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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轻鸿全文阅读

作者:十二白玉     子夜轻鸿txt下载     子夜轻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九十一.栗子糕

    反正现在画已然丢了,叶小蝉不愿让白九霄拿住把柄,索性一推四五六,来了个死不认账。www.uu234.net

    白九霄觉得奇怪,狐疑的盯着叶小蝉。

    “怎么,难道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我哪里见过什么见鬼的画,现在人都在,你最好当面说清楚,不然我可不饶你……”

    当时叶小蝉偷画的时候已被洛玉影瞧在眼中,好在洛玉影已答应不将这件事张扬出去,所以她才敢如此大言不惭,而江轻鸿自然也是很少会拆她的台的。

    见洛玉影默不出声,江轻鸿笑而不语。

    白九霄眯了眯眼睛,困惑道:“那可就奇怪了……”

    叶小蝉则不耐烦的嚷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现在你快老老实实讲给我们听,那画上到底有什么!”

    她收起了咄咄逼人,白九霄虽心中奇怪,也便不愿与她深究了,只道:“要说起那幅画就有意思了,不过……”

    语调拖得悠长,眼波狡黠流转,他只是扬唇一笑。

    “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叶小蝉似乎早已料定白九霄不会乖乖说出来,于是不惊不急的笑了笑。她一边活动着手指,一边抿唇,收起了脸上的轻松之色。

    “你最好乖乖说出来,不然的话,只怕你会后悔的。”

    江轻鸿生怕叶小蝉说得过分会引起白九霄的逆反之心,于是微笑道:“好了小叶,我想只要你不去招惹白兄,他一定是乐意把知道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的,毕竟谁都想平白无故黏上你这条不省心的小尾巴。”

    江轻鸿一语中的,说穿了让白九霄头疼的事。

    白九霄瞥了江轻鸿一眼,似乎很感激他能及时提醒自己,活动着脖子说道:“好吧,反正这件事多些人知道也无所谓,我既看见了就不妨告诉你们,这位风凌公子恐怕与魔教中人有瓜葛。”

    此言一出,众人惊讶不已。

    叶小蝉叫刀:“什么?又是魔教?”

    “嗯,说到那幅画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作画之人留的落款是柳施,你们可知道她是谁?”

    他问了一句,又很快自问自答道:“其实说起这位柳姑娘,就要追溯到三十几年前。魔教长老金曲风曾为一女子,血洗了一个叫做弱柳山庄的地方,似乎也是自那之后,他才加入了魔教。”

    江轻鸿惊异道:“怎么,难道这位柳姑娘便是画上写的那个柳施。”

    “是,不过我想落款虽是柳施,但真正作画之人倒极有可能并不是这位柳姑娘,而是金曲凤。”

    “什么?”

    众人皆奇,连叶小蝉也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白九霄道:“那幅画你们没有见过,画中是位女子,额心一点朱砂痣,想来那才应该是柳施本人。”

    “啊?你的意思是画那幅画的人是金曲风,他画了柳施的画像,落款却留了画中人的名字?”

    叶小蝉不免觉得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

    白九霄幽幽纠正道:“不是他刻意留了画中人的名字,而是因为金曲凤所作之画多半不会留真名,而是会留这个名字,他的画作可并不止这一幅。”

    叶小蝉眼珠一转,警觉道:“嗯?你怎么会这样清楚?”

    白九霄未语,江轻鸿笑了笑。

    “传闻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魔教长老金曲凤诗画双绝,所作之诗过五百首,所作之画过百,但在世间遗留下来的墨宝却寥寥无几,看来财神山庄就收藏了不少吧。”

    白九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还是江兄见多识广,我六哥最爱收藏这种冷僻古怪的东西。这些年他陆陆续续搜集金曲凤的画作,少说也有四五幅之多,其中几幅就挂在他的书斋里,我偶然见过几次,好奇多留意了几眼。所以那晚在风凌山庄里瞧见那幅画,我就觉得蹊跷,顺手带了出来。”

    “哎呀!不好!如果风凌公子是魔教中人,那风凌山庄一行岂不是个圈套!”

    叶小蝉忽然惊呼。

    其实这已经是摆明的事实。

    但是江轻鸿想知道的,却是这件事与子夜有没有关系。

    如果发生在灵云庄的命案真的是魔教中人所为,风凌山庄又与魔教脱不了关系的话,也只能说明以风凌山庄为首的某种神秘势力早已对灵云庄心存不轨,但并不能说明他们与子夜有关。

    江轻鸿沉默半晌,对洛玉影道:“在下有一事,想请教洛姑娘。”

    洛玉影道:“如果是想问与我在一起的人,我可以很肯定,他们与魔教并不会有什么关系的。从他们交谈之中,我猜测五爷他们应该是暂时在那里落脚的,至于他们与这位风凌公子是否有什么瓜葛,我也不得而知了。”

    众人一时默然,又过了片刻,江轻鸿突然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布袋来,丢给了叶小蝉。

    “打开看看。”

    叶小蝉好奇的很,将小布袋打开,发现竟是两块已有些发硬的栗子糕。

    “这个是……”

    “你尝尝。”

    “啊?”

    “快,你先尝尝再说。”

    见江轻鸿神色慎重的催促,叶小蝉细眉微蹙,只好硬着头皮,捏了一小块碎渣,放在鼻前嗅了嗅,才塞进了嘴里。

    江轻鸿立刻问道:“怎么样。”

    叶小蝉砸了咂嘴,幽幽道:“依我看,这块栗子糕至少已放在两天,但即便不新鲜了,味道也开始发干,但口感尚且过得去,想来十有**是徐记的老师傅做的。”

    白九霄却怀疑道:“一块几乎放坏的糕点,你只尝一开口就能知道是谁做的?”

    叶小蝉却不在意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徐记师傅做糕点的时候都会放几片桂花瓣,所以自带一种桂花的清香,不过这是哪里来的?”

    江轻鸿思索着,淡淡回答。

    “这是风凌山庄的主人为你准备的。”

    此言一出,叶小蝉吓了一跳,忙端起茶来,漱了几遍口,才对江轻鸿叫道:“什么,风凌山庄的东西你也敢拿给我吃!”

    白九霄却笑了笑。

    “放心吧,没有毒的,有毒的话江公子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么。”

    江轻鸿忽然又问道:“小叶,你最喜欢吃的栗子糕是哪里的。”

    叶小蝉愣了一下,才弯眸娇笑。

    “徐记的糕点是很不错,不过对外售卖的难免粗制些。要说起栗子糕的话,当然要数灵云庄的最好,因为灵云庄负责糕点的大师傅原本就是徐记的老人。其次就是相思楼,相思楼的糕点外形最好,花样也最多,连做糕点的小姑娘一双手也是白白嫩嫩,做出来东西自然好吃些。还有一品居,不过他家的栗子糕虽出名,论起来白糖稣却要好吃多了。你要是想知道,我大可以列一张单子给你。”

    其他人还不明白,江轻鸿却好似突然想通了什么,喃喃道:“果然是这样……”

    叶小蝉立刻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好奇道:“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江轻鸿还在思索,他并没有听到叶小蝉的问话,这一来,白九霄的好奇心也被提了起来。

    “风凌山庄的栗子糕、小叶姑娘的口味、做糕点的师傅……三者之间的关联,难道会与风凌公子的身份有关?”

    白九霄一语道破,江轻鸿这才回过神,点头道:“不错,那日在风凌山庄做客,席间酒菜多是主人为在场的每个人特意准备的,譬如这栗子糕。”

    白九霄立刻道:“那他们为你准备的是什么呢?”

    “是一壶酒,窖藏三十年的陈年白露。”

    说到这个,他忽然看向了叶小蝉。

    “小叶,记得我第一次当灵云庄,你为我准备的也是这种酒。”

    叶小蝉并不明白,眨了眨眼睛道:“是啊。”

    江轻鸿道:“这种酒从前我是十分爱喝的,不过近一年我已很少有机会能喝到,只因这酒实在太珍贵稀有,尤其是窖藏十五年以上的,要得到一坛实在不容易。”

    叶小蝉白眼一翻。

    “是呀,所以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替你找酒,费了多少工夫,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让我找到了半坛。”

    “半坛?”

    “是,说起来还要谢谢你那位姬老板,要不是有她帮忙,我恐怕连这半坛都找不到的。”

    江轻鸿忽然问道:“那现在那半坛酒呢?”

    被他这突然一问,有些将叶小蝉问傻了。

    叶小蝉想了想,道:“当然还在灵云庄啊,上次请你喝了那一壶之后,就存在那里了。本想着等你求我的时候再拿出来,可是谁知道姬老板早已准备了更多更好的酒给你,你当然就不稀罕了。”

    提到这个,叶小蝉话中就变得酸溜溜了。

    江轻鸿不由锁起了眉。

    白九霄悠闲的仰着头道:“江兄总不会是想说,自己在风凌山庄喝到的酒与之前小叶姑娘为你准备的是同一坛吧。”

    叶小蝉吃了一惊,不悦道:“什么?胡说,怎么可能是同一坛,就算风凌山庄的人再神通广大,也不至于到灵云庄去偷酒吧!”

    “偷酒当然不至于,不过若真的是同一坛,那问题可就大了,好在现在灵云庄既已毁了,这就叫死无对证了吧。”

    听白九霄悠悠说完,叶小蝉忽然也不说话了,因为她已明白了白九霄的意思,而那极有可能也是江轻鸿现在的想法。

    哑然良久,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不,不会的,没道理的呀,姬老板怎么会与风凌山庄有什么关系……”

    “不论他们是否有关系,灵云庄这次出事都太蹊跷了。”

    说话的是江轻鸿,白九霄笑了笑。

    “英雄所见略同,一把火无声无息的就将庄子烧了,难不成那庄里都是死人么?”

    “是与不是,大概只有一个人知道了。”

    江轻鸿与白九霄相互对视一眼,彼此都已知道对方心中在想什么。

    于是江轻鸿便走了,叶小蝉自然也是跟着一起走的。

    屋子里又只剩下白九霄与洛玉影。

    白九霄忽然道:“你没有看到?”

    “什么?”

    “她呀,她有问题。”

    洛玉影平静的眼波未生涟漪,只淡淡问道:“谁?”

    “你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洛玉影不说话。

    白九霄道:“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知道那幅画一定是她拿走的。”

    “你说画是小叶拿走的,可有证据?”

    “没有,不过当时也许是有人看到的,可是那个人却选择了替她隐瞒,看来你对她确实不错。”

    洛玉影淡淡道:“她还是个孩子,调皮些总是有的,而且我知道,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些事她虽然不会承认,但并不会瞒着江轻鸿的。”

    “她不瞒着他,也许是因为她知道瞒不过,有些人天生就是不擅长说谎的,但有些人说谎话的时候却是脸不红心不跳,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站起身的白九霄走到了洛玉影的对面,继续道:“知道江轻鸿喜欢陈年白露的是叶小蝉,叶小蝉也曾与其他人同桌而食,要知道别人的喜好并不难,单从这一点来说,姬灵云有嫌疑,叶小蝉也一样……”

    “你怀疑她?”

    白九霄嘴角一扬,“我只是说自己察觉到的。”

    洛玉影道:“因为你不了解她,也不会了解江轻鸿对她有多么重要,即使她会欺骗所有人,也唯独不会欺骗他的。”

    她眼中似有什么在闪烁,又是类似于那种浓的化不开的忧伤,似乎有什么引发了她的感触。

    “在情感上,女子总是要比男子更敏锐,也更长情的。”

    白九霄眨了眨眼睛,“总也会有例外的吧,譬如你,我现在有些好奇,你会不会是例外。”

    “我?”

    洛玉影扬眸,柔弱清凉的目光凝视着白九霄。

    “我希望自己是例外,因为我不要去重复某些人的旧路,绝不会。”

    有一刻,她的眼神从未如此坚定,那又像是一种排斥,像是被伤过的人才会的,深恶痛绝的排斥。

    白九霄有些无趣的一扬手。

    “算了,我随便说说的。”

    他当然只是随口说说,他并没有真的怀疑叶小蝉什么。

    一个整日将喜怒哀乐挂在脸上的人脾气或许会大些,性情或许会坏些,但要让叶小蝉来安排些阴谋诡计,倒真的难为她的脑袋了。

    “你歇着吧,我转转去。”

    洛玉影又在咳嗽,白九霄草草交代了一声,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刚走出来,就见老神仙正揪着一个人的耳朵,往回拉扯着。

    “哎呦呦,师父,你慢点……”

    被拉耳朵的自然是被抓回来的小神仙,他疼的呲牙咧嘴,一见白九霄就大叫道:“白大哥,快救我!”

    白九霄从门口跳到院子里。

九十二.女儿心

    老神仙喋喋不休。m.www.uu234.net

    小神仙吱吱呀呀道:“还不是你的那位财神爷,是他非要我这么做的。他还说不过是一株天山雪莲,改日还咱们十株,我想着也是救急用,所以……”

    老神仙的胡子都气得飞了起来。

    “什么?十株?好大的口气,我这株可是天山顶上的莲后!难怪我见那姑娘面带死气,要不是服用了我的雪莲,她恐怕早已是个死人了!”

    白九霄无奈的捏了捏受罪的耳朵。

    “好了好了,别吵了,莲后又怎样,说了只是借用,我铁定是会还你们的……”

    屋外叫嚷声不断,洛玉影突然又开始心痛如绞。

    她握住一个茶碗起身,却又痛得弯下了腰,等晃晃悠悠走到窗边,她才颤抖着将一个小药罐打开,将药粉舀了三勺,和着那水服下。

    等到小神仙低着头,垂头丧气的走进来,才发现倚在桌边的洛玉影有些不对劲。

    见茶碗就倒在一边,他拿起来嗅了嗅,忍不住大叫道:“不好啦!师父!快来人呀!”

    在惊呼声中,白九霄拉着老神仙冲了进来。

    一见洛玉影已倒在那里,他健步上前,将人抱起。

    “半仙!过来瞧瞧!”

    老神仙被白九霄紧张的语气吓了一跳,忙走了过去。

    替洛玉影切过脉之后,他忽然皱眉道:“不对呀,怪哉怪哉……”

    小神仙小心翼翼上前。

    “师父,她刚才用了这个。”

    他已又盛了一些罐子里的药粉递过来,老神仙接下那药粉只一瞧,不免气愤道:“混账!你怎么如此不长进,什么时候学会配这么毒的药了!”

    小神仙急道:“谁说这是我配的药,是这姐姐自己!”

    老神仙立刻道:“她自己?她在服毒?”

    “嗯,以我看,她像是在用以毒克毒的法子。”

    “她不要命了!用这么狠毒的法子饮鸩止渴,她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白九霄一直沉着面色,此时突然开口道:“不能让她死,办法你们自己来想,反正不管用法子……”

    老神仙却摇头,啧啧道:“阎王要人三更死,不能留人到五更,老头子毕竟不是真神仙,再说就是神仙下凡,也不见得什么人都救的了的……”

    他又忽而一摆手。

    “还魂酒来!”

    等小神仙倒了酒来,他又道:“先给她灌一碗下去,等人醒了,我有话问她。”

    一整碗还魂酒下去,不消半个时辰,人果然醒了。

    这还魂酒倒当真是名不虚传。

    待洛玉影意识清醒,一直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老神仙便走到床边,他一指矮桌上的那药罐道:“这毒药是谁教你配的?”

    “是我自己配的。”

    “我知道这一罐是你自己配的,我是问你以毒克毒的法子是谁教你的!”

    老神仙似乎很气愤,正当连白九霄也不明白他的这种气愤是从何而来,他又道:“我老头子一辈子为医,最见不得别人作践自己,你倒好,好好的姑娘为何用这种恶毒的法子对待自己!”

    气若游丝的洛玉影忽然冷冷一笑。

    “不错,只因我这条命早就不该再存在这世上,所以早就该毒发而死,再不要去碍别人的眼。”

    “你!你这丫头,是要气死我!”

    老神仙气的跳脚。

    “好好好,你若想死,现在就给我走,最好走得远远的,再不要到我这药庐来!再别让我瞧见你!”

    他正在气头上,自然什么话都是脱口而出的。

    洛玉影却已挣扎着起身,她不顾小神仙的阻拦下了床,跌跌撞撞就向外面去。

    白九霄一直站在门口。

    洛玉影经过时未再看他一眼,也未说一个字,只沿着门外那条小路离去了。

    老神仙气的直翻着白眼,坐下来拍打着胸口,简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已经彻底被气糊涂了。

    小神仙见他是真的动了火,忙劝慰道:“好了师父,先消消气,生气伤肝您忘了。”

    “对对,我生什么气,反正毒又不是用在我身上,短命的也不是我。”

    他喃喃自语着,半天才疏解了心中的怒火,等他气消了大半,才问道:“人呢?”

    “哦,白大哥刚才好像出去了。”

    老神仙眼睛一瞪。

    “谁问你他了,我是问那个姑娘。”

    “姑娘?你不会问洛姐姐吧,她早被你骂跑了呀。”

    “啊?真走了?”

    他站起身,朝门外瞧了瞧,果然门口已空无一人。

    涨红的脸色微微有些尴尬,他忍不住嘀咕抱怨道:“什么呀,现在这小姑娘的脸皮怎么这么薄,我不过随口训斥了两句,她现在是等着我救命的,怎么自己倒耍起脾气来了。”

    小神仙无奈摇头。

    “您还说,刚才骂的那么大声,是人脸上都挂不住啦。不过不要紧,白大哥已经去追了,我想一会儿就将人带回来了。”

    老神仙紧皱着眉,他抄起手,又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

    “哎呀,我怎么忘了,她是小金带来的。不管能不能治得好,总不该得罪她的……”

    小神仙趁机委屈的说道:“可不是,我也是怕得罪他,才被逼着把雪莲拿出来的。我知道还魂酒这些都是您的宝贝,但您也知道,得罪了白大哥的话,我们可就连这药庐都不保了。”

    原来就在上次为了让白九霄答应替他还债,老神仙早已许诺若是半年不还钱,便将神仙居药庐交到白九霄手中的。可在出外云游的日子里,他竟渐渐忘记了这回事。即便当时他曾无比认真的指天发誓,但是一眨眼间,他也早将此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就像他每次戒赌的决心一样。

    但现在旧账未清,又添新帐,更别提还钱之事。

    老神仙急的直跺脚,“哎呀呀,不错不错,我真是老糊涂了,快,你快去瞧瞧人回来没有!”

    竹林中,风声飒飒。

    洛玉影停在一棵树旁,捂着胸口,痛苦喘息。

    这萧索而神秘的侧影映入眼帘,白九霄不觉松了口气,放慢了上前的脚步。

    “喂,走这么快,想好去哪里了?”

    听到白九霄的声音,洛玉影微微蹙眉。

    “如果要劝我回去,那就请便吧。”

    她的态度坚决而冷静,实在不像她现在的行为一样冲动。

    “为什么要劝你回去,命是你自己的,要死要活都是你自己的事,别人管不着。”

    白九霄走到了她身边。

    “老神仙的脾气一向很臭,但我看得出,他刚才并不是真心要赶你走,不过是生气罢了。”

    其实洛玉影何尝不明白。

    所谓医者父母心,关心则乱。

    能平白为她这样一个不相干的生气,她又怎么会将几句语气稍重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眼中的痛楚之色越发浓重。

    白九霄又道:“所以你根本用不着将他赶你走的话放在心上,我猜他现在也许已经在伸着脖子,盼你回去了。”

    他果然没有说劝洛玉影回去的话,不过却希望她明白,她并不是不受欢迎的人。

    “你应该知道,现在你并不是完全安全的,那几个家伙随时还是有可能找到你,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你总不希望再落到他们手里一次吧。”

    洛玉影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好了,回去吧。”

    白九霄转身走了几步,发现洛玉影还站在那里没有动。

    “怎么了。”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你是怕我会死么?”

    “一个真心想死的人,任凭旁人如何阻拦也是没有用的。我只是觉得或许你并不是真的想死,你只是需要理由活下去。”

    一阵寒风乍起,竹叶飞舞,白九霄的背影逐渐远了,就像一片云悠然的飘走了。

    洛玉影站在原地,慢慢俯下身,渐渐收拢手臂,她紧紧抱着发冷的身体,还在回味着那句话。

    不……

    她并不需要活下去的理由。

    她只是在挣扎,只是在害怕。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人的思想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

    有时候会一团乱麻,让人找不到头绪,有时候又会无比清晰,好像一切都已尽在掌握之中。

    而人往往是常徘徊在这二者之间的,就像江轻鸿现在一样。

    此刻,他只是尽力不让自己去想什么,去揣测什么。

    马蹄铃儿响。

    他骑在马上,风吹动着他的头发,也吹动着他的一颗心。

    不知是否今天遇见了太多讨厌的人,吵了太多的驾,现在骑在马上的叶小蝉整个人又开始发蔫了。

    她也是事后才知道,昨晚那人给她的药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毒药,而是一颗使人入睡的镇静药丸。

    托那个人的福,她才睡了极好的一觉。

    一路上江轻鸿不说话,她很快又开始觉得无聊,于是忽然一跃,人就从自己的马背上就掠到了江轻鸿的马背上。

    马背上骤然又多了一人,马儿有些受惊,江轻鸿忙调缰绳,叶小蝉已溜进了他的怀里。

    一对纤纤玉臂绕在江轻鸿的脖子上,叶小蝉紧紧贴在他的怀里,能清楚的听到他的心跳声是那样的坚定有力。

    马儿并没有停下脚步。

    斜阳下,两匹马儿一前一后,沿着杂草丛生的山坡驰骋。

    叶小蝉由一只多嘴雀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她一言不发,只是紧紧的抱着江轻鸿。

    良久,江轻鸿才温柔的问了一声。

    “怎么了。”

    叶小蝉出神的摇了摇头,只是手握的更紧,好像生怕自己一松手,江轻鸿便会像一只风筝一样飞走。

    她是那么单纯而年轻,像朝阳一般充满了活力与热情。她对生命充满着热爱,对未来满心都是期待与憧憬。但这期待憧憬之中,又夹带了一些年少的愁滋味,像是对未知的一切还是不免有些许惶恐。

    曾经的她是那么勇敢,无所畏惧,因为她从不明白失去是何种滋味。自幼离开父母身边,磨难却让她更加茁壮的成长着,因为她有着超乎常人的乐观与勇气,虽然在懵懂之中也曾对这个世界存着恶意。

    但直到江轻鸿出现……

    从没有人像他那样温柔的待过她,无论她做错了什么,无论她怎样可恶的戏耍为难,他好像从来不会对她生气。

    所以即便是全世界,对她而言,也没有江轻鸿一个人重要。

    为了他,她甚至是愿意豁出性命的。

    他就是她的太阳,她愿意做一枝向日葵,永远追随着他。

    当然,这也只是叶小蝉一厢情愿的想法。

    有时候她实在弄不明白江轻鸿的心思。

    如果他并不喜欢她,为什么总是对她这样好,虽然江轻鸿一样对别人也很好,但她自信那是不一样的。

    可无论她如何用力的去证明自己的心意,江轻鸿却往往总是一笑了之,仿佛在他心目中,真的就只是将叶小蝉看做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似乎忘记了。

    即便是孩子,也会有长大的那一天。

    何况叶小蝉并不是孩子,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思想的女人。

    所以现在,叶小蝉又开始患得患失。

    但是这一次,她并不是请求他不要离开,反而喃喃道:“小飞雁,你会离开这里的,对不对?”

    江轻鸿愣了一下,柔声道:“是啊,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永远待在一个地方的。”

    叶小蝉轻轻叹息。

    “我知道的,所以虽然我也舍不得这里,但是为了你,我愿意随你一起离开,无论去哪里。”

    少女的脸颊在晚霞中微微透着迷人的红晕,她歪着头,紧紧贴着江轻鸿的胸膛,轻轻仰起脸的时候,眼神中那种发亮的神采无比认真。

    江轻鸿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看叶小蝉的眼睛。

    只因为他实在很明白那种动人的情愫是什么,也很明白自己若多看她一眼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可即便他不去看她,心弦还是莫名的在颤动。

    他不是石头。

    何况叶小蝉是一个如此十分可爱而美好的姑娘,他并不是没有动过心的,可是……

    他不能。

    在某些方面,他并没有叶小蝉那样勇敢。

    叶小蝉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所思所想,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不知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是安抚江轻鸿,她甜甜的笑了笑,好看的酒窝流淌着甜蜜。

    “对了,要不然我们立刻就走好不好,最好谁都不要告诉,披星戴月,翻山越岭,一定很好玩的!”

    她不觉变得有些兴奋,连声音中都有了雀跃的欢腾。

    江轻鸿微笑。

    叶小蝉又一定又开始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了。

    但这个念头又很快一闪而过,他问道:“现在?你很着急离开么?”

    叶小蝉忍不住道:“当然!当然是越快越好!”

九十三.火

    兴奋已变为急迫,原来她并不是随口说说的。顶 点 X 23 U S

    她在紧张。

    话一出口,叶小蝉也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她慢慢低下了头,像个犯错的孩子。只是她依旧那样依偎着江轻鸿,恋恋不舍,半晌才有些沮丧的喃喃道:“呐,我有事问你,你要老老实实的回答。”

    “嗯。”

    “这次回来,你并不单纯是为了苏霆的婚事,而是为了子夜,是吗?”

    江轻鸿犹豫了一下,又“嗯”了一声。

    “我知道现在江湖中有一群人在反对子夜,你是他们的人么?”

    “不是。”

    江轻鸿回答的很干脆。

    叶小蝉的心微微松弛了一下,她缓缓道:“但是你要做的事,还是与子夜有关,会很危险的。”

    遥远的目光一直伸向辽远的天际,江轻鸿的声音略微一沉,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叶小蝉心事重重的摇了摇头。

    “我所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但是我知道他们很危险。”

    只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江轻鸿终于明白。

    叶小蝉并不是有事在瞒着他,她只是在为他而担心。

    所以他的一只手不自觉的紧紧拥住了叶小蝉,他要她对他有信心,他要她知道他一定做得到。

    叶小蝉不再说话。

    为了他,她真的甘愿交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这个奇怪的念头忽然又蹦了出来,但是她更希望的还是能永远陪他的身边,一起好好的活着。

    此时,两颗悸动的心是紧紧靠在了一起,他们感受到来自彼此体温中的热度,无比温暖。

    晚风中,天地间的寂寥更甚。

    回到城里的时候,万家灯火已连成一线,与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城里显得格外热闹。

    在这一片的璀璨之中,叶小蝉揉了揉小巧的鼻尖,那双大眼睛也渐渐亮了,因为她又看到了一串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在对向她招手。

    一入城,江轻鸿就下了马。

    城中人来人往,两人同骑一马也总是不便的。

    但江轻鸿负责牵马的感觉也并不赖,但眼见自己若再舍不得下马,卖糖葫芦的小贩就要错过了,叶小蝉心中还在衡量。

    倒是江轻鸿手臂一伸,将小贩拦住,然后就抛了一整锭银子出去。

    叶小蝉立刻喜笑颜开。

    很快,所有的糖葫芦都属于她一个人。

    江轻鸿一手托着插满冰糖葫芦的稻草架,一手牵着马。

    叶小蝉则心安理得的坐在马上,一边吃着冰糖葫芦,一边用大眼睛东瞧瞧西看看,好像连一个冒着烟火气的小摊子都不愿意错过。

    不过一会儿功夫,她的手里不但有了冰糖葫芦,还有了肉包子、炒年糕、干果炒货、油酥饼儿……

    她的胃口也好极了,小嘴“吧嗒吧嗒”动个不停。

    在城里转了一大圈之后,他们回到迎春客栈的时候,门口竟有人在等。

    这是一位江轻鸿很想见,却又不怎么想见的人。因为许多事,他还没有头绪,在没有头绪之前,他并不想怀疑任何一个人。

    “江公子,您可回来了,久候多时了。”

    见店主亲自在门口候着,江轻鸿便将手中的缰绳递了过去。

    叶小蝉跳下了马,忙不迭揽过了糖架子,好像生怕那些她还来不及吃的糖葫芦落在别人手里。但是一转眼,她又对着正在胡同口玩耍的一群孩子招了招手。

    不一会儿,冰糖葫芦虽然没了,她还是心满意足的擦了擦手,阔步进了客栈。

    客栈大堂中空空如也,唯有店中央的一张桌前坐着一个形容绰约、风姿优雅的年轻美妇。

    有姬灵云在的地方,好酒好菜是不会少的。

    叶小蝉觉得自己今天的口福很不错。

    不过一日未见,姬灵云的神色看起来却已憔悴苍老了许多,那美丽而带着风韵的眼角已难掩疲态。

    对于一夜之间忽然变得一无所有的人来说,她的精神已经算不错的了。

    单从这一点来说,叶小蝉并没有对她感到太多的同情,因为她很清楚,对于名号在外的“抓钱娘子”来说,姬灵云的财产远远不局限在灵云庄这一方面。

    所以即便是现在,她也能随随便便就将这迎春客栈盘下来,将那店家变成她手底下一个绝对听从使唤的下人。

    “奴家打算将这里改名为‘愁云阁’,江公子觉得如何?”

    “愁云……嗯,姬老板名中带云,此时心情郁闷忧愁,倒很合情景,不错!”

    叶小蝉拍手娇笑,声若银铃。

    此时此刻,姬灵云本无心与叶小蝉打趣,但若不堵住这张利嘴,她知道自己耳根是很难有清净的。

    于是她微微一笑。

    “奴家当然比不得江公子,有小叶这位红颜知己在身边,江公子自然是心情爽朗,忧愁全消了。”

    叶小蝉微笑着坐了下来,却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是呀,可是我这只小飞雁却偏偏不让人省心,不知道多少人在眼红着,想要来尝一尝这雁肉的滋味,所以其实我也是一只名副其实的愁蝉。”

    “一片愁云,一只愁蝉,再加上我这愁雁,看来这迎春客栈恐怕要改成‘三愁阁’了。”

    江轻鸿本是闲话打趣的,姬灵云却一本正经道:“三愁阁甚好,老钱记可下了么?”

    一旁的店家躬身答应。

    看来这迎春客栈的名字明日就要改了。

    江轻鸿道:“姬老板不是在丁门主府上下榻的么,怎么有闲情逸致到这里来了?”

    姬灵云叹息道:“如今灵云庄已毁,奴家也需要一个落脚之处,久居别人府邸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想来想去,奴家便来投奔公子了。”

    “灵云庄的事可有什么眉目了?”

    提起这个,姬灵云美丽的眉宇微微一凝,手便伸进了袖子里,然后她便拿出了一件让江轻鸿,还有叶小蝉都惊讶不已的东西。

    这是一张赤红色锦面的帖子,帖子从纸张到用料崭新而考究。帖子翻开,是一行漆黑的楷字,比起上一次的逍遥黑贴,这张极乐赤贴上只有寥寥数笔,但见者却都不免为之一震。

    贴上写的是:子夜到,索魂勾命,逍遥去,极乐往生。

    “这……难道这就是极乐帖?”

    叶小蝉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又是好奇,又是惊惧。

    江轻鸿道:“这是哪里来的。”

    “这是前夜前往灵云庄行凶的那伙歹人留下的,后来被双拳门在外盯梢的那位小兄弟捡到,交到了丁凡手中,最后又辗转到了我手中。”

    “那位小兄弟此时人在何处?”

    江轻鸿问起这个,姬灵云冷冷的摇了摇头。

    “迟了,前夜都忙着救火,到天明人才散去,昨日中午已被人发现死在家中了。”

    “什么?死了……”

    叶小蝉与江轻鸿对视讶然。

    今日在竹林小屋与白九霄说起此事时,江轻鸿就急着回来,但想不到匆匆而归,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姬灵云目色泠然的叹息道:“这就是子夜的做事风格,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江轻鸿沉默片刻才道:“既是如此,姬老板应该多加珍重才是,如今灵云庄毁了,姬老板凡事都应小心。”

    微凉的眉心微微一皱,姬灵云心灰意冷道:“罢了,他们要来尽管来,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也不用时时处处防备,提心吊胆。如今灵云庄上下数百条性命都已被他们拿去,奴家这一条命又何足俱!”

    她忽然轻笑,苦涩而冰冷。

    “老钱,上酒,今夜我要与江公子不醉不归!”

    直到现在,叶小蝉才发现,灵云庄被毁对于姬灵云确实是不小的打击。

    这个一向心沉若海,喜怒不行于色的老江湖终于也有如今奔溃忘形之时,连她看在眼中也颇不是滋味。

    一个人若压抑的太久,被约束的情感一旦有了宣泄的出口,整个意志的堤防溃败也只是一瞬之间的事。

    这种时候,旁观者本不应该做扫兴之举,但是今晚江轻鸿胃里的酒虫却像已早眠,他非但酒意全无,而且滴酒未进。

    已一连独自饮了三杯的姬灵云面颊微红,将酒杯在江轻鸿面前晃了晃。

    “怎么,小叶姑娘亦在此,江公子不会连这点薄面也不给吧。”

    “最近在下有些事想不明白,今日不适饮酒,我看姬老板也要擅自珍重,尽快振作才好。”

    江轻鸿忽然一反常态,说起了冠冕堂皇的话,叶小蝉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顺手拿起一个茶碗大小的酒盅,爽快扬声道:“好,他不喝没关系,姬老板,我陪你!”

    江轻鸿非但自己不想喝,本来也是要劝叶小蝉少喝些的,但是叶小蝉的兴致上来之后,任凭谁也是拦不住的。

    看着面前的两人一杯接着一杯下肚,对杯而饮,很快就由翩翩佳人变成了两个醉鬼,气氛倒是骤然安静下来。

    有人醉酒后会大哭大笑,大叫大跳,甚至做出许多荒唐事来,好在这两个人都只是倒在桌子上酩酊大醉。

    如此一来,江轻鸿本有许多想问的话也无法问出口了。

    等他将两人扶进了客房安顿之后,时辰还尚早,于是又独自下了楼来。

    店里的伙计早已被打发走了,所以正在收拾的是老钱。

    见江轻鸿下来,他忙道:“江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我只是还睡不着,想泡壶茶喝一喝。”

    老钱笑道:“公子若是睡不着倒不应喝茶了,一般的茶提神,对了,小店有一种青草茶,公子要不要试一试。”

    “也好。”

    江轻鸿坐了下来。

    茶很快泡好。

    茶意暖,香气甚浓,口感微甜又有些小小的涩口,味道实在特别。

    不过这茶安神定惊确实有种独特的效果,早知有此茶,方才倒应该泡来给姬灵云尝一尝。

    几杯茶下肚,江轻鸿已觉心思飞驰,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倦怠之意也微微拢上心头。

    他浅浅的打了个哈欠,便让老钱收拾了茶桌,自己也回了房。

    江轻鸿倒头就能睡着的时候并不算太多,恍然间,他才睡了大半个时辰,忽觉有些什么气味颇为呛鼻,他一连打了数个喷嚏,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眼睛一睁,他便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门外已被映成整片通红,仿佛落日残霞飘入了客栈,稀薄的灰烟开始从门缝外袅袅的钻进来,江轻鸿一跃而起,一推门就被滚滚浓烟吞没了。

    门外早已变作一团火海。

    江轻鸿急上心头,端起屋角的半盆水淋在了衣袖上,后以袖捂鼻,冲进了火中。

    叶小蝉还是人事不知,懒洋洋的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江轻鸿将其抱起,再冲回走廊时。发下嘛姬灵云房中的火势是最旺的。

    燃烧的门扇像是一道火门,加上他怀抱着叶小蝉,行动总是不便,只好带着人先掠了出去。等他不顾安危,再次冲进火场,姬灵云的屋子已彻底变成了一片彤红的透明色。

    一连数声呼喊并没回应,他一脚踹开了火门,袍子上便沾了火星。隐约之间,他甚至还能瞧见那床上有什么在熊熊的燃烧着。但有火海阻隔,他终究还是被阻挡在外。

    等他从火场逃脱,叶小蝉已经在吵嚷的人声中惊醒,她揉了揉眼睛,看着面前燃烧着的客栈,还是朦朦胧胧的,并不清醒。

    等她困惑的眯着眼睛,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天地仿佛都在旋转。

    隐隐约约之间,她仿佛看见一个人垂着头站在那里。

    那个人看上去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也被烧焦了一半,他的神情失落而沉重,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任凭身边救火的人来回穿梭,好像是一块半焦的黑炭。

    叶小蝉觉得这个发呆的人有些面熟,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忽然惊叫一声,扑了过去。

    江轻鸿不记得他是如何离开火场的,他只记得后来来了许多人,有人对他说过些什么,他好像也和那个人寒暄了几句,然后就有一双很柔软的手牵着他离开了。

    等到耳边的喧嚣一一褪去,身下变成了一片绵软,他躺在上面,身子变得越来越沉,直到完全陷落……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阳光正将屋子照亮成温暖的金黄。

    他木然的坐起身,一阵头疼欲裂。

    恍然间,昨夜经历的一切仿佛是在做梦,但是脚上那双鞋底已被烧焦的靴子证明那些都是真实发生的。

    桌子上摆着一套干净的新衣服,还有一双崭新的靴子,甚至连洗脸水也是打好的。

    他梳洗过,换好衣服,发现桌上的羊皮酒囊也是满的。

    珠帘声轻摆。

    窈窕的人影莲步轻动,一张如花的容颜出现在眼前。

九十四.焦尸

    江轻鸿将靴口扎好。www.uu234.net

    “你醒了?”

    声音极尽温柔,江轻鸿抬起头,顺便将衣衫一理。

    “小叶呢?”

    “小叶姑娘一大早就出去了,还是红着眼眶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轻歌姑娘一边轻声细语,一边将江轻鸿丢在桌子上的衣服收起。

    “昨晚她带你来时候的样子真的把我吓坏了,你们两个人灰头土脸,简直像是从土里钻出来的。”

    “昨晚的事你难道还没有听说。”

    “听说什么,相思楼的门还没有开,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客人。”

    相思楼与迎春客栈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小小的客栈起火,消息自然不会像灵云庄的那场大火一样震动全城的。

    “不过最近外面不太平,江公子和小叶在外也要多加小心才好。”

    听了轻歌姑娘的好意嘱咐,江轻鸿道:“多谢,我先告辞了。等小叶来了,你替我转告她,我先去找洛姑娘,等忙完自会前去与她汇合。”

    江轻鸿来去就如同一阵风,轻歌姑娘轻轻舒了口气,门外的人却还没有走。

    湘姑从走廊路过。

    “他来做什么?”

    轻歌姑娘背过身。

    “没什么,去忙你该忙的,今日我会出去走走。”

    万里晴空,秋高气爽,几抹薄云在天空中盘旋。

    叶小蝉坐在树上,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就在她吃到最后一个甜豆包的时候,一条熟悉的人影跃入了眼帘。人影正是朝这边来的,所以她不慌不忙,心安理得的吃完了最后一个包子,才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了下来。

    丁府门前的那棵梧桐树又高又直,她是突然从那些繁盛的枝丫后跳下来的,就像一个突然从天而降的长辫子精灵。

    她也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衣袖是淡褐色的,裙摆鹅黄,腰间系着一条草绿色的宽腰带,将她优美的腰线装束的更加纤细。今日她穿的也是草绿色的靴子,但不变的是她依旧背着那个破破的小布包。

    叶小蝉的出现让江轻鸿有些意外,他并没有想到叶小蝉竟然会在这里等着他。

    叶小蝉却笑了笑。

    “不用问了,我是在等你,你来的也太慢了。呐,本来买好要一起吃的包子都被我一个人吃完了,你肚子饿不饿,我还有麻花分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贴身的布袋子里拿出一小包东西,在江轻鸿面前晃了晃。

    江轻鸿刚要开口,她又抢着道:“怎么这种表情,昨晚丁凡出现的时候你就失魂落魄的,所以我知道今天你肯定还会再来见他的。”

    原来昨晚在客栈外与江轻鸿说话的正是丁凡。

    迎春客栈是在双拳门的地盘。

    在双拳门的地盘上,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丁凡的眼睛。

    他赶到的时候,火势正大,见江轻鸿与叶小蝉无碍,他本要带人去安顿他们,不过被叶小蝉拒绝了。

    随后叶小蝉就拖着江轻鸿来带到了相思楼。

    那时候夜已深了,也只有叶小蝉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相思楼的门撬开。

    江轻鸿倒像是不记得昨晚与丁凡见过面,他今日之所以来找丁凡,也是料到昨晚迎春客栈发生的事双拳门定然已知道。

    江轻鸿来的很巧,因为据叶小蝉透露,就在不久之前,他的一位老熟人才进了丁府。

    在此地能称得上老熟人的人并不多,苏霆倒恰好是其中一个。

    苏霆才来不久,江轻鸿与叶小蝉来到之时,茶才刚刚端上来,他甚至还未尝过一口。

    江轻鸿前来也并不是出人意料的事,丁凡一落座,道:“灵云庄遭难,姬老板骤然殒命,阁下等人几乎是同时上门,这也证明姬老板并没有看错人。”

    丁凡此话竟像是别有深意,江轻鸿还在思索,丁凡又道:“其实在下与姬老板交情并不深,从前虽已听闻姬老板是位女中英杰,但直到吴先生之死,在下才与姬老板有了些往来。但想不到在下与她相交这一场,缘分终究尚浅,不过蒙姬老板看得起,在下也绝不会有负于她。有朝一日若是寻到那帮恶徒,我定然会要他们以血还血!”

    丁凡一拳拍在桌子,震得桌面碗盏作响。

    苏霆缓和道:“此事虽发生在双拳门的地盘上,却也并非丁兄一人之责,丁兄还是莫要太过自责。我等也都是姬老板的朋友,即便此时心中悲愤填膺,郁闷伤怀也是枉然,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商讨联盟大计,共同对敌。”

    “不错,只不过今日在下想说的并非联盟之事。”

    他微微一停,又立刻补充道:“当然,联盟之事还是一切照旧,事不宜迟,但今日我是想让二位见一个人,此人现在就在我府上。”

    丁府并不是很大,丁凡所居之处也像他本人一样低调简单,并不张扬,但布局陈设又有规有矩,井井有条。

    在丁凡的引领下,他们来到后院一处清净的客房。

    刚一走进,就听到了一丝丝古怪的声音,那是一种奇怪而特别的呻吟声,就像是什么东西在痛苦挣扎的低吟,猛然听到不免叫人寒毛直竖。

    叶小蝉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随即就闻到了一阵古怪的气味扑鼻,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烧焦一样。

    走到了门口,丁凡不免犹豫了一下,回头对叶小蝉道:“我看叶姑娘还是不必进去了,在门外稍等片刻为好。”

    叶小蝉的心里本就有些许好奇,一听丁凡说她不必进去,她眼珠转了转,立刻不服气道:“为什么?凭什么单单不让我进去?”

    “这个,只因里面的场景有些……叶姑娘见了恐怕……”

    丁凡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叶小蝉眼睛一瞪,“不要小看人,难道只有你们大男人见得,我这个小女子就见不得了?”

    江轻鸿却瞧出丁凡的顾虑许是好意,于是也想劝叶小蝉一句,但叶小蝉的脾气上来就是不管不顾,已经抢先推门走了进去。

    虽然丁凡忙跟了进去,但还是有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院中的宁静。

    江轻鸿走在最后,他随步跨门而入,受了惊吓的叶小蝉跺着脚一下扑进了他的怀中,支支吾吾连眼睛也不敢再睁开。

    能将天不怕地不怕的叶小蝉吓成这个样子,江轻鸿正好奇这屋子里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叶小蝉害怕的原因。

    床上躺着一个人。

    准确的说,他的身体已只剩一半还能叫做人,另外一半身体的肌肤已经完全扭曲变形。肿胀泛红与发黑的皮肉相间,那是被火魔的摧残之后留下的伤痕。他的烧伤很重,原本一个原本高大威猛,意志如铁的硬汉已变成了让人瞧一见就会全身发抖的怪物。

    但是江轻鸿并不害怕,他盯着那剩余的半张脸看了许久,终于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魏连。

    此人竟是姬灵云的随从开山铁斧魏连。

    只见那剩余的半张脸上也有两条长疤,一条从鼻尖直到耳根,另外一条则呈十字交错。

    他的嘴是半张着的,似乎还有气息,自从见人进来,那只完好的眼睛便突然瞪起突出,情绪也变得莫名激动起来。他费力的想要抬起那只还能活动的手,手背上全是伤痕,他的喉间同时发出了一种古怪的呜咽声,正是他们在门外听到的那种声音。

    但是他已什么也说不出来,非但一句话,甚至连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丁凡沉声道:“我的人赶到的时候,庄子里躺在死尸堆里的不止他一个,能喘气也不止他,但是最后勉强捡回一条命的也就只有他了。”

    “可之前我听说,灵云庄上下并无活口,怎么会……”

    此时苏霆也已瞧出这榻上半死不活的人是谁,他又是震撼,又是惊喜之时,丁凡忍不住又叹息一声。

    “当时情况不明,出于谨慎,我之所以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也是担心他会和其他几人一样,恐怕是回天乏术了。不过想不到这位魏兄弟确实是位铁铮铮的硬汉,竟凭着一口气,撑了下来……”

    屋子里有专门治伤的大夫在看护,为免魏连情绪再激动下去,他们继续在屋子里说话不方便,于是丁凡将人让出了屋。

    苏霆问道:“他现在情况究竟如何?”

    丁凡摇头。

    “他伤的本就很重,又因烧伤处理困难,我已请了几位名医为他瞧过。除了烧伤,另外他身上还有几处剑伤,好在并不致命,所以性命暂且无碍,不过有一剑伤伤及了他的喉咙,所以能否再开口说话还不得而知。”

    关于剑伤这一点,苏霆与江轻鸿都已看到。

    苏霆道:“那晚纵火的那群黑衣人查的如何?”

    丁凡又摇了摇头。

    “那群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他们下手干脆利落,不过短短的时间,灵云庄上下几乎全无活口,似乎是专职杀手所为。”

    这一点与江轻鸿的猜测无异。

    江轻鸿道:“既然是专职杀手所为,查起来岂不是更方便了。”

    丁凡道:“已经晚了,当晚行凶之后他们已经连夜逃走,城外早有接应之人,似乎乘坐的是一辆五彩马车。”

    “五彩马车?”

    叶小蝉惊呼道:“难道与风凌山庄有关!”

    丁凡道:“什么风凌山庄?叶姑娘难道知道什么?”

    江轻鸿道:“此事说来话长,容后再议不迟,不知昨晚迎春客栈可有发现?”

    说起这个,丁凡的神色更沉重。

    他自怀中拿出一个被布包着的东西,在众人面前打开,露出金灿灿的光辉,赫然竟是一枚小巧的纯金算盘。

    “这个是……”

    叶小蝉一下认出这物件,声音突然哽咽。

    所有人一时唯有沉默不语,半晌,丁凡道:“这是在一具焦尸旁找到的,尸身面目全非,勘验后确定是一具中年女子,死因并无疑点,我想应该就是……”

    江轻鸿道:“怎么,只有一具尸体?”

    丁凡肯定道:“是,我命手下仔仔细细检查过,官府也来了人,确实只有这一具焦尸。”

    江轻鸿幽然一笑,“看来老钱的运气实在不错。”

    “哦?谁是老钱。”

    “老钱就是迎春客栈的老板,不过昨日他已成为了姬老板的手下,因为姬老板花重金盘下了他的店。”

    苏霆道:“难道这场火与老钱有关?”

    丁凡道:“是与不是将人找回来就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撒网。”

    江轻鸿却轻轻舒了口气,“当然,如果还能找到他的话。”

    他并不是不信任丁凡与双拳门的能力,之前能在迎春客栈找到神秘人苗,已足以证明这一点。

    但是他们要的是一个活人,找到的若是个死人也就没有意义了,江轻鸿只希望他现在还活着。

    “姬老板无亲无故,她的身后事就由双拳门来操办吧,二位可以放心,至于魏连,既然在此医治就先不要再挪动,这也是门主的意思,二位意下如何?”

    苏霆道:“如此甚好,在下与姬老板相识一场,本该亲自为她操办,可是婚期在即,红白之事放在一起,不免不便……”

    丁凡道:“这一点苏公子不用心怀愧疚,如今灵云庄之事未明,甚至连姬老板是否被人所害也不得而知,相信公子出力的机会还有很多。”

    苏霆道:“如此甚好,丁副门主若有需要,尽可来找在下,有些事多一个人商量总是好的。”

    江轻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此时才道:“苏兄的婚期可定了?”

    苏霆微笑道:“下月初七是吉日,这几日请帖就会送到几位手上了,到时请一定赏光。”

    几人信步回到前厅,期间江轻鸿将在风凌山庄中发生的事几句带过。

    直到江轻鸿说完,苏霆才惊讶道:“怎么,这件事与沈兄还有关系?”

    “当时据风凌山庄的那位总管手中的信件所见,天外剑客沈樊确实与子夜有所来往,沈樊也确实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离席而去,如今姬老板虽不在了,祁凌与罗青二位依旧可以作证。”

    “不知那信件现在何处?”

    江轻鸿摇头。

    苏霆目光犹疑。

    “若我能见到证据,自然另说,但是若没有证据在眼前,在下是绝对相信沈兄,他定不会与子夜之流相勾结。”

    江轻鸿道:“在下知道沈兄与苏兄关系匪浅,也绝对愿意相信天外剑客的人品,其实对于风凌山庄一行,在下也还有许多疑问未解,若是二位能见到沈兄,希望能通知在下。”

    丁凡与苏霆都应了下来,苏霆又道:“若是沈樊真的与子夜相勾结,苏某也定然不会偏袒于他,所以江兄可否陪在下去拜会这位风凌公子。”

    江轻鸿微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九十五.灭庄疑云

    风凌山庄远在城外数十里之地,他们约定明日起行。www.uu234.net

    这一次与丁凡的会面还是有收获的,灵云庄被毁之事,虽然之前少了一个目击者,但是现在却多了一个幸存之人。

    人在双拳门暂且是安全的,他知道丁凡也一定会保护好魏连。

    毕竟灵云庄之事已牵连到双拳门中一位身份极为重要的人物突然暴毙,此时正值三大势力将合未合之时,每一派势力都更需证明自己的实力,丁凡对灵云庄之事如此用心也与此脱不了关系。

    而现在还有一个当务之急,便是老钱。

    若说垂死的魏连很有可能告诉人们一些灵云庄被毁背后的真相,那失踪的老钱也许是解开迎春客栈起火的关键。

    从丁府出来,苏霆就离开了。

    婚期在即,他是一刻也不得闲的。

    江轻鸿当然知道,需要苏霆操劳的恐怕也不只是婚礼之事,所以他也并没有闲着,在丁凡的带领之下,他与叶小蝉又来到了衙门。

    负责灵云庄血案的是此地的捕头狄良,现在迎春客栈的案子因为牵涉到姬灵云的意外身亡,便也被划归到了他的手底下。

    狄良在此地是颇有名气的,他出了名的是身上的那股韧劲,凡是被他咬住的人或者案子,他是一定会死咬到底的,

    江轻鸿来的可算正是时候,因为他们若不来,狄良也是要派人去请他与叶小蝉的。

    不知是否因为丁凡的缘故,狄良对江轻鸿还是十分客气的,不过这种客气之中就带着一种冷冰冰的严肃与疏远。

    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不随意否认任何一个可能,不随便放过任何一条线索。这“三不”的规矩就是狄良对手下一贯的要求,即便是他自己也是一样。

    现在灵云庄下到仆役佣人,上到客人老板,除了已是半个废人,暂时还交代不出什么的魏连之外,当时在庄的几乎无一活口,这件事听起来不免太过匪夷所思。

    狄良的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江轻鸿,但直到丁凡引荐后,他才幽幽道:“江公子不是本地人吧,不知祖籍何处,以何为生呢?”

    “狄捕头这是在审问在下么?”

    江轻鸿微微一笑。

    “在下北方人氏,家道虽中落,却还不用为生计发愁,喜欢云游四海,这次到此处是为了探望故友。”

    狄良淡淡一笑,笑容不带一丝温度。

    “是啊,我知道姬灵云与阁下也算是朋友,公子又与苏霆是旧交。我本不应该怀疑什么,不过是照例要询问一番,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江轻鸿十分体谅道:“应该的。”

    狄良的目光锐利如鹰,问道:“之前灵云庄惨案发生之时,江公子人在何处?”

    “那日在下与姬老板一行人同往风凌山庄赴约,深夜赶回时已是半夜,回来的那一阵子火势正凶猛。”

    “风凌山庄?不知赴得是什么约?”

    “姬老板得风凌山庄庄主风凌公子相邀,后来席间突生些许事端,我等便连夜赶了回来。”

    “哦?连夜赶回,所为何故?”

    “这其中牵涉几件江湖恩怨,至于详情在下已告知丁副门主。”

    狄良眯起了眼睛,道:“哦,难道又与子夜有关?”

    看来他早已听到了风声,江轻鸿却闭口不答,只道:“狄捕头问了这么多,在下倒也有一事想请问狄捕头。”

    “请讲。”

    “我想问在灵云庄发现的尸体,他们的身份是否确认了。”

    “这个……”

    狄良微微皱眉。

    “江公子也该知道,灵云庄上下有百余口之多,当时火势凶猛,尸体损毁程度不一,所以就变得有些困难了。”

    江轻鸿立刻道:“我明白,我只想问狄捕头有没有特别留意的人。”

    狄良思索道:“除了当时不在庄内的江公子、祁凌、罗青与沈樊四位,我想江公子想问的应该是另外几位客人吧。”

    “正是。”

    “据我们所得知的情况,除了一位名苗的客人早已行踪不明,当时留在庄里的客人,一位是客商贾松,一位是扬名镖局副镖头林万里。如果江公子想问的是这两位的话,当时冲进庄时,他们都与魏连倒在一起,所以也被救了出来,不过因伤势过重……”

    狄良的意思已很明显。

    除了魏连,灵云庄上下并无活口。

    江轻鸿也倒不敢抱希望他们还活着,只是他还是要确认这一点。

    “不知他们的尸身何处,如果方便的话,在下想见一见。”

    “这个……”

    对于江轻鸿的要求,狄良犹豫了一下道:“并非在下不想通融,只是如今上峰来了一位大人物,又正巧出了这案子,一切都要照规矩来,这尸体不方便让外人见。”

    江轻鸿道:“在下明白,江某只是想看一看他们二位身上的伤口。既然他们是先被人所伤,或许能有什么眉目。”

    “这一次江公子只管放心,衙门里的仵作都是有经验的行家老手,其实在这一点上已经有了些许线索。只是江公子深涉其中,在下就不方便向你透露了。”

    这狄良倒是个十分讲规矩的人,说话做事都是一板一眼的,这一点连丁凡也是没有办法的。

    丁凡之所以与狄良的关系交好,只因他们都是很有分寸的人,即便是有时需要互相帮忙,也绝不会让彼此为难。

    狄良的目光很快又游转到了叶小蝉身上。

    自从来到这里,叶小蝉就不自然的老实了许多。

    她从前游手好闲的时候并不少和官府中人打交道,她倒不是害怕他们,而是有些反感这类穿着官衣之人。

    “叶姑娘,好久不见了。”

    原来他们竟是认得的。

    狄良态度还算温和的向叶小蝉招呼,叶小蝉却只是低头专心的摆弄着指甲,轻轻哼了一声,就算回答。

    狄良却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审视的目光还盯在叶小蝉身上。

    “叶姑娘最近好像很清闲,听说时常在灵云庄出入,不知可有什么发现,要对在下说一说。”

    细柳的眉梢挑的老高,似连正眼都不愿去瞧他,只冷冷道:“狄捕头放心,就算再清闲,我也绝不会想着要来你们衙门坐坐的。而且最近我忙的都是私事,就不用向狄捕头一一交代了吧。”

    “如此,甚好。”

    狄良微微一笑,笑的意味深长。

    叶小蝉眉心皱起,她忽然瞪了江轻鸿一眼,嘟囔道:“喂,你到底聊够没有,你很喜欢在这种地方聊天么?”

    她这话似是对江轻鸿说的,实际是在表达对狄良的不满。

    狄良道:“好,在下也还有其他公务要处理,那便有话直说了。昨夜迎春客栈失火,店主钱四方行踪不明,姬灵云命丧火场,二位就在当场,可有什么想说的。”

    在江轻鸿将昨晚发生之事简略带过之后,狄良一边听,一边细细思索,没有打断,直到江轻鸿讲完,他才道:“这么说是姬老板自己心情不好,酩酊大醉,才无法逃生,被大火烧死的?”

    江轻鸿道:“骤然历经变故,姬老板心情低落也是有的,但在下并不能保证那家店本身没有问题。”

    狄良站起身。

    “不错,火势已查清,是从大厅蔓延开的。但到底是有人蓄意纵火,还是失火,钱四方如今下落不明,或许只有找到他,一切才能水落石出。希望在那之前,江公子与叶姑娘暂且留在此地,不要到处走动,可好?”

    他的态度依旧十分平和,但语气却不是在商量。

    江轻鸿十分配合道:“应该的。”

    叶小蝉早已急不可耐,众人也未多停留。

    从官府出来,丁凡道:“方才江兄提到林万里等人的尸体,可是想知道他们致命的死因。”

    “怎么,难道丁兄知道这些?”

    丁凡皱眉,“方才不便说,其实在官府将尸体带走之前,我都是一一检查过的,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哦?”

    “就算当晚冲进灵云庄的那群黑衣人虽然个个都是用剑的好手,但是灵云庄是什么地方,单从林万里与贾松二人身上的伤痕来看,他们竟似毫无还手之力,几剑便被人结果了性命,这不是很奇怪么?”

    就算事出突然,且不谈林万里与贾松二人的功夫都可以算得上高手,单单灵云庄的人也并不是可以轻易对付的,譬如魏连……

    这一点江轻鸿其实早已想到,在听闻那群入庄行凶的黑衣人速战速决,他便猜想这其中大有文章。

    只不过在猜度姬灵云与风凌山庄的真实关系,却来不及求证之际,他并未将心中疑惑对任何人提起。

    而丁凡是最先赶到当场的人,也是最清楚这一点的人。

    从探子回报到赶到灵云庄,一行人快马加鞭,路程并不远。

    丁凡骤然道:“原本是应该有一场血战的,我等赶到之时,火势已一发不可收拾,按时间推算,这更像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屠杀。”

    江轻鸿既没有表示赞成,也没有反对,反而问道:“那火呢?那场大火丁兄是如何看的。”

    丁凡审慎思量,道:“屠杀之后放火,显然他们是想毁尸灭迹。”

    毁尸灭迹,欲盖弥彰。

    他们想掩盖的是什么呢,会与丁凡的推测一致么……

    可惜现在并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江轻鸿想到的只是能操纵这样大的一场阴谋,这背后的那只手的力量一定超乎寻常。

    不管这只手是子夜,是魔教,还是什么不为人知的其他神秘势力,这只手的力量显然早已渗透进了灵云庄。

    没有庄内的人里应外合,想将根基颇深的灵云庄一举击垮铲除,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

    不过现在再去追究那个人是谁好像已有些迟了。

    毕竟包括姬灵云在内,除了魏连之外,灵云庄上下几乎全军覆没。

    至少在这一场仗上,在赤帖乍现之后,子夜大获全胜。

    “对了,方才听狄捕头说此地来了大人物,这个丁兄可知晓。”

    丁凡道:“似乎是神捕堂派下来的。”

    “是,不过至于是哪位神捕,到此地有何公干……丁某与狄良关系虽好,在一起却很少谈公事的。”

    丁凡走后,见江轻鸿还在发呆,叶小蝉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还想呢,人都走了。”

    但是以如今的情况,江轻鸿怎么能不想。

    恍然间抬起头,城门口的那面黑旗还在迎风招展,他唯有默默握紧拳,但很快结实的拳头就被一双小巧的手包住。

    在叶小蝉比春光还要明媚的笑眸中,他的手渐渐松开,与握着自己的手相牵。

    他们牵着手未走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锐清脆的口哨声,叶小蝉的眼光一闪。

    “这么快就有消息了,真是好极了!”

    她忽然转过头,惊喜道:“喂,想不想知道小狗子打听到了什么?”

    江轻鸿道:“与我有关?”

    叶小蝉对他神秘的挤了挤眼睛,盈盈笑道:“与你无关,不过我想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一品居。

    二楼雅间。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哼着小曲儿,一脚踩在凳子上不停的抖着,手里捏着一只油乎乎的鸡腿,吃的正津津有味。

    叶小蝉两人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杯盘碗碟,甚至多到连一个茶杯也再放不下。

    一见叶小蝉进来,小狗子忽然慌了神,张牙舞爪,恨不得将满桌的美食都一口塞进嘴里。

    见他慌张又滑稽的模样,叶小蝉忍不住轻笑。

    “好了,别急,今天我心情好,这些都是你,慢慢吃。”

    她拉了一张八仙椅过来,在桌前坐下来。

    她果然说到做到,连眼睛都没有往桌子上瞧一眼。

    小狗子却白了她一眼,咧嘴道:“信你才怪,一顿饭打发我,算便宜你的了!”

    看他的言行举止,神态动作,甚至细微到眼神中的一丝灵动,笑容里的一抹狡黠,简直都像与叶小蝉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是形似,而是神似。

    所以江轻鸿一见到这小家伙,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但是见了江轻鸿,小狗子那一对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却转的比风车还快。

    “是你!”

    他吃惊的差点被噎到,然后就呛得直咳嗽。

    叶小蝉顺手拿了茶壶递给他,接过茶壶,小狗子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等喘过气来,才奇怪的问道:“你们怎么在一起?”

    他方问完,见叶小蝉笑而不语的神情,他忽然恍然,撇嘴道:“哦,原来他就是你的那只小飞雁呀,还真是让人意外呢。”

九十六.钉子

    叶小蝉眼睛一瞪。

    “好了,别多话,说你该说的,这么多好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好好好,你不就是想知道迎春客栈的事么,都在这里了。”

    小狗子干脆把整只烧鸡都抱了起来,说着他就丢了一个竹筒过来,叶小蝉接住竹筒,却连竹筒也没有打开,便扬手道:“我若是要这个,还需要找你,快说到底查到什么。”

    小狗子本来正在大快朵颐,他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吃东西的时候打扰他,但谁让这个人是叶小蝉,比他更难缠的叶小蝉。

    他只好用袖子抹了抹嘴,叹了口气。

    “好,我就告诉你,迎春客栈确实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什么问题?”

    “因为那并不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客栈,还有那个钱四方,他更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种普普通通的生意人,而是一个有武艺在身,深藏不露的高手。”

    看小狗子信心满满,叶小蝉眨了眨眼睛,只幽幽道:“高手难道就不能开店,就不能做店老板了?”

    小狗子翘起腿。

    “一个退隐江湖的高手当然可以,但是如果只是伪装起来,潜缩在一个生意平平的小客店中,人前人后听人使唤,你说为什么?”

    “为什么……”

    叶小蝉喃喃着,摸了摸下巴,猜测道:“我看要么就是他有难言之隐,不得已为之;要么就是有利可图,心甘情愿……”

    江轻鸿忽然道:“又或许只是奉命行事,他背后肯定还有其他人。”

    “聪明!”

    小狗子忍不住拍手称赞。

    顺着江轻鸿的思路,叶小蝉努力回想着,脑袋里飞快的闪过无数念头,揣度半晌,她才道:“那他就是钉子喽。”

    “钉子”是狐狸窝里的行话,所谓钉子就是安插的眼线。

    “不止是钉子,我倒觉得迎春客栈像是榫卯。”

    “榫卯”就是联络点。

    没有人解释,江轻鸿却也想到了。

    小狗子道:“有人曾经看到,这个钱四方时常在店里关门之后偷偷溜了出去,而到这店里来的人,也都是行踪低调,看似寻常,实则另有古怪。”

    “怎么个古怪。”

    小狗子眼珠一转,“怎么个古怪法,我也只是怀疑而已,不好说。”

    叶小蝉道:“照你这么说,莫非你早就盯上那里了?”

    小狗子道:“算不上,只是从前曾注意过,也盯过那里一阵子,但并没有特别的发现。再说此地鱼龙混杂,只要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我看要是没什么大事,你也莫要再去插手……”

    叶小蝉幽然道:“没什么大事,哼,差点没把我烧死,你说这是不是大事!”

    小狗子一惊,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惊呼道:“呦,什么人做的,欺负到我们狐狸窝姑奶**上了,还想不想要命……”

    他哑然住嘴,眨巴着眼睛道:“哦,你昨晚不会就在迎春客栈吧,迎春客栈那场火与你有关?”

    叶小蝉似乎从中听出了别的意味,她双唇一翘,忙解释道:“不是与我有关,我这次可是受害者,所以非得将那个钱四方抓出来弄个明白。”

    “好!这件事包在我小狗子身上了,不出三天,我肯定将那个钱四方的下落找到,如何?”

    “三天不行,一天,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

    “好,一天就一天,你等着再请我饱餐一顿吧!”

    小狗子难得有这么痛快敞亮的时候,叶小蝉奇怪道:“咦,怎么这次这么听话,你不会是在打什么主意吧。”

    小狗子笑了笑。

    “哎呀,看在这一桌子好菜的份上,再说别人都欺负到咱们狐狸窝头上来了,我这个小当家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

    听到这话,叶小蝉却并没有十分高兴,反而颇不服气道:“喂,可别替自己脸上贴金,老头子还没发话,谁做这个小当家还不一定呢。”

    小狗子却得意的笑着,他站起身背手说道:“论年纪你比我大,论资历你却没有老,论功绩么,我们最多也是不相上下……不过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女生外向,说不定什么时候你跟着你的那只傻雁飞了,我也就不用着急这小当家的位子。”

    他说着瞥了江轻鸿一眼。

    “小鬼!胡说什么呢!告诉你,有我在,还轮不到你!”

    叶小蝉抬手就要去敲他的头,他倒眼疾手快,神气活现的像只小泥鳅,她三钻两钻,避开了叶小蝉和江轻鸿,就钻到门外去了。

    “喂,桌子上还有好多菜,你不吃了?”

    叶小蝉大叫。

    “不吃了,等我找到那只金钱龟,你再好好谢我也不迟。”

    已钻出门去的小狗子也嬉笑着大叫,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叶小蝉无奈的摇了摇头,又不觉叹了口气,坐下来的时候居然有些心不在焉。

    江轻鸿拿起酒壶。

    “怎么,狐狸窝要选当家,是奎老头的意思?”

    “嗯,谁知道呢,以前狐狸窝一直都是老头子一个人说了算的,最近这老头子的脾气也是怪得很,非要再弄个什么小当家的位子出来。其实我一点也不稀罕,不过我见不得小狗子那小家伙太猖狂。”

    叶小蝉自顾自说着,又缠绕着指尖,清波流转。

    一个人若是太猖狂,总不是好事。

    一个人若是变得太猖狂,就很有可能会做错事,尤其是像小狗子这样一个鬼机灵的小孩子。

    这个道理,如今叶小蝉已很明白。

    见她这副神情,江轻鸿似乎想到了什么,伸手拿起了一双崭新的筷子。

    他夹了一块糖莲藕,放在了叶小蝉面前的空盘子里。

    “来,这么多好吃的,看也看饿了,陪我一起吃吧。”

    叶小蝉却站起来拉住他的手。

    “喂,我才不要吃那小乞丐的口水,走,我们换个地方。”

    “那这一桌子的菜……”

    “放心吧,不会浪费的,等一会儿小狗子的其他乞丐朋友就会到的,我们不要在这里碍眼。”

    江轻鸿被叶小蝉拖到大厅的时候,果然有四五个乞丐拥着走了进来。

    店里的伙计见怪不怪,便将他们往二楼的雅间里让,生怕他们那副样子惊扰了别的客人。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抱怨道:“怎么回事,这一品居怎么连乞丐都能随便进了?”

    一旁有知情人则幽幽道:“哼,听说是这里的老板与人打赌赌输了,所以不论那个人要他们放谁进来,老板也说不出二话来。”

    走出了门,江轻鸿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和店老板打赌了?”

    “那个呀,好久之前的事了,谁让那老板眼高于顶看不起人呢。乞丐怎么了,乞丐难道不是人,他不许乞丐进门,我就偏偏要在那里请乞丐大吃大喝,气死他。于是后来才认识了小狗子那个拖油瓶,说来话长了……”

    看叶小蝉那副得意的模样,江轻鸿无奈的笑了笑,问道:“好了,现在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的地方可有很多,可是你肯陪我吗?”

    “我也没说不陪你,说说看吧。”

    叶小蝉抿唇想了想。

    “我想咱们还是先去吃一顿,再去瞧瞧洛丫头。”

    “昨天才见过,今天又要去?”

    叶小蝉整理着长辫子,笑道:“是啊,我怕洛丫头闷嘛,要面对着白九霄那个怪人就罢了,现在还多了个势利的老家伙,我怕再不去看她的话,她一定无聊得很的。”

    无聊的不知是洛玉影,还是叶小蝉。

    江轻鸿道:“对了,你是怎么认识这个洛姑娘的,我看她并不像个好说话的人,你竟能和她交上朋友。”

    叶小蝉恬然一笑。

    “跟你学的喽,人家不理我,我就热着脸贴上去,三来两往总会熟悉的。一别看洛丫头表面对人冷冷冰冰,有时候又很严肃,其实她才没那么冷酷无情,不然我这条小命可就丢了。”

    “哦?”

    “有一次我去查一个高人,自己不小心露了行踪,还中了对方的毒镖,逃跑的时候也巧,就正好失足掉进了洛丫头的院子,从那之后我们就认识了。”

    “这么说,她救过你的命?”

    “是啊,不过开始她也不怎么理我,我替她解过几次围之后,大概她也知道我没有恶意,对我的态度才渐渐缓和了许多,后来我就时常去找她喽。”

    江轻鸿微微一笑。

    “那如果你想要她帮你一个忙,可是你明知道她不会轻易答应,你说应该怎么做呢?”

    叶小蝉眼波犹疑片刻,笑道:“这个可不容易,不过也不是不能办到的。你既然要洛丫头帮忙,那你大可以先帮她一个忙,让她自觉欠了你的情。洛丫头这个人认真得很,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也最不喜欢欠人情,到时候你再开口,即便她心中不愿,也只有答应了。”

    这倒是个听起来不错的主意。

    叶小蝉又道:“譬如枫林山庄的那几个人,如果你能替洛丫头摆脱他们的纠缠,洛丫头一定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江轻鸿本该高兴的,此时却叹了口气。

    “哦,我当你是帮我,原来你是想帮她。说来说去,你想让我帮洛姑娘解决洛飞烟那几个人的麻烦。”

    “有什么不可以嘛,洛丫头宁愿死也不肯跟那几个人走,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几个虾兵蟹将而已,你一定能想出法子来的,是不是?”

    叶小蝉甜甜的撒着娇,还顺便给江轻鸿戴起了高帽子,她当然知道洛飞烟并非她口中说的那般不济,否则也就不需要江轻鸿出手了。

    江轻鸿却道:“你这是虽然是个主意,不过这是两件事,不该混为一谈。”

    “我知道是两件事,但是也可以变成一件事嘛,难道你不肯帮洛丫头的忙?”

    江轻鸿无奈道:“你去看看也好,洛姑娘那里你照顾起来也方便些,我就先不去了,其他事等洛姑娘的身体好些再说吧。”

    叶小蝉不甘心的跺了跺脚,但也只好道:“好,那接下来,先想想我们该吃什么好了……”

    她的手刚刚从挽着江轻鸿的胳膊上放下来,就忽听有人道:“吃什么都不是问题,关键是要看和谁一起吃。叶姑娘若是肯赏脸,哪怕叶姑娘你想吃那天上的蟠桃,在下也一定会找人替姑娘取来的。”

    这声音并不难听,但是那油腔滑调的语气却着实让人心生厌恶。

    叶小蝉甚至不用回头,已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叶姑娘,江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另外一个声音更沉稳,也更温和。

    叶小蝉虽然并不愿意见这两个人,但也只能跟着江轻鸿回过头。

    毫无意外,见到的是两张带笑的脸。他们一个人喜形于色,肤浅张狂,另外一人笑意腼腆,神情温和。

    罗青上前,对叶小蝉殷勤道:“上次匆匆一别,与二位也有多日不见,能在这里碰上实在是好极了,否则在下真不知该去何处寻叶姑娘芳踪了。叶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就给在下一个面子,今日就让在下做东,请叶姑娘开开眼界,尝尝这里第一的美食,如何?”

    叶小蝉本是不屑理会他的,不过听到“第一美食”的名号还是微微有些心动,只淡淡道:“这城中的美食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什么第一美食,我看多半是徒有虚名而已。”

    罗青微笑道:“在下知道叶姑娘这一张巧嘴是吃遍全城的,不过今日在下二人要去的这个地方,姑娘真的不见得去过。”

    “哦?”

    叶小蝉眼波流动,轻蔑一笑。

    “不知二位今日要吃什么,大可现在就说出来听一听。若是本姑娘没有见识过,陪二位去瞧瞧也无妨,但若是那些寻常菜色,委屈了我这张嘴事小,影响了本姑娘的心情事大。”

    “好,姑娘既然答应的如此爽快,那我不妨就和姑娘说一说,姑娘可曾品尝过那跃鳞楼的一江望月呢?”

    一江望月。

    非但这道菜叶小蝉没有吃过,甚至就连这跃鳞楼的字号她都没有听说过。

    江轻鸿却知道这家跃麟楼不但菜色绝佳,连这菜馆开的位置也是十分妙趣。

    跃鳞楼就开在飞鱼江畔。

    飞鱼江连绵数千里,两岸芦苇丛生,引起水鸟鱼鸥聚集。碰上天气好的时候,孤帆远影,秋日云霞,水天一色,风景如画。

    跃鳞楼四野开阔,视线宽广,放眼望去,穿过那布满河堤的芦苇丛,对面就是一小小渡口。

    渡口已被废弃,来来往往的几只小船也只是往店里来送鱼的。

    顾名思义,跃鳞楼最拿手的当然是鱼。

    时值秋末,正是江鱼肥美之时,这个时候能找到这里来吃鱼的人都可算是行家了。

九十七.落水狗

    飞鱼江是潜龙帮的地盘。顶 点 X 23 U S

    潜龙帮掌管此地水运,盐帮与潜龙帮的关系一向很深。

    知道这里的外人就不多了。

    这个地方罗青本也是不知道的,还是祁凌曾跟随舅舅阮南辰来过一次之后,才知晓了这个地方。

    骤然踏足此地,江轻鸿就留意到许多看打扮就是潜龙帮属下的人来来往往。潜龙帮中人一向都是轻一色的天蓝色短衫,黑裤黑靴,腰系锦鱼纹饰蓝带。

    江轻鸿一行四人穿着举止不俗,一路有说有笑,又都是生面孔,旁人见了自然会多留意几分。而在这一堆大男人之中,叶小蝉就像是一朵耀眼而灿烂的花朵,光彩夺目,让人不得不注意。

    在潜龙帮的地界上,但凡是有眼力认得祁凌的人,都不会想要来招惹他们。只偏偏有些人不但无知,连运气也总比别人差些。

    跃鳞楼的名字虽很有气势,但除了潜龙帮的人,进来吃饭的人却是鱼龙混杂,一看就不是一品居那种只有上等人才能出现的场合。

    从叶小蝉走进跃鳞楼开始,少说也有十双八双的眼睛在盯着她看,叶小蝉虽然不喜欢被人盯着瞧,但别人既没有干涉到她,她也就忍着没有发作。

    因为今天的天气实在不错,这外面的风景也很好,而她闻到这鱼香肚子里的馋虫就开始打鼓,所以她很不想破坏了自己的兴致。

    树欲静而风不止,叶小蝉难得不发作,有人竟先发作了起来。

    发作的人当然不是江轻鸿,也不是祁凌,而是让叶小蝉最讨厌的那个纨绔少爷罗青。

    “哪位朋友若是想认识认识,大可大大方方的过来同饮一杯水酒也无妨,不过若是喜欢偷偷摸摸盯着人家大姑娘的脸瞧,就要先问问我这手里的剑答不答应。”

    轻呵之中,只听“噌”的一声,那把装饰华丽的剑已出了鞘。

    剑光一闪,剑尖挑起,桌上的筷筒一晃,四散的筷子就在剑光中纷纷断成数截。每一截都断的几乎一样长短,而且规规矩矩的落在了桌上,没有一段掉在地上。

    剑式花俏,出手也还算干脆,却终究不是什么令人大开眼界的招式。但他这一举动就不得了了,屋子里的气氛在刹那间发生了变化。

    想不到这位罗少爷的功夫虽不怎么样,耀武扬威的本事倒是不小,看来对于江湖之事,他终究只是一位门外汉。因为此时他这样冒然的举动非但不会起到丝毫震慑的作用,反而会被当作有心挑衅,甚至自露其短。

    叶小蝉有些尴尬的扶额,随即白了罗青一眼,却没有立刻开口,江轻鸿也只有笑而不语。

    祁凌的脸色一变,忙笑了笑,起身对着屋子里的人一拱手。

    “在下与朋友初来乍到,一向喜欢开玩笑,今日各位尽可开怀畅饮,酒帐菜钱就由我们来出,权当向诸位英豪一示敬意。”

    叶小蝉虽然不喜欢罗青,却也不想因为他惹上麻烦,见祁凌随机应变,第一个站出来,想替罗青将形势在恶化之前按下去,心里对这个寡言少年的看法不免有了几分改观。

    此时却有人忽然冷笑。

    “这位小兄弟身手如此了得,可惜这眼睛是长的我们自己身上,我们想看谁就看谁,想看哪里就看哪里,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大爷我看的若是起劲了,说不定还打算下手摸一摸呢……”

    说话的人一身酒气,一脸醉态,那双小眼睛瞪了罗青半晌,又瞥向叶小蝉,显得不怀好意。

    几句轻薄之语引得他那桌上的几人哄堂大笑,叶小蝉的脸已气的涨红。她方才虽还在心里埋怨罗青莽撞,但现在她已忍不住就要发作。好在桌下的手却被江轻鸿按住,她只好隐忍了这口气,本想当做走在路上被疯狗咬了一口。

    罗青冷冷一笑,厉然道:“那朋友不妨就过来试试,看在下的剑是先挖出阁下那对眼珠呢,还是先剁了你的手。”

    那醉鬼却并不生气,大笑着站起身,身形已有些摇晃。

    “年轻人本事不大,口气却不小,莫说大爷欺负你们,只要你身边的小美人过来陪大爷喝一杯,我也就不与你们一般计较了。”

    江轻鸿不觉皱了皱眉,只因他知道这话一说出来,有人一定是要倒霉了,好在这个人并不是他。

    叶小蝉已暗自甩开了他的手,盈盈站起身。

    “美人?这里都是臭男人,哪里有什么美人。不过若是真有美人的话,也该过来先陪我喝一杯,至于嘴巴不干不净的醉鬼,怕是瞧一眼就会恶心的连再美味的鱼也没了胃口。”

    平时叶小蝉男装穿惯了,打抱不平,英雄救美的事也不是没干过,张嘴说出来的话就是一套一套的。

    听叶小蝉发话,那醉鬼已摇摇摆摆走了过来。

    “要我说,这里的鱼也没什么好吃的,小美人若是喜欢,大爷自有好地方带你去……”

    一阵酒气扑面,叶小蝉柔细的眉梢轻轻一动,在醉汉那只粗糙的手即将搭在自己肩头的时候,微微一侧身,便让那醉汉摸了个空。

    聘婷旋身间,那嫣然一笑的模样好似三月里春风中的桃花绽放,洁白的唇齿间也闪着耀眼的光。

    “哦,这位大哥是在和我说话么?”

    那醉汉身量高大,叶小蝉歪头瞧着他,一个浅浅的笑容就挂在唇边。

    她不笑的时候圆圆的脸颊本堆满稚气,而像现在这般顾盼浅笑的时候,明亮的眉眼之中的伶俐之气更甚,说不出的讨人喜欢。

    醉汉心旌荡漾,轻浮的笑了笑。

    “这里除了姑娘,哪里还有别人,来,陪我喝酒!”

    这次他还是没有搂到叶小蝉的肩膀,因为就在“酒”字方落,叶小蝉已自己从桌边走开了。

    “喝酒可以,不过这里不好。”

    叶小蝉眼波流转,摇着头。

    醉汉眼神一亮,欢喜道:“哦?那小美人喜欢在哪里喝呢?”

    叶小蝉微笑道:“我瞧那里就不错,你可敢跟过来么?”

    她说完就自己拿起了桌上的酒壶,盈盈的走向了门口。

    醉汉喜不自胜,哪有不从,便不迭的跟着叶小蝉向外去。

    罗青刚想起身,江轻鸿却皱了皱眉,只是无奈摇头。

    祁凌道:“罗兄,我们跟去瞧瞧吧,别让叶姑娘吃了亏。”

    江轻鸿道:“我劝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动。”

    “为什么?”

    江轻鸿又是不语,只是端起酒杯,微笑着啜了几口。

    罗青冷哼一声,接道:“祁兄怎么还要问,人家分明是怕惹上麻烦,叶姑娘喜欢谁不好,怎么偏偏会喜欢一个胆小的鼠辈。”

    罗青不免口出忿忿之语,他已站起身来就要向外走,忽听门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水花噗通之声,有人在惊呼,有人在欢笑。

    清脆的笑声在一片喧闹中飘进来,与空气中缠人的鱼香交织,屋子里的人都被惊动,窗边人忍不住探头向外瞧,只见门外只剩一人坐在竹栏上拍手大笑。

    接着便听外面有人呼道:“有人落水了!”

    醉汉桌旁坐着的几个人忽然神色大变,瞪了江轻鸿等人几眼,火急火燎的冲了出去。

    祁凌与罗青对视一眼,也忙跟了出去。

    屋子里还有些想瞧热闹的,不过都似不敢怎么轻举妄动,江轻鸿还是心平气和的坐在那里,好像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并不好奇。

    刚才那个醉鬼都已经被叶小蝉丢下了水,以这几个人身上的功夫,叶小蝉是不会吃亏的,何况还有罗青祁凌。他注意到那个醉鬼的功夫并不弱,应该算几人之首,不过他的酒量却着实不怎么好,更不要说酒品了。

    果然不多时,又有一连串的落水之声。

    只见屋子里许多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复杂。

    看方才几人的打扮并不像是潜龙帮的属下,但是变了颜色的人之中有几个却无疑是潜龙帮中人。

    江轻鸿的注意力看似在酒桌上,实则却在注意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不过二十出头,衣着普通,相貌堂堂,眉宇间似有淡淡愁云萦绕,他坐的位置并不显眼,但江轻鸿进门之后很快就注意到了他,并且一直在有意无意的留意着他。

    就算直到现在,周围吵吵嚷嚷之声乍起,他还是在安静而斯文的吃着鱼。

    他吃鱼的时候很仔细,一定要用筷子将鱼肉里的刺挑干净,夹到一个小小的碟子里沾一沾。

    等到江轻鸿走到他面前,才发现那个小碟子里盛的似乎是白醋。

    这种吃法不常见,而这竟是个无醋不欢之人,因为非但是鱼,其他菜在入口之前也都要在白醋里滚一滚。

    江轻鸿觉得很有意思,于是微笑道:“兄台不介意我坐下吧。”

    吃鱼的少年慢慢抬起脸,茫然的看了看江轻鸿。

    “兄台是和朋友一起来的吧,为什么要坐在我这里?”

    “因为我想那张桌子就快要保不住了,我可不想被菜汤弄脏了衣服。”

    少年微微迟疑,略有些不情愿道:“那就请坐吧。”

    江轻鸿刚坐下来,只听身后“哗啦”一声,他方才坐过的那张桌子果然被已人掀翻了。

    杯盘碗碟碎地,原来叶小蝉与罗青等人刚进来,门外随即冲进来几个**的水人,场面顿时变得一片混乱。

    吃鱼的少年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放下手中的筷子,显然他似乎并不是被周围的环境所扰乱,而是他的心本就是乱的。

    江轻鸿道:“朋友没有点酒,要不要在下请你喝一杯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羊皮酒囊里倒了两碗酒出来,将其中一杯放到了那少年面前。

    少年回过神,看见了自己面前的酒,有些凝重的眼神在随着杯中清波荡漾。

    “酒是好东西,不过我却很少喝,都说一醉解千愁,兄台觉得呢?”

    他抬起头,眼中神色黯淡。

    江轻鸿嘴角淡淡一弯。

    “酒不醉人人自醉,若是有人只为逃避一时之痛,莫说一醉,就算百醉、千醉也是无用的。那时人抑或抱怨这酒无用,抑或责怪自己无用,结果也是不同的。”

    “不错。”

    少年点了点头,刚动的几分酒意又顿消,然后他似乎才后知后觉的开始认真的看着面前人。

    这个说要请他喝酒,却又在劝他不要喝的人,这个奇怪的人。

    江轻鸿并不是劝他不要喝,他只是不希望这样的好酒被人用来麻痹催眠自己,那与暴殄天物无异。

    “听说这里的鱼不错,我是随朋友来凑凑热闹的,兄台你呢?”

    “我……”

    少年轻轻舒了口气。

    “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我自小就常吃这里的鱼,那个时候都是我父亲带我来,可是现在……”

    见他面有忧郁之色,江轻鸿道:“怎么,令尊难道……”

    “哦,我父亲的身体一向强健,只是他老人家近几年已变了口味,已经变得不爱吃鱼了。”

    “人啊,人的心境会变,口味也当然会变,怀旧之人提起或许诸多感慨,不过这也并不见得是坏事,因为只有一种人是不会变的。”

    那就是死人。

    “在成为死人之前,人很多时候会随着时间与情境做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来,也并不代表他抛弃了从前,或者从前存在过的都要被否定。更多的时候,改变是无奈,却也是顺其自然的,知晓没有什么是永恒,人才会学着珍惜。”

    江轻鸿轻轻放下已经空了的酒杯。

    “就像是令尊,鱼虽然不再是他现在所爱,也不代表他从前对这里的鱼的喜爱就会减少。更何况人的口味会改变的,这也证明他还在意自己吃的是什么,在意自己的感觉,这也是一种好事吧。”

    或许在宽慰人这一方面,江轻鸿一直都有着特殊的天赋,少年微微一愣,神色竟然和缓了许多。

    他让了让道:“公子若是不嫌弃菜薄,也可以尝一尝。”

    其实江轻鸿早已注意到虽然只有少年一人,但是桌上的碗筷却有两副。

    江轻鸿却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必了,兄**坐我本就不该来打扰的,怎么还好从兄台盘中分鱼而食呢,不过现在我倒更希望阁下能尝一尝在下的酒。”

    他再一次提到面前的酒,只因方才他见少年眉头紧锁,面有郁结,心知就算他草草饮下,也尝不出这酒的滋味。

    几句闲谈之中,他察觉这少年并非心胸狭窄之人。

    少年果然就端起了酒,仰头喝了一大口。

    “果然是好酒!”

九十八.三盗

    “酒”字方落,一片巨大的黑影闪过,有人应声摔在了地上。www.uu234.net

    横七竖八,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不止一个人。只见有人全身湿漉漉的发出惨叫,有人则表情痛苦的蜷缩,他们都是方才和那醉鬼同坐一桌的人,如今已被打的落花流水。

    最惨的还要数那个醉鬼。

    醉鬼与叶小蝉还在门外。

    “来啊,追到我的话,姑奶奶赏你甜枣吃。”

    “臭丫头,有种别跑!”

    欢快娇俏的笑声与恼怒的咒骂夹在在一起,从屋外半遮的长廊里传来,江轻鸿不去看也能想得到,叶小蝉一定又在戏耍别人了。

    江轻鸿所在意的是此时屋子里的气氛。

    这里虽然是潜龙帮的地盘,也是三不管的地界。看这满屋子里的人穿着各异,身份不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但对别人的闲事都不感兴趣。

    即便方才的乱子一出,他们也不过是多瞧几眼,但是当江轻鸿走向那少年的时候,有人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都盯在了他的身上。

    这些人皆是潜龙帮的人。

    江轻鸿很快就明白了,面前的少年虽也未身着蓝衫,却似与潜龙帮有着莫大的关联。

    果不其然,几杯酒下肚。

    坐在东北角一张桌子边的蓝衫中年人起身,缓步走了过来。

    走到少年面前,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就很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看他的神情气度,就知此人非但功夫不弱,在潜龙帮中叶定然小有地位。

    他坐下来,竟拿起了江轻鸿面前那双未动过的筷子,然后手指一挥,筷子就竖着插在了那条还未怎么动过的鱼上。

    “这里的鱼虽然不错,但公子一连三天都来吃鱼,不觉得腻吗?”

    中年人声音粗犷有力,这一张嘴就让人耳膜一震。别人或许会觉得他说话的声音洪亮,但是他的音量偏偏又并不高,那是因为只有内力深厚的人才能发出这种声音。

    少年的脸色忽而又黯淡了,他顿了顿,将插在鱼上的筷子又拿了下来。

    ““好好的一条鱼,不要糟蹋了,不论什么都等我吃完了再说吧。”

    他没有叹气,但是那神态却比叹气还显得忧愁。

    中年人却道:“我等多久都没有关系,但是他已等得够久,公子应该很清楚。”

    少年从小碟子里夹了一块鱼。

    这块鱼是方才江轻鸿走过来之前泡进碟子里的,现在已被醋味浸透,所以一入口他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不过你若是见到就告诉他,我很好,现在这样的日子很适合我。”

    “公子错了,你不该过这种日子,你的好日子应该在万龙岛。”

    “万龙岛”三个字出口,掷地有声,中年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坚硬而冰冷。直到此时,他才慢慢转动眼珠,淡淡瞥了江轻鸿一眼。

    “这位公子很面生,不像是混这里的吧。”

    江轻鸿微微一笑。

    “在下只是来吃鱼的。”

    “哦?我看公子不像是来吃鱼的,倒像是来找麻烦的。”

    中年人慢慢转过头,余光射向门外。

    “公子总不会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吧。”

    “一个运气不好的醉汉?”

    “恐怕运气不好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说话间,“嗖”的一声,一只穿云箭斜穿云霄,江轻鸿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没。

    这是一只很特别的箭。

    箭筒就绑在醉鬼的手臂上,他掉到水中,竹筒也进了水,箭却并没有哑。

    伴随着哨声,一片灿烂的七彩花朵在天空中绽放,绚丽如烟花,瑰丽而神秘,连整个江面都被这种氤氲的艳色而笼罩。

    叶小蝉悬空坐在栏杆上,她眨巴着眼睛好奇的仰高了头,眼神中充满惊喜之色,她显然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信号箭。

    江轻鸿喝了一口酒,“这莫非就是琉璃穿云箭?”

    中年人道:“公子总算还是有些眼光的,应该怎么称呼?”

    “在下江轻鸿。”

    “江公子,在下丘独峰,江公子应该也看得出,我是潜龙帮中人,至于他……”

    中年人刚要介绍一旁吃鱼的少年,门外忽然有一阵急促而紧张的脚步声逼近。

    醉汉已倒地。

    叶小蝉正蹲在他身边不知在做什么。

    来人皆上了楼。

    有人立刻大呵道:“什么人!”

    叶小蝉回过头,眯起眼睛瞧着身后凶神恶煞的几张脸。为首的是两个人,一个高个子,一个却是刀疤脸。

    高个子一身蓝衫,显然亦是潜龙帮门下,至于刀疤脸却带着一身藏不住的江湖匪气。

    刀疤脸眼睛很尖,一眼就瞧到了倒在地上的醉鬼。

    “张老大!”

    他大叫着就要扑过去,被高个子一把拦住。

    屋子里同时有人冲了出来,分别是罗青祁凌,还有方才吃了亏的那些手下人。

    高个子一脸肃穆,形容冷峻,乍然见到祁凌,他镇定向前拱手道:“原来是祁公子,不知我这大哥哪里得罪了阁下,要劳动祁公子亲自动手。”

    高个子显然认得祁凌,也知晓他的身份,但祁凌却并不是认得这高个子。

    祁凌忙拱手道:“一场误会而已……”

    “不是误会,有人嘴上不干不净,是小爷瞧不惯他。”

    罗青上前,直面对面二人。

    高个子沉色道:“这位是祁公子的朋友?”

    不待祁凌说话,罗青抢先道:“在下罗青,此事与旁人无关,你们若替他不平,只管冲我来。”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都到了罗青身上,他们的眼光很复杂,有些惊讶,有些幸灾乐祸,还有些许也说不上是佩服还是什么。

    这罗青面不红心不跳,此时非但没有半点胆怯,还带着小小的自鸣得意,他显然很享受这种感觉。

    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意气,为博红颜一笑,总是不计后果的。

    可惜这一切在见惯了风浪的叶小蝉的眼中,只会觉得他不仅幼稚,而且冲动莽撞。所以她也懒得管,干脆只是站起身,没有说话。

    “小子你是什么东西,找麻烦找到老子兄弟头上,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刀疤脸一撸袖子,手里的钢刀已按耐不住。

    高个子却慢慢的向前踱了几步,走到罗青二人面前,他微微一侧脸,瞧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醉汉。

    醉汉鼻青脸肿,但隐隐有鼾声,显然并无大碍,然后他的眼光一掠,就到了叶小蝉身上。

    “不知这位姑娘是张大哥的朋友,还在罗公子的朋友?”

    叶小蝉背手一旋身,美丽的裙摆就像是夏日里池塘中的荷叶,翠绿可人,清新脱俗。

    高个子的眼力显然比刀疤脸要毒得多,也因为他太了解躺在地上的醉汉,就算闭着眼睛都能猜出三四分,不过这次的状况与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因为从前吃亏的是别人,而这一次……

    “巡江三盗,又是潜龙帮门下,这位想必就是筷子手高阔松吧。”

    叶小蝉嘴角挂在淡笑,浅浅的酒窝透着一股顽皮。

    “那这一位就是鬼脸宋启,而地下的当然就是流连花张无肆。”

    她不动声色,一一说出了几个人的名号。

    高阔松忽然淡淡一笑,缓声道:“如果是在下的兄弟得罪了姑娘,在下替张大哥向姑娘道歉。”

    他们气势汹汹而来,更坏的情形也是意料之中,但想不到这个高阔松竟然像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其实叶小蝉更希望来人不那么讲道理,因为她并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她只有在面对不讲理的人的时候才能不讲理,面对讲理的人她的办法反而不那么多了。

    所以江轻鸿将她吃得死死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叶小蝉叹了口气,不免觉得有些扫兴。

    “好说好说,我也是来吃饭的,不是来找麻烦的,请吧。”

    她收敛心情,刚想将此事撂下,不想高阔松又道:“那姑娘是不是该将东西归还呢?”

    “东西?”

    叶小蝉脚步一滞。

    “什么东西?”

    “当然是姑娘手里的东西。”

    “我手里?”

    叶小蝉的手一直背在身后,此时才转到前面来,手里却是空空的。

    见高阔松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叶小蝉轻轻一笑。

    “没我的事了吧,我可以走了吗?”

    高阔松不说话,叶小蝉就不想再理会,就当她刚想转身的时候,高阔松忽然闪电出手。

    筷子手果然名不虚传。

    高阔松的手本来一直缩在袍袖里,此时骤然出手,叶小蝉就看到那只白森森的手。

    这是一只纤细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他不过是抬手轻轻一夹,叶小蝉的手腕就有一阵骨头即将碎裂的疼痛。

    “哎呦……”

    叶小蝉忍不住叫出了声。

    “叶姑娘!放开她!”

    这次出声的竟不是罗青,而是祁凌,罗青还未反应,他已冲上前。

    几枚暗器同时发出,精准的打向高阔松。高阔松的手一松,放开叶小蝉,短袖展动,四枚暗器之中已有三枚被打落,而剩下的一枚却擦袖而过,打在了高阔松肩头。

    见高阔松中镖,宋启大呼一声,挥刀上前,就朝祁凌背后砍去。只见剑光一闪,刀刃与剑锋相击,剑锋错开,方才还只是花哨的剑招有了神奇的变化,突然凌厉辛辣起来。

    几缕须发断落,宋启的后背升腾起一阵凉意,很快便被冷汗湿透,他竟再动弹不得,因为剑刃已横在了他的喉间。

    祁凌已护在了叶小蝉身前。

    “叶姑娘,没事吧。”

    叶小蝉捂着手腕,皱眉摇了摇头。

    高阔松看了一眼肩头插的镖,冷冷道:“祁公子也是要与潜龙帮为敌么?”

    “与潜龙帮为敌的不是他,我看是你吧。”

    几声冷笑之中,丘独峰大步跨了出来,江轻鸿与那少年也走了出来。

    高阔松的脸色不禁一变,他显然想不到会这里见到他们。

    不论是丘独峰,还是那少年,他们本不应该在这里出现,其他的潜龙帮徒众也已有人认出了他们,尤其是方才跟着高阔松一起来的几个人,脸色更加难看。

    冷峻的脸色泄露出一丝丝的松动,高阔松垂首道:“原来是丘二爷,还有少帮主……”

    那少年竟是潜龙帮的少帮主。

    连江轻鸿也赶到意外。

    潜龙帮的前身是水匪起家,潜龙帮帮主司徒潜龙年少出道,是名声赫赫的独行大盗,也算是一位枭雄。

    又因他武艺过人,为人仗义,原则分明,手底下慢慢就聚拢了一帮弟兄追随。后来他拉起水寨,脱离了没本的行当。这几年潜龙帮的势力越来越大,不仅是飞鱼江,此地的水运都已尽归潜龙帮。

    莫说是盐帮,不论是镖局、商贾,客运……凡是需走水运的,必要先拜会潜龙帮的龙头老大。

    丘独峰是司徒潜龙的结拜兄弟,就是潜龙帮的丘二爷,而那位少年就是司徒潜龙的独子司徒少峥。

    “原来是高大哥,你也是来吃鱼的么,真是巧。”

    比起丘独峰,司徒少峥的面色温和多了。

    丘独峰斜眉道:“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人提到我们‘潜龙帮’的名号,所以忍不住要出来瞧瞧,小高你受伤了?”

    高阔松忙道:“无妨,方才属下的兄弟与这几位朋友有些小误会而已,不劳二爷操心。”

    丘独峰不屑的哼了一声。

    “既然是私人恩怨,就不该打着‘潜龙帮’的名号在外生事,这规矩难道你不知道。”

    “这个……”

    高阔松脸色一沉。

    “是属下鲁莽。”

    “今日遇到丘某人,我的眼中可是不揉沙子,脱!”

    最后一个字化为冷呵。

    高阔松的脸色已完全变了。

    “丘二爷这是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今天要么你现在自己脱下潜龙帮的这身衣服,要么就让我亲自来执行帮规。”

    高阔松沉色道:“二爷,做事不用这么绝,我想就算帮主在的话……”

    丘独峰道:“帮主不在,少帮主在也是一样的,丘某该如何做,请少帮主示下。”

    司徒少峥淡淡道:“论身份,二叔是长辈,二叔想怎么做,大可放手去做,不用来问我。何况高大哥虽与别人不同,但是帮中兄弟皆是一样,莫说是高大哥,就算是我,也是绝无例外的……”

    高阔松的脸色已完全苍白。

    丘独峰冷冷道:“十年前你对帮主有恩,所以在帮中大家都忌惮你几分,不过今日撞在丘某手上,你这面子用到今时今日也算是到头了。是你自己来,还是要我来。”

    高阔松忽然硬声道:“好得很!用不着二爷动手,我自己来!”

    上衣被揉成一团,狠狠的扔在地上,他的眼中闪着恶毒的光,那光虽不会吃人,却像一把刀刺向丘独峰。

九十九.摊牌

    “带上他,走!”

    高阔松拂袖而去,其余人乌压压的一片也转眼就散了。www.uu234.net

    叶小蝉摸着发红的手腕,眼神中一抹余光还追随着那些人,直到人影瞧不见,她一回头,发现有人在瞪着她。

    那个人竟是丘独峰。

    丘独峰老辣的目光围着叶小蝉转了几圈,一道寒意闪过,叶小蝉不自觉退后几步,却为时已晚。

    一掌迎面击出,有人的神色已变了,这次祁凌还来不及出手。掌力迫近,身后是冰冷的飞鱼江水,叶小蝉避无可避,身形变换间已打算硬接这一掌,只是她方抬手还不及挥出,面前被一道宽厚的人影挡住。

    风中,身形回旋如落叶,叶小蝉只觉手臂被牵动,对面人一掌便扑了空。

    但一掌方落,一掌又起,叶小蝉甚至来不及看清他们的出手,直到身边一空,两条人影先后跃起,向着江边飘去。

    江面波光粼粼,一丛丛水花震颤飞溅,将两条身影吞没。

    叶小蝉的一颗心早悬起,虽然以江轻鸿的武功,很少会在别人手上吃亏,但对方是潜龙帮的丘二爷,就凭刚才那一掌,她始终还是忍不住会担心。

    丘独峰一出手,潜龙帮的人当然都蓄势而动,祁凌罗青也已十分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混战。

    此时却有人淡淡道:“其余人都散了吧。”

    司徒少峥一发话,潜龙帮门下自然只有从命散去,叶小蝉才注意到这个年轻人,斜眉冷目打量着他。

    他又淡淡一笑。

    “不用担心,丘二叔不会伤他的。”

    “当然不用担心,该担心的才不是我们。”

    叶小蝉忍不住回嘴,似不愿在声势上落下峰。

    司徒少峥的眼神很平和的目视着前方,在水波炸裂之间,那两条飞纵的人影起起落落,他眼中的欣赏与赞叹之色愈浓。

    有一瞬间,他觉得叶小蝉说得也许并没有错。

    丘独峰只会对两种人出手,要么是他极为讨厌的人,要么就是他看重的人。

    他现在开始有些明白江轻鸿为什么会是后者。

    “我看几位也先里面请吧,我想他们一时半刻是不会结束的。”

    司徒少峥说着,对祁凌等人拱手一让,转身走开。

    罗青道:“叶姑娘,我们进去坐吧,江兄可以应付的。”

    叶小蝉不耐烦道:“哎呀,别管我,你们去就是了。”

    罗青只好随着走开,倒是祁凌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道:“叶姑娘,若有什么事只管招呼我们。”

    “好啦,嗦。”

    叶小蝉嘟囔一句,眼睛始终未离开水面。

    但是叶小蝉很快就觉得有些小后悔,因为她的五脏庙早就饿得在打雷,悠悠的鱼香飘了过来,争先恐后的往鼻孔里钻。

    而现在她也明白司徒少峥刚才为什么会那么说。

    此时江面中央的两个人并非打斗,只是在游龙戏水一般的切磋,但方才丘独峰对她打出的那一掌分明不是玩笑,她觉得奇怪,也只有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

    司徒少峥已换到了他们那张桌上,菜刚刚端上来,见叶小蝉姗姗而来,罗青殷勤道:“叶姑娘,过来坐。”

    叶小蝉一坐下来,灵动的眼神就围着面前的三张脸打了一个圈。

    他们早寒暄介绍过,司徒少峥道:“听说叶姑娘是来吃鱼的,那一定要尝尝这里的招牌菜。”

    叶小蝉泠然道:“一江望月嘛,我听说了。”

    司徒少峥眼神一亮,笑道:“非也,人人都知道这里的头牌菜是一江望月,但其实这里还有另外一道菜才是口味最佳,那就是水天一色。”

    “水天一色?”

    这里的菜名倒是极为风雅,叶小蝉眨了眨眼睛,一说起吃的显然来了兴趣。

    她不由好奇道:“那请问司徒公子,这一江望月与水天一色,两道菜分别有何妙处呢?”

    “叶姑娘是第一次来,自然是不清楚了,两道菜我都点了,至于姑娘更喜欢哪一道菜,一会品尝过就知道了。”

    两道大菜差别还是很大的,因为一江望月的做法是红烧,而水天一色是清煮鱼汤。

    红烧的香气浓郁,酸中带甜,焦稣的外皮与鲜嫩的肉质完美搭配,叶小蝉只吃了一口,就再也忍不住又去伸筷子。

    等她吃了七八口,才去注意那道鱼汤。

    她盛好鱼汤,用汤匙小小的啜了一口,发现这鱼汤尝起来实在清淡寡味,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鱼汤虽然新鲜爽口,但终究比不上那道红烧鱼美味可口,看来人与人的口味果然还是不同的,原来这司徒少峥也不过是故弄玄虚。

    叶小蝉索性就不再理他,倒是司徒少峥真的很喜欢这道清淡的鱼汤。

    他竟很不识趣的主动问道:“几位觉得这鱼汤如何,叶姑娘可喜欢?”

    “这道鱼汤味道是很鲜美,不过和一江望月比起来,似乎太寡然无味了些。”

    罗青很爽快的回答,也说出了叶小蝉的心里话。

    叶小蝉点头表示同意。

    司徒少峥只笑而不语。

    此时有人走了进来,湿漉漉的两个水人正是江轻鸿与丘独峰。两人满面红光,神采奕奕,神情竟是说不出的融洽和谐。

    他们果然不像是刚刚交过手的对头,反而是像多年未见却不曾疏远的老朋友。

    叶小蝉是见多不怪的,江轻鸿交朋友一向是这样的,巧得很,他所交到的朋友往往也是和他一个德行。

    丘独峰一进来,眼光就独独落在叶小蝉身上,他似乎对叶小蝉有些格外的关注,不过他终究没有再为难别人的意思。

    他们两人也没有再往那一张桌子上凑,而是在隔壁的空桌子上坐了下来,然后照着叶小蝉这一桌上了菜。

    叶小蝉这一桌吃的明显要快多了,因为他们并没有喝酒。

    醉鬼自然是喜欢和醉鬼一起的。

    叶小蝉的嘴翘得老高,高的快要能挂酒壶了,罗青还在殷勤的为她夹菜,她心里就越发的烦躁。

    以她的性子,她早就该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走。

    但是江轻鸿却喝得很尽兴,只是犯了酒瘾的秋独峰却显得格外难缠。

    其实叶小蝉本不用留下的,就算她不留下,江轻鸿也不会有事,而且他的酒量很好,往往别人都倒下,他也绝不会倒下。

    秋独峰虽然好酒,却并不是一个特别能喝的人,众人分别的时候,他已酩酊大醉,直到司徒少峥带着人离开,叶小蝉不由皱眉瞪了江轻鸿一眼,似是责怪他贪杯误事。

    江轻鸿却好像才意识到叶小蝉还在,于是笑道:“怎么,你不是还有事要出城么,再不走的话太阳就要落山了。”

    此时他们已平安离开潜龙帮的地盘,叶小蝉轻轻哼了一声,做了个鬼脸。

    “好啊,反正我也懒得管你,走了!”

    她来去爽快,就像一阵风。

    对于其他人,她甚至连招呼也没有打。

    祁凌与罗青少喝了几杯,无限温柔的斜阳映上他们的脸庞,江风迎面吹来,人就在清醒与迷蒙之中徘徊。

    等到罗青收回了目光,祁凌眼神中的光辉依然久久不熄。

    “啊,叶姑娘真是个很有趣的姑娘,对不对。”

    罗青摩挲着下巴,犹疑的目光掠过祁凌的脸,落在了江轻鸿脸颊上。

    “小叶,她确实是个好姑娘,虽然有时候会有些麻烦,但无论是谁跟她在一起,都会过的轻松而开心。”

    罗青悠悠道:“轻松?我看惊险刺激倒差不多,不过女人生性就是有些麻烦的,像江兄这么优秀,不花心思就能将人拴在身边,这一点一定深有体会了。”

    江轻鸿却笑了笑。

    “和小叶在一起,虽然是经常会有些麻烦,但她起码还是有眼力的,从来不会随便无事生非,所以这一点比起罗兄她也只有自愧不如了。”

    他是指今天罗青语出挑衅之事。

    罗青淡淡一笑。

    祁凌道:“罗兄性情直率,江湖规矩上……”

    不待他说完,江轻鸿忽然深沉道:“祁兄不必多解释,都是老江湖,现在没有别人,大家何不敞开天窗说亮话呢?”

    祁凌一愣。

    罗青眼波流动,淡淡笑道:“没错,我是觉得叶姑娘娇俏可爱,聪明伶俐,很讨人喜欢,所以一时忍不住就想在美人面前逞逞英雄。怎么,江兄看不顺眼了?”

    江轻鸿也忍不住笑道:“哦?为了小叶,这个理由倒是很不错,不过说起小叶,我倒觉得祁兄比罗兄更上心,那祁兄是不是也喜欢小叶呢?”

    祁凌的神情明显有些许不自然,罗青不服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论是在下也好,还是祁兄也好,这些事都不劳江兄过问。我看江兄对小叶姑娘也不怎么上心,不会是到现在又看不过去了吧。”

    他的言辞变得不客气,江轻鸿只一笑。

    “当然,关于这一点,其实我并不担心小叶。倒是二位如此大费周章,恐怕只会走更多的弯路。”

    罗青冷笑。

    “江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阁下打底想说什么。”

    “在下并不想说什么,难道二位的戏演得好不够多?”

    罗青的眼神一黯,幽幽道:“演戏?怎么别人对叶姑娘好就是演戏,江兄的气量还真的大的可以。”

    见罗青还是在叶小蝉身上扯来扯去,江轻鸿无奈摇头,转脸对祁凌道:“那祁兄呢,祁兄也是一样说法么?”

    江轻鸿的矛头又转向祁凌,罗青抢着要说话,却被祁凌一挥手制止了。

    “那要看江兄你知道什么了。”

    祁凌无奈的叹了口气,罗青好像很焦急的想说什么,但是终于还是忍住了,将话咽了回去。

    江轻鸿温和道:“我知道的事不太多,所以有很多疑问,要想向二位讨个说法。”

    “哦?”

    “说起来,恐怕要从被毁的灵云庄说起,毕竟与二位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里,所以我本以为二位的出现,就是为了灵云庄。”

    “这话没错,我们是受姬老板所邀,当然是为了灵云庄的事。”

    “二位是受姬老板所邀么,在下从姬老板口中听到的似乎不是这样吧。”

    祁凌微微一迟疑,道:“子夜祸乱江湖,人人得而诛之,我二人虽不是受姬老板邀,又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如果灵云庄不出事,祁兄的理由或许无可厚非,但是现在灵云庄毁得蹊跷,因为灵云庄中有内鬼。”

    “内鬼?”

    罗青与祁凌相识一眼,几乎同时哑然收声。

    “怎么,二位难道没有想到这一点,还是说二位其实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祁凌沉默片刻道:“灵云庄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个我们当然私下也聊过,不过绝对没有怀疑江兄的意思。”

    江轻鸿悠然道:“是啊,做人最重要的是行得端站得直,在下从不做骗人的勾当,更不要说内鬼这种浪费脑力和体力的事,不适合我的。我既不怕二位怀疑,但也不希望二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们之中没有内鬼。”

    “什么?你怀疑我们是内鬼?”

    罗青先是吃惊,随后神情变得莫名的复杂,他显然不是心虚,只是觉得莫名其妙。

    祁凌道:“原来多心的不只我们,但江公子确实是想错了,至少在灵云庄被毁这件事上,我们的想法与江公子是一样的。这些话,我想可以原封不动的回给江公子。”

    “人与人不同,想法有一样的时候,却也有不一样的时候,一样的就不必说了,我感兴趣的是那些不一样的。”

    江轻鸿死缠烂打起来的功夫也是一流,他似乎很明白祁凌回避的是什么,他本不是这么咄咄逼人,会让人为难的人。

    今天,他似乎变得不通情理起来。

    祁凌皱眉默然。

    罗青也叹了口气,忽然一拍他的肩膀,“好吧,我输了,你又赢了。”

    他说了些古怪的话,让人听不懂。

    但是祁凌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一丝喜悦,反而也是失落的。

    不待江轻鸿问,罗青自己说道:“其实我与祁兄打了个赌,我叶知道灵云庄里的人都不简单,我们的事迟早会被人看破,但是却想不到这么快……”

    祁凌立刻道:“江兄,这里风这么大,换个地方说话可好?”

    江轻鸿当然不会拒绝。

    一行三人,从江边一直到闹世,穿过闹世之后又来到了一处清净所在。

    最后,三人在一处僻静的小院前驻足。

    巷子里很安静。

    门上落着锁。

    罗青拿出钥匙来,将门打开。

    “江兄,请。”

一百.请君入瓮

    这是一处十分雅致的别院。

    别院里很干净。

    干净的没有一个人。

    没有一个人的意思是没有其他人,包括下人。

    别人一定很难相信,这里就是阔少罗青住的地方。

    有些事情只靠眼睛往往是会出错的。

    至少罗青其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轻浮蠢顿,而他的功夫也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糟。

    他的演技很好,好到可以骗过大多数人,而江轻鸿却是例外的一个。

    罗青微笑道:“这里地方简陋,江兄就随便坐吧。”

    江轻鸿亦笑道:“简陋有简陋的好处,至少这里很清净,不过罗兄看起来却不像喜欢清净之人,否则也不会往灵云庄那件事情上凑了。”

    “说来说起,江兄感兴趣的不过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灵云庄,对吗?”

    江轻鸿笑而不语。

    祁凌道:“其实我们也不是冲着灵云庄来的,而是因为子夜,江公子见多识广,可曾听过一个名字,火驹。”

    “火驹,这个名字挺特别的,或者应该说是一个代号吧。”

    江轻鸿眼波流转。

    “驹者,马也。火驹,午马,午时……子夜。哦,我想我大概知道火驹是谁了。”

    罗青笑道:“江兄见多识广,自然知道有一群人是专门与子夜作对的。”

    江轻鸿接道:“所以你们才会盯上灵云庄是因为子夜,你们是火驹的人。”

    罗青道:“那江兄总该相信我们的话,知道我们与内鬼的事是绝对没有关系的。恰恰相反,我们进入灵云庄的目的只是一个,而且内鬼之事我们早已开始着手在调查。”

    “那可有什么进展。”

    “进展微乎其微,而且在我们还未来得及确定某些事的时候,有人已抢先一步了。”

    “那个人就是风凌公子吧。”

    罗青舒了口气,轻笑道:“看来那夜在灵云庄发生的事,也一定没有逃过江兄的眼睛了。”

    “如果是指那一晚灵云庄比武的好戏,不得不说罗兄扮猪吃老虎的演技的确很不错,因为罗兄放水的技术真的十分高明。”

    江轻鸿微一垂眸,眼光不觉滑向罗青那把装饰华丽的剑。

    一把剑本不应该装饰得太过华丽,当华丽的外表遮过了剑锋的锐利,剑的主人也容易被蒙住双眼。

    而罗青的这把剑却不同。

    他所迷惑的不是自己的眼睛,而是别人的眼睛。

    就像罗青这个人,从头到尾,他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浮夸而张狂的外壳。至于这个外壳之下,藏着什么,那是他所不希望别人看到的。

    而罗青的剑也同他的人一样,高调而多余的装饰之下,那锐利的剑锋并没有因此而变得锈顿。

    他实在是个聪明而可怕的剑客。

    好在他的剑并没有邪气,否则不知道会有多少的人折在这把剑下。

    江轻鸿想到了什么,忽然道:“其实以罗兄的剑术,与天外剑客沈樊切磋本是个很好的机会,罗兄竟然会轻易放过,不觉得可惜么?”

    “沈樊确实是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不过没有办法,公私总要分明,何况不瞒江兄,我当时出言相激,本就是有目的的。”

    “你们的目的是为了试探沈樊虚实?”

    “沈樊是华山剑派大弟子,剑术自然不用质疑,我们不过是想看看当天外剑客遇到柳絮飞霜会如何。”

    “柳絮飞霜……”

    江轻鸿默念。

    柳絮飞霜似乎是海南剑派的招式,而海南剑派早已毁在子夜之手。

    祁凌道:“当时海南剑派上下无一幸免,不过掌门临死之前,留下了一些线索,我们火驹的人一直追查,终于查到手刃海南剑客掌门的人用的就是华山派的剑法。”

    “所以你们早就在怀疑沈樊,因为沈樊来自华山。”

    祁凌沉声道:“沈樊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合,他们也觉得自己的怀疑很合理,但是结果却并不合乎人意。”

    江轻鸿道:“这么说,沈樊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罗青道:“不是,当日在擂台上,我使出那招柳絮飞霜之后,沈樊的招架明显很吃力,因为柳絮飞霜是海南剑派的不传之秘,他并没有见过,所以应对之时明显有些应对不迭。”

    “罗兄既然会假装试探,难道沈樊就不会?”

    祁凌道:“他当然可以,不过海南剑派的事发生在三年前,而且柳絮飞霜的事也还是个秘密。沈樊一直以为罗兄剑术不济,所以有心相让,等到后来他发现罗兄留有后手,应对之间节奏自然被打乱,而等到柳絮飞霜一出,就算他想留手也是很难的。”

    罗青笑着补充道:“何况还有祁兄在旁,有祁兄的暗器功夫在手,我们也不怕试不出沈樊的真功夫。”

    他的神情中带着小小得意,江轻鸿点了点头。

    “那二位就是承认当时出手的人是祁兄了,可是我却不这么认为。”

    祁凌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倒是罗青忽然问道:“那当晚出手阻止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江兄了。”

    江轻鸿优雅的笑了笑。

    “惭愧得很,那时坏二位好事的是在下,不过不知者无罪,罗兄不是现在又想追究什么吧。”

    “说追究倒是严重了,江兄又不是子夜的帮凶,不过那晚的事也是江兄先好奇的,而且我知道江兄好奇的肯定不止这个。”

    罗青笑得意犹未尽,他似乎很想江轻鸿继续问下去。

    江轻鸿道:“既然提到沈樊,那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应该说一说风凌公子了呢?”

    罗青挑眉道:“风凌公子……这个人可不简单,江兄对他有兴趣?”

    江轻鸿笑问道:“怎么,难道二位对他没有兴趣,据他所说,他似乎与‘火驹’关系匪浅,二位又是火驹的人,总会知道些什么吧。”

    罗青微微一皱眉。

    “我想关于这一点,江兄可能想错了,现在江湖上反对子夜的人不少,什么大大小小的组织都有,但不过也多是些乌合之众,和风凌公子有关的不一定是火驹。”

    江轻鸿笑了笑。

    “罗兄这话就有意思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就在刚刚罗兄才自己亲口说风凌公子不是简单的人物,怎么现在又觉得这位不简单的人物口中说的会是那些不入流的小组织么。”

    祁凌道:“罗兄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想说别人如何我们不知道,也不方便下定论。但是像我们的组织是很严密的,至于风凌公子是不是与我们的人有关系,至少我与罗兄并不清楚这一点。而且风凌之行大有问题,风凌公子是否真有其人都是一个谜团,毕竟从头到尾我们见到的只有那一位钱总管。”

    “那在风凌山庄发生的一切,二位是如何看的。”

    “说起风凌山庄,那里的问题恐怕比灵云庄还要大,不过与子夜无关,也就是与我们无关。”

    江轻鸿微微皱眉,无奈笑了笑。

    “罗兄分得还真清楚,那沈樊呢,沈樊虽然通过了你们的测试,但是风凌公子的证据,你们也是亲眼见过的。”

    罗青眨了眨眼睛,思索道:“一个连面都不敢露的人,他所拿出来的证据又能有多少的说服力。我想沈樊大概是觉得当时解释也无用,所以只能跑路吧。”

    他叹了口气。

    “当然,现在说这些都是空口无凭,只有找到沈樊,一切或许能够真相大白。”

    “那二位今天所做的,也是在找他了?”

    “嗯哼,差不多,我们确实是在找一个很重要的人,而且如果顺利的话,我想这个人一定会让江兄也大吃一惊的。”

    “这个人在潜龙帮?”

    “是,所以托江兄的福,今天我们总算结识了潜龙帮的两位重要人物,接下来的一切应该会很顺利吧。”

    罗青竟毫不避讳,和盘托出。

    江轻鸿忍不住道:“但为什么是小叶,二位心思缜密,身手不凡,在二位面前小叶充其量不过是个小角色而已。”

    罗青笑了笑。

    “看来江公子对叶姑娘还是十分关心的,放心,叶姑娘只是一个掩人耳目幌子,让我们行事起来更便宜。小叶姑娘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我们对她绝没有什么坏心思,江兄大可放心。”

    “小叶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二位,难道二位不清楚小叶的身份?”

    罗青狡黠道:“狐狸窝里鼎鼎大名的小狐狸,我们虽不清楚江兄你的来历,她的来历我们还是知道一点点的,所以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看来早在进入灵云庄之前,两位就已经将所有人的底细都查清楚了,而小叶确实也是最好接近最好利用的一个。因为一方面她的背景够复杂,另外一方面,她虽然脾气大些,却是一个很单纯的人。”

    叶小蝉是狐狸的窝的人,就算别人注意到她,也会多少忌惮一些,不敢轻易乱来的。

    而且大大咧咧的叶小蝉浑身都是破绽,不论是要接近她,还是要利用她接近别人,她都是个很好的人选。

    听了江轻鸿的话,罗青摇摇头。

    “非也,这么有趣的叶姑娘怎么是一个‘单纯’就能形容的,而且叶姑娘也很聪明,并没有我预想的那么好相处。”

    听到有人说叶小蝉不好相处,江轻鸿忍不住笑出声,但为了不让话题被破坏,他接着道:“这样已足够了,明明挑事的是二位,得罪人的却是小叶。就像今天在跃鳞楼,二位的目的是接近潜龙帮,现在目的已经达到,而人人都只见到小叶和人动手。至于两位,充其量也是算朋友出手,不得不为之。”

    罗青脸上露出一丝失落,他摸了摸眉心,叹息道:“哎,原本我是在自负聪明,还以为今天这场戏虽算不上精彩,也还中规中矩,可原来这一切都没有瞒过江兄,江兄的眼睛是不是太毒了些。”

    他忍不住抱怨。

    江轻鸿却笑得很无辜。

    “不是在下的眼睛毒,但今天这一场表演之中确实是出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小小瑕疵。”

    “什么瑕疵?”

    “那就是在小叶遇到危险的关键时刻,祁兄仗义出手,同时也让我亲眼见识到二位的实力。在下明白二位的所作所为虽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是却无害人之心。”

    祁凌的脸色微微有些变了。

    今日是他太冲动了,他本不是这么容易冲动的人。

    在江轻鸿还在沉思的时候,罗青笑道:“好了,知道江兄是个闻到一丝腥味都能钓到鱼的人,那江兄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会带你来这里。”

    “二位是怕外面隔墙有耳,看来在二位的事有眉目之前,还是不想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江轻鸿沉了一口气。

    罗青已上前一步。

    “江兄真的是太聪明了,聪明到连我都开始有些想交你这个朋友了,接下来就要委屈江兄了,这里环境还不错,我想江兄一定可以好好休息休息的。”

    他们既然敢让江轻鸿来,还让他知道这么多,显然就没打算让江轻鸿走出去。

    江轻鸿不慌不忙道:“在下还有一个问题,也应该算最后一个问题。”

    “哦,洗耳恭听。”

    “那就是你们为什么会加入火驹。”

    罗青似乎没有想到,江轻鸿的最后一个问题竟然如此无关痛痒。

    他眉目一转,祁凌已道:“江兄既然如此聪明,那这最后一个问题也不妨自己去想。”

    说话间,他已突然出手,江轻鸿腰身一弯,避开攻击,飞出一脚将罗青还不及出手的剑踢了回去。

    祁凌的身形突然一翻,人已后跃,跃过了凳子,同时双手挥出。

    霎那之间,十几道冷光如流星爆射。

    罗青早有准备,及时抽身而出。

    裙衫飘飘,衣袖展动之间,寒星已没入,尽数消散。等到江轻鸿松开衫摆,摆随着清脆的落地声,暗镖无一落空,尽数落地。

    一收一松之前,罗青的剑已到眼前。

    一股逼人的剑气刺过了江轻鸿的发丝,眨眼已到眉间,让江轻鸿避无可避。

    这两人的配合似乎有种超人的默契,一起一落之间,产生了一种让人生畏的震撼力。

    但是江轻鸿却更快,身影一闪,已夺门而出。

    他早在提防着,因为这两人的默契有多可怕,他早已经见识到了。

    江轻鸿一撤,罗青便急着要追,但却被祁凌一阻。

    “算了。”

    “什么?他知道这么多,怎么能算。”

    “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难道你看不出?”

    罗青沉下脸,紧紧的握拳,不甘道:“放他离开的话,可能会后患无穷。”

    祁凌却淡淡一笑。

    “是后患无穷,不过不见得是你我的后患。”

一百零一.玩笑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www.uu234.net

    叶小蝉哼着小曲,从马上跳下来。

    一跳下马,她的脸色立刻就有些变了,因为刚才的动作不小心牵动了手伤,红肿的手腕又开始隐隐作痛。

    好在雾竹村就在眼前,她绕到山后,七扭八歪的穿过竹林,就瞧见了竹屋药庐。

    门口。

    小神仙正忙着晒药材,听见浅浅的马蹄,他一抬头就看见了牵着马走来的是叶小蝉。

    “是你呀。”

    “怎么,不欢迎我啊,洛丫头怎么样了。”

    “你来晚了,她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她中毒这么严重,怎么能离开,白九霄呢?”

    “他也走了,奥,差不多才一个时辰,我听见他们好像说要进城。”

    叶小蝉不由皱眉,一跺脚道:“这个小子搞什么,要走也不说一声,害我白跑一趟。”

    小神仙直起身。

    “其实你也没白来啊,不是受伤了吗。”

    想不到这小家伙的眼睛竟然毒得很,叶小蝉本来还在气,也只好舒了一口气。

    “很机灵嘛,你师父呢?”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进来吧,帮你上药,我这里的药油很灵的。”

    叶小蝉走进屋子,又闻到那种熟悉而呛人的药味。

    小神仙的药油确实不错,抹在手腕上的感觉清清凉凉,味道反而带着一种很清淡的芬芳,叶小蝉揉着手腕,眼神在屋子里到处转。

    “每日抹一次,三天就会好的,这一瓶你拿着吧。”

    “谢了,放心,不会白拿的。”

    她准备去掏钱袋,小神仙却道:“不用了,我们欠白大哥这么多,你是他的朋友,这算不了什么的。”

    “哎哎,你可被误会,我跟姓白的不熟,一码归一码。”

    她将银子放在桌上,站起来就要走。

    小神仙道:“就这么走了,不想找他们?”

    “嗯?”

    叶小蝉立刻回过头。

    小神仙将一包包整理好的药材放进了竹笼,“我要进城,我想应该顺路的。”

    暮色已迟,漫天的夕阳笼罩着半城。

    城门口。

    一道白影像云朵浮在城楼屋顶上。

    黑色的幡旗鼓动,风声飒飒,白九霄眯着眼睛,透过半白的伞面,他的心情也如天空般空阔高远。

    直到一声短促的口哨传来,他懒懒的睁开眼睛,将伞一举,人也坐了起来。

    看见人影有两点,他嘴角一撇,起身跃了下去。

    白伞在风中飞旋,悠悠坠落,像一朵皎洁的花朵开在天地之间。

    白九霄的衣摆飞舞,长发也在轻轻飘动,轻笑的模样爽朗而阳光,还带着些孩子般的顽皮。他的眼睛很好看,虽然透着些许懒散,却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如白日星辰,灿烂只是一时被光明所侵,但当夜空再次降临,那种独特的光辉便是任何东西都掩饰不住的。

    叶小蝉好像是第一次认真打量白九霄,也发现他不开口的时候也并没有那么让人讨厌,但是很快她就知道这个想法有多愚蠢。

    “哎,又是你。”

    白九霄撇嘴。

    叶小蝉皱眉。

    “喂,这话应该是我说的,洛丫头呢,你把她藏哪里去了。”

    “什么藏不藏的,她是个大活人,而且每次诸多要求的就是她,今年我好像特别倒霉。”

    “是呀,白小财神是什么人,像我们这样出身的怎么高攀的起,所以请快点带我去见她,到时候你就可以走了。”

    白九霄扬唇道:“想打发我走可没这么简单,倒是有些人要有自知之明,多嘴雀不是应该和你那些飞禽走兽的朋友在一起么,怎么你总是要缠着她呢?”

    听到有人用“飞禽走兽”四个字形容江轻鸿还是头一次,叶小蝉本应该生气的,但是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只是笑完她又觉得自己不该给白九霄好脸色,于是立刻板起脸道:“别说废话,带路吧。”

    白九霄哼了一声,一拍小神仙的肩膀。

    “跟我来。”

    阳光穿透枝叶,碎裂成片片金黄。金色如缓缓流动的小溪在流淌,一张苍白而小巧的面容被染成温暖。

    神情是被忧郁浸染的微凉,洛玉影安静的站在二楼廊沿,晚风吹拂着她瘦削的身影,黯淡的目光幽深的飘向远方。

    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

    阳光中,她好像却如置身冰潭,只看一眼都会令人从心底生出一种沁人的寒意,让身边人望而生畏,不觉止步。

    叶小蝉却好像没有感受到气氛的不同,欢快的迎了上去,一把就从身后搂住了洛玉影。

    洛玉影单薄的身体分明一颤,等她抬眸就感受到周身隐约律动的暖意,来自笑靥如花的叶小蝉。

    “洛丫头,有没有想我呀?”

    刚才还一脸不悦的叶小蝉现在已完全换了一个人,她亲昵的将头偎在洛玉影冰冷的肩头,然后又摸了摸她的胳膊。

    “怎么穿这么少,会着凉的。”

    她像是乖巧的小猫咪,呢喃着嘟囔一句,回头瞪了白九霄一眼。

    “就知道不能指望你了,照顾人都不会,丢下她一个人自己到处乱跑。”

    “喂,别冤枉人,我是去接你们的,不然这里七扭八拐谁能找得到。”

    “也对,我还想问你呢,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

    白九霄忙道:“哎,这一点你就更怪不到我身上了,因为这里并不是我安排的,不如问问你的好姐妹。”

    “嗯?”

    “好姐妹可不敢,小飞雁姑娘是何许人物,我呀,可高攀不上。”

    这声音很熟悉,伴随着轻灵的笑语欢颜,屋子里走出一个容貌俊丽的小丫头。

    叶小蝉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是你,你怎么会……”

    小丫头对着她吐了吐舌头,傲娇道:“刚才是谁说我照顾不好了,要是嫌我照顾不好,有本事你就不要出去乱走,安安心心的照顾玉姐姐。”

    叶小蝉的表情已由惊变喜,她放开洛玉影,跳到了那小丫头面前,又一把抱住了她。

    “怜儿!原来你没有走!”

    怜儿故作嫌恶的无奈瞥着叶小蝉,但眉眼深处也藏不住相逢的喜悦,她叹了一口气。

    “哎,本来我是已经走了,但是怎么也放心不下。多亏我回来了,才几天不见,看看玉姐姐现在都什么样子了,早知道我就不该走的。”

    她碎碎念叨着,拉开了叶小蝉的手,然后走到了洛玉影身边,将手中拿着的袍子披在了她的身上。

    “玉姐姐,外面风大,都站了很久了,进去吧。”

    众人零零散散的进了屋。

    怜儿走到小神仙面前,甜甜笑道:“你就是小神仙吧,麻烦你送药来,交给我吧。”

    “哦,原来他是来送药的。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不留在药庐,要搬到这里来。还有怜儿,她是从哪里蹦出来了的……”

    叶小蝉的嘴就像小炮仗,噼里啪啦的开了腔,她一边说着,刚要伸手去摸果盘里,但是却迟了一步,苹果已经跑到了另外一个人手里。

    “话要一句一句说,问题呢,要一个一个问,至于苹果,就要看谁下手快了。”

    白九霄张大嘴巴,狠狠一口咬在了苹果上,饱满的苹果立刻缺了一个大口,忽然觉得十分解气。

    叶小蝉不悦道:“喂,苹果多得很,干嘛要抢我的。”

    “你的?我随手拿的,怎么叫抢你的,或者你叫它一声,就看看它会不会答应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叶小蝉,白九霄吃的更加津津有味,而且故意吃的很大声,似乎还要告诉叶小蝉这个苹果有多美味。

    看着白九霄欠打的得意着,叶小蝉的心里果然不由就升腾起一阵恼怒。

    但是她还是不想和白九霄计较,伸手想去拿另外一个,这个却又被眼疾手快的白九霄快了一步。

    这次他拿的不再是一个,反而一整盘都被他端在了手里。

    “喂,想找茬是不是?”

    叶小蝉挑眉,冷冷的瞪着白九霄。

    “哎呀,不知道是我的手快呢,还是有些手脚不灵活。不好意思,这些苹果不错,我打算留着慢慢吃。”

    “吃吃吃,吃死你呀。”

    叶小蝉忿忿的咒骂了一句。

    “算了,今天不想和你计较,苹果拿来吧,这么多你吃得下吗?”

    “吃不下也要吃,不过不是我吃……”

    他微微一笑,把吃着的苹果塞进了嘴里,然后拿了一个。

    “喂,接着!”

    苹果扔了出去,却不是扔给叶小蝉的。

    洛玉影本在发呆,直到回神发现苹果是丢向自己的,她下意识伸手去接,但是已有人眼疾手快,一手握住了苹果。

    “喂,小心点,会砸到人的!”

    叶小蝉白了白九霄一眼,然后冲着他挑衅似的咬了一大口苹果,还做了一个鬼脸。

    白九霄笑了笑。

    “无所谓了,反正我这里还有很多,不在乎被你拿走一个。不过以后记得不要随便对别人做鬼脸,因为吓死人也是要偿命了。”

    “好啊,你被我吓死的话,我就相信你说的喽。不过你还真是够讨人厌的,不知道洛丫头平时怎么忍耐你。”

    “彼此彼此了。”

    两人相视一笑,笑容中有种激烈的火药味在迸发。

    一直默然坐在一旁的人儿却在此刻嫣然一笑,如静莲开放一般悄无声息,却有一种让人不觉动心的美好。洛玉影微笑的样子很浅很美,那双迷雾重重的双眸中竟有拨开云翳的清澈透亮。

    察觉到两个人都在盯着她看,洛玉影脸上的笑容才默默隐匿了。

    白九霄幽幽道:“呦,冰块原来也会有融化的时候啊,少见少见。”

    叶小蝉鼻尖一皱,“喂,丫头,你变坏了哦,你是在嘲笑我吧。”

    “不是嘲笑,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很有意思。”

    “有意思?怎么会?”

    白九霄与叶小蝉几乎是同时尖叫出来。

    洛玉影柔声道:“看,你们还很有默契,不是吗?”

    他们两个人又同时想说什么,但又一起闭上了嘴,彼此相互瞪了一眼,眼神嫌弃又复杂。

    叶小蝉不知道想到什么,竟不觉打了个冷颤,她不停摇头,实在认为洛玉影的话有些……可怕。

    谁会和白九霄这么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有默契呢,想起来都让她浑身不自在了。

    “摆脱了大小姐,别把什么人都和我扯在一起,什么人多嘴雀是不要紧,反正都不关我的事了……”

    白九霄也叹了口气,把那双会招桃花的眸子挑得老高,他还是依旧那副高高在上,眼高于顶了不起的老模样。

    “我去看看那小家伙,他笨手笨脚,药材要是弄乱了会很麻烦的。”

    他终于舍得将果盘放下,然后就站起身,走了出去。

    夕阳渐移,泠然的眼神也渐渐在昏暗的光线中淡泊下来,但是洛玉影的神情却不像之前那样冷冰。

    叶小蝉眨巴着一对大眼睛,专心抱着苹果却显得心不在焉。

    “你又怎么了,为什么这种表情。”

    先开口的是洛玉影。

    叶小蝉终于忍不住道:“喂,干嘛说那些话,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洛玉影莫名,抬眸看向叶小蝉。

    “吃醋,什么意思。”

    “吃醋的意思当然就是见不得别人和他说话斗嘴吵架喽,我真想不到,原来你会这么小气,连自己好姐妹的飞醋都吃呀。”

    “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吃醋……”

    叶小蝉偷笑的时候就像是爱捣蛋的小老鼠,她一脸坏笑着戳着洛玉影,啧啧道:“还骗我,我早就知道了,喜欢就是喜欢嘛,在我面前还害羞呀?”

    洛玉影的眉梢终于微微一翘。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你不会是想说,我对白公子有什么吧?”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也被叶小蝉这莫名其妙的揣测而哭笑不得。

    “哎呦,别装了,我都知道,不过我真没觉得他有什么好的,我对你的眼光另眼相看哦。”

    叶小蝉狡黠的眨着眼睛,想笑又不敢笑,但是很快,洛玉影的回答就让她大失所望。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是弄错了,我和白公子之间并没有什么。”

    “我知道,现在没什么嘛,但不代表以后……放心啦,我不会多事的,而且我的嘴很严,绝不会……”

    叶小蝉以为洛玉影是不好意思,还在自顾自说着,但是洛玉影这次却打断的却毫不留情。

    “小叶,我说,你误会了。”

    她的声音忽然变了,又是像很久很久以前,冷厉的像是一把刀。

    叶小蝉被惊了一下,才看到此时的洛玉影是完全面无表情的。

一百零二.心结

    “啊?误会,你说不是,不是什么……”

    叶小蝉认真的眨着眼睛,语气开始落下来。www.uu234.net

    “什么都不是,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不过我知道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洛玉影的口吻又恢复了淡漠,方才声音中突现的锐利转眼消失不见,她的态度阴晴不定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奇怪的是她刚才对叶小蝉的语气已经很久没有过。

    “好,我知道了,干嘛这么凶。”

    叶小蝉撇了撇嘴。

    “有么……”

    “当然有,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就时常像那样子,绷着一张脸,好像很严肃似的。当时我还觉得你脾气古怪,很难相处呢,要不是你三番两次帮我,我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叶小蝉缠绕着手指,嘴巴一嘟,就不由笑了出来。

    一丝忧郁的愁云一闪而过,洛玉影忽然淡淡一笑,淡淡道:“那在你眼中,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问我呀,如果问我的话,可不会听到什么好话的,毕竟我是个只会说实话的人。”

    叶小蝉眉梢飞起也许得意。

    单从这话就知道她又开始调皮不认真了,但即便知道她嘴上不牢,洛玉影还是道:“我喜欢听实话。”

    叶小蝉眼波流动,狡黠的笑了笑。

    “你呀,作为名震江湖的小飞雁少侠的好朋友,虽然没有本这般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其实你本就生的是个美人坯子,心思细腻,头脑极好,我要是男人的话,说不定会对你动心的……”

    她说着就装模作样的伸出手指,想去勾洛玉影的下巴,却被洛玉影一个眼神冰的不敢再打趣下去。

    她收起开玩笑的不正经,认真道:“不过说起来也奇怪,你知道我的,是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不过有时候……我好像有点儿怕你。”

    “怕我?为什么?”

    叶小蝉迟疑着,摇了摇头。

    “说不上的,大概是下毒的本事太高明,大概是有时候神秘的让人捉摸不透。而且你从不开玩笑,总是那么认真,笑的时候也不多,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没有心事,因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洛飞烟他们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看来洛飞烟等人就是一直困扰着洛玉影的麻烦,但是叶小蝉却觉得这并不是困扰她内心最大的问题。

    “喂,丫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会好很多的。我以前也是这样,什么都放在心里,其实是想找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你可比我幸运多了。”

    叶小蝉忽然变得很乖巧,她趴在桌子上,眨着大眼睛望着洛玉影。

    “你确定要一直丫头丫头的叫么,算年纪我可要比你年长。”

    “说起来很奇怪,我这么疯得性子,你却这么安静,我们竟然也能成为好朋友。好吧,给你面子,大不了我就和怜儿一样,叫你玉……哎呀,叫姐姐也太奇怪了,我还是叫你小玉好了。”

    “随便你喜欢吧。”

    洛玉影淡淡说完,就站起身来。

    她并不在意叶小蝉怎么称呼她,她只是在转移话题,不想叶小蝉继续问下去。

    有些东西长在心中,时间久了就扎了根,盘生错节,像是与泥土纠缠在一起的老树上缠满的藤蔓。

    莫说叶小蝉,甚至就连她自己,也是不可以的触碰的。因为那些藤蔓连着血脉,同她的灵魂长在了一起,莫说碰到,就算有风吹过,从不结疤的伤口也会血流不止。

    “不是喜欢他就算了,反正本来我也觉得奇怪,你的眼光不至于这么差的。”

    “他很差么,我倒不这么认为,至少他应该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

    “伙伴?”

    叶小蝉眨着眼睛,狐疑的摸了摸下巴。

    “可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像是需要伙伴的人。对了,你说那几个怪人不会再找你的麻烦,是怎么回事。”

    洛玉影淡淡道:“这只是暂时的,之前他们中了我的招。那种毒很特别也很歹毒,是由七中毒花、七种毒草、七中毒虫按照一定的分量调制而成。不过洛飞烟是制毒高手,早晚都会想到对策,在那之前我会尽快了结这里的事。”

    “你是说答应那个小子的事啊,难怪你要从药庐回来,急什么呢,你的身体才刚好一点,那个老混蛋没有欺负你吧。”

    见叶小蝉不以为然,洛玉影柔声道:“小神仙是那位老先生的徒弟,足可见这位老神仙的医术也很有根底,只是我长住那里总有不便。只是原来的地方是不能再住了,这么巧又遇见了怜儿。”

    “不算巧了,我已经在城门口等了整整三日。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让我等到,这里是租了短契的,不过我还是觉得以前的地方更好,不回去的话真的有些可惜了。”

    怜儿走进来。

    听了怜儿的话,叶小蝉眼珠一转。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其实住回去也不见得不可以。”

    洛玉影却立刻道:“不可以。”

    见叶小蝉不以为然,她又解释道:“如果是别人,或许会有一时疏忽,但是我了解他,他是个比常人都要谨慎的人,等他抽出精力,一定会到那里去的。”

    怜儿坐了下来。

    怜儿坐了下来,失落的托腮道:“看来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本来是不想给玉姐姐添麻烦的,可是我还是舍不得离开这里。”

    叶小蝉亲密的一揽她的肩,吐了吐舌头。

    “不走才好啊,虽然你这个小丫头有时候惹人讨厌,但是如果以后都见不到的话,我大概也会偶尔想你的。”

    “那我是不是应该多谢你啊,英明神武的小飞雁少侠!”

    怜儿哼了一声,鼻尖被叶小蝉轻轻刮了一下。

    “乖啦,所以以后也要记得我的大恩大德,所谓大恩不言谢,我也不要你当牛做马,记得下次让我尝尝你的手艺就最好了。”

    怜儿笑了笑。

    “哦,说来说去原来是有只小馋猫嘴又馋了。知道了,只要你乖乖的少来烦玉姐姐的话,等过几天她身体好些了,我就做几道拿手好菜给你,行了吧。”

    叶小蝉亲昵的撒娇道:“我就知道小怜儿最好了,还好你没有走,要不然我就尝不到你的手艺了!”

    “喂,吵死了,又是你这只聒噪的多嘴雀,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么?”

    有人懒懒抱怨,正是倚在廊外的白九霄,不知从什么时候,他已经在那里了。

    或者他原本就没有走开,只是骤然出声,让人意外。

    叶小蝉对着开了半扇的窗外犟起眉头。

    “还说去看药,原来有人躲在这里听墙角啊,一个大男人竟然偷听女孩子说话,不要脸!”

    白九霄失笑道:“女孩子?你也算女孩子?除非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你这个假小子,否则你可别轻易对别人说这三个字,我怕他们会笑掉大牙的。”

    叶小蝉的眼睛一瞪。

    “喂,你什么意思,本女的人气可是很高的好不好,睁大你的狗眼……不对哦,说某人是狗,那就是侮辱了狗,狗才没有这么惹人烦呢。”

    “没错,我也觉得狗很可爱,至少比多嘴雀可爱多了。”

    白九霄立刻还嘴,怜儿捂着耳朵跺了跺脚,也冲了过去。

    “好了好了,要吵你们就出去吵,乱哄哄的烦死了。”

    ……

    屋子里热闹极了,洛玉影听着耳边不停的喧嚣,一反常态并没有觉得那么难以接受了。

    大概是清净惯了的人偶尔也会对这种充满生气的氛围好奇的,只是看着他们一言一语的争锋相对,互不相让,她心底里竟像有什么暖意在涌动。这种感觉奇妙而陌生,虽然她只是游离在氛围之外,也不免被感染。

    很多事是悄无声息在发生变化的,无法预知,不可掌控。

    从怜儿开始,到叶小蝉,到白九霄……

    这一刻,她似乎感受不到一直相伴左右的那份孤独,或许叶小蝉说得对,她们彼此的世界也许并不是那么格格不入的。

    默然的笑意在不经意间不再冰冷,她那双琥珀般美丽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一抹难以形容的光辉,不过光辉转瞬即逝,她的脸色忽然苍白如纸。

    熟悉的窒息感重上心头,洛玉影默默握紧了手心。

    “喂,还吵,病人都不管了。”

    看着几个大人吵成一团,倒是年纪最小的小神仙察觉到洛玉影脸色不对,忙放下了药碗。

    “不舒服就躺着好了,不要起来太久,你的身体自己清楚吧。”

    他刚说完,方才还忙着争吵的人都住了嘴。

    洛玉影轻轻的呼吸着,脸色很快又慢慢还转。

    叶小蝉与怜儿都十分关心的凑了过来,白九霄也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不要紧张,偶尔反复是正常的……”

    洛玉影透了口气就不自觉的安慰了一句。

    叶小蝉却关切道:“不如还是让小神仙把把脉吧。”

    洛玉影却颇不在意的摇了摇头。

    小神仙见状便道:“不用了,按时喝药,慢慢会恢复的,你们要是真关心病人就该让她清净些。”

    洛玉影与怜儿彼此对视了一眼,又瞧了瞧白九霄,都不敢再说话。

    直到从房里出来,怜儿才白了叶小蝉一眼。

    “都是你们啦,以后不许同时出现在玉姐姐面前,否则我可是会翻脸的!”

    她奶声奶气的一埋怨,手掐着腰,大辫子一甩掉头走了。

    她转身的幅度很大,辫子差点甩在叶小蝉脸上,叶小蝉对着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小声嘟哝了三个字。

    “小辣椒!”

    等怜儿走开,她也动作很大的一甩头,两条飞起的麻花辫差点就打在了白九霄身上。

    她的头发更长,乌黑得像是丝滑的绸缎,又像是两只小尾巴,随着她的一举一动上下翻飞。

    “听见没有,都怪你啊,以后在小玉面前,见到的时候就请你自动消失吧,再见!”

    “该消失的是你才对,这样也好,以后耳朵就可以清净了。”

    白九霄双腿一摆,人就从窗框上跳了下来。

    叶小蝉负手而去,但只走了几步,又倒着退了回来。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白九霄撇嘴,抱怨道:““多嘴雀的话这么碎,听到也不见得会记得了,你又想说什么。”

    “你呀,真是个大笨蛋,小玉说得这么清楚,还不明白。”

    白九霄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

    “切,谁对你们女孩子那些麻烦事感兴趣,以后别把我和她扯在一起,我还想赶快赶走霉运呢。”

    叶小蝉一皱眉,忍不住嚷道:“喂,你这人心肠也太坏了,小玉现在这么虚弱,你的事就这么要紧吗,比人命还要紧?”

    “啊?”

    白九霄嘴角一弯。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呀,是,我的事很要紧,这里一条人命,我的事可不止一条人命。不过我也不是那么刻薄的人,等她好些再说。”

    他挠了挠头,转身就溜了。

    叶小蝉莫名其妙,哼了一声也便走开了。

    夕阳映着枯树。

    落叶纷纷而落。

    祁凌站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还在想啊。”

    祁凌回过头,就见罗青从屋子里大步走过来。

    罗青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眼,“在想他呢,还是在想她?”

    祁凌无奈的笑了笑。

    “罗兄这么问,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我正在想的那个他。”

    “很简单,值得你现在这么劳心费力的,我只能想到两个人,要么是江轻鸿,要么就是那位迷死人的叶姑娘了。”

    祁凌不由一笑。

    “迷死人,用这三个字来形容叶姑娘,罗兄恐怕是第一人了。”

    “我不觉得这三个字不恰当啊,能让祁兄如此魂不守舍,冲动忘行的,她好像是唯一的一个吧。”

    祁凌的脸色微微有些改变,眼神似乎温柔了很多,半晌才道:“对不住,今日是我太不小心了,不然也不会被他看出破绽。”

    罗青笑了笑。

    “算了,这么多年的伙伴还说这个,从前都是你替我善后的,何况这次也不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我们小看了江轻鸿,他比我们预料得更加狡猾。”

    祁凌道:“希望很快有消息吧,在那之前,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

    罗青沉思了片刻。

    “祁兄,我始终觉得今日不该轻易放过他的,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祁凌无奈道:“不放过他又能怎么样,要困住他可不容易。”

    罗青心事重重的皱眉道:“困不住,自然还有别的办法,我想提醒你,感情用事可是很危险的。”

一百零三.密室

    祁凌微微一笑。www.uu234.net

    “我像是感情用事的人么,放心,孰轻孰重有分寸的。”

    罗青担忧道:“你说以江轻鸿的精明,我们的话他会相信吗,我真的怕再这样下去,那件事迟早会暴露的。”

    “当时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就想到了,他最好相信,不过即便他不相信,我们也只有这一个说法。好了,时辰差不多了,是你来还是我来。”

    “你说他们啊,真是麻烦。还是你来吧,真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失算,哎,难得有时间,我也该去保养保养我这张皮了。”

    罗青朝着祁凌拍了拍自己的脸。

    “好,那一起走吧。”

    半个时辰之后,祁凌独自回来,手中多了一提食盒。他与罗青一起吃过了饭,这盒饭菜是特意带回来的。

    他还是一样谨慎,尤其是回来之后就更加小心,他进了屋子之后,便直接将房门紧闭,然后走到了南墙前的柜子前。

    柜子里竟然藏着机关,他轻轻扭动,随着细碎的机巧声,柜子后显现出一道暗门来。

    他钻进了暗门,不消一盏茶的时间,等他再钻出来的时候,神情已轻松了许多。但是很快他的脸色又变了,惊讶与慌乱一闪而过,他恢复了镇定,朝桌子旁走去。

    屋门还是紧闭的,桌边已坐了一个人。

    这个人并不是罗青,而是一个这时候最不可能,也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人正在对他微笑,朗眉星目之间,自有一种潇洒恣意,深邃温柔的非凡气韵,他笑得很温和,眼中那种自信的光芒又在闪动。

    江轻鸿。

    他似乎总是那样的从容,那样的自信,有一种看穿一切的睿智与豁达,强大的气场已令对手望而生畏。

    提着食盒的手不觉收紧,祁凌稳了神色上前。

    “江兄去而复返,可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在下身无长物,丢不下的恐怕也只有这个从不离手的酒囊了,再说在下并非去而复返,而是根本没有走。”

    “哦,原来方才江兄是假作离去。不过江兄真是奇怪,之前我们二人要留兄台做客,兄台不肯就一声不响的就溜了,现在又自己冒出来,江兄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江轻鸿含笑,没有立刻对他出手,祁凌已算很沉得住气了。

    现在罗青不在,他实在没有自信能对江轻鸿怎样,何况江轻鸿还算是斯文人,能动口的时候是并不会动手的。

    “难怪二位请在下来此,原来这里并不简单。”

    江轻鸿精明的目光在食盒上一转,又飘飘的浮上了祁凌的面颊。

    “祁兄二位原来喜欢金屋藏娇,这里虽然不像金屋,不过早知能吃到一品居的饭菜,也许在下真的会考虑留下的。”

    “阁下跟踪我们?”

    “这也是无奈之举,因为在下知道,二位既有不能对人言的苦衷,在下不能强人所难,所以只有靠自己了。”

    他的眼神已穿过祁凌,直投在隐藏着暗门的柜子上。

    祁凌不由暗暗皱眉,终于沉重的叹了口气。

    “早知道瞒不过江兄的,其实正如兄台所说,我等也确实有苦衷,至于这密室之中确实还有一位亲眷,不便出来见人,请江兄多多见谅。”

    “亲眷?不知是哪一位,为何不便见人,而是要藏着这密室之中呢?”

    祁凌立刻道:“兄台这个‘藏’字有误,其实我的这位亲眷也是火驹中人,不过她如今身患奇症,医治期间不得见光,所以居于暗室。只是男女有别,不方便江兄去探望,否则便不会让江兄误会了。”

    “哦,原来是位女眷,祁兄说她也是火驹中人,如今却身染奇症,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内情呢?”

    祁凌轻轻叹息,眼中流露出惋惜而悲伤的神色。

    “不瞒江兄,这其中是另有一番曲折。而归根究底,这件事还是与子夜有关,不过未经允许,在下是不能将这其中因由对旁人提及的。”

    江轻鸿摇头道:“那就可惜了,祁兄既要在下相信,却又事事隐瞒,不知是否有意为难在下呢?”

    祁凌一拱手。

    “信与不信全在江兄一念之间,但是在下知道江兄是有识人之明的,在下问心无愧,也相信终有一天真相大白之时,在下是绝不会辜负江兄的信任的。”

    江轻鸿离开前,又瞧了一眼那机关所在,似乎还是将信将疑,但是他终究没有用强。

    罗青不在,只有祁凌一人,他若是一定要瞧一瞧藏在密室之中的人,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想过祁凌所说的可能是假话,也想过这密室之中藏着的也许是不可靠人的秘密,以及罗青与祁凌话中的种种漏洞……所有的疑惑都只隔了一道门的时候,江轻鸿竟然没有用最简单的方法直面真相。

    “哦,原来是有人的老毛病犯了,你这心软的也太不是时候了。怎么,难道你还会相信这两个骗子。”

    叶小蝉一边嘎嘣嘎嘣的咬着核桃,一边不满的瞥着江轻鸿。

    江轻鸿喝了一口酒,“我并没有说他们是骗子,至少现在没有证据说明他们在撒谎。”

    “可是扮猪吃老虎难道就不过分么,就算他们真是什么火驹的人,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也不像什么正派的人。”

    江轻鸿不由一笑。

    “正派?你什么时候也会分什么正派不正派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话还真是没有说错。”

    叶小蝉撇嘴道:“我说的正派是指品行原则,与身份派别无关,就像我自己做的事虽也不见得光明正大,但是我从不做违背良心,暗中害人的事。”

    “现在还没有铁证说明灵云庄的事与他们有关,我虽然也对他们的身份有所怀疑,但是我也从不觉得他们是什么居心不良的人,所以他们背后一定还有什么秘密。”

    江轻鸿沉思片刻,忽然道:“小叶,看来你要替我走一趟了。”

    院子里本来只有一处灯光。

    叶小蝉到的时候这灯光忽然一灭,祁凌与罗青相继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然后各自回了房。

    这处宅子不大也不小,除了罗青祁凌之外,还有那位藏在密室里没有露过面的人,院子里就没有别人了。

    冷风嗖嗖,叶小蝉摩挲着手臂,轻轻哈了一口白气。

    以她的性格,能趴在墙头上忍耐一盏茶的时间已经算是很有耐心了,只因她不想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祁凌与罗青如此谨慎,为防江轻鸿上门,也许很快就会换窝的。

    今晚机会难得,她一定要看看这两个骗子背后搞得什么鬼。

    院子里静悄悄,连虫鸣都已消失。

    叶小蝉小巧的身影一跃,落下时连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她机灵的四下张望,然后就地一滚,人已穿过花圃,到了台阶下。

    门竟是锁着的,她猫腰到了门口,蹑手蹑脚的贴在门上摸索了片刻,确定并无机关,才从头上抽了一根银簪。

    银簪样式精致,做工精细,叶小蝉倒拿在手,将簪尖慢慢的插进了锁眼。她抿着唇,微微作弄了几下,锁扣竟然“啪”的一声开了。

    她小心的将锁取下,然后轻悄悄的推开了门。

    屋子里干干净净,叶小蝉不敢大意,径直摸到柜旁,很快就找到了机关。

    暗门缓缓现出,移动的柜子与地面接触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叶小蝉悬着的心跳个不停。

    暗门上也挂着锁,叶小蝉照样将锁打开,一道黑黝黝的台阶出现在眼前。她掏出火折子吹亮,然后沿着台阶一路向下,台阶只有十几层,当她走了一半的时候,忽然有一阵古怪的声响传来。

    叶小蝉听得很清楚,声音是从地下密室里传来的,哗啦哗啦的沉重之声像是某种铁器撞击发出的。

    叶小蝉走下台阶才发现这密室的门也是铁制的,声音时断时续,就在厚重的铁门后传出来。

    这里根本不像是养病之所,反而极像一处隐秘的地牢。

    铁门沉重,没有挂锁,叶小蝉用力推了半天,紧闭的门却依旧纹丝不动。叶小蝉很快就发现这门的材质和一般的铁不同,而这种材质她又像在哪里见过,有种熟悉的陌生感。

    但是时间紧迫,容不得细细思量,那种古怪的敲击声又传来了,这次比之前的声音更加明显,也更加有力。

    铁门高约两丈,叶小蝉仰头发现门顶上方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孔,小孔并不大,似乎是用来通风的。

    她眼波流动,一道精光忽从掌中飞射,一根三寸长的钢钉打入房顶。钢钉连着一条又细又软的银丝,银丝本是藏在叶小蝉手腕上的。她手掌翻飞,将银丝缠了几圈,人便悬空吊了起来。

    银丝是特殊材质打造,轻细柔软如发,坚韧结识如钢。戴了一双白棉手套的叶小蝉像是吊在树上的蜘蛛,荡秋千似的飘飘晃晃,靴底在铁门上蹭了几下,立刻发出细微的震颤。

    透过细孔,铁门中的情形甚不分明,但是隐隐约约却能瞧见那墙上是安置了火把的。

    好在门内也没有什么好瞧得,只有一道幽暗的长廊。

    而长廊两侧都是空空的铁栏,就像是一个个牢固的铁笼子,说不出的神秘诡异。叶小蝉很快分辨出那声音正是从其中一间铁牢笼中发出来的,只是距离太远,在摇摆不定的情况之下,她实在瞧不清楚。

    但越瞧不清楚,叶小蝉心中便越好奇这门后究竟关着什么。

    是人,又或是野兽,甚至怪物……

    心思飞驰之间,她忽然听到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说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那声音太远,语音则又轻又模糊,叶小蝉大惊,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很快又有另外一个声音淡淡道:“哪有什么声音,你是出现幻觉了……”

    这个声音的语调听起来更亮几分,声音也近了些,叶小蝉忙屏住呼吸,然后又再次用脚去蹭铁门。

    这次她着意加大了力度,发出的声响也变成了“咚”的一声。

    铁门后陷入一阵沉默,但很快又有人道:“声音,真的有声音。”

    口吻带着惊喜,又确定了几分。

    叶小蝉终于忍不住贴着门上的孔,悄悄的低唤了一声。

    “有人吗,有人在里面吗?”

    她不敢叫的声音太大,但铁门后立刻就有了回应,伴随着意外惊讶与欣喜若狂,门中一个声音骤然呼喊道:“有人有人!救命啊!!”

    叶小蝉忙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是不是被困在这里的?”

    “姑娘,我……我姓罗,是罗家的少爷,被奸人所害,你快去找人来救我们!”

    夹杂着铁链晃动,说话的声音是较近的一个,叶小蝉吃了一惊。

    “你说你是罗家少爷?你叫什么名字?”

    “罗青!在下名叫罗青,是本地丝绸罗家的少爷,我们罗财万贯,只要姑娘救我出去,在下一定会好好报答姑娘的!”

    声音焦急而恳切,叶小蝉却惊讶的合不拢嘴。

    “你是罗青?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叶小蝉一连几个问题就像是连珠炮,她刻意提高了音量,就是为了让铁门里的人听得更加真切。

    “姑娘,你是怎么进来的,趁那两个歹人没到,你快出去通风报信,不管你要多少钱,我家都出得起!”

    门中自称罗青的人好像没有在意叶小蝉说的是什么,只是一股脑的向她求救,叶小蝉疑惑的皱起眉。

    刚才她分明瞧见罗青回房的,但是现在被关在这里的人竟然自称罗青,叶小蝉生怕弄错什么,所以冷静了一下才道:“里面还有一个人吧,是谁。”

    此话一出,她听到里面有声音催促道:“对了,你叫什么,快告诉她,她或许能救我们!”

    默然片刻,第一个轻微很多的声音终于再次出现。

    “叶姑娘,是你么,在下……沈樊……”

    “沈樊?”

    这次叶小蝉更是连下巴都惊掉了。

    难怪她方才觉得那虚弱的声音有一点点耳熟,不过是沈樊的声音太小,她才没有听出来。

    不过不知是不是今晚的事太匪夷所思,叶小蝉狐疑道:“华山天外剑客?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下身上有伤,被人所掳,外面那个罗青……是假的。”

    “好啊,原来是鱼目混珠,将你们掳来的就是他们吧。”

一百零四.陷囹圄

    罗青听出外面的女子与一同被关的人竟是相识的,更是喜不自胜,再次恳求道:“姑娘,我们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呐!”

    他的声音在发着抖,因喜悦与紧张听起来有些哽咽。www.uu234.net

    原本想着是女眷,江轻鸿既然不方便见,叶小蝉身为女子,见一见总是无妨的。

    想不到无意之中,却让叶小蝉勘破了这么大的秘密。

    外面那个喜欢惹是生非的罗青竟然是个冒牌货,那祁凌呢,他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叶小蝉道:“那祁凌呢,他是不是假冒的。”

    罗青思索了半晌才脱口道:“祁凌是谁,在下并不认得。”

    叶小蝉忽然微微一笑道:“罗少爷虽不认得,但是有人应该认得,沈大剑客,对么?”

    沈樊缓缓道:“叶姑娘,在下之前也并未与这两人碰过面,也许这个祁凌也是别人假扮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看来有伤在身倒不像是假装。

    叶小蝉冷冷道:“沈大剑客既加入子夜,就早该料到有这么一天的。是不是没有想到报应会来得这么快呢,现在他们只是将你关起来,却没有杀你,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吧。”

    沈樊轻轻的叹了口气。

    “风凌山庄发生的一切,莫说旁人,就算是在下,到现在也还是有口难辩。他们若是因为此事将在下抓来,那在下也许注定要枉死在这里……”

    “枉死?哼,你当然可以解释,比如说那笔迹并不是你的,又比如说,是有人意图栽赃嫁祸。”

    铁门中传来凄凉的轻笑,让人听来竟有种说不出的绝望与苦楚。

    笑声半晌才断绝,那个真的罗青似乎也发觉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相识这么简单。

    “那笔迹确实是我的,这一点我不否认。若不是在下确信从没写过那封信,甚至连我自己也很难相信那不是我的笔迹。一个人若是连自己都不相信,又怎么能让别人相信他的清白呢。在下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仇家虽不多,也并不少,可到现在我都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人在嫁祸于我。”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叶小蝉倒有些听愣了。她原本只想听一听这位大名鼎鼎的天外剑客是如此诡辩洗白,但想不到沈樊竟然丝毫不辩解,反而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只听他又道:“姑娘信不信我都无妨,不过我看另外一位应该确实是罗家少爷,姑娘若是方便,不如就走一趟,去报个信……”

    声音渐渐弱了,另一人恳求的话语叶小蝉一句也没有再听进去。

    “好,你们等着,我会回来的。”

    叶小蝉眼中忽然一亮,另外一只手中的火光一闪,银丝遇火而断,她悠然落下,掉头而去。

    机关恢复原样,叶小蝉舒了一口气,疾步走到门口,她刚将门打开一条缝隙,一道冷光从这缝隙中刺入,她身形后翻,门已被人从外踹开。

    数道交叠的冷光如片羽袭来,剑气快如闪电,让人来不及躲闪。叶小蝉身法伶俐,步步闪退,耳边不断有被剑气所毁的碎裂之声传来。黑乎乎的屋子里,她虽然早有防备,却没有想到来人的身手比她预料的还要高出许多。

    等到她寻机跃出门,一摆脱身后的剑气就想外逃,但是等她发现,一道寒星已至身前。这次她再避不及,就在那一排冷镖即将打中前胸之时,只听“呼”的一声,一块木头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

    七点寒星镶嵌其上,叶小蝉眼瞳之中的惊讶之色未定,锋利的剑刃从身后追出,刺过耳侧只轻轻一挑,就落在了她的肩颈上。

    蒙面的黑巾被挑开,叶小蝉咬着牙,抱紧了左臂。

    她的手臂正在流血,方才在屋子里的时候她就已受了伤,若是换做来之前,她也绝没有想到自己会伤在这把花俏的剑下。

    “是你。”

    罗青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射向黑暗中,他冷声高呵道:“叶姑娘都来了,江公子还不打算出来吗?”

    “在下虽然来迟了,但罗兄是不是也该把手中的剑收一收了。”

    黑暗中,一个温暖的声音想起,叶小蝉皱眉抬起头,便见江轻鸿款步而来。

    “刀剑无眼,手下无情,不知道是叶姑娘太调皮呢,还是有人的心肠太冷太硬,不懂得怜香惜玉的道理。之前我们已为江兄留足了情面,想不到江兄如此不识好歹,非要趟这里的浑水,真是辜负了我们的一片好意了。”

    罗青冷冷说完,一紧手中剑,眼中流露出狠厉凶恶的光。

    江轻鸿叹息。

    “罗兄误会了,不是江某不知趣,而是在下早已身在其中,弥足深陷。不过这本不管小叶子的事,既然罗兄是怜香惜玉之人,难道就不怕唐突了佳人。”

    罗青道:“唐突佳人也是没办法的事,看来这次不仅江兄要留下,也要委屈叶姑娘在这里呆一阵子了。”

    “看来二位也打算将我们同下面的人关在一起吧,小飞雁,这次真被你坑苦了,连人家的底细都没摸清楚,就自己送上门来,天底下真没有比你更蠢的人了。”

    叶小蝉幽幽的瞪着江轻鸿,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咬他一口。

    她不是怪江轻鸿来的迟,而是觉得他根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来。

    假罗青的面色微微一变,看来叶小蝉已知道了她不应该知道的,他一别叶小蝉的脖子,喝道:“姑娘的话太多了。”

    人质在手,他丝毫不怕江轻鸿耍什么花样。

    江轻鸿叹了口气,又瞧了一眼祁凌。

    祁凌并没有说话,似乎一直有些犹豫。罗青已不止一次对他使眼色,他却并没有对江轻鸿动手的打算。

    直到假罗青胁着叶小蝉,又道:“那就委屈江兄了,请吧。”

    叶小蝉与江轻鸿相继被封了穴道,罗青以剑相持,将他们押到了密室所在。

    很快,铁门又重现眼前。

    这铁门原来也是有机关的,钥匙孔原来就藏在一旁的墙壁上。钥匙就是一块手掌大小的铜牌,只见祁凌将铜牌按在墙上,不多时铁门缓缓打开,那条空荡荡的甬道终于清晰起来。

    叶小蝉走在最前,然后是江轻鸿,最后才是罗青与祁凌。

    叶小蝉已知道这牢房之中的人是谁,所以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哎,你的老熟人肯定不会想到,我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还带了你来。”

    甬道中又想起铁链索索,一个声音高唤道:“姑娘!姑娘!是你吗?”

    这就是那个自称罗青的人的声音,此时更加清晰分明。

    叶小蝉硬着头皮,正不知道是出声好,还是不出声好,有人已经抢着似的替她大声回答道:“是啊,不但叶姑娘来了,我们今天还请了另外一位贵客,来陪你们作伴。”

    假罗青的声音一出,这真罗青自然就不敢说话说话了。

    但是叶小蝉还想往前走,去瞧瞧被关着的两个人,却被拦住了。

    假罗青已将铁牢笼的门打开,拉住叶小蝉的胳膊轻轻一推,就将人推了进去。

    他们这里准备的倒是很齐全,简直是一个小规模的地牢,不过比起真正的地牢,这里倒是干净整洁的多。

    江轻鸿也被请进了笼子,就在叶小蝉对面,然后假罗青就被祁凌叫走了。

    “小叶,你的伤没事吧。”

    “没事,小意思。”

    随着一道铁门声落下,叶小蝉叹了一口气,盘腿坐了下来。她的手从胳膊上松开,然后顺着衣角撕下了一块布,把伤口草草一包。

    “这件事怪我,我本不该让你自己来的。”

    “算啦,你还是来了,多亏你来了。要不然我若一个人被关在这里,肯定会被闷死的。”

    叶小蝉语气悠悠,但是并不焦急,也丝毫不担心。

    和江轻鸿在一起,她什么也不怕。

    江轻鸿四下观察着,他在铁笼中转了几步,似在思索什么,半晌才喃喃道:“想不到,这里面果然别有洞天。”

    此时,牢房东面有一个声音重重长叹。

    “哎,完了,全完了……”

    另外一个人则幽幽道:“江兄,想不到你也来了。”

    这里的声音比外面要清晰多了,叶小蝉听出那果然是沈樊的声音。

    江轻鸿惊讶道:“沈兄?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言难尽啊,那日在风凌山庄中一别,想不到再见会是如此境遇,江兄的心境也一定很复杂吧。”

    当日同桌而食,对坐而饮的四人,如今已是这般境况,当真叫人哭笑不得。

    江轻鸿听出沈樊声音微弱,问道:“请问沈兄在这里呆了多久。”

    “这里昏暗,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他们每日会送两次饭食,不过在下有伤在身,曾昏迷过几次,所以已不记得了。”

    “那沈兄是如何落在他们手中的?”

    “这件事也是在下大意了,离开风凌山庄之后,我便回到了城中,正打算暗中调查,想不到中了别人早已设下的圈套……”

    “那沈兄是当夜回城的么?”

    “不是,当时天色已晚,我对此地又不熟,所以从风凌山庄出来之后,在下就在野外凑活了一宿。天明进城之后,在下本先找一处地方落脚,打算从长计议,却不想刚到客栈,便着了人的道。”

    “哦?”

    “大概是在下得罪了什么人却不自知,那些人本是想要在下的性命,在下好不容易逃脱,后来却因伤重,流血过多,最后只能落在这囚笼之中了。”

    沈樊毕竟是赫赫有名的天外剑客,又是华山弟子,剑术扎实高超,并非浪得虚名。以他的身手,对方虽是人多势众,但却能将他打重伤,足见也并非一般人物。

    江轻鸿思索片刻道:“听沈兄的声音,伤势不轻,可看出那些人的底细了?”

    沈樊道:“他们都是用剑,招式狠毒,是要人命的功夫。”

    江轻鸿心念一动。

    “杀手?莫非他们也是专职杀手?”

    他用到了“也”字。

    沈樊道:“不错,在下自幼常居华山,想不到竟能劳动大人物雇佣杀手来取在下的性命……”

    他声音中充满苦涩,人在伤中,处境艰难,难免有些心灰意冷。

    沈樊道:“所幸他们与那些杀手并非一路,否则江兄就见不到在下了。”

    叶小蝉忽然道:“哦?你这么肯定他们和杀手不是一伙儿的?”

    “是的,对手是否想要在下性命,这一点要分清并不难。而且在这里几日了,他们到底不曾对我不利,而且还照顾过在下的伤势,我想他们想做的只是将我囚禁于此,看来他们对二位也是一样的。”

    沈樊的声音缓慢,似乎还是很虚弱。

    江轻鸿很赞成他说的,若是祁凌二人想要沈樊的性命,机会实在太多了,根本不用大费周章将其养在这里,还从一品居带饭食回来。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对这里“囚徒”的待遇可比外面很多地方招待客人还要周到多了。

    江轻鸿道:“那请问这里的另一位朋友是何人呢?”

    没有人回答,那人已懒得回答。

    本以为逃出生天有望,转眼变成一场空欢喜,罗青料定自己这次又难脱魔掌,不由心如死灰。

    叶小蝉冷哼道:“罗少爷,有人在对你说话,你难道没有听到么?”

    此话一出口,江轻鸿一愣。

    “罗?他也姓罗?可与罗青有关,也是丝绸罗家的人吗?”

    叶小蝉轻笑道:“你倒聪明,不过你猜错了,他与外面的罗青是关系不浅,因为他才是真正的罗青。”

    江轻鸿惊讶的不再说话,半晌才啧啧道:“这么说,外面的人是假扮的。”

    叶小蝉从布袋子里摸出一把红枣子,一边吃一边道:“是啊,我早说你识人不明了,还将他们当做好人。我倒没见过哪个好人的府上会藏着这样一处地牢,看样子他们一定在这里害过不少人。”

    “罗公子,你说对不对?”

    叶小蝉忽然主动和罗青搭了一句话。

    她也知道江轻鸿心中的疑问不见得比他少,而解决疑问最好的办法就是撬开别人的嘴,在与别人的闲谈之中,江轻鸿总会发现一些别人不容易察觉的东西。

    这就是他常常比旁人聪明的地方。

    因为他不仅有一个聪明的脑袋,还有一颗很细腻的心,比一般人都要心细。

    罗青终于沮丧道:“我承认,他们虽将我关在这里,却并没有对我不利,不过若是再在这里关下去,我迟早是会发疯的。”

一百零五.牢中密谈

    铁链声又一阵乱响,那正是牢笼门上挂着的锁链。m.www.uu234.net

    罗青用力摇晃着铁门,最后直到筋疲力竭,才颓然坐倒在地。

    一个在绝望与崩溃边缘的人是很容易做出了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事,就像他明知道自己再怎么挣扎,逃出去的希望也是寥寥;就像他也知道在这里,自己并没有什么要命的危险,可是却令他生不如死。

    叶小蝉似能感同身受,不由忿忿道:“这两个混蛋,我早知道他们神神秘秘,没安好心。”

    江轻鸿道:“祁兄可曾听说灵云庄的事了么?”

    “听说了,想不到子夜下手如此之快,虽然在下也曾听说过子夜的手段,但是能在一夜之间将灵云庄毁灭,还是觉得耸人听闻。”

    他自己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默然片刻道:“江兄难道不想问一问,那晚在风凌山庄之中的一切,在下有何说法么?”

    江轻鸿微微一笑。

    “面对那样的铁证,莫说是沈兄,就算是在下恐怕也无从辩驳。不过信这东西终究不会说话,而江湖之中能模仿人笔迹的高手也有很多。”

    “可是现在在下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模仿了在下的笔迹,也不知道别人陷害在下的目的,更没有可以说服所有人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江轻鸿接道:“所以,你只能逃走。”

    “是,现在看来风凌之行很有可能是一个圈套,我个人荣辱是小,但是华山剑派的声誉是大,在下只能自己追查,可是想不到又陷入如此困境之中。事已至此,不管江兄信与不信,我都还是要说一句,在下确实是被人陷害的,若是江兄可以逃出去的话……”

    话未说完,他的伤势又开始发疼,声音听起来更加痛苦。

    江轻鸿安慰道:“事已至此,沈兄身上有伤,旁的都可以暂且放下。至于沈兄的清白,终于一日会大白于天下,只要沈兄活下去,一切都有希望。”

    他没有说什么信任沈樊的话,但是语声却那样温和轻柔。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看来在他的心目中,还是偏向沈樊无辜多一些的。

    叶小蝉很明白江轻鸿的心思,忍不住说道:“那现在我们是不是只能蹲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呢?”

    “当然不是,虽然我们现在的处境并不乐观,但是我们还有一件事可以做。”

    “哦?什么事。”

    “思考。”

    “思考?”

    江轻鸿笑了笑。

    “嗯,现在我们知道的已经不少,不妨来梳理一遍。看看这些事之中有没有什么被我们忽略的疑点,或者说,我们不妨心平气和的聊聊天。”

    “好哦,聊天好,我喜欢聊天!”

    叶小蝉最怕冷清,一听江轻鸿的话,不觉来了精神,连胳膊上的伤口也不怎么疼了。

    “那我们应该从哪里聊起呢?”

    叶小蝉眼波流转,忽然道:“我们不妨就从假罗青说起吧,这件事我实在想不明白。”

    说起外边的假罗青,就不得不说一说这里的真罗青了。

    江轻鸿道:“请问罗公子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罗青已经安静了许久,听到有人唤他,他才失魂落魄,茫然的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那天我就是在街上走着,有人抢了我的钱袋,我追到胡同里就被人打晕了,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罗公子可记得。”

    “我记得那天是十五,我被老爹骂了一顿,就从家里跑了出来,心情很坏。哎,外面那个混蛋假扮我,肯定是为了我们罗家的钱,怎么就偏偏没人发现这个人是假扮的呢?”

    罗青说着,心中不由愤慨又无奈。

    江轻鸿道:“我想大概因为他从未以现在的假身份去过罗家,甚至他很有可能有意躲避那些与公子相熟的人。再高明的易容也是只能仿其形,难以仿其神。他当然更不敢去罗家,因为他的目标并不是罗家。”

    罗青奇怪道:“他不是为了我们罗家?那他为什么要假扮本少爷?”

    叶小蝉道:“这还不简单,为了灵云庄。”

    “灵云庄?”

    这个名字罗青当然听过,而且不止一次,就在刚才,几个人已经数次提到这个名字。

    可是除此之外,罗青只听过一次,似乎是在万寿赌坊那里。

    只听江轻鸿道:“罗公子可认识宋九哥么?”

    “宋九?就是万寿赌坊的宋九?本少爷和他是老熟人了……”

    罗青方说完,忽然“啊”的尖叫了一声,把叶小蝉吓了一跳。

    不等别人问,他又立刻惊呼道:“我想起来了,来送饭的那个人,那个祁凌,我曾经见过他,就是在宋九的万寿赌坊!”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想到自己与将他关起来的人唯一的联系在哪里。

    那日,他已在万寿赌坊连赌了三天。

    第四天,他一到赌坊,手气就并不怎么好。

    不过一个时辰,他就已输进去了五千两。

    五千两当然不是什么大数目,只是那一阵子罗家老爷子管得紧,他又闹着性子搬出来独住了一段日子,所以手头不免就紧了些。

    罗青是万寿赌坊的熟客,宋九看出来他那晚运气背,就替他引荐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祁凌。

    当时,祁凌是赌场里运气最好的,赌的虽不大,但几乎每一把都赢。

    罗青跟着祁凌压了几把,很快就回了本,到最后也像转了运,不但没有输,还赢了一千两有余。

    等到赌坊关张,罗青兴致大好,便拉着祁凌去吃酒,后来罗青喝多了,等他醒过来,祁凌已不见了。

    罗青出手阔绰,很多人争相与他结交,像祁凌这样匆匆一面的人实在太多,所以他转眼也就忘记了。

    直到现在江轻鸿忽然提到宋九,他才猛然想起,为什么看着祁凌觉得那么面熟。

    罗青激动大叫道:“他到底是什么人!我,我……我也没得罪过他呀!”

    “笨蛋,不是你得没得罪过他,人家是设好了套等你钻呢。”

    叶小蝉小声嘀咕一句,罗青并没有听见。

    江轻鸿道:“公子与祁凌相识时,他的身边有没有别人?”

    “有,还有一个姓万的,叫万洋,是个很多话的家伙,我们聊得倒是很投机,我们一起喝了很多酒。”

    江轻鸿道:“这就是了,只是不知道这万洋是不是真名,不过想来这段时间就是他在假扮罗公子你了。”

    罗青惊讶的说不出话,忽然激动的跳了起来。

    “啊?是他!原来竟然是他!”

    听到隔壁的动静,江轻鸿不急不慢道:“罗公子稍安勿躁,他们将你关进来之后,可曾对你说过什么,或者做过什么。”

    罗青想了想,摇摇头。

    “没有,除了有几次我闹得厉害,他们说不会为难我,等他们的事情完成以后,一定会放我走。哎,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听天由命了。”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的明白何为人心险恶。

    罗青到底不是江湖中人,家境富裕,自幼娇生惯养,就像温室里的花草,哪里遇到过这种阴险狡诈之辈。

    直到现在,他才半知半解的明白了一些。

    原来他也是进了被人的圈套,他们可能早就在费心接近他,然后假冒他的身份,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罗青忽然气愤道:“对了,我记得这个祁凌好像和盐帮有什么关系,等我出去,一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叶小蝉无奈叹息道:“外面既然有一个假罗青,说不定这祁凌也是假的。他们既然敢对你自报家门,就不会害怕你找上门的。”

    “这……”

    罗青一下子说不出话。

    沈樊喘息着,轻声道:“我现在倒觉得这祁凌的身份不像是假的,如果外面是个假祁凌,那真的祁凌也应该被他们关在这里才对。再者,就是他那一手暗器的功夫,没有个十年八年的底子是练不出来的。”

    他这话颇有道理,江轻鸿却反而道:“也不见得,既早有筹谋,他们自然有办法将祁凌的一切了解清楚,并将其伪装的惟妙惟肖。以我所见,就同这位罗公子一样,他们肯定是精挑细选,才选中了这两个身份的。”

    叶小蝉将这些话都一字不落的听在心上,灵动的眼波忽明忽暗,她不由陷入了沉思。

    罗青,丝绸罗家的宝贝少爷,一个对江湖之事并不懂的花花大少;祁凌,苏州祁氏之后,也是阮派暗器功夫的传人,更与盐帮有关。他们表面看起来与灵云庄还有子夜都无关联,这样两人的身份会有什么特别呢……

    叶小蝉想着,忽然说道:“我明白了!他们之所以选中了这两个身份,并不是因为这两个身份有什么特殊,而是因为最适合!”

    适合。

    要掩藏身份的办法有很多,伪装成别人当然是个很好的方法,但是风险也很大。

    因为人是活的。

    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并不是孤立的,只要人活着,只要他身边还有其他人,伪装总会露出破绽的。

    所以,他们才要找两个不那么容易被识破的身份。

    这样便也说得通了。

    祁凌不是本地人,虽与盐帮颇有渊源,却少在此地逗留,了解这个人的并不多;而罗青恰恰相反,依仗着罗家的财力,他张扬骄纵,挥金如土,人缘口碑不佳,别人见了多躲着。但他本性不坏,性情又简单,虽是本地人,到底与江湖之事少有牵扯。就像是灵云庄,虽在此地颇有声明,但不是江湖人的罗青也要借着祁凌、宋九的关系,才能在灵云庄走动。

    而且假罗青二人心机颇深,平日行为谨慎,除了在灵云庄走动,所有行动也都是按计划行事,加上又有真罗青在手,此事风险虽大,也可算是一招险中求胜。

    沈樊叹息。

    “看来他们是冲着灵云庄来的。”

    江轻鸿沉思道:“冲着灵云庄来的不假,但是要看他们的目的何在了。”

    叶小蝉悠然道:“不错,若他们真是火驹的人,我们只能说他们剑走偏锋,行为诡秘。但他们若是在此时想对灵云庄不利,那他们也许与子夜脱不了关系。”

    这一点,沈樊也几乎是同时想到的,但他却没有说话。

    这是现在每个人都不愿意相信,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

    但若说二人是子夜的人,很多事情都也说得通了。

    譬如风凌山庄的调虎离山,譬如他们嫁祸拘禁沈樊,譬如灵云庄的内奸……

    江轻鸿却没有说话。

    一般他不说话的时候,就是在思考。

    叶小蝉也知道,这些还都只是猜测而已,他们并没有一点证据。

    而沈樊现在的嫌疑也没有洗脱。

    她忽然又想到一点,那就是姬灵云的死。

    姬灵云死了,那封信也不存在了,沈樊的事便来了个死无对证。

    除非,他们再去一趟风凌山庄。

    好在江轻鸿与苏霆早已准备再去一趟风凌山庄,可惜现在,江轻鸿这只小飞雁已经被人关进了笼中。

    叶小蝉正想着,忽然听到铁门再次发出了声响。

    有脚步声传来,叶小蝉不由伸长了脖子,很快一张现在并不怎么讨喜的脸就出现在了眼前。

    祁凌,他的手中还握着什么东西。

    直到走近,叶小蝉才发现他拿来的是一个小小的药瓶。

    “哎,原来想杀人灭口的人来了,我早知道你们心肠歹毒,不是好人。”

    叶小蝉头扬得很高,满脸的不屑。

    祁凌走到了她所在的牢笼前就停了下来。

    “哦,你拿的是毒药吧,要从我开始?”

    祁凌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面带歉色的柔声道:“叶姑娘,在下知道你受了些委屈,这里有一瓶治疗剑伤的药,姑娘可以放心用。”

    “你会这么好心?鬼才会上你的当呢。”

    叶小蝉并不理会,哼了一声就不再去瞧他一眼。

    祁凌垂手站立了片刻,终于弯腰将药瓶放在叶小蝉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然后转身对江轻鸿一拱手道:“江兄,得罪了,请安心在此处稍待些时日,等时机到了,在下一定亲自送几位出去。”

    江轻鸿笑了笑。

    “我看祁兄也不像是言而无信之人,不过却再三欺瞒,可是有什么不能对人明言的苦衷呢?”

    祁凌为难道:“苦衷算不得,但是在下对江兄说的并不全是假话,在下还是那句话,真相总有大白之日,但时候希望我们还可以是朋友。”

    “朋友?只怕我们家小飞雁高攀不起吧。”叶小蝉站起身,再次打量着祁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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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轻鸿介绍:
一个没有过去,行踪神秘的酒鬼;一只爱多管闲事的吃货“小飞雁”;一个喜欢在晴天撑伞的古怪少年;一个拥有血瞳,将人生死握于股掌的孤僻女子……随着一张令人闻风丧胆的黑帖出现,当他们在同一座城相遇,故事才刚刚开始……子夜轻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子夜轻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子夜轻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