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三六．谜团未解
苏霆站起身，正要招呼门外人去泡茶，但是手刚抬起，又放了下来。
“看来茶应该由我亲自泡，江兄见多识广，定然知道这泡茶也是一门手艺，我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今天就献献丑……”
炉上的水是滚的。
看着苏霆亲自将茶具冲烫着，将新茶叶倒进壶中，再到茶水浸泡，动作竟有几分娴熟。
闲时无事，他偶尔便会泡泡茶，茶泡好了，就一边独自饮茶，一边休息。
为别人泡茶，这还是头一回。
可惜坐在他对面的人却并没有这样好的兴致，也似乎不太想喝茶。
江轻鸿只喜欢喝酒，喝茶的时候极少。
苏霆要替江轻鸿倒茶的时候，江轻鸿就对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囊，笑的不言而喻。
苏霆微微有些失望，正如一个喝酒的人要邀一个不喜喝酒的人品尝美酒一样，在某些方面，他们也许注定立场不同。
江轻鸿喝了一口酒，道：“你说杀死姬灵云的那把刀是丁林的，花无影好像也中过他一刀，可是花无影的尸身却没有中毒的迹象。”
他忽然将话题拉回到姬灵云之死上，苏霆原本轻松愉快的神情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这变化极微小，可还是被江轻鸿那双敏锐的眼睛捕捉到了。
“哦？有这回事？我倒是没注意。”
“我找人替他们验过尸，花无影死于一刀一剑之伤，姬灵云则是死于刀上的毒。”
对于江轻鸿找人验尸一事，苏霆并不知情，一时有些后知后觉。
江轻鸿又道：“那毒见血封喉，是唐门最厉害的毒药之一。”
苏霆道：“那一定是在我夺刀之前，丁林下了毒，他知道姬灵云要置我们于死地，兵器上用毒也不奇怪。”
江轻鸿淡淡问了一句，“是吗？”
这话是问苏霆的，他的意思已经很委婉，但是苏霆绝不会听不出来。
果不其然，苏霆愣了一下，干笑两声。
“江兄这么看我，莫不是怀疑那毒是我下的。”
他的口吻有些玩笑的意味，可是江轻鸿却没有笑，他笑的也有些勉强。
江轻鸿道：“唐蜜是唐门的人，能从她手中得到唐门的毒药并不是一件难事，对吗？”
苏霆不笑了，默然半晌，神情变成很深沉。
也许是江轻鸿的猜测让他有些受伤，也许是他一时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所以他也没有解释。
只是沉默，他沉默着端起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意浓郁扑鼻，果然是极好的。
他闻着茶香，缓缓舒了一口气。
“是，我承认，毒是我下的。”
他的声音听来有些沉重，更多的却是一种莫名的决绝。
“人是我杀的，但是我并不后悔这么做，只是有些对不起你。”
江轻鸿是他的朋友，他本不该瞒着江轻鸿，表面宽容的忍下了血仇，但是背后却下毒加害他的仇人。
不想江轻鸿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另有其人。”
苏霆又是默然良久，缓缓道：“是，我对不起的人太多，多的甚至连我自己都数不过来了。”
他悲凉而无奈的笑笑，笑容有些凄惨。
甚为人子，未能寻回父亲，身为兄长，未能照顾弟妹，身为苏家的继承人，未能护苏家上下周全，只能眼睁睁看着子夜嚣张至此，最后他连一心帮他的朋友也欺骗了。
甚至还有慕容山庄的姐弟二人，还有苏家的心腹好友，因为他假死的缘故，也让这些人平白为他担忧不少。
所以，他对不起的人又何止一个。
江轻鸿没有说话，他看来有些面无表情，但是眼睛却在直勾勾的看着苏霆。
苏霆的声音哽咽了几回，才解释道：“我只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苏家这么多条人命因她而死，苏家也险些毁在她手里。她多行不义，连官府的人亦能被她买通，我知道这也是我报仇的唯一机会，我决不能让她继续活下去，继续害人。”
江轻鸿默然片刻，淡淡道：“你这话说的其实没错，杀人偿命，血债血偿，江湖仇杀从不是法律或者官府能解决的。”
听他这么说，似乎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苏霆总算放了心，脸上的神情渐渐还转。
江轻鸿忽然又道：“我知道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不知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故事？”
苏霆有些奇怪，便道：“什么故事？”
“其实是我一位朋友的故事。”
江轻鸿将酒囊拧起，调整了一下坐姿。
“半年前，我认识了一位朋友，那是个意气风发，潇洒风流的少年，他志气昂扬，胸怀四海，偏偏又淡泊名利，不喜江湖仇杀与纷争，因为不愿屈从他父亲的心愿继承家业，数年前便离家外出，四处行侠。”
苏霆笑道：“江兄交游广阔，这一点着实让人佩服。”
江轻鸿缓缓道：“这少年还有一个心爱的姑娘，两人情投意合已久，一直偷偷书信往来，因为他们两家是世仇，所以这件事除了他们彼此之外，几乎没有外人知晓。”
苏霆沉默半晌，叹息一声，道：“可惜这样的事难免悲剧收场，这两人因爱结识本不算什么过错，这样的情感多半难容于世。”
江轻鸿并没有评价，他并不想评价，也似乎不想听苏霆评价，只接着道：“后来突然有一天，有一群别有居心的人盯上了这少年。少年武功虽不差，可惜那些人心狠手辣，他寡不敌众，最后惨死于那些人手里。”
苏霆没有再说话，他开始认真的听，因为江轻鸿讲的也很认真。
“可是奇怪的是未过多久，少年的父亲病重，自感家中不可无人主持大局，便修书将少年召回。那时少年已死，可是未过多久，竟然有一个与少年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以少年的身份回到了家中。同时他还带回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要这女子为父亲治病……”
这故事果然有趣，非但有趣，而且听起来还有些熟悉。
苏霆也在听，还是很仔细的听，神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沉默了许多。
“但是纸里包不住火，纵然少年多时未归，可是哪里有认不出自己儿子的父亲。起初父亲因身中奇毒，缠绵病榻，并未怀疑。不过纵然能瞒住了家中上下，却偏偏瞒不住与那少年相爱的姑娘。姑娘起初以为昔日心爱之人已变心，可后来渐渐起疑，一经试探，便认出那少年乃是别人假扮。”
“那这姑娘应该会急着拆穿假冒之人吧。”
“她当然想拆穿这别有用心之徒，不过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比起拆穿此人阴谋，她更想得到的是心爱之人的下落。她手无缚鸡之力，家世虽显赫，却因世仇而无人可求助，所以她只能等，一直等……”
苏霆淡淡道：“她想等什么？难道她以为那真正的少年会自己回来？”
江轻鸿道：“她在等待时机，因为随着时间流逝，她已明白她等待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而害死这少年的人正以一副假的面孔欺骗着所有人。最后，就在她几乎要等到绝望的时候，机会竟然来了。”
“哦？”
“形势转变，原本是世仇的两家的关系也应势而变，互不来往的对立关系开始消融，当然这也少不了她的抗争。连她也想不到，有生之年，她与那少年竟能名正言顺的结亲。”
“如你所说，即便她知道这少年并不是她的爱人，而是一个别有居心的冒牌货。”
“是的，一则她对少年之情深入骨髓，即使少年已死，她仍然愿意成为少年名正言顺的妻子；二则，她要报仇，若要报仇，这是接近仇人最好的办法。”
苏霆叹了口气。
“这么说，为了替心爱之人报仇，她甚至不惜委身下嫁自己的仇人，为的就是有机会接近他。这样她才好在他最放松的时候，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一刀刺穿他的胸膛，又或是下最厉害的毒，使自己的仇人肠穿肚烂，死无全尸。”
“是。”
江轻鸿的声音很肯定，他肯定的知道那个姑娘的想法，他理解她，甚至有些佩服她。
“那她的仇人知不知道？”
“一开始应该不知道，后来也许有所怀疑了，可是却没查到什么吧，因为那少年游历在外，书信来往也不容易，从前他们见面的机会也不多，迫于两家不合的压力，每次都小心翼翼。”
“那她也算沉得住气了，我见识过的女人也不少，像这么沉得住气的女人还真是少之又少。”
有人发出感叹。
江轻鸿也在心里赞同。
“她不得不如此，为了控制自己，为了隐忍寻找机会，她甚至不惜自残，因为她活的很痛苦，更没有人了解她的痛苦。”
苏霆缓缓道：“那她是否心愿得偿，她的仇是否已报了？”
“没有，因为这其中出了很多变故，少年的家族与她的家族都是地方最有势力的两家，他们联姻会有许多人不安，甚至连那些图谋不轨的人内部也出现了分歧，婚事被一拖再拖，就算是拖到今天，也还没有结果。”
苏霆忽然叹息道：“幸好，幸好……幸好这婚事没有成，不然说不定很快就会红事变百事，这姑娘也不过白白送命罢了。”
江轻鸿笑了笑，笑得有些冷。
“这故事，阁下不觉得耳熟么？”
这故事确实耳熟，少年归来、父亲病重、世仇、结亲……
这故事竟像是苏霆的翻版，但不一样好像是女主角。
听到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苏霆竟没有惊讶，也没有露出什么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很冷静，冷静得出奇。
这戏他还该继续演下去么，他已不想演下去，不论江轻鸿到底知道了多少，他现在已无需再隐瞒。
他又叹息了一声，“江兄，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江轻鸿道：“我在做我该做的事，找出真相，让一切事实水落石出。”
“真相？”
有人冷笑。
“你以为真的有人在乎真相？”
直到此时此刻，这个人还在用苏霆的那张脸对江轻鸿说话。
苏霆的样貌原本英俊儒雅，可是此人的一言一行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恶毒与狡黠，让人不由觉得可恨又可恶。
而这许久以来，江轻鸿便是与这样的人为伴。
想到这些，江轻鸿的胃好似在收缩，他几乎想呕吐。
但他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冷冷道：“现在你已用不着顶着这张脸，我们交手这么多次，莫非你真的不打算让我瞧瞧你的真面目？”
男子长叹。
“确实，需要这张脸的地方已不多，可惜啊，要换掉这张脸已经不容易，因为我已经永远都不会变回原本的自己了。”
这张脸虽为易容，却并非普通的易容术。
“天下第一巧手的手艺的确不错，其实这张脸原本便是我自己的，巧手婆是将我的脸修整的如苏霆一模一样，前前后后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加上苏霆又在外数年，所以我回来之后，才任谁都瞧不出破绽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摩挲着自己的脸，那满意的表情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得意。
江轻鸿冷冷道：“那现在，我是不是该称呼你一声，风凌公子。”
男子的眸中闪过一道冷厉的寒光，方才神情中的轻浮之色竟也不见了，原本他似乎还有路可退，但是不过才短短的一刻间，他已被逼到了悬崖峭壁边。
江轻鸿到底还有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人。
在风凌公子遇到的诸多对手中，江轻鸿绝对是独一无二的一个，而对于江轻鸿来说，风凌公子也是一样。
但是转瞬间，风凌公子又重新放松了下来。
如今既已被看穿，他也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了。
“在下姬凌风，人称风凌公子便是由名而来，本人才是风云堂的堂主，幸会。”
他嘴角露出一丝谦和有礼的笑容，即便是同样一张脸，但此时与假扮苏霆时的笑容却完全不同，让人觉得莫测高深。
“鄙人江轻鸿，江湖绰号小飞雁，但那其实也不过是小叶起的，幸会。”
江轻鸿亦自我介绍，口吻很是轻松。
“姬凌风、姬灵云，那你们的关系是……”
“我们是被同一人收养的孩子，她虽年长我两岁，算来待我如同亲弟，但却一直事事都听从于我，如此而已。”
“你说你才是风云堂的堂主？”
“是，她只是副堂主，她之所以自称堂主，大概是不想让你们注意到我的存在。”
姬灵云在保护他，从头到尾都在保护他。
四百三七．真相大白
姬灵云是为姬凌风而死，杀死姬灵云的人也是他。m.www.uu234.net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
直到此时此刻，江轻鸿才感觉到震惊，还有某种比震惊更甚的情绪，连他自己也形容不出。
“你杀了她，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会败在你的手里，与其看她失败，不如帮她了结。在十六岁之前，我们两个从未分开过一天，如果还有别的选择，我不会让她死。”
姬凌风说的很平静，平静的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波澜。
“我也有一个故事，想要讲给阁下听一听，不知阁下有没有兴趣。”
“哦？”
“从前有两个孤儿，他们被一个魔教的长老所收养，可是这个人对他们不好，从小大一直是非打即骂。他从没有把他们当做人，而是将他们当做畜生一般的欺辱蹂躏，直到两个孩子差不多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他又殴打那个男孩子，却不想这两个孩子早已受不了他的折磨，早有预谋的在他喝的茶水里下了毒。”
这两个孩子就是姬凌风与姬灵云。
魔教长老便是金曲凤。
金曲凤内功深厚，又岂是一点点毒药能毒死的，他毒发之时要杀这两个恩将仇报的小鬼，最后一场厮杀中，两个孩子竟然将他杀死。
那时金曲凤已与魔教教主不合，他们便有意伪造，造成了金曲凤叛逃的假象，不但蒙骗过了魔教教主，还骗了天下所有人。
从那以后，这两个孩子便留在了魔教，因为就算他们离开，一样无法再外面的世界活下去。
直到十年前，两人离开了魔教，开始在江湖上活动。
姬凌风微笑道：“我还忘记介绍，除了子夜堂主之外，那时我还是魔教新任长老之一。”
江轻鸿并不意外。
以姬凌风的能耐，本就非一般人物，莫说他是魔教长老，就算他说自己是魔教教主，江轻鸿也不会太惊讶。
果不其然，姬凌风道：“如果当初我继续留下，一心在魔教中发展，最多也就是做个教主而已，二十年前，魔教衰败，如今也不过是些散兵游勇，成不了什么气候。”
“所以你加入了子夜？”
“是，五年前，子夜还不是如今令人闻风丧胆的组织，有一个人找到我，要我跟着他，他说他要成就一个江湖中最有势力的帮派，我相信了，他也确实做到了。”
“他就是子夜的总堂主？”
姬凌风缓缓道：“我们并不这么称呼他，我们称呼他为夜神。”
神。
这个字眼让人说不出的反感。
一个被**利用，又同样利用**去操控别人，去制造流血与杀戮，勾心斗角，祸国殃民的人如果可以被称作神，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江轻鸿不由冷笑。
姬凌风道：“我知道，你现在只会觉得可笑，从前我也一样，但是如果有朝一日你能见到他，你就会明白，他确实是神一样的存在……”
话头戛然而止的很自然，姬凌风并不愿意多谈，也不敢说的太多。
对于江轻鸿这样的对手来说，说多便容易错多。
别的事可以错，有些事却绝不能够出错。
江轻鸿也并未深究，只道：“我现在终于明白，她最后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指姬灵云。
姬灵云说话的时候，眼睛虽然是望着江轻鸿的，但是所说的话却不是对他。
那时假扮成慕容瑜的姬凌风也同样听得一清二楚。
姬凌风点头道：“是，她是在等我，因为我告诉她，最后关头时候，我会出手帮她。”
可是他没有，或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个谎言。
江轻鸿道：“看来你们的计划云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姬凌风道：“不错，原本的计划是我与她联手杀你。当然，还是由她先出面，而我则会在她身边，选择一个最好的机会出手。”
“那是什么令你改变了主意？”
姬凌风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以姬灵云的聪明，还有她对姬凌风的信任，她不会猜不到慕容瑜就是姬凌风所扮。可是姬灵云死前只有惊讶与不甘，却并无愤恨之意。
想到这些，江轻鸿诧异道：“难道连她也不知道，你一直借用着苏霆的身份？”
姬凌风会心笑笑。
“除了朱大总管之外，再无旁人知道我的身份。至于丁林，他不是姬灵云的人，而是我的人，他同样不知道。”
江轻鸿的喉间像是被人塞进了一整个鸡蛋，忽然又说不出话。
可笑的事原来不知一件。
就算是姬灵云，一直一心一意帮他的姬灵云，到头来却连自己帮的人就在眼前也不知道。
她对付苏家是真，对付苏霆也是真，这都是姬凌风指使她去做的，而到头来她连命都赔上了，姬凌风却不过是几句轻描淡写，无可奈何之类的话。
莫说别人的性命，就算是与他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人，在他的眼里命也不过草芥不如，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江轻鸿道：“你若肯出手帮她，加上丁林，我毫无防备，你们的胜算其实很大。”
姬凌风淡淡一笑。
“江兄谦虚了，昨日你们出手之时我已看出小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且不说丁林已受了重伤，就算我出手，胜算虽有，却没有必胜的把握。”
没有必胜的把握，便不值得他出手。
他的想法很简单。
他只要完全的胜算，至于别人的性命，并不重要。
江轻鸿道：“丁林也是你杀的？”
姬凌风道：“他已伤得很重，花无影的掌法确实非同一般，小云既然杀不了你，我们就没有翻盘的可能。他们若落在你手里，还不如死了干脆。”
江轻鸿道：“我并不是花无影，我无权无势，更不会严刑拷打。”
“可是潜龙帮和狐狸窝的人都并非善茬，小云杀的人太多了，那些人个个都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而我又不能出面，作为苏家人，我甚至更理应是同仇敌忾，到时我不免会为难。”
为了避免为难，他便一早把问题掐断了，他说的是如此轻松，仿佛杀死两个人比捏死几只蚂蚁还简单。
江轻鸿道：“说到底，你还是为了自己，若我没有拆穿你，你会继续用苏霆的身份在这里待下去，直到这个地方真正被子夜接管吧。”
姬凌风不否认，也不能否认，他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和江轻鸿到底不是同一种人，江轻鸿这个人还是太感情用事，所以他现在又有了胜利的把握。
但他还需要一个时机，一个好一些的时机出手，出手便得一击即中的时机。
在时机到来之前，他还要稳住江轻鸿。
好在江轻鸿还能沉得住气，道：“你的故事应该不只这些，可否再多说一些。”
这也正合姬凌风的心意，他知道，在弄清楚一切之前，江轻鸿看来不会随便动手，而他却可以在江轻鸿最大意的时候毫不留情的给他致命一击。
姬凌风莞尔道：“不知江兄想从哪里听起？”
“随便。”
“那……我们就从头说起。”
姬凌风长长舒了口气，“三年前，子夜就看中了这个地方。于是我命人打造了相思楼，小云则另起炉灶，建起了灵云庄。再后来，我们得到消息，怀疑苏如山便是当年几个盗王之王的其中之一，于是便打算从苏家着手。无奈苏如山老奸巨猾，几番试探终究都落了空，于是如你所说，我们才盯上了苏霆。”
江轻鸿道：“苏家到底有几个你们的人？”
“其实只有一个，是苏安。”
江轻鸿道：“果然，苏勇不是你们的人。”
“看样子阁下好像并不惊讶。”
“苏勇若是你们的人，那他一定不会死的这么快。”
苏勇死在风凌山庄。
看起来，在他们第二次造访风凌山庄的时候，苏勇是被埋伏在那里的子夜杀手所杀，但现在江轻鸿肯定，苏勇一定是死于姬凌风之手。
姬凌风道：“现在阁下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杀他了。”
苏勇自幼跟在苏霆身边，姬凌风要假扮苏霆，最难瞒过的人就是他。
为了瞒过他，姬凌风一直时时处处都必须小心翼翼。
起初不过谁都会往这方面去想，日久天长，一定会暴露。
这就是苏勇必须死的原因。
江轻鸿道：“他是不是已经在怀疑你了，青荷就是你让人杀的吧，那个时候你还故意将他支走，就是想嫁祸于他，方便你后来下手除掉他。”
姬凌风眼神一亮，淡淡道：“原来连这都没有瞒过你，不错，苏勇很聪明，我甚至不知他到底发现了什么破绽，可是他突然急于带着那位相好的柳三姑娘离开此地，大概他已经开始觉得不安了。”
江轻鸿这才明白，为何相思楼唯独只有柳三可以赎身，除了柳三姑娘的苦肉计之外，还因为姬凌风是相思楼的老板，这些事全逃不过他的眼睛。
原本姬凌风是想，若苏勇发现什么，到时柳三在外，更方便他利用柳三来控制苏勇。
江轻鸿叹息道：“我早该想到，没有你的支持，他一个小小家丁，哪里会有能力置办那样的房产。”
“自然，后来这些都被看做是他投靠自己，被收买的证据，这也不算是冤枉他。至于青荷，是我要苏安杀的，目的除了嫁祸苏勇之外，还想替唐蜜遮掩一番的，可惜她太不争气。”
唐蜜。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未被人提起了，今天她好像又被大家想了起来。
江轻鸿道：“唐蜜在这件事里，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她到底知道多少？”
姬凌风道：“她知道的不算太多，所以她并不听话，给我惹了不少的麻烦。”
“哦？”
姬凌风道：“她是我安插进来的，不过她一直不知道我是子夜的人，在她眼中，我不过是想要加害父亲，谋夺家产，心狠手辣的大少爷。”
“这么说，苏如山身上的毒是她下的了？”
苏霆欣然道：“唐蜜只算是萍水相逢，是她先找上了我，那时我已然取代了苏霆。苏如山何其狡猾，太厉害的毒容易被识破，所以在我出现在苏家之前，便先派人想办法在他日常用的水中加了一些并不会致命，但天长日久则会慢慢耗损人根本的毒，这样的毒他连用了半年，而我也用着半年的时间，将自己的容貌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你潜进苏家，一方面是为了对付三大势力，想从内部将他们击破，二则又可顺便将流光阁的宝物尽收，就算铤而走险一些，也是值得的，何况苏霆的样貌并不丑陋，你也不算吃亏。”
这个时候江轻鸿竟然还能开玩笑，连他自己也不由有些佩服自己了。
“可是这个唐蜜是个会惹祸的小妖精，她又抓着你的把柄，知道你不想彻底治好苏如山，所以你只能不停帮她擦屁股。她任性胡为，无事生非，除了挑拨苏家子弟间的感情，甚至对苏墨下毒……”
“是，有一阵子我还真是拿她没办法，谁让那时身边还没有其他信得过的用毒高手，只能一时受制于她，可惜她太不识相，注定走不上正路。”
唐蜜只是个女人，加上生性放荡，是个依仗自己的姿色去祸害人的小妖精。
她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看上姬凌风，不该将他当做想要征服的对象。
后来，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等到她真的想要离开苏家的时候，不想却又绕进了子夜的另一个阴谋中。
江轻鸿忽然道：“唐蜜的死是不是与你也有关？”
姬凌风道：“她早就该死，在飞鱼江船出事的时候，小云顺手除掉了她，这件事并没有做错。”
唐蜜不能再回到苏家，姬凌风不愿让她回来，这个原因就足够了。
“姬灵云说，沈樊是苏如山杀的，我想她怕是也不清楚这其中原委吧。”
现在江轻鸿已明白了一切，他忽然想到，除了慕容瑾之外，沈樊与真正的苏霆关系也很好。
姬凌风道：“是啊，除了慕容瑾之外，我算漏的人就是他。他与苏霆有一阵子书信往来，关系亲厚，我虽能模仿得了苏霆的笔迹，却不知他们来往的细节，所以我怕被他看出了破绽，便用了一招嫁祸之计，让他的话变得不会再有任何人相信……”
他叹了口气。
“也许一开始，他还没有想明白，不过我知道他曾去过慕容山庄，后来出事之后，他还胆敢再出现在苏家，也是他注定该死。”
四百三八．江湖再见【大结局】
江轻鸿目光骤紧，道：“那慕容瑜呢，你是不是也怀疑过，想要铲除她？”
姬凌风讽刺一笑，“当然，她的演技也实在不错，在她照顾我的那段日子里，我们看起来仿佛就是一对恩爱的眷侣。www.uu234.net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
“那之前你遇袭受伤，为慕容瑜挡箭，救丁凡，也不过是苦肉计了？”
“是，三大势力积怨太深，虽然共对外敌，看似一条心，但我要的是他们真心顺服。”
他也确实做到了。
他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狠起来也不要命。
江轻鸿道：“我记得那支箭射的位置很险，你差一点就真的没命了。”
姬凌风淡淡道：“射箭的人百步穿杨，箭法从未出错过，何况人是姬灵云找来的，我若是真的死了，放箭的人也活不了。”
一切看似没有计划，却完全都在计划之中。
说起这件事，姬凌风倒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有一件事我其实不明白，既然你已查到了轻歌，也查到了慕容瑾可能与风凌公子有关，为什么你不去找她呢，你若去找她，也许我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江轻鸿叹息道：“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想到风凌公子就是你，但是我知道风凌公子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既能令轻歌心甘情愿的为他而死，当然也有办法杀死慕容瑾，我只是不想害了轻歌，再多害一个人。”
轻歌并不是他害死的，可他若不去找轻歌，不去查风凌公子和碧眼相思的事，她也不会死。
江轻鸿将不属于他的责任揽在身上，所以他一直过得并不轻松。
姬凌风则完全是另外一种人。
从姬凌风的口吻中，江轻鸿发现他当时似乎是希望自己去找慕容瑾的，甚至还故意透过云梦姑娘，透过一所慕容山庄名下的宅子，就将焦点引到了慕容山庄。
不过花无影只对流光阁的宝物感兴趣，所以不过查了一半就自己放手了。
江轻鸿道：“那个时候，你就对慕容瑾起疑了，你想引我们去查她，难道就不怕暴露你自己？”
姬凌风含笑道：“我当然担心，不过那时她若有丝毫的表示，我一定能提前得知，而且有办法让她再也开不了口。”
“怎么，慕容世家也有你的人？”
姬凌风只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慕容宗呢，他是不是死了？”
“要杀他还真不容易，慕容银枪确实名不虚传。”
他没有正面回答，却间接默认了。
江轻鸿道：“那现在你是不是已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姬凌风道：“苏如山可真一把硬骨头，不过是早晚的事。若非撬不开他的嘴，苏霆就不会死，苏家其他人也不会死。”
“苏如山呢，羽天告诉我，昨晚苏如山从狐狸窝失踪了，是不是你们的人做的？”
姬凌风冷笑。
“羽天和老狐狸一样，也是个小滑头，苏如山一定还在他手上，看来他也对那批宝物动心了。也对，那么一笔横财，谁能不动心呢。”
“老狐狸当然也是你指使姬灵云杀的，因为他已知道了太多的秘密，他甚至开始调查花无影。”
“除了花无影，他也在调查我，只不过他所查到的东西有限，而且凡与我有关的已被毁了，你们看到的都是我着人留下的。老狐狸非死不可，至于花无影，他那些脏事瞒不了人，我是想敲打敲打他，不想让他太放肆而已……”
姬凌风调整了一下坐姿，缓缓道：“过去的一切既已发生，你现在在此追根溯源，也没有意义了吧。”
江轻鸿默然良久，道：“最后一件事，飞雪堂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这个……”
姬凌风眼神明灭，好似并不太想谈。
江轻鸿眯起眼睛，挑衅似的笑了笑，“怎么，莫不是害怕，不敢承认了吧，难道洛飞烟不是受你的指使。”
姬凌风迟疑片刻，竟轻轻叹息，面上竟露出一丝淡淡的愧色道：“这件事……我其实是被人骗了。”
江轻鸿笑道：“哦，莫不是你想说洛飞烟骗了你？”
姬凌风摇头。
“不是他，是江雪。”
“江雪？”
“一个女人若是爱上一个男人，有时候真的会做出一些很疯狂的事来。”
“她做了什么？难道你是想说，毁掉飞雪堂的事责任在她，是她招惹你在先？”
姬凌风又摇头，这次摇头的幅度更大了。
“错了，这件事你真的全错了，飞雪堂并非毁在我手，而是江雪她自己所毁，这件事本就是她的主意。”
江轻鸿皱眉道：“什么？你是说她自己雇了洛飞烟，要洛飞烟杀光飞雪堂中所有的人？”
姬凌风道：“也不全是，不过这件事小云也有责任，我知道你一定以为洛飞烟在为我做事。”
“难道不是吗？”
“他确曾想加入风云堂，不过我查过他，发现此人底细不清，来路不明，所以我拒绝了。”
“哦？”
“后来是小云知道了这件事，她认为洛飞烟可用，便想考验考验他，此时正好飞雪堂正在筹备试毒大会。风云堂与飞雪堂一直竞争的很厉害，于是小云一时鬼迷心窍，竟伪造了一份派遣令，将洛飞烟调去探听消息……”
“姬灵云既敢伪造派遣令，她难道就不怕这件事让江雪知道？”
“所以我才说她是鬼迷心窍，江雪何其精明之人，她一定是早就看穿这其中有问题，于是她利用毒经收买了洛飞烟。加上小云对飞雪堂别有用心，洛飞烟才会做出那些糊涂事来……”
姬凌风哼了一声。
“若非此时江雪亦有图谋，事发之后你以为她不会来找我报仇，纵然她不来，也会将这件事汇报给上头。若如此，那此时此刻，我就不能这么悠哉的坐在你面前同你说话了……”
江轻鸿淡淡一笑，“你当然可以将这件事全都推到了姬灵云头上，反正现在是死无对证了。”
听姬凌风说了这么多，他好像越来越明白姬灵云的死并非偶然，而是早有预谋，她必须要死，因为这里的事必须要有人为之负责。
不论是对外也好，对子夜也好，姬灵云必须死。
此时此刻，姬凌风的手已在蠢蠢欲动，他嘴角还带着那种高深莫测般的笑意，江轻鸿已被他所说的事分心，而他自己随时准备好了出手。
这次，他改变了主意，他甚至不想再见识江轻鸿的那把唐刀。
这是最好的机会，江轻鸿的刀并没有在身边。
但突然之间，他脸上的神情像是石像般的凝固了。
江轻鸿的脸色也变了，因为他突然发现姬凌风的手在抖。
他的手原本还覆在杯上，茶杯却突然被打翻……
“茶，这茶……”
姬凌风还想说话，却已说不出半个字。
江轻鸿已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惊讶的看了看表情抽搐的姬灵风，突然转身向外奔去。
他刚奔出门，一眼就瞧见院子里倒着一个人，赫然正是朱大总管。
朱大总管已是个死人，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刀，一把很普通的刀，是谁杀了他呢？
他无疑是姬凌风最信任的人，看来他一直埋伏在外面，随时都准备冲进去帮姬凌风的忙。
朱大总管的武功之高甚至可能不在姬凌风之下，不然那日中了洛玉影的毒之后，便定然无法从白九霄手下逃走的。
方才江轻鸿就在屋子里，他的耳力远比常人更敏锐，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在无声无息，丝毫不让他察觉的情形下杀死外面的朱大总管。
但是朱大总管确实死了，是谁杀了他？
姬凌风喝的茶里又为什么会有毒，他的茶是自己泡的，茶叶是慕容山庄送来的，这件事难道会和慕容山庄的人有关系？
是谁在帮他……
江轻鸿再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姬凌风已断气，桌子上却多了一张帖子。
帖子是红色的，红的像是鲜血，甚至比姬凌风嘴角流下的血还要红。
帖子是开着的，上面只有一个字。
帖子上的标印江轻鸿已见过不止一次，在灵云庄姬灵云拿出那张帖子的时候，他也见过。
晚风吹动着云，火红的云霞将天边映照成灿烂夺目的美景，风中隐约还有淡淡的梅花香。
这是最后的梅花了，梅花落尽，真正的春天就要来了。
路边的柳枝已开始发芽，枯枝横七竖八的在风中摇曳着，风中还有清脆的欢笑声。
溪边的薄冰早就化的只剩淡淡透明的一层，这欢笑声就来自那群活泼而美丽的浣衣少女们。
她们的手虽然冻得通红，可是她们脸上的笑容却是暖的，她们的心也是暖的。
叶小蝉的心也是暖的。
此时，她骑在马上，马儿从桥上走过，影子投入水中，很快就被水中晃动的衣衫摆碎了。
江轻鸿也骑在马上，叶小蝉骑的是一匹英俊的白马，而他骑得是一匹老马，一匹曾经帮过他的老马。
现在这匹老马也已是他的朋友。
“你呀，为什么一定要走的匆匆忙忙的，害我都来不及和狐狸窝的人一一道别。”
叶小蝉不满抱怨。
江轻鸿笑了笑。
“还不是因为你，苏二小姐现在天天对我穷追不舍，非要和我比刀不可，不然多留几天也无妨。”
就在不久前，苏墨回到了苏家，还带着苏霖。
他们是从子夜手里逃出来的，凭借着苏墨的那柄刀。
经历了这样一场生死劫难，苏家又遭遇了如此变故，她俨然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大姑娘。
唯一不变的是她对刀的情意。
自从这件事之后，她似乎更不再相信人。
江轻鸿能料想得到，总有一天，苏家快刀会再度从她手里振兴，只是不知那时苏家又会面临什么样的风雨洗礼。
苏如山好像真的失踪了，羽天并没有撒谎。
羽天虽与姬灵云曾经有了一段来往，可是他的心中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为老狐狸报仇，就连他向姬灵云示好也是另有目的。
苏如山逃离苏家后，一直藏在狐狸窝的隐匿下，直到老狐狸死后，他更再不敢露面，后来直到苏如山的藏匿之所曝光，羽天先一步将人带走，并将苏如山扣在狐狸窝……
原本羽天是想利用苏如山，来接近姬灵云，查出风凌公子的身份，可是不想姬灵云却没有接收。
那个时候她以为大局在握，迟早连狐狸窝也是他们的，何况这也是姬凌风的意思。
叶小蝉眼波流动，笑道：“我看你不是怕苏墨，你是怕苏家另一位娇滴滴的小姐，现在你不只是她一个人的恩人，还是苏家。”
她说的是苏壁。
姬凌风竟然没有杀她，或许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足以对任何人造成威胁。
姬凌风将她留在身边，也是为了日后对付苏如山能派上用场。
见江轻鸿笑而不语，叶小蝉道：“喂，你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了？”
江轻鸿没有说话，他知道叶小蝉问的什么，但是却不想承认。
一次无心的帮助，已让那少女记忆犹新多年，而他却希望苏壁能尽快忘记他，而去找一个真正值得她去付出情感的人。
江轻鸿反问道：“那比武招亲呢，不比了？”
叶小蝉哼道：“原本我是想替小玉找个帮手，对付月牙儿，现在她既然连仇都不想报了，我还招什么亲……”
“那你真的舍得下这里的一切，羽天明明已答应将狐狸窝的一半分给你，你现在跟我走，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叶小蝉幽幽道：“那你还不是一样，你要是肯留下，我想以你的头脑一定能找到流光阁的宝物……”
江轻鸿苦笑。
“这件事我看你就不要去想了，那些东西应该已经落在别人手里了。”
“别人？是谁？”
叶小蝉好奇的睁大眼睛。
江轻鸿道：“你有没有听过夜神？”
“夜神……”
叶小蝉在马上伸了伸懒腰，对着江轻鸿调皮的眨了眨眼，痴痴笑道：“夜神是哪路神仙，我只听过夜游神，他们一样吗？”
江轻鸿含笑道：“没听过是好事，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再听到他的名字。”
夜神。
杀死姬凌风与朱大总管的人一定与他有关。
现在江轻鸿已开始相信姬凌风说的那些话……
江湖之大，他们或许总有见面的时候，想到这些，江轻鸿的血液好像又开始沸腾。
只要这些人还会作恶，他就一定会再见到他们。
晚风还在吹，马儿疾驰，并肩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一同消失在了夕阳里。
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但又远远没有结束。
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故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