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信
原来在子夜发出黑帖的第二日,玉莲子早已暗中投靠了子夜,他留在乾坤派中暗中破坏,致使后来玉松子中计被杀。顶 点 X 23 U S其后玉莲子则暗中以子夜为依傍,率心腹继续执掌乾坤一派……
“什么?乾坤派已投靠了子夜?”
听完朱大总管的感叹,沈樊不免吃了一惊。
朱大总管幽幽的沉着一笑。
“所以说,身边的朋友有时候也许比摆在明处的敌人还要可怕,而在座诸位都是姬老板的朋友,朱某本不该疑心。可是朱某还是忍不住,想提醒仙子再三思虑,此刻在场的诸位是否都是干净的呢?”
朱大总管骤然此言,众人心中惊讶,神情亦越发凝重。
朱大总管随即又随和的笑了笑,不忘补充道:“当然,这位洛公子是主人的朋友,主人自可担保他们与子夜毫无瓜葛。”
想不到姬灵云并未迟疑,精明的眼波一转,反而立刻十分肯定的说道:“那朱总管就应该知道,今日同来这几位朋友,奴家都是绝对信得过的。风凌公子的顾虑固然是一番美意,但人若太过多心,岂不是让热心相帮的朋友无辜寒心?”
姬灵云不愧为老江湖,她深知此时身处这神秘的风凌山庄,风凌公子又不肯现身,反而他们来到这里的人才最应该团结一心,最忌讳互相猜忌。
朱大老板眯着眼,笑意温和。
“仙子此言差矣,话还是莫要说的太满,此事毕竟事关灵云庄存亡,大家一片赤诚,才更不好让某些人鱼目混珠,否则便是后患无穷啊。”
他的语气恳切而慎重,话里话外带着铿锵有力之意。
江轻鸿立刻听出了些意味,于是道:“哦?听朱大老板此意,莫非已有证据证明我们几个中有人与子夜有瓜葛?”
朱大总管没有回答,只是含笑道:“就在今日,我家主人收到了这个,诸位与仙子不妨先过过目。”
他说着一招手,一旁的潘临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交到了姬灵云面前。
姬灵云当即便当着众人的面将书信拆开,草草看罢,温柔的脸色也不由大变。她神情凝固,沉默半晌忽然问道:“这信可靠么?”
朱大总管洋洋轻笑道:“笔迹还未对照过,所以朱某才拿出来,也是想请姬老板自己定夺,莫要错怪了好人。”
姬灵云沉重神情一缓,却仍道:“好,毕竟只是一封书信,兴许也会有出错的时候,为谨慎起见,我想还需在所有人面前再验一验。”
此言正中朱大总管下怀,他立刻道:“应该的,诸位既然都在,这倒也简单的很。来人,笔墨伺候。”
姬灵云已负手起身,她并没有打算立刻将信交于旁人看,而是在众人面前踱步来回,柔情的目光已变得莫名冷厉。
不论信上写的是什么,她显然已动摇,而这更印证了信上牵涉的内容非同小可。
罗青忍不住高声叫道:“姬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相信旁人的话,怀疑我们不成?”
他实在既不甘心,也很气愤。
姬灵云果然道:“罗公子莫急,只因这信上所写关系重大,而写这封信的人很可能就在大家中间。身正不怕影子斜,试上一试以证清白总是无妨的吧。”
说话间,笔墨已备好。
江轻鸿倒是很坦然,只淡淡微笑道:“既然是试笔迹的话,不知具体要怎么个试法?”
“这个容易……”
姬灵云明目一瞥,将手中信纸一展,款款道:“信上有落款,各位只需写出自己名字,将笔迹对照,便可立现分晓。”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在场几人皆没有推辞的理由。
何况如此关键之时,氛围本就格外紧张些,若谁不肯便更会被认定有嫌疑。
江轻鸿于是最先上前,留下了姓名,随后其余人也一一上前,沈樊坐的位置最远,他回过神时则是最后一个。
“就请姬老板快快过目,也好还我们一个清白。”
罗青不悦催促。
姬灵云礼让道:“为示公允,请朱大总管先过目吧。”
“好,那不妨一起瞧瞧。”
朱大总管上前,他将纸拿起,在姬灵云面前一一浏览。
两人不动声色的看完所有字迹,姬灵云才从中抽出了一张,然后走回众人面前。
江轻鸿已暗中注意到她抽出的那张正是沈樊所写,而后姬灵云果然走到了沈樊面前,将手中的两张纸一亮,冷冷道:“不知沈少侠是否可以解释呢?”
信的落款与沈樊所写的字迹,无论从笔体结构,还是笔画习惯,简直可以说一模一样,不过字迹大小略有差别。但只要不是傻瓜,明眼人都能很清楚的分辨出这正是出自同一人的笔迹。
今晚的沈樊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此时事情骤然牵连到自己身上,他似乎也十分惊讶。
“这……信可否让在下过目?”
惊诧过后,他倒很是冷静,不想姬灵云冷笑回身。
“过目就不必了,不过沈少侠若不记得这信上所写内容,奴家不妨读出来,让大家都听一听。”
逍遥派内暂无异动,掌门玉莲子仍在闭关。据察,玉莲子之下二弟子石峰,此人武功平平,但颇有野心,乃玉莲子一手提拔,最亲近信赖之人,可堪监察重任。另外,快刀苏家婚期将近,奉师命不日将远行,龙虎堂下第十七分堂主沈樊留字……
姬灵云声音悦耳,字字掷地有声,在屋子里的一片寂静衬托之下,每个人的心上都不觉升起了一阵寒意。
沈樊的脸色已完全沉了下来,他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忙道:“不,姬老板,这封信绝不是在下写的,而且我根本不可能……”
所有人的目光都已骤然锁在了他的脸上,一切的辩驳都事实俱在之下只会显得苍白而无力,他索性便闭上了嘴,紧紧闭上了嘴。
姬灵云又是嫣然一笑,笑的依旧柔情似水,但眼神却冰冷如刀,她一字字缓缓说道:“好一个龙虎堂下第十七分堂主,天外剑客沈大侠,倒当真是我小看了你。”
“你”字方落,她忽然抬袖一挥,数十点寒星已爆射而出。
沈樊连连退回,躲开暗器。
“姬老板!请听我一言!”
“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一道光影闪过,一旁的罗青抽剑上前。
沈樊抬腿一挑,只听杯盘碗盏落地之声杂乱,面前的矮榻已飞起在手,抵住了刺来的剑尖。
“姬老板,这其中一定有所误会,等日后……我自会解释。”
沈樊无心恋战,眼见就要夺路而去,祁凌身形闪动,追到门口时已迟了半步。
江轻鸿则在一旁,但一直没有出手。
眼见沈樊夺门而去,几条人影相继追出,而这其中最快的一人竟不是姬灵云,而是原来坐在洛飞烟身边的老者五爷。
电光火石之间,一条烟杆已被飞掷而出,正朝沈樊胸口打去。沈樊凌空一个翻身,硬是将烟杆踢了回去,五爷一手接下,人已到跟前。
一道银光闪动,沈樊的剑终于出鞘……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这老者的武功如此之高,不过一根小小的烟杆在他手中竟用的出神入化。他的招式自成一派,是江湖中也很难见到的出手利落,招式诡秘,沈樊要应对他这凌厉的进攻已多少有些吃力。何况还有姬灵云等人,落败是迟早的事,只是沈樊似乎并没有束手就擒的打算。
江轻鸿并不怎么担心沈樊,他已走回桌边坐了下来。
而朱大总管也还是坐在那里,似乎也对外面的混战不怎么感兴趣。
见江轻鸿如此气定神闲,他忍不住问道:“怎么,江公子不出去凑凑热闹?”
“有美酒当前,这种热闹嘛,还是少凑为妙。”
江轻鸿笑了笑,说着便自斟自饮了一杯。
洛飞烟也在气定神闲的饮茶,江轻鸿注意到他似乎是不喝酒的。
门外的片刻之间,落了下风的沈樊本是眼见要被五爷制住的,不料形势却突然起了变化,只听“砰”的一声,五爷竟突然失去知觉,一头俯面栽倒在地。
沈樊趁乱跃墙而逃,姬灵云立刻追了出去。
其余人皆是一惊,洛飞烟已如鬼影般从屋子里掠到了跟前,他立刻将五爷扶起。
只见五爷那张苍老黯淡的肤色已变作青黑,眼角还泛出一行浓重的血红色,这显然是中毒的迹象,但他的身上却全无伤痕。
罗青一头雾水道:“这是怎么回事?”
朱大总管走了出来,幽幽道:“他中了毒。”
“不好,难道酒菜中有毒……”
罗青神情立刻变了。
朱大总管立刻道:“这不可能,风凌山庄的东西绝不会有问题,朱某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酒菜确实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这一点江轻鸿也很清楚,而再看其余人皆没有什么症状。
当洛飞烟为五爷诊脉时还是一脸镇定,但很快平淡的眉宇不觉一皱,只见他那白皙的肌肤已隐隐透出一种淡淡的雪青。
“请各位暂替我照看,在下去去就回。”
他忽然长身而起,竟丢下一句话,便弃那老者夺门而出。
洛飞烟匆匆下楼,刚到楼下,脚步不由一滞,竟再忍不住咳了一声,嘴里立刻弥漫起一阵刺鼻的血腥气。
他忙吞了一包随身带着的药粉,用手帕一抹嘴角渗出的余血,大步向外。
行动越快,体内的毒性便挥发的越快,方才五爷先是与人动手,又因体内余毒未清,所以症状比他严重许多。
但他已没有时间,也绝不能再耽搁下去,他是才强提了一口气,才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洛玉影所在的那处小院。
院门还是紧闭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这并不是普通的香味,而是毒阵中散发出来的毒烟的气味,这种毒烟对洛飞烟当然不是问题,他只以衣袖掩面,一拥便将门推开。
月光下,院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金粉色,屋子门户大开,还有灯光透出,他疾步闯进屋子,一眼瞧见了倒在门边的人。
这个人当然并不是洛玉影,而是原本负责看守的黑面鲁六。
洛飞烟的脸已冷的像冰块,他恼怒的握掌,重重一拳打在桌上,震得烛焰摇晃,光影颤动。
想不到这几日,他有心处处提防,小心谨慎,终于还是着了洛玉影的道。
可她是怎样下毒的……
他实在想不通。
恼怒之间,心绪激荡,胸口的阵痛就越发强烈,他又连续的开始咯血,只好无力的瘫坐了下来。
门外的粉雾已弥漫到屋子里,烛烟高长,昏黄的灯火不知为何竟渐渐变成了一种朦胧的淡绿……
洛飞烟瞳孔一震,他忽然慌乱抬手,一下将烛台打翻在地。他接着便踉踉跄跄,挣扎似的逃了出去,
好在燃着的烛台只是落在地上,很快便熄灭了,屋子里变成了一片黑暗的死寂,只有院外朦胧的月光悄然……
黑暗中,花园里。
一条消瘦的人影正在缓步而行,她走的很慢,而且很艰难。
每走七八步,她都要停靠着喘息一阵子,但是她又不敢休息太久,夜雾很浓,她一路跌跌撞撞,也不知走出了多远。
她心里清楚,洛飞烟很快便会发现她动的手脚,虽然不会很快追来,但要想逃走只有现在这一个机会。
可这地方比预料的要大太多,好在并无人看守,她踽踽独行半晌,终于忍不住靠在一棵树旁急促而痛苦的喘息着。
“喂,走也太慢了吧,你这样子就算走到明天,也不见得能走出这里的。”
一个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洛玉影讶然抬眸,只见说话之人正蹲坐在身边的那墙的墙头之上。
“是你……”
这个人赫然正是昨夜被洛飞烟擒住的白九霄。
洛玉影眼中闪过一丝难见的欣然,白九霄已从墙头跳了下来,正好就跳到了她的面前。
他打量着洛玉影,一扬眉。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又病发了?”
他最先注意到洛玉影的一只眼睛已变为了血红,她连站都有些站不稳,只能扶着墙才不至倒下去。她的脸色还是那样苍白的可怕,但失色的唇角却残留着清晰的血迹,那柔弱的模样既是狼狈,旁人看在眼中又不免生出些怜爱。
洛玉影捂着胸口,费力的摇了摇头。
“我,我中了毒,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七十七.小神仙
“中毒?”
白九霄不觉感到奇怪,于是立刻问道:“怎么回事,是那个人对你下的毒?”
洛玉影神情痛苦的摇了摇头。m.www.uu234.net
“不,不是他……是我自己……”
白九霄这下疑问更多了,他正想问个明白,洛玉影弱声道:“这些都不重要,我正准备离开这里……”
“离开?”
白九霄嘴角忍不住斜斜一扬。
昨晚不知是谁口口声声不肯走,因为她不配合,才白费了这么多的功夫。
洛玉影缓缓抬眸,用柔弱而清澈的目光凝视着白九霄,轻声低语道:“你不是被他带走了么,他没有对你怎么样?”
白九霄还在咧着嘴淡笑,他悠悠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被他擒住的吧?”
“不是?”
洛玉影反问。
白九霄既没有回答,也没有解释,反而神秘一笑。
“当然,也要多谢你的避毒丸,否则我还不见得能这么快逃脱。”
上次他用过之后,觉得这东西十分有用,于是趁昨晚洛玉影不注意的时候便顺手牵羊了。
洛玉影寡淡的神情中不由露出一丝淡淡苦涩,她喃喃道:“我身上的避毒丸果然是被你拿去的,这次被你害苦了……”
若是有避毒丸在身,她也不至于中毒如此深。
白九霄则不再嗦,道:“好了,看你这个样子,还是离开这里再说吧。”
洛玉影的行动依然十分不便,他上前扶起洛玉影,索性连询问也免了,直接便将人拦腰抱起。
洛玉影深知自己的处境,要离开这里必须靠白九霄,所以虽蹙着眉,还是轻声喃语了一句。
“多谢。”
“你要是真想谢我,可不要只停留在嘴上,也该拿出些行动来。”
白九霄叹了口气,凝视着怀中人,目光露出浅浅的无奈。洛玉影迟疑了片刻,才只好配合往他怀中靠近,才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好让白九霄使力更轻便。
洛玉影身量虽高挑,人却格外清瘦,即便一直抱着也并不怎觉吃力。
他已不是第一次这样抱她,但却是第一次被主动环靠着,这样的动作无疑让两个人无形中亲密了许多。
他们不约而同感觉到一种轻微的不适,这种姿势显然费力些,但洛玉影会比被挎在肩上要舒服多了,虽是男女有别,却也顾不得了。
“毒是你自己下的,即便是为了甩开他们逃出来,这样的做法也太冒险了吧。”
白九霄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去。
他说的很含蓄,但其实他的意思是洛玉影并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他既然答应了,便会护她周全,明明是她自己要他帮忙,却又显得处处都不需要他。
“只有这样,才能一劳永逸……”
洛玉影轻声说着,一口鲜血忽然涌上,溅在了白九霄胸前的衣襟上。
“喂……”
白九霄被吓了一跳,忙停下脚步。
怀中人奄奄一息,连呼吸都已缓弱,洛玉影苍白的脸色笼罩着一层朦胧阴沉的死气。白九霄忙躬身将她的身体放平,然后急忙从袖子里拿出避毒丸,手忙脚乱的掏出一粒塞进了洛玉影嘴里。
但是药丸还未吞下,血液却不住涌上,将他的手掌也染成了扎眼的鲜红。
白九霄看得出,她中的毒很重,毒性再这样加剧下去,她说不定离死就不远了。
“但也许我……我真的要为他陪葬了……”
柔弱而苍白的面容渐渐绽放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绝望而坦然,洛玉影的情况她自己也很了解。
“喂,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可不能就这么死的。”
洛玉影的情形恶化的极快,白九霄眉心皱得很紧,他猛然间想起这毒是洛玉影自己下的,于是立刻道:“要怎么才能解毒,你一定有解毒的办法,快告诉我!”
他晃了晃洛玉影的胳膊,洛玉影却只奄奄一息的偎在他的怀中,喃喃道:“对不起,我……我不想食言的,听我说,你要找的那个人,她……她一定会到试毒大会,她……”
她一边说着,咳得就更加厉害,而伴随着咳嗽,她吐出的血也就越多。
白九霄真的急了,愤愤道:“都什么时候了,谁要你说这些,撑着,我带你去找大夫!”
“不,雪……我……带我去……”
不知是否因她的神智已开始混乱,她忽然说出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雪?什么雪?”
白九霄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焦躁的挠了挠头。
朦胧而悲伤的眼神中流出了一行淡淡的泪水,眼前一片也完全模糊了,她摸索着按住了白九霄的手。
“雪,带我去……”
她仿佛失了魂,只会喃喃重复着两个字,然后就快要失去意识。
“喂,你别死呀,先说清楚,雪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与解毒的法子有关?”
白九霄急的没有办法,只能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
洛玉影只剩有一线意识,因毒性的缘故,她整个人冷的发抖瑟缩。骤然感觉来自白九霄身上的一阵浅浅的暖意,她一反常态温顺的依偎过去,用发抖的声音喃喃道:“我终于……可以跟你在一起,带我一起走,别,别丢下我……”
白九霄没有听清她呢喃的是什么,但又束手无策,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忽听一个凌厉的声音呵道:“你做什么!”
这声音有几分熟悉,白九霄很快心中一喜,刚一转头,迎面飞来的却是避无可避的一拳。
“哎呀!”
结结实实的一拳突如其来,正打在白九霄的右眼上,立刻打的他眼冒金星。
白九霄正要发怒,却看见面前站着的人亦是满面怒容的瞪着他。
“叶小蝉,你干嘛打人!”
白九霄捂着发疼的眼睛大叫,叶小蝉又扑了上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她用的力气很大,勒得他简直快要窒息。他怀里还抱着垂死的洛玉影,根本抽不出手还击,不消片刻,他的脸已被憋的通红。
“你,你是不是疯了……”
他咳嗽着,眼眶已发红。
叶小蝉眼中的怒意终于渐渐沉下,她轻蔑的冷哼了一声,手力刚稍微松弛,胳膊便被白九霄狠狠打开。
白九霄俯身不停的咳嗽,他捂着脖子大口喘息着,缓过神又忿忿瞪向叶小蝉。
“你想杀人啊,你这个小疯子……”
叶小蝉则聘婷的在他面前晃了晃,用冷幽幽的眼神剜着他,讥讽道:“原以为你这人虽讨厌,却总归是财神山庄的人,想不到也是个卑鄙无耻的下流鬼!”
原来方才她从身后出现,只隐约瞧见白九霄与洛玉影相拥,场景在这黑暗的花圃中显得暧昧异常,引人遐想。
就算是现在,洛玉影还偎在他的怀里,白九霄才意识到叶小蝉的气恼是何缘故,他一片好意却被误会,他本该也十分生气的。
但是他却很快淡淡一笑,将手臂一展。
“你可看好了,我可有强迫她?”
洛玉影的身子还在发抖,她的神情很痛苦,眼中尚有泪痕,但一双手却是自己主动环着白九霄的。
叶小蝉皱了皱眉,简直要气的跳脚,她尖叫道:“洛丫头,你不会真看上他了吧!”
洛玉影当然已无法回答,白九霄不再理会叶小蝉,伸手在洛玉影额上一探,竟冰的吓人。
“喂,你还敢碰她……”
叶小蝉瞪大了眼睛。
白九霄却忽然起身,并将人抱了起来。
“好了,你若想让她死,就尽管嗦吧。”
他撇下叶小蝉就要走。
叶小蝉这才看清洛玉影痛苦的神情,也大吃了一惊,哑然闭嘴。
白九霄的脚程很快,叶小蝉紧追着,走出了许久才怯声试探道:“她是怎么了,你要带她去哪儿?”
她的语气已完全缓和镇定了下来,只因她也看出洛玉影的情形不对劲,转眼便将刚才的误会抛到了脑后。
白九霄不说话。
过了片刻,她忍不住又担心的问道:“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她的病又发作了?”
“我要去找能救她的人,但你再叽叽喳喳惹人烦,我可就放手不管了。”
白九霄的脸上已无笑意,严肃的语气变得沉重冰冷,完全没有平日嬉闹时的玩世不恭。
叶小蝉吓得立刻闭上了嘴,只能默默跟随。
原野一片冷寂,月色凄迷黯淡,山野间说不出的诡秘阴森。
叶小蝉沉默着一路跟随,不到半个时辰,她已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能紧紧跟着白九霄,生怕会落后。
冷风中,贴身的衣衫已被汗水湿透,以她的轻功要跟随白九霄竟还有些困难。只因救人如救火,更不用说白九霄,一路上他一言不发,脸颊上的汗珠已如雨下。
终于,他凝固般的神情有了一丝轻微的变化,只因几点灯火跃入眼中,叶小蝉也看到了一片村庄。
村庄并不大,此时灯火已稀疏,白九霄身形闪动,身法更快,直接朝着庄子深处掠去,转眼便将叶小蝉甩在了后边。
掠过一片竹林后,他直奔灯火深处,最后在那处小小的竹屋前停了下来。
一停下来,他便扯着嗓子大声叫道:“小神仙,快出来!”
白九霄一边叫着,便已破门而入。
屋子里竟只有一盏灯,灯下还摆着些瓶瓶罐罐,其中一个罐子的盖子还是敞开的,但是却空无一人。
白九霄径直走到了竹床边,他先小心的将洛玉影放下来,然后才松了口气。
他先走到桌边,拎起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喝了半天,他才想起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然后径直走向了墙角。
墙角摆着一排一模一样很大的水缸,他在那水缸前走了一圈,忽然拉开了其中一个水缸的木头盖子。
水缸里竟蹲缩着一个小小的人影,白九霄十分熟练的一把就将他拎了出来,竟是个身量瘦小的男孩子。
孩子抬起头,看见来人是白九霄,惊惧的眸子先是一亮,却又很快一暗。但他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惊魂甫定的碎碎念道:“九哥,原来是你啊,简直被你吓死了。”
他眉飞色舞的,白眼直翻。
白九霄来不及与他寒暄调笑,又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一直提到竹床边才松手,将他丢在了窗边。
“别废话,先瞧瞧她。”
孩子撇撇嘴,只向竹床上瞥了一眼,不由皱眉。
“九哥,你怎么带了个死人来。”
白九霄无奈的瞪了他一眼,幽幽道:“她现在还没死,不过你若再不救她,她可真的就要死在你这里了。”
“呸呸!你捡了个死人回来,不会是专门来找我晦气的吧!”
孩子缩了缩脖子,白九霄抬手便在他头上重重一拍。
“好了,别废话,救了她我自有好处给你。”
听了这话,孩子眼波流动,很快露出狡黠而灿烂的笑容,他长着一对小小的虎牙,笑起来的时候说不出的天真。
可白九霄却很了解他,这个名叫小神仙的孩子简直是个小人精。
听闻白九霄许诺,他立刻喜笑颜开,撸起袖子上前。
“好,我先瞧瞧看!”
他趴到床边,开始仔仔细细的检查洛玉影,他先是检查过她的眼睑、双耳、鼻孔和口腔,然后连脉也未诊,便一个劲的摇头。
“好厉害的毒啊,没救了。”
他说完就想起身,肩头却被人用力按住。
“不管有没有救,我都要你救。”
白九霄的口吻平淡,却不容置疑,小神仙还是天真的摇着头,一个劲的摆手道:“不行不行,她已毒入心脉,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你现在才带人来要我救,定然是有心要砸我的招牌,我才没这么蠢……”
“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想救,什么毒入心脉,她中毒的时间分明不长,昨日还是好好的,把你的本事都用出来,否则……”
白九霄又在他头上一敲,一揪他的耳朵。
“否则就算这位白公子放过你,我也会一把火把你这神仙居烧的渣都不剩。”
说话的是叶小蝉,她从门外款步而来,神情间的疲惫还未散。
白九霄眼波流动,忽然指了指自己脖颈处发红的勒痕,对小神仙幽幽道:“听到没,就算你不怕我,她可不好惹,这是个动不动就会气得杀人的主儿,你自己看着办吧。”
小神仙的小眼睛围着叶小蝉转了转,终于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道:“哎,好吧,我只能尽力而为,可不能保证什么。”
这小神仙虽然是个话头小鬼,但见他诊过脉后,便开始专注的忙来忙去,一会儿研药,一会儿施针,他认真起来的样子倒是有模有样的。
七十八.雾竹之夜
叶小蝉很难得亲自泡了一壶茶,替自己倒了一杯,就将茶壶放到了白九霄面前。m.www.uu234.net明亮的眼波眨了眨,她不知不觉瞥向那孩子。
“据说此地有位远近闻名的小神医,就住在竹隐村,是他吧。”
白九霄也倒了杯茶,却好似没有听见她说话一般,一言不发。
“我收到风声,几次派了人来查都无功而返,你怎么会知道他住在这里的?”
茶有些烫口,白九霄也顾不得,一口气喝了茶,又接着倒了一杯,却还是连头也未抬,也并不理会她。
叶小蝉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她弯唇笑的时候灿若星辰。
“干嘛不说话呢,总不会是刚才赶路太辛苦,变成聋子了吧。”
似乎是再忍受不了叶小蝉的多话,白九霄放下茶杯,终于淡淡道:“我还没有变成聋子,只不过是不想和疯子说话而已。”
看他绷着一张脸,还有那一只已有些发青的眼眶,叶小蝉只好忍着笑,又一本正经道:“我承认,刚才是我冲动,我也是担心洛丫头,我料定了她是不会和你有什么的……哎呀,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对吗?”
见她努力讨好的样子,白九霄却只冷哼了一声,竟起身走开了。
哪知叶小蝉并不放松,也立刻站起来跟了过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洛丫头怎么会中毒的,你又是怎么找到她的,和我说说呀。还有啊,你见到那些人没有,那风凌公子,你可曾瞧见了……”
叶小蝉厚起脸皮又多话的时候还真是磨人,白九霄只觉得自己的耳朵边好像有一只蜜蜂在嗡嗡直响,他非常焦躁的挠了挠头,转过身一推叶小蝉。
“要聊天你就自己出去聊个够,你再在这里多嘴,就算她不被毒死,醒过来也肯定会被你烦死的!”
一提洛玉影,叶小蝉忙下意识捂住了嘴,一旁的小神仙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看你们还是都到隔壁去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耽误我的事。”
他这一发话,白九霄倒求之不得。
“交给你了,有什么问题唯你是问。”
他嘱咐一句,便如遇大赦似的逃出了屋子。
“哎,你别走啊,先说给我听听嘛……”
叶小蝉不依不饶,忙跟了出去。
风凌山庄。
不知该说是他们的运气不好,还是沈樊走运。
此时姬灵云已空手而归。
而沈樊竟然逃走了。
朱大总管也很快回来,他亲自安置了五爷,见洛飞烟一直未回,又嘱咐潘临跟去看看。
江轻鸿道:“如今可疑的人已不在,不知我们何时能见到风凌公子。”
朱大总管笑了笑。
“江公子还真是心急,如今天色已晚,我看不如……”
江轻鸿微笑道:“非也,好事不怕晚,我想风凌公子也不是大闲人一个,有些话还是早些说清楚才好。”
罗青道:“正是,这里已没有外人,风凌公子总该没有顾虑了吧。”
朱大总管微微一迟疑。
“好,既如此,诸位就请随我来。”
他竟没有向门外走,而是转身进了内堂。
内堂中还有一扇小小的窄门,窄门中亮着灯光,灯光下一条人影正映在门上。
“诸位留步。”
朱大总管躬身,紧走一步,便开门进了屋。
门上立刻又多了一道庞硕而恭敬的身形,他谦恭道:“主人,人来了。”
这声音门外的每个人都听得到,想不到风凌公子早已到了,而且就在这屋子里。
风凌公子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只是用清朗磁性而又陌生神秘的声音说道:“诸位有礼了,多有怠慢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姬灵云上前一步道:“阁下若是风凌公子,可否移步相见?”
风凌公子道:“见便是不见,不见便是见。除了一个沈樊,仙子怎知这里的人日后不会变成第二个沈樊。”
他沉了片刻,才缓缓道:“在下邀仙子前来,只为告知些重要的事,好让仙子多加提防。”
这风凌公子倒真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但谨慎到不肯轻易露面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江轻鸿的心里还在暗暗思索,只听风凌公子道:“方才发生之事,在下在内堂也一清二楚,不过一个小小的沈樊还不足为惧,倒是另外一件事,姬老板才应该多留心……”
“哦?”
“姬老板可听说,子夜龙虎堂堂主如今就在此地,而且似乎正是为了灵云庄而来。”
姬灵云立刻道:“消息可靠么?”
“绝对可靠,如今时日将至,他或许正是为了送赤帖而来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心底不由先是一沉。
风凌公子幽幽道:“子夜分为十二堂,十二堂下又分有十二分堂,每个分堂中分别有十二据点。恐怕这次龙虎堂正是看中了灵云庄,想将其收入囊中,成为掌控此地的重要联络点。”
江轻鸿问道:“不知这位龙虎堂堂主究竟是何人物。”
“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因为凡是知晓他身份的人,除了子夜中人,都没有活口留下,而他在子夜中的代号就叫做卯。”
“卯……”
一个很有意思的代号。
江轻鸿抱臂深思,姬灵云道:“听方才朱大总管的意思,风凌公子似乎可以找到江湖中反对子夜的义士出手相助,此言当真?”
风凌公子淡淡一笑。
“这是当然,否则姬老板认为在下又怎会知道这么多事呢?”
姬灵云眼前一亮,嫣然道:“原来如此,看来奴家猜的并没有错,风凌公子就是反对子夜的同盟中一员吧。”
风凌公子轻轻笑道:“是便是不是,不是便是是,是与不是,各位心中自有答案,等到时机成熟,一切自有分晓。”
他回答了,好似又什么都没有说,姬灵云道:“这次公子为奴家铲除了子夜派来的卧底,灵云庄上下感激不尽。公子若没有旁的事,在下等人明日一早便要赶回灵云庄了。”
“也好,如今天色已晚,朱财,替我送几位。”
江轻鸿突然道:“且慢,在走之前,在下倒还想弄明白一件事……”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突然闪动,只见内室里的灯几乎是同时一熄,江轻鸿已不溜进了屋子。
内室中随后传来一阵打斗之声,其余人一惊,也立刻跟着冲了进去。
只见一条肥硕的身影灵巧闪动竟似泥鳅入水,滑的让人抓到抓不住。先前只有江轻鸿还好,众人一争相闯进去的时候,趁着屋子里光线昏暗,身影竟趁机一跃,破窗而出。
高楼之上,跃楼而下。即便有轻功,若是摔在地上,不摔个血溅当场,头破骨折也是难免。
但那人早有准备,袖子里突然扯出一块布兜,布兜鼓风一张,竟似船帆撑开,载着人便轻悠悠的飘落下去。
众人只能眼见他乘风而下,直到他瞧准时机,身手敏捷的上了另一处屋檐,才不慌不忙的一抖衣衫上的灰尘。
“主人交代的话已传到,诸位,后会有期了!”
这人正是朱大总管,他满面笑容,声音却完全改变了。
这音色已不再是之前与众人交谈时候的样子,而已变成了方才他们听到的风凌公子的声音。
其余人还在惊愕,有人已点起了烛台,屋子里立刻亮了起来。
除了他们,屋子里哪里还有人,唯有方才他们看到人影的地方,倒还老老实实坐着一个用稻草扎成,衣冠穿着都似模似样的假人而已。
“想不到,这风凌公子竟是个草包。”
江轻鸿无奈一笑。
“哼!哪里有什么风凌公子,他们欺人太甚!”
罗青大怒,一把将稻草人推倒在地,还恨恨的踩了一脚。
风凌公子当然不是草包,他的每一步都像是安排好的,心机之深让人不由心底发冷。
江轻鸿忽然神色一变,“不好,我们要尽快赶回灵云庄!”
深更半夜,荒野远郊,他们离开时,整个风凌山庄已变成了一座死寂之城。
不但是朱大总管、潘临,还是一直躺在客房的五爷与洛飞烟等人,皆已不见半点踪影。
好在他们还是找到了祁凌与罗青二人的马,而沈樊的马也还在,大概他忙于逃走,却未来得及寻找马匹。
江轻鸿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姬灵云自然知道他担忧的是什么,此时祁凌道:“留小叶姑娘自己在这里,不会有事吧。”
江轻鸿道:“我想她应该已经离开了这里,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回去再说。”
四个人,三匹马,一路疾驰,扬尘而去。
雾竹村。
竹屋中。
叶小蝉正背负着双手,在屋子里来回走个不停。
“这么说,毒是洛丫头自己下的,为了摆脱那些人,她竟不惜以身犯险,对自己也下得去手?”
白九霄懒懒道:“是啊,搞不明白她怎么想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完全是得不偿失的。”
他说完,忽然又幽幽说道:“也许她根本就是想与他们同归于尽也说不定,想着就算死,也拉几个人垫背……”
“呸!什么死不死的,就算你死,她都不会死!”
叶小蝉瞪了他一眼。
白九霄哼了一声,犹豫一下,才忽然问道:“对了,你知不知……雪?”
“雪?是天上下的雪吗?”
叶小蝉莫名其妙,她眨了眨眼睛,奇怪道:“现在这个时候,哪里来的什么雪?”
白九霄见她也不明白“雪”字所指,于是便敷衍道:“算了,大概是我听错了。”
叶小蝉不觉叹了口气。
“你说起这个,我还一直想着快要冬天了,正好有机会陪洛丫头一起看雪的。”
白九霄不由道:“雪有什么好看的,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瞧不见,有什么意思。”
叶小蝉瞪了瞪眼睛。
“你呀,和你这种不懂情趣的人说话真是扫兴,难道你没有听过那首诗么。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在雪天暖上一壶美酒,拥着炉火坐在屋子里,简直是一种最享受的事了。”
白九霄并不认同的撇撇嘴,轻笑调侃道:“听你说话的口吻,倒真和那个江轻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都是不折不扣的酒鬼。”
听到江轻鸿的名字,叶小蝉的脸颊微微一红,犟嘴道:“我是不是酒鬼你都管不着,你还是专心照顾洛丫头才好,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你好看!”
她象征似的挥了挥拳头,琉璃般的眸子露出了一丝凶狠。
白九霄笑着装模作样道:“哎呦,我好怕啊。不过你也好,她也好,都和我没什么关系,要不是为了我的那件要紧事,才赖得管呢……”
他幽幽叹息,又不耐烦的皱了皱眉,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叶小蝉也立刻跳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白九霄亦淡淡的瞪了她一眼。
“隔壁还没有动静,去瞧瞧。”
“也是哦……”
叶小蝉才反应过来。
“我也去。”
白九霄走到门口,果然听见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安静的有些不寻常。
他推开门。
果然,洛玉影还在床上躺着,小神仙已不知去向。
“糟了!他跑掉了!”
叶小蝉气的哇哇大叫。
白九霄却已在桌上找到了一张字条,看罢又丢在了桌子上。
“他没有逃,是去取药了。”
他说完便走向了床边,去瞧洛玉影的状况。
洛玉影还在昏迷,人却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喂,不想为那个讨厌的人陪葬的话就争点气,可别死了……”
白九霄凝注着她苍冷的眉目,像是在喃喃自语。
叶小蝉看在眼中,幽幽淡笑道:“看来你的心肠还算不太坏,我相信她会没事的,别忘记,这毒是她自己下的。”
洛玉影是个心思缜密,胆大心细之人,她相信洛玉影这么做即便是迫于无奈,也一定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那些人到底是谁,洛玉影宁愿用这样两败俱伤的方法,也不愿跟他们走。不过有一点,白九霄说的也许没错,她倒不见得没有同归于尽的打算。
叶小蝉的心里一样是忧虑的,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
她本就是个容易慌乱,也容易着急的人,但是越着急约忧虑的时候,她便强迫自己镇定,因为慌乱与焦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她必须要冷静。
所以她并不是安慰白九霄,其实她是在安慰自己。
他们只能坐了下来,眼巴巴的等下去,果然又过了半个时辰,小神仙拎着一个小竹筐回来了。
他溜溜达达进了门,一进来就将竹筐放下来。
竹筐里有一个坛子。
七十九.还魂酒
白九霄帮他将坛子拿出来。www.uu234.net
“这是药?”
“嗯,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法子,或许可以试一试。”
似看出小神仙神色中隐藏的沉郁,叶小蝉皱眉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师父留下的还魂酒,不过她中的毒非同小可,喝下这个以后,能不能熬过去就看她的造化了。”
清晨。
阳光透过稀薄的朝霞,均匀的扑洒在苍茫的大地上。
时近秋末,万物凋零,丛丛叠叠的枯叶挂在枝头,寒风中簌簌发抖。
竹林深处的小屋默立在晨光中,任凭冷风拍打着窗扇,陈旧的门户吱吱作响。
屋子里有轻微的鼾声起伏,竟是来自那位仰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的小神仙。
叶小蝉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像是累极了。这阵子忙得紧,昨夜又是披星戴月,她的骨头都几乎累散了。
白九霄却睡不着。
在外浪迹多年,他会失眠的时候并不多。
若是一个人过惯了这种孤寂飘零的日子,周围环境带来的影响相对旁人就会弱些。所以他并不计较身边的情形如何,即便就像现在,面前的床上还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白九霄坐的位子正对着床,他翘着腿,懒散眉宇之间的心事浮的很浅,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意犹未尽。
桌子上平铺着一张画。
画中之人是位身着绛色长衫的妙龄女子,她冷目倩容,姿容冷峻,眉心藏着一颗朱砂痣,她一双纤纤玉指捻着一杆提灯,脚边则数着一排并蒂牡丹。此画色彩清淡,工笔也算不得细腻,但寥寥几笔,就将画中人的情态气质勾勒的栩栩如生。
白九霄总觉得这画中人有几分眼熟,一时却又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
他独来独往惯了,认识的人屈指可数,认识的女子就更没有几个了,而且照现在的情形看起来,很快又会少一个人。
许久,飘浮在画上的眼光才轻悠悠的飘向了床边。
小神仙的药酒果然管用,天明时分,洛玉影的呼吸才渐渐平稳,而且很快恢复了意识。
白九霄倒宁愿她还昏睡着,因此她人虽然醒着,却苍白着一张脸,眉宇间铺满痛苦与忧柔。
她像一枝花,原本柔弱,却再遇风雨,早已被折磨的不成样子。
可是,她却没有死。
命运便是如此,对某些人总是异常无情,从未垂青。
他是如此,她亦是如此。
沉寂的眼神忽然一敛,他将桌上的画轴卷起,塞在了后腰上,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椅子腿一落地,响动轻微,却还是惊醒了正在梦游的叶小蝉。
她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直起头,却见一双半睁半闭的眼睛正朦朦胧胧的望向自己。
“丫头,洛丫头,你醒了……”
叶小蝉从梦中清醒过来,喃喃自语着,笑逐颜开。
抖动的唇轻轻动了几下,叶小蝉还没明白洛玉影的意思,白九霄已端了一杯清水过来。
“她应该是渴了,呐,你来喂吧。”
叶小蝉忙接过水,坐到床边,替洛玉影喂了水。
白九霄走到一边,将还在蒙头大睡的小神仙提溜了起来。
“喂,该起床了,醒醒。”
小神仙迷离迷糊的睁开眼睛,茫然了看了看白九霄,又木头似的转过头,看见已清醒的洛玉影,睡神忽然就被赶跑了。
“她……她真的醒了!神了!”
他擦了擦鼻涕,忽然精神百倍,不用白九霄再催促,他挣扎着脱开了揪着自己的手,三步并两步的跳到了床边。
洛玉影还是仰卧在床,那双奇异的眸子一闪未闪,带有几星黯淡而有独特的神采,疲倦而微弱。
“你醒了?你竟然真的醒了!”
小神仙拍掌大笑,然后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围着洛玉影来回瞧着,既欢快却又好奇。他像是十分意外,又像是早已预料到,神情中透露出一丝的得意。
洛玉影没有回答,眼神只缓缓移动,先是在几个人身上飘过,又扫遍了整个屋子。直到眼中的戒备慢慢拢起,微弱的眼神最终停驻在叶小蝉的脸上。
“你怎么也在,这是什么地方。”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有气无力。
见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叶小蝉忙去扶她。
“我不来怎么行,我要是不来,只怕这以后就见不着你了。”
洛玉影孱弱一笑,柔声道:“又怎么了,你现在不是应该跟着你那只小飞雁吗,还见我做什么……”
“什么意思,我可不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
叶小蝉不由撇嘴。
“不过这次也巧了,谁让你的对头也在风凌山庄,所以我不想管也得管。”
白九霄忍不住道:“这风凌山庄到底是什么地方。”
叶小蝉摇头。
“不知道,反正是不该惹,也惹不起的人。”
白九霄忍不住笑了笑。
“你不知道,怎么知道他们惹不起。”
叶小蝉明媚的眼波流转,她眨眼一笑。
“就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才知道他们是惹不起的,你若不相信,大可自己去试一试。”
听她语出激将,白九霄嘴角一扬,却并不上当。
“这倒不必了,听人劝吃饱饭,谁也不想无故惹的一身腥。既然现在人已经带出来,那个鬼地方就算请我,我也是不会再去了。”
白九霄揉了揉鼻尖,忽然走上前,一拍小神仙的肩膀。
“你就别在这里多余了,跟我出去转转。”
小神仙却不依,他还在聚精会神的打量着洛玉影,显然也对这双特别的眼睛充满好奇,他冲着白九霄吐了吐舌头,不服气道:“我怎么多余了,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地盘嘛。”
“好了,就你话多,走吧。”
白九霄一手就将他拎了起来,扛在肩头就向外大步走了出去。
小神仙吱吱呀呀的乱叫着,像只撒欢的鸭子。
白九霄一直走到了竹屋外的小土坡,才将他随手轻轻丢在草丛里。
“喂,我有事问你。”
小神仙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
“那正好,先把欠我的帐了一了吧。”
他刚笑嘻嘻的伸出一只手,白九霄却照着他的手心一拍。
“放心,早晚亏不了你,我且问你,她中的什么毒,你知不知道。”
小神仙立刻摇头,干脆利落的答道:“是一种奇毒,从没遇到过,不清楚。”
“不清楚是什么毒,那你又会解毒?”
“我没说我会嘛,她醒过来不过是多亏了我师父留下的那瓶可解百毒的药酒,而且我也为她又把过脉,她的毒并没有解。”
小神仙摇头晃脑。
“放心,性命暂且无碍,在昨晚我诊脉的时候,就发现她一系生脉尚存。她一定不是普通人……”
白九霄问道:“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小神仙盘起腿。
“据我看,她体内至少同时存在着几十种毒,而且是多年陆陆续续积累下来的……”
白九霄不由轻笑。
“小鬼,什么时候学会危言耸听了,几十种毒……那人还能活着?”
“是啊,更古怪的是这几十种毒却相生相克,相互平衡,互相压制,没有任何一种毒绝对占上风。看来她本人就是个擅长用毒的,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
小神仙一本正经,完全没有玩笑之色。
白九霄问道:“那她的病呢,你瞧出什么了?”
小神仙立刻问道:“病?怎么她有病么,什么病,光想着解毒的事了,这个我倒没怎么留意。”
“就是她的眼睛,你不是也看见了。”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我看她和平常人不一样,原来是有疾缠身,这倒有意思极了。”
小神仙拍掌而笑。
白九霄问道:“对了,你师父还没回来?”
小神仙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答道:“师父云游四海惯了的,没有一年半载都不会露面,你要想将人留在这里,一时半会倒也不妨事。”
“好,那你替我照顾着,我出去一趟。”
“替你?你和她什么关系?”
小神仙忽然露出好奇而多事的神情,白九霄一把将他从草地上抱起来。
“你说呢,还能有什么关系,我不在的时候,你替我好好盯着,人要是溜了或者受了什么损伤的话……”
小神仙不悦打断:“我知道,唯我是问嘛,你呀,把我当什么了。”
白九霄嘴角一扬,悠悠道:“当然,你也可以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不过到时候看我还会不会付你诊金。”
小神仙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他不满嚷道:“喂,你是大人嘛,怎么能以大欺小呢。要是早知道,我才不会把师父珍藏几十年的药酒拿出来,不对,或许说我一看到你,就该溜得要多快有多快!”
“小神仙,你们医家不是讲究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为你自己积功德的事。”
白九霄挤了挤眼睛,就从袖子里掏出钱袋,把钱袋挂在了小神仙的耳朵上。
“呐,剩下的钱都放在你这里,至于其余的事你自己看着办,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切,逗我很有意思嘛……”
小神仙不悦的把钱袋拽下来,打开袋子一看,眼睛都亮了。
“这,这些都是给我的?”
他难以置信的眨着眼睛,又很快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不会是江洋大盗吧!”
白九霄一撩衣袍,“我是什么人,不关你的事,走了。”
他来去就像一阵风,小神仙也早已习惯,他捏着钱袋子,悠悠荡荡的回到竹屋。
叶小蝉正好从屋子里走出来,手中拎着一个空布袋,一见小神仙,她便忍不住抱怨道:“小家伙,你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连米袋也是空的。”
“嗯,米前几天就吃光了,这一阵子生意不好,我都是靠野菜过活的,想吃米的话可以去村子里的米铺买。”
“‘好吧,那你去买米,我要用米熬粥。”
她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扔给了小神仙。
小神仙的财运从未如此好过,今天不知是撞了什么运,人人都抢着给钱。他却高傲的一皱眉,将银子就抛了回去。
“我现在要给病人诊脉用药,买米的话就自己去。”
叶小蝉向外面瞧了瞧,“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那个小子呢?”
“白大哥有事出去了,所以这里没有多余的人给你跑腿。”
叶小蝉倒不是犯懒,只是洛玉影现在这个样子,她实在不放心放她一个人在这里。但是洛玉影如此虚弱,看起来应该几天没有吃过东西,她不亲力亲为是不行了。
于是对小神仙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洛玉影点点头。
小神仙道:“你放心去,我这里很安全,一般人是找不到的。”
叶小蝉走后,他提着药箱走到了床边。
见洛玉影已坐起身。
他道:“你身体还很虚弱,应该老老实实的躺着,现在感觉如何,我先为你把把脉,然后看看配几副药。”
洛玉影的手却拢起。
“多谢小兄弟,但把脉开药……我看就不必了。”
小神仙沉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情况很复杂,但你也不该讳疾忌医,何况也不是我多事,为你治病的诊金我已经拿了,就不能袖手旁观。”
洛玉影淡淡道:“我体内的毒已无大碍。”
“我听说姑娘身上的毒是自己下的,那你应该最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若是不及时用药,日久天长恐怕……”
“我确实很清楚,所以才不希望小兄弟再将功夫或药材白白浪费在我身上,不过我有一件事,要请小兄弟帮忙。”
“什么事?”
“我想向小兄弟借几样东西。”
“哦?”
洛玉影思索片刻,道:“小兄弟这里可有纸笔?”
“纸笔?平时开药方是用得到的,但是我这里已经好久没有开张了,不过我记得师父屋子里还有些剩的,你等着。”
不多时,小神仙已将纸笔带来。
洛玉影颤抖着接过笔,一笔一划在纸上写着,缓慢的留下了一行娟秀的字迹。
小神仙心里好奇,眼也不眨的瞧着,很快发现她所写下来的都是几味有毒的药草,甚至有几味药名很不常见,连这可夸口号称无所不有的药庐中的收藏也极少。
“你要这几味,还是像照老样子以毒攻毒?”
洛玉影轻咳几声,淡淡道:“只为了我把过几次脉,就能想到这一点,小兄弟果然不简单。”
“那当然,不然别人也不会叫我小神仙了……”
乍然被人称赞,小神仙竟然脸颊一红,心中便渐渐对洛玉影多了几分好感,他于是苦口婆心道:“那你就该知道,以毒攻毒的法子是治标不治本,稍有不慎结果会有多可怕,我看你还是找一个靠谱的名医,或许还可以活多些时日。”
八十.大火
小神仙说话一向耿直,他心知肚明,洛玉影中毒已深,若要根治痊愈几乎是毫无希望。顶 点 X 23 U S身为医者,这一点他只能说实话。
洛玉影不惊不扰,柔语道:“那依小神仙所言,我这毒……小兄弟可治得吗?”
“这个……”
小神仙一犹豫,只好诚挚道:“没有把握的事我不敢打包票,不过我既然收了白大哥的银子,或可尽力一试。”
洛玉影淡薄一笑,清淡微凉的眉宇间却隐着深沉的惆怅,她轻轻垂眸,乌黑的长发便散落下来,隐约了她苍白似透明的脸庞。
“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也谢谢他……”
口吻深重,她再次抬头时,眼神又已恢复了平静,平静如一波死水。
“那这几味药的事,就劳烦小兄弟了。”
小神仙眨了眨眼,“我这里本是药庐,只是缺了几味药,这个倒不难,我只是怕白大哥日后怪我……”
洛玉影道:“放心,他怪不到你身上,我的身子我自己做主。”
小神仙的嘴张了张,终于将话咽了回去,只道:“好吧,你等等。”
说话间,叶小蝉已回来。
米袋里多了三碗米,是足够他们吃一天的。
她洗手淘米,热锅熬粥,厨房里很快飘出了米香。
不多时,她便端着热粥进门来。
“洛丫头,你今天有口福了,可以尝尝我的手艺。”
她声若银铃,出去的时候还满腹心事,回来时已脚步轻快,脸上也有了笑容。
洛玉影见她将热碗放下,忽然轻声问道:“东西呢,丢掉了?还是毁了?”
“嗯?”
叶小蝉转过头,反问:“什么东西。”
洛玉影微微侧容,“我现在身子虽虚弱,但却不是瞎子。”
叶小蝉的脸色先是一凝,又很快顽皮的做了个鬼脸,不服气道:“怎么啦,我不过是一时手痒,想给他找个不痛快罢了,你不知道他那个人多傲慢,对我多凶,不过……”
她止住话头,闪动的眼神忽然在洛玉影的脸上盘旋,而后又咯咯直笑,像只可爱的小狐狸。
“不过他对你还是不错的,哎呀,我真是自讨没趣,竟然在你面前说他的坏话。”
见她挤眉弄眼的模样精灵古怪,洛玉影不解问道:“你又想说什么。”
叶小蝉却捂着嘴甜甜偷笑,甜甜道:“算了,你要告诉他就只管告诉他好了,反正你讨了好,我也不怕。”
洛玉影沉默片刻,认真道:“放心,我不会多嘴的,不过这样的事,下次你该更小心。”
叶小蝉则心不在焉,搂过她的肩膀,在肩上一歪头,亲昵的喃喃道:“好好好,我早就知道,知道你不是重色轻友的人,好啦,以后我绝不在你面前耍花样,这总行了吧。”
她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洛玉影好似没有听见,她没有说话,只是寡淡的目光不觉飘向了窗外。
窗外。
天空无云,一片湛蓝。
白九霄顶着头顶的湛蓝,晃晃悠悠的进了城。
刚进城,他的肚子就饿得咕咕直叫,于是照旧到了路边面摊。
待他囫囵吞面,吃了个半饱,等到结账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的钱都给了小神仙。
他只好道:“老板,先记账上吧,今天我手头不凑巧。”
面摊老板笑呵呵。
“公子上次付的面钱还绰绰有余,莫说这一次不用,就是公子这段日子天天来,也是不用结账的。”
看来平时出手大方些总是没有坏处的,白九霄皱了皱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从进城开始,他就隐约闻到了城里弥漫着一股好刺鼻的烟味。他心满意足的站起身要走,抬头正看见远处空中有一片稀薄的灰色烟雾在朝阳蓝天下徘徊。
“老板,那边怎么回事。”
老板回头一瞧,放心了手中的汤勺,“公子是问起火的那里吧,哎,别提了,好好的庄子,一把大火全没了,听说昨晚整片天都被烧红了半边呢。”
他一边说着,不住摇头惋惜。
白九霄不由道:“起火的是什么地方?”
“就是灵云庄。”
“灵云庄?怎么是那儿……”
白九霄心念一动,大步离去。
灵云庄。
清澈的蓝色下,映着的却变成了一片巨大的废墟残垣。
火势着了一整夜,直到天明才被扑灭。在大火烧的最旺的时候,姬灵云等人终于赶了回来。
所以她便遭遇了那最残忍的一幕,整座灵云庄被连天的大火吞噬,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若非祁凌在旁,她当时便已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骤然遭受了如此大的打击,任她是位铁娘子也是撑不住的。
徐徐的清风下,噩梦已过去,留下的只有一片灰烬,江轻鸿面对着整片被火损噬的断壁,心底沉浸在一阵寒意中。
亭台楼阁是死物,毁了尚可重塑,但是人若失了性命,才是莫大的遗憾,追悔不及。
废墟之中,成片的血迹已在大火的烧燎之下散发出腥臭的乌黑,想到与被毁的灵云庄一并丧命者,江轻鸿的心中的冷寒更甚。
据双拳门安插在灵云庄外的眼线所言,他们曾亲眼目睹七八个蒙面的黑衣人趁着夜幕窜进灵云庄,随后便隐约从灵云庄内传来惊呼惨叫声。
自从姬灵云与丁凡的关系稍有缓和之后,灵云庄外的暗哨都已撤走,唯剩这一个哨口,盯梢的也只有两个人。
不想片刻之间,灵云庄里却又起了火。
灵云庄突生变故,双拳门二人不敢轻举妄动,观察了一阵子,其中一人便去禀报,另外一人留守。
黑衣人放火的手段十分高明,他们像是早有预谋,等丁凡带人赶到的时候,灵云庄的火势已难以控制。
“灵云庄上下,真的无一活口?”
听江轻鸿如此问,丁凡沉色道:“是啊,我们赶到的时候,也曾第一时间冲进灵云庄内。当时遍地尸身,血流狼藉,看穿着死的都是庄上的仆人。我当时也希望能找到一两个活口,但找到的都已死的很透,而且死状惨烈,何况火势又大,我也得顾着门下兄弟的安危,只能撤了出来。”
“丁兄既见过那些死人,可瞧出了什么?”
“从那些人的死状来看,他们的死法只有一种。”
“哦?”
“他们都是死在要命的手法之下。”
江轻鸿思索道:“丁兄是想说,是有人成心要取他们的性命,所以下的都是毫不留情的杀手。”
丁凡眼神一暗,幽幽道:“所以毫无疑问,这是屠庄。”
屠庄……
会是他们么。
江轻鸿明亮的眼神沉寂下来。
丁凡道:“除了他们,我想不到别的人。”
见江轻鸿不说话,丁凡又沉重道:“何况灵云庄的事,昨夜之后都传开了。”
江轻鸿反问道:“灵云庄有什么事?”
“当然是收到黑帖的事,除了子夜,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地盘上生事,而且选的还是灵云庄,这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
丁凡仰了仰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江轻鸿道:“姬老板现在如何。”
昨夜他们赶到时,丁凡就在当场,姬灵云受不住打击昏厥过去之后,他便派人将姬灵云送回了府,由丁夫人暂时照料着。
天明时分,丁凡回去过一趟,很快又回来了。
江轻鸿则一直留在这片废墟之中,他在这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整个人就像是在发呆。
丁凡走的时候他在发呆,回来的时候他还在发呆。
丁凡道:“我回去的时候,姬老板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她是自己出去的,独自一人,连我派给她的随从也甩了。”
江轻鸿道:“丁兄觉得她会去哪里呢?”
丁凡叹了口气。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手底下有了消息,那个人找到了。”
江轻鸿没有问那个人是谁。
丁凡倒似生怕他不清楚自己所指,补充道:“就是之前姬老板一直想找的人,在下可从不敢怠慢。”
江轻鸿点点头,“哦,原来是那位消失的客人,我倒快把他忘记了。”
“即便江兄能忘,姬老板却不会忘,在下也不能忘。”
“看来直到现在,丁兄还在怀疑那个人是杀害吴令的凶手。”
丁凡缓缓的舒了口气,“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证据和真相。”
江轻鸿终于笑了笑。
因为他已看见远处走来的一条人影。
顺着江轻鸿的眼光,丁凡回过头,也看见了那个人。
那人是个样貌俊朗的少年,他穿着月白色绣金线的袍子,手中执着一把伞,一把白伞。
“可惜呀,真可惜,好好的庄子就这么毁了。”
白九霄旁若无人的感叹,似乎并没有瞧见这废墟之中站着的两个人。
江轻鸿微笑道:“多日不见,白兄这是从何处来。”
白九霄亦轻笑。
“我是闲人一个,当然是从该来的地方来。”
“那白兄又要去往何处呢?”
“当然是往该去的地方去了,所以我只是路过,来瞧瞧热闹。”
白九霄一边说着,举着伞便倚在了路旁的一棵枯树上。
丁凡用雪亮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人,也淡淡的笑了笑。
“这位兄台若是想瞧热闹,那真是来错了地方,这里可没有什么热闹好瞧。”
白九霄还在四下张望,却没有去瞧丁凡,只悠悠道:“不对吧,此时此刻,这城里还有比这里更热闹的地方吗?”
丁凡脸上的笑意一冷,缓缓道:“这里是很热闹,不过只有死人的热闹,没有活人的热闹,难道兄台连这死人的热闹也要凑?”
“死人的热闹就免了,我只是突然来了兴致,想来凑一凑子夜的热闹罢了。”
此言一出,丁凡眉心不由一皱。
江轻鸿却含笑道:“这位白兄也是姬老板的朋友,看来丁兄并不认识。”
“好了,闲话少叙,江公子几位昨日去过风凌山庄吧。”
江轻鸿微觉意外。
“白兄的消息灵通,不知从何得知呢?”
白九霄忽然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自风中飘落的枯叶,然后他又用手指夹住了那片枯叶,把叶子一扔,拍了拍手掌。
江轻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叶。
小叶。
叶小蝉。
看来叶小蝉已安然离开了风凌山庄。
江轻鸿本没有担心,但此时还是松了一口气。
“白兄想看热闹也好办,这里虽没有热闹可以瞧,但有个地方现在一定会很热闹。”
他转头对丁凡道:“不过还要烦请丁兄带路了。”
丁凡也明白了江轻鸿所指,不再理会白九霄,沉色道:“那个人就在迎春客栈。”
几个人到了迎春客栈的时候,远远就瞧见客栈前围着的人正在散去。
看来他们已来迟了一步。
店里一片狼藉,桌凳倒的倒,坏的坏,店主苦着一张脸,在招呼小二收拾着。
丁凡一进来,店家的心中又是一惊,忙不迭的迎上前,赔笑道:“原来是丁副门主大驾,不巧的很,小店刚出了点小小的乱子,丁副门主请雅间用茶……”
“不必。”
丁凡立刻制止他再说下去,等他住了嘴,才道:“店家,我且问你,你这店里是不是有一位穿银袍的古怪客人。”
店主的神色变了几变,犹豫了一下才道:“这又不巧了,方才灵云庄的姬大老板刚刚来过,也是找这位客人的。小人拦不住,只好带人上去,谁知刚带姬老板上楼,正碰见那位客人下楼,两人当即就动了手。他们从店里一直打到店外,最后都施展轻功走了,您看看,这店里砸坏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他终于忍不住又叫苦不迭,直到丁凡的手一扬。
“店里的损失你只管登记在册,然后到丁府去取银子就是了。”
店主立刻大喜,不住千恩万谢。
丁凡又是一摆手。
“说说那个客人。”
“那个客人是几天前住到店里的,出手很是大方,却不喜欢别人去打扰,他一来到客栈就窝在屋子里,出去的时候也不多。小的见他面生,所以格外留心了些。”
“他长的什么模样。”
“不清楚,他进进出出都带着斗笠,神神秘秘的,我早就瞧他不像什么安分人,不过听他的口音,年纪大概也有四十几岁。”
“他的房间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好好,几位请。”
一进屋子。
丁凡便示意手下好好搜查。
江轻鸿道:“主人不在,我们私自翻查别人的私物,怕是不当吧。”
“江兄是正人君子,不过面对魔教邪士,又恐怕他与子夜也脱不了干系,如今也顾不得这些了。”
说话间,一名手下已搜出了屋子中唯一的一个包袱,放在了桌上。
丁凡用剑鞘将包袱挑开,可包袱里除了几件衣物,并无其他,他不由大失所望,眉心拧的更紧。
八十一.把酒闲话
“看来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www.uu234.net”
丁凡沉了口气。
站在门口的白九霄却幽幽道:“快慢都无妨,反正那个人应该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说的很有道理,既然行踪败露,只剩这样一个破包袱在这里,那个人当然不会再回来。
等到他们几人从楼上下来,陆陆续续的走到了门口,江轻鸿却又折了回来。
“掌柜,店里可还有房间。”
见江轻鸿面容和善,丁凡又对其客气有加,店主知其身份不简单,忙笑道:“上房还是有的,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在下是无处落脚,想顺便在此投宿。对了,方才我见那位银衣客人隔壁的房间是空着的,如果方便的话就那间吧。”
“方便,没什么不方便的,公子随时过来,房间一定给您留着。”
店主笑容满面,答应的痛快,不待他开口,白九霄又掏出钱袋,留了一锭银子在桌上作为定钱。
等他从店里走出来,丁凡客气道:“江兄何必住在这里,若是不嫌弃,尽可同姬老板一并,也到舍下暂住就是了。”
江轻鸿微笑道:“还是算了,在下与苏家关系亲近,若是公然在丁府进进出出,只怕为丁兄带来麻烦。”
丁凡却笑了笑。
“看来江兄最近与苏大少爷走得也不算亲近,否则就该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
“哦?有何不同。”
对于江轻鸿的问话,丁凡笑而不语,只道:“既然人已不在,在下还有门中烦务累身,就先在此别过,只盼改日再会。”
他着重强调了“改日”二字,江轻鸿不知是何缘故,等到丁凡带着双拳门的手下浩浩荡荡离开。他才发现白九霄竟没有走,而且就坐在对面口门的石阶上。
阳光正好,江轻鸿仰起头,天空中恰有一阵雁鸣而过,片羽未留。他也走了过去,撩衣就在石阶上一坐。
“白兄今日好得空,洛姑娘可是好些了。”
“她嘛,还是病病殃殃的老样子,这次还没丢掉性命算也命大。我见过不少命大之人,她也算数得着的了。”
提到洛玉影,他不由歪了歪嘴角,无奈摇了摇头。
然后他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来,手便往后腰上一摸。
东西竟不见了。
他思忆着,只有叹了口气。
“好个伶牙利爪的小叶姑娘,倒让我白来了这一趟。”
“这话怎么又系到了小叶身上,她又找白兄麻烦了?”
“罢了,那东西我本想交于你,她若拿去了也是一样的。”
“是什么东西。”
“是一幅画,风凌公子的画。”
“哦?”
江轻鸿果然来了兴致。
白九霄道:“东西是我从风凌山庄里顺来的,听小叶说你们去过风凌山庄,心想着你门或许用得着。”
江轻鸿立刻道:“画中是何内容?”
“画中人是位女子,我只是觉得那画有点古怪,你见了自己明白。”
他似另有所指,却又不肯再累言,江轻鸿的心中却越发好奇起来。
白九霄忽然起身。
“上次江公子吃了在下的酒,这次是不是也该回请我一顿酒喝。”
江轻鸿大笑。
“如此甚好,我正愁酒瘾犯了,无人做伴呢,白兄请。”
相思楼。
酒意之中,温香暖阁。
白九霄的眉宇却一直未展半分。
他实在没有想到,江轻鸿会带他来到这样一个人气火热之处。
一进相思楼的门,他险些被浓重的脂粉气呛了个跟头。
不过轻歌姑娘这里倒还算清净,加上轻歌姑娘又是江轻鸿的旧交,也是个极有眼力的人,亲自布置好酒菜就退了出去。
白九霄慢慢晃动杯中之物,悠悠道:“原来江兄喜欢到这脂粉堆里来寻欢,早知如此,我便不多嘴要江兄请客了。”
“哦?我没有听错吧,想不到这相思楼在白兄眼中竟这么没有人气,看来是在下失策了。”
江轻鸿笑了笑,又问:“但不知白兄是讨厌这里的东西,还是不喜欢这里的人呢?”
白九霄淡淡道:“人若腐坏发臭,他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好在轻歌姑娘非但不臭,而且是个香喷喷的大美人,她的东西自然也不差,白兄一试便知。”
江轻鸿含笑举杯,一饮而尽。
“江兄有这样的温柔乡,就难怪瞧不上小叶那样的蛮丫头了,她若知道,一定会气的跳脚的。”
想到叶小蝉火冒三丈的模样,白九霄不由笑了笑。
江轻鸿道:“白兄误会了,在下与轻歌姑娘是旧相识,她这里是个热闹的清静处,时常来坐坐,倒会有想不到的收获。”
白九霄摩挲着酒杯。
“那这次呢,今日前来,江兄是想收获什么?”
“今日……”
江轻鸿大笑道:“今日我只是来还酒的,不过能收获什么,倒要看白兄了。”
白九霄淡淡挑眉,嘴角含着一抹轻笑。
“那我就要先请问阁下,想要从我身上收获些什么了。”
江轻鸿朗笑。
“原本我是想拉白兄趟一趟浑水,但是白兄既已自己甘愿下水,所以这酒我是怎么都要请的,至于旁的,倒不敢再存什么心思了。”
白九霄撇撇嘴,了然道:“哦,原来你是需要帮手。”
“是。”
“可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只信得过你。”
“笑话,你了解我么,也敢说信任。”
见白九霄目露不屑,江轻鸿则微笑着认真道:“有时候,信任并不一定要源于多么深厚的了解,此地所有的人都不像是完全干净的,而白兄却可算是最干净的一个,这就足够了。”
“哦?”
白九霄正想问原因,说话间,门却开了。
珠帘轻摆。
莲步悄挪。
美人抱琴。
千娇百媚。
“这会儿我得了空,二位可要听琴。”
“听琴就不必了,轻歌姑娘嗓音冠绝,白兄若是有兴趣,不妨来上一曲……”
白九霄耸了耸肩,没有答话,他只是很想见识见识江轻鸿打的什么算盘。
想不到一曲罢了,他又邀轻歌姑娘过来同饮。
轻歌姑娘也不推辞,她款款坐下来之后,柔媚含情的双眸才敢渐渐正眼去瞧白九霄。这一瞧倒是越看越出神,只因江轻鸿带朋友前来,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
于是她微笑着,亲自斟了一杯酒,举杯道:“白公子是江公子的朋友,轻歌敬您。”
白九霄的神情倒依旧懒洋洋的,他还歪在椅子上,却只拿着酒杯自饮,眼睛没有去看轻歌一眼。
对脂粉堆里的女人,他没什么兴趣结识,也不怎么情愿被结识。
轻歌姑娘依旧柔情蜜意的笑着,她当然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识过,所以不论白九霄的态度如何,她也是不会轻易放在心里的。
她放下酒杯道:“这位公子好面生,竟像是从未见过,白公子一定不怎么到这种场合来吧。”
“姑娘眼力不错,我一向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也不喜欢别人往我身边凑,所以姑娘就当我不在,万般热情留给老朋友的好。”
轻歌姑娘抿唇柔笑。
“江公子的朋友还真是特别,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叶姑娘就活像个小阎王,现在又来了一个不解风情的刀子嘴,难道这就叫做物以类聚?”
她美丽的眼眸闪动着满盈盈的笑意,温柔的眼波在淡淡的柔光中透出一种精致而多情的云霞之色,既可爱又亲和。
白九霄却奇怪道:“怎么,姑娘也知道小叶,难道他竟带着那个要命的小叶子到这里来?”
轻歌姑娘嫣然一笑。
“相思楼大门朝天,江公子来得,白公子来得,小叶姑娘怎么就来不得了?”
江轻鸿笑了笑。
“轻歌姑娘难道听不出白公子是在为你担心,他是怕小叶来了,会砸了你这相思楼的招牌。”
轻歌姑娘忍不住恬然一笑,斜着眉角瞥了江轻鸿一下。
“砸我这里做什么,我又不会抢她的心上人,我还等着什么时候,能吃上她的一杯喜酒呢?”
白九霄不由幽幽道:“这么疯癫的丫头若是嫁得出去,看来姑娘是要好等喽。”
江轻鸿笑道:“小叶的喜酒一时半刻想是喝不上的了,不过眼下就有现成的喜酒,姑娘若是有兴趣,到时不妨与我结个伴,找那苏家的大少爷讨去。”
“哎呦,我虽没什么出息,却也还不至要向外人讨酒来喝。若真是到了那日,只怕江公子也再不会登我的门了。”
柔波一转,轻歌姑娘笑笑。
“再说,那苏家是什么人,苏大少爷是什么人,新娘子又是什么人。至于像我等早被风尘污秽之人,若是替旁人着想,是万没有登门去为人家道贺的道理。”
“哎,不过才说了几句,这里倒有几十句等着我,姑娘方才说白兄是个嘴利的,在姑娘面前,这句话白兄倒是担不起了。”
见江轻鸿无奈叹了口气,白九霄轻笑,悠然附和道:“正是。古书有云,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这么简单的道理,江兄也不明白了。”
他哼了一声,又接着道:“苏家如何,苏霆又如何,他们难道就比别人多一只眼睛,多一张嘴巴。姑娘若是高兴了,大可大方前去,我倒要瞧瞧谁人敢拦。”
方才见他神情散漫,态度冷落,本以为他是瞧不上轻歌姑娘风尘女子的身份,不想片刻,他话锋一转,又偏站不平起来。
江轻鸿不觉拢眉大笑,畅声道:“不错,如此说来,苏家的喜酒在下倒是非要带姑娘去尝一尝了。”
“哎,我不过是说说罢了,白公子也好,江公子也好,二位谁都不用当真。而且喝酒本来也是一件很讲究的事,喝的好就是风雅,喝的不好就是受刑。我虽爱风雅,却不惯受刑,所以二位还是放过小女子吧。”
那双灵巧的丹凤眼睛眨着,轻歌笑的娇俏,白九霄看着她,不由叹息一声。
“轻歌姑娘不愧是江兄的朋友,伶俐口齿不逊于人,看来以后走到此处,在下也要多个心眼,绕道而行了。”
江轻鸿欣然道:“轻歌姑娘博学多识,能言善辩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虽为女儿身,却有着一般女子没有的胆识与义气,所以我也信得过她。”
白九霄总算听出了些意思,他之所以一直没有走,不外乎觉得他们这一趟来的不简单。
他不愿与人打交道,但看人的眼光却很毒。他知道江轻鸿虽嗜酒贪杯,但却丝毫没有那种流连风月场,庸俗之类的流气。
轻歌姑娘放下筷子,俏笑道:“蒙江公子瞧得起,小女子弱质女流,除了会温温酒,唱唱曲,闲暇时解解闷,再者打听些小道消息,旁的可说一无是处了。”
江轻鸿含笑。
“轻歌姑娘何必如此自谦,至少姑娘还有一样好处,是旁人都比不来的。”
“嗯?”
“那便是姑娘不但嘴严,手也是最紧的,存在姑娘这里的东西,是万万不会的丢的,对吗?”
轻歌姑娘眨了眨眼睛。
“哦,原来今日,公子是带朋友来瞧东西的。”
“不是瞧,而是取。”
“怎么,公子是要将东西拿走?”
“是,灵云庄的事姑娘也应该有所耳闻,现在这东西若是再放在这里,我只怕会为姑娘带来不便。”
轻歌姑娘微微迟疑。
“也罢,公子既为我着想,我也便不虚让,二位稍等,我这就去将东西取来。”
她嫣然起身,缓缓走了出去。
白九霄的腿还勾在桌腿上,他扯了一只鸡翅,但她只吃了一口,就将其丢在了面前的碗里。
他忍不住道:“江兄带我前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放在这里的东西?”
江轻鸿依旧自斟自饮着,故弄玄虚道:“算是,也算不是。”
“这话怎么说?”
江轻鸿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
“我只是怕白兄想见这东西,恐怕是不容易的。”
眼波流动之间,忽听门外传来一声惊呼,白九霄立刻一个健步窜了出去。
走廊中,甚是喧嚣。
白九霄毫不迟疑,只朝东南角冲了过去。
闺门大开,轻歌姑娘的脸色已因惊吓而变得苍白,她瑟缩的躲在门帘后,整个人都在发抖。“出了什么事!”
白九霄一喝,把她又是一惊。
直到她犹犹豫豫探出面,看见进来的是白九霄,才立刻扑了过来,直靠进了白九霄怀里。白九霄皱眉,将人从怀里拉起来。
“你先别怕,快说,怎么回事?”
“刚才,刚才……我一进屋子,一条人影就从窗边掠了出去,我一时害怕就……”
“那东西呢?”
“东西?”
轻歌姑娘回过神,赶忙到了梳妆台前,抽屉是开着的,首饰珠宝都被翻得一塌糊涂,她心神恍惚的翻找,半晌忽然喃喃道:“不好,东西……东西不见了……”
八十二.演戏
窗是开着的。m.www.uu234.net
白九霄二话不说,一撩衣襟,就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轻歌姑娘大惊失色,忙追到窗边。
灿阳下,一片白伞悠悠,白九霄的人已乘风到了几丈之外。
轻歌姑娘愣了片刻,木然回过神,铜镜之中映着的玉容显得魂不守舍,她又对镜整顿了一下衣衫,才碎步走了回去。
江轻鸿竟还坐在那里,他还在专心的喝着酒,仿佛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见轻歌神色不定,又空手而还,他也只是微微一笑。
“怎么了,心神恍惚的,白兄做什么去了?”
轻歌姑娘缓缓坐了下来,好像变成了哑巴,一言不发。
江轻鸿微笑道:“让我来猜一猜,东西不见了,对吗?”
轻歌像是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还转过来,她只是失魂落魄,郁色喃语道:“这件事怪我,是我没有将那东西收好,是我……我对不起你。”
江轻鸿却不怎么在意的笑了笑。
“说什么对不对得起,姑娘这话就严重了,白兄是去追人了?”
他似乎只关心白九霄,倒并不太关心那丢了的东西,轻歌迟疑道:“那东西一定很重要吧,现在被我弄丢了可如何是好。”
懊悔与自责异常沉重,莫说喝酒的心情,就算什么样的好心情也早被扰的一干二净。
轻歌本不是一个会将心情放在脸上的人,也不是心胸狭窄,会因为小小的一点事便耿耿于怀的,但是这一次,她有负于人,心情也格外沉重。
不知是否是为了宽慰开解她,江轻鸿温和道:“放心,我倒觉得那东西不见得会丢,再说,白兄不是去追了么。”
轻歌姑娘目露迟疑。
“你是觉得白公子能将东西追回来?”
江轻鸿却没有回答,只是将杯中剩下的酒喝净,起身一拱手道:“告辞了。”
珠帘摆动声、脚步远处声、隔壁堂中歌舞乐曲声、廊外大厅内笑语欢言声……所有纷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轻歌凝结的目光渐渐冷如冰霜,她默默拉紧了衣袖,手却还在发着抖。
“他走了?”
门外一个冷硬的声音乍起,轻歌缓缓舒了口气,抬眸便见一张面无表情而蒙受沧桑的脸从门后露了出来。
“东西呢?”
此时她的神情忽然冰冷,她原本温柔的目光中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冷酷,她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淡淡道:“你算什么身份,也配来质问我?”
湘姑不急不缓道:“我不是质问姑娘,而是请姑娘将东西交出来。”
轻歌拂袖道:“那东西江轻鸿拿不走,你也别想拿走,若是有人想要,就让他亲自来对我说。”
湘姑冷哼了一声,终究还是转身走了。
江轻鸿从阶上走下来的时候,厅中欢呼声正浓,呼声此起彼伏,好生的欢快热闹。
他定睛细瞧,只见方台之上,纱幔飞扬。
在那一片迷蒙的弦乐飘飘之中,空气中有一种清淡沁人的芳香,透过浑浊的脂粉气,鲜花的气息格外清澈恬淡。
层层飞扬的纱幔中,一条窈窕的倩影如魅如灵,如真如幻。
江轻鸿也不由驻足。
远远凝视着台上,温柔的眼波也一并随着那条灵动妖媚的人影在移转变幻。
此时外面阳光正好,暖意像是烟雾飘散,那光滑精致的肌肤在光影交叠中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台上女子纤腰柳骨,轻薄的衣袂翩翩而动。
舞到投入之时,那修长笔直的长腿伸出,**的脚背朝着台下一勾,仿佛要将台下人的魂魄也一并勾去了。赤着脚的就踩在那一片片娇艳多姿的花瓣上,轻挪巧移,身形灵动如轻燕,台上的美人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此时此刻,云梦姑娘被万众拥戴,如众星捧月,一枝独秀,也是那耀眼的那颗明星。
媚眼如丝,掠过每一张痴醉的脸,江轻鸿却从中读出了某些特别的意味。她傲然的俯视着台下,眼角眉梢堆着三分柔情,却藏着七分冷意。
不是讨好,而是轻蔑。
台下的欢呼声如浪潮阵阵涌动,一枝枝娇艳的花枝被投向台上。
江轻鸿是知道的,在这相思楼,这就样一枝枝带着鲜露的花枝,可都是价值不菲的。
卖花的丫头就提着花蓝在台下转着,既不用叫卖,也不用吆喝,自然有人争相报号来买。
相思楼的规矩是凡进门者便登记在册,领到号牌之后,花费时只需记下号牌,等走时再与柜上结账。
“公子,要花吗?”
江轻鸿微笑着走下台阶,卖花姑娘便立刻迎了上去。
“我瞧公子站了许久,何不买枝花来助助兴呢?”
这个大眼睛的丫头一脸热情,模样既天真又可爱,她一边说着,一边就递上了一枝花来。
江轻鸿从不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人,于是他便接过了花。
云梦姑娘此时已从台上款步走了下来,带着所有人充满**与渴慕的眼神,她腰肢款摆,莲步生辉,看似十分享受着这种优待,却又丝毫不屑理会旁人的殷勤讨好。
早在台下仰着脖子等了许久的人并不少,其中不乏达官显贵的王侯公子,或是一掷千金的文人豪客,还有佩剑的少年侠士,她却眼高于顶,连停也不肯停半步。
直到经过江轻鸿身旁时,她分明已走了过去,却又忽然转过头。
这一停驻便也罢了,回眸间正是百媚生娇,玉容天成,美的动人心魄,惊艳出众。
江轻鸿只礼貌的笑了笑,既没有上前,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秋水般的目光一降,云梦姑娘的注意从江轻鸿的脸上落在了他手中的花上。
“这是……给我的么?”
她的声音很轻细,也很冰冷,她竟主动搭话,许多嫉妒愤然的目光瞬间已瓢泼般打向了江轻鸿。
江轻鸿微一迟疑,才含笑道:“姑娘若是喜欢,尽可拿去。”
他笑的很轻很浅,并没有讨好之意,也没有受宠若惊的欣喜,只是觉得很意外,似乎与他搭话的并不是相思楼里一呼百应的云梦姑娘,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过路之人。
云梦姑娘玉指纤纤,只在那花瓣上一点,便被晶莹的凝露湿了指尖。她眉稍轻弯,淡淡轻笑道:“怎么,这花不是给我的?”
“这花本无主,被云梦姑娘先看上,也算是它的福气,姑娘又何必计较这花是送谁的。”
云梦姑娘的手却已收了回去,只因她已认出了江轻鸿。
最近江轻鸿来的未免太多了些,相思楼的客人虽多,但像江轻鸿这般样貌仪态不凡的谦谦公子还是格外显眼些的。
“呦,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她的熟客,可惜……”
她哼了一声,却又伸手将花枝捻了起来,流利的眼波向楼上一瞥,那娇红的花朵便在江轻鸿面前一转。
“不过公子既然说送我无妨,那我就收下了,只望公子下次有空时,莫再要只一头扎进轻歌妹妹的屋子里不出来,有好酒的了不只她一处……”
她咬唇娇笑,伸手在江轻鸿胸口轻轻一拍,空气转过一阵子浓郁的脂粉香风,云梦姑娘便又如云似梦般,旋身袅袅走开了。
“公子这次是要走桃花运了嘿!”
一旁伺候人的小厮笑嘻嘻的上前。
江轻鸿却只淡淡一笑,阔步走了出去。
相思楼大门向南,此时阳光正灿烂,江轻鸿从屋子里一出来,便见天地之间满目耀眼的金黄之色。
对面低矮的檐上竟仰躺着一个人,此人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衫,脚上一双崭新的淡青色长靴,只一把撑着的白伞挡住了人的样貌。
江轻鸿款步上前,走到檐下扬声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白兄如此好的兴致,怎么反就偏撇下在下,独自在这里晒起太阳来了。”
“江兄有红颜知己作伴,别人在一旁又算什么,碍人眼的事在下可做不来。”
白九霄懒声懒气,语调拉的悠长,江轻鸿身形展动,一跃上了檐。
“听说白兄去追贼,在下左等右等,等的辛苦,却想不到白兄竟是在这里逍遥自在。”
“贼?哪里有什么贼啊……”
伞面一张,伞下之人眯着眼睛,歪头瞧了江轻鸿一眼。
江轻鸿淡笑。
“白兄的意思,在下倒不明白了,轻歌姑娘说东西丢了,是被人偷去了。”
白九霄斜起嘴角,冷冷一笑,“所以啊,江兄与那位什么轻歌姑娘都有如此好的演技,在下可学不来,还不是溜得越快越好。”
“今日轻歌姑娘如此,确实出人意料,但在下与轻歌姑娘相识已久,所以我也只有陪她演完这场戏。”
江轻鸿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负手眺望远方,眼神飘得很远很远,远的一直蔓延向天尽头。
白九霄问道:“出人意料?你没有想到?”
“想到了,只是不敢相信。”
“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愿相信?”
江轻鸿止笑不答。
白九霄坐起身,伸了伸懒腰。
“这么说,她一定告诉我是去追贼了。”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很肯定,否则以我的身手,绝不会追不到人的。”
白九霄的自信非同一般,江轻鸿却知道他此言并非吹嘘。
“所以白兄的意思,难道是说东西并没有被人偷走。”
“这话不该来问我,江兄为何不回头去问问你那位红颜知己?”
见江轻鸿沉默不语,白九霄又道:“那东西应该很重要的吧,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本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可是却关系到一条人命,更有甚者是关系到许许多多条性命……”
白九霄淡淡一笑,道:“这样的东西她本不该留的。”
“是啊,可是现在她却想方设法的将那东西留下。过去我欠了她太多,若她开口向我讨要,我也会将东西交给她的,所以……”
白九霄毫不留情打断道:“可是她并没有向你开口,你拿她当做朋友,当做知己,当做可以信任托付的人,而她却拿你当傻子了。”
“这些并不重要,我只是有些担心,不知留下这东西对她是福还是祸。”
“若祸福也要旁人周全,那这轻歌姑娘也算不得聪明人,白瞎了江兄将其视作红颜知己了……”
“轻歌姑娘向来剔透玲珑,她既如此,一定是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我便索性装一回傻子也罢了。”
白九霄拍掌而笑。
“江兄方才说亏欠人家,不会是欠的情债吧。只以为江兄是个厉害的角色,想不到性情确实如此柔和绵软,倒真是个正正经经怜香惜玉的主儿。”
江轻鸿无奈一笑。
“只是这东西并不是我的,如今东西丢了,我又有何颜面去见这物件的主人呢?”
白九霄又是一阵大笑,不住抚掌。
“妙极妙极!说来说去,江兄原来是慷他人之慨啊!”
“正是啊,东西若是我的,拱手送于佳人是无妨,可现在可怜了我要两头为难了。”
江轻鸿长长叹息一声,眉宇间果真多了一份惆怅。
白九霄好不容止住笑,问道:“那江兄可有打算了。”
江轻鸿却只能苦笑。
“打算?还能打算什么,东西丢了,主人那里我总要硬着头皮先去一趟。”
白九霄眼波流动。
“不知这东西的主人在哪里?”
“他……”
江轻鸿明澈的眼波一浓。
“白兄若有闲情逸致,不妨陪在下去苏家转一转。”
白九霄一下蹦了起来,立刻道:“去,当然去!江兄身边的好戏一出接着一出,这么精彩我怎么能错过。”
比起相思楼,苏家大院也并没有让白九霄觉得更自在。
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从进入苏家之后,暗处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那种感觉就像是两只兔子骤然跳进了狼窝,少不得有躲在暗处眼红的。
好在他们并不是小白兔。
江轻鸿一登门,正巧遇上了神色匆匆的苏勇。
见江轻鸿,苏勇又喜又惊。
喜的是他本是要出门去请江轻鸿的,惊的是之前他知道江轻鸿已知晓他与柳三姑娘的私事,如此突然相见,一时不免略显尴尬。
江轻鸿道:“小苏兄弟形色匆匆,不知是要去往何处。”
苏勇忙道:“江公子来的可真是巧了,公子正要打发我去请,我也正犯愁要去何处请人呢。”
灵云庄这么大的事早已满城风雨,街知巷闻,苏家当然已听得风声。
苏勇道:“昨儿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可巧老爷身子不适,我家少爷脱不开身。本还挂念着江公子安危,不过小人却知道江公子神通广大,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江轻鸿笑了笑。
“我现在就住在迎春客栈,以后苏兄若是要见我,小苏兄弟便可去那里找我。”
八十三.攀谈
苏勇对白九霄招呼道:“白公子也来了。www.uu234.net”
白九霄轻哼了一声,连寒暄也懒得寒暄。
江轻鸿问道:“苏兄要找我,不知是为了何事。”
苏勇却没有直说,只思索了片刻,暗暗道:“是一件大事,天大的事,至于这件事是什么,二位还是里面请。”
桌上摆着的茶是西湖龙井,颇对白九霄的胃口。他刚刚坐下,准备清净片刻,苏霆却来的各位快。
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他的神情虽有倦怠之色未脱,但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人一到,爽朗的笑声便传了进来。
“二位,久违了。”
他一一拱手,又让着江轻鸿坐下,自己才落座。
白九霄抬头。
江轻鸿微笑道:“苏兄如此高兴,看来是婚期将近,这满面的喜气是藏也藏不住了。”
苏霆笑道:“不怕江兄取笑,苏某的终身也是整个苏家的一桩大事。如今大婚将近,偏逢此地波谲云诡,暗潮汹涌,加上家父的病。麻烦一桩接着一桩,一直不得消停,在下也是心力交瘁。”
他叹了一口气,笑容显得无奈而疲惫。
江轻鸿笑了笑。
“苏兄是胸怀大志之人,所思所虑自并非旁人可想,看来在下不在的几日,苏兄一定也没有闲着吧。”
苏霆也笑了笑,意味深长道:“看来江兄已经听说了。”
“听说倒未听说,在下只是猜测。”
“哦?”
“我想苏兄之前所提及,图谋的那件大事应该已成功在望了。”
苏霆只淡淡一笑。
“江兄这猜测是从何而来。”
江轻鸿道:“今早我才见过一个人。”
苏霆立刻明白过来。
“江兄所说的,一定是丁凡丁副门主吧。”
江轻鸿轻笑。
“苏兄真是耳聪目明,不出门自知窗外事。”
“其实在下与江兄也是一样,并不是知道,而是猜测。”
“哦?”
“自从吴令死后,姬灵云便与这位双拳门中唯一的掌权人来往甚密,灵云庄出了这么大的事,双拳门的人又是目击者,以江兄的性格肯定是要去瞧瞧的,而且定然去过当场,遇到丁凡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停顿了片刻,又缓缓道:“而且这件事目前尚未成形,又十分秘密,除了慕容少庄主与丁副门主,当然还有在下之外,旁人是不会知道的。”
白九霄听在耳中,不由细细琢磨。
苏家、慕容家、双拳门……
看来此地很快便有大的热闹瞧了。
江轻鸿优雅含笑道:“那日听苏兄所言,慕容少庄主虽是愤然而去,我便知道苏兄早晚是有办法说服他的。只是想不到,这么快双拳门也靠拢了过来,苏兄的胆识与谋略当真是不同凡响了。”
苏霆脸上的神情却极为谦逊,他笑着摆了摆手。
“江兄这话还是说的太早了,再说这也并非在下一人之力可为,而是大势所向。之前家父亦早有联盟之意,但且不说慕容家,双拳门也是断然不会轻易松口的。但是现在已不同了。如今子夜兴风作浪,此地的太平日子怕是一去不返,灵云庄骤然遭难,我等也是唇亡齿寒,唯有抱团取暖罢了。”
说到沉重处,他不由深深叹息。
“昨夜灵云庄一出事,丁凡便派人送来了口信,大家相约找个机会坐下来,好好筹谋一番……而慕容世家那里,我日前已与慕容老庄主面谈过,随着婚事在即,少庄主想通也是早晚的事。”
江轻鸿深邃的眼波还转,“不知在下能帮得上什么忙。”
“三家相会,结盟对敌,自然是需要几位见证人。据商定由三家共同推举,我擅自推举了江兄,江兄到时可一定要赏脸啊。”
江轻鸿笑了笑,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怕这么重要的事恐怕在下难担此责吧。”
他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巴不得去瞧瞧。
苏霆笑道:“江兄莫要再推让了,另外一位已定好是姬灵云姬老板。姬老板的能力自然不用说,一则与三家关系都算亲近,二则如今与子夜有灭庄之仇,不共戴天,是不二人选。至于这最后一位……
他眼神一转,竟到了江轻鸿身边的白九霄
“我看白公子倒是个极好的人选。”
“我?”
正在喝茶的白九霄差点将茶水喷出来,他忙不迭的摇头。
“不行,这可不行!”
苏霆道:“白公子风度潇洒,身手不凡,又是财神山庄的人,自然担得起这小小的见证……”
白九霄却突然眼睛一瞪。
“好啊,江轻鸿,你原来竟是要害我。”
他一跺脚,忽然转身便逃。
“白公子,请留步。”
话音一出,苏霆身形闪动,直追白九霄而出。已到门口的白九霄却随手挥出,伞尖往后一顶,苏霆不得不止步。
”告辞!莫送!“
眼瞧白九霄来去便如一阵风,苏霆在门口摇了摇头,半晌才缓缓道:“这位白公子性情洒脱,为人不拘,就像一匹顽劣的野马,不只江兄可有把握将其驯服呢?”
江轻鸿笑了笑。
“苏兄这话我就不明白了,若他不是白公子,而是白姑娘,或许我会更有兴趣……”
苏霆大笑。
“江兄说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说,不论是权势地位,还是身**夫,如果能与这位白公子结成好友,都可算的上是一件十分得益的事,有百利而无一害。”
江轻鸿淡淡一笑。
“在下倒没有想这么多,人与人相交不过贵在志趣相投,性情相合,就像当时在下与苏兄相遇,你我痛饮三百杯,那是何其恣意随性,如今回想起来竟恍若隔世了。”
“是啊,或许过去那个寄情山水,淡薄名利的苏霆早已死了。如今活着的这个苏家大少爷,他要做的就是接过苏家的重担,让操劳半生的父亲能够安心,在有生之年得以安慰……”
深邃的眼眸在逐渐沉寂,他刀锋般坚毅的眉宇之间透露着一种伤感而沉重的冰冷。
江轻鸿不知为何忽然问道:“你……是在后悔?”
苏霆摇头。
“这便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吧。人生无奈之事何其之多,我从来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而无论什么境遇,既然选择做了,就要做到底,对吗?”
他又渐渐露出淡淡的微笑,笑容映着微光,显是那样的亲切而和善。
正如江轻鸿认识的苏霆一样,他本是一个心底柔软,多愁多思之人。这样的人或许会是个君子,会是十分投缘的朋友,但对于苏家,所需要的却是一位能当大任的栋梁……
他一直承受着很多的压力,来自整个苏家,来自父亲苏如山。这也是他痛苦的根源,直到成长为如今的果断冷静,善于筹谋。他是像变了一个人,甚至让江轻鸿也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力。
但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叶小蝉会变,苏霆会变,江轻鸿甚至联想到他自己身上,他又何尝没有改变呢。
往昔难追,逝者如斯。
两人并肩而立,看着斜阳移转,没有人说话,也好似无话再说。
良久。
苏霆才缓缓道:“如今灵云庄已毁,江兄有何打算。”
江轻鸿笑道:“还能有什么打算,我这几日会在客栈落脚,苏兄若是得空想请我喝酒,可一定要记得是迎春客栈。”
苏霆道:“其实苏兄又何必去客栈下榻,干脆就搬到苏府暂住,吃的住的不必说,你我来往相见也便利……”
“我看还是免了吧,苏府人丁兴旺,规矩也大。我闲散惯了,时常会半夜出来找酒喝,进进出出总才不便。”
见江轻鸿推辞,苏霆笑道:“既然诚心邀请苏兄,怎么江兄还怕苏家会少了你的酒喝么。苏某虽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待客的规矩总还是懂的。何况如今婚期将近,从明天开始,喜宴上的酒也要开始准备了,到时候江兄正好可以替在下品评鉴别一番……”
江轻鸿无奈的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我便不付那店家银子了。可惜那钱已付了,江某又一向小气的很,银子花出去总要听个响的。这样,不妨等我的房钱用光以后,到时候就算苏兄不请我,在下也一定会到苏府来打扰的。”
眼见提到了酒,江轻鸿还不动心,苏霆含笑爽朗道:“好,那就一言为定,在下还打算到时候再与江兄把臂对饮呢!”
“一言为定。”
江轻鸿说完,忽然道:“刚才听说苏老前辈病体微恙,方才白兄在场不便问起,不知是否是那毒……”
苏霆立刻道:“这倒不是,家父的身体还是老样子,只是这几日天气转寒,他受了些风凉,咳嗽得厉害。”
“在下既然来了,也该顺便前去探望。”
苏霆道:“我看今日还是不必了,家父刚有好转,身体还不宜见客,请江兄多多见谅……”
江轻鸿笑道:“不妨,但苏老前辈的毒总归是件心事,等我那位擅用毒的朋友得空,我便带她来替苏老前辈瞧瞧,可好?”
苏霆立刻喜上眉梢,忙道:“如此当然再好不过,若是江兄的朋友能替家父解毒,酬劳一切好说。”
“洛姑娘并不是贪图名利之人,她只是不喜张扬,至于能否说动她,在下现在还没有把握,但一定会尽力一试。”
“说起上次虽情非得已,但到底是我手下人鲁莽,我原本只是吩咐他们好生将洛姑娘留下,不想他们竟错解了我的意思,只希望洛姑娘不要介怀。”
苏霆面露歉疚。
江轻鸿道:“我想苏兄的歉意,应该等有机会自己对洛姑娘当面讲,不过洛姑娘也不像是个气量狭小之人,我想总会有办法的。”
苏霆认真道:“这是自然,不知洛姑娘如今身在何处,苏某一定备好大礼,亲自登门谢罪。”
“洛姑娘现在并不在此处,不过苏兄只管静候佳音就是。对了,倒是那位比蜜糖还甜的唐蜜姑娘,苏兄还要早些筹谋,否则只怕到时候就变成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苏霆点点头。
“江兄说的极是,最近这位唐姑娘倒是消停了很多,到时送走了这位神仙,苏家才能真正的太平下来。”
江轻鸿道:“看来我明日就该动身去请洛姑娘,否则婚期将近,到时候慕容大小姐来了,碰上这要命的蜜糖,恐怕苏兄有的头疼了。”
苏霆微笑道:“江兄还真是为我着想,好在瑾儿性情柔顺,待人谦和,不过正因如此,我也不好让她受委屈的。”
提到慕容瑾,他的神情已慎重了许多,小心翼翼了许多,看来他们之间始终还是夹杂着太多的未知与难以琢磨。
也许他们会是一对相敬如宾、互敬互爱的佳偶;也许他们会在往后难以计数的日子里日久生情;也许他们会像所有的夫妻一样,一边吵吵闹闹,一边便转眼白首,相携到老……
江轻鸿希望他们是其中的任何一种,但唯独不要成为权势与利益争斗中的牺牲品。
那些本不该是他要操心费神的事,如果成亲的人是他自己,又或是叶小蝉的话,他也许才应该管一管的。
他忽然问道:“对了,苏兄可去过相思楼么?”
“相思楼?”
苏霆愣了一下,才笑了笑道:“难道江兄还不了解我,我比不得江兄,这种地方我一向是不会踏足的。”
“哦?这是为何?难道在苏兄眼中,相思楼这样的地方进不得?”
“这倒不是,只是因为从前我没有轻歌姑娘那样的红颜知己,以后更不会有。”
听苏霆如此玩笑,江轻鸿无奈一笑。
“看来这慕容大小姐真是好福气,她虽还未嫁进苏家,苏兄已开始为她守身如玉了。不过为了一只笼中鸟,还放弃一整天天空,这勇气也不是谁都有的。轻歌姑娘自然是一朵解语花,云梦姑娘的舞姿也是惊为天外之仙,当然,还有柳三姑娘的箜篌,她更是今年的花魁之首……”
不等江轻鸿说完,苏霆已忍不住连连摇头。
“这一点比起江兄,苏某就如同那井底之蛙,既是井底之蛙,拥的一位美娇娘也便罢了,旁的可是绝不敢想。”
江轻鸿大笑。
“我来到此地后,苏兄便殷勤招待,无微不至,我心知阁下没有踏足风月场所的习惯,本想带你去开开眼界,谁知你这人竟如此无趣,也罢,算我枉做小人了。”
“逆了江兄的心意,是在下不识抬举,江兄莫要见怪。”
苏霆忙赔笑,无奈连连拱手。
八十四.胭脂酒肆
两人攀谈过后,便下了几盘棋打发时间。m.www.uu234.net
最后江轻鸿谢绝了苏霆的挽留,从苏家出来的时候,晚霞红了半边天,夕阳正好。
一天没有叶小蝉在耳边叽叽喳喳,江轻鸿也乐得自在。他正准备找一个酒馆,独自享受这难得的清净的之后,忽然身后有人急匆匆的追赶了上来。
“江公子,请留步。”
他转过头,看见了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我是芳芳,是壁姑娘的丫头,公子还记得吗?”
小丫头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江轻鸿道:“芳芳是么,才几日不见,我怎么会忘记呢,壁姑娘可好?”
“不好,当然不好,公子一直不来,姑娘怎么会好。”
芳芳撇撇嘴,瞧见江轻鸿腰间的玉佩,一对大眼睛忽然又惊异的闪了闪。
“这玉佩……公子想起来了?”
她半是惊喜,半是期盼,倒让江轻鸿有些不知所措,他只好道:“这玉佩应该是在下的,不知怎么会在壁姑娘手中呢?”
芳芳果然有些失望,她攥着衣角道:“这就要问公子自己了,上次我偷偷将玉佩交给公子后,可是被我家小姐好一顿数落。不过我知道她心里是高兴的,她也在等着公子,而且已经等了很久……”
江轻鸿越听越糊涂,不由问道:“壁姑娘等我?”
“是啊,哎,谁知你竟忘得一干二净,只可怜了我家姑娘。”
说着说着,芳芳的眼眶竟然红了。
“也罢,这就是命。”
她忽然四下瞧了瞧,而后悄声道:“今晚戌时,我家小姐约公子在薄雨巷子里的酒肆相见,公子一定要记得去。”
她说完便一溜烟的跑掉了,江轻鸿笑了笑,转身离去。
清风朗月,灯火万家。
旗幡在徐徐的晚风中摇晃,江轻鸿刚走进巷子里,就闻到了一阵隐藏的极深的香气。
他整个人都不由来了精神,只因他所闻到的香气不是别的东西发出的,而一定是窖藏十五年以上的女儿红。
只闻这酒意,他仿佛都好像要醉了。迎着酒香,他是不知不觉之间,轻悠悠飘过去的。
旗幡上挂着斗大的四个字。
胭脂酒肆。
江轻鸿喃喃轻语,不觉念出门联两行。
女儿愁,青丝红粉浇红豆。
情人幽,黄粱无处守白首。
想不到酒肆虽破旧,却有位极为风雅的主人。
来客心中想着,不由踱步而入。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店家非但不风雅,而是第一次来的客人通常都会因为他受到惊吓。
因为这店家不仅是个跛子,而且还驼背,连眼睛也瞎了一只,还是天生聋哑。他偏又生的黑黝黝,相貌丑陋,蓬头垢面,胡子拉碴。
骤然见到这样一个人,任谁也会被吓一跳的。
但是江轻鸿却忽然心生亲切,心情大好,找了一张空桌子便坐了下来。
酒肆中只有四张桌子,桌子有大有小,样式凌乱破旧,板凳也横七竖八的摆着。
江轻鸿选的是最大的一张桌子。
酒香不怕巷子深,越是简陋残破,毫不起眼的的酒肆越是有好酒,就像越是其貌不扬的人也许越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江轻鸿道:“店家,这里有什么酒。”
驼子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江轻鸿他自己听不见,然后他便转身进了内堂。
店面与内堂之间,隔着一张厚重油腻的门帘,酒香正是从门帘里飘出来的。
不多时,驼子一瘸一拐,抱着一个小坛子出来了。
坛子也是脏兮兮的,封坛的红布也沾满了灰尘。他缓慢的走到了桌子旁,将酒坛放在了江轻鸿面前,然后指了指桌上扣放的几个杯子,示意这酒是给江轻鸿准备的。
江轻鸿笑了笑。
“老丈,在下喝酒是用不惯这种小杯的,有没有大杯,或者碗也可以。”
他一边说着,一边比划,也不知驼子听懂没有,反正他支支吾吾的哼了一声,然后便又一拐一拐的走开了。
江轻鸿摇头一笑,手原本已伸到了酒封上,还是收了回去。
主人未到,就算他肚子里的酒虫再怎么肆虐,也不好先动的,否则他只怕别人还还未到,酒已被他喝光了。
即便苏壁看起来并不像有酒量的人,但是人不可貌相,之前若说她知道这么好的一个地方喝酒,他也是不信的。
但是很快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一顶小绒轿很快就吱吱悠悠的停在了门口。
江轻鸿又见到了那个叫芳芳的小丫头,不过她却是一身小厮的装扮,但只要有眼力的人,都能瞧得出她是个姑娘。
轿帘一撩,苏壁也是一身男装的走了出来。
她本就生的白白净净,乖巧腼腆,这样一装扮,倒像个文绉绉的书生,只是那目光还是怯怯的,就像是个怕羞的大孩子。
但想不到这个怕羞的孩子,喝起酒来倒是毫不含糊,让江轻鸿也不觉刮目相看。
她低着头走了进去,然后便在江轻鸿面前坐了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红着脸将酒埕打开,然后走到柜上自己取了两个干净的碗又走了回来。
她将两碗都倒满,然后动作轻柔却又似有些笨拙的的将其中一碗端到了江轻鸿面前,她一坐下来,便端起来剩下的一碗酒,先饮了一口。
察觉到江轻鸿一直在盯着她看,她的脸颊便泛起了嫣红,随着酒意从口中一直涌到胸口,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停滞。
“这里的酒很不错,大哥哥要不要尝尝看……”
苏壁忽然称呼他大哥哥,江轻鸿虽然觉得奇怪,也没有多问,只是干脆的端起了碗,尝了一大口。
酒意冲头,立刻使人神清气爽。
江轻鸿长长松了口气,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自从离开相思楼,他已经好几个时辰没有沾酒了。
“这酒确实是好酒,在下既然喝了姑娘的酒,现在想听一听姑娘约在下前来的用意。”
江轻鸿已经在外面转了一天,他现在只想痛痛快快的喝一场,然后倒头就睡,并不像再动什么脑筋,猜什么心思。
何况像苏壁这样的小姑娘,一根筋的单纯,有什么情绪都写在了脸上,根本用不着去费心琢磨。
他开门见山,不希望和她兜太大的圈子。
“用意……”
苏壁垂着面颊,眨了眨眸子,好似有些失落。
“我是想让你尝尝这里的酒,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不要看卢老爹貌不惊人,但是他酿的酒可是一绝,凡是喝过的人没有不称赞的。”
她说话软声软气,一双眼睛总还是忍不住慢慢向江轻鸿瞧。
江轻鸿迟疑了一下,轻笑道:“在下何德何能,怎敢劳动苏家小姐亲自款待,难道这是苏兄的意思?”
“不,不是,霆大哥他并不知道,我是偷偷出来的,不然……”
不然她也不会打扮成这副样子了。
苏家虽然没有慕容家的规矩大,但是女眷出门也并不是很随意的,苏墨当然是例外些。而换做性情绵软,胆小怯懦的苏壁,若是青天白日,又有仆人跟着,她也是可以大大方方出来的。
所以江轻鸿才觉得她要见自己这件事背后,一定是有什么很着急的缘由。
苏壁又捧起碗,喝了一口酒,脸颊的红晕更浓,她不觉摸着发烫的脸,又开始觉得不自在。
江轻鸿察觉到她在紧张,很紧张。
可是这酒中并没有毒,暗处也没有埋伏,她在紧张什么,又或是她真是只想请他喝酒,又或是别有用心……
江轻鸿不动声色,端起酒也喝了一口。
“对了,墨小姐的身体可大好了?”
“嗯,听说墨姐姐之前并不是病,而是中了毒,所以好的也很快,大哥哥可以放心。”
江轻鸿立刻道:“那苏老前辈呢,今日我本打算前去探望的,又怕多有不便。”
“父亲他……”
提到苏如山,苏墨忧伤的叹息一声。
“应该还是老样子吧,我也很担心,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父亲的面了。”
江轻鸿眼波一动,淡笑道:“这就是姑娘的不是了,苏老前辈病体抱恙,姑娘本应好生照顾的。”
苏壁忧虑道:“是啊,我是记挂父亲,可是现在除了大哥之外,别人若是想见父亲一面都有些困难,又何谈照顾呢……”
神情间的忧伤浮浮沉沉,她本是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听别人都说,你和霆大哥是朋友,还是很好的朋友,是吗?”
江轻鸿微笑。
“算是吧,不然我怎么可以在苏家进进出出呢。当然,不只是苏霆,还有苏老前辈,他对我应该也很熟悉了。”
他与苏如山虽只见过那一面,但他相信自己一定被仔细的调查过,所以他说的也是实话。
苏壁显然觉得意外。
“这么说,难道你见过父亲,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好不好呢?”
江轻鸿不由笑道:“这正是我想问姑娘的事,姑娘怎倒反过来问我了,如今见苏老前辈不易,但也是暂时的,壁姑娘还是莫要太担心。”
“我不担心也是不行的,从前霆大哥不在我担心,如今他回来了我更担心。因为我知道,他现在做的事情一定很不容易,才会令他心神难安,连性情也发生了改变。”
江轻鸿忽然发现,这看起来不善言辞,文静木讷的苏壁,骨子里却是一个心思细腻、感情丰富的人。也正因为她对苏家的每一个人都很关心,所以担忧思虑自然会多些。
江轻鸿温和道:“所以你是希望我能规劝苏霆,要他停止现在所做的事?”
苏壁木然摇头,轻声道:“不用劝,也劝不了的,那是父亲想让他做的事。所以也许别人都会觉得霆大哥变了,但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对父亲的孝心从未变过。”
她轻轻叹了口气,闭着眼睛端起酒碗,咕咚咕咚一连喝了好几口,然后便被呛得直咳嗽。等她喘过气,再想去拿酒碗的时候,酒碗却不在了。
江轻鸿端着她的酒碗,将剩余的酒倒进了自己的碗中。
他也轻轻叹了口气,无奈的直摇头。
“酒啊酒啊,这么好的酒,本以为从今日之后能多个酒伴,想不到却也是个不懂酒的笨蛋,和小叶子那家伙是半斤八两……”
苏壁的眼眶红了,红的像只楚楚可怜的小白兔,她抽抽搭搭的怯声道:“小叶子是谁,是一个人吗?”
提到叶小蝉,江轻鸿清淡的笑容有了一丝极为细微的变化,他笑的更轻,也更温柔,眼中还有一抹淡淡的不在意。
“小叶子就是小叶子,一个不合格的小酒鬼,一个专爱挑事的惹祸精,一个一旦黏上甩也甩不掉的跟屁虫。你呀,是个乖孩子,所以最好还是不要认识她。”
“她……是个女孩子吗?”
苏壁的脸更红,她紧紧抿着唇,已不敢再去瞧江轻鸿。
“那丫头的年纪应该比你大不了许多,不过你也不要被我吓坏了,除了对我,她对别人也不都是坏的。她也是个热心肠,喜欢打抱不平,也最不会欺负老实人的,所以你也不用怕她。”
“我……我不怕,我为什么要怕……”
苏壁红着脸,支支吾吾。
江轻鸿将碗里的酒喝了个干净,然后又将酒埕封上。
“好了,今日的酒喝够了,壁姑娘请回吧。”
见他起身,苏壁也站起来,可是她猛然起身,一阵眩晕上头,她竟有些四肢发寒,站立不行。
“我说了,你喝的已久够了,再喝下去苏霆就该怪我了。”
江轻鸿微笑着,对站在门口的芳芳招了招手。
芳芳早已翘着脚往里张望,一见江轻鸿招手,立刻就小跑了进来。一见苏壁已绯红的脸颊,还有满面的酒气,她忙上前将人扶住。
“小姐,你没事吧。”
方才乍喝酒下去,除了辣口,还没有别的感觉,但是现在这酒意才漫上来,苏壁忍着胸口火辣辣的刺激,对芳芳直摇头。
“我没事,没事……”
她一张口说话,酒气就喷了出来,芳芳焦急道:“小姐,我说了不让你喝酒的,你要是喝醉了,那可怎么好。”
“带你家小姐走吧,她若再喝下去,就真的醉了。”
芳芳立刻哼了一声,质问道:“江公子把我家小姐灌醉了,难道就准备这样一句话将人打发了吗?”
他们穿的虽都是男装,但毕竟是两个姑娘,加上苏壁不胜酒力,和活奔乱跳的叶小蝉还是不同的。
街上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一阵冷风吹来,江轻鸿的头脑更加清醒了。
苏壁老老实实坐在轿子里,芳芳跟在轿子旁,一路上一直偷偷的去瞧江轻鸿。
八十五.杀意
许久。www.uu234.net
江轻鸿忍不住道:“芳芳小姑娘,我的脸上有花吗?”
“嗯?”
“若是我的脸上没有花,你为什么一直瞧个没完呢?”
“瞧你怎么了,你又不是大姑娘,还不许人瞧了。”
芳芳嘟嘟囔囔,小嘴翘得快能挂得上油瓶了。
江轻鸿也不说话了,反而一直看着她,眼睛也不眨了。
半晌,芳芳忍不住道:“喂,我可是姑娘家,江公子这样盯着人瞧,不免太无礼了吧!”
江轻鸿无奈叹息。
“哎,你盯着我看便是理所应当,我瞧你两眼怎么就变成无礼了,这天底下哪有这么不公平的道理。”
“这世上不公平的道理何止千千万万,就像我永远是小丫头,我家小姐永远是我家小姐。公子若是空闲多的发慌,不妨就多想想自己忘记的事,也好过与我这小丫鬟在这里斗嘴。”
她又哼了一声,竟骄傲的别过了脸。
江轻鸿不由笑道:“看来在下这记性还真是差,竟实在想不到何时得罪了芳芳小姑娘。”
他刚说完,轿子里的苏壁轻轻打了个喷嚏。
芳芳一张利嘴刚张开,又默默的闭上了,喃喃道:“公子当然没有得罪我,芳芳只是个小丫头,就算有气也不敢对公子发的……”
眨眼睛,苏府的大灯笼已可瞧见。
芳芳一颗提着的心才稍稍落了地,但她一转脸,忽然发现一直走在轿另一边的江轻鸿已不知何时不见了。
“江公子,江公子呢……”
她赶忙着急的拉着轿夫问。
轿夫摇头,似乎他们也没有注意到江轻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好像是不知不觉间凭空消失的一般。
芳芳跺了跺脚,又叹了口气。
轿子里忽然传出一个弱弱的声音。
“他走了,是不是……”
苏壁的声音很忧伤,芳芳不说话,半晌才道:“姑娘只是想着他,也该为我想想,您本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出来,现在又冒然饮酒,若是叫人碰上……”
“碰上就碰上,随她们怎么去说,我难道就不能随一回自己的心意么?我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他,你……你是知道的……”
苏壁玩攥着手中的帕子,眼中早已模糊,但是她却强忍着,强忍着不肯落泪。
芳芳又不再说话,她知道苏壁的心里一定在难过,所以她的一颗心也在跟着难受。
安慰的话过去已说的太多,她忽然觉得苏壁不该再这样下去,不该再为一个不值得的人伤心。
寒风催人,长夜漫漫,天地间的寂静却像是永无尽头。
江轻鸿就沿着这寂静一直走,一直走……
远处。
除了迎春客栈的灯笼还亮着,街上的门户都已闭了七七八八。摇晃的灯笼在夜风中闪烁,好像一对悬靠在夏夜中的萤火。
来到客栈门口,江轻鸿的酒意已去了大半。
迎春客栈的规格并不是很大,而且位置偏僻些,加上白日出了乱子,今日的生意又并不好,氛围不免冷清。
一见江轻鸿进来,店家忽然神色慌张的迎了上去。
“公子,江公子你可回来了……”
他的脸色有些焦急,压低的声音也透着迫切。
不待江轻鸿问,他便慎色的指了指楼上。
“公子,您有客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江轻鸿并不惊讶,只微笑道:“多谢,她一定很难应付吧。”
店家的脸色发青,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公子,我看您还是多小心些,那位客人似乎来者不善呐!”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然知道哪些人好惹,哪些人惹不得。他倒不是特别替江轻鸿担心,只是怕客栈里再出什么乱子。江轻鸿又和双拳门的大人物有关系,不论是伤了人,还是被人伤,都不是什么好事。
见店家一脸紧张,江轻鸿含笑道:“放心,她是我的老朋友了,我会尽快将人打发,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听了江轻鸿的话,店家连连作揖,才算松了一口气,脸色也和缓了许多。
算时候,叶小蝉也该出现了。
想来一定是她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又闲不住,又给店家难处受了。
江轻鸿心里这样想着,动作优雅的走上了台阶。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因为来的人并不是叶小蝉。
屋子里没有灯,但是人却没有走。
而即便叶小蝉自己在的时候,她也一定是会点灯的。从前她总是很怕黑的,现在虽然不怕,却不喜欢呆在黑乎乎的地方。
他走到门口,空气中忽然有一阵骤然的寒意扑面而来。
好重的杀气……
江轻鸿想到了一个人。
这样的杀气,他只在那个人身上见过。
凛冽的寒气与众不同,这是属于顶尖杀手才有的锐利与血腥的杀意。
杀手与常人也是不同的,杀手每一次出招,目的只有一个。
所以月牙儿会在这里,原因也只有一个。
但直到江轻鸿推开门,走了进来,站在了面前,他也并未出手。
江轻鸿的脸上却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朋友,是在等我?”
月牙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冷冷道:“我说过,我不是你的朋友。”
江轻鸿笑了笑,只好改声道:“那阁下也应该等很久了吧,实在抱歉。”
“不久,不过只有三个时辰。”
为了杀人,莫说三个时辰,就算他等上三天,甚至三年……都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不错,阁下的耐性,我也略有耳闻。”
江轻鸿淡淡笑了笑。
“传闻五年前,杀手月牙儿为了刺杀崆峒派掌门,在崆峒山整整潜了半年,才找到机会出手……”
月牙儿冷冷道:“不是半年,而是九个月。”
整整九个月,他都在为这一个人而做准备。
只是从崆峒派的人第一次发现他的行踪,到掌门被杀,中间是相隔了半年的时间而已。
除了最后得手的那一次,期间月牙儿并没有出过一次手。
他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要一击必中的。
江轻鸿察觉到一件事,自从他走进这间屋子,月牙儿身上的杀气就渐渐散了。
看来,他这次并不是来杀他的,至少现在他并没有出手的打算。
很快。
月牙儿问道:“阁下应该清楚我的来意。”
“杀手月牙儿的来意……哎,除了杀人,恐怕也不会有其他的了吧。”
江轻鸿无奈一笑。
“杀手月牙儿找上门,看来这一次我是躲不过的了。不过我很好奇,什么人会如此大方,舍得花重金请月牙儿出手,来取我的性命。”
月牙儿冷冷道:“杀手这一行,自然是杀手的规矩,不能泄露雇主身份便是规矩之一,江公子也不要想着再试探了。”
江轻鸿道:“那杀手杀人之前先预警是否也是其中之一呢,如果是的话,杀手月牙儿的规矩果然有些意思。”
“这不是我的规矩,而是针对阁下的规矩。”
“哦?”
“若是一般人,在下当然不会,但是对于江公子……今日之后,在下与公子必有一战,希望公子到时候全力以赴,在下一定会十分期待的。”
斗笠后,冰冷的眼神一扫,落在了江轻鸿放在桌面的手背上。
“听闻阁下有一把很特别的刀。”
江轻鸿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只是笑了笑。
“那把刀是很特别,不过与兄台的剑不同,它是不沾血的。”
“不沾血的刀也配叫刀?”
月牙儿冷笑。
江轻鸿道:“为什么不能,菜刀也是刀,也未见它沾血。”
月牙儿冷冷道:“阁下怎么忘记了,菜刀并不是不沾血的,只是沾的不是人血。”
江轻鸿哑然半晌,唯有叹息。
“哎,不错,牲畜的血也是血,有些牲畜本就不比人低贱,倒是有些人反而连牲畜也不如。”
“所以那些人的脏血总会弄脏我的剑,就让人很不高兴。但是这一次,能有江公子这样的对手,实在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月牙儿的声音还是冰冷的,僵硬的嘴角没有一丝笑意,但是他的眼神中却闪过一种凌厉的锋芒。这锋芒刺透了斗笠,就像两把尖刀,刺向江轻鸿。
江轻鸿却淡淡垂眸。
“能有月牙儿兄这样的对手,在下项上的这颗脑袋可开心不起来。”
江轻鸿忽然忍不住开怀的一阵大笑。
他实在没有想到,在别人眼中,他的这颗脑袋会这么有价值。
“最近江公子可要好生珍重,至少下次在下来取这颗头颅的时候,希望它还是好好长在脖子上的。”
月牙儿说完便站起身。
他的背还是挺得笔直,直的就像是一杆标枪。他走出去的时候,脚步很轻,轻的就像是飞花落地,踏雪无痕。
他的功夫江轻鸿是见识过的,看来这次又有一桩麻烦上门了。
关上房门后,江轻鸿意兴阑珊,倦意卷上心头。直到一阵欢笑银铃般的传来,他抬起头,才看见挂在房梁上倒垂下来的一片翠绿。
手链上的银铃悦耳,清澈的欢笑声却更动听。
江轻鸿刚不由皱起眉,一个柔软的身体忽然扑过来,跳上了他的背。
一条柔软乌黑的长辫子垂下,在江轻鸿面上来回抚过,惹得他直想打喷嚏。但喷嚏还没打出来,一只冰凉柔软的手已覆在了他的双眸上。
“呀!猜猜本少侠是谁!”
清脆的笑声痴痴的,叶小蝉嘴角的一对小酒窝甜的几乎要腻死人。她盘腿夹在江轻鸿腰上,一只手环绕着他的脖颈,一只手紧紧的呼在他的脸上。
“好了,你再不老老实实的下来,我的腰就要断了。”
“不下来,我偏不下来!你陪别人说话聊天就没事,背我一下就要累死了,是不是?”
她甜甜的依偎在江轻鸿背上,歪着头像只调皮的小猫,一对琉璃般晶莹剔透的大眼睛比明珠还亮。
江轻鸿只好一反手托住了叶小蝉的后腰,巧劲一运,身量小巧的叶小蝉便被倒仰着夹挟在了肋下。叶小蝉明眸一闪,纤细的长腿一绷,直便朝江轻鸿的后脑踢了过去,但脚背连江轻鸿的头发丝还未碰及,膝盖已被江轻鸿的手肘顶住。
叶小蝉腿上的力道又重了三分,但是依旧被江轻鸿制得死死的,她不服气的瞪了瞪眼睛,江轻鸿嘴角一扬,手忽然松来。叶小蝉险些摔在地上,但双掌及时一撑,翻身跳上了桌。
“不背就不背,哼,有什么了不起。”
叶小蝉理着长长的麻花辫,顽皮的吐了吐舌头。
“你怎么回来了。”
叶小蝉盘起腿,悠悠道:“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找不着你,哈哈,你打错算盘了,在这个地方还没有我找不到的人呢!”
江轻鸿无奈摇头。
“我是问你,你怎么这样就跑回来,洛姑娘那里都安顿好了。”
叶小蝉不由疑惑道:“奇怪,你怎么知道我找到她了?”
江轻鸿道:“我今天见过白九霄。”
“他?你见过他?”
叶小蝉眼波辗转,喃喃道:“原来这小子跑出来一天,竟然是来找你的,他找你做什么?”
“其实他不见得是来找我的,灵云庄出了这样大的事,是人总要忍不住来凑凑热闹的。”
叶小蝉思索着,也不由点了点头,但她很快又露出略显愤慨的神色,似乎在为自己错过了灵云庄大火而遗憾。
江轻鸿却将手掌伸到了她面前,道:“拿来吧。”
叶小蝉疑问。
“什么?”
“东西啊,我知道你是来送东西的。”
“什么东西?”
叶小蝉莫名其妙的撇撇嘴,忽然狡黠的笑了笑。
“不是吧,上次借的银子你还没还,这次又要,你当我是冤大头啊……”
江轻鸿无奈的叹了口气。
叶小蝉有时候是很聪明,但有时候却像是个小傻子,怎么点都不亮。
“不就是白九霄从风凌山庄带出来那幅画,他说在你的手上。”
“哦,是那个呀。没错,是我从他身上顺走了,好个坏东西,竟然这么多嘴告我的状,看我下次怎么要他好看……”
听她嘟嘟囔囔没个完,江轻鸿笑道:“他是怎么又得罪你了,他并没有告你的状,只是说你会替他将东西交给我。”
“什么?那东西是给你的?他,他怎么不早说!”
叶小蝉惊讶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半晌,她才挠了挠头,干笑道:“那还真是糟糕了……”
叶小蝉说糟糕,那便一定是真的很糟糕了。
江轻鸿道:“什么意思?”
叶小蝉只觉尴尬,嘘声道:“因为你已经说晚了,那东西我瞧着没什么名堂,所以就随手丢掉了。”
“丢了?那画被你丢了?”
这次吃惊的轮到了江轻鸿,惊讶过后,他只好道:“那画被你丢到哪里了,可还找得回来?”
八十六.神秘的画像
“丢了的东西还去哪里找,而且我是随手丢在外面的,现在就算想找,也不见得能找到了……”
叶小蝉自知犯了错,江轻鸿虽不会责备她,她自己心中已甚是懊悔了,可是懊悔也无济于事。顶 点 X 23 U S
江轻鸿道:“那画你可看过?”
叶小蝉忙小鸡啄米似的一个劲的直点头。
“看过的,就是因为看过,才以为没什么用处。哎,谁知道那画会是白九霄从风凌山庄带出来的,真是失策呀!”
这是风凌山庄的东西,现在看来那极有可能是风凌公子的墨宝。
要真是如此,那倒是一件宝贝了。
风凌公子身份成谜,这画或许会是解开他身份的重要线索。
自从去过风凌山庄之后,叶小蝉清楚这神秘的地方并不简单,于是此时心中懊悔更甚。
江轻鸿问道:“那画上到底画了些什么。”
叶小蝉仔细回忆道:“也没什么嘛,不过是一副画像。画上的人是位相貌端正的绝色女子,我并没有觉得眼熟。对了,她眉心这里有一颗痣。嗯,旁的我也没有瞧出来……其实画上还提着字,不过字是一堆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我没有细看,对了,似乎还有一个印戳。这我记得很清楚,似乎是‘柳施’二字。”
“柳施……”
这名字江轻鸿并未听过,于是道:“小叶,替我查查这个柳施。”
“好。”
叶小蝉立刻干脆的答应了。
江轻鸿道:“对了,昨日你在风凌山庄可有什么发现?”
叶小蝉机灵古怪的眨了眨眼睛。
“发现倒没什么发现,去之前你就应该很清楚,我和你们不同,我可不是为了赴约而去的。”
去往风凌山庄这一趟,她不过是想借姬灵云等人的便利溜进去而已。
她原本就是要去找人的。
尤其是到了风凌山庄附近,她发现白九霄已然不在,自己便更是按耐不住了。所以在点了姬灵云的睡穴之后,她就溜了出去。
一早知道洛玉影身边还有别人,在没有白九霄帮忙的情况下,若想凭一己之力,将人带走并不容易。叶小蝉原本的打算就是先探一探虚实,若是找到人则罢,找不到人就在姬灵云醒来之前回到那里,暂且按兵不动,见机行事。
她的主意本是安排的极好,谁知后来又意外的出了岔子。
因为谁也想不到,这风凌山庄比预想的还要大太多,她转了不一会儿,就迷了路,最后连姬灵云呆的那个房间也找不到了。
提到这个风凌山庄,叶小蝉就寒毛直竖。
因为她在风凌山庄中急的团团转,却似乎始终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直到夜幕垂落,有了灯火,她才循着灯火找到了洛玉影的住处。
她的运气总算还没有坏到家,但还是比不上白九霄,她虽然到了洛玉影的住处,但还是去晚了一步,那时洛飞烟没有回去。
在门口瞧见屋子里有人倒下,她就知道洛玉影一定脱身了。
院门口有三条路。
以她对洛玉影的了解,于是便沿着最僻静最黑寂的那条路追了出去,果然在花园里碰上了白九霄,还有毒发的洛玉影。
听叶小蝉叽叽咕咕的说完,江轻鸿沉思半晌,才道:“那就算了,东西丢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你这个手快的习惯,以后还是改一改才好。”
叶小蝉满面堆笑的撒娇道:“好啦好啦,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的……”
她刚热络的凑到江轻鸿面前,忽然神情一停,又揪住了江轻鸿的衣领,鼻子贴上去使劲嗅了嗅。
“嗯?有女人的味道,你回来这么晚,去见谁了?”
“哪有什么女人……”
江轻鸿无奈摇头,才想起自己好像确实是才与苏壁见过面,于是道:“我只是闲来无事,去相思楼转了转,又与苏家小姐见过一面而已……”
“苏墨那丫头?她又找你了?”
江轻鸿却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爱刀如命的苏二小姐,而是另一位苏姑娘?”
“另一位苏姑娘?”
叶小蝉嘟起嘴,眸子一惊。
“好啊,才一日未见,你什么时候又招惹上另一位苏姑娘的?”
“这个……你还记得吗?”
江轻鸿刚将玉佩拿下来,就被叶小蝉夺了过去。
“这个?没怎么见过,好啊,不会是她送你的吧,快老实交代,到底是哪位苏姑娘?”
她打量着玉佩,一脸不悦积攒眉心,全写在神情里。
“苏壁,你见过她吗?”
江轻鸿说完,又补充道:“这东西并不是别人送的,而是失而复得之物。”
叶小蝉拎着玉佩在面前打着转,“是你自己的东西?我怎么没见过?”
“你肯定是见过的,不过那个时候你讨厌我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注意到我的随身之物。而这东西之所以会丢,也是因为你嘴馋的缘故。”
“什么这时候那时候的,你以为现在我很稀罕你吗。”
叶小蝉哼了一声,将玉佩丢到桌上。
“好了,什么破东西,还给你了,不过苏壁找你做什么。”
“她只是一片美意,带我去寻好酒,她是个很乖巧的小姑娘,你见了定会喜欢的。”
“我喜欢有什么用,人家既没有请我喝酒,要的也不是我喜欢。”
叶小蝉眨巴着眼睛,从随身的小布兜里掏出一把花生,又开始咯吱咯吱的剥花生。
小布兜是大红色的,四四方方的布兜中央绣着几片翠绿色的小柳叶。叶小蝉脚上的一双靴子也是火红的,红的就像是一团火。
绿底配红,穿在别人身上不免俗艳,但叶小蝉这一身却将其活泼可爱衬托的更加生气。
别人带的口袋里装的十有**都是暗器毒药,但随时随地都能掏出吃的东西来,这才是叶小蝉布兜不离身的原因。
“对了,你来的正好,我正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是啊,用不到我的时候,你总不会想起我的,说吧,什么事。”
“我想你带我去见洛姑娘。”
“洛丫头?她还病着呢,你想见她?”
“因为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请她帮忙。”
“她能帮得上的忙的……”
叶小蝉疑问道:“你要她帮你做什么?难道你要下毒害人?”
江轻鸿实在不知道,叶小蝉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他轻轻一拍她的小脑袋。
“她的本事可不只是下毒,上次你应该见识到了。”
“哦!你想要她帮你解毒!是谁?谁中毒了?是你吗?”
叶小蝉从桌子上跃下,拉住江轻鸿就开始打量。
江轻鸿知道自己若想解答叶小蝉的疑问,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了,于是道:“你只说帮与不帮。”
叶小蝉嫣然一笑。
“帮如何?不帮又如何?”
江轻鸿轻笑道:“你若肯帮忙,当时候自然就知道身患毒症的是谁。你若不帮,也就没有必要知道了。”
叶小蝉鼻尖一扬,俏声道:“哼,好势利的人,那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她嘴上说着江轻鸿势利,自己倒先讨要起好处来了。
江轻鸿淡淡一笑。
“说吧,又想让我请你吃什么。”
“吃吃吃,每次都用吃的来打发我,你真以为我是恶鬼投胎呀。”
叶小蝉嘟哝。
江轻鸿道:“那你是不想要吃的了?”
“要,怎么不要!”
叶小蝉忙不迭的答应,又顽皮的笑了笑。
“不过这次就先欠着吧,到时候看我不把你吃穷!”
袋子里的花生正好吃完,她拉着江轻鸿的衣摆擦了擦手。
“好啦,就到这儿吧,要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我去睡了。”
“怎么,你也要住这儿?”
叶小蝉眼睛一瞪,“我说过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这客栈又不是你开得,难道你还想将我赶出去不成?”
“不,我只是担心洛姑娘。”
“洛丫头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白九霄这个人虽然有些古怪,但本事还是有的,他回去之后我才敢回来的,所以你只管将心放到肚子里,你的事我改日再替你办。”
叶小蝉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转身走开了。
竹屋中。
灯火明明。
满天星辉洒落,白九霄百无聊赖的躺在屋顶上,又在一颗一颗数着星星。
屋门被推开,有人蹑手蹑脚的溜了出来。
人影跳到草丛里,压着声音,却又扯起嗓子叫道:“白大哥,白大哥……”
“都说别吵我,又要做什么。”
白九霄懒声懒气的应了一句。
小神仙忙道:“大哥,你先下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白九霄只好起身,飘飘的落下来。
“怎么了小鬼。”
他刚说一句话,小神仙忙拉住他的胳膊,然后朝屋子里以目示意。
“我们走远些,她刚睡下。”
白九霄虽不知道小神仙为什么要瞒着洛玉影,也只好随着他走出了很远。
“好了,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小神仙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白九霄。
“呐,就是这个,是那位大姑娘要的东西。”
白九霄接过纸张,借着月光瞧了一眼。
“她要这些东西大概是要制毒吧,没什么问题,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个……”
小神仙摇头。
“我想应该不是,这些毒药应该是她自己要用的。”
“自己要用?什么意思?”
“说出来你也许不信,不过凭我小神仙的医术,我已在她的体内发现了至少十三种不同的毒性,尤其是其中一种性寒的毒最重,相信也就是其昨晚毒发的原因……”
白九霄眉心一皱。
“十三种毒?这是什么意思?”
小神仙幽幽道:“你还不明白,我是说她应该在常年服食毒药,不过奇就奇在她的毒全集中在心脉,血液中的毒却又轻些,这也是她一直还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常年服食毒药……”
“是,少说也得差不多十年之久,但再这样下去的话,她随时有可能会一命呜呼,我这可绝不是危言耸听!”
白九霄沉默片刻,回过神才道:“我知道了。”
“那这东西……”
白九霄又默然良久。
“给她吧,我想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要给她,她体内的毒一直互相制衡,但是各种毒药的药性和药效期都是各不相同,所以她现在是少不了毒药的。”
小神仙叹了口气。
“这里面有几味药我已经准备好,但还有几味药,我这里是并没有的,所以我已托那位小叶姐姐,要她明日带过来。”
“喂,你自己都有了主意,干嘛还来找我商量。”
白九霄嘴角一沉,扬手就将药单丢还给了小神仙。
小神仙摇头晃脑道:“我也看得出,那位大姑娘倔强得很,你是吃不住的。不过关系到她的性命,你我也是老熟人,我总要告诉你一声,省的日后你埋怨我。”
白九霄一搂他的脖子,“知道了,就你最机灵,好好盯着她,她要是死了,可是会很麻烦的。”
小神仙眨了眨眼睛,仰起脑袋瞧着江轻鸿。
“好啦,现在说完了她,也该说说你了。”
“我?你又想说什么,小鬼!”
小神仙嬉笑。
“没什么,只不过我认识白大哥也有些日子了。某人可是一向独来独往,别说姑娘,就算身边的朋友我也没有见过半个,但是这一次,却忽然带着两位姑娘出现了,真是奇怪……”
“我也觉得奇怪,不知最近是走了什么霉运,会认识她们。好了,现在聊完了,进屋去吧。”
白九霄撇撇嘴,忍不住不耐烦的催促。
小神仙却灵活的像只猴子,一下就从白九霄腋下溜了,还神气活现的吐了吐舌头。
“站住,小鬼!”
两人打打闹闹,到了屋子旁,白九霄终于将小神仙捉住。
屋子里传来轻轻的咳嗽声。
小神仙立刻忍不住小声埋怨道:“看吧!都让你小点声了,她好不容易才睡着,被你吵醒了吧……”
白九霄抬手,一敲他的脑袋,“这怎么怪我,分明是你叫的声音太大了!”
小神仙努力挣脱了白九霄的胳膊,一本正经道:“你呀你呀,你生龙活虎自然不知道身体不适的难处,告诉你,她这种状况身体可是很遭罪的,有本事你也别躲,跟我来吧。”
“谁躲了,小鬼!”
白九霄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跟着小神仙进了屋。
他很快就明白,小神仙指的辛苦是什么。
洛玉影还斜卧在那里,憔悴的面容毫无血色,唯有那双含波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一点点光芒,更多的是黯淡与沉寂。
她整个人都是冷的,冷的让人见到,心底就会生出一阵莫名的寒意。
小神仙道:“好了,白大哥你在这里守着吧,我去熬药了。”
八十七.误解
小神仙说了一句便溜之大吉。www.uu234.net
他倒是走了,白九霄却只好留下,他在屋子里转了半天,又在床边踱了几步,才不得不搬过凳子坐了下来。
“那个,你感觉如何?”
“多亏了这位小兄弟的照顾,我好多了。”
洛玉影的声音柔弱无力,好似生出一种温柔的错觉。
原来她倒也没有看起来那般不近人情,至少在某些方面,她还是很识趣的。
即便她的状况并没有改善太多,可她还是不愿别人的辛苦白白浪费,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子,而且已将在她身上花心力看作了一件浪费的事。
她慢慢转过脸,用一种温和的眼神凝视着白九霄,她很容易便读出了白九霄的不自在,所以淡淡道:“其实你不用在这里陪我,你可以去忙你自己的事,我自己可以。”
白九霄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弄错了,我不是陪你,而是看着你,毕竟你现在的状况还很危险。”
这也是小神仙的意思。
毒性反复,她现在必须被仔细照料。
“没有想到白公子其实也是个热心肠,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洛玉影微微垂眸,清澈的眼波温和的像是一池被阳光温热的秋水。她的嘴角微微弯着,轻柔的笑容极浅极淡。
听到洛玉影的话,白九霄愣了一下,忽然脸色有些不自然,忙解释道:“什么啊,我可不是有什么闲情逸致管你的好坏,我只是怕一不小心,让你一命呜呼,那,那我就亏大了……”
看他有些莫名的慌乱,洛玉影柔声道:“公子不必解释,我明白。”
她忽又嫣然一笑,笑容依旧真挚温柔。
“我知道,有一点公子和我是一样的,那便是你我都既不愿意欠别人的情,也不会轻易与别人有情的。”
这个“情”字并非指男女之情,而是凝练概括了他们独善其身的习惯与态度。白九霄不知听没听懂,他舒了口气,百无聊赖的活动了一下肩膀。
“你明白就好,我帮你只是为了我的目的。不过你也应该识趣些,最好快点好起来,不然你欠我的情可就越来越多了。”
“当然,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还得起。”
至少这一点,她是心安理得的。
因为对于白九霄而言,她总还是有用处。
她轻轻的咳了两声,小心翼翼的挪动身体,似乎想要起身下床。白九霄第一反应本立刻下意识想要去扶,但他又觉得自己最近管的闲事实在有些太多了。
看着洛玉影很辛苦才能下床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关心道:“你这个样子还起来做什么,好好躺着不行吗?”
“再躺下去也不会好的,不如趁着能动的时候起来走一走。”
她轻轻喘息着,竟真的摇摇晃晃落了地。
“喂,你真的不要命了,想做什么我可以代劳的……”
见她隐藏着痛苦的神情,白九霄终于只好起身要去扶她,洛玉影却自己靠伏在了一旁的床架上。
“我没事,自己可以。”
她一下下深深浅浅的呼吸着,谁都瞧得出她很痛苦,可是她还是凭着自己的力量慢慢的走到窗边。
她推开了窗子。
她什么也不想做,她只是太闷了,满屋子的药气闷得她心里发慌。
她只是想看看月光,吹吹风而已。
迎面吹来的冷意让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一瞬间苏醒,她微微仰起头,又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就这样摇摇欲坠,任凭凉风拂过被病态损噬掉活力的面颊,拂过凌乱而飘逸的发,也吹动着她身上单薄的衣衫。
耳边一阵轻而灵动的韵律终于渐而清晰,如海浪一般起伏,敲打在她的心上。除了跃动的风,原来这附近的景色竟是如此静谧,还有一大片竹林。她的思绪沉静下来,乘着风中竹林里细碎的乐曲,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月光照在她微冷的容颜上,她的背影却被灯火披了一层温柔的暖黄,她静静站在那里,屋子里不知不觉陷入了一片沉静。
时间仿佛是只属于她一个人,容不得任何人打扰。
这本是一个机会,走开绝好机会。
白九霄既不愿意在满室药气的屋子里久留,更不愿被拘束在屋子里照顾一个孱弱的病人,而洛玉影的状况看起来也并不像小神仙说的那般严重。
但是他并没有走,他也、只是站在原处,心也不知不觉渐渐融入到了身边那一种宁静而平和的氛围里。
一个病重憔悴之人,样貌打扮本都不会好到哪里去的,但是在洛玉影身上,却无形之中为她增添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不知是否因为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她此刻的心情竟格外轻松些。
比起平日她那种面无表情的冷清寡淡,她原来也有这样平易近人,柔情多语的时候。这一刻,白九霄觉得意识到她好像变了,从一个独特到难以捉摸的雕像融化成了一个普通真实而又鲜活的人。
一个真正的人是不会没有感情,没有情绪的。即便是心思再深的人,或许也只是擅长在别人面前掩藏自己的情绪罢了。
但是洛玉影是不同的。
初相识,白九霄就察觉到了这一点。
在她的身上,除了那颗聪灵清晰的心与蛰伏按捺的痛楚之外,更多的像是琢磨不透,甚至连她的情绪。
愤怒、喜悦、甚至忧伤、无奈、厌恶、喜欢……
这所有的情绪,他几乎都不能精准的从洛玉影的身上捕捉到,就算是他昨夜遇到她的时候,那般危急时刻……
直到此刻,白九霄才发现,她的心上其实锁了一道门。
门内的她是什么模样,他看不到。
至于门外……
或许只有无休无止的痛苦了。
不论外在相貌,还是内在头脑,她本应该都是极为出众的那一类人,她当然也是很有能力的人,本可以办到许多常人不能办到的事。
只可惜她脆弱的身体却偏偏追不过那要强的性子,现实之中,她不得不面对的真实便是自己的无力与柔弱。
这大概也正是她身上那种不同于普通人的气息。
那是一种很浓重也很压抑的忧郁。
随着时间在悄然流逝,与时间一同流逝的,或许还有她的生命与活力。
她自己也像早已迷失在这种无休无止的痛苦中,时而挣扎,时而也只能目睹着自己一点一点的沉沦下去……
直到洛玉影又在轻轻的咳嗽声,宁静被打破,她转身才发现白九霄正在看着她。
他不只是看着她,准确的说,他是在看着她出神。
明澈而眼波骤然相对,白九霄草草收回思绪,心中的涟漪也转眼消散。
“白公子这样看着我,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洛玉影的眼神只在一刹那间忽然又冷了下来。
她似乎很不喜欢被人这样注视,甚至可以说她显然是抗拒的,被人全神贯注的关注着,即便是白九霄这样毫无恶意的纯净眼神。
白九霄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否失态,他只是也仿佛才会思绪中回过神,眼中凝注的目光却并未散去。
“听说姑娘身上的毒非同一般,或许,姑娘愿意一解在下心中疑虑……”
话音方落,他人已窜起。
出手间竟是凌厉之气,他是突然向洛玉影出手的,刚猛的掌风以迅疾之势扫向洛玉影的眉心,却又在只有一寸的地方戛然收住。
洛玉影却站在那里,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人更未闪未避,不知是来不及反应,并无还手之力,还是知道白九霄不会伤害她。
然后白九霄就硬拉起了她的手腕。
洛玉影淡淡道:“怎么,白公子莫非也善岐黄,要替小女子把脉?”
“姑娘样貌柔软,并不像有些功夫傍身的,但为了谨慎起见,我也只有唐突了。又或许姑娘愿意自己先解释一下,身上的毒到底怎么回事。”
“哦?白公子想说什么,我不明白。”
“我想说什么……”
白九霄冷笑。
“相传魔教之中,有一种邪门的功夫便是以毒养功,以功用毒,而凡是修炼这门功夫的人都会重毒染身,症状与姑娘的情况太巧合了吧。”
他似乎觉得洛玉影一定不会坦白,于是眯了眯眼睛,四指并拢便在冰凉的手腕处的脉门上一探。但他冷峻下来的神情微微几番变化,直到最后疑惑与不解之色散去,警觉渐渐恢复了缓和。
洛玉影却连他是什么样的神情也不用去瞧,只淡淡道:“那现在公子就该知道,我只是普通女子,并不是什么魔教的人,让公子失望了。”
凭空被人怀疑的滋味绝不会好受,她说着便眉梢微蹙,拉动了一下手腕。白九霄忙不自然松开了手,掩饰般的咳了一声。
“这个……”
气氛正在最尴尬之时,还好门开了,小神仙端着药走了进来。
“哎呀,怎么起来了,你们在做什么?”
见他们面对面站在一起,彼此的神情又很奇怪,小神仙正觉纳闷,白九霄走过去,一把将药碗夺了过来。
“大人的事你个小鬼少打听,好了,这里没有你的事,出去呆着吧!”
“啊?”
小神仙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便被赶了出去,白九霄正是气恼,谁知那碗药又烫得很,他只好呲牙咧嘴的将药碗放在了桌上。
“那个……是在下唐突了,你该喝药了。”
他实在不习惯向人道歉,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
好在洛玉影已不再去瞧他,否则便会察觉到那冰冷眼神中竟有一丝浓重的忧伤令人心碎。
她本不应该这么容易被干扰的,但是她确实因为白九霄方才的举动有些心灰意冷。
她原本也没有奢望过什么人会信任她的,所以被怀疑也不应该难过的。她不知这种心绪是从何而来,只是心中失落却像一层层涟漪荡漾开来,由最初一点点的不悦,化为沉重的悲哀。
她只是在为自己感觉到悲哀。
“公子若是想听实话就该直接问我,若是想要我背这个恶名,最多也只需几句威逼利诱。不论如何,都不需要公子亲自动手的。”
她的眼神很冰冷,眼中的悲伤像是海水。
白九霄不知为何,忽然心中发苦,忍不住道:“好了,我不问了,只要你不是魔教中人,我也不会那么多事,我信你总可以了吧。”
洛玉影只冷淡道:“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罢,和我都没什么相干。”
“好好,你说什么都好,先把药喝了吧。不然等会那个小叶子回来,又要埋怨我没有照顾好你。”
“小叶……”
洛玉影心弦微动,忽然像是有一种陌生的不适随着这个名字跳跃了出来。
而伴随着这种强烈的情感,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心中有什么似乎是改变了的,也恍然隐约意识到那个在自己心目中点起那盏灯的人是谁。
她忽然有些心慌意乱,只能强作镇定道:“你知道她的性子,那些话你本不必放在心上的。”
“我是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是不想让她再像只多嘴的麻雀来烦我。小神仙的药还是很管用的,一会儿凉了再喝吧。”
大概是因为愧疚,白九霄的态度莫名温柔了下来,他满脸堆笑。
洛玉影犹疑片刻,终于不再说话,她只是忽然在想,不知此时此刻叶小蝉在做什么。
此时此刻,叶小蝉当然是躺在床上。
迎春客栈的床倒是又大又舒服,可是她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一晚上没有沾床,要是换做平常,她早就应该呼呼大睡的,但是今天是个意外,因为一向胸怀坦荡的她,这几日竟接二连三的也有了心事……
这一切都是从江轻鸿回来开始的。
于是一向最看得开,一向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也开始患得患失,提心吊胆,她变得越来越不像她。
就像从前,她是从不会叹气的。
但是最近她叹气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
她披头散发的从床上跳起来,心烦意乱的挠了挠头,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于是便打算去找隔壁瞧瞧。她垂头丧气的走到门口,才发现自己竟是赤着脚的,只好又走回床边,弯腰将那双红鞋子拎了起来。
等她穿好鞋子,推开门探出头,江轻鸿屋子里的灯早已经灭了。
她正犹豫要不要溜进江轻鸿的房间,拉他起来陪自己说话。
一道暗影自背后闪过,她身手灵巧的就地一滚,人已翻到了长廊中。
八十八.讨画人
一只黑爪闪电般朝叶小蝉喉间刺了过来,叶小蝉抬脚踢出,黑爪闪过却反手一抓,已将她的脚腕擒住。www.uu234.net黑爪像一只锋利的钳子,叶小蝉只觉脚脖一疼,她已被那只怪手拖了过去。
叶小蝉刚要大叫,她却已发不出声,因为脖子已仰面被人紧紧掐住。
“放,放开……”
叶小蝉呼吸困难,不停的捶打着掐着自己的那只胳膊。
平时她总觉得自己的力气并不小,可是现在被人扼住咽喉,那只怪手偏偏就像力大无穷,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摆脱不开。
直到她感觉到血气上涌,喉咙里的干呕越来越厉害,她的挣扎越来越困难,只能尽力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放,放开,我,快……”
只见她确实快要窒息,一个低沉的声音才冷冷道:“东西呢,把东西交出来。”
声音古怪,像是经过了刻意的伪装。
“什么……什么东西……”
叶小蝉只能痛苦的呻吟。
“一幅画,我知道就在你手上。”
“画……”
叶小蝉心中一惊,她虽已猜出此人要找的是什么画,但还是犟嘴道:“什么画,我不知道,我没有……”
“哼,看来你还是不够老实,是不是想让我把你的脖子捏断。”
叶小蝉的脸色已由红转白,她梗起脖子倔强道:“就算你杀了我也没用,告诉你,我根本……根本没有见过什么鬼画……”
事到如今,她只希望自己拖得时间够久,能够拖到江轻鸿发现。但是今天江轻鸿未免太迟钝了,叶小蝉不禁有些绝望。
黑衣人低低冷笑。
“想不到你还是个硬骨头,那我现在就杀了你,反正那幅画同样也会石沉大海……”
此人的手力立刻加大,窒息的感觉好像要将叶小蝉整个人撕裂,她已眼冒金星,在大脑一片空白之前,她终于艰难的挤出了一句话。
“画就在我手里,我若死了,画中的秘密就会……就会昭告天下……”
黑衣人眼神一浓,深沉的幽幽道:“你胡说什么,那画有什么秘密?”
叶小蝉立刻道:“当然是风凌公子的秘密,你既然知道那画,一定也知道画中的秘密的。”
她其实心虚的很,但是此时此刻,她只有凭着猜测,装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否则只怕这黑衣人现在就会立刻要了她的命。
黑衣人沉默片刻,冷冷道:“画果然是被你拿走的,交出来!”
“画不在这里,你先放开……”
叶小蝉还是不停的挣扎着,只不过她早已因窒息而无力,连动作也变得迟缓。直到卡在脖子上的铁钳突然一松,呼吸骤然恢复,她整个人就像一坨泥巴,软软的跌在了地上。
她不停地咳嗽,不停的喘息,也是在刻意将动静弄得更大些。可是黑衣人却没有给她机会,伸手点住了她身上的几处穴道,让她一时再用不出内力。那黑爪接着又紧紧的捏住了她的胳膊,力气大的几乎要将她的手腕切断。
“东西到底在什么地方,快说!”
“东西……”
叶小蝉眼波流动。
“那东西就收在城中某个地方,你若想要,我现在带你去拿就是了。”
“快!现在带我去拿画,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叶小蝉一直被推推搡搡,心里虽已将江轻鸿骂了许多遍,但是又忍不住担心。
此时此刻,她已落在别人手中,但她却丝毫不为自己担心,倒是对江轻鸿的担心要更多些。
她确信江轻鸿绝不会睡得这么死,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冲出来救她,只会有两个可能。
一个可能是江轻鸿并不在屋子里,另外一个可能就是江轻鸿也遇到了什么状况,而且说不定会有危险。
但是叶小蝉随即便想到了一个问题。
方才性命在旦夕之间,她脑筋转的极快,只有随便说几句话来搪塞,同时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原来那画中真的有一个惊人的秘密,而且与风凌公子有关。
但那秘密到底是什么……
叶小蝉的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来,可那幅画偏偏又不在她的手上,而且还是被她那么随意的弄丢的。
想到这个,她忍不住窝火。
不过现在她还有一个机会。
因为除了那副画,她的眼前还有一个知道这秘密的大活人,现在这个大活人就成了解开这秘密的钥匙。
泥巴巷近在眼前,只要一进了泥巴巷,可就是她的天下了。
到时候她就不再是被人捏在手里的老鼠,反而是黑衣人再想脱身就不容易了。
她因为内力被封的缘故,所以一路上格外的老实,同时也是想让黑衣人放松警惕。
瞧见巷口,她心中暗暗一喜,还想继续往前走,肩膀却被重重一拍。
然后脸颊就传来一阵大力的疼痛,她的嘴巴被迫一捏,有什么圆圆的东西就被扔了进去。
味道又酸又苦,她第一反应是将想东西吐出来,但黑衣人自然不肯,直到她配合的将药丸咽下去,那人才松开了手。
叶小蝉吐了吐舌头,不停的捶着胸口大叫:“喂,你给我吃了什么!”
黑衣人冷笑。
“当然是好东西,你知道该怎么做的,这药一盏茶的时间就会发作,足够你将东西拿出来了,别想耍花招。”
叶小蝉不免惊讶道:“怎么,难道你不打算跟我去拿?”
黑衣人又是冷笑。
“我若跟你进去是很容易,只恐怕到时候再想出来就难了,请吧。”
叶小蝉的心思竟被看穿,她有些失望,却只好独自进了巷子。
一进巷口,她就忍不住扶着墙不停的咳嗽呕吐,但是没有办法,那药已吞了下去,而且肯定早化开了,就算她再吐出来也不见得有效。
好在她并不太慌张,因为之前洛玉影给的避毒丸还有剩,她摸索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小布兜竟不在身上。
看来她今天的运气实在不怎么好,她跺了跺脚,决心还是要尽快回客栈去。
泥巴巷的出口何止一条,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黑衣人不肯进泥巴巷,她倒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她火急火燎的赶回客栈,一到客栈,她还来不及找避毒丸,就先急匆匆冲进了江轻鸿的屋子里。
此时江轻鸿竟然就好端端的躺在床上。
他还没有睡着,只是在躺着喝酒而已,倒是叶小蝉忽然冲进来让他有些意外。
“喂,你竟然在喝酒?”
叶小蝉三两步跳上了床,她一把将江轻鸿手上的酒囊夺下来,气愤的丢在了床上。
见她莫名其妙的发了脾气,江轻鸿笑了笑。
“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笑的依旧宠溺而温柔,但这一次,叶小蝉却脾气更加暴躁的跳到了他身上。
“什么做恶梦!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呀!说!你刚才去哪儿了!”
她揪着他领口的衣襟,凶的像只呲牙咧嘴的小狐狸。
“去哪儿,我还能去哪儿,我当然是去找酒……”
江轻鸿淡然含笑,忍不住长长叹息。
“哎,刚找回来的好酒,我这才喝了几口。”
“喝喝喝,就知道喝,我刚才可是差点……哼,算了。”
叶小蝉将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忽然垂头丧气,像只漏了气的口袋。
江轻鸿偏过头。
在黑寂寂的屋子里,叶小蝉安静的不对劲,她的眼中似乎在闪烁着什么晶莹的光辉,但是她很快又用力的甩了甩头,撇嘴道:“以后我再也不管了,喝死你算了!”
她忿忿说完,刚要跳起来,手腕却被人拉住。
“去哪儿?”
“你去什么地方都不用告诉我,以后也别来管我。”
她还是在生气的。
担惊受怕一场,她连避毒丸也来不及先吃,挂着江轻鸿的安危就冲到这里来了。
但是江轻鸿呢,他竟只是优哉游哉,什么都不知道。
她好像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但仔细想想,又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而生气。
但是她自己虽不明白,江轻鸿却又笑了笑,在她发红的脸颊上轻轻一捏。
“喂,小丫头,你不会还是在吃干醋吧。”
“吃醋?谁,谁在吃醋?”
叶小蝉磕磕巴巴,脸色气的更加发红。
她照着江轻鸿的胸口就是一捶,她跳起来又想夺门而逃,却被江轻鸿伸手拦住。
因为他忽然发现叶小蝉脖颈上的伤痕。
“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叶小蝉哼了一声,抱膝坐了下来。
“都是你啦,要不是我聪明呀,你找酒回来就只能见到我的尸体了……”
听叶小蝉说完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江轻鸿的眼神更加深邃。
那幅画果然很重要。
他本以为这一晚能好好睡一觉,看来是要泡汤了。
他一拉叶小蝉的手,“走,带我去见白九霄!”
“现在?”
“是,我是怕去晚了,他和洛姑娘也会有危险。”
“那,那你先等会,我去拿点东西。”
叶小蝉忙不迭的冲回了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她便回来了。她已整理好了衣服,头发也梳的整整齐齐,又背上了那个小小的布包。
看来无论什么时候,女孩子都是不会忘记爱美的。
而最重要的却是江轻鸿不知道的,叶小蝉刚刚已经服用过了避毒丸。
被迫服了毒的事,她是有心没有告诉江轻鸿的。一则她对洛玉影的药充满了信心,二则她的心也一向很大,不希望江轻鸿因为这点小事再大惊小怪。
夜风在耳边吹过。
她骑在马上,不知不觉间,竟开始犯困,整个人也好像轻飘飘的。她就那么一直飘,好像一直要飘到云里……
迷迷糊糊之间,竹屋已经出现在了眼前,她迷离迷糊的揉了揉眼睛,想强迫自己精神一些,但是抬腿下马的时候竟一脚落空,不声不响的倒头栽了下去。
好在她并没有栽在冰冷的地上,因为另一匹马上的江轻鸿动作很快,跳马而下伸手将叶小蝉的腰身一揽,将她护抱在怀中。
“喂,小叶……”
叶小蝉好像听见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但她却很累很疲惫,疲惫的连眼皮都睁不开了。
她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梦里她也在被人追赶,不停狂奔,直到后来她来到了一片碧绿的草地,追赶的人也不见了,她筋疲力竭的躺了下来。
阳光是那么温和,耳边是鸟语微风,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扑着翅膀落了下来,竟落在了她的鼻子上。她不停的驱赶,却赶也赶不走,直觉得鼻子在不停发痒,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这一个喷嚏打出来,她又一连打了三四个喷嚏,不但将做了一半的梦赶走了,人也清醒了过来。
她一睁开眼睛,瞧见的却是两张嬉笑的脸。他们眉开眼笑,一张讨厌的大脸加上一张开怀的小脸,她的心情突然莫名其妙变差了许多。
“她终于醒啦!”
圆滚滚的小脑袋摇摇摆摆,说话的正是小神仙。
“到现在才肯醒,真是个小懒鬼,睡相这么难看的懒鬼还是第一次见……”
白九霄忍不住感慨,她手里晃着一根狗尾巴草,这也正是叶小蝉刚才鼻子发痒的原因。
“干嘛都围着我……”
叶小蝉打了个哈欠,才反应过来大叫。
“不对,你说谁是难看的懒鬼!”
“当然是说一个会打呼噜流口水的贪睡鬼了。”
“谁,谁打呼噜流口水了……你找打!”
叶小蝉还是下意识抹了抹嘴角,她高声叫嚷着,与白九霄便打作了一团。
门是开着的。
听声音就知道叶小蝉恢复了活力,站在门外的江轻鸿才松了口气,洛玉影还独自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
她已在那里坐了许久,久到让人一时之间不忍去打扰。
好在洛玉影也听到了叶小蝉的声音,于是她微微转过脸。
“小叶已醒了,江公子不进去瞧瞧?”
“这个时候进去恐怕是自找苦吃,我看姑娘也先不要急着进去才好。”
江轻鸿含笑走过来。
洛玉影嫣然转身。
“江公子在门口站了这么久,是有话要对我说么?”
“这几日发生了姑娘身上的事,在下也有所耳闻,姑娘的身体可好些了?”
今日洛玉影的脸色已好了许多。
昨夜来的虽匆忙,好在叶小蝉还没有忘记将药一起带过来。
她服过自己调配的那些带毒的药之后,气色竟恢复的很快,只是整个人还是依旧病恹恹的,有些虚弱。
“我的身体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公子不必挂在心上。”
对于江轻鸿的好意关怀,她显然并不领情。
八十九.赌鬼
江轻鸿笑了笑。
“之前姑娘帮了在下的忙,解了苏墨姑娘所中之毒,在下还没有机会向姑娘道谢。”
洛玉影冷冷柔声道:“道谢就不必了,那件事本也有我的责任,不过江公子的朋友待人礼数还真是与众不同,让人意外。”
她指的自然是自己在苏家被掳之事。
平日里她一向贯于深居简出,行为处事极低调,虽不能说与外人毫无来往,与人结仇结怨则是从没有过的事。至于那种强掳的行为,她很确定并不是洛飞烟等人行事的风格。而苏家戒备森严,偏偏她一来就出了事,就算是傻子也会很容易推测出这件事是与谁有关的。
看来此事不得不说是苏霆的失策,但说到底也是误打误撞,谁让那时候正让白九霄碰上了。但也难怪苏霆如此兵行险着,苏如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且不说身中剧毒的折磨,单单是受制于人这一点,也是苏家人所不能继续容忍的。
洛玉影虽非睚眦必报之人,却也不是恩怨不分的糊涂虫,更不允许别人将她当作傻瓜。
江轻鸿微笑道:“这件事是苏家有错在先,姑娘心中不快也属平常,但不知姑娘如何才能消气呢?”
洛玉影淡淡道:“消气也是不必的,上次之事因我而起,后又牵连到小叶,我出面处理也无可厚非。只希望日后无论是江公子本人,还是江公子的什么朋友,与我最好井水不犯河水,莫要再有什么纠葛便是了。”
她微微一停,又补充道:“我相信江公子并非不近人情之人,想必或多或少也从小叶嘴里听到了些什么,应该会了解我的苦衷。”
江轻鸿发现洛玉影实在是个很聪慧的姑娘,她说的在情在理,竟像早已猜到江轻鸿是必有所求,三言两语就将还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这一点倒是江轻鸿没有想到的。
“姑娘的苦衷是否该从那日姑娘对小叶下毒说起,不,其实姑娘不是对小叶下毒,想必是因为姑娘发觉自己的住处之外已有了危险的埋伏。姑娘是怕他们对小叶下手,所以才让小叶预先服用了避毒丸,又在她身上下了毒以策万全,保证她能安全脱身。”
这虽然只是江轻鸿的猜测,却很快得到了印证。
“是,五爷与鲁六哥当时已频繁在巷子外活动,他们本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
洛玉影既未回避,也并未露出惊讶之色。
对于江轻鸿能猜到这些,她没有感到一丝惊奇,因为在先前她与江轻鸿打交道的时候,她已了解到江轻鸿是个极聪明的人。
或许同一类人之间是会有互相感应的。
就像两个武功卓绝的绝顶高手,即便不用过招,只从对阵时的某一个眼神,某一种气息之中就能敏锐的觉察到彼此不俗的实力。
洛玉影忽然有些担心,替叶小蝉担心。
从某个角度来说,叶小蝉也是个有些本事的人,要说起她的小聪明小花招是三天三夜也道不尽的。大概因为她的随心所欲与任意而为,旁人只会觉得她性格古灵精怪,难以捉摸,但其实只要是熟悉叶小蝉的人,要猜度她的行为想法都并不难。所以在江轻鸿这样的人面前,她恐怕单纯的就像是一杯白水,一览无余。
这一点她甚至与白九霄有些相似。
昨夜一场误会也让洛玉影了解到,白九霄其实并不是一个善于隐藏的人,但与叶小蝉不同,他并非不擅掩饰,而似乎是直率到没有掩饰自己的必要。
他一向自由散漫,恣意洒脱,说做什么便会去做,不会瞻前顾后,左思右想。就像之前他心中有了怀疑,在没有半分证据的情况下,他并没有选择隐忍不发,而是当面就要对洛玉影动手问个清楚。
所以他虽然是个机灵的少年,有时候却不免显得莽撞冲动些,这正是他性格中单纯直率的一面,或许也是江轻鸿与他最大的不同。
说到不同,甚至连他们的眼神也是不同的。
不论叶小蝉,还是白九霄,他们看人的时候都是那样的专注无虞,清澈的让人安心,而江轻鸿的眼神却是带着一种老练而沉稳的温和。这种温和很容易让人产生信赖与依靠,但是却深邃的像是永远也望不穿。
在他的身上,一定有着许多常人没有的经历。这些经历或许惊险刺激,惊心动魄,难为外人所知,又或许是痛苦的挣扎煎熬,在一次次的积淀与升华中,他许已看破了常人不能看破的爱恨纠葛。
这样的人活着总会格外辛苦些的……
洛玉影正想到这里的时候,只听江轻鸿道:“姑娘如此,一定很辛苦吧。”
平静的眼波中隐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洛玉影淡淡一笑,却沉默不语。
原来这才是被她忽略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并不愿意将自己与江轻鸿当做同类。
因为不同的是江轻鸿的心还是暖的,而她……
所以,他们也是不可能互相取暖的。
“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话,每个人活着不都是一样的,若是没有别的事,我有些累了,失陪……”
平静的眼神没有波澜,她闪眸一避,旋身要走。
“洛姑娘,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我相信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江轻鸿一言而发,洛玉影的背影不免一滞,她终于还是回过了头。
“是么,我也从不信什么命由天定,可我也不怎么认同江公子这句话。”
“哦?”
洛玉影莞尔道:“我且问公子一句,这世上死于非命之人何其多,那究竟是自寻死路之人多呢,还是命丧他人之手的人多呢?”
江轻鸿微笑思索,反问道:“那姑娘怎知那些命丧他人之手的人,不是他们自寻死路。”
洛玉影亦轻笑。
“是否自寻死路也总是杀人者所说,敢问江公子,这规矩标尺是在丧命者自己心中,还是在杀人者口中?”
江轻鸿答道:“杀人者诚然可左右旁人,但杀人者遇上的若是一个老弱妇孺如何,遇上的是一个比他更强壮威猛之人又如何?”
“那以公子之意,这江湖中是弱者有罪,强者有理了。”
“天地万物,弱肉强食,走兽飞禽尚且如此,何况是人。所以有能者才应该有所必为,有所不为。就像若人人都肯为减杀戮而尽一份心力的话,我相信平静安宁的永恒总会来临的。”
江轻鸿忽然轻轻叹息,洛玉影亦不语。
他们同样明白一件事,那便是流血的可怕。
江轻鸿混迹江湖已久,而洛玉影也从未觉得自己的手是干净的。
风如海浪吹来,树叶纷纷而落。
他们就站在原地,听着风来叶逝,看着流云飞移,心中却由方才一席话各自引发了不同的感触。
竹屋外的竹林有很大一片。
恰逢大风天,竹叶簌簌声若雨。
阳光洒落,将天地间勾勒成一片金黄。
叶小蝉伸展腰身,摸着后脑勺从门里懵懵懂懂走了出来。
“喂,你们站在外面做什么,瞧什么呢?”
见江轻鸿与洛玉影默然而立,一齐向着某个方向,她从台阶上跳下来,三两步就跳到了洛玉影与江轻鸿两人之间。
他们彼此间本就站的很有距离,这是洛玉影的习惯,她一向不喜欢与别人靠得太近,但是现在这一点对于叶小蝉已经无效了。
叶小蝉一手挽住一个,将他们强行拉在了一起,然后朝着他们方才面对的方向睁大眼睛瞧了又瞧。
“嗯?你们到底在看什么,有什么好玩的,快说给我听听!”
她东张西望着,四下找寻。
站在门口的小神仙无奈摇了摇头。
这药庐好像从未这么热闹过,要是让他的师父老神仙知道忽然来了这么一大群闲杂人等,一定会气得跳脚的。
他刚想到这个,草丛里忽然传来一声“哇”的怪叫,一个白须白发,体瘦个矮,穿着粗布带补丁麻衣的老头子跳了出来,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就在所有人还未弄明白状况的时候,他一边吱吱呀呀的叫着,一边就冲进了屋子,正巧撞在闻声而出的白九霄身上。
这一撞撞得老头子站立不稳,竟像个球一样,从台阶上咕噜咕噜的滚了下去,摔得他是头昏眼花,直冒金星。
小神仙才看清他的模样,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师父!”
原来这老头子就是老神仙。
叶小蝉好奇的瞧着,忍不住想凑过去,但她还未到跟前,老神仙忽然跳了起来,一手夹护着小神仙,豁然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把砍柴刀来。
“你们是哪里来的歹人!竟敢擅闯我这神仙居,有何企图!”
他一边大叫着,一边用力捏了捏小神仙的肩膀,压低声音颤抖道:“别怕,有师父在……”
他显然没有将这些不速之客当做好人,而且晃晃悠悠的柴刀也证明了他非但没什么功夫,反而十分紧张。小神仙已经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他使劲挣扎着,半天倒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这老头子的样子,白九霄眉梢间恢复了轻松,一扶手边的围栏,人就从台阶上腾空跃了下来。
“别,别过来……”
白九霄一动,老神仙更紧张了,他胁着小神仙连连退后。
白九霄朝他面前走了几步,悠悠道:“老神仙,再不松手,你的宝贝徒弟可就要被你自己亲手勒死了……”
此言一出,老神仙才回过神,赶忙松开了手。
骤然被放松,小神仙上气不接下气的拍着胸口,无奈道:“师父,你,你干什么呀!”
他刚说了一句话,又被老神仙挡在了身后。
老神仙依旧不熟练的挥舞着那片柴刀,嘴里嘟囔着:“别,别过来……”
几句无力的威吓当然是毫无用处的,白九霄甚至不用出手,只是随手伸出两根指头,轻轻松松便捏住了柴刀。
“喂,过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一招啊,下次能不能换点新鲜的?”
白九霄洋洋说着,手指一发力,老神仙手中的柴刀便飞了出去。
“你,你是……”
老神仙瞪起眼睛瞧着白九霄,忍不住皱了皱眉,因为他已看出此人有些面善,但是一时之间还想不起。
倒是身后的小神仙用力拉了拉他的衣服,“他呀,师父怎么不记得了,就是那个兜里有金子的白大哥……”
小神仙这一提醒不得了,老神仙恍然大悟,立刻惊叫道:“小金!原来是你呀!”
他忽然跳起来,一把抱住了白九霄的腰。
这一举动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唯有白九霄一脸无奈,抱臂皱眉淡淡道:“你先松开……”
“哎呀小金,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老眼昏花,有眼无珠,竟然对你动起刀子来,呜呜呜,我好想你呀……”
老神仙说着说着,竟开始痛哭流涕,嚎啕大哭起来。
“我说,你先把手松开,站起来好好说……”
此时白九霄的心情简直可以用生无可恋来形容,拉长的声音中透着的全是不悦的烦闷。
见自己师父这样丢人,一旁小神仙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又自觉不能放任老神仙不管,不然还不一定会干出什么更丢人的事来,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拉老神仙的胳膊。
老神仙抱着江轻鸿的小腿,早已是老泪纵横,哭的真叫一个悲惨,他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好像终于才勉强止住了悲伤。
白九霄蹲下身,将人推开了些。
“说吧,又欠了多少?”
老神仙支支吾吾,竟似是不好意思开口。
白九霄舒了口气,最后的一点耐心可快耗光了。
“好吧,你不说的话,我可就不管了。”
他刚想起身,老神仙又立刻扑了上来,险些将他扑倒。
小神仙已经没眼再看下去,见师父旧态复萌,他只有无奈的摇了摇头,正准备溜走,被叶小蝉抓了个正着。
“小家伙,哪儿去?”
“我哪儿也不去,不过见不见为净,真不知道我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师父。”
见老神仙在白九霄面前这般毫无形象的惺惺作态,叶小蝉眨了眨眼睛,一拍小神仙的肩膀道:“喂,小家伙,你师父是不是很缺钱?”
“何止是缺钱这么简单,哎,反正我也管不了,我看我还是赶快进去读医书的好,不然迟早有一天我师父会被人砍死,到时候我再没点本事,救也救不了他了。”
等小神仙溜了,江轻鸿才道:“想不到,这位老神仙会是个赌鬼。”
九十.酒债
“赌鬼?”
“嗯,你看他的手……”
经江轻鸿一提醒,叶小蝉这才注意到这位老神仙手指上的残疾。
他竟只有七根手指,另外缺失的三根手指截面整齐,明显是被人砍断的,但是看疤痕的新旧程度又不是一起断的。
赌坊里是从不会允许欠债的,可是赌坊里放贷的那群人就不是吃素的主儿了。若是有人借了贷不还,像砍手砍脚也都算是小事了。
叶小蝉对这些事当然知道的一清二楚,泥巴巷里那些苦命的人,因为赌债而家破人亡的也不是没有。
她不悦的皱了皱眉,嘴角流露出一丝嘲讽的冷意。
“哦,原来他是因赌成债,才被人剁了手指的!”
“再有,你看他拇指上的老茧,想必那是经常抓牌磨出来的。”
江轻鸿站的虽远,他的眼光却是出乎常人的锐利。
叶小蝉方恍然大悟,老神仙已自己在哀嚎流涕道:“小金,你这次可一定要救救我,不然只怕那些凶神恶煞再不肯饶了我……”
“小金”正是这位老神仙对白九霄的称呼,因为对于他来说,白九霄姓甚名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腰缠万贯,而且出手阔气,最好就是肯帮他解决赌债。虽然有时候白九霄也有些难缠,但总比那些心狠手辣的债主要好对付多了。
被这位老神仙缠得头皮发麻,白九霄无奈的淡淡道:“有话快说,再不说我就走了。”
“别!我说我说,我知道小金兄弟你一向是个大善人,这次只需要这个数……”
他舔着脸讨好的堆笑,然后小心翼翼的伸出了四根手指。
“这个嘛……”
白九霄仰起脸,用手指蹭了蹭自己的鼻尖,明亮如星辰的眼波就那样轻轻的流动了一番,竟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来。
“数目虽然不大,不过也不太好办呢……”
一听这话,老神仙却来了精神,只因不太好办并不等于办不成,而且白九霄竟说数目不大,他简直又惊又喜。
“小金,怎么不好办,你就是我的财神爷,财神爷哪有什么难办不难办的事呢!”
这老头子唯唯诺诺的样子竟像个撒娇的大姑娘,叶小蝉胸口一阵作呕,简直快要将昨晚的隔夜饭吐了出来。
白九霄也像是被他央求的有些头皮发麻,只好悠闲道:“这个嘛,先让我想想,你也不着急的吧。”
老神仙怎么会不急,他焦急的已经比热锅上的蚂蚁还难熬,但又只能隐忍不发。
此时叶小蝉夸张的表情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又见还有旁人在,那短小精悍的目光忽而变得警惕,他扯着嗓子大叫。
“小神仙!小神仙!我说了不许让外人进来,你从哪里引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
方才还对白九霄谄媚讨好的老头子眨眼间变得颐指气使,叶小蝉顿时火冒三丈,她双手掐着腰,一步就跳到了他的面前。
“乱七八糟?你敢说我乱七八糟?我看你才是臭不要脸的老不羞!”
“敢说我老不羞?你,你是哪里来的臭丫头,这么没有家教!”
“我哪里没家教,我看你根本就是个瞎神仙,老糊涂虫!”
两人你来我往,一言不合竟吵了起来,而且越吵越热闹,吵到最后身边的人都听不下去开始散了。
老神仙这才察觉到不对,丢下脸色涨红的叶小蝉,几步追上最后的那个人,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
他拦住的人正是洛玉影。
洛玉影回头,平静的目光毫无生气,她像是面无表情,言语倒是比叶小蝉客气多了。
“老先生,随便对人动手动脚可不是好习惯。”
她的声音很轻柔,却带着不容亵渎与置疑的冰冷。
“什么好习惯坏习惯,你这个大姑娘又是哪里来的,为什么在我这神仙居药庐进进出出?”
洛玉影还未开口,屋子里已有人悠悠道:“半仙,我看你还是别去惹她为妙,否则就算我为你还了债,只怕你那只手也要不保了。”
听白九霄一发话,老神仙赶忙松开了手,他一溜小跑的挤进了屋子,就凑到了白九霄面前。
“怎么,小金你认识她们?”
“是啊,那个穿白衣服的姑娘,还有这位江公子我都认识,至于外面那只惹人烦的多嘴雀嘛,就……”
他撇撇嘴,不再多说,只露出无奈之色。
“姓白的,你说谁是多嘴雀,哪天不拔了你的舌头,让你以后都不能嚼舌头,我就不是你姑奶奶!”
叶小蝉还没进来,就在门外跳脚大嚷。
听完白九霄的话,老神仙精明的眼神一动,好像忽然又换了一个人似的,立刻温和堆笑道:“哦,原来这位白姑娘与江公子,还有这位小姑奶奶,都是小金你的朋友。看看,怎么不早说啊,都是自家人,快进来坐!”
一眨眼,他仿佛又变成了一个殷勤好客的主人,让旁人哭笑不得。
“谁和他是自家人,我宁愿和阿猫阿狗在一起,也绝不会和这种人成为什么一家人的。”
叶小蝉嫌恶的吐了吐舌头,故意挑了一个离白九霄很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目露挑衅。
这次白九霄却没有理会她,仰在椅子上,只道:“半仙,我带这位白姑娘来,是要小神仙为她瞧病的,你没意见吧。”
“没,当然没意见,都说了是自己家,还客气什么。”
老神仙一边笑着,一边转头向洛玉影看去,好奇的目光只略微上下扫视了洛玉影几眼,他忽然往前一伸脖子,又盯住了她的眼睛瞧得仔细。
自从清晨服过药之后,她的眼睛已逐渐褪了色,此时虽和常人还有细微的差别,但并没有昨夜那种令人惊心的血红。
“姑娘面色发白,血气不足,双目黯淡,气若游丝,还有中毒之兆,是应该及早医治的。”
这老神仙的品行虽有不足,但是医术还是名不虚传的。望闻问切,他只靠一个“望”字就瞧出了洛玉影几点症结所在。
洛玉影的目光却并没有往他身上流转,也仿佛没有听见他所说的,倒是白九霄道:“这也要多亏你的还魂酒,否则她性命危矣。”
“嗯,还魂酒是可以暂缓毒性,不过若要根除的话……”
老神仙的话只说了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整个人一震,就哆里哆嗦的跳了起来,险些再度跌倒。
“还魂酒!难道是……”
那双精明的小眼睛已充满了震惊与紧张,他慌乱的在屋子里飞快的扫视了一圈,他忽然大叫着扑到床边去了。
酒罐子就摆在床边的矮桌上,他几乎是踉踉跄跄的,一屁股就蹲在了地上,愤愤而绝望的喘息着,终于如山洪暴发似的尖叫道:“小神仙!!!”
小神仙早已溜之大吉。
他一时找不到人发泄,惶惶然竟倒在桌边,又是嚎啕大哭起来。
“酒,我的酒,我的酒啊……”
这次他痛心疾首的表情倒不再像作假,可见他是真的伤心欲绝起来。
白九霄捂着耳朵,皱眉走了过去。
“喂,不就是一坛酒嘛,你这还魂酒本来也是用来救命的,现在证明它确实救了一个活人的性命,你也该知足了。”
“小神仙这个逆徒,混账,呜呜呜……他竟然开了我的宝贝,呜呜呜……还魂酒,当然是用来救命的,不过不是用来救别人的命,而是为了……哎呀……”
他哽咽难语,痛苦懊悔至极。
他现在只悔当初为什么这么多嘴,竟把还魂酒的事告诉了小神仙。
一个老头子哭得昏天黑地的模样实在不怎么好看,叶小蝉忍不住皱了皱眉,撇嘴嘀咕道:“就是嘛,一坛子酒而已,你也太夸张了,小气鬼。”
她本是小声嘟囔的,想不到这老神仙虽然一把年纪却耳聪目明,他忽然爬起来,气势冲冲的到了叶小蝉面前。
“一坛子酒?你知道这一坛子酒花了我多少心思?三十年,整整三十年!现在,全毁了!”
名字叫还魂酒,可见此酒之神奇。
洛玉影当时奄奄一息的模样她是见过的,所以也知道此名不虚。
所以叶小蝉还有一丝丝心虚的,不过还是不服软道:“你干嘛这么凶啊,洛丫头只用了你一点点,不信你可以去看看,坛子里还是满的。”
见叶小蝉满不在乎,老头子更吹胡子瞪眼睛,扯着嗓子尖叫道:“满的?满的有什么用?还魂酒一旦开封,整坛子便都废了!别说一坛子,就是十坛子也都没有用了!”
叶小蝉还想还嘴,洛玉影却道:“这药酒是因为我才开封的,先生不要怪旁人,我自会一力承担。”
老神仙哼了一声,红着眼眶道:“一力承担?说的轻巧,你承担得起吗?”
“她承担不起,不是还有我么,你的赌债还想不想让人帮你还了?”
白九霄一拍他的肩。
“多嘴雀这次倒没说错,你呀是太吝啬了,好了,四万两而已,我都答应帮你想办法了,这坛子酒就当我买下了,怎样?”
“这……”
四万两。
叶小蝉还在惊讶不已。
看来这白九霄不愧是财神山庄的人,出手还真的不一般。
见老神仙还是垂头丧气,白九霄只好又道:“好啦,大不了我再多给你一万两了。”
“这……”
老神仙重重的叹了口气,即便心不甘情不愿,却也只能作罢了。
反正这酒已打开,说再多也是没有用的了,何况白九霄发话,他是有求于人也没有办法。
若是再落到那群债主手里,恐怕十坛还魂酒也是救不了他这条老命了。
老神仙不停摇头叹息,失魂落魄,却还是走到了床边,将那坛子酒抱了起来,放到了洛玉影面前。
“也罢,反正都是用来救命的。给,是你的了!这酒开封之后必须在十日之内饮用,否则药效就存不住了,你好自为之。”
说来说去,他反正都是活奔乱跳的,又不是病的爬不起来。一坛子用不到的酒换了五万两,虽然心疼,也算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老神仙正自我安慰着,忽然闻到了一种特别的气味,那好像是几位复杂的药味中夹杂的一种淡淡的芳香。
他眼睛又是一瞪,惊呼道:“糟了!我的天山雪莲!”
见他奔了出去,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白九霄长长的叹了口气,坐下来倒了一杯茶。
洛玉影道:“五万两,我定会归还公子的。”
白九霄邪邪一笑。
“甚好,姑娘若是手头方便,最好现在就拿出来,好让我去速速打发了那老鬼。”
“这个……”
要一个人立刻拿出五万两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洛玉影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一下子拿出五万两来的人。
“所以没有用的大话就不要说了,等你什么时候把钱拍到我面前再说吧。”
洛玉影微微迟疑,道:“公子说的有理,这番话我一定会铭记在心的。”
原本以为白九霄是好意替洛玉影解困,想不到他说话做事还是这么不讨人喜欢,叶小蝉鼻尖一努,轻蔑道:“不就是五万两嘛,怎么说你也是财神山庄的人,对熟人还要算的这么清,难怪别人都说越有钱的人只会越吝啬。”
白九霄咧嘴假笑,瞪了瞪眼睛道:“是呀,所以像您这么慷慨的大人物是永远不会变富有的,开心了吧?”
“哼,什么意思嘛,又想吃我的拳头了是吧!”
“臭丫头,我看是你欠教训才对。”
眼见他们又要“开战”,江轻鸿忙道:“好了,可否都嘴下留情,等在下问完想知道的事,二位再吵也不迟。”
叶小蝉这才想起他们是来做什么,只好闭上了嘴。
白九霄道:“那你们慢慢聊,我出去溜达溜达……”
他说着便站起身,他显然认为江轻鸿二人是来找洛玉影的。
叶小蝉忙道:“我们就是来找你的,你要做什么,也得等先将事情交代清楚再说。”
“我?”
白九霄奇怪的张了张嘴巴。
“找我做什么?”
他眼波一转,忙推辞道:“要是昨天那个什么见证之事就免了吧,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正经八百的场合,你们可以另请高明了。”
不待江轻鸿开口,叶小蝉便道:“你胡扯些什么,我且问你,你是不是从风凌山庄带出来过一幅画?”
“画?是啊,不是被你顺走了么?”
叶小蝉大大的眼睛一定,慌忙道:“喂喂,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谁说画是被我顺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