是他们派出去的人。
江轻鸿忽然觉得这件事很有趣,有趣的特别。
“第二个问题要是问完了,那就换一个吧,老头子肚子的里酒虫已经在叫了。”
奎老大抱怨。
白九霄道:“老江,有什么你就快问,这里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这个破棚子好像随时都会倒,棚子底下又湿又暗,还有一种奇怪的腐臭味,呆的时间久了就会很难受。
白九霄习惯风餐露宿,他宁愿睡大街,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呆。
江轻鸿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们就走,绝不多打扰。”
最后一个问题。
奎老大好像谨慎了起来,似乎他预见到这最后一个问题一定不容易解答。
可是他又不能不答。
他挪动了几下腿。
“说吧。”
“我想打听一个人。”
“谁?”
“慕容瑾。”
听到“慕容瑾”三个字,奎老大的神情果然变了变,这变化很细微,细微到连叶小蝉也没有在意。
“你怎么会问她?”
“怎么,我不问她,该问谁?”
江轻鸿含笑反问,倒把奎老大给问住了。
“不,我的意思是慕容瑾并没有什么好问的。”
慕容瑾就是慕容山庄的大小姐,苏霆即将过门的妻子。
她不是江湖人,她和江湖没有半点关系。
慕容山庄的女眷不习功夫,慕容瑾又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自小体弱,对慕容家的事更是从不插手。
这样一个人,江轻鸿却要跑到这里来打听。
叶小蝉也不知道江轻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拉了拉他的胳膊。
江轻鸿道:“我要问的就是这位慕容小姐。”
奎老大道:“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
“所有?”
“是,越详细越好。”
从泥巴巷出来,叶小蝉的嘴就撇的老高,好像谁欠了她钱似的。
白九霄走的飞快,因为他只怕有人的醋坛子都打翻了,殃及池鱼。
叶小蝉的醋坛子却没有翻,因为她了解江轻鸿。
退一万步讲,慕容瑾还是苏霆未过门的新娘子,单凭这一点,她就知道江轻鸿绝不会有什么私心。
若不是私心,那便说明这个慕容瑾很重要。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开心。
她不喜欢江轻鸿眼里有别的女子,更不喜欢提到慕容瑾的时候,他眼中发出的光芒。
奎老大闭目躺在椅子上,直到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他忽然又睁开了眼睛。
棚子后面是一间屋子。
屋子的门很破,屋子里黑乎乎,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走了?”
屋子里有人在说话。
奎老大就站在门外。
“刚才……你听到了?”
“听到了,一字不差。”
奎老大道:“那我该怎么做。”
他的脸色极差。
声音柔媚却冰冷,一袭黑袍子从黑暗中走出,如同一片黑烟袅袅飘散。
“你觉得呢?”
从泥巴巷出来的时候,天色已完全黑了。
从黑黝黝的巷子里走出来,眼前豁然明亮。
白九霄才轻松了许多。
月色清皎,踏月而行本该是一件很风雅的事,只可惜除了江轻鸿之外,其他人并没有这样的心情。
叶小蝉许是身体没有痊愈的缘故,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
“呐,小飞雁,回去吧。”
“回去?现在时间还早,你不想到处溜溜。”
“不了,我好累,怎么,你不想回去?”
江轻鸿道:“那白兄呢,是想再转转,还是……”
“转什么,我都在外面跑了一天,现在就想回去睡一觉。”
“那好极了,小叶就拜托你送她回去,我还有事,晚点再回去,多谢。”
江轻鸿走了。
等他走远,白九霄回头,见叶小蝉还望着江轻鸿离开的方向发呆,道:“喂,你还不走,要一起就跟上。”
一路上,叶小蝉都闷着头,不说话,白九霄也不说话。
直到苏家近在眼前,白九霄不由加快脚步。
叶小蝉忽然道:“你说,他会去哪儿?”
“啊?”
“我是说小飞雁,你觉得他现在在哪儿。”
白九霄道:“你这么想知道,为什么不跟着他去。”
叶小蝉抬起头,眼中好似有种淡淡的惆怅。
“我是想跟着去,可是他并没有啊。”
相思楼。
一片歌舞升平。
外面渐渐冷了,街上已没什么人,但是一走进这里,不论哪一个角落,都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江轻鸿施施然走进来,立刻有莺莺燕燕迎上来。
“公子,是不是第一次来呀。”
粉服少女柳腰聘婷,笑容带着甜美无瑕的绵绵深情,痴痴笑着。
江轻鸿微笑。
“不是,我想找轻歌姑娘。”
少女嫣然道:“哦,那随我来吧。”
她眼光流转,牵起他的手,印着他穿过人丛。
三楼尽头拐角的一个房间,远离人声极为僻静。
江轻鸿道:“姑娘,这里好像不是轻歌姑娘的房间……”
他刚转过身,温香软玉已投怀。
淡淡的脂粉香气沁人,修长如玉的手指已勾住了江轻鸿的衣领。
“公子,我弹的琴也不错的,公子要不要听一听,我保证你不会后悔的。”
她说着就要去解江轻鸿的衣襟,她笑的越发柔情,起伏的胸膛软软的贴了过来。
“姑娘,我并不是来玩的,姑娘想玩可以去找别人。”
“那如果我非要你陪我呢?”
江轻鸿脸上还是挂着笑容,他笑起来的样子散发着特殊的魅力。
少女显然对江轻鸿也很满意。
男人到底都是一个样子。
她已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同样轻柔的环住了自己的后背,就在她以为江轻鸿已是自己盘中餐的时候,那只手突然捏住了她的背。
这只手的动作虽然很轻,可是手指的力度却很大,少女心中不悦,她努力想要保持微笑,却觉得整个背都因酸麻而绷紧了。
“姑娘是不是想这样玩?”
少女的脸色变了,忙松开手,附和笑道:“公子想找轻歌姐是么,我,我现在就带你去……”
于是,江轻鸿如愿被送到了轻歌姑娘的门口。
一到门口,少女就灰着脸逃走了。
江轻鸿摇摇头,正准备扣门。
一只手又落在了他的肩上。
“又来找她,好久不见了。”
声音懒懒散散,听起来冰冰冷冷,好像不太高兴。
江轻鸿不用回头,因为他知道这个人不是轻歌。
轻歌人如其名,人美,声更美。
这个声音也很好听,可是却薄有温度,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疏冷。
不止她的声音,连她的神情也是冷的。
冷意一转而散,丽人娇笑。
“人不在,你来的不巧。”
“你是……云梦姑娘?”
“江公子好记性,想不到你还记得我。”
“来这里的人怎么会不认得云梦姑娘,只是想不到,上次匆匆一面,姑娘还认得我。”
云梦姑娘收敛笑意,道:“最近你好像没再来了,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你找的人一时半会不会回来的,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江轻鸿迟疑。
“来不来随你……”
云梦姑娘哼了一声,回身离去。
江轻鸿还是跟来了,他不想白来一趟,既然来了,也不怕多等片刻。
因为江轻鸿觉得有些奇怪,在这个时候轻歌姑娘竟然会不在。
现在是相思楼最热闹的时候,楼下的喧闹声一阵又一阵,云梦姑娘已不止一次蹙眉。
透过窗缝,江轻鸿瞥见这里正对着楼下的舞台。
舞台上,佳人起舞,台下呼声阵阵,数不尽的鲜花被丢到台上。
类似的情形,江轻鸿见过几次。
他记得每一次好像都是轮到云梦姑娘出场的时候,才会有这么轰动。
但是现在,云梦姑娘在这里,楼下的人不是她。
楼下又有呼声传来,仿佛变得刺耳。
云梦姑娘冷冷瞧着,忽然哼了一声,重重把门关了起来。
三百零五.人间蒸发
桌上只有一个酒壶。www.uu234.net
酒壶旁,两只酒杯。
江轻鸿面前一杯,云梦姑娘手里一杯。
想不到云梦姑娘的酒量竟然也不错,有酒无菜,她根本不是要招待江轻鸿,而是她自己想喝酒。
“江公子这是什么眼神,你有话要说?”
她眯着眸子,眼神中的冷意又浮现出来。
江轻鸿淡淡一笑。
“都说云梦姑娘最出名的是两样东西,一样是云梦姑娘的舞姿,另外一样……”
另外一样就是云梦姑娘的脾气。
云梦姑娘冷笑。
“怎么,江公子是说我脾气怪?”
她啜了一杯,将杯子丢在桌上。
江轻鸿道:“姑娘是有性格,并不是脾气怪。”
“也对,她们一向不说我的脾气,只会说我心肠不好,说我善妒又恶毒,她们表面上和我有说有笑,但事实上都怕我。”
“都说相由心生,姑娘看起来并不像坏人。”
云梦姑娘还是冷笑。
“你不用安慰我,我讨厌那些满口甜言蜜语,口是心非的混蛋,别让我后悔请你进来。”
她的态度变得很不客气,好像和刚才请江轻鸿进来的不是一个人。
“其实你我根本不熟,请你进来也是一时兴起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江轻鸿笑了笑。
“在下明白。”
“不过外面那些人看在眼里,只会觉得我在挖别人的墙角。”
江轻鸿道:“姑娘问心无愧,流言蜚语就是过耳风,不必放在心上。”
云梦冷哼道:“这句话还算中听,我一向不将别人的话放在心上,否则我早就被那些闲言闲语的口水给淹死了。”
她转眸上下打量江轻鸿。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进来么?”
江轻鸿含笑道:“我想姑娘大概是心情不好,想找个人喝酒。”
“谁告诉你我心情不好,看来你很喜欢自作聪明。”
云梦媚笑。
江轻鸿道:“若是我猜的不对,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说明姑娘心情还不错。”
“你果然很会说话,和她简直一模一样,难怪你们会成为朋友。”
云梦的神情里带着一种轻蔑,每次说到轻歌的时候,这种轻蔑尤为明显。
“你也很会猜度人的心思,你猜对了一半,我确实不开心。”
“我不但知道你不开心,而且还知道你不开心的原因。”
“哦?”
“姑娘不开心,是否是因为楼下的那一位。”
“楼下?”
云梦冷哼。
“楼下那位姑娘似乎有些面生。”
“你的眼睛倒很毒,她叫绫罗,来这里不过才三个月,已经快爬成头牌了,刚才楼下的欢呼声,你也听到了。”
江轻鸿道:“人人都知道,云梦姑娘的舞是最好的。云梦姑娘舞姿之精湛,不要说是在这相思楼,就算放眼全城,也定然是无人可比的。而现在……”
他欲言又止,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云梦缓缓道:“你觉得我不开心,是因为她抢了我的风头。”
江轻鸿道:“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嫉妒亦或失落是难免,但是我知道,姑娘不开心并非为此。”
“哦?那你又说我是为她?”
“从姑娘的神情之中,我看出姑娘的心情很复杂,也很焦躁,心中好像很不安。”
“不安,我当然会不安,现在有人已经将手伸进了我的碗里,我怎么会不怕别人将饭碗抢走……”
“不,你不怕,别人眼中的你活得光鲜亮丽,可是心里开不开心,日子过得好不好,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想,现在的生活并不是你想要的。”
云梦脸上表情一滞,细柳的眉梢越扬越高,丹红色的唇角越来越沉,娇比芙蓉的容颜突然温度尽失。
“你……你胡说什么……”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字挤出来。
江轻鸿淡淡一笑。
“还有,我知道传言并不可信,你绝不是大多数人眼中的坏女人。”
他用一种温和而疼惜的目光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他眼神中的情感无比真切,但是却像一把把利刃扎在云梦的心上。
云梦瞪着他,恶狠狠的瞪着他,就像一只感到威胁而露出獠牙的狼,随时都会咬住面前人的喉咙,吸干他的鲜血。
这是一种极为可怕的眼神,不论是任何人看见,都能体会到满满的恶意。
而江轻鸿不怕。
他凝视着她,眼神中温柔的悲悯包裹着云梦的心,让她喘不上气。
终于,她还是退让了。
她就算是三大头牌之一,但说到底也只是个舞姬,是赚钱的工具而已。
江轻鸿是来花钱的客人。
她只是弱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江轻鸿却身怀绝顶功夫,一只手也能捏死人。
云梦面无表情的将两杯酒斟满,自己拈杯。
“公子说话要小心,有些话不能乱说的。”
江轻鸿道:“是在下失言,姑娘,这一杯我向你赔罪。”
两人各退一步,气氛渐渐缓和。
云梦道:“我很好奇,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江轻鸿道:“知道什么?”
云梦会心一笑,袅娜起身。
“公子,你何必明知故问呢……”
她款款走到江轻鸿身边,伸手就去搭江轻鸿的肩。
就在那精致的指尖就要触及江轻鸿的肩膀时,江轻鸿却叹了口气。
“看来姑娘这里并不适合在下,多谢姑娘款待。”
他饮下杯中酒,就要起身。
云梦却猛然一把将他推了回去,自己俯身压了过去。
“你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江轻鸿却摇了摇头,拨开了她的手。
“我想什么,姑娘还真不一定会知道。或许是我多管闲事,让姑娘误会了,我只觉得姑娘将所有事都闷在心里,也许会需要一个陌生人倾诉,告辞。”
轻歌姑娘的房间还是空的。
时间已不早了,江轻鸿打算早些回去大,但刚刚下楼就看到门口有人走了进来。
轻歌由人扶着,从门外缓缓步入。
她一走进来,每个人的神情都有了微微的变化。
这种变化显现在不同的人脸上各不相同,江轻鸿注意到变化最大的还是相思楼的人。
他们的神情都变得收敛而恭敬,遇上她的时候,每个人都在自觉的低头行礼。而所有客人见到她,也很热情的与她攀谈。
从头至尾,轻歌都用那种雍容而优雅的笑容从容应对,态度不卑不亢,自然又亲切。
然后江轻鸿才注意到她自身的变化。
从衣着发饰,到神情装扮,她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从前她的服饰装扮一直很素雅,她认为太雍容华丽的东西不太适合自己,她所追求的是一种平和而清新的美丽。
从前她虽然见了人也会微笑,但连笑容也是又轻又淡,温和而亲切,却绝不殷勤迎合。
从前她也偶尔出门,但是绝不是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候是相思楼生意最忙的时候,她的客人也最多,就算她想出去,湘姑也不会答应。
而她出去的时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跟随服侍,但是现在,这些都已完全改变了。
江轻鸿上次来已过了好多天,但是谁都能看得出来,这几日里轻歌姑娘的变化却不是一两个字可以形容出来的。
她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好似都完全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又或许,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她看见了江轻鸿,从走进来的那一刻,她就看到了他。
她并没有立刻迎上去,而是对扶着她的丫鬟低语了几句。
丫鬟碎步走了过来,走到江轻鸿面前行了一礼。
“公子随我来。”
这丫鬟还是原来轻歌身边的,但是她的打扮也比从前精致多了,单是鬓边的那支珠钗就是珍宝阁的。
一个小丫鬟当然买不起珍宝阁的东西,这东西若不是客人赏的,便是轻歌给的。
江轻鸿随着丫鬟到了一间暖阁里,暖阁又大又华丽,比原来轻歌接待他的那间气派得多。
“公子喝茶。”
丫鬟将茶送上,便垂头退了出去。
丫鬟方退,轻歌施施然走了进来。
“江公子,我来迟了。”
她笑语嫣然,飞扬的神采更是夹带着莫名生疏的陌生。
她甚至连随身带的香包都不同了,她才走进来,一阵清香已扑鼻迎来,就像是带着花香的风吹过。
这一切的改变当然是有原因的,虽然江轻鸿还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还是微笑起身。
“几日不见,你如今可是大忙人了。”
“江公子今日怎么有空,小叶姑娘没有一起来。”
“小叶这两日受了风寒,我没有告诉她,否则她一定非要跟着来的。”
“难怪,若是小叶姑娘知道,怎么会让公子独自前来。”
轻歌掩面轻笑,眉梢才有了几分熟悉。
“这个时候,我以为你会在,想不到你却出去了,看样子你最近过的还不错。”
轻歌嫣然一笑,轻轻感慨的叹息。
“最近我可是累坏了,你要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定会吓一跳的。”
江轻鸿道:“看方才那些人对你毕恭毕敬,以你从前的身份自然是不会的。”
“什么都瞒不过公子,最近城中腥风血雨,吓得人人都不敢出门,相思楼的日子也不好过。而偏偏这个时候,这里也起了风波。”
“难道是湘姑?”
江轻鸿眼神一暗。
“是的,湘姑失踪了。”
“失踪了?”
江轻鸿有些惊讶。
轻歌叹了口气。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有七八日了,昨日我已报到了官府,方才便是衙门要我去认尸的。”
江轻鸿心念流转,似乎在沉思。
轻歌道:“还好,那尸体并不是她,不过去的时候我真的吓到了,回来的路上一直觉得胃里恶心。”
她见到死人的机会很少,相思楼从来不见血。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那样仔细的去观察死尸,她明明只看了一眼,那张死人的脸却总在她眼前徘徊不散。
江轻鸿道:“湘姑怎么会失踪的,你不是日日都要来相思楼么,你昨日才去的衙门?”
轻歌道:“起初,我们都不知道湘姑失踪了。几日前,湘姑如往常一样来到这里,待到晌午,她便匆匆走了,要有事要去办。临走之前,她留了口信,说她有些私事,三五日暂且先不过来,还说相思楼的事情交给我代为打理。我不觉有异,直到日子久了……”
到了昨日,湘姑还未出现。
轻歌派了人去请,不想湘姑竟不在宅子里,她派人出去找了大半天,傍晚才去了衙门。
江轻鸿道:“既是她自己说有事,也许她的事还没有办完,不出现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轻歌蹙眉道:“若只是湘姑自己也就罢了,湘姑在南郊附近有一处宅子,宅子里空无一人。莫说湘姑自己,就算连一个下人的影子都没瞧见,我觉得蹊跷……”
这件事听起来确实很蹊跷。
与其说湘姑是失踪了,倒不如说她是人间蒸发更恰当。
不但她人间蒸发,连她的家眷也一并消失了。
“那官府的人也去宅子里找过了?”
“哎,最近衙门里像是来了一位上官,因为城中几纵灭门案一直未破,像人口失踪这样的小案子,不知何时才能排得上。今日叫我去认尸的时候,我还听衙差们好一顿数落,只怕他们腾出功夫来,湘姑也凶多吉少了。”
江轻鸿回过神,道:“那你便再等等吧,也许湘姑是出门办事还未回来。”
“也只好如此了,毕竟这相思楼还有很多事要打理,我也不能每时每刻都泡在这件事上。”
轻歌叹息,眉宇间有了淡淡的疲惫之色。
“瞧我,只顾着说话,公子用茶呀。”
“好。”
茶是上好的西湖龙井。
茶已泡了一阵子,揭开茶碗,芳香扑鼻。
才喝了一杯,江轻鸿便起身告辞了。
轻歌也未挽留,她实在有些疲倦,眼下事事都要她处理,她已分身乏术。
她与江轻鸿相识已久,不再只是主客的关系,她们已能算得上是朋友。所以她已经很给江轻鸿面子,因为如今的她已俨然不用再亲自招待客人。
就在这一杯茶,说了这几句话的时间,门外下人至少已经来过三次,询问的都是一些楼里的事。
江轻鸿有的时候脸皮虽然厚,但绝不是不识趣的人。
临别之前,轻歌亲自将江轻鸿送到了门口,看着江轻鸿走远,才转身进了门。
此时夜已深了,相思楼中虽然灯火通明,外面街上却是人影稀疏,几点如豆的明亮缥缈而朦胧。
江轻鸿默默独行,看来心事重重。
走到三孔桥,与一人擦肩而过时,那人却挡住了江轻鸿的路。
三百零六.剑下幽魂
“呦,江兄,好久不见。www.uu234.net”
打招呼的这人微笑抱拳,神情竟然带着种说不出的兴奋。
江轻鸿也微笑。
“不知我该怎么称呼,是称呼你罗兄,还是……”
那人朗笑。
“在下不姓罗,也不是罗青,江兄不是早就知道了,又何必再问。”
他的眼中光满闪动,笑容深邃。
“我叫万洋,万事如意的万,洋洋洒洒的洋。”
万洋就是假罗青。
若说起此人,江轻鸿与他打过的交道也不算少。
先是他假借罗青身份混入灵云庄,后来囚禁沈樊与叶小蝉,被江轻鸿识破。
江轻鸿道:“阁下这次出面,不会又是想囚禁谁吧。”
万洋大笑。
“江兄心胸开阔,自然不会为上次的小事斤斤计较,走,我请你喝酒!”
江轻鸿没有想到,万洋会将他带到这儿。
还是那个小院子。
那个曾经关押过叶小蝉与沈樊的地牢就在江轻鸿脚底下。
回来的时候,院子里黑乎乎一片,院中无人。
万洋开了门,点了灯,将买回来的卤菜装了四个碟子。
又搬出一坛酒,拿出了两幅碗筷。
“坐,不必客气,就像自己家一样。”
万洋热情的就像是一个相熟多年的老朋友,他似乎很是开心,与他相比,江轻鸿倒显得拘谨似的。
他的动作极为麻利,显然平日也是自己动手的。
“可惜了,时辰不对,只能买到这些了,江兄不要嫌弃。”
菜色虽然普通,酒却是好酒。
酒还在坛子里没有开封,但是江轻鸿已隐隐闻到了酒香。
江轻鸿还未开口。
万洋道:“放心,酒是好酒,我可绝对不敢拿不好的招待你。”
他一撩衣服坐了下来。
“可惜呀,祁凌还没回来,咱们先喝。”
酒开封,他热情的替江轻鸿倒了一大碗。
“我知道,你不喜欢用小家伙,今天我就舍命陪君子。”
江轻鸿笑了笑,也没说话,端起碗便一饮而尽了。
喝了酒,气氛就热闹了,江轻鸿也放松了很多。
万洋道:“你知道,向我们这样的人,能喝酒的机会不多,小弟酒量不好,若是一会儿喝多,出了什么丑,江兄莫要见怪才是。”
他笑容满面,举手投足间不拘小节,个性倒很豁达,几碗酒下肚,江轻鸿竟开始有些喜欢这个人。
他的酒量确实不怎么样,半天下去,才不过喝了一碗多些。
他一边敬酒,一边嘀咕。
“这个祁凌,跑到哪里去了……”
他显然是怕自己酒量顶不住,若是祁凌在,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
江轻鸿笑道:“兄台放心,我虽然好酒,但从不劝酒,更不会勉强别人。”
“话是这么说,我好歹是主人,总得要客人尽兴才好,来,我们喝!”
万洋勉强笑着,一仰头将酒灌了下去,表情却有些不自然。
江轻鸿无奈一笑,也缓缓饮了一碗。他饮酒是面不改色,万洋脸颊倒红了,觉得嘴里又烫又辣,夹起一大块酱牛肉塞进了嘴里。
见他这样子,江轻鸿反倒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在万洋话多,他主动道:“你去相思楼做什么?”
江轻鸿道:“你知道我去过相思楼?”
“嗯,不过我没你这么大的面子,有佳人招待,看样子,你和轻歌姑娘很熟吧。”
“原来你也去了相思楼,我与轻歌姑娘确实是老朋友,顺路经过就去看看。那你去做什么,难道你也有朋友在那儿?”
“我?你千万别误会,我可不认识那里的姑娘,我是去查些事情,是正事。”
万洋忙不迭的否认。
“奥,也不是什么大事,小事,小事而已。”
他好像害怕江轻鸿问,所以连连补充。
还好江轻鸿并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就算他问,万洋也绝不会说。
“说起这位轻歌姑娘,现在人人都夸她有本事,听说她以前在三大头牌里不算是地位最高的,想不到现在主事的倒成了她。”
“这也是暂时的,等到湘姑回来,一切还为未可知。”
“那也要湘姑能回来才行,我看,一个字,悬。”
“哦?你也听说了。不过轻歌告诉我,这件事她一直压着,不敢张扬,你听说了些什么。”
万洋笑了笑。
“她不说不代表别人不会说,我都说我是去办正事的。我知道也不多,就是听说湘姑失踪了,连同宅子里的人也不见了。相思楼的人也觉得古怪,就与我多说了几句。原来是轻歌姑娘不许张扬,难怪她们谈之色变了。”
江轻鸿道:“你若有兴趣,可以去衙门打听,衙门的人应该更清楚。”
“怎么,这件事已经闹到官府去了?”
“是啊,湘姑可是相思楼的主事人,身份不低,不管竟也还轮不上衙门里的人管,你说衙门的人是不是吃干饭的。”
万洋眼波流动,片刻后才下定决心道:“好,这件事交给我,我保证给你打听清楚。”
江轻鸿含笑。
“我并没有说要你去打听,连轻歌姑娘自己都不知道,旁人应该不会知道更多了。”
万洋道:“不去查,当然不知道,放心,很快。”
两人交谈了几句,万洋明显有了心事,他似乎是有些事放在心里,拿不定主意。
半晌,才道:“那个……最近,江兄可有沈樊的消息。”
江轻鸿摇头。
“他现在行踪不明,连狐狸窝的人都不知他的消息。”
万洋微微皱眉,“有这回事,看来现在狐狸窝的人也不中用了……”
江轻鸿道:“怎么,莫非你知道?”
万洋道:“我?我只是随便问问,问问而已……”
他刚刚说完,门口传来拍门的声音,他回神笑道:“一定是祁凌回来了,他这小子一向很拼命,要是天不黑,不会回来的。”
他起身起开门,江轻鸿也站起身跟了出去,倒不是他客气,而是他已听出了异常。
门一开,祁凌几乎是倒在万洋身上的。
万洋面色大变。
“祁凌,你怎么了,受伤了?”
万洋看见祁凌身上的血,大惊失色。
祁凌捂着腰,见江轻鸿也在,忍着痛没有解释。
“江兄,你怎会……”
“是我在外面碰上的,你不是去跟踪莫百城么,怎么弄成这样?”
祁凌连连摆手。
江轻鸿道:“还是先扶他进去再说。”
祁凌腰上中了暗器,十字标几乎完全没入他的皮肉,挖出来的时候已发了黑。
还好他事后立刻服了解毒药,休息片刻后,神情便好转了。
十字标。
洪城莫家帮的独门暗器。
莫百城是莫家帮第七代帮主,洪城远在关外以北,莫家帮更是极少踏足关内,莫百城怎出现在这里。
江轻鸿也觉得奇怪。
祁凌道:“这次要不是月牙儿,我真就死在莫百城的手里了。”
听到月牙儿的名字,万洋同江轻鸿一样惊讶。
“月牙儿?怎么是他,他救了你?”
“嗯,因为莫百城已死在他的剑下。”
月牙儿杀了莫百城,并不是为了救祁凌,他出手只因他自己要杀莫百城。
祁凌道:“现在我总算知道,莫百城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万洋还不清楚。
江轻鸿道:“莫百城也是来杀月牙儿的?”
注意到江轻鸿用的这个“也”字,祁凌道:“除了他,还有别人要杀月牙儿?是谁?”
要杀月牙儿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
他们之中三教九流都有,本来各不想干,有很多人更是永远不会扯上关系的,但他们却有同样的默契,那就是要取月牙儿的命。
祁凌道:“当时在场的除了莫百城,还有八宝堂的人。”
“又是八宝堂,看来之前确实是他们。”
江轻鸿喃喃。
祁凌道:“江兄是不是知道什么?”
江轻鸿便将那日遇见月牙儿被追杀的事说了出来。
当时八宝堂的人偷袭不成便逃了,而就在江轻鸿快追上的时候,被月牙儿阻拦了。
祁凌舒了口气,道:“这次他们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都死了,没有一个活口,他们全都……”
回想起月牙儿杀人,那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从月牙儿将八宝堂的人杀死到他到了自己背后,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但在火雷弹炸开之时,他还拉得及躲开,到现在他都不认为自己的动作慢。
可是月牙儿的动作实在太快,他刚躲开,莫百城的头已滚到了地上。
面对月牙儿的剑,他竟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不,他根本不敢。
那是他所见过最可怕的剑,也是最可怕的人。
直到月牙儿走后,他的手心还全是冷汗。
他的脸色被喷了血,那时血还是热的,等他手脚恢复了知觉的时候,血已干了。
然后他就落荒而逃,一路不敢有半刻停歇的逃了回来。
他不知道月牙儿为什么要杀莫百城,但是他并没有死,月牙儿放过了他。
万洋的脸色也变得铁青,他了解祁凌,他从没见过祁凌害怕,更没见过他害怕成这样。
祁凌好像被吓破了胆,苍白的脸毫无血色,说话的声音还有些抖,尤其是提到刚才,他的叙述有些混乱,甚至是前言不搭后语。
好在他们都听明白了。
月牙儿。
杀手月牙。
他到底是多么可怕的人,他的剑又是怎样的剑。
万洋默默握拳,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见识见识。
江轻鸿见识过那把月光,他知道月光是多么的可怕,他第一次见月牙儿出手的时候,反应并不比祁凌好太多。
今日午后,祁凌和万洋遇上了莫家帮的人,无意之中他们听说莫家帮来此是有大事要做。
他们第一时间当然是想到了子夜。
祁凌原本只是去打探莫家帮的落脚之处,不想这些人一直在外逗留到傍晚,就在祁凌跟着那些人到了一处偏僻之地,八宝堂的人也在那里,他们刚刚碰面,那些人就发现了祁凌。
万洋有些吃惊。
“什么,你被他们发现了?不会吧?”
他显然有些不相信,有此可见祁凌跟踪人的本事一定不差,至少万洋这么认为。
万洋道:“我也不清楚,但他们确实发现了我,我一下就陷入了被动,被墨家帮和八宝堂的人团团围住……”
墨家帮的人穷凶极恶,又有八宝堂的人照应,万洋一个人当然不是对手。
就在万洋几乎以为自己已死定了的时候,月牙儿就出现了。
他仿佛是一条影子,从地狱中飘出来的影子,一番大开杀戒之后,飘然而去,扔下了惊魂不定的万洋。
江轻鸿道:“原来是他,他一定早就发现了你。”
祁凌这才猛然想起,月牙儿正是从自己后面冲出来的。
投石问路。
祁凌做了他的石子。
在摸清了现场的状况之后,他便从天而降,送所有人上了路。
如江轻鸿所料,除了万洋之外,在场所有人无一活口。
想到那惨状,万洋后脊背又在一阵阵的发冷。
万洋想笑,却怎么也挤不出一丝笑容。
江轻鸿道:“看来你们还不知道,杀手月牙儿现在遇上麻烦了。那天八宝堂的人跑掉是他们的运气,想不到他们还敢打月牙儿的主意。”
联想起江轻鸿刚才告诉他的事,祁凌很快道:“这么说,月牙儿难道是跟踪八宝堂的人……”
万洋摸了摸下巴,眉头深锁。
“也对,月牙儿的事迹江湖中有很多,此人是个头号的冷血杀手,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现在有人要跟他过不去,他肯定不会放过那些人的。”
江轻鸿道:“要跟他过不去的不只是这些人,最近要杀他的人可谓一波接着一波,他好像怎么杀也杀不完。”
“哦,这么说,他是得罪了人。”
祁凌道:“像他这样的人,不得罪人才怪,想要他命的人多也不稀奇。”
能请动月牙儿这样顶级杀手,事情自然非同小可,月牙从不杀宵小之辈,因此月牙儿得罪的仇家也不会简单。
如先前所见,再加上奎老大的说法,能动用莫家帮与八宝堂的人杀月牙儿,这个人一定是颇有来头。
现在再加上祁凌一番亲身经历,有些事好像逐渐明朗起来。
江轻鸿道:“若是再有月牙儿的消息,你们能不能找人传话给我。”
万洋道:“一个杀手而已,你对他还有兴趣呢?”
江轻鸿笑了笑。
“二位若是有功夫,也不妨留意一下他,虽然我不知道二位在查什么。但若无头绪,不妨就从手边事着手,有时往往会另有收获。”
祁凌顿了顿,沉声道:“我们在查什么,先前不都告知阁下了,阁下应该清楚的。”
三百零七.银面又现
江轻鸿微笑。m.www.uu234.net
“是么,在下最近新结识了几位朋友,这几位朋友要我向二位问好。”
“哦?”
万洋与祁凌相视一眼,似乎有些意外。
江轻鸿道:“这几位朋友,其中一个姓梅,梅花的梅,另外一人叫程达。”
万洋道:“你说,他们要你向我们问好?”
他觉得奇怪,因为他并不认识这两人,更没有听到他们的名字。
江轻鸿不答,又道:“如今他们都已死了,死在子夜的人手上,成为了某些阴谋的牺牲者。”
祁凌却道:“那真是遗憾,子夜之人多行不义,他们早晚会为自己所做的恶付出代价。”
“也是,火驹这次损兵折将,但是子夜飞雪堂也几近全军覆没,也不算是亏本,是吗?”
万洋脸上诧异之色尤重,祁凌立刻道:“什么,阁下说飞雪堂全军覆没,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江轻鸿却再未说下去,良久只含笑,笑得极为莫名其妙,这样的笑容让祁凌有些不安。
“原来比起火驹,二位更关心飞雪堂。也罢,这件事牵连甚广,想要知道内情,二位还是自己去查吧,告辞。”
江轻鸿走了,就像一阵风,比风消失还要无声无息。
祁凌呆呆的坐了很久。
万洋焦躁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糟糕,我看他一定是怀疑我们了。”
祁凌道:“还不是你,为什么带他来。”
万洋有些心虚,道:“都说他有过人之处,我不过也是想和他套套近乎,看看能不能得到些有用的消息,你看,这不是就听说了一件大事……”
祁凌轻轻叹了口气。
“也罢,我早知道瞒不过他的,好在他没有继续追问我们的身份……”
“他没有问,因为他早已一清二楚。”
接话的人并不是万洋,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
这声音低沉沙哑,夹在一种极为沧桑的韵味,口吻却是底气十足,振聋发聩般让人耳膜一亮。
似乎是一位老者在说话。
万洋与祁凌的神情同时发生了改变,祁凌忙起身,万洋也快步奔出了门。
屋外并没有人。
人在大门外。
不待他们去开门,那人已拍门而入,大步走进来。
此人一身宽大的银线圆领大袍,脸上带着一张冷冰冰的面具,面具在月光下是银色的。
见银面人,万洋与祁凌的神情豁然严肃,均抱拳一礼。
“受伤了?”
透过银色面具,其后一双空洞洞的眼睛比锥子还要锐利,一扫便看向祁凌。
“是谁伤了你?”
“无妨,是个误会……”祁凌忙道。
“你伤的怎样,若是不行,我可以再派别人。”
“不,我没事。”
“年轻人不要逞强,伤了自己事小,耽误了大事你担待不起。好了,从今日起,你们不必再管。”
银面人冷冷说完,转身便走。
万洋道:“等等,不要我们管是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有些急躁。
银面人转头。
“听不懂人话,就是要你们收拾包袱滚蛋的意思。”
万洋几乎要发怒,被祁凌一把拉住。
祁凌上前道:“恕属下不能听命,我们来此就是为了协助您,如今事情没有结果,我们不能走。”
“你想抗命?”
祁凌道:“属下不敢,只是事情我们已经查了这么久,总算有些眉目,若是此时让别人接手,恐怕只会延误时机。”
银面人瞥了一眼祁凌。
“那你的伤……”
“属下的伤并无大碍,若是不能完成任务,就算您让我们走,我们也没脸回去。”
银面人稍一迟疑,似乎在犹豫。
万洋嚷道:“不错,我们不会走的,不将背后之人揪出来,我们绝不走!”
银面人哼道:“还算你们有些胆量,我以为你们被月牙儿吓破了胆。”
他竟然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万洋皱眉,祁凌却并不惊讶。
“您都知道了。”
银面人道:“你们不是月牙儿的对手,以后见了他就躲着点,记住。”
万洋心中不服,但祁凌受了伤,他也没资格说什么。
祁凌道:“可是月牙儿这件事愈演愈烈,说不定与我们要查的事情有关……”
银面人道:“这件事我已让别人去查,你们不用管。”
祁凌道:“我们在暗,若是要查,应该比其他人方便。”
银面人冷笑。
“黑道上的事外人是很难插手的,你们帮不上忙就算了,别反过来坏我的事。”
祁凌思忖片刻,也没有再坚持。
银面人道:“这阵子我不在,你们可有进展?”
祁凌道:“关于沈樊,一直没有消息,可能是凶多吉少了。那几个人很安全,并没有出什么乱子。至于您要我送信回去查的事,还没有得到答复。双拳门的事我们也查到了一些可疑之处……”
银面人道:“怎么,还没有收到回复?”
“是,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我正打算再修书去查。”
银面人却立刻道:“不必了,这次我亲自去。”
“您要走?”
“最快三天,我去去就回,你们小心行事。”
祁凌道:“方才听那位江公子说,飞雪堂与火驹都出了事,您可听说了?”
“这件事我知道,因为当时我也在那里。”
祁凌吃惊。
万洋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银面人道:“这件事你们先不用管,等我回来再说。”
他既然这么说,祁凌二人也没有问。
他走出去了几步,又回头道:“江轻鸿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你们最好别去招惹他,要是走漏了风声,你们知道规矩。”
月已正空,圆月高悬。
银光闪动,翩然驻足。
江轻鸿站在屋顶上,银面人只能停住脚步。
他知道江轻鸿是在等他,虽然他并不想见他。
“苗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江轻鸿笑得亲切。
银面人道:“你知道我会经过这里?”
江轻鸿道:“是我运气好,我也拿不准,但还是让我碰上了。”
银面人道:“你等我做什么。”
江轻鸿道:“在下等先生,是有话要问。”
“请说。”
“在下想问,先生是否去过银沙洲。”
银面人沉默了一下,道:“阁下何意?”
江轻鸿道:“没什么,数日前,在下于银沙洲上,见过一个人,仿佛便是先生你。”
银面人冷笑。
“抱歉,无可奉告。”
他拂袖欲走,江轻鸿追问道:“先生不否认,看来我没有看错。”
银面人道:“是我又如何,这与你何干。”
江轻鸿道:“莫非苗先生还不知道,司徒少峥已死。”
银面人面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迟疑片刻,道:“他死了与我何干。”
江轻鸿道:“我本以为先生能指点指点在下,将杀害司徒少峥的凶手揪出来。”
银面人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会有这功夫管这种闲事?”
“那先生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先生喝酒。”
银面人冷笑。
“你果然是那小子的朋友,与他的臭毛病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江轻鸿笑笑。
“正因为臭味相投,我们才会相交这么多年,先生的大名晚辈久有耳闻,只是不知能否给在下这个面子。”
银面人犹豫了一下,道:“好,那等我回来,自然会去找你。”
江轻鸿道:“先生要走?”
银面人道:“等我回来,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
苏家。
江轻鸿进门的时候,见到叶小蝉趴在桌子上已睡着了。
她一定还在等他。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知道他会回来,她就会等他。
江轻鸿将叶小蝉抱上床,盖好被子,正要走,发现自己的衣角还被拉着。
“不许走……”
叶小蝉懒懒的睁开眼睛。
江轻鸿舒了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
“是我吵醒你了?”
他抚摸她的额头。
叶小蝉裹紧被子,手紧紧拉住他的手。
“没有啊,我就是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有事?”
“没事就不能等你吗,不知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怎么能放心。”
她皱了皱眉,显得有些忧愁起来。
江轻鸿笑了笑,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好了,现在我回来了,你可以睡了。”
叶小蝉还是睡不着。
江轻鸿不在她睡不着,江轻鸿回来之后她更睡不着。
江轻鸿却似乎乏了。
叶小蝉占着他的床,他知道今晚可能又要睡桌子了。
要是以前,他一定就将叶小蝉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可是现在她身上余毒未轻,他难免就要迁就她的。
正因为知道江轻鸿会迁就她,她的胆子才更大了。
“来,陪我一起睡。”
叶小蝉掀开被子,拍着身边的床板。
江轻鸿道:“你睡吧,我就在这儿守着你,放心。”
叶小蝉却耍着脾气的蹙起眉。
“你不敢?怕我会吃了你?”
江轻鸿笑了笑。
一个大男人躺进一个可爱小姑娘的被窝,谁吃了谁是显而易见的。
他从不和叶小蝉开这种玩笑。
他们的关系虽亲密,他却一直很留心着分寸。
叶小蝉跳起来,一下就跳到了他身上。
“一个人把我丢在这里,我很孤单的好不好。”
她将脸埋在江轻鸿的肩胛上,亲昵的蹭着他的脖子,就像一只撒娇的小猫儿。
但是很快,她忽然眼睛一瞪,凑到他的耳边,用力嗅着,又变成了一只警觉异常的狗。
“你身上怎么有女人的味道,还是玫瑰香的……”
她立刻从江轻鸿身上跳下来,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去哪儿了,背着我干嘛去了!”
江轻鸿将指着自己鼻子的手拉开,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我没背着你,只是去相思楼转了转。”
叶小蝉跟过来。
“相思楼?不对,轻歌姑娘从不用玫瑰香粉,她说那种气味太浓,她从来只用栀子花粉!你别想骗我!”
江轻鸿道:“我是去了相思楼,不过谁说我去相思楼就是见轻歌姑娘的。”
叶小蝉道:“不是见她?怎么,你在相思楼还有相好?”
她气的眼睛都瞪得更大。
江轻鸿笑道:“你别胡说,我是去找湘姑的。”
“香菇……什么香菇?我还萝卜呢!”
江轻鸿摇头。
“不是吃的香菇,是湘水的湘,相思楼的主事人湘姑。”
“她?你是说那个不近人情的恶婆娘?”
叶小蝉的确意外。
江轻鸿道:“你也认得她?”
叶小蝉思索。
她在相思楼进进出出,偶尔也曾碰见过她。
从前她偶尔也会去看轻歌,当然也都是想从轻歌那里打听江轻鸿的下落,一来二去与轻歌也算相熟。
“那个湘姑可是个狠角色,看着就凶巴巴的,相思楼里的姑娘可不好过。”
江轻鸿道:“哦,那如今相思楼里的人日子应该好多了。”
“怎么,莫非是湘姑转脾气了?”
“不,她失踪了。”
“失踪?有这回事?”
叶小蝉问完,忽然又道:“你是因为这件事才去相思楼的?”
江轻鸿坦言。
“不是,我是想找她打听一些事。”
“打听什么?”
江轻鸿摇摇头。
“算了,这件事找别人打听也是一样。”
他刚刚说完,忽听有人道:“江公子可在。”
门打开。
瞧见门外人,叶小蝉微一皱眉。
门外的长衫人她也见过,每次见这人,感觉总是不太好。
苏善站在门外一揖。
“江公子,老爷有请。”
同样是夜晚,距离上次见苏如山已时日太久。
但是江轻鸿没有想到,房间里不只有苏如山,苏霆也在。
除了苏霆,还有很多人。
应该说几乎所有苏家人都在。
所有人的神情都很凝重,院子里的氛围并不好。
隐隐的不安在蔓延。
叶小蝉也跟着来了。
她答应若是苏如山不肯见她,她便在门外等着。
苏霆果然道:“请叶姑娘在外稍等,江兄,请。”
在苏霆的带领下,江轻鸿穿过庭院,进了小楼后,上了二楼。
这里还是苏如山从前住的地方,不过上次江轻鸿是在院子里见的,并没有进过这小楼。
一进门,一种浓烈的药气扑鼻。
苏安在屋子里伺候,见苏霆来了,便退了出去。
“父亲,苏兄来了。”苏霆走到床边,躬身唤道。
“他来了……”
苏如山缓缓舒了口气,嗓音听来有些沙哑。
“苏老前辈,是我。”
苏霆将垂着的窗幔搭起,将床上人扶起。
江轻鸿上前几步,才看清苏如山的模样。
才短短日子不见,苏如山的模样已苍老憔悴了更多,一张脸已变为紫黑,俨然有了死气。
“小江,你来了。”
他招招手,似乎很高兴江轻鸿能来。
江轻鸿忙上前。
屋子里的灯光极为昏暗,昏暗的让人什么都瞧不分明。
苏如山的这张脸却还是清晰的,从那种疲倦而冰冷如死水的目光中,江轻鸿可以确信这人便是苏如山。
三百零八.释前嫌
这个人就是苏如山。www.uu234.net
他的模样虽有细微的改变,但是他看人的神情并没有变,还有他眼神中那不变的深邃与沧桑沉淀下的气度也没有变。
他的身体虽然不好,但是精神尚可,尤其是见到江轻鸿的时候,他很开心。
江轻鸿却高兴不起来。
“苏老前辈,晚辈一直想来探望,无奈繁事缠身……”
不待江轻鸿说完,苏如山道:“我听霆儿说,你时常惦记着,想来见我,只是我身子骨不好,总腾不出时间。”
他咳嗽了几声。
苏霆道:“父亲,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你们先聊。”
江轻鸿知道苏霆是有意避开,不想苏如山道:“别走,有些事你早晚都要知道,我也从未想过瞒着你。”
苏霆也没有多话,便留了下来。
苏如山道:“小江,还记得上次我曾将一物交托于你,你可还记得?”
骤然说起这个,江轻鸿不如如何作答。
苏如山又道:“霆儿早已将事情告诉了我,既然那东西已遗失,此事也便就此作罢了。”
不等江轻鸿开口,苏霆道:“父亲倘若还有所怀疑,那这件事就不应该轻易放过,还是应该好好调查……”
苏如山却缓缓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大概真的是我多疑,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还能去信任谁呢……”
他长长叹息。
“只是让小江你见笑了,不过你既是霆儿的朋友,希望日后还能多多帮衬他,老夫就算是下了地府,也会铭记你对苏家的恩情。”
江轻鸿忙道:“前辈客气了,朋友之间互相照应是应该的,何况这件事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苏如山叹了口气。
“哎,说起来老夫也是为了苏家着想,那个时候亲事刚刚定下,偏偏又是慕容世家,这婚事是不容许出任何差错的。但是这些日子,霆儿的用心我都看在眼中,这几日霆儿不在,我已想得一清二楚。父子之间,不论什么说开了便好,霆儿,你说呢?”
苏霆的眼中有了湿润。
大抵是之前经历了司徒少峥那件事,见到了痛失爱子的司徒潜龙,他颇有感触的缘故。
“父亲,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没有处理好,才让父亲如此操劳,已至殚精竭虑……”
苏霆的声音有些哽咽。
一面是心怀难释的父亲终于打开心结,一面是忍受委屈,默默付出的儿子体会道父亲苦心,此时此刻,他们终于能互相理解,互相体谅,再无芥蒂。
这样的场景如何能不令人感动呢……
就算江轻鸿看在眼中,也难免有所触动。
从苏如山的住处出来,门口的人已散了。
叶小蝉已等得很着急。
一见江轻鸿出来,便忙迎上去。
“你可出来了,怎么待了这么久。”
他们进去的时间并不算太久,不过是苏如山身体不好,说话也很缓慢。
江轻鸿又是等他服药睡下,才与苏霆一起出来的。
回去的路上,听了苏霆与江轻鸿的交谈,叶小蝉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苏霆道:“江兄是否觉得奇怪?”
“是有些突然,不过见苏老前辈精神尚可,我也便放心了。”
江轻鸿坦然承认。
苏霆很感慨的叹息。
“这件事也让我觉得很突然,因为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会与我有关,我的父亲竟然会让我的朋友来查我。”
叶小蝉听了也是一惊,事情她虽了解一些,但是她还没有想明白这件事到底与苏霆有什么关系。
江轻鸿道:“看来现在你已明白了。”
“明白了,完全明白了,这全是父亲的一番苦心,并不能怪他。”
他放慢脚步。
“要怪,也应该怪我,是我没有对父亲说清楚。”
半年前,苏霆离家许久。
直到苏如山病重,苏霆请来一位唐姑娘。
唐姑娘虽然会解毒,但是天下解毒之人多不胜数,苏如山一直受毒性折磨,身体渐渐衰弱,脾气也变得古怪起来。
加之苏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苏霆接手,原本在外游历惯了,习惯了清闲日子的人豁然要承起一切重担,苏霆的心情变化可想而知。
苏霆到底是个有担当的人,而就是在这过程中,他体会到了父亲的苦心。
起初的他与司徒少峥是一样的,但是他比他幸运,因为他有机会去理解这一切。
苏霆的改变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
人要改变并不容易。
但是一个人如果下定了决心要去改变,并且他还有很强的毅力和动力支撑他这样去做,要改变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苏霆做到了,除了仪表与习惯之外,他的性格确实变化的很大。
苏如山也变了。
久病之下,一个人的性格是会发生某些改变的。
苏如山则变得更敏感多疑,更加的小心谨慎,甚至有些杯弓蛇影,疑神疑鬼。
他不仅开始怀疑自己的儿子,甚至还是怀疑身边的一切,除了苏善之外他的住处几乎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苏霆道:“这也怪我,原来家父早已看出唐蜜来历有问题,所以才对我有了误会。”
而自从唐蜜离开,苏霆另外找到几位名家来替苏如山解毒,苏如山才状态才慢慢好了起来。
只是他的精神虽好,但是之前身体已每况愈下,要复原也并非易事。
苏霆道:“江兄不要认为家父气色不好,这与之前相比,已着实已好了许多。不瞒江兄,先前我一度认为家父恐怕将不久于人世……所以才未让任何人去探望,怕会引起恐慌,还请江兄见谅。”
江轻鸿道:“原来如此。”
他们边走边聊,一转眼已到了曲水小亭。
江轻鸿道:“那之前衣袖的事,苏霆应该也都清楚了。”
苏霆道:“正是,不过我也是才知道不久,偶尔早就会引起警惕了。”
叶小蝉也知道,江轻鸿提到的“衣袖”已被人盗走,而且还是在她手里丢的,想到这件事心情变得有些微妙。
苏霆道:“可惜东西已丢了,不然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将背后兴风作浪的人揪出来。”
江轻鸿道:“苏兄如此说,可有什么线索么?”
这件事如此奇怪,苏霆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苏霆面上显出些许的遗憾,他心事重重道:“这件事起源于半年前,家父中毒也是半年前,我只是在想着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江轻鸿到现在为止仍然不知苏如山中毒内情,此时正好是个机会。
苏霆知道他对此一定很感兴趣,于是也乐于满足他的好奇。
“大约是在半年前,我突然接到家书,说是家父病重,要我立刻回家主持大局。我回来之后也一直想知道内情,但是每当提起此事,家父总是闭口不言,根本没有向我透露任何有关他中毒之事。”
“哦?”
江轻鸿也想到其中应该有内情,但是想不到对于苏霆,苏如山的口风也会这么紧。
但苏霆却不是个被动的人,果然,他又道:“这件事很怪,但不只是我,包括苏家其他人,也似乎对此并不知情,直到子夜的人出来活动……”
江轻鸿并没有太意外,因为最近发生的事似乎每一件都与子夜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
更不要说苏家,处于漩涡中心。
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与苏家的婚事有关,正是因为苏家的婚事,苏家与慕容世家的关系会发生变化,子夜才会迫不及待的动手。
但是想不到子夜下手会这么早……
江轻鸿只是在想,若是苏如山中毒也是子夜的阴谋,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苏霆道:“看来子夜本来是想无声无息的干掉我们苏家,但是他们想不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就是唐蜜的出现。”
“她?”
“是,因为唐蜜的出现,家父所中之毒得以缓解。虽迟迟未得到根治,但是身体还算康健,性命无忧。不知是否是这个原因,子夜才迟迟未敢再轻举妄动……”
叶小蝉听到这些,心里有些发冷。
江轻鸿道:“苏老前辈这么谨慎的人都能被他们下毒,那些人果然不简单。”
苏霆道:“所以,你应该知道这段时间一路走来,我是多么不容易了。”
苏家能有今日,苏霆功不可没。
半年前,苏如山因为身体的缘故,突然不再抛头露面,当时也有过一阵子的风言风语,但是很快便平息了。
这件事叶小蝉还记着。
她现在才想起,正是那个时候,苏霆才逐渐崭露头角。
以至于后来所有人都以为,苏如山是为了给苏霆机会,故意造势。
在声势最盛的时候,有几次都是苏如山出门,才稳住了大局。
不过今日不同往日,别人都不再羡慕苏霆有个好父亲,而是改成羡慕苏如山有个好儿子。
双拳门内两虎相争,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慕容瑜到底并非慕容世家血脉,后来更是处处被苏霆压住。
叶小蝉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苏大少爷能者多劳。等熬过子夜这个风浪去,苏家定然能够一枝独秀,苏大少爷的地位也无人能敌了。”
苏霆微微一笑。
“那就多承叶姑娘吉言,其实只要苏家好,在下并不会贪图太多。而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这座城落在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手里,否则血流成河,不知多少人要遭殃。”
叶小蝉点点头。
但不管苏霆说的是真心,还只是场面话,道理总是实实在在的。
就现在的局面而言,太太平平是最好的,作为泥巴巷里的一只小狐狸,叶小蝉也是这样认为。
江轻鸿道:“这么说,苏老前辈中毒之后,苏家由你主持大局,他应该很放心的。平白生出怀疑,与唐蜜有何关系?”
苏霆道:“大概是父亲发现此女来自唐门,她又多次纠缠于我和苏家其他几位少爷,搞得府上鸡犬不宁。父亲三番两次要我赶她走,但是碍于父亲的身体,我一直纵容于她,引起了父亲的不满。”
他叹了口气。
“又因为他所中之毒与那衣袖上的毒极为相似,所以他才胡思乱想,怀疑起我这做儿子的了。”
苏霆笑了笑,笑得甚为无奈。
叶小蝉却觉得甚为可笑。
分明是好好的一家人,但却互相猜忌,谁都不肯主动对谁敞开心扉,于是才弄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误会的。
苏霆道:“我想送那衣袖前来的人一定别有居心,还有那衣袖被盗走一事,江兄可有什么线索?”
江轻鸿道:“看来苏兄也与我一样,怀疑盗走那盒子的人身上极可能有线索。”
“是,而且我怀疑盗走盒子的,就是送东西来的主谋。”
江轻鸿叹了口气,道:“可惜,当时我不在场,小叶只当是个小毛贼,也没有留意。”
“我……谁说我没有留意?”
叶小蝉不满。
江轻鸿却丝毫不给她面子,笑道:“你是留意了,不过你武功没有别人高,别人抢走了东西也是没办法的事。”
叶小蝉忿忿道:“我是武功不好,但你若肯指点我几招,我也不至于谁都打不过,只会逃命的功夫。”
江轻鸿朗笑。
“那也要你肯用功学才行,每次总是抱怨可没有用。”
苏霆也笑了笑。
“学功夫而已,叶姑娘若是不介意,改日在下倒是可以抽出时间来,陪姑娘过几招。”
江轻鸿道:“我看还是免了,耽误苏兄这样一个大忙人的时间,可就太是一种罪过。”
叶小蝉白了他一眼。
“什么呀,指点我功夫就算浪费时间,你敢说我笨!”
她冲着江轻鸿挥舞拳头,江轻鸿道:“我可没有说你笨,我只是说苏兄的时间耽误不起,你若实在想学,我教你便是。”
苏霆大笑。
“我看江兄分明就是舍不得别人教,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事了。”
叶小蝉面颊飞起一抹艳丽的红,终于也不再斗嘴。
江轻鸿道:“苏兄若是不说,我还真没有想到你会被误会这么久,其实当时我收到那东西的时候也很为难,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查起。不想一转眼那东西就被抢走,这么快的手脚,大概也只有子夜的人才会做这样的事。”
苏霆道:“好在这一阵子,我与家父的误会已解开,这件事虽有蹊跷,但若真被子夜拿来做文章,离间了我们父子之情,那就真是正中那些人下怀了。”
江轻鸿点点头。
“对了,不知苏老前辈是怎么如何想通的呢?”
三百零九.疑心
苏霆眉心微展。www.uu234.net
“这件事其实也挺突然的,因为我也才知道,家父原来在背后另有动作。就在昨日回来之后,今早我去向父亲请安,父亲对我说明了一切。现在我的心里真不知是欢喜多些,还是难过多些。”
苏霆不在的日子虽然不久,但苏如山显然想通了很多事。
现在这个家全靠苏霆在支撑,外有子夜这样的强敌不说,若是家里人再各有心机,一盘散沙,这才是最可悲的。
在江轻鸿之前,苏家其他人也在。
是苏如山将他们找来的,之前他们已有人许久未见过苏如山。
加上之前苏如山身体不好,府里大夫来来往往,总会有些流言蜚语。
现在苏如山公然训话,府里又能太平一阵子了。
对于整个苏家来说,婚事将近,府中什么样的闲言闲语都得消停,苏如山这个时候出面倒正是时候。
江轻鸿感叹苏霆的运气不错。
江轻鸿忽然又道:“对了,刚才似乎所有苏家人都在,却好像唯独不见壁姑娘……”
江轻鸿突然问起苏壁,让苏霆有些意外。
苏霆道:“江兄的眼力真是无人能及,不瞒你,舍妹前一阵子去探亲,至今未归,不过我已修书送去,在大婚之前应该赶得及回来。”
苏霆走后,见江轻鸿还在出神,叶小蝉拉了拉他的胳膊。
“喂,什么时候你又认识那个叫苏壁的丫头的,我怎么不知道。”
叶小蝉哼了一声。
江轻鸿道:“我还想问你呢,你与苏壁可相熟么?”
叶小蝉立刻摇头。
“我认识苏墨,苏壁我可不熟,你打听她做什么。”
“没什么,之前她曾请我喝过一次酒,我总觉得她像是知道些什么,又像是想对我说什么。对了,这块失而复得的玉佩,便是她送回给我的。”
叶小蝉惊讶。
“对哦,我听你说过,这件事是奇怪,有空怎么都要找她问清楚。不过就不用你了,我去找她问,我们都是女孩子,说起来才方便。”
但这都是后话,苏壁并不在这里。
叶小蝉忽然道:“你是不是还想打听别的事,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帮你去问。”
江轻鸿道:“为何你觉得我想打听别的,我若是想知道,大可去问苏霆了。”
叶小蝉眼波流动,露出一丝狡黠的窃笑。
“这还用说,别人不知道你,我总是知道的。你从不会听信一家之言的,这件事你肯定还想听一听别人怎么说,对吗?”
江轻鸿笑了笑。
“你又错了,对于朋友的话我一向是很相信的。只是我看有些事,苏霆也未必知道。”
苏霆不知道的会是什么。
叶小蝉也好奇起来。
所以很快她就明白了过来。
苏霆不知道的,自然是他未回苏家的时候,包括苏如山中毒之事在内。
苏善回到住处,发现屋子里灯是亮着的,这个人骤然紧张起来。
两条人影映在门上,他放慢脚步,深一口气,走了进去。
门缓缓开了一道缝,沉寂的眼神溜进门来,苏善的脸色慢慢恢复平静。
“江公子,叶姑娘,怎么会是你们。”
江轻鸿道:“不请自来,实在抱歉,只是这深宅大院,实在想找人说说话。”
苏善笑了笑,他笑起来更像个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他背着手,默默握了握拳。
“江公子难道是说笑,就算公子想找人聊天,似乎也不应该找到这下人房里。”
江轻鸿淡淡一笑,扬手道:“坐。”
苏善却一动不动。
江轻鸿道:“我不和你绕圈子,我来是想向你打听些事。”
苏善道:“我只是个下人,什么都不知道,恐怕要叫江公子失望了。”
他连问都不问一句,一口就死死的回绝了江轻鸿。
江轻鸿似料到了,所以也不着急,还是稳稳的坐在那里。
苏善却像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好像是真的很不欢迎江轻鸿的。
“江公子,您还是回去吧,您无聊不要紧。少爷,甚至老爷都很欢迎您去坐坐,但我只是个下人,要先做好份内事。”
“现在夜深了,怎么,你还有别的事要做?”
苏善道:“两个时辰之后,老爷要服药,老爷服药的时候我要亲自去伺候。”
江轻鸿道:“你还真是忠心,看来你对苏老前辈远比伺候苏霆的时候更加周到仔细。”
苏善站在那里,就像是一颗树牢牢长在泥土里,风不吹,连叶子都不会动一下。
江轻鸿道:“比起苏安,你果然更适合待在老前辈身边。”
苏善淡淡颔首。
叶小蝉道:“哼,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下人,但就算放眼整个苏家,好像没有人比你更加的目中无人了。”
苏善道:“我是下人,不过也只是苏家的下人,并不代表着我是所有人的奴才。”
叶小蝉又想说什么,江轻鸿却道:“好了,我们走。”
“狗眼看人低,这个苏善真是人不如其名,不像是好东西。”
叶小蝉轻哼。
江轻鸿也道:“看来我们找错人了。”
回到房间,江轻鸿好不容易将叶小蝉打发走了,刚躺回床上。
突然“砰”的一声,窗户开合,一条人影跃了进来。
江轻鸿坐起身。
“来了?”
人影站立,上下打量屋子里,没有说话。
江轻鸿道:“坐吧,你这次也不请自来,算是扯平了。”
黑衣人拉下面罩,赫然正是苏善。
他拱手道:“江公子,得罪了。”
这次他终于肯坐了。
他坐着的时候也和他站着的时候一样,一样是牢牢黏在凳子上的。
江轻鸿也打量着他,用一种饶有兴趣的目光看着他,那眼神就像在观察一件很有趣的东西。
江轻鸿道:“我实在想不到,阁下原来喜欢这么偷偷摸摸的聊天。”
苏善道:“如果凡事都可以光明正大,自然不会有人偷偷摸摸的。”
“怎么,难道在苏家,下人不能与人光明正大的聊天?”
“聊天是可以,但是我不知道江公子要聊的事,在苏家是否被允许。”
“哦,此话怎讲?”
苏善道:“江公子是聪明人,又是大少爷的好朋友,现在应该知道了内情,也知道苏家一早就被子夜盯上了。”
“所以你这样……是为了防子夜?”
苏善完全不否认,意味着答案是肯定的。
江轻鸿道:“怎么,苏家真有子夜的人?”
苏善淡淡一笑。
“老爷说江公子是聪明人,果不其然。”
这算是一句夸赞,江轻鸿却并没有觉得荣幸,也没有丝毫的开心,他甚至希望自己这次是错的。
但是事实很显然,苏善如此小心并非毫无根据,他防的是子夜的人,也是自己人。
苏家已经混入子夜的眼线,这一点并不是不可能,但不容易。
江轻鸿道:“你这样会不会太过小心了,有前车之鉴在眼前,这个时候冒然派眼线混入苏家,很冒险的。”
苏善道:“江公子真的这么认为?”
就在不久之前,江轻鸿确实是这样认为,但是他现在已经改变了主意。
与苏霆的一席话有关,也与苏善这样出现有关。
江轻鸿道:“混入苏家虽然风险大,但是回报高,再坚固的堡垒,若能从内部突破,便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
苏善道:“所以这才是最防不胜防的,从双拳门的覆灭开始,苏家便进入戒备的状态。当然,很多事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
江轻鸿微笑。
越是最平静的水面,底下的暗涌可能远比任何大风大浪更加凶险。
就像是现在城中的形势,现在的苏家,现在所有的人内心最深处……
苏善道:“人心难测,派人打入苏家确实不容易,但是虽都不能保证苏家真的上下一心。且不说那么的下人、守卫,就连苏家人自身也不一定能做到。更不要说子夜三年之前就已经在图谋……”
“那以子夜的风格,有资历的人似乎更加可疑,比如你……”
江轻鸿顿了一顿,拉长声音补充。
“当然还有苏安,死去的苏勇……”
苏善微微蹙眉,但很快笑了笑,笑得很阴沉。
“苏勇若真是子夜的人,应该就不会死了。”
江轻鸿道:“狗咬狗见过么,我可是才见过一场大戏。”
苏善道:“江公子指的是……”
江轻鸿淡淡一笑。
“想知道就去问你家少爷,他和我同样清楚。”
苏善道:“也许在别人眼中,我们这些在核心周围的人最容易被收买,其实不然。因为每一个像我,像苏勇、苏安,能够走到如今这一步,我们付出的同样不比任何人少,甚至远远超过大多数人。”
他忽然笑了笑。
“就像苏勇,他出卖的是他的忠心,若说有一人不会出卖大少爷,那便是苏勇了,可惜……”
可惜他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一无所有的去了,所以这世界真的很不公平。
这是苏善的心里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是所有情感都藏在深不可测的眼神深处,看起来只有一片残酷。
现实多残酷,他的眼神便有多么的残酷。
江轻鸿的眼神还是那般的明亮,即便是在黑暗之中,只要遇到一点点的光芒,他的眼神也会有璀璨的星辉般闪烁。
他的眼神也是温暖的,如同他的心一样,不论何时何地,总是燃烧着一种温热的力量。
并非炽热,却绝对温暖,持久,照亮身边所有的人。
江轻鸿道:“他并非一无所有,至少在出事之前,他还来得及得到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他的语调听来有些伤感,显然他也在为苏勇的死感到惋惜。
与方才他怀疑苏勇时的口吻完全不同。
苏善此时才知道,他并非真的在怀疑苏勇什么,不过是想试一试他的反应。
眼神闪动之间,苏善暗暗握拳。
“最珍贵的东西,什么意思?”
江轻鸿道:“对每个人来说,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都不一样,但是谁都不能否定这样东西的重要,那就是真情。”
“真情?”
“一个人,一心一意,非他不可的真心真意。那个女孩子得知他死讯的时候,没有流泪。可是我知道,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苏勇的。”
“那又如何?”
苏善淡淡冷笑。
一个人死了,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憧憬的未来与希望都会被死亡狠狠的踩在脚下,任何人都不例外。
所以苏善反倒没有那么憎恨死亡了。
似乎只有在死亡面前,才有超越身份、地位、财富的公平……
对他们而言,便是如此。
至于江轻鸿是哪一种人呢?
他显然没有苏霆这么的好命,但是至少他还有一双手,还有自由。
他已出卖了自由,换来的却是继续要向别人出卖仅剩的自尊……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心变得麻木而冰冷,性情也孤僻古怪起来。
很多人都怕他。
在这苏家,除了苏如山与苏霆,他也未真正将旁人看在眼中,无论是那些身份与他相同的家奴仆役,还是高高在上,不容僭越的主子小姐。
甚至连子夜,他也没有放在眼中。
不过子夜的出现确实改变了一些事,也改变了一些人的境遇。
譬如苏勇。
苏勇的故事他没兴趣知道,江轻鸿所说的真心他也没有心情去了解,他只知道今晚前来,他还有他的目的。
江轻鸿道:“苏家有子夜的眼线,你应该不是在凭空猜测吧。”
苏善道:“那个人做事很小心,我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我肯定他有问题。”
“谁?”
“现在还不是时候。”
苏善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江轻鸿道:“你已经想到要怎样对付他了?”
苏善道:“我没有证据,所以我在等机会,现在机会快来了。”
江轻鸿细细揣摩着这句话,眼神忽然变了。
苏善知道他一定懂自己的意思,于是便堂而皇之道:“不错,大婚,大婚就是最好的机会。当然,从婚期确定,到大婚那日,他不一定什么时候会动手。”
江轻鸿道:“这件事你汇报了?”
“没有,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想走露任何风声,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江轻鸿苦笑。
说他第一个,他实在是很委屈,因为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更不知道苏善的话是真是假。
江轻鸿道:“你既然不肯告诉我你怀疑的人是谁,可是你又希望我知道这件事,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
苏善道:“很简单,我只要公子帮我一个小忙,事成之后,对公子也是有利无害。”
三百一十.毒药买卖
苏善消失的时候也像一阵风,一阵阴风。m.www.uu234.net
窗子还开着。
冷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在江轻鸿的身上。
江轻鸿踱步,将窗合起,将屋子里的灯也点燃了。
“你还没睡吧。”
这话是对屋子里的人说的。
屋子里还有人,人就在房梁上。
“当然了,你们的谈话这么精彩,我想不听也不行。”
说完这句话,梁上人已坐起身。
江轻鸿道:“还是没有收获?”
白九霄叹了口气。
这就是回答。
“也罢,她若是打算躲起来不见人,要找到也不容易,希望她运气足够好,平安无事。”
他说完,轻轻跳落在地。
人虽下来了,伞还在梁上,看来今晚他已准备歇在这里。
江轻鸿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白九霄道:“我进来的时候还没有人,你们做什么去了。”
“我见到了苏如山。”
“哦?原来你想去问那件事。”
“不,我还没来得及问。”
“没来得及?还有别的事?”
“嗯,与一个盒子有关,盒子里装的是一块带血的衣袖。”
话音方落,白九霄的脸色完全改变了。
带血的衣袖。
他身上也曾有过这样的东西,事情还真巧。
“谁的衣袖?”
“不知道,曾经怀疑是苏霆的,但是现在看来好像又是子夜的阴谋。”
白九霄将自己随身带着的那块布拿出来,在江轻鸿面前亮了亮。
“那就不是这个喽……”
见此物,江轻鸿的神情一变,一把将东西抢了过来。
“这……这是哪儿来的?”
见江轻鸿如此紧张,白九霄却还是一脸淡然。
“这是我的东西,不是你丢的那个。”
白九霄觉得奇怪,难道江轻鸿丢的那半截衣袖和自己手中的一模一样,那才是真的奇怪了。
江轻鸿道:“那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白九霄道:“什么怎么回事,这就是我的,一直在我身上。”
江轻鸿道:“你说这衣袖是你的?是从你衣服上裁下来的?”
白九霄还从未见过他这么紧张一件事,不解的挠了挠头。
“说起来这衣袖的主人不是我。你知道秦林么,秦家堡少堡主,我们是老熟人,这衣袖是他交给我的。”
“哦?”
“是他的一笔桃花债。半年前,他喜欢上一个女人,为了她,甚至不惜抛弃一切。他与那女子私奔,后来却被人发现倒在一片尸体与血污中,手里捏着半截衣袖。”
“这么说,衣袖也不是他的?”
“嗯,说来很奇怪,据他所说,后来他仔细检查过所有尸体,也不是那些人衣服上扯下来的。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的情人就在他身边,所以他认定这东西是那女人留下的,因此交给了我。”
“给你?他想要你帮他找人?”
“是啊,你看这衣袖上的血迹一看就不正常,我找人检查过,血上有毒。”
“夺命紫萝的毒?”
“没错……”
白九霄惊讶,他所惊讶的是江轻鸿怎会知道。
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
江轻鸿并不像是认识秦林的样子,那他之所以知道,只因为他也见过一模一样的东西。
江轻鸿立刻道:“于是你才找上了洛姑娘?”
白九霄笑了笑。
他只觉得江轻鸿太聪明了,聪明的可怕。
他不过才说了几句话,江轻鸿竟然已想明白了来龙去脉。
白九霄道:“那次小叶和苏家小姐中招,也印证了我打听到的事情没有错,所以我觉得小玉身上会有线索。”
江轻鸿道:“你打听到了什么?”
白九霄道:“这几年我走南闯北,一直很留心夺命紫萝,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发现有人死在夺命紫萝之下。”
毒药来源便是此地。
有人从这个地方得到了夺命紫萝。
“哦?”
“药是从黑市上买到的。”
黑市。
顾名思义,黑市上都是见不得光的买卖。
毒药暗器的买卖也是其中一种。
但是洛玉影并不像是知道黑市的老江湖。
白九霄道:“黑市上的毒药也是几经转手,最后我追查之下,找到这毒药流出的根源。”
洛玉影确实在贩卖毒药。
得知这一点,江轻鸿有些惊讶。
白九霄道:“后来我接近小玉,一直暗中观察,可惜后来出了事,她应该是怕暴露行踪,也不敢再卖了。”
江轻鸿道:“我觉得洛姑娘不像是这样的人,她应该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更别说像夺命紫萝这样的剧毒。”
白九霄道:“起初我也觉得奇怪,后来我从怜儿口中得知了一些事。比如说数月之前,她们住的宅子曾经失窃过一次,据说别的东西没有丢,但是洛玉影的药房被翻得乱七八糟。”
“哦,看来毒药是那个时候失窃的。”
“我也这么想。”白九霄附和。
这一阵子,他对洛玉影的了解已不少,洛玉影并不是一个很知道轻重的人,更应该知道什么样的毒药可以流散,什么样的毒药不能落入别人之手。
白九霄道:“从怜儿口中,我打听到了不少,洛玉影一直在贩卖毒药为生,不过她十分谨慎,极少卖药给人,不过每笔生意都能赚不少。”
洛玉影的规矩很特别。
交易之前,她总要听一听买药人的缘由,而大多买卖就终结在了这一步。
每次卖出的毒药都是她接下买卖之后再配制,世上独一无二,无处追查,所以很多人都知道有个卖毒药的人脾气很古怪,可是上赶着交易的人还是趋之若鹜,源源不断。
这世上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一定要别人死呢?
似乎只有别人死了,有些人才能更好的活。
这就是人与人生存的法则。
江轻鸿听得有些出神,半晌才道:“洛姑娘手中有夺命紫萝,这一点毋庸置疑,那她并不像是你要找的人。”
白九霄不得不承认,除了夺命紫萝之外,似乎在找不到任何的理由指向洛玉影。
江轻鸿道:“唐蜜也有夺命紫萝……”
白九霄道:“秦林是个石头脑袋的老实人,像唐蜜这样的女人,他见到都会躲得远远的。”
江轻鸿一字一字道:“唐蜜来自唐门,她会用夺命紫萝,江雪也是唐门的人。”
白九霄瞳色一震。
“江雪,你说她……”
白九霄说不出话。
因为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江雪。
江雪是子夜的人,还是一堂堂主。
先入为主。
他从没将她当做一个女人,更没有想过秦林会喜欢这样的人。
他吃惊道:“莫非唐门已掌握了夺命紫萝这种毒药?”
江轻鸿道:“这只是我的猜测,而现在唐蜜已死了,希望你找的人不是她。”
不想白九霄立刻道:“确实不是她。”
“哦?”
“秦林告诉过我,那个女人的颈下左胸口处有一枚铜钱样式的胎记。”
在见到唐蜜尸体之后,江轻鸿找人替他查过,唐蜜的身上并无胎记。
白九霄道:“也不是小玉,我看过。”
“你看过?”
江轻鸿似乎觉得哪里不对。
白九霄面颊一红。
“你别想歪,是在特殊情况下不小心看到的。你知道,若不是她,我就不能再在她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他越说越乱,他心虚。
因为就算现在他几乎已肯定要找的人不是洛玉影,但也还是在银沙洲浪费了太多时间。
他告诉自己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在那种情况下,他怎么能丢下洛玉影。
而回来之后,他也有不得已的理由。
人是与他一起去的,现在下落不明,他理应将人找到的。
好在他没有急着离开此地,因为江轻鸿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江雪的确也值得怀疑,而且显然更说得通。
苏家的半截衣袖极有可能与子夜有关,那秦林交给他的这一块也极有可能如此。
倘若秦林的情人真的是子夜的人,一切倒是合情合理多了。
江轻鸿忽然道:“其实我丢失的那半截衣袖是不是子夜送到苏家的,还未可知。”
白九霄道:“这还用问,自然是子夜,他们一定是想以此来警告苏家,敲山震虎。”
他眨了眨眼睛,道:“你不是说现在事情都说开了,那苏霆怎么解释的。”
江轻鸿道:“他也不清楚,那东西已经丢了,他没有见过,所以他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九霄不由奇怪。
“哎?你说那东西是苏霆的,苏霆又没有见过,这是怎么回事?”
江轻鸿道:“苏霆的衣物都是特别定制的,而且由身边的下人保管。据苏如山所说,出事之前的十几日,苏霆是回过家的,临走时他穿的便是那件衣服。”
“那后来呢?”
“后来苏霆再未穿过那衣服,他不知其中原委,自然也没有在意过。”
白九霄道:“这么说,苏霆那件衣服应该还在了?”
江轻鸿道:“苏霆出门的时候,衣食住行都是苏勇亲自照顾的,现在苏勇已死,苏家人又显然想将这件事翻过去,要查恐怕不容易。”
白九霄笑了笑。
“别人想查当然不容易,但是你不同,你与苏霆是好朋友,有什么你直接问他便是了。”
江轻鸿却叹了口气。
“无论多么好的朋友,出于立场不同,也总有不便直言的时候,苏家人既然不想我再查,继续也只会让别人为难。”
事到如今,不论衣服是谁的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苏霆还是活生生站在所有人面前的,而且已然成为一个合格的苏家继承人的模样,父子之间的心结已解,似乎是皆大欢喜。
白九霄道:“见到苏如山这么好的机会,还以为你会把该问的事情问清楚。”
江轻鸿叹息。
“哎,那是你不在,你若在场,那种情形下也问不出什么的。”
那种情形……
白九霄猜不出是什么样的场景。
江轻鸿道:“苏家的事等明日,你随我一起出见见苏如山,也许会有收获。”
他说完,转而笑道:“今日多亏我出去转了转,听到了些很有意思的事。”
白九霄却心不在焉,他显然还在想那袖子的事。
江轻鸿道:“傍晚的时候,我去了一个好地方。”
“嗯?”
“相思楼。”
“哦,相思楼嘛,我猜到了,你一定是想去那里看看有没有线索。不过事情已经这么久了,我看难说。”
江轻鸿道:“相思楼的主事人湘姑失踪了,就在几日前。”
说到这里,白九霄的注意才提了起来。
“有这回事?”
他眼波流动,很快恍然大悟。
“哦,我明白了,你去相思楼就是想找她?”
江轻鸿道:“我们刚刚听说,那黑袍女人曾约三家在相思楼见过,结果一回来,湘姑就失踪了。”
“那还真是好巧了。真的是巧合,还是……你说她失踪了几天,应该和我们想查的那女人没什么关系吧。”
江轻鸿没有回应,只道:“现在相思楼的主事人你也见过的,我们还一起在她那里喝过茶。”
白九霄努力回忆,喃喃道:“是不是那个,你的红颜知己,叫……轻歌。”
“不错,是她。”
白九霄道:“那就好办了,有你的红颜知己在,打听什么都方便些。”
江轻鸿却只摇头,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日。
江轻鸿醒过来的时候,叶小蝉已坐在屋子里。
她正拎着一本册子,心不在焉的看着。
“你醒啦?正好,看看吧。”
叶小蝉将东西抛了过去,江轻鸿接住。
册面上写着三个大字。
慕容瑾。
东西显然就是狐狸窝里的老头子奎老大送来的。
他的动作倒快。
这本小册子很有分量,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他想知道的事。
叶小蝉已经从头到尾都看过,只是到现在为止,她看不出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还不知道江轻鸿在打什么主意。
叶小蝉忽然道:“你要查慕容瑾,不会是苏霆的意思吧?”
若真如此,她倒要对苏霆另眼相看了。
江轻鸿道:“当然不是,再说谁说我是要查慕容瑾。”
他这么一本正经,不像是说假话。
叶小蝉托腮。
“还不是在查她,从一开始你不就让我溜进去查她么,虽然什么也没有查到。”
江轻鸿翻开册子浏览。
叶小蝉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慕容瑾根本没什么可疑之处,你要查慕容世家,倒不如查慕容瑜。”
她眼波流转,嗑着瓜子。
“慕容瑜虽是养子,但是颇受器重,你要查的话,我可以免为其难的帮你。”
江轻鸿不说话,直到把册子看完,似乎也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东西。
三百一一.万紫千红
“也好,看来是要你亲自去查一查了。m.www.uu234.net”
江轻鸿合上册子,看向叶小蝉。
叶小蝉眼神一亮。
“好,我一定帮你把慕容瑜从内到外查得清清楚楚。”
江轻鸿忙更正道:“谁让你去查慕容瑜,是慕容瑾。”
“她?你要的东西不是都在这里了?”
叶小蝉随手拿过册子,在掌中随便翻了翻。
“大概是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微不足道,不被记录在内也不奇怪,不过你们狐狸窝好像越来越喜欢偷懒了。”
叶小蝉也颇有心事的叹了口气。
“或许吧,最近那老头子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就连他自己也说,要选个二把手出来代他主持,不知他想搞什么鬼……”
她不满的碎碎念。
江轻鸿道:“好了,我要你查的事情可不容易,你既接了下来,可不要让我失望。”
叶小蝉白了他一样。
“喂,我是谁,你敢小看我!”
“不敢,当然不敢,你先去查吧,查到有用的再说。”
叶小蝉将册子往桌上一扔。
“这里面记载的没用,那你说什么有用。”
江轻鸿想了想,附在叶小蝉耳边低语了几句。叶小蝉目中现出狐疑之色,但是很快,她便丢下一句“等我消息”,扬长而去。
郊外。
偏僻的大宅。
江轻鸿放眼四周,心情有些复杂。
他没有想到湘姑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事实上来说,这里作为居所,实在是有诸多不便。
此处到相思楼的路程,骑马差不多也要近半个时辰之久,不但如此,一路上道路曲折,偏僻难行,要找到这个地方还真不容易。
“就是这儿?”
“应该没错,去瞧瞧。”
骑在马上的白九霄蹙眉,江轻鸿已下了马。
看这宅子的门面倒是很气派,虽然低调,但只要有眼力的人,一看便知这主人定有些来历。
江轻鸿走到门口,本来准备敲门。
不想白九霄则先他一步,大步上前,一掌就将门拍开了。
“不是说里面没人了,还敲什么门。”
宅子里果然没有人,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不仅如此,应该说任何人住过的痕迹都没有。
不过一应生活用品倒是齐全,看来确实有人居住的样子。
庭院中摆着几株花草,虽已枯萎,但显然是被人精心照料打理的。
江轻鸿只转了一个屋子,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白九霄的动作更快,一眨眼就将所有屋子都转了个遍。
“果然没有人了,而且到处处理的很干净,应该有人清理过了。”
“那就是没有痕迹了?”
白九霄不说话,显然是默认。
“也对,官府的人说不定已来过,更不会留下什么线索给我们了。”
“哦?是吗,那岂不是白跑一趟。”
江轻鸿笑了笑。
“也不全是,走吧,回城里转转。”
江轻鸿说要回去转转,白九霄还以为他是随口说说,但是想不到他真的只是在逛街。
“城东有个花市,你有没有去过。”
“花市?我对花不感兴趣的,更不会种花。”
“不会种花也没关系,怎样,要不要去转转。”
白九霄倒也清闲,于是便跟着去了。
花市上还算热闹,来来往往也并不是特别忙碌。
江轻鸿解释道:“早市刚散,看来我们来的时辰不太对。”
白九霄却觉得刚刚好。
若是人挤人的场面,他反倒会逃得很快。
江轻鸿边走边看,似乎兴致还不错,他便幽魂似的跟着,东瞧瞧西看看,有趣的东西也有一些。
花市就在一条巷子里。
巷子并不算太,巷子两边摆上摊子后,巷子中央便容不下马车,只能由人步行来回。
终于,江轻鸿在路旁一家很大的门面前停了下来。
门面上挂着金漆招牌,招牌上是“万紫千红”四个大字。
这显然是一家花店。
别人家的花都是摆在外面的,它家门口却干干净净,连半盆花都没有。
江轻鸿道:“进去看看。”
见江轻鸿,门内柜台后的人立刻迎上来。
“公子是想买花,还是想雇人,小店各色名品应有尽有,还有专人负责培植花种,花匠技术是最好的。”
江轻鸿的目光在屋子里环视一周。
“我们从前也未养过什么花,对此几乎一窍不通,今儿突然起兴。你们这里有什么好东西,劳烦小哥给介绍介绍。”
江轻鸿东张西望,那动作神态皆是故意让人将他们看做纨绔子弟一般。听他说话的语气也是什么都不懂的外行。
有些商人最怕见到外行,外行人不识货不说,还会漫天降价,干成一桩买卖还不够吃的气。
但这小哥见二人穿着不俗,一看便不是会心疼钱的主儿,说不定会做成一笔大买卖,态度更加殷勤起来。
只见这小哥来了劲头,深吸一口气,看那架势是要亮出看家本领了。
他点头哈腰,一连介绍了三五种,每次不等他说完,江轻鸿却只皱着眉摇头,似乎很不满意。
小哥来来回回的搬动着架子上的货品,不一会儿,就已大汗淋漓。
眼看这桩生意渺茫,小哥满心失落的时候。
江轻鸿忽然道:“原本听说你们这里不错,这么老远过来,想着至少应该店如其名,万紫千红。哪里想到都是些普通货色,看来回去得和苏霆说清楚。怎么说苏家这次办的婚事也是轰动全城的,马马虎虎可不行行,我看他也不必派人来了,咱们走。”
江轻鸿好像突然端起了架子,显然这些话并不是说给白九霄的,而是他有意说给那伙计听的。
伙计小哥一脸的精明伶俐,耳朵果然也特别灵敏,见江轻鸿要打道回府,忙随上道:“怎么,公子是朋友介绍来的?公子的朋友是哪位,也许是我们老板的常客……”
江轻鸿满脸不悦。
白九霄会意道:“苏霆你知道么,还不快去将你们老板带来。”
苏霆的名字果然响亮,一听来人是苏家的朋友,伙计小哥哪里还敢怠慢半分,忙不迭,一溜小跑就钻进了帘后的内堂去了。
白九霄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江轻鸿。
“你这是搞的什么名堂。”
江轻鸿笑而不语。
不出片刻,只见一个身量肥硕,油头粉面的大掌柜大步从内堂迎了出来。
“哎呦,贵客临门,失迎失迎。”
他拱手笑着,笑容里满是讨好的意味。
江轻鸿道:“你就是老板?”
掌柜笑笑。
“小人胡生财,别人都叫我老胡,或者胡胖子,二位小爷怎么称呼呀。”
“我姓江,他姓白,我们是苏霆的朋友。”
江轻鸿刻意补充了一句。
“你不认得我们不要紧,苏霆你总认得吧。”
胡生财笑得更开怀。
“苏大少爷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二位尊客驾临敝店,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呀……”
“好了,客气话就免了,我们也没有这么清闲听你废话,我们还有正事要办。既然这店里的货色我们看不上,那就不叨扰了。”
胡生财抱了抱手,点头哈腰的拦下了他们去路。
“二位爷,刚才都是手下人不懂事,怠慢了二位,快,屋里请,小的保证这店里的奇珍异草还有很多,一定会让二位小爷满意。”
小小一家店面,想不到内中却是别有洞天。
胡掌柜在前引路,白九霄便随江轻鸿一起,闲庭信步的跟着。
胡掌柜道:“听二位的意思,似乎是苏家要买花,但不知想买什么样的花,又有何用途。”
“苏家最近有件大喜之事,应该是人尽皆知的,苏家不但准备将后花园翻新,还准备在大婚那日取鲜花来装饰,这可是笔不小的买卖,不知胡掌柜是不是有兴趣。”
胡掌柜立刻眉开眼笑,附和道:“当然,当然,只要交给小店,小店保管大婚那日,一定会全城轰动……”
“苏家的婚事自然是全城轰动的,就算不用鲜花装饰,也自然是前所未有的盛势。只是既然受朋友所托,我二人就得尽心尽力,以刚才那位伙计小哥的介绍,这里的花草也不过寥寥而已。”
“非也,江公子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请随我来。”
说话间,他们已进到宅子深处。
不想进入宅子深处,一道厚重的铁门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是……”
“二位,请。”
铁门前有人看守,门上落锁。
“将门打开。”
胡掌柜亲自带人来,守门的便连忙掏出一串钥匙。
门上重重把守,一连进了三重门。
这胡掌柜也算小有气度,能在这热闹的地方开得起店,生意自然不错,应该颇有积蓄。
白九霄忍不住探头道:“看来这掌柜似乎想贿赂你,看,这里面看守森严,说不定有什么宝贝。”
显然,他知道江轻鸿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更不会无缘无故说那些话。
江轻鸿笑而不语。
等到最后一道门打开,扑面而来是一阵花朵的芬芳。
这香气很特别,就算是春日里最盛放的鲜花,也仿佛没有这么浓郁的香气。何况现已入冬,在这万物凋零的季节里,能闻到这样的花香,仿佛如梦幻一般。
但接下来的一幕,才是最让人惊讶的。
铁门之内,并不是什么藏宝的秘库,而是一片偌大的花园。
要说它是花园,可此处又并非露天。
连出身财神山庄的白九霄都未见过,更不要说江轻鸿了。
头顶是一片透明坚硬的屋顶,一片片花田整齐的摆列,花田间隔摆着一排排方方正正,用青石砌成的方块。方块有石凳大小,其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圆孔,孔洞正好可以塞下一根手指。
白九霄觉得好奇,伸出手指去探。
胡掌柜忙呼道:“公子小心……”
他到底是说晚了,白九霄刚伸出的手就忙缩了回来。
“这……好烫。”
白九霄吹了吹手指,发现指头都被烫红了。
江轻鸿则观察到小孔里有热气袅袅散出,也伸出手,隔了很远探了探空气中的温度。
原来这一排排用石板雕砌的方块底下竟在散发着热量,难怪一进来温度就升高了。
而这里的花朵之所以还能开放,温度便是极为重要的原因之一。
方块与方块之间,勾连着一道细细的小水渠,水流清澈,缓缓流过,与两旁的花田以机括控制,只要按动机关,水流便会流进花田中灌溉。
而这间屋子里最特别的,还是莫过于头顶上那一方几乎是透明材质的屋顶。
阳光穿透屋顶,照射在花丛上,屋子里好像笼罩着一片彩虹,美丽而奇异。
墙壁四周种着一排矮树,矮树上挂着几只鸟笼,笼子里有三两只八哥,四五只画眉。花丛间有蝴蝶在飞舞,池水中豢养着几条彩纹锦鲤,鱼儿水中自由自在的来回游荡,到处一片宁静的祥和。
置身其间,处处萦绕着让人舒服的田园气息。
白九霄心情不由大好。
可惜胡掌柜突然说话,打扰了他的好心情。
“二位看看,这里的花如何?”
他随手一挥,指着身后的花田。
江轻鸿多了两步,唯有诚实的显出赞赏之色。
“万紫千红,果然名不虚传。”
胡掌柜故作谦虚,连连点头哈腰。
“那公子可还满意?”
江轻鸿道:“满不满意,还是看仔细再说吧。”
于花海中穿梭,姹紫嫣红,花如其名。一朵朵娇艳含羞的花骨朵,就像是稚嫩清纯的少女,默默含苞待放。
纵然不说这里花开盛放是如何的美景,且说这些品种的稀有珍贵就足以令人大开眼界。
但江轻鸿终究是行过大江南北,见过大世面的人,他一路走过,只是轻目扫过,便精准的道出了其中近十几种花的名称。
胡掌柜眯着的笑眼渐渐开了,他不由逐渐露出钦佩之色,而且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这家店开了也有五六年,来过这里的人也近百,能说出其中几种已是难得。像公子这样懂花的人,还是第一次碰上。原来公子是内行人,那就更好说了。”
江轻鸿展颜笑道:“掌柜客气了,我不是什么内行人,不过对花总算懂一些,不然苏少爷也不会让我来了,是吗?”
胡掌柜更加开怀,因为他对自己的花完全自信,更加自信这笔生意已十拿九稳。
江轻鸿却道:“不急,先看看再说。”
看看再说。
他的回答依旧。
他到底要看什么。
这不仅是胡掌柜关心的事,白九霄对此也同样关心。
三百一二.碧眼相思
所以江轻鸿踱步于花房内,胡掌柜连忙跟随。m.www.uu234.net
“公子,江公子……您到底需要什么样的花,倒是和我说一说呀。”
江轻鸿莞尔一笑。
“胡掌柜这里的珍奇纵有千千万万,与另外一种奇花相比,难免还是稍逊风彩。不说也罢,省得掌柜面上挂不住。”
胡掌柜赔笑。
“江公子,除了这些,小人这里有漠北的沙漠玫瑰,西域的醉红颜,东海的普渡观音……公子想要的,小店未必没有。”
他的态度谦逊而低调,神情却还是信心十足。
江轻鸿转眸道:“那碧眼相思,你们这里可有?”
听到这名字,胡掌柜的面色微微一变,稍一迟疑,顿道:“江公子说的是……”
白九霄倒听着有些耳熟。
江轻鸿缓缓道:“碧眼相思。花瓣以蓝白两色为主,花心浅褐,花带独特幽香。花瓣上有赤碧色花纹,每瓣其上纹形各有不同,每株花亦不同,所以任何一株碧眼相思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苏家大婚之日若能用此花装点,象征男女之间情之所钟,无人可代之唯一,岂不妙哉。”
听江轻鸿感叹,胡掌柜轻笑。
“碧眼相思我也知道,据说此花因难于培植,照料颇废,成活少,花期又短,极为稀有。莫说以大量来装点大婚,就算是能寻到一两株已属难得了,公子既然懂花,莫不是在开小人的玩笑。”
“据说……看来胡掌柜并没有亲眼见过。”
胡掌柜笑笑。
“我虽未亲眼见过碧眼相思,但是其大名却如雷贯耳呀。此花本是暹罗国王室的爱宠,皇家人以能拥有一株碧眼相思为傲,据说每一株花从破土起便要有专人侍候。此花每两个时辰需浇一茶碗的无根之水,每日不多不少要半个时辰的光照,另外每三天还要换一次珍珠土,换土时又要格外小心,不能弄伤半点根茎……”
他说着连连摇头。
白九霄不由感叹,道:“这花真是比人还娇贵,从前我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花,像这样难侍候的,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呀,这样的花还要如此小心翼翼的侍候三五年之久,尚且未必会开花。能开花者,一年虽有四个花季,但每次花期只半日,转眼便凋。久而久之,纵然再为珍奇,供养此花的人也渐渐失去了耐性,因此此花才会绝种。”
“此花已绝种?”
“是啊,多年前就已绝种了,所以我劝公子还是早些打消寻此花的念头,否则只是徒劳无功。”
白九霄看了看江轻鸿,他心知江轻鸿问起此花必有缘由,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不想江轻鸿并没有丝毫的失望,反笑道:“胡掌柜真是大行家,连已绝种的花都讲得头头是道。我也知此花珍贵,我寻此花当然并非为了苏家大婚装点所用,像如此珍贵的花,就算能寻到,苏家还未必用得起。其实我寻这花,乃是为了在苏霆大婚当日作为贺礼,聊表心意。”
听他直呼苏霆其名,便知他们二人与苏霆关系不菲。
胡掌柜满心歉意,连连道:“公子奇思妙想,一番心意,只可惜……不要说是小店,就算是放眼四海,怕也寻不着一株。”
江轻鸿笑道:“非也,胡掌柜虽然说得头头是道,在下也十分佩服。可是有一点还是说得不对。”
胡掌柜一本正经的合手道:“哦?请公子赐教。”
江轻鸿悠悠道:“其实此花并未绝种,更不用放眼四海之内,就在此地,我便曾见过此花。”
胡掌柜显然很是惊讶,忙道:“是吗?不是公子是在何处见到的?”
江轻鸿道:“是从在下的一位朋友那里见过,胡掌柜应该知道她,因为那个地方名字里也有‘相思’二字。”
“相思楼?”
胡掌柜脱口而出。
江轻鸿微笑默认。
“我那位朋友便是相思楼的主事,人人都叫她湘姑,胡掌柜可认得?”
胡掌柜表情稍显凝滞,但还是笑道:“相思楼这名字谁能不知道呢,不过那种地方对公子这种身份的人或许平常,但却不是小人能去的场合。至于这位湘姑,我自然不认得。”
江轻鸿大笑。
“也对,湘姑整日神神秘秘,又是那样的年纪,自然比不上三大花魁有名,尤其是那位轻歌姑娘,我们也是老朋友了。”
“公子认识轻歌姑娘?”
江轻鸿道:“听掌柜这话,难道你也认得她?”
胡掌柜笑道:“公子方才才说,三大花魁之一嘛,小人多多少少也听过她的大名……”
他想了想,好似忽然想通了什么事,才道:“哦,小人明白了,公子原来是为一年前的那件事而来。”
江轻鸿含笑不语。
胡掌柜道:“到底还是苏公子太看得起小人了,一年前的事纯属巧合,看来苏大少爷是一直心愿未偿,直到现在也放不下。”
听到这话,白九霄更糊涂。
江轻鸿却显得早已知晓其中内情,道:“因此我便来了,想来碰碰运气。”
胡掌柜似乎有些无奈,轻轻叹息。
“自从一年前从那个游方道士手中将唯一的一盆花买回,许久一阵子,来人都是打听那花的,只是没想到时隔这么久,竟还有人惦记。”
江轻鸿道:“这样的好东西,奇货可居,胡掌柜一定卖了个好价钱吧。”
胡掌柜却连连摇头。
“哪有,说来也晦气,当时以为怎么也能小赚一笔,谁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连我这小命都差点搭进去。”
江轻鸿笑道:“这件事我也听苏霆说过几句,我倒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么有能耐,连苏霆都争不过他。”
胡掌柜道:“哼,那人可着实厉害,我都没瞧见他动一根手指头,他边上的桌子就自己散了。后来请来的工匠师父说,那桌子是被一股很大的力气震碎的……”
听他这么一形容,江轻鸿与白九霄便知此人内功修为不错,内力极深厚。
白九霄现在才听出些意思,这江轻鸿似乎对那买走碧眼相思的人有兴趣,可是这与湘姑的失踪又有什么关联呢……
果然,江轻鸿道:“看来是个江湖人,难怪胡掌柜你不敢得罪了。”
胡掌柜苦笑。
“是呀,还好苏大少爷并非心胸狭窄之辈,小人退了定金,他也未让小人为难,说来苏大少爷真是有一副善心肠。”
江轻鸿道:“自那之后呢,你这里是不是就没有再买到过这种花?”
“莫说是买了,就算是见,也未曾再见过了。这话本就稀有,所以小人才说,大概是绝种了。”
江轻鸿道:“其实不久之前,我曾在相思楼见过这花,花盆上有莲花标记,只是不知道,那花是否是从前店里经手过的那一盆。”
本以为胡掌柜会琢磨琢磨,不想他立刻道:“有标记就没错了,只有小店送出去的花盆边会有一朵莲花的标记。那应该就是那盆了,对了,之前相思楼曾经从我这里挖走了一个伙计,现在看来就是为了那花!”
听到这件事还有下文的样子,江轻鸿道:“还有这回事?”
原来就在一年之前,在店里负责养花的管事突然要辞工,胡生财苦苦挽留未果,不久此人便去了相思楼。
“我与杨大胡子怎么也算共事多年,人情还是比不上实打实的银子。相思楼到底是有钱人享乐的地方,一个月就能有五两银子,人往高处走嘛。”
胡掌柜嘴里这么说,眼中却流露出轻蔑痛恨之色。
便是因为这位管事的离开,店里花田一时没人照管,生意上的损失几乎近百两银,三个月才缓过来。
提起这件事,他还是耿耿于怀。
江轻鸿道:“相思楼挖你们的管事做什么,相思楼虽然也用鲜花,不过都是常见的普通花色,而且为了省事,似乎都是买来的。”
“是啊,我原本也觉得奇怪,不过经江公子一说也就不怪了。只是没想到,都一年之久了,碧眼相思竟然还活着,杨大胡子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胡掌柜很肯定,杨大胡子一定是被挖走,去照顾那碧眼相思的。
相思楼的管事自然是有那本事的,只是他没有想到,那花竟然会落在相思楼。
江轻鸿又道:“不知当时从这里买走那花的人是什么模样,掌柜可还记得?”
胡掌柜眼波流动,似乎犹豫起来。
“这……我看公子若是想知道更多,还是去问那花的主人吧,小人……小人知道的就这些。”
提到那人,胡生财突然想起什么,变得有些紧张。
他一紧张,白九霄也确定这其中定然有鬼。
“怎么,胡掌柜是不想说?”
白九霄一问,胡掌柜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二位,也聊了这么久,这里的花也看过了,小店实在是没有更好的花。若是想打听碧眼相思,不妨去别处走走。”
眼见再追问下去,胡掌柜就要翻脸。
江轻鸿微微一笑。
“胡掌柜莫要生气,苏家的生意可以交给贵店,不过有些事还要请胡掌柜先直言相告。”
胡掌柜道:“江公子,小人的话都说明白了,小店还有别的事等着处理,恕不能奉陪,请。”
他下了逐客令。
但是江轻鸿却没有打算走。
白九霄正想着是不是要给这掌柜一点颜色瞧瞧,江轻鸿却道:“不急,方才掌柜要我去找花的主人问,其实我也打算如此,只可惜现在花的主人已下落不明,而她失踪的原因极有可能与这盆花有关。”
话音方落,胡掌柜大吃一惊。
“什么……”
江轻鸿脸上的笑意骤然黯淡,他肃色道:“所以胡掌柜最好还是老老实实的配合,我保证我们今日所谈,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与胡掌柜你有关。胡掌柜最好还是配合些,否则……”
“否则什么,你们想怎样!”
胡掌柜有些怕了,他实在没有想到方才还是谦谦君子一般的江轻鸿笑意冰冷的时候,会显得那么具有震慑与威胁。
江轻鸿还是轻笑。
“否则只好请胡掌柜随我们走一趟,回衙门里说清楚。”
听见“衙门”两字,胡掌柜眼中的惊惧之色稍沉,惊魂不定。
江轻鸿则没有给他半点考虑的时间,对白九霄使了个眼色。
白九霄便只得装模作样的拧住胡掌柜的胳膊,他还没用力,胡掌柜已哀嚎着大叫起来。
这一叫惊动了守在门外的人,不一会儿,门外的人全冲了进来。
白九霄一个闪身,飞起一脚,刚到门口的人都被踹倒在地,胡掌柜的领子还被他提在手里。
“二位官爷,官爷手下留情!!”
缓过神来的胡掌柜大叫。
“住手,其他人都住手!”
他现在就像是一直被捏住脖子的鸡,叫起来的声音是从喉咙底撕扯发出的,听来十分刺耳。
其他人见胡生财这模样,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再上前。
江轻鸿道:“我虽是个慢性子,这位白兄的脾气可很急,胡掌柜最好想清楚。”
“我,我说,我全说……”
胡掌柜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他按着脖子喘息。
见他害怕成这样,自然是不敢再扛着,白九霄才放了手。
胡掌柜被放开之后,踉跄两步,自己做倒在了石阶上。他一边喘息,一边挥手,让围着的人都散了。
白九霄的身手一看便是武林中人,而见胡掌柜这模样,其他人巴不得溜之大吉,一转眼都不见了。
等胡掌柜面色稍缓,白九霄警告道:“你老老实实的说出来,我们不会为难你,否则你也不会有好果子的。”
胡掌柜连连称是,擦了擦额上汗水,道:“二位官爷想问什么,小的一定老老实实,不会再有丝毫隐瞒。”
江轻鸿道:“我问你,买走花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你可还记得?”
胡掌柜想了想,道:“记得,是位年轻的公子,看穿着打扮也十分不俗,但是绝不是本地人。”
“你怎知他不是本地人。”
“此地的达官显贵小人几乎都认得的,做生意开店不容易,尤其是在这地方,鱼龙混杂的,稍一不注意,得罪了贵人,可大可小。那位公子小人之前从未见过,后来也没有再遇到了。”
江轻鸿点头。
“那日来买花的情景,你好好想一想,说得越详细越好。”
“是,那是小人得到碧眼相思的第三天,正准备出去贴榜,那位公子便来了。”
三百一三.买花人
白九霄道:“说清楚点,贴什么榜?”
胡掌柜道:“那时候我得到花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知道的人还很少,所以我是准备再店门口贴个榜,想将这奇花以最好的价标出去。m.www.uu234.net”
他好似怕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又解释道:“本店小本经营,谁都得罪不起,所以只好按规矩来,价高者得……”
白九霄道:“那苏霆是怎么回事?”
胡掌柜微微迟疑,为难道:“其实是这样,当时我收到花,准备带回店里的时候,曾在六意馆停留过。当时苏大少爷碰巧也在,他慧眼如炬,一眼就看中了花,于是付了一笔定金,还嘱咐若到时此花出售,定要我通知苏家。但是想不到……”
万万想不到,这盆花并没有为胡生财带来财运,相反,还带来了一场惊魂。
“那个人看来并无特别,但是当我宛然谢绝他买花的意图之后,他便翻了脸。若非小人反应快,忙将花献上,才保住了这条小命。此人身手了得,在小人的宅子里来去如风,小人怎能不怕。”
提到这个,胡掌柜的一张脸又变成了苦哈哈的模样,而且极为勉强。
虽然他以为江轻鸿二人是官差,但是在他的眼中,官差和江湖人也无分别,都是难缠的鬼。
甚至在某些方面,官差更不好对付。
官字两个口,还是填不满的口。
从“万紫千红”出来,江轻鸿一路走,一路在思索。
白九霄终于忍不住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为什么来这儿。”
江轻鸿道:“当然是为了湘姑失踪的事。”
白九霄摸了摸下巴。
“你真的认为,那盆什么乱七八糟的花与湘姑失踪有关?你来花店到底想查什么?”
江轻鸿道:“其实那盆花你也见过了,就在我们去过的宅子里。”
“什么!”
白九霄几乎差点跳起来。
“不过就算现在将花放在你面前,你也认不出来了。”
江轻鸿说着,指间多了一片叶子。
叶子已枯萎,看来枯萎的时间已有几日。
白九霄拿在手里,把玩着这一片已经失去了生机的奇怪叶子。
“这就是碧眼相思?”
“是,叶子背面有螺旋状花纹,从前我曾见过一样的。”
“叶子是你从宅子里摘回来的?你怎知要去那个花店?”
江轻鸿道:“花盆边缘有店里特殊的莲花标记,不过花盆的样式与店里摆着的不同,显然是旧的,证明那花是以前店里卖出的。”
白九霄想了想,忽然一拍手。
“原来如此!可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些的?”
江轻鸿含笑。
白九霄道:“不过你为什么会关心这个,这个和湘姑失踪会有关吗?”
江轻鸿施施然走着,气定神闲。
“我也不知道,现在什么线索也没有,有一点线索总要试试。”
白九霄努力回想着,想起宅子的角落里好像是有几个花盆,而他根本就没有注意。
江轻鸿道:“那个宅子,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白九霄道:“到处都不对劲啊,说不上来,你还有别的发现吗?”
江轻鸿道:“我同你的感觉一样,不过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对劲,大概就是几乎没有什么人在那里生活的痕迹。”
“哦?”
江轻鸿道:“也许是到处都太干净了,像是有人刻意收拾过,又像是根本从没有人在那里住过一样。”
这句话引人深思,但又一语中的,很简单就将萦绕在白九霄心中那难以形容的奇怪感形容了出来。
江轻鸿道:“我之所以注意到那盆花,因为也是有原因的。那里的花不止一盆,只是其他几盆枯萎的更快,而且都是普通的花种,不容易找到更有用的价值。”
“那现在呢,你问出了什么。”
白九霄一直在跟前,也听明白了整件事,可是他不明白江轻鸿为什么要打听这些,更不知道这些对于查找失踪的湘姑有什么帮助。
江轻鸿心知他的困惑,于是道:“湘姑这个人我完全不了解,之前偶然碰过几次面,显然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对于这样一个人,多了解些不是坏事。对了,你对那个买花的人怎么看。”
“买花人?哦,你是说那个吓得胡掌柜不敢开口的人吧,好像没什么有用的价值,你不是怀疑他吧。”
怀疑一个凭空跳出来的陌生人,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白九霄不知道江轻鸿在怀疑什么。
忽听江轻鸿道:“那盆花我的确见过,大约一年前,在轻歌姑娘的屋子里,我见过一面,后来那花便再未见过。”
“啊?”
白九霄眼波流动,又“哦”了一声。
“这也对啊,也许就是同一盆,是轻歌姑娘送湘姑的。”
“那轻歌姑娘那里呢,如果是胡掌柜的那一盆的话,花又是怎么到轻歌姑娘手里的呢?”
“这个……这个你不该问我,该去问你的红颜知己。”
江轻鸿勉强一笑。
他当然会问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白九霄道:“你呀,问就问吧,为什么假冒官府,你和官府的人也有来往?”
江轻鸿没有接话,只道:“你说现在应该去哪儿。”
白九霄立刻道:“还用问,当然是相思楼,去那里看看吧,那里才应该有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可是他们却没有去。
他们没有去,因为江轻鸿去的地方很多,偏偏没有相思楼。
毫无例外,他所去的也是花店,不过不论是店面的规模,还是花草的品种,这些花店同胡掌柜的“万紫千红”都是没法比的。
一连又逛了三家,几乎没有得到任何其他消息,但是无一例外,是这些花店与相思楼并无生意上的来往,与湘姑亦是毫无关联。
从最后一家店出来,白九霄觉得甚为无聊,道:“你还要逛么,再逛你就自己去吧,我就不奉陪了……”
“你要去哪儿?”
“太无聊了,我准备找个地方去歇着。”
“那正好,我请你喝酒。”
“喝酒就免……”
“不想喝酒就喝茶,走吧。”
白九霄几乎是被半拉半拖拽走的,而这一次江轻鸿总算没有继续带他逛花市。
相思楼前。
人影绰绰。
丝竹管弦之声虽弱,但灯笼已挂出来。
灯笼是红色的,夜幕未临,灯还没有点亮,夕阳下被染成一片比艳霞而明媚的色彩。
“我说呢,请我喝茶是假,来查湘姑的事才是真吧。不过你能不能忙点正事,子夜的事我看你真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了。”
白九霄白了他一眼。
江轻鸿却笑了笑。
“有些事只是急没有用的,有些真相也是早晚会浮出水面的,进去好好享受吧。”
白九霄进门之后,莺莺燕燕就迎了上来。
他皱着眉一挥手,示意不用人招呼。
相比之下,江轻鸿就更有风度一些,但说来也奇怪,那些姑娘上来就扑白九霄,却并没有骚扰江轻鸿。
好不容易挤上二楼,江轻鸿选了一处雅座,对门外伺候的小厮说道:“云梦姑娘今日可有空?”
小厮垂手。
“云梦姑娘今日已客满,其他……”
“先上茶吧,再来一坛女儿红,我们可以等。”
小厮像是想说什么,但是也不好再说,只好很有礼的退了出去。
“云梦是谁?你的新欢?”
江轻鸿道:“说话小心点,这位云梦姑娘的脾气可不好。”
“脾气不好就对了,你不就喜欢那种臭丫头么,叶小蝉也是。”
白九霄奚落一句,推开窗子,朝着街上探头张望。
不一会儿,茶便送来了。
送茶的不是方才的小厮,而是换了一个小姑娘。
送完茶之后,她并没有立刻出去,而是退到了一边,等着侍候。
白九霄道:“你出去吧,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小姑娘低着头,怯生生道:“公子,我……我会很多东西的,二位公子是想听琴,听曲儿,还是下棋……”
她连头都没有抬起来,支支吾吾说得不清楚。
白九霄不耐烦的连连摆手。
他现在心情正不好,有生人在面前晃让他更不自在。
他实在很不喜欢相思楼这种地方,这里的人气实在太旺了,他简直觉得喘不上气。
江轻鸿却接话道:“姑娘去为我们准备些吃的吧,听说这里的点心不错,想尝一尝。”
小姑娘瞧瞧抬起头,第一次敢偷瞄面前说话的人。
“是,我,我这就去准备,公子请等一等。”
她的口吻带着小小的欣喜,似乎十分开心,转头就走了出去。
白九霄不知她在高兴什么。
小姑娘刚出去,他以为能安静片刻,不想未过多久,门又开了。
这次进来的不是小厮,也不是小姑娘,进来的是个神态清冷的窈窕绝色。
美人手中捏着一柄轻纱薄扇,扇面绣着芙蓉花的锦绣云团的图案,扇起的清风带着阵阵清香。
她的另外一只手里捧着只小巧的酒坛,坛身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坛子还未开封。
云梦姑娘一进门,便打量着屋子里的人,她先打量了一眼白九霄,目光重回江轻鸿身上。
“听说江公子找我。”
比起轻歌,她可就不客气多了,她走进来既没有施礼,也未多客套,便径自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二郎腿一翘,那悠然的模样倒是自然得很。
“今天江公子还带了朋友,是个新面孔呢。”
她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笑容却是冷的。
她眉梢扬得很高,眉心似乎有个永远都解不开的结。她用那漠视一切,极为冷淡的眼神居高临下,肆无忌惮的扫视着,好似对一切很戒备,但又像是对身边的所有的人或事都不关心,也不满意。
她的脾气看来是不好,但和叶小蝉绝对不一样,叶小蝉最多就是多嘴多事,她却活像一只高傲的孔雀,目中无人。
白九霄也用同样的眼神心不在焉的回敬。
江轻鸿笑了笑。
“听说云梦姑娘没时间,怎么,不忙?”
“要忙总是忙不完的,今天我得了一瓶好酒,请公子尝尝。”
云梦将酒放在桌上,将酒封拆开,推到了江轻鸿面前。
“姑娘要请我喝酒?”
“这酒或许没有别人的好,江公子喝惯了人家的好酒,不一定喝得习惯。不过都说不论再好的酒,习惯了也就尝不出味道了,也就厌倦了,江公子也是这样吧。”
江轻鸿是人。
习惯是会改变一些东西的,这一点他无法否认。
江轻鸿只道:“这酒并不差,云梦姑娘何必妄自菲薄。”
云梦道:“那就好,江公子是新主事人的贵客,我可不敢怠慢。”
新主事人是轻歌。
对于这件事,她显然心有不快,而且这不快还不是一点点。
“不过贵客不去找新主事人,反倒跑来我这里来,若是让某人知道,一定以为是我撬了她的客人。”
江轻鸿含笑。
“轻歌姑娘现在是大忙人,应该没有时间再为人泡茶了,作为相识一场的朋友,我也该识相。”
云梦冷笑。
“有话就直说吧,我才不相信江公子只是来喝酒品茶的。”
江轻鸿还在沉思应该怎么开口,不想白九霄嘴快,已抢先道:“他是来打听消息的。”
云梦冷目微转。
“什么?”
江轻鸿生怕白九霄再说出什么话来打草惊蛇,忙道:“他的意思是说,近来相思楼的变化好像不小,我们很好奇。”
“好奇?”
云梦哼道:“这些事你怎么不去问她?”
江轻鸿道:“都说了人家是大忙人,我们要打听的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问谁都是一样。”
其实云梦与轻歌同是花魁,对相思楼的事应该同样清楚。
见她总是揪着轻歌不放,白九霄有些无奈,语气也并不太客气。
江轻鸿忽然道:“相思楼的变化虽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因为轻歌姑娘,云梦姑娘真的认为我该去找她?”
云梦姑娘默然。
“好吧,不过不要绕圈子,你们想打听什么。”
江轻鸿立刻坦然道:“听说湘姑失踪了,已经有很多天了?”
“七天,我已经七天没有见过她,不过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云梦起疑。
江轻鸿道:“没什么,既然听说了,或许与我关心的另外一件事有关,因此想打听打听。”
“另外一件事是什么意思?”
“是碧眼相思,姑娘听说过这个名字么?”
听到这名字,云梦有些奇怪,她想了很久,才道:“这个名字很稀奇,是什么?”
“花,那是一株花。”
“花?”
“是,一年前,我曾在这里见过那花。”
“花……”
云梦暗暗思索。
三百一四.伪恶
云梦那修长的手指撩动着散开的发,好似想得很认真。m.www.uu234.net
半晌,她摇了摇头。
江轻鸿道:“一年前,轻歌姑娘手里好像有过这样一盆花,她还甚是喜欢,爱惜得不得了。”
云梦吟吟道:“这么久以前的事,不记得了。”
江轻鸿有些失望。
云梦道:“你在这里进进出出已有这么久了么?你怎知她有这样的花?”
她自信自己的眼力不错,江轻鸿好似只是近来来得很勤,但是想不到他连一年前的事都知道。
江轻鸿道:“在下只见过一次,后来便再未见过了。”
云梦道:“是什么样的花?”
江轻鸿道:“这种花只要人见过,便不会再忘记,即便我不形容,姑娘也应该想得到的,因为这样的稀世奇花并不多见。”
云梦翘眸一扬。
“这样的花我并未见过,我也能肯定相思楼没有这样的花,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江轻鸿道:“那花很稀有,我想买一株送人,因此想打听打听。”
云梦把玩着手中的团扇,慵懒道:“你要打听就该自己去找她。”
江轻鸿含笑。
“这样的奇花,轻歌姑娘都不舍得拿出来见人,我若要向她打听,恐怕她也不会肯割爱的。”
“哦,怎么,她在你这老朋友眼里原来是个小气鬼。”
云梦嫣然幽笑着,已翩然起身。
“你打听的事乐生最清楚,你等着。”
乐生是个眼睛很大的小伙子,年纪不过十四五岁,手长脚长,做事利落,话多爱笑。
进来的时候他肩上搭着一条毛巾,毛巾很旧,被洗的发白。
进门前,他就拿着这条毛巾,将自己浑身上下抽了一遍,像是怕自己会将灰尘带进厢房里。
他不是跑堂,而是在后院帮厨的,偶尔人手不够的时候,也会来前面帮忙。
一进门,他便满脸笑容,道:“云梦姐,您找我?”
云梦用手指一点江轻鸿。
“不是我找你,是他。”
“这位……江公子,您找我?”
江轻鸿道:“你认得我?”
乐生笑道:“怎么不认得,江公子是这里的常客,更是轻歌姑娘的……”
说到轻歌,他笑容一收敛,没有将话说完。
“江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小人,小人一定用心去办。”
他时常帮这里的姑娘跑腿,从前轻歌在外面有事,也都是派他去办的。
江轻鸿道:“坐吧,我只想向你打听些事。”
乐生道:“坐就免了,这不合规矩,公子有什么话尽管问。”
他不但长得机灵,人更机灵,是个快人快语的利索人。
江轻鸿道:“你平日时常会替这里的姑娘跑腿?”
“是,平时姑娘出门不方便的时候,就让我去。我腿脚利落,姑娘也都高看我一眼。”
他笑得还有几分腼腆,十足就是个大孩子。
江轻鸿道:“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差不多三年了吧,我十岁就出来讨生活,这里的人都很照顾我,云梦姐也很疼我。”
云梦笑哼了一声。
“你这小鬼,还算你有良心。”
江轻鸿道:“那轻歌姑娘是不是也常让你跑腿?”
“您说轻歌姑娘啊,以前是,现在有了花奴,用不着我。”
花奴。
江轻鸿自然认得,不用多说。
但是他要打听的事并不想让轻歌知道,所以自然也不能找花奴。
好在云梦道:“一年前,那个时候花奴好像还没有来。”
乐生想也不想,立刻道:“是的,花奴才来了六个月。”
云梦嗔笑。
“你的记性倒很好。”
江轻鸿道:“不只记性好,我看你也很细心。”
花奴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对于一个毫无关系的人,他都能注意到,自然不只是记性好的缘故。
乐生摸着头笑了笑,被夸奖的更不好意思了。
江轻鸿道:“那我便来考考你,看你是不是真的比一般人都细心。”
乐生一挺胸脯。
“公子请问。”
江轻鸿道:“我与轻歌姑娘是老朋友,就问她的事好了,你可知轻歌姑娘爱好什么,厌恶什么?”
乐生稍一思量,立刻道:“轻歌姑娘擅曲,爱好琴,爱好茶,爱作诗,最讨厌别人乱动她的东西,不爱吃辣,爱吃酸……”
江轻鸿道:“那花呢?轻歌姑娘喜不喜欢养花?”
“花……好像没有。”
他回答的很干脆。
轻歌姑娘房中连一枝花也没有,他记得很清楚。
没有姑娘不爱花,轻歌姑娘似乎例外。
整个相思楼,只有她房里的装饰最简单,最朴素。
江轻鸿却摇头。
“一年前的春日里,轻歌姑娘最宝贝的东西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乐生飞快的想着,想了很久,喃喃道:“奥,对对,好像是有过一盆花……”
乐生完全想了起来,补充道:“而且还是一盆很特别的花,很奇怪的花!”
江轻鸿心中暗喜,表面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哦?怎么个特别法?”
乐生道:“那花特别美,我只见过那一次,我记得好几次去,都看见轻歌姑娘亲自替那花浇水。”
听他这么一形容,江轻鸿便知他说的定是碧眼相思。
江轻鸿道:“你还知道什么,关于那花,好好想想。”
乐生就认真的想着,想了很久,才喃喃道:“对了,那个时候伺候轻歌姑娘的丫头好像是明珠。”
明珠是轻歌的贴身侍女。
江轻鸿对其还有一点点印象,而云梦姑娘对她却很熟悉。
“是,是那丫头。”
云梦肯定。
江轻鸿道:“那现在这明珠……”
云梦道:“明珠早已离开了这里,是轻歌替她赎的身。”
相思楼里的姑娘赎身虽不容易,但丫头便简单多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也是去年,对了,明珠走之前还和我聊过天,那个时候她并不太高兴,我知道她是舍不得走的。”
江轻鸿觉得很可惜。
若是明珠在,这花的事肯定更打听到更多。
提到明珠,云梦眼中的冷意稍凝,似乎若有所思,眼神似有一缕惆怅。
江轻鸿道:“那花呢,你还记得什么么?”
这话是在问乐生。
乐生好像在发愣,听到江轻鸿说话才回过神来。
“我想起来了,那花好像就是明珠从外面买回来的,我记得那日刚开店门,店里的人都还没上工。”
“哦?说详细些,随便什么都可以说。”
乐生挠挠头。
时隔一年之久,他能记得这件事已不容易,细节早都模糊了。可是江轻鸿这么看得起他,他又怎能让江轻鸿失望。
于是他静下心来,聚精会神的回想。
“我记得……明珠回来的时候很开心,那一阵子她一直很开心,而且时常往外面跑,其他人都拿她打趣,说她在外面有男人了……对了!”
乐生眼神一亮。
“我想起来了,那天她就是被一辆马车送回来的,回来的时候车上是有一位公子。”
“乐生,你可不能信口胡说。”
云梦姑娘突然警告。
乐生道:“我没有胡说,不过我知道那个人和明珠肯定是清清白白的,因为那盆花并不是送给她的呀,而是送给轻歌姑娘的……”
“那你的意思是说,和男人不清不楚的人不是明珠,而是轻歌了?”
云梦姑娘的语气显得严肃了几分,因为乐生所说的,似乎让她有些紧张。
这种紧张或许不明显,但是却逃不过江轻鸿的眼睛。
乐生愣了一下,忙住了嘴,思索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他没有任何这样的意思,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江轻鸿接话道:“我想乐生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想说,那日明珠并非自己回来的,而且那盆花也不是轻歌姑娘自己买回来的。”
在乐生所说的话之中,江轻鸿总算找到了有兴趣的东西,可是云梦表现出来的紧张让他更在意。
但最奇怪的是,云梦的紧张很快就消失,好似只有一刹那,她很快又释然了,变得漠不关心,毫不在乎。
江轻鸿道:“马车里的人你有没有看到?”
乐生摇摇头。
他知道的只有这些。
江轻鸿知道,他也问不出别的了。
云梦姑娘方才的态度就是一个信号,她似乎不希望江轻鸿再知道更多。
乐生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亦或是他也认为自己不应该再多话,又回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找了个托辞就溜走了。
白九霄也站起身。
“我出去走走,你们聊吧。”
他闷在这里听了这么久,此时终于忍耐到了极点,所以便也走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江轻鸿与云梦。
江轻鸿道:“对于刚才的事,云梦姑娘想解释些什么么?”
“解释?什么意思。”
江轻鸿笑了笑。
“你似乎怕我知道什么。”
“怕?我怕什么?”
云梦冷笑。
江轻鸿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才问你。”
云梦道:“你打听的都是轻歌的事,要说害怕,也轮不到我。”
“所以你不是担心自己,而是在担心别人。”
江轻鸿叹息。
云梦冷冷道:“别人?你不会是说轻歌吧?”
她眼神中的笑意带着讥讽与嘲笑,还有轻蔑。
她实在没有想到,江轻鸿会说这样的话。
“当然,你应该是在为她担心。”
“江公子,你看似精明,想不到却是个傻子。”
云梦大笑,笑得弯了腰,前仰后合。
她已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么好笑的笑话,这一定是她最近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江轻鸿也在笑,不过却是一种深不可测的笑,眼神中依旧闪烁着那种自信的光辉。
他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很迷人。
他一直在笑。
云梦不笑了,她再笑不出来。
因为江轻鸿轻轻叹息一声。
“哎,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
云梦的眼神变得尖锐,她收起比春花还要娇美的笑,冷冷道:“哦?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你是个很好的人,并不像别人眼中看到的那样,善妒、自私、冷漠、心狠。”
江轻鸿倒吸一口气。
“正相反,她对身边的人反而很关心,你的心也很软,心地善良,人更聪明。”
云梦姑娘冷笑。
“别人都觉得我是个放荡的坏女人,你却偏偏说我好。你是不是有病。”
“我还好,因为从没有人问过我这样的话。”
“那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认为自己高别人一等?众人皆醉,唯独你一人清醒?”
江轻鸿很平静的答道:“我不是这样的人,不过别人都说我眼力不差。”
他相信这次他也不会看错人,不会看错云梦。
云梦想笑,可是笑不出,她想哭,也哭不出。
江轻鸿这个人,让她哭笑不得。
云梦道:“你若是没有病,那除非是我有病,因为从来只有假装好人的伪君子,却没有假装坏人的真善人。”
江轻鸿道:“有,我就见过这样的人,你也不是唯一一个。”
他的口吻听来感慨,他的眼神中满是忧伤。
伪善背后从来都有不可告人的阴谋,可是伪恶的背后,却是一番的苦楚与无奈。
人生多是无奈。
不如意十之**。
云梦的眼神一寸寸凝结,最后完全冻结成了冰,就像是被人抽空了灵魂。
良久,她才恹恹道:“你爱怎么想是你的事,出去不许胡说。”
她的口气是郑重的命令,而非请求。
江轻鸿却立刻道:“好。”
云梦道:“你答应的这么痛快,有条件是吗?”
江轻鸿却道:“不,我原本就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姑娘想怎样生活是姑娘的自由,与我无关,与旁人也无关。”
云梦道:“那轻歌的事呢,你不想知道?”
“若是不想知道,我就不会来找你了,可是现在我知道,自己找错了人。”
江轻鸿坦白。
云梦姑娘淡淡道:“如果我说,你没有找错人,你想知道的事我恰好知情呢?”
“可是你并不会告诉我,因为这件事很隐秘,一旦事情流传出去,有人就会有麻烦,而且有麻烦的很可能不止一个人。”
“不错。不过那是以前,现在应该不一样了。”
云梦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些。
江轻鸿的眼神也变得很特别。
“现在有什么不一样。”
“现在,湘姑已经不在了,说不定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半点伤感,没有半点的忧虑。
她说的是湘姑,可是那神情就像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对我们并不好,相思楼应该没有一个人希望她回来。”
而轻歌……
轻歌在客人中的人气很高,在相思楼中口碑又好。
能有这样一个人代替湘姑管理相思楼,这变化无疑是好的。
三百一五.往昔情事
世上万事万物都是在变化之中的,改变是相同的,不同的不过是快慢不一,好坏不同。www.uu234.net
相思楼变了。
轻歌也变了。
所以,云梦知道自己也该变一变。
原本那些应该被死守的秘密,如今已失去了价值,不再重要。
江轻鸿道:“从前你替她保守秘密,是因为湘姑?”
“算是,你或许不清楚,湘姑只是相思楼的主事人,并不是大老板。”
相思楼的大老板另有其人。
江轻鸿知道。
但是这大老板是谁,他便全然不知了。
云梦知道他想说什么,缓缓道:“大老板只有湘姑见过,其他人并没有机会,包括花魁也一样。”
“哦,那这位大老板还真是神秘。”
云梦道:“不过湘姑曾说过,我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大老板的眼睛,因为我们虽然看不见他,但是他却就在能看得到我们的地方。”
说到这里,云梦手臂上的毛孔好像有些发紧。
她虽然没有见过大老板,却隐约觉得这个神秘的老板一定是个很可怕的人。
江轻鸿道:“看来这位大老板一定很信任湘姑。”
“是,这相思楼怎么说也算是湘姑一手建起来的了,她花了不少心血。不过……只要有钱,什么建不成,什么得不到。”
她对湘姑当真没有半分好感,每每说起,言语中尽是冷冷的厌恶。
江轻鸿道:“如此说,轻歌姑娘的事是不能让湘姑知道了。”
湘姑知道,便意味着大老板知道。
且不说湘姑说得是真是假,但若湘姑不知道,大老板知道的可能也就不大了。
云梦道:“相思楼的规矩你该清楚,作为相思楼的人,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一辈子都休想摆脱。”
这是诅咒,相思楼的诅咒,一辈子不能摆脱的诅咒。
“有一人不是例外么?”
江轻鸿说的是柳三姑娘。
云梦道:“她的事你也许只听说了一些,曾经我以为是她运气好,遇到了一个能够托付终生的人,可以摆脱一切,想不到……”
江轻鸿道:“你最近见过柳三姑娘么,她可还好?”
她苦笑,绝望,眼底深处的悲伤沉重至极。
江轻鸿看得出,她是真心在为柳三姑娘伤心,看来她已经知道了苏勇的事。
“出了那样的事她怎会好,不过好在她还是决定要走,离开了这里,总归还是比留下要好的。”
随即,云梦便转回话题,道:“能离开相思楼不容易,柳三也是吃了不少苦,而其他人虽不敢轻易冒险,但是我们到底是人,不是赚钱的工具。”
这句话说来好像又有些讽刺,因为自从进入相思楼,她们便只能作为工具活下去。
她们是工具,更是人。
江轻鸿道:“莫非轻歌姑娘的秘密便是这个?”
人都是向往自由的。
这里的人也一样。
可是自由是奢侈的,对于求生已用尽全力,出卖了自由的她们,表面风光,其实也不过勉强能活下去而已。
而她们有能力的时候,她们便开始向往那失去的自由。
不想云梦道:“没这么严重,但她所做的某些事,也是相思楼的大忌。她也同柳三一样,认识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江轻鸿的惊讶可想而知。
方才乐生说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几分,可是现在被证实,他还是吃惊的。
他为什么会吃惊呢?
是否因为他一直以为他对轻歌已很了解。
现在他才想到那句话,一个男人永远不要以为可以完全了解一个女人。
叶小蝉岂非也时常做出让他意外的事,更不要说轻歌了。
或许正是因为他以为自己了解,所有很多事便看不清楚了。
其实他只是最近来的勤,只是对轻歌的了解比别人多,只是轻歌对他还算不错。
然而他好像从没有认真的去了解她。
他一向认为,朋友之间也未必要完全了解。
他并不会过度探究别人的隐秘,尤其是对于自己朋友而言。
包括他现在所做的,也只是想查明一些关系到许多人,至关重要的事。
他的惊讶被云梦看在眼中,云梦淡淡一笑。
“你是不是很失望,你没有想到一向对你很特别的轻歌,心里还装着别的男人,是吗?”
语气中带着小小的狡黠,能搓一搓江轻鸿的锐气让她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如你一样,这里其他的客人也是如此,那些愚蠢的男人,大概都以为在女人眼中,自己会是与众不同的一个,是不是?”
云梦嗤嗤笑着。
江轻鸿竟也不否认,只问道:“那不知真正能令轻歌姑娘另眼相看的,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梦沉寂片刻,忽然道:“你问这个到底有什么企图,你是不是对轻歌……”
“云梦姑娘不要多想,我对轻歌姑娘绝无恶意,打听这些也绝非刺探别人私隐,而是想追查另外一件事。不论轻歌姑娘有多少事我不知道,但我始终还是将她当做朋友,我也同姑娘一样,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
云梦姑娘淡淡一笑。
“我相信,现在应该也不会有人能伤害她,何况这件事早已成为过去,让你知道也无妨。那个男人我曾见过几次,说起那个人总给我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她阅人无数,但是却始终形容不出在那人身上不好的感觉是什么。
在看人方面,轻歌似乎也不差,所以与那个人来往了一阵子,才会幡然醒悟,与其断绝了来往。
“他们应该来往过几次,那一阵子,轻歌的反应很反常,客也不接待了,整日不是闷着不出门,一出门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引得湘姑十分不满。后来有一天,我无意中得知,她在私下变卖首饰,筹措银两,目的则是想要赎身,脱离相思楼,为了那个男人……”
“那结果呢?”
“结果也许是那个人不肯带她走,当然也要她自己想明白,否则以她当时的决心,恐怕就算天崩地裂,也阻止不了她。这件事柳三也知道,当时还劝过她。哎,当局者迷,劝别人的时候都是头头是道,一旦落在自己身上就行不通了,也难怪柳三没有说服她。”
“你与柳三姑娘都知道,但是事情却没有穿到湘姑耳中,人人都以为你们几人之间是势不两立,然而现实并非如此。”
云梦哼道:“外边那些人怎么想我知道,嘴在别人身上,由着他们说就是了,很多人巴不得我们不合,互相撕破脸。”
人心之恶一向如此。
见不得别人好,幸灾落祸,似乎别人落魄自己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这样的人不是没有,尚且不在少数。
江轻鸿道:“可是几位之间非但不是外界所想,甚至比一般人感情要好,大家彼此还是相互关心着的。”
云梦道:“虽不像那些人形容的那么差,可是也没有公子你说的这么好。道不同不相为谋,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不是性情相投便能长久的,我们三个终究不是一种人,所以选择的路也不同。”
她今日说的好像有些多了,或许是因为从没有人能与她聊这些,她也渐渐开始明白,为什么轻歌会将江轻鸿引为知己。
轻歌虽曾心有所属,但是对待江轻鸿与一般客人也是稍有不同的,否则她也不会注意到江轻鸿。
“算了,不说这些,还是继续说那个男人吧。他只来过相思楼几次,那几次找的姑娘都不同,我甚至也接待过他,至于后来他与轻歌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江轻鸿立刻道:“那这个男人的样貌名姓,姑娘可还有印象?”
云梦想了想。
“他好似是姓风,名字很特别,叫做风凌。”
“风凌?风凌公子?”
江轻鸿惊讶不已。
云梦道:“我不知道什么风凌公子,不过他当时留下的姓名便是这个。风凌与‘风铃’同音,所以我还记得。”
江轻鸿道:“姑娘还记得什么?”
他的语气变得甚是关心,云梦道:“也没什么了,他只来过几次,那个时候显然他与轻歌也不相识,后来……后来过了几个月,轻歌就开始不正常,但是没太久,她便想开了,从那之后我再未听过,或者见过这个人。”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云梦思忖。
“也就是一年前的事吧,你问的那花也许便是那个人送的。”
江轻鸿慢慢坐了回去,良久没再说话。
云梦又道:“方才乐生一说,我才想起,似乎是有过那么一盆花,轻歌当时非常珍爱,不过前前后后在这里待了也没几日,因为那花便被扔了。”
“扔了?有这回事?”
“是啊,而且还是湘姑逼着她扔的,当时就扔在后巷,轻歌赌气不肯去找,还是柳三派人又去巷子里瞧了瞧,可是他们去晚了,去找的时候花已经不在了。那夜下了很大的雨,我们都说那花那样娇贵,不管是被人拿走,但肯定是活不成了。”
可是那花并没有死,非但没有死,而且还到了湘姑的住处。
听到风凌公子的名字,江轻鸿才能彻底肯定,他找到的方向并没有错。
“湘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之前见过她,她与轻歌还过得去的。”
云梦姑娘冷冷一笑。
“别说笑了,我们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讨厌湘姑的,她这人面恶心怀,是个十足的老妖婆。她折磨姑娘的手段,你是无缘得见,否则你就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有多么可笑。”
“哦?那她对轻歌姑娘呢?”
“从前她对我们三个是一样的坏,这些年都没有变过,而且越发的变本加厉。她要我们表现出最美的一面留住客人,可是内心又嫉妒我们的年轻貌美,变着花样的折磨我们。不过这几年她收敛多了,毕竟现在我们怎么说也是花魁。至于轻歌……她最近可是买账得很,大概是怕他日有人得势,会将她这么多年施加在我们身上的还给她。”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湘姑前脚出事,轻歌后脚便继承了这相思楼,大权在握。
江轻鸿道:“听说轻歌掌管相思楼,也是湘姑的意思。”
“你倒知道的不少,也许吧。”
云梦意味不明的淡笑。
江轻鸿道:“那轻歌可见过你们大老板?”
“自然是见过吧,这几天她每每出去都打扮的格外用心,说不定就是去见大老板。”
江轻鸿道:“她日日都出去?是从湘姑出事之后?”
他这样的问法立刻引起了云梦的警惕。
“怎么,你不会是在暗示,轻歌与湘姑失踪有关吧。”
江轻鸿道:“轻歌是我的朋友,湘姑是陌生人,你也说湘姑作恶多端,我想知道的只是真相,与其他无关。”
云梦迟疑。
“可是这件事已闹到了官府,一旦官府插手进来……”
一旦湘姑失踪的罪魁祸首浮现出来,极有可能是要担罪责的,云梦考虑的倒是很周详。
江轻鸿道:“看来云梦姑娘是担心这件事会牵连云歌,难道你也怀疑这件事与轻歌有关?”
“不,我并没有这么说。”
云梦立刻辩驳。
她虽没有这么说,可是一时的慌张已出卖了她。
江轻鸿道:“这件事应该与轻歌没有关系,你难道忘记去官府报案的人是谁。”
云歌叹息。
她知道江轻鸿是在安慰敷衍她,好好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轻歌又是管事,不上报是不可能的。
江轻鸿察觉到云梦似乎在怀疑什么,道:“我并不认为湘姑的失踪会与轻歌直接的关系,那位湘姑身负武功,轻歌根本不能对她怎样。”
这几句话才是彻底的安慰。
有时候一个人害另外一个人,根本不用亲自动手。
云梦道:“江公子,你这么关心湘姑失踪的事,是不是轻歌托付你去查的?”
她知道,江轻鸿肯定不是轻歌找来的。
否则这些话江轻鸿就不会问她。
可是她还是这样问,江轻鸿也就实实在在的回答了。
“不是,我要查的事的确与湘姑失踪有关,不过不是为了轻歌,而是与另外一件事有关。”
“什么事?”
“这……抱歉,那也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那事与相思楼无关,姑娘最好还是不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