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脱身
祁凌像是知道现在自己再说什么也没有用,索性唯有住口不语,他的神情竟似有些失落,转身走的时候还是看了一眼叶小蝉。顶 点 X 23 U S
他的眼神很复杂,沉寂中带着几分焦急,焦急中又藏着几星留恋。
少年的心事说来复杂,却也简单。
江轻鸿也是男人,他看得出祁凌对叶小蝉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感,不论他说了什么,做过什么,这份情感都是真挚的。
可是,叶小蝉也许并不会喜欢他。
倒不是他对自己过于自信,只是因为他太了解叶小蝉。
叶小蝉喜欢处处争强,处处逞能,她在情感上也是个强者,并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她待人处事的风格便是干脆爽利,对于情感也是一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来没有模棱两可的时候。
此时她的言行举止之中已经表现出来,她对这个人并不感兴趣。
而有些人的情感偏偏又是那样的隐忍含蓄,只有危急关头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就像是祁凌。
撇开身份立场,江轻鸿也并不觉得他像心怀不正之徒。
但是这世界上又有是是天生的恶者呢,每个人经历的不同,抉择各异,所走的路也是千差万别的。
“谁稀罕你的什么金疮药!你们这些两面三刀的混蛋,最好别在小姑奶奶面前晃,总有一天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叶小蝉冲着黑黝黝的大门高声叫嚷。
她的声音又大又清脆,在整个地牢里层层荡漾开去,就像投入湖水中的巨石。
祁凌已经走了,她还是要叫喊出来,好像只有这样,她心里才会好受一些,手臂上的疼痛也会神奇的减少些。
等她气喘吁吁的叫喊完之后,江轻鸿道:“你又何必这样,他到底不曾对你有过半分不好。”
“什么?”
叶小蝉的大眼睛一亮,冷笑三声。
“是啊,他是没有对我不好,反而对我很不错呢。不然我也不会受伤,不会被人像野狗一样关在笼子里,对不对?”
“你忘了,伤你的并不是他,是假罗青。而且即便你被关起来,也一定有法子出去的,对不对。”
叶小蝉沮丧的哼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江轻鸿道:“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我们在这里呆的差不多了,而沈兄的伤应该早些出去医治,至于罗公子被困在这里也够久了。我们现在应该找一个干净而明亮的地方,最好是有美食,有软塌,还有……”
叶小蝉抢先道:“最最好就是还有美酒相伴,臭酒鬼,好啦,明白了。”
她说着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摘下了别在发上的银簪……
院子里,星光皎洁。
祁凌从房间中出来的时候,院子里正站着一个人。
他的手里正捏着一只鸽子,鸽腿上的绑着的信笺刚被他取下来。
祁凌见状,忙快步走了过去。
“万洋,有消息了?”
“嗯。”
万洋草草一瞧那纸条上所写,脸色忽然变了。
“他,原来竟是他!”
他抬头惊讶的瞧着祁凌,神情既震惊又失措,随即他紧紧抿唇,陷入沉默,同时将纸条递给祁凌。
祁凌接过纸条,微微皱眉良久,才叹了口气。
“想不到竟是他,难怪我们一直追查不到,好在我们没有揪着他不放,浪费精力……”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要是头儿知道,我们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万洋急的跺了跺脚,祁凌眼波流转,朝身后的屋子里看了一眼,沉声道:“不急,我有办法,跟我来。”
两条身影相继一跃,都跃出了墙。
片刻之后,屋子里有了响动,接着暗室门打开,几个人匆忙走了出来。
第一个出来的当然就是叶小蝉,第二个是衣衫凌乱,面容憔悴的少年,最后是江轻鸿,他肩上背着的就是负伤的沈樊。
一出来,叶小蝉就鬼头鬼脑的四处张望。
他们的脚步声都很轻,行动也小心翼翼。
他们一并走出院子,大概是发现一旁屋子的门是开着的,叶小蝉与江轻鸿互相使了个眼色。
叶小蝉便窜了出去,她所进的正是“假罗青”万洋的那间屋子。
刹那间,她又已掠出门来,对着江轻鸿摇了摇头,然后就飞快的掠向隔壁祁凌的房间。
祁凌的屋子里也没有人,不多时她就将所有的屋子转了一圈。
“怎么回事,他们不在了。”
江轻鸿站在院子里,模样像在沉思,而他的眼睛却在瞧着某一样东西。
那就是院子里的东南角落里,竟有一个小小的鸽笼,而此时一只灰白毛色的鸽子正在鸽笼旁啄食。
江轻鸿出神的认真,不知道在想什么,知道叶小蝉晃了晃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
“怎么样?”
“我说!人都不在了!想什么呢?”
叶小蝉一大叫,把罗青吓了一跳,他畏畏缩缩,似乎生怕还见到祁凌二人。
此时他下意识的想去捂叶小蝉的嘴,却被叶小蝉一眼吓的住了手。
他忙苦笑着,哀求道:“女侠,你小点声,他们不在正好,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快逃吧!”
“逃?呵,本姑娘还从来不知道逃字怎么写呢,你怕什么!”
叶小蝉一本正经的教育他。
“我不是怕,是那两人太阴险狡诈,我们虽然人多,也不见得不会吃亏的,女侠……”
罗青面露苦色。
还好江轻鸿及时发话道:“算了,我们先走。”
此言一出,叶小蝉却炸了毛。
“算了?那怎么行!我能让他们白伤我这一剑?”
江轻鸿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还怕以后遇不见他们?”
叶小蝉不服气的嘟起嘴。
一旁的罗青忙作揖道:“好了女侠,女侠的仇在下一定会帮你报的,求求你,快走吧……”
看他哀求的可怜相,就差给叶小蝉跪下了。
“你帮我?你以为你是谁!”
叶小蝉轻哼了一声,掉头就向门口走。
此时夜已深,从巷子里出来走到大路上,宽旷的大路上空无一人。罗青转身就想向南走,被叶小蝉伸手拦下。
“罗少爷,我们救你出来,这么一声不吭就想走吗?”
叶小蝉笑意微冷,看得罗青心头一凉。
“女侠,你,你又想怎么样啊……”
他的声音已在发颤,似乎是生怕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好在叶小蝉只是道:“刚才在密室里对你说的话,你最好记住,那两人不是善类。你若是不听我们的,只怕到时候你,还有你们罗家都性命难保,记住了吗?”
她故意做出恶狠狠的模样,看起来凶巴巴的,罗青松了一口气,长长一拜道:“二位侠士的话在下一定铭记于心,救恩大恩,他日报答。”
然后他就直起腰,撒腿就跑,一边跑还不停的回头张望,生怕后面有什么人追上来一般。
他怕的当然不是叶小蝉。
而是祁凌与万洋。
看来这次他应该得到教训了,让他知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看来这个臭名远扬的罗家少爷肯定会消停好一阵子了。
叶小蝉莞尔一笑,侧眸道:“接下来我们做什么好呢?”
“当然是要先找一个靠谱的大夫,替沈兄瞧一瞧。”
叶小蝉似乎明白了江轻鸿的心思,她眨了眨眼睛,迟疑道:“你不是想去那里吧。”
江轻鸿含笑道:“除了那里,我想不到更合适的地方。”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出现在了一处颇为幽静的偏僻之地。
到了地方,他们却没有敲门。
叶小蝉身影展动,人刚刚飞过墙头,再落地的时候,额前的碎发在轻轻舞动,叶小蝉抬起头,伞尖已到了她的眉心。
月光中,白九霄的面容沉寂在阴影中,面无表情的看起来显得有些冷漠。他的伞迟迟未收,她终于不悦的伸手一拨,站起身拍了拍衫摆上的脏气与尘土。
“怎么又是你,你很闲么?”
“我再清闲也没有你闲,财神爷!”
叶小蝉拉长了声音,幽幽的高喊。
“好啊,想将她吵醒的话,你就继续大声叫吧,反正你也知道她睡眠多轻的。”
叶小蝉忙住了嘴,白九霄懒懒的将伞往肩头一搭,转身就想走,却又忽然停住了脚步。
“你带了人来?”
他转过脸,眼神中带着警觉的戒备。
叶小蝉白了他一眼,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江轻鸿便背着人走了进来。
“他是谁?”
“他啊,小飞雁,你不认得了!”
叶小蝉知道他问的是沈樊,却故意不告诉他。
自从那次晚宴之后,除了灵云庄被毁的那一次,白九霄再没有到过灵云庄,自然也不认得沈樊。
所以江轻鸿说出沈樊名字的时候,他还是很意外的。
“沈樊?那个剑客?”
江轻鸿道:“这个容后再说,听说小神仙在这里。”
白九霄瞧了一眼沈樊。
“你来晚了,他已经回药庐去了,明日会再来的,你们走吧。”
江轻鸿面色一豫。
“我当然会走,只是他……”
白九霄很明白江轻鸿是来做什么的,所以立刻道:“他不能留在这里,他很危险。”
江轻鸿道:“你说得对,他是很危险,有些人想要他的命。除了这里之外,我想不到一个地方比这里更安全。”
“这里之所以安全,就是因为没有外人,你现在带一个外人来,我会很为难的。”
白九霄撇撇嘴,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叶小蝉道:“管你为不为难,这里是你说了算吗,等我见了小玉,我自己和她说,她一定会答应的。”
白九霄淡淡轻笑。
“很好,你若是也想为难她,就和她说吧。”
叶小蝉呛声道:“这有什么为难的,不过是让小神仙顺便照顾一下,小玉不会这么小气的。”
白九霄幽幽道:“这不是小不小气的问题,我看这位剑客应该惹了不小的麻烦,若是那些想要他命的人找到这里,麻烦的会是谁你想过么?”
白九霄看出沈樊伤的很重,他之前已听说过风凌山庄发生的一切,也知道这位名动江湖的天外剑客并非徒有虚名。
所以想要他命的人一定非同小可,他甚至立刻想到了那些人是谁。
从他身上的伤痕的形状来看是剑伤,而且不像一人所为,直觉告诉他,那些人和灭掉灵云庄的杀手风格很像。
江轻鸿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叶小蝉也明白了白九霄的意思,在她思索之际,沈樊虚弱道:“既然主人不欢迎,那就麻烦江兄再带我换个地方吧。”
想到可能会为洛玉影带来危险,叶小蝉也明显犹豫了,但江轻鸿竟然一反常态的坚持强调道:“现在他已无处可去,我想来想去,只有这里是安全的,也只有这里的人是值得信任的。”
这几句话他说的很重。
他的态度出奇坚决,白九霄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
房门开了。
屋子里已不知何时亮起灯光。
怜儿披着衣服,悄然走了出来,见叶小蝉一身黑衣的打扮,还有江轻鸿背上受伤的沈樊,她有些惊讶。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吵什么,他受伤了吗?”
白九霄不再说话。
怜儿忙走过去,瞧见沈樊脸色苍白的可怕,急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带他进屋吧,他伤的好重啊。”
在怜儿的指引下,沈樊被送进了东面的一间屋子里。
照顾病人,怜儿再拿手不过,而且比在场的每个人都要熟练多了。而且面对重伤的人,她关注的再简单不过。
她并不懂这些江湖人之间的纠葛,她所在意的只是这个人的安危。她实在是个单纯善良的小丫头,嘴虽也不饶人,心肠却很软。
等替沈樊身上的伤一一敷过了药,她又替他很小心的包扎了伤口。
“有劳姑娘了。”
“你的伤都好几天了,怎么没有好好照顾呢,我看也只是随便用了些金疮药,这可不是小事,不能大意的。”
怜儿说话的声音又软又细,关切的话语带着叮咛,就像是一个大姐姐在教育孩子。
“多谢姑娘。”
“不用客气,这是小事。玉姐姐身体不好,我又只懂得简单的包扎,你的伤可以等明日小神仙来了再替你瞧。”
怜儿叹了口气。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沈。”
沈樊说完,黯淡的眼神就飘向了门上。
大概是因为沈樊身上有种文质彬彬的气质,既不像白九霄这么孩子气,又不像江轻鸿的高深莫测,所以怜儿对他印象不差。
她笑了笑,“那我就叫你沈大哥吧,你叫我怜儿就好,不用姑娘长姑娘短的。”
一百零七.争执
这是一把简单却精致的桃木木梳,梳身上刻着三朵小小的梅花,被点染成小巧的朱红,与清新的木色交相辉映。m.www.uu234.net
绸缎的青丝瀑布一般,如墨倒垂,木梳一梳到尾,怜儿的话音也停住了。
“我听他们言谈中的意思,江公子是想将人留下,白公子却不肯,至于小叶……一向多嘴的她倒是不怎么说话了。”
不说话的意思就是为难。
也许她本是同江轻鸿一样的意思,想让沈樊留在这里,但是白九霄的话又很有道理,让她不由跟着顾忌。
白玉般的手指拢过发丝,洛玉影道:“他们来了多久了。”
“昨晚半夜的时候,我睡得轻,听见动静就醒了。”
“那就请他们……算了,还是请江公子一人进来吧。”
话说一半突然改了口,怜儿虽不明白,不过没有多问,她应了一声,帮洛玉影整好裙衫,才走了出去叫人。
江轻鸿果然是一个人进来的。
门虽然被带上,洛玉影却刻意将窗子打开了一道缝隙。
灵动的风就从这道小小的缝隙中蜂拥而至,时至深秋,天气一天冷过一天。今日的天空阴霾,乌云压得很低,让人喘不过气。
她不宜吹风,开了窗就旋身走到离窗边稍远的地方。
“姑娘的身体好些了么?”
江轻鸿询问。
洛玉影微微垂眸,“老毛病,无碍的。听说,公子带来了一个人。”
“是的,他姓沈名樊,华山剑派的弟子,有个名号是天外剑客。”
“天外剑客……”
洛玉影轻声重复。
“就是那个在风凌山庄让诸位陷入被动的剑客?”
风凌山庄的事,在药庐的时候她也闻听过一二。
江轻鸿微笑道:“姑娘好记性,是他。”
“他受了伤,有人想杀他?”
“是,而且要取他性命的人势力不可小觑,所以现在他是个烫手的山芋,不论谁留着他都不会是件好事。”
江轻鸿倒是坦白。
洛玉影问道:“据说他是子夜的人,会是子夜的人要灭口么?”
江轻鸿面露迟疑,缓缓道:“我更偏向于另外一个可能,想取他性命的与将信公之于众的很有可能是同一批人。”
“公子觉得那些人与风凌公子有关?”
江轻鸿无奈的叹息道:“可惜我并没有证据,一切只是推测。”
洛玉影嫣然道:“既然有了推测,那公子便是要去证实了。”
她实在很聪明,不过短短几句话,她就猜到了江轻鸿心中所想。
聪明人很可怕。
因为人都是不喜欢被看穿的。
但聪明人又很可爱。
聪明人之间相处,许多话甚至不用开口,自然有一种心领神会的默契。
江轻鸿沉了一口气。
“所以在下只能来找姑娘。”
现在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并不能时时刻刻守着沈樊,他只能将沈樊托付给一个他可以信赖,又有能力能护沈樊周全的人。
洛玉影淡淡道:“为什么是我。”
“有四点理由,让姑娘成为最适合的人选。”
“哦?”
“第一,姑娘是外人;第二,姑娘不是外人;第三,沈樊身上有伤;最后一点,当然就是这里的人有保护他的能力。”
江轻鸿言简意赅,说的虽简略,但是每一个理由又都很充足。
洛玉影是外人,莫说灵云庄与子夜,她一向独来独往,独善其身,自然也不会与风凌山庄有什么瓜葛。
她又是叶小蝉熟人,与江轻鸿也有数面之缘,还曾在困局中施以援手,她的性情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不近人情。
洛玉影需要小神仙上门来照料,沈樊身上有伤,照顾起来更加方便。且不论小神仙的医术高超,就连洛玉影自己也懂几分医理。而若是请外面的大夫来照料,不免就要担心走漏风声了。
而这最后一点,当然也是最主要的原因。
洛玉影为人谨慎,思虑周全,既是有心藏匿行踪,又有白九霄这样的高手时刻在身边保护,就算有什么危急,也可以转危为安,尚有退路。
洛玉影只是垂眸淡淡一笑,既没有松口,也没有拒绝,只是问道:“江公子确定想这么做么,阁下好像忘记了一个人。即便我不愿承认,不过他与我终究瓜葛甚深,江公子不怕我转眼就将人交出去?”
“姑娘说的应该是那位洛飞烟洛公子吧,在下虽不知道他与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甚至对洛飞烟与风凌公子之间也全无所知,但是我知道姑娘一定不会的。”
江轻鸿笑的温和而睿智,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是自信的光芒在闪动。
这种自信让人不悦,似乎他已吃准了别人。
洛玉影淡淡道:“那我若不答应呢?”
“姑娘若是不答应……”
江轻鸿的声音微微一沉,又扬起道:“那在下只好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学小叶软磨硬泡的那一手了。”
他当然只是开了个玩笑。
想到叶小蝉依偎在自己的肩头撒娇的模样,实在没有办法去想象,江轻鸿若用起这种赖皮的法子会是如何一副场景。
赖皮虽不是君子所应为,有时候却实在是很实用的一个法子。
洛玉影脸上的神情逐渐隐没消失,又恢复了那种一贯的面无表情。她的脸色苍白如玉,纯洁的白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在阴天暗淡的光色中,没有了阳光下几乎透明的虚幻。
江轻鸿一直注视着她,一直在期待她的回答。
屋子里变得寂静,门外小叶与白九霄吵闹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洛玉影缓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她的身体依然很虚弱,走路时的莲步轻挪带着优柔的病态,将纤弱柔美的身段衬托的别有风情。痛楚的折磨就像是久病缠身的羸弱,她仿佛变成了一簇烛焰燃尽时,被风一吹就会永远消失的火苗,不由让人产生一种朦胧的怜惜与感触。
慧极则必伤,情深则不寿。
有一瞬间,江轻鸿觉得他们大概是同一种人。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耳边喧嚣声更大了。
叶小蝉与白九霄是挤着进来的,虽然这房间的并不小,等在门外的人也只有他们,可是他们还是争相这跌跌撞撞挤了进来。
一进来,叶小蝉便挤到了洛玉影面前。
“小玉,你考虑的怎么样?”
洛玉影轻轻摇头。
叶小蝉惊讶的眼睛一瞪。
“你不答应?”
洛玉影凝视着叶小蝉,片刻后,才又摇了摇头。
叶小蝉有些糊涂的皱了皱眉,不知洛玉影又跟她打什么哑谜了。她只能瞥了江轻鸿一眼,江轻鸿神情依旧,丝毫看不出什么。
“你们谈的到底怎么样嘛,难道还没有谈出什么结果?”
叶小蝉刚问完,白九霄已抢着站到了洛玉影与江轻鸿两人之间,“既然要谈,就不要两个人偷偷摸摸的谈,大家一起谈更好。”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洛玉影没有直接拒绝,已经是个不妙的信号。
而接下来的场面,更印证了他的感觉并没有错。
洛玉影道:“这件事各位本不必来问我的意见,因为这里的主人并不是我。”
叶小蝉与白九霄不由同时眉心一转。
“啊!对,怜儿!”
叶小蝉忽然尖叫一声,跳起来就向外冲。白九霄不敢怠慢,也忙跟了出去,出去之前还看了一眼洛玉影,眼神很复杂。
“多谢姑娘。”
江轻鸿的声音充满了感激。
“我说了,与我无关。你又何必来谢我,公子请自便吧。”
佳人只轻轻咳嗽了几声,已有送客之意。
江轻鸿起身,郑重的对洛玉影一拱手,大步走了出去。
怜儿刚照顾沈樊喝了药,就有人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怜儿,好怜儿。你看他现在这副样子,出去就是送死,你不会这么无情,不肯收留他吧……”
左边,叶小蝉摇晃着她的胳膊柔声商量。
“怜儿,我告诉你!这个人是万万不能留,会有大麻烦的,你可不要犯糊涂,将我们置于危险之中!”
右边,白九霄硬拉着她的胳膊,生怕被叶小蝉钻了空了。
怜儿莫名其妙,不知他们为何不去找洛玉影商量,反倒是转而来为难自己。被叶小蝉两个人拉扯半晌,她终于回过神,用力的甩开手臂,把来回争夺自己的两只手都甩掉了。
“好啦!你们干什么呀!没看到我刚照顾完病人,吵死了!”
怜儿捂着耳朵气的大叫,脸色浮现一抹恼怒的涨红。
叶小蝉与白九霄相互瞪了一眼,同时露出嫌弃与鄙夷之色,然后就背过身,都不愿意再去瞧对方一眼。
瞧着面前这两个像是孩子一样闹脾气的家伙,怜儿无奈的叹了口气。
“说吧,怎么回事,是不是想让我替你们向玉姐姐说情?”
白九霄冷哼道:“不是说情,是有人将问题抛给了你。”
“我?”
怜儿不解的眨着眼睛,又对叶小蝉道:“什么意思?”
叶小蝉暗暗瞪了白九霄一眼,立刻换了一副笑脸。
“怜儿你别听他的,怎么说这里也是你找到的住处,我想你应该不介意让沈樊留在这里养伤吧。”
“我啊?这个倒是……”
怜儿的话差一点被叶小蝉套出来,白九霄却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巴,把怜儿倒是吓了一跳。
“怜儿,这件事可关系到那个丫头的安危,她才死里逃生,你不会嫌我们的日子太清净的。”
怜儿终于听明白了几分意思,把白九霄的手拉开,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有人道:“在下承蒙各位相救,不希望给几位带来麻烦。这位兄台可以放心,在下只留半日,等天色晚些我会自动离开的……”
说话的人当然就是沈樊。
此言一出,旁人倒说不出话来了。
怜儿皱着眉,看着沈樊乏有血色的脸庞,心中已有不忍。
她走近了些,问道:“沈大哥你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离开这里你有地方可以去吗,你伤得又这么重……”
沈樊笑了笑。
“天大地大,自会有在下容身之处,怜儿姑娘不用为在下担心。”
他的笑容并不勉强,可是他的脸色却实在很糟糕。
怜儿暗暗的垂下眸子,犹豫了很久,柔声说道:“可是现在外面很危险,你还带着伤,怎么都要先让大夫瞧一瞧的。这样,你先安心休息,走不走的事等大夫瞧过再说。”
这个让叶小蝉与白九霄争论不休的问题,对于怜儿倒是没有什么好为难的。大概她没有任何私心,只是单纯的在为面前这个重伤的人在考虑。无论身份立场,无关利害得失,她懂得不多,自然也没有这么多的顾虑。
一个人漂泊在外,偶然落难,若是能施以援手,就不该见死不救的。
否则她也不会还活着,而且还活得很好。
叶小蝉突然也安静了下来,因为她似乎明白了洛玉影的用意。
正因为洛玉影了解怜儿,才会将这个问题交于她吧。
一个看似复杂,难以决断的问题,处理的方法也许更应该简单些。都说旁观者清,既然他们都无法置身事外,何不将这件事交于一个事外之人呢……
白九霄也不说话了,只哼了一声,掉头走了出去。
既然别人都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他又何苦自作小人,反正他与沈樊没有交情也没有过节,沈樊这个人本就与他无关。
但是他为什么在生气呢,到底又在气什么呢……
屋顶上,风很大。
白九霄没有撑伞,坐在屋脊上吹着风。
叶小蝉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喂,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风中。
叶小蝉的声音像是加了一层模糊的过滤,听起来似乎没有之前那样清脆而尖锐,大概因为她放缓了声调,倒没有平时那样的咄咄逼人,张牙舞爪的感觉了。
“看风景,不行啊。”
白九霄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心里希望叶小蝉赶紧闭嘴。
叶小蝉却很不识趣,非但没有如白九霄所愿,反而和他并排着,不近不远的坐了下来。
“这里的风景很好吗?看的这么出神?”
叶小蝉的个子要比白九霄矮一头,坐下的时候也低了些,不知道白九霄看到的是什么,反正她看见的只有一排排高低错落的灰色屋檐,连绵而去。
叶小蝉忽然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不过关心洛丫头的不只你一个,所以你也不用这么气。”
白九霄哼道:“没有不痛快,我有什么不痛快呢?我看你是误会了什么,我只是不想让麻烦找上自己,”
叶小蝉撇撇嘴。
“那就更好办了,没人要你保护沈樊,比起他,你只管看好洛丫头就是了。”
一百零八.心魔
不知过了多久,白九霄回过神的时候,叶小蝉已经不在了。m.www.uu234.net
他微微俯眸,看见那片黑影飘落在院子里之后,和怜儿说了几句话,就一跳一跳的离开了。
昨晚叶小蝉穿的是一身夜行衣,听说江轻鸿已经离开,还对她留了话,可是她却连话都没有听就走了。
风凌山庄一行凶险万分,祸福难料,叶小蝉是说什么都要跟着去的。
“这个小叶子,总是这般风风火火的,连我的话也不停完。”
怜儿摇头叹息,然后仰起头高声唤道:“白公子,帮我的忙好不好?”
院子的东南角有一口很浅的井,木头水桶又重又沉,怜儿一个人是摇不动水的。
白九霄帮她把水打满,溅出的水花弄湿了他的衣服,他挽起衣袖,忽然无奈的笑了笑。
他好像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了。
为什么好端端的,他却要在这里替这个小丫头打水呢?
来到这里之后,一切恢复到了之前。
除了偶尔这种提提抬抬的重活需要他的力气,还有被派出去用轻功跑腿之外,他其余时间就是留在这里发霉生锈。而最可怕的是,不知不觉间他竟开始习惯这种生活。
这所有的东西与他从前的生活简直可以说是大相径庭,也许是方才吹风吹得太厉害,他自己不由打了个冷颤。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不正常,行为才会变得越来越循规蹈矩,像只趴窝的老母鸡寸步不离的留在洛玉影身边。
现在洛玉影的危机暂时解除,他刚刚松了一口气,但是现在又多了一个沈樊。不过这些说到底与他又有何相干呢……
一意孤行的是他们,并不是自己。
好在他醒悟的并不晚,于是他晃着伞,转身就向外走。
“白公子,你也要出去么?”
“嗯,出去转转。”
但是白九霄出门之后,不过一会儿,他便又匆匆回来了。
豆大的雨滴从天而来,像是坠落凡间的珍珠,一颗一颗晶莹剔透。
雨越下越大。
院子里的青石板台阶下,水痕已存了薄薄的一层。墙角一方花圃中,几枝枯瘦的牡丹在雨帘中摇曳。
大雨变为瓢泼。
天地之间,厚重的阴云越压越低,这场秋末的雨来得轰轰烈烈,似乎是在向这飞逝的季节郑重告别。
白九霄站在门中,望着窗外雨意蔓延的风景,静静出神。
屋子里,茶香四溢。
夏末剩下的一批龙井,天气渐寒,清茶性寒,喝下去暖意中带着一丝清爽的凉。
洛玉影在窗边看书,连翻动书页的声音都很轻。
怜儿依旧进进出出,十分忙碌的样子。现在多了一个病人需要照顾,她的事情就像是多出来了一倍。
良久,洛玉影放下书,站起了身。
“喜欢吗?”
白九霄的思绪从未知的深沉中被唤醒,他微微侧脸,发现身边说话的人竟是洛玉影。
屋子里只有他们。
她是在对他说话。
“什么?”
“我是问,喜欢下雨天吗?”
白九霄身形高大,两个站得很近,近到洛玉影看着他眼睛的时候必须要微微仰面。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在窗外雨声的映衬之下有些不分明。
白九霄还是听清楚了她问的是什么,嘴角不由一扬。
“你呢,你喜欢下雨天?”
“算不上喜欢,但是也不至于像你这样心情差。”
洛玉影说着,眼神已从白九霄脸上移开。
“下雨天是挺让人讨厌的,被困在这样四四方方的一间屋子里,我实在想不到谁会喜欢下雨天。”
“喜欢雨天的人当然大有人在,农家希望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渔家也怕水河枯竭,生计受损……讨厌下雨天的人也有很多,但是你的心情应该与大多数人都不同吧。”
“心情?”
白九霄忽然对洛玉影的话开始有些感兴趣。
“记忆是种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很多记忆是可以被封存在心里的,只有当某些时候,钥匙才会转动,回忆才会从飞出来。你的那把钥匙……大概是雨天,还有现在手中的那把伞吧。”
此言一出,白九霄眼神中的温淡忽然在刹那间消失,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收紧,那种感觉就像是他所有的力气都正在从指间流走。
他淡淡笑了笑。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是你想多了。”
“是么,那为什么下雨的时候,你总会格外注意这把伞,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将它弄丢似的,整个人紧张到坐立不安。”
洛玉影的眼神再次回到白九霄的双目之间,但是这次先将眼神躲避开的是白九霄。
“下雨天当然会在意伞的,谁会想在有伞的时候还在雨天淋雨……”
他的语气不由加快,像在下意识掩饰什么,这细微的变化被洛玉影无意中捕捉到,她淡淡一笑。
“是啊,你说得对,不过你的伞并不像普通的雨伞,我可以看看么?”
洛玉影认真的凝视着他的眼睛,淡淡的笑意忽然让人生出一种奇妙的悸动,她那双奇异的眼睛里好像有一片星空在闪动。
“没什么好看的,如果你一定要看得话……”
白九霄的脸再次转向了门外,他不自然的伸出手,将伞横在洛玉影面前。
洛玉影的手慢慢拂过伞身,动作很轻,如青葱般修长的指尖掠过,沿着冰冷的伞身,从伞尖一点一点攀上了伞柄。
不经意间,白九霄的手背划过几星凉意,他的手下意识一松,伞柄便脱手。
好在洛玉影已抓住了伞柄。
随着一声轻响,伞若白花,无声开放。
雨意在外,冷风吹入,伞身轻轻落下,横亘在两人之间,却露出了那双因在意在某些东西而流露光辉的眼睛。
伞身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光洁如蝉翼般轻巧的伞面像是美人的肌肤光滑而细腻,洛玉影用指腹轻轻摩挲过伞面撑起就瞧不见的褶皱,而手柄处已被手掌摩擦光滑处也透露着这伞是一件旧物。
但就在洛玉影的手快触到伞边的时候,白九霄却忙道:“小心!”
他的提醒还是晚了一步,洛玉影雪白的指尖还是被划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鲜红的血珠渗出,成为万白之中的一点红,刺眼的像是七月的阳光。
白九霄的唇忽然一抖,神不守舍却很大力的将洛玉影手中的伞身捏住。
“好了,没什么好看的。”
他语气有些低沉,有些慌张。
然后他忽然拉起洛玉影的胳膊,将她从门口拉开了很远,一直到了她方才坐着看书的地方。
“呆在这里,我,我去找怜儿。”
他走到门口,脚步一滞,却还是冲了出去。
下楼要经过一条开放的长廊,雨水太大,长廊里已满是水,白九霄忽然觉得周身都被一阵浓烈的寒意包裹。他忍不住垂下头,脚上的白靴沾了水渍,氤氲成一片小脏花,他的眼神空洞而发直,脚步也越来越慢……
长廊变成一条无尽的黑暗,灌了铅一样的脚步越发沉重,却又似乎快得摆脱了他自己的控制。他像是被线牵着的木偶,一路在被什么牵引着,滑向那黑暗的深处。
一种巨大的恐惧从黑暗最深处袭来,他失去了所有反抗的能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在不断的怂恿。
他不知道黑暗最深处是什么,却很肯定那是自己无法面对的恐惧。又或许他早已知道在终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整个人开始剧烈的颤抖,残留的意念还在斗争,他紧紧咬牙,那是被吞噬之前最后的挣扎……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天地之间的一切,白九霄的眼瞳之中出现了一团火。
不是火。
是不远处,眼前被闪电照亮的地方,一幕真实而令人震撼的场景投映在眼中,染红了他的眸……
血。
是血。
胃里被搅动,白九霄想要呕吐。
然后他开始作呕,可是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干呕。
随着一下轻轻的刺痛,像是心悸,他忽然觉得窒息,随即失去了所有感觉,整个人轻的像是飘了起来……
怜儿撑着伞上楼,走到楼梯拐角,被坐在角落里身上半湿,一动不动的人吓了一跳。
“白公子?你怎么坐在这儿呀!”
白九霄没有回答,直到怜儿又唤了几声,他才回过神。
“额,没,没什么,屋里太闷,我……出来透透气。”
他的脸色很苍白,苍白的就像是被抽干了颜料的画布,怜儿蹲下身子。
“脸色好差呀,没事吧。”
白九霄舒了口气,摇了摇头。
随着呼吸的调整,他的脸色才渐渐恢复。
“没事的话不要坐在这里,这里都湿哒哒的,着凉会生病的。”
怜儿起身。
这个时候,白九霄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的,他惊魂甫定的喘息了几下,淡淡道:“对了,她的手划伤了,你快去吧。”
“划伤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怜儿匆匆的走开了。
周身有一种奇怪的麻木感,白九霄吃力的盘起双腿,将所有支持自己没有倒下去的力量都放在倚着墙壁的后背上。
廊外的雨还在下。
“玉姐姐,你伤在哪里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怜儿放下盘子里端着的点心,走到洛玉影面前。
洛玉影的手指已不在流血,这种无不足道的伤口本就没什么处理的必要。
白九霄没有回来。
洛玉影道:“他呢?”
见洛玉影的手无碍,怜儿松了一口气,碎碎念道:“白公子不知道在搞什么,刚才看见他苍白着脸坐在墙角,把我吓了一跳呢……”
“别去管了,他大概需要独处,那个人怎么样了。”
那个人就是指沈樊。
怜儿叹息一声,忧虑道:“沈大哥没什么,不过我担心雨这么大,小神仙怕是不能来给姐姐送药了。”
“带我去见一见吧。”
“玉姐姐要见他?”
“走吧。”
楼梯空荡。
白九霄已不见了。
怜儿扶着洛玉影从楼上下来。
东面偏房。
门开着。
一个背脊挺直,眉目爽清的男子负手坐在桌旁,微冷的眼神也迷蒙在这一片冰冷的雨帘之中。
怜儿已瞧见人。
未到门口,她便脆声唤道:“沈大哥,玉姐姐来看你了。”
沈樊忙回身,站起。
他身上的伤虽多虽重,但是元气恢复得还算快,正常行动也无大碍,所以怜儿照顾着倒没觉得吃力。
喝过参汤之后,他的面色已有了几分光彩,不像昨晚那般憔悴。
“在下沈樊,见过姑娘,多谢姑娘收留之恩。”
沈樊客气的道了一句谢。
洛玉影淡淡道:“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怜儿。这里是怜儿的地方,我同阁下一样,也只是借住而已。”
怜儿笑了笑。
“怎么就是我的地方了,这里虽是我挑的,租住这里的银钱还是玉姐姐的。我呀,只是个身无分文,什么也不懂吃的小丫头而已。”
“怜儿姑娘进进出出,是让她操劳了,这份恩情在下会铭记在心,若是日后有朝一日……”
沈樊说着,轻轻叹息。
“在下的情况不瞒二位,如今有人想要我的性命,有无来日还要另当别论,不过若是在下侥幸逃过此劫,有重得清白的那一日的话,再来谢几位大恩。”
他神情忧心忡忡,眉宇间似有什么化不开的冰冷与忧伤。
看得出,他有心事,很大的心事。
洛玉影道:“阁下的事我也听闻一二,公子如今身处困局之中,可曾想过脱困之计呢?”
“脱困……”
他轻叹一声。
“姑娘有所不知,此事牵连甚广,可却连究竟是何人陷害在下,也是并无头绪,哎,华山剑派的声名恐怕就要毁在在下之手了。”
他言辞之中透露出一种淡淡的低迷。
人在困境之中,失意总是难免。
洛玉影道:“公子也不是糊涂之人,只要身体恢复,有精力将纠缠在一起的线头理理清楚,或许总会有想到什么被忽略的细小之处,真相往往就在这细枝末节之中……”
她淡淡说完,声音忽然慢慢一滞,又说道:“事情发生毕竟已有几日的功夫,难道公子就真的没有想到过什么?”
沈樊凝滞的眼波流动。
“看来,姑娘是有话要说。”
洛玉影嫣然转眸,淡淡道:“我只是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
“据说,与公子有关的是一封信。”
“是的。”
“那封信,也是唯一的证据,难道公子就没有想过?”
沈樊当然想过,可是却又想不通。
“那封信确实不是在下所写,可是那笔迹……”
他自知无法解释,倒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
洛玉影凝视上沈樊的眼神,淡淡道:“既然公子肯定那封信不是真的,就说明是有人伪造。”
一百零九.杀气
伪造。www.uu234.net
模仿。
能模仿一个人的笔迹,而且能让本尊都看不出破绽,这并不容易。但是天下之大,能人之多,往往便是存在着许多的奇人,能为常人所不能。
而要模仿人的笔迹,首先便是能得到范本,也就是沈樊本人亲自手书的信件。
那封信虽然不长,但是能将每一个用到的字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对方得到的材料一定并不匮乏。
这封信出现在此处此时,显然是与这地方发生的事脱不了干系。
不论是从沈樊莫名背上子夜内鬼的名号,还是从追杀他的那批杀手来看,或许置沈樊于死地并非主要目的,他们更需要的一个人站出来承担这一切,将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到沈樊身上来。
若背后主使是子夜的人,那子夜的人又是如何拿到沈樊笔迹的呢……
沈樊乍到此地,本是为了苏家的婚事,若说有人早在其于华山之时,就未雨绸缪,能获得他的笔迹,加以模仿伪造,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而到了此地之后,沈樊并没有写过什么书信……
洛玉影淡淡道:“冒昧一句,沈公子上次落笔留字是什么时候。”
她是在提醒沈樊,有机会获得他笔迹的人并不多,他现在也是时候平心静气的盘算盘算了。
沈樊似已想到了什么,那逐渐转变的神情预示着他一定想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
“我……”
他几乎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但是他的嘴只是惊讶的张了张,又默然的闭上了,而且闭得紧紧的。
“我不记得了……”
他慢慢垂下眼眸,眼神之中却有一种藏不住的深邃。
“若是别人有心陷害,机会总是很多的。不瞒姑娘,在下并非文人,提笔的时候也不多……”
他的眼神在飘动,显然并没有心思回答洛玉影的话。
“沈公子记不得就没有办法了,毕竟公子的清白还是要自己上心才是,旁人谁也指望不上的。除非公子真的不怕师门蒙羞,令华山剑派背上不洁之名……”
她的语气淡淡的,声音轻轻的,但是每一句话说出来,都犹如千金之重,当头压下。
沈樊的脸色当然不会好看,他心神不定,仿佛听到了洛玉影的话,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一旁的怜儿并不知其中深浅,只盈盈一笑。
“要我说,不论什么样的误会总有解开的一天,不论什么样的谜团也总会真相大白,沈大哥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将伤养好。只要身体好了,总有机会揭穿那些人的真面目的……”
她倒是天性乐观,看事情也简单。
若说洛玉影是来向沈樊施压的,那怜儿就像是来为他打气的。
“许多决断也许只在一念之间,转瞬即逝。沈公子如今深陷险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公子能不能将整件事想明白,找出其中关键之处,摆脱困局。今日是我多言,至于其他……公子可先安心养病,等恢复后再自行离去,告辞。”
洛玉影聘婷起身,不等沈樊相送,已款然而去。
直到眼前人消失,沈樊忙起身。
“姑娘……”
他追到门外。
“多谢,今日姑娘之言,在下一定铭记于心。”
洛玉影的脚步并没有丝毫停留,倒是怜儿回过头,对沈樊甜甜一笑,然后伸手对他摆了摆,示意外面风大,要他赶快进屋去歇着。
转过楼角,洛玉影颇有温感的声音淡淡道:“你好像很关心他。”
怜儿笑了笑。
“怎么了,我关心他不对吗,受了伤就是病人,这个时候需要别人的关心。”
“但是你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与子夜有关,又也许他并不是冤枉的,刚才他的神情很怪。”
“怪?哪里怪?”
“他隐瞒了什么,并没有说实话。”
怜儿眨着眼睛。
“玉姐姐,你是说他没有说实话?”
洛玉影的桃花目一动,冷冷道:“或许他是想到了什么,但是难以对旁人启齿;或许他是察觉到如今的形势对他不利,就算躲得了此时,也躲不了彼时;又或许……”
她嘴角微凝,眼神中忽然一抹淡淡的光彩。
光彩如流星划过天际,眸中之色如一方深潭,浓不见底。
她舒了口气,一团小小的白雾升腾。
廊外,天灰色。
洛玉影抬眸驻足,淋漓的雨丝与出口缓缓的白雾相接,点染成寒日里最寻常的景致。
其实,她又何必对别人的事如此关心,连自己的事她都还顾不好。
慢慢伸出的手纤细柔美,雨丝如冰,落在掌心之中,有一股触手生凉的寒意。
“冬天啊……要来了。”
眉宇之间萦绕起一种寡淡而复杂的情绪,有人喃喃轻语。
怜儿歪着头,似乎还在为洛玉影方才说的话而出神,她回过神来才松开挽着洛玉影胳膊的手,与身边人一同向院外绵绵的细雨之中望去。
“是呀,老人们常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天的天气好像格外冷些呢……”
秋日一走,冬天便要来。
气候自然是一天冷过一天。
“怜儿你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一回到屋子,洛玉影就发了话。
怜儿脆生生应了一句,转身就走了出去。
现在这院中住的人不少,她再不用刻意勉强自己,当她心绪不宁的时候,也可以心安理得的一个人呆着。
雨天一至,许多曾藏在心中的愁绪也不知不觉飞了出来。
望着同一片云,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白九霄、沈樊、怜儿……
甚至洛玉影自己。
大概是晴天的时候,有太多事情要忙碌,太多闲情要操心,太多忧虑要周全……
反而此时,一旦停歇,时间也慢了,很多平时有意无意被忽略的东西就如落潮后的海岸,浮现出凹凸不平,形状各异的礁石。
如果用这一颗颗长在心中的礁石来形容那些无法愈合的伤口,有人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隐约间,洛玉影仿佛看见这朦胧的烟雨中,一个人单薄的身影走向了自己。
平静的心跳忽然产生了奇异的变化,她屏住呼吸,认真的凝望着缠绵的雨丝之间,那道根本就不存在的轮廓……
短暂的幻影出现在摇曳的雨中,唯有刹那浮动的欢颜清晰分明,陌生而熟悉的悸动像是寒冬之尾破土的春苗,挣脱了所有的束缚纠缠,衍变成一股可能温暖人心的热意。
热意从心底涌上胸腔,化作一团烈火,烧灼着五脏六腑,也将那双失去了灵魂的眼睛点燃。
血红在眼底隐隐起伏,如层层妖异的血浪,一阵阵袭来,撩拨着沉寂已久的心与冰封万年的情感。
这样一把火,足以毁灭一个人,一个世界。
但烈焰烧灼过后,雨中幻影如同泡沫,碎裂成千万尘埃,被风一吹,就消失在天地之间。
风中的凉意飞速席卷,裹携着能将人冻碎的森寒,眼中的血色逐渐褪却,如跌落清池的云霞,很快被平静的水波吞噬无虞。
怅然若失笼罩心头。
她知道的,她终究是再也不会见到那个人。
那个人是属于被毁灭的世界……
手指紧紧握住桌边,指甲在木屑上划出一道道抓痕,洛玉影的心像是被什么敲打着,最后碎成一块一块。
白九霄从梁上倒垂下来,就像是一面白色的旗帜招展。
他本不想出来的,方才一番心烦意乱,若不是天气不好,他早就溜出去了,所以他转了一圈,还是选了一处不会被人打扰的极好之处。
那便是洛玉影屋里的房梁上。
白九霄喜欢在高处,尤其喜欢那种别人看不到,但他却可以将旁人一举一动都看得一清二楚的地方。
从方才洛玉影回来,他早就躲在了房梁之上。
他盘手仰躺,眼睛就盯着墙角那面网上盘丝的蜘蛛。
但是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屋子里忽然弥漫起了一团杀气,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从忙于结网的蜘蛛身上移开,他微微侧头,发现屋子里还是只有洛玉影一个人。
而令他惊讶的是那团浓烈的杀气,竟是从这唯一一人身上发出的。
他只看得到她的背影。
一动不动的背影看起来还是如平日一样,但是却有一种浓烈的肃杀与萧索的气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
若不是他曾摸过洛玉影的脉,他一定会认为洛玉影下一刻就会跳起来杀人。
但是洛玉影没有。
笼罩的杀气在震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弥漫的杀气都没有渐弱半分,就算在白九霄探出头来的时候,他赫然看到洛玉影那双失色的瞳孔中闪耀着一种极度憎恨与仇视的光芒。
她的整张脸上找不出一丝血色,盘旋的死气就像窗外的阴霾,久久笼罩,难以散去。她的眼神平静如死水,却依旧无法掩盖心底深处那跃跃而动的狠厉,就像是在她灵魂深处,一直潜藏着一头会吃人的兽。
她原本有着一张绝美的面孔,但此时她的容貌已被眼神中涌动的情感所吞噬,还有她的意识与灵魂,似乎都已被一把莫名的火焰点燃。
那是来自已被毁灭的、地狱的烈火。
直到有什么烧尽了,万丈火焰似乎已失去了支撑下去的力量,她眼中所有的光芒都会被吞噬,她的眼神再度一点一点变成完全的冷漠……
白九霄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什么时候走到身边的,她竟完全没有察觉。
在方才的一霎之间……
她竟像是完全失忆的一般,方才她的躯壳虽然在,但是灵魂却像被掐断了感知,如梦初醒间,肢体传来一阵虚幻的痛觉。
她忽然懵懂的看着自己的手掌。
掌心中,纹路清晰。
她用力握紧双手,颤动的十指间,有一种畏人的寒冷让她整个人都瑟缩成一团。
直到肩上落下什么东西,茫然间抬头,她看到一双清澈的眼眸平静的审视着她,带着一种满满的疑惑。
“喂,你没事吧……”
白九霄的神情很奇怪,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极为陌生的东西。
“我?我……怎么了?”
洛玉影相顾左右,眼神自然的闪避开了对面而来的视线。
慌乱一错而过,她整个人很快恢复镇定。
白九霄直起腰,收回了搭在洛玉影肩膀上的手,他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也没什么,只是你刚才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洛玉影突然转过头,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
她坐的位置很巧,只要转过头,模样就映在了梳妆台上的一大面铜镜之中。
铜镜里,人影模糊。
失血的手指攀上面颊,从鼻翼一直到眉梢,指尖颤抖着拂过眼睑,直到确定铜镜中那双眼睛还是黯淡的死灰色,她的整个人才从一种惊慌不安中慢慢凝固,凝固成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
但是白九霄却没有给她继续辗转或逃避的机会,一只温热的手伸过来,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温热的手指力气很大,大得几乎将她冰冷的肌肤烫掉皮。
她被迫仰起头,眼神中第一次有了惊恐不定的紧张。
白九霄的脸贴了过来,就在额前的发丝几乎要碰到洛玉影双目的睫毛时,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喂,你想杀人吧,是谁。”
他的嘴角竟还带着笑。
一种莫名的冷笑,既像是好奇,又像是怂恿。
紧张很快平息,洛玉影只是冷漠的看着他,冷冷吐出几个字。
“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
白九霄眼角一挑,露出怀疑之色。
“怎么会与我无关,这屋子里可只有我们两个。”
“我说了,与你无关,放手。”
最后两个字一出,她本能的想别过脸,却挣脱不开白九霄大力的手。于是她抬起一只手就向白九霄的手肘狠狠打了过去。只是手还没有打到人,已又被白九霄另外一只手擒住了腕子。
“君子动口不动手,和我动手你可占不着便宜。”
“先动手的并不是我,不过你若是想试试,我也不介意奉陪。”
四目相对。
彼此之间,有一种浓烈的火药气在弥漫。
白九霄很仔细的凝视了半晌,两只手忽然同时一松,放开了对洛玉影的束缚,同时摆出一副有些扫兴的表情。
不对,方才的她并不是这样的眼神。
很显然,洛玉影并没有说谎。
不论她要杀的是谁,至少不是他。
随即,白九霄就想到了一件事。
原来在很久之前,洛玉影并没有对叶小蝉她们说谎,她也许真的也在找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她要杀的那个人。
一百一十.再探风凌
“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他。m.www.uu234.net”
白九霄倚着桌子坐下来,悠闲的将双腿搭在了另一边的凳子上。
洛玉影则恢复了一贯面无表情的冷淡,漫不经心道:“你既然猜到,又何必再问,让别人扎心你会好受么。”
虽然她已将自己内心的不宁一并收起,但是无精打采之中,那黯淡无光的眼波仿佛死水一般寂静,寂静中透露着生无可恋的悲哀。
在她的身上,似乎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忧愁与悲伤,沉浸在这种情感之中久了,她整个人就多了种清冷阴郁的神秘,像是深深的嵌在骨子里,会浇熄所有靠近的繁华,让人望而却步。
“我只知道结果,却不知道原因,比如他的身份是什么,他与你是什么关系,你如此恨他的原因……”
一个人恨另外一个人或许存在很多种可能,但是一个女人恨一个人,大多是因为一个“情”字而起。
所以白九霄道:“值得你下决心杀一个人,过去你们一定关系匪浅吧。”
“是,我们的关系的确不一般,现在他大概是这世上我唯一在乎的人了,你说我怎么能不找到他。”
洛玉影忽然弯唇一笑,笑容冷的要将人冻僵。
白九霄扬声道:“哦,原来你还是有在乎的人的,还以为你已能做到绝情绝义。能劳动我们洛大姑娘如此牵肠挂肚,在下倒想会一会这个倒霉的家伙了。”
“白公子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也有兴趣?”
“当然了,我是想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帮什么忙?”
“帮你杀他呀。”
白九霄顽皮的一挤眼睛。
“看你的样子,我想只有除掉这个人,才能解开你的心结吧。”
洛玉影第一次见一个人说到杀人的时候,还能摆出一副天真而单纯的朝气蓬勃,最难得的是他的眼神清澈而认真,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忽然褪却了平日玩笑时的不正经。
同时,她的心中也是惊讶的。
仿佛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被剥开,晾晒在太阳之下。
这些话本就一直在她的心里,她不止一次的想过,却终究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过。
洛玉影凝视着他,空洞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在松动,那是常年累积在心头的冰霜与冷漠。
但是她终究并未松口,只道:“那白公子呢,你的心结是什么,又是否想到办法开解呢?”
这还真是个从不吃亏的倔强丫头。
白九霄笑了笑。
“我的心结你知道的,就是要将那个用毒的高手找出来,找到了那个人,我的心结就解开一大半了。”
洛玉影冷冷一笑。
“我明白,我不会食言的,等到试毒大会的一日一到,他也许就会出现。”
“那好得很,等找到人,你我都可以松一口气了。”
“那……你方才的话是认真的么?”
洛玉影一动不动的看着白九霄,平静的眼波中隐藏着一种忐忑的起伏,但她很快又收回目光。
“其实公子也不必放在心上,我自己的事一向是喜欢自己解决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到时候你就只管开口。杀人的滋味其实有时候也不错的,放心,我会让你亲自动手的。”
他又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迷人的笑意,笑容却显得很邪恶。
他到底为什么说对她说这些,他是真的想帮她,还是另有目的……
洛玉影想不出,索性就不再去想。
零星的雨到傍晚才缓缓停了。
夜幕低垂,天空变成深邃的墨蓝。
山野间弥漫着沁人的冷意,马蹄声哒哒的停落,风凌山庄近在眼前。
一行六人,相继勒住马缰。
前面三人衣着鲜亮,后两人清一色的黑靴与青衣劲装的随从打扮,还有一人虽也是随从,却是一身暗蓝衣衫。
“江兄,就是这里?”
为首之一是星眉剑目的少年人,他扬手一指前方的一片黑暗,不觉皱了皱眉。
江轻鸿就在三人之中,他笑道:“上次来的时候是四人小轿,但这次我们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怕是要我们自己打道进府了。”
一个比方才说话少年身量更高些的男子沉声道:“那好,事不宜迟。”
几匹快马不再停息,朝着山口处那条狭窄的甬道撒蹄而去。
一阵凌乱的马蹄声踏碎了雨夜寂静,几条闪影飞窜而过,最后在一道气派的大门前缓缓停下。
大门紧闭,门上的灯笼没有点,唯有骑马蓝衫随从手中顶着一盏灯。
一切正如那日离开时相差无几,除了熄灭的灯盏,湿漉漉的泥土,山阴间的风还是依旧冷厉冻人。
江轻鸿舒了口气,从马上跳了下来。
几名随从将马拴好,相继走到门口在等示下。
站在最后的一名男子与江轻鸿相识一眼,便对两个随从一示意。
两条人影一跃,飞上了高墙,不消片刻,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几位爷,里面请。”
其中一名随从微微一礼。
男子上齐几步,拱手道:“江兄,请。”
江轻鸿却笑了笑。
“苏兄,慕容兄,请。”
男子正是苏霆,一并前来的还有方才说话的少年慕容瑜。
三名随从则是苏家与慕容家的下人,开门的自然是苏霆的贴身侍从苏勇,另外一个是苏如山身边的苏安,下马提灯的小夏是慕容山庄的人,是个很机灵,身手也很好的小伙子。
几人一早会面,出城不久便突逢大雨,这一避雨就耽误了半天。后来雨势渐弱,他们冒雨而来,到这里的时候天色已晚。
晚天入庄,本是不妥,但是归根究底他们是来找人的,夜中倒是比白日还要方便许多。
且不说入庄会不会被人发现,他们来的突然,正好可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一切矛头都指向风凌山庄。
上次风凌山庄一行,可谓收获颇丰,那这一次能不能有所得,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这次来的每一个人,他们有备而来,定要得到一二线索方可归去。
但是偌大的山庄,究竟要从何处查起呢……
慕容瑾也想到了这一点,道:“我看这里应该已人去楼空了,我们分头行动倒也便宜。”
苏霆道:“不错,那大家各自小心,以火弹为令,如何?”
此话正合江轻鸿之意。
六人分作三组。
苏勇是常伴苏霆左右的,小夏是慕容世家的人,自然同慕容瑜一起,所以就剩下江轻鸿与苏安两人。
慕容瑜与苏霆的动作都很快,转眼分别向东、西两个方向掠去,只有江轻鸿站在原处沉思。
苏安道:“江公子,您打算从哪里着手呢?”
“我?这次来,我也不奢求能找到人,我只想找一间房。”
“一间房?”
苏安眼波一转。
“敢问公子,是一间怎样的房?”
“那一间很普通的房,四面是墙,墙上挂着些东西。”
墙上能挂的东西并不少,匾联、字画、辟邪的弓箭、风月的古琴……
所以苏安忍不住问道:“不知公子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我想找的是一面挂了画的墙,我们走走看吧。”
江轻鸿不急不缓,苏安也就沉住了气,跟着他在空荡荡的庄园里晃荡。
雨意骤停,庄园之中水迹斑驳。
精致的足靴踩在石板上,闲庭信步之间,苏安跟着,转悠着,就在一排青檐绿瓦前停了下来。
苏安眼睛一眯,抱拳道:“江公子稍待,小人先去瞧瞧。”
他身影一闪,便冲着其中一间房门撞去。
江轻鸿想出声阻止,已是不及,只好摇摇头,阔步走了过去。
屋子里亮起火折子。
这倒是一间有四面墙的屋子。
只是四面墙都是空的。
既没有字画,也没有装饰。如果一定要说墙上有什么的话,那就只剩下淡淡的一层灰尘,让整间屋子蒙上了一层落寞的沉寂。
但就在这四面空空的墙上,苏安还是看出了什么。
火折子一抖,烛台点亮,握烛台的手指粗短而结实。在墙前来回走了几步,锐利的眼光围着墙面一转,他便伸出手在墙面上轻轻一摸。
“不知江公子找的是否是这里。”
墙上虽然乍瞧不出痕迹,但是灰尘不匀,看来确实曾有东西挂在这里。
江轻鸿未语,只是转身走出,又进了旁边的屋子。
苏安立刻端着烛台跟了上去。
这间屋子和旁边那一间很像,也是空空如也,而且不止墙上看来是挂过东西的,这屋子里本该有些摆设的。
但是现在,这些摆设全都空无一物。
看来要找那间屋子是不可能了,以那些人的手脚,应该不会再留下什么等着别人来发现了。
看来没有将这座庄园搬走,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江轻鸿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去。
苏安手脚利落的灭了烛台,走出院子才发现江轻鸿已跃上了屋顶。
整个庄园瞧不见一丝灯火,江轻鸿皱眉沉思,忽然一道光亮划破了夜空的寂静,正是一道飞起的烟弹。
江轻鸿目色一紧,长身一跃,就朝西面而去。
西面是方才慕容瑾去的方向,苏安不敢马虎,也立刻追了上去。
赶到之处,正是一片小小的树林。
此时草木已萎,叶落只剩枯枝。林中泥泞,枯枝在剑光中纷纷斩落,两条人影被六道黑光团团围住。
地上已倒着四人,而慕容瑜身上已见了血。
江轻鸿与苏安皆相继现身,相继现身后,也跃入了那一团的黑雾之中。
一眨眼,江轻鸿已点住了两人。
苏安出手不慢,人既已被点住,他便接着出手,只能“咔咔”两声,两人的脖颈已被折断。
“几位!手下留情!”
江轻鸿惊呼之时,最后一个人已倒了下去,他始终还是慢了一步。
小夏的面颊与慕容瑜的手臂都受了些轻伤,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倒着的全是黑衣人,江轻鸿倒吸了一口气冷气,不免摇头。
小夏已蹲身在尸身周围来回几跃,最后冲其他人摇了摇头。
十个人之中,其四是死在慕容瑜与小夏之手,另外六个是死在苏安的掌力寸劲之间。
慕容瑜皱眉道:“他们是专职杀手。”
“慕容兄好眼力,看来我们是没有来错地方。”
江轻鸿的笑容中透着一种深邃的寒意,他也走向了尸身堆,选了其中一具较为干净的尸身。
比起小夏,他的举止就更奇怪也更仔细了。
他先是拉起那人的双手瞧了瞧,但是还未检查完,他的眼神忽然一变,身形闪动,已超西面奔了出去。
慕容瑜跃出时明显慢了许多,随后苏安与小夏对视一眼,只好也跟了过去。
未到跟前,打斗之声已传来。
与苏霆缠斗的也是一拨黑衣人,此时苏勇已倒了下去,就倒在一旁的石阶上。
江轻鸿一赶到,就径直扑倒石阶旁。
苏勇是趴在石阶上的,江轻鸿将人扶起,发现他一双死目瞪得很大。他的身上全无伤痕,唯有脖颈间一道细细的红印,正是一剑致命,回天乏术的杀招。
江轻鸿目中流露出一抹沉重的悲哀,他慢慢伸手,掌心轻轻一拂,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
“安心去吧,你未了的心事就交于在下了……”
他叹了口气,静默的神情说不出的凝重。
悲伤之间,其余人已赶到。
形势立刻发生了转变,黑衣杀手们逐渐落了下风,转眼就倒下了一片。
这里的杀手有二三十人之多,除了倒地无救的,慕容瑜与小夏都制住了人。
这次苏安不敢再鲁莽出手,一手一脚分别制住两人。
但是转眼之间,所有人都几乎同时倒了下去。而那些自己倒下去的人死像却是最为难看的,原来他们竟是一同咬破了藏在牙齿的毒药,当场毒发毙命,七孔流血而死。
看来就算方才阻止了苏安,他们也是休想得到一个活口的。
好厉害的背后主谋……
苏霆整个人在抖,他也身中数剑,脸上沾了血,握刀的手也满是血。
现在他现在总算知道,灵云庄的人是如何死的。
等他回过神,苏勇的尸身已被平放在一旁,江轻鸿默不作声的走到那一堆尸体之中,一把拉起了其中一人的手。
“哪位兄弟来帮在下一把?”
他的声音冷漠。
小夏立刻想上前,苏安动作更快了一步,将尸身托起。
“帮我把人脱干净。”
江轻鸿的话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但是他的神情告诉旁人,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苏安不敢迟疑,立刻将那杀手的面巾扯开,然后就去脱人的上衣。
他的动作麻利而仔细,一扯扎在腰上的绑带,手腕一抖,上衣被扯下。外衣里只套着一件里衣,脱下里衣后露出健硕的体型。
苏安还想继续脱下去,江轻鸿道:“够了,可以停手了。”
一百一一.避难落风观
裸露的左臂一侧,有一块形状奇特,碗口大的伤疤。顶 点 X 23 U S这疤痕看起来已有些时日,疤痕截面整齐,像是被某人用利器削下了一整块皮肤。
江轻鸿目光一闪,又道:“换一个。”
他所说的换一个,当然就是换一个人。
于是苏安立刻又去脱另外一具尸身的衣服,这一具尸身上果然也有类似的伤痕,不过疤痕在右肩后,形状也略小,不过一样是被连皮削掉的。
小夏已开始在检查其余几具尸体,结果除了两人之外,余下的二十三具尸体上无一例外,全都有被挖掉皮肤的伤疤。他们的伤疤有的在手臂,有的在肩头,有的在后背,有的在足底,形状大小也不一。
慕容瑜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厉害的一批杀手……”
不论是从这些人要命的武功,还是训练有素的行动力,再到方才那些失手被擒后毅然赴死的举动,直至这些伤痕的出现,他们终于知道了这些人的来历……
苏霆缓缓道:“皖南十三煞星,每人左臂上都纹着一副十三星图;关西七飞狐,每只狐狸右肩后都烙着一只狐眼;还有青海恶罗刹手下有一十七个用剑的高手弟子,每人后背都印着恶罗刹的标记……”
苏霆提到的每一个名号,单独拿出来都可在平地震得三声响。
这些人,有的早就是专职杀手,有的是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还有的是行踪诡秘的剑法高手。但是想不到,实在想不到,如今他们竟会从天南海北汇聚在了这不起眼的风凌山庄……
山谷之中阴风阵阵,地上倒着的尸体已冷,一切看起来都有种说不出的阴森与诡秘。
没有人说话,因为每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件事。
能将这么多本无可能汇集在一起的力量集中,这背后定然有一股庞大的力量在操控着一切,而除了子夜之外,江轻鸿想不到另外一个可能。
苏勇之死让所有人都的心情都更加沉重压抑,虽说世事无常,在江湖人眼中,生死之事好像早已被可以淡漠。但是看着方才还活生生的同伴转眼就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谁人心中又能毫无感触呢?
这其中最为伤感的当然是苏霆,就连心肠似铁,杀人如切菜的苏安看在眼中,也不免有种同病相怜的悲悯。
但是苏霆却没有太久的沉浸在这痛苦之中,因为此时身处风凌山庄,他们随时可能遇到更大的危险。
现在慕容瑜与小夏都有伤,苏霆胸前也被划了一道大口子,唯有江轻鸿与苏安两人因救援及时,而未有损伤。
这山庄里到底还有多少埋伏的杀手,没有人知道。
此时慕容瑜道:“看来对方早已防备,如今敌暗我明,这里的形势对我们很不利,我看不如暂时退出庄外。”
苏霆点了点头,对江轻鸿道:“江兄意下如何?”
“慕容兄言之有理,正好我们也可能苏勇的尸体带出去安置,再作打算。”
一行人小心谨慎,从风凌山庄退出的时候,又遇到了一对杀手的伏击,逃出山坳之事,他们已着实更加狼狈。
众人筋疲力竭,无一没有挂彩。
而最糟糕的是他们留在门口的马匹早已被人牵走,荒山野岭,等于断了他们的后路。
这方圆数里都是风凌山庄的地盘,他们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所幸他们抽身尚早,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怕今晚折在风凌山庄的就不止苏勇了。
山野之间,大路迢迢。
江轻鸿豁然驻足。
“若是凭着双脚,恐怕后边的尾巴很快就会追上来,在下有一去处,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他朝旁边的一条小路一指。
苏霆立刻心领神会,意外道:“江兄是想上山?”
“上山?倒也是个办法,事不宜迟。”
几人形色匆匆,踏着泥泞的山路,转眼便消失在了山后。
落风观。
有江轻鸿这个熟人引荐,借宿倒是不成问题的。
无瑕道长带着小道童木鱼为苏勇做了一番形式简单的超度后,又待众人安置妥帖,便也回房了。
落风观的厢房并不多,除了两间雅室需要打扫,还有两间通铺倒也干净,每间容纳三四人尚有余。
除了停在大堂中苏勇的尸身之外,其余五人分住两间,江轻鸿与苏霆、苏安同居一室,慕容瑜与小夏同住一间。
苏家主仆有别,通铺虽可容三人,苏安还是独自在外间打了地铺。
通铺又大又长,苏霆与江轻鸿同面而眠,中间还隔了很宽的距离。
他们早已筋疲力竭,外面隐隐传来苏安渐重的呼吸声。
但是江轻鸿睡不着,苏霆也睡不着。
他们想的并非一件事,但是又似乎是同一件事。
不论是风凌山庄、子夜、甚至苏勇的死……这背后的谜团在越收越紧,越来越让人喘不过气。
江轻鸿偶尔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因为他本就有情感细腻的一面,虽不像感性的女孩子伤春悲秋,有时候却难免被外物牵动心怀。
因为想到苏勇,他就不由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多才又多情的苦命女子,那个凭借箜篌之音,名动全城的柳三姑娘。
他又想起了柳三姑娘的眼睛。
与柳三姑娘相识之时,她已早不是相思楼里风情多姿的花魁,她已变成了一个坠入爱河,对将来充满了向往,对生活充满了感激的普通女子。
他还能记起,她唤他小苏;他还能记起,提到苏勇时,那双平静的眼波中藏不住的幸福与羞涩;他还能记起,她在等他……
可是转眼之间,这一切都将成空。
对于别人,苏勇或许只是一个下人,一个同伴,一个朋友……
而对于柳三姑娘,他或许就是她的整个未来。
苏勇临死前的那一刻,在他眼前一定也曾出现过柳三姑娘的面容,所以才会舍不得弃她而去,满眼写的都是愤然不舍。
江轻鸿又在去摸腰间的酒囊,摸起才发现酒囊已经空了。
但他嘴角却发苦得很,只好坐起身来,倒了一杯茶。
苏霆像是也渐渐睡着了,窗外院子里却还有人在晃来晃去,身形很瘦小一只。
江轻鸿知道那一定是木鱼,于是便拉了拉衣服,放轻脚步走了出去。他的动作很留心,并不愿弄出太大的声响来搅扰别人的睡眠。
他推开门。
院子里果然是木鱼在一脸焦急的来回踱步。
木鱼一见江轻鸿,面色大喜,小跑上前。
“大雁哥哥,原来你还没睡呀,正好,我有事要找你。”
他鬼头鬼脑的向江轻鸿走出来的那道门瞧了瞧,拉着江轻鸿就要走。
江轻鸿无奈,不知这小鬼打的什么主意,只好也就随着他。
就这样,他被木鱼一直拉到无瑕道长会客的雅室,又悄没声的将门关上,才问道:“上次大雁哥哥说要见鲜于伯伯,这次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江轻鸿不知这鬼灵精又想说什么,笑笑道:“我不是说过了,我们遇上了些意外,只是来这里借宿的。”
木鱼怀疑的笑了笑。
“借宿?哪有带着死人来借宿的,大雁哥哥你可别骗我。”
江轻鸿叹了口气。
“当然,来的时候他并不是死人一个,生死无常的道理你师父没有教你?”
对于木鱼这个年纪来说,生生死死的事当然还太过遥远,不过他年幼便在这道门之中长大,所见所闻自然与一般年纪的孩童不一样。
木鱼作揖道:“无上太乙度厄天尊,孤魂超度,乃脱离苦海,再世为人,此生罪孽福祸皆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装模作样,一本正经的说完,又恢复了那孩童般的天真随性。
“大雁哥哥我且问你,上次你来是否是想见鲜于伯伯?”
他再一次提到鲜于先生鲜于怀。
江轻鸿道:“是啊,之前我是有一件急事要见鲜于先生,但是后来又生了很多变故,我也就被绊住了,劳你还费心挂着。”
他伸手替木鱼将头上有些歪斜的道帽一整,挤出了一个笑容。
“啊?这么说,你现在不想见了?”
木鱼大感失落的嘴巴一咧,其实并非江轻鸿不想见,而是现在有比见鲜于先生更要紧的事。
但是见木鱼垂头丧气,江轻鸿道:“不是不想见,只是现在不是时候,哪日我闲下来的时候,一定会再来的。”
这里地处偏僻,除了到观里来的客人,像江轻鸿这样见多识广,又肯和木鱼闲聊,而且有意思的人就不多。所以木鱼对江轻鸿格外的好,他不过也是希望他能常来走动,向自己讲讲外面的那些有趣的事。
“啊,你真的不见啦?”
木鱼撇嘴。
江轻鸿还想说几句好话哄哄他,只听一声咳嗽从门外传来。
无瑕道长刚刚结束晚课,就看见木鱼拉着江轻鸿鬼鬼祟祟的进了雅室,于是也跟了进来。
一听到无瑕道长的咳嗽声,小木鱼显得有些慌张,江轻鸿一拍他的肩膀。
“好了,还不去睡?”
木鱼便急匆匆向外走,正好和进来的无瑕道长撞了个满怀。
“急急忙忙,你这是要做什么?”
无瑕道长一脸严肃,木鱼立刻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绵羊,毕恭毕敬道:“师父,方才江公子要找水喝,徒儿就带他到雅室来了。”
“哦,我早要你替客人备水,你倒竟只知道贪玩耍滑,快去备好,明早晨课你就多诵读一个时辰。”
木鱼一脸不悦,也只好服服帖帖的躬身道:“是,徒儿知道了。”
无瑕道长幽幽道:“知道了还不快去,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木鱼垂头丧气的走了。
江轻鸿微笑道:“木鱼还只是个孩子,偶尔贪玩多事本就是孩子心性,道长也不必太责罚了吧。”
“玉不琢不成器,贫道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啊,只希望他他日成才,莫要年幼贪图玩乐,荒废课业。”
“木鱼也算懂事,相信他以后一定不会辜负道长一番苦心的。”
无瑕道长微微点头。
“是啊,他虽不长进,倒也并非顽劣,不可教化,叨扰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江轻鸿笑了笑。
“道长这说哪里话,我本就很喜欢孩子的,木鱼这小家伙聪明机灵,又讨人喜欢,在下倒觉得这小家伙很有意思。”
无瑕道长欣慰的点了点头。
“时辰不早了,江公子的几位朋友可都睡下了?”
“睡下了,今日多有打扰,在下保证下不为例。”
无瑕道长淡淡一笑。
“江公子倒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贫道还未开口,公子已知我想说什么了。”
江轻鸿叹息道:“其实在下也是无奈之际,才带人来到落风观的,道长应该瞧得出在下说的不是假话。”
“能将公子逼到如此境地,看来对方来者不善,公子与几位可要多加珍重,不知几位为何会流落至此?”
“不瞒道长,其实我们几位皆是从风凌山庄而来。”
无瑕道长听闻此言倒表现的十分平静,他只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点贫道也早已猜到。此地方圆几里,了无人迹,唯有这山脚下的那处别院,看来阁下已见过了风凌公子。”
江轻鸿无奈一笑。
“这风凌山庄我倒真不是第一次来了,不过这山庄主人我却一次也没有见过,但这次终究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主人招待客人的方式就比上次要粗鲁多了。”
无瑕道长缓缓道:“贫道有一言,想告知公子,不知公子有没有兴趣听上一听呢?”
“道长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公子若是不到必要,还是莫要再去招惹那风凌公子为妙啊。”
他呼了一句道号,这句话听起来更加意味深长。
江轻鸿道:“道长何处此言?”
无瑕道长道:“这世上世外高人太多,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命皆有定数,公子又何必太过执迷。”
江轻鸿幽幽道:“道长错了,执迷的不是在下,而是另外一些人。”
他沉了口气说道:“这些人为了一己之私,为非作歹,无恶不作,致使生灵涂炭,血债横生,致使多少人无辜糟难。就如今夜死去的那位小苏,道长可知他这一死,多少人的命运会因此而改变。所以执迷的不是在下,绝不是……”
这番话没有停顿,而是一气呵成。
说完之后,江轻鸿的心才像是逐渐恢复了平静,压在心口的那团火也像是慢慢的得以控制。
无瑕道长微微一笑。
“公子可觉好些了么?”
一百一二.凶案真相
无瑕道长这一笑,仿佛让江轻鸿明白了几分深意。
他长长舒了口气,重整心绪道:“多谢道长提点。”
无瑕道长道:“贫道与公子相识数年,也算相知故人,问一句不该过问的,公子一向胸怀宽广,从不将凡事俗务记挂在心,就如一只自在的闲云野鹤,但为何这次相见,贫道却察觉到公子身上有一股戾气,似在作祟……”
江轻鸿只默然。
无瑕道长又道:“无为便是为,为则是不为。江湖争斗不止,人心若不放自己自在,便永得不到安宁。以后公子若是内心烦闷,不妨就多到此处来走一走,说不定哪天公子便了悟明白了。”
江轻鸿虔敬一礼。
“道长之言,既是有理,也便是无理,想来在下还是道行尚浅,不能参透,若是哪日明白了,再来向道长讨教。”
说完,他便大步而去。
回到房间的时候,苏霆竟就坐在桌旁,苏安也在。
方才似已睡着的二人此刻竟是醒着的。
见江轻鸿漫步而归,苏霆微笑道:“怎么,江兄这么晚还要出去晃悠,莫不是酒瘾又犯了。只可惜这里是道观,不见得有什么好酒,江兄一定是空手而归了吧。”
江轻鸿淡淡一笑。
“还是苏兄了解在下,不过有一点苏兄就想错了,若说道观之中就不会有好酒,那苏兄还真是小看这落风观了。”
“哦?听江兄这话,莫非这观中也有好酒?”
苏霆刚问完一句,忽笑道:“这就难怪,像江兄这样的性格,若此山无宝,怎会引得你这只醉雁落此呢。”
“正是,这道观之中虽有许多清规约束,不过我知道这无瑕道长对酒也颇懂一二。不过这人就小气了些,在下知道他有三瓶珍藏的佳酿,一直收藏着,从不舍得拿出来见人。”
见江轻鸿摇头叹息,面露遗憾之色,苏霆又忍不住大笑道:“江兄这一句话,可就将自己的心事全暴露出来了。这美酒又并非古玩字画,总不能只拿出来,却不让人分享,说来说去,你不过还是惦记着人家的好酒。”
江轻鸿倒也不反驳,含笑答道:“这是自然,苏兄如此了解在下,我再强辩倒显得心虚了,若不是有所图谋,在下定然是耐不住无瑕道长嗦的。”
“修道之人,自以为参悟者,便以为旁人都身处困顿,免不了好为人师。”
“正是,所以方才无瑕道长一顿唠叨,我便忙不迭的溜之大吉了,连酒的事还没沾上边。”
江轻鸿叹息一声。
苏霆宽慰道:“江兄不必懊恼,等回去之后,在下一定要找个机会,与江兄一醉方休。”
“如此甚好,苏家的人果然都很仗义,看来在下很快又有口福了。”
说到这一点,苏霆忽而淡淡一笑。
“上一次,壁丫头没有给江兄添麻烦吧。”
苏壁。
此时忽然提到苏壁,江轻鸿半晌没有还转,等想到上次与苏壁在酒肆会面之事,才道:“壁姑娘看起来文文弱弱,酒量也确实差些,希望她上次回去的时候没有碰到麻烦。”
“麻烦倒算不上,不过江兄知道苏家人多眼杂,我是想着下次江兄若是再缺酒伴,不妨就来找在下这个好朋友,莫要再去招惹那个小丫头了。”
苏霆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玩笑,倒并没有责怪之意。
江轻鸿道:“苏兄果然是爱妹心切,但如此避嫌,难不成是怕在下会欺负自己这位好朋友的妹妹不成?”
“正是,不怕江兄不高兴,在下正是怕自家妹子在江兄身上吃亏啊。”
江轻鸿无奈一笑,感慨道:“哎,朋友一场,想不到在苏兄眼中,在下竟是会欺负女孩子的人。”
苏霆微笑。
“在下所见所识之人并不少,抛开朋友之谊。江兄仪表堂堂,气度不凡,思维敏捷偏又温柔多情,哪个女子见了会不倾心呢。所以不论是外表还是内在,江兄无疑都是个很会欺负女孩子的人。”
江轻鸿啧啧道:“怎么,受女孩子欢迎的人就一定会欺负人么,苏兄如此说,好像有失偏颇吧。”
“别人我不敢说,但说起江兄,在下却能肯定。”
苏霆笑了笑。
“就说那位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小叶姑娘,江兄尚不动心,更不要说舍妹这样的平庸之色。但偏偏江兄又不是个心肠软的人,所以壁丫头若是芳心暗许,那以后免不了就总是要碰钉子了。”
江轻鸿淡淡笑道:“小叶有小叶的好,壁姑娘也自有别人没有的温婉细致,苏兄何必妄自菲薄。在下与壁姑娘只有寥寥数面,谈何芳心暗许的话,只怕会唐突了人家。再说,苏兄说在下是个硬心肠的人,倒确实是有些冤枉了。”
苏霆无奈道:“江兄说这话就不免太不懂女人心了,要女人爱上一个人有时候是比登天还要难,但是有时候偏偏比喝水吃饭还要容易。大概女人本就是因情而生,因情而亡,可不像我们男子一般,雄心壮志,胸有四海。”
江轻鸿点头。
“苏兄这话说的极有道理,可惜这里没有酒,若是有酒,我非要连敬兄台三大杯。”
苏霆又道:“而且我也并没有说错,单单只从小叶姑娘来看,江兄对于心中所爱之人并非一般的严苛。说实话,在下心里真是怕得很,生怕我们苏家的女儿会喜欢上你这倜傥风流的少侠。”
江轻鸿眉宇之间拂过一丝淡淡的玩味,他轻笑道:“不错不错,莫说苏兄怕,在下内心也是怕得很。像我这样的人,就算爱上某人,恐怕最终也只能做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所以还是不爱的好,不动心的好。”
但是人的心,人的情又怎会随着意念移转,这一点没有人比江轻鸿更明白……
苏霆也察觉到江轻鸿的心境似很低落,联想到今夜之事,他也似乎清楚了几分。
他的心情又何尝不复杂,他轻轻叹了口气。
“像我们这样的江湖人,注定是给不了女人所期盼的安定的,因为一旦我们开始渴求安定,就更容易失去某些东西。譬如,小勇……”
提到苏勇,氛围中更添一丝沉重。
江轻鸿道:“看来苏兄是知道了什么吧。”
苏霆的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深郁,沉声道:“是的,是有关他的很多秘密……”
他用了“秘密”二字。
密者,秘也。
但凡秘密之事,其背后隐衷若非情不得已,便也是不能正大光明,不可告人所知的。
不可告人,往往就有藏有恶意在其中。
但是苏勇与柳三姑娘之事,追根究底,倒也未曾伤及旁人,低调之处原是情有可原。
江轻鸿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苏霆忽然道:“小勇追随我多年,与其说主仆,不如说如兄如友,原以为他一直尽心竭力,忠心不二,但实在想不到,有一天他会死在我的手上。”
此言一出,江轻鸿眼瞳一震,心中的惊讶与难以置信久久未能平息。
良久,他才挤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苏兄这个玩笑不免开得太大了些。”
这次苏霆没有笑,更没有回答。
一旁站于一旁的苏安冷冷道:“少爷不必自责,苏勇他背信弃义,对苏家不忠,如今的下场是他该得的报应。”
这几句指责字字锋利,就像一把刀扎在苏霆心上,他的神情之中终于流露出难掩的悲痛。
至少江轻鸿从未见过他如此,他本是个极度压抑自己,情感不外露的人。大概无论情感多么内敛的人,总会压抑不住自己心情的时候。
但就在今夜,苏霆与江轻鸿一样,忽而变得有些反常。
江轻鸿已冷静了下来,问道:“看来这背后一定发生了许多外人不知道的事,不过这顶帽子着实不小,不知苏勇是如何不忠不义,背叛苏家的。”
苏安冷冷道:“也难怪江公子有此一问,因为就连我家少爷也是直到今晚才确定,半月之前我们苏府上有一名叫做青荷的侍女被杀,这件事江公子应该是知道的吧。”
江轻鸿非但知道这件事,而且也曾因这件事而怀疑过苏勇,不过这件事除了叶小蝉之外,倒是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此刻苏安骤然说起,江轻鸿也并不意外,但是他只能继续问道:“青荷之事在下当然清楚,难道这件事与苏勇有关?”
“不错,现在已有了铁证,我家公子本打算风凌山庄一行结束,就与苏勇当面对质。”
“铁证?什么铁证?”
苏安冷笑道:“所谓捉奸捉双,拿贼见脏,我们当然是拿到了凶器?”
这次江轻鸿不由不惊讶。
“公子请看。”
话音方落,一个锦盒拿了出来,江轻鸿一眼就认出了这锦盒。
这个锦盒平平无奇,样式并没有什么特别,只因江轻鸿却立刻瞧出这锦盒正是之前有人交到他的手上,而后又被人从叶小蝉手上抢去的那一个。
锦盒打开,露出的正是那条花魁娘子的玉带。
江轻鸿拿在手中,心里却不由思量。
“这条就是花魁娘子的玉带,玉带本该在相思楼的一位名叫柳三姑娘的女人手上,因为她就是这一届的花魁。但是现在这东西却成了杀人的凶器,公子应该也能瞧出这玉带上的翡翠与青荷脖颈上留下的勒痕是一样的……”
苏安说着,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苏霆终于一摆手。
“这件事还是由我从头到尾的说清楚吧,不论如何,江兄与青荷那件事也有些关系,如今既然已真相大白,也该想江兄有个交代。”
他微微停顿,似在整理思绪。
“数日之前,有人将这东西送到了府上,因为这条玉带并不普通,所以很快就想到了青荷之死。苏家一向戒备甚严,能在苏家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本就不是一般外人能轻易办到的,所以有了这条线索之后,任何人都不敢大意。”
苏霆叹了一口气。
于是一切的调查就从花魁娘子的玉带开始查起,但是想不到一查就不得了,从玉带查到柳三姑娘。
柳三姑娘身份特别,一直在相思楼,交际虽然甚广,但与苏家并无来往,事情原本像是陷入了僵局。而柳三姑娘搬出了相思楼这件事引起了苏霆的注意,纸终究包不住火,就在柳三姑娘宅子的契书上,找到了苏勇的名字。
这也得益于苏霆的谨慎,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让苏府的任何一个人插手到这件事情之中来。连一向最信任的苏勇亦然,这倒并非他对苏勇早有怀疑,而是苏霆本就是个极为谨慎的人。
这些与之前江轻鸿得到的线索相差无几,甚至当时他也是因为同一件东西而怀疑到苏勇的。后来他之所以没有将这件事告知苏霆,是证据不翼而飞,他料定口说无凭,更不想打草惊蛇……
但是没有想到,一转眼这东西就到了苏霆的手上。
江轻鸿道:“那苏兄可曾找过柳三姑娘。”
“已见过,开始她避而不见,后来当我拿出这条玉带,她才终于肯见我,不过她却矢口否认了一切,只说这东西丢了。”
江轻鸿眼波流动。
“她否认的一切,也包括她与苏勇的关系么?”
“是的,原本我心中还存有一丝怀疑,倘若柳三姑娘直言,或许我不会这么笃定此事与苏勇的关系,但是她却否认,欲盖弥彰。”
苏霆叹了口气,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种沉重的悲凉,其中不乏心灰意冷。
“苏勇与我的情分不是苏家旁人可比,我实在不愿相信这件事与他有关。”
“可是物证据在,由不得你不信。”
“是的,苏家的规矩是死的,在苏家杀了人,莫说是一个下人,就算是任何一个小姐少爷,也是必须要付出代价的。”
江轻鸿道:“看来这代价一定很严重,才让苏勇不得不隐瞒,也许他只是一时冲动,失手所为……”
苏霆愤然道:“是不是失手,你我心中都清楚,只怪那时我心有不忍,竟没有看出他的真面目。”
“真面目……”
江轻鸿咀嚼着这三个字,神情开始变得意味深长。
这其中当然另有隐情。
否则就算青荷之死真与苏勇有关,苏霆也是不会因此就对苏勇下杀手的。
苏霆道:“因为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跟随我多年的人如今竟会被人收买,反过来要加害我的性命。”
江轻鸿眼瞳一惊。
“什么,苏勇要杀你,难道就是今晚?”
苏霆沉重的点点头。
“不错。”
一百一三.杀鸡儆猴
“原本以为终究是主仆一场,对于青荷之死,我心中多多少少都是不愿意去怀疑苏勇的。www.uu234.net我们虽身份有别,但比起苏家众多的兄弟姐妹,我与他的关系倒远远更亲近。”
苏霆叹了口气道:“所以我总以为他是最了解我的,而我也是了解他的,可现在看起来,有那么一句话是不错。”
人往往就是会被自己所信任的人欺骗,被原以为可依赖的人背叛。
永远不要奢望会了解一个人,因为人性原本就是存在着不可窥探的角落。
可惜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太晚了,不然事情也不会发展成为现在这种极坏的地步。
“我到底还是低估他,我将他看得太简单了。”
江轻鸿反复琢磨着这句话,良久才道:“今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霆缓缓道:“时至近日,与以目前的当务之急来看,青荷之死实在算不上头等大事,而三大势力联盟与在下的婚事在即,苏家正是用人之际,所以我对苏勇的怀疑虽然基本坐实,但我也并没有打算现在将事情抖出来。”
因此,在风凌山庄此行拟定之后,他还是打算带苏勇前来。但是他到底是没有办法继续心无旁骛的完全信任一个对自己并不绝对忠诚的随从,而这就是苏安一同出现的原因。
在苏家的仆役奴从之中,苏勇因自幼与苏霆一起,不仅气度学识较为出众,功夫头脑也算上乘。苏家可与之相较的人本就不多,唯有苏如山身边性情沉稳,出手果决的苏安是不二人选。
苏安从前也曾在苏霆身边跟过一阵子,江轻鸿与苏霆正相识在那段时间,后来因苏如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苏霆便特意将苏安调配过去,专门负责苏如山的日常。
决定风凌山庄之行后,苏霆便将苏安又抽借了过来。
苏安与苏勇不同,他是五年前到苏府的时候改的名字,从前叫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只看他那一身横练硬功夫,没有十年以上的底子是练不成的。
苏安的样貌很普通,是扔到人堆里也不起眼的那种,一眼看上去像是对谁都不会构成威胁的那一类人。可是他出手的时候,那既准又狠,杀人如切菜的手段显然并非善类。
江轻鸿对苏安的印象很深。
大概是沉默的够久了,苏霆道:“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人自然会格外警惕,而且明知道这风凌山庄一定有古怪,所以一时倒没有再将苏勇的事放在心上。但当我们分头行动之后,我很快就发现苏勇的神情有些不对。”
看出苏勇心神不定,苏霆就暗中留心,想不到没过多久,黑衣杀手就跳了出来。
“就在我与黑衣杀手缠斗之时,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对我下黑手,来了一招身后偷袭……”
江轻鸿接着道:“好在苏兄早有防备?”
“是,不过这却为那些杀手带了来机会,烟火弹又在他的身上。就在我求援无门之时,加之看到了慕容兄那边的讯号,我心急如焚,可是苏勇他却像是着了魔,打定主意要我死一般,以至于最后生死存亡,在杀手与他的双重威胁下,我只好不得已使出杀招。”
苏霆嘴唇微微颤抖,长长叹息。
江轻鸿的眼前有什么在飞速流转,那是当时他们赶到,地上几人的死状……
虽是事后匆忙间一瞥,但他还记得很清楚,苏勇的死因是剑伤,而且是一剑致命的招式。
江轻鸿又想起苏霆之前的话,轻轻的笑了笑。
“怎么,苏兄说苏勇是死在你的手上,本来只知道苏家刀法声名远播,但不知苏兄是何时练就了这样一手好的剑法呢?”
“剑法?”
苏霆苦笑。
“江兄这是在取笑在下,苏家的人生来就是属于刀的,与别的兵器是没有半点缘分的。”
苏安解释道:“看来刚才是我家少爷的自疚之心让公子误会了,苏勇是因我家少爷而死,可真正下手杀他的人却不是我家少爷,而是那些与他狼狈为奸的人。”
“哦?”
江轻鸿眼波微动,目露狐疑。
“在下怎么越来越不明白了,不过杀他的既然不是苏兄,就定然是被那些杀手所害,但他与那些杀手有什么关系?”
苏霆沉沉道:“苏勇死的时候,我听到杀他的那个人说,背叛旧主的人他们也是不会留的,他的用处已经不大,留在这世上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但是若非我擒住苏勇,那个杀手是没有机会一剑就结果他的。”
声音中带着极剧的压抑,那是痛苦到了极致而演变出的无言,比哽咽更加痛苦,比哭泣更加悲伤。
江轻鸿目露悲凉,淡淡道:“这么说,苏勇背后还有别人,而那些人与黑衣杀手是同一伙人。”
“是,我想大概就是它吧。”
它。
子夜。
苏霆没有说出这个名字,可是除了这个名字之外,还能是什么人……
风凌山庄之内,矛头直指天外剑客沈樊为子夜内鬼,但是那个藏头露尾的风凌山庄主人才是最可疑的。
直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到底是风凌公子假借朱大总管的身份示人,还是朱大总管不过是个只能传信的傀儡。
与沈樊一样,风凌公子的行为实在也十分可疑。
而不知是沈樊走运,还是倒霉,唯一能指证他的那封信,又在事后随着姬灵云的意外身亡而灰飞烟灭。
当日情况突然,一时激动难免,但若那日沈樊没有在情急之下落荒而逃,也许其他人倒不会这么快认定那证据。
只是沈樊太心急,其他人也太心急了。
若是那日沈樊没有走,如今信不在了,便是死无对证;但他若是被陷害的,偏偏又逃之夭夭,嫌疑便等于被间接落实,才有了如今的有口难辩。
江轻鸿同大多数人一样,他也是个十分矛盾的人。
他从不轻易怀疑任何一个人,但是又有格外敏锐多疑的一面,但是这一次,他又同以往不一样。
因为这次他所要面对的不是别人,他的对手是子夜。
所以,他不会轻易在心中将某一个人定罪,但更不会轻易信任任何一个人。沈樊如是,风凌公子亦如是。
当苏霆说到“它”的时候,江轻鸿沉默了。
事到如今,这是唯一能说得通的。
能雇佣如此多顶尖的高手替它杀人,除了子夜还能有谁。
无法忽略的是将灵云庄毁于一旦的那些人也是一批顶尖的杀手,当夜他们最后是被彩衣人相迎,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城。出了城之后,他们人间蒸发,但并不是作案之后撤离了这里,而是因为他们躲进了风凌山庄。
也许自始至终,风凌山庄里的那只手就是操控这一切的力量。
只不过江轻鸿不止一次来到的时候,风凌山庄里的力量并没有露面,亦或是说这力量已在风凌山庄暴露之后,便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安全而隐秘的地方,又开始在背后谋划着什么。
但是那些杀手与苏勇又是什么关系,甚至深究到青荷之死,这其中包裹着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江轻鸿默默握拳。
苏霆已缓缓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奇异而沉重的光。
“江兄,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对你说……”
一旁的苏安忽然沉声道:“少爷,三思而后行。”
苏霆无奈一笑。
“何止三思,我已经四思、五思、六思过了……不论如何,我现在总是要把这件事说出来的。”
他的语气十分坚决,坚决之中透着一种充满力量的果断。
苏安的眼神便微微一定,他垂手,不再说话。
他虽然不赞成,却也不反对,像他这样的身份本就没有资格反对什么的。
江轻鸿静静听着,也没有开口插话。
他当然已预感到,苏霆要说的这件事一定十分重要。
他下意识想到了一件事,眼前也出现了一张苍老而肃目的脸。
苏如山。
他隐隐感觉到,苏霆想说的,也许与那个奇怪的盒子有关。
人的直觉有时候简直准确的可怕。
不过今晚苏霆打起的话头却总是带着让人出乎意料震惊,而且这一次扯得更远了。
“江兄也许会觉得奇怪,为什么苏勇会与子夜的杀手有来往,或者说子夜收买苏勇到底有什么企图……这件事其实要从一个月之前说起。”
苏霆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已消失,声音变得深邃而辽远。
“半年之前的某一天,苏家也收了一张帖子,一张黑色的帖子。”
不知是否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江轻鸿并没有十分惊讶,只是淡淡道:“逍遥帖……”
“不错,比灵云庄还要早,苏家是第一个,慕容世家第二,双拳门第三,灵云庄是最后。就在最近,这里出现的逍遥帖已太多了。”
江轻鸿轻舒了口气,用调笑的语气冷冷道:“是啊,逍遥帖有四张,是太多了。好在送人往生极乐的帖子只有一张。”
逍遥帖不止一张,或者应该说,见过逍遥帖的肯定不只是灵云庄。
江轻鸿早已推测到了这一点。
从初到苏家,那严阵以待的紧迫与压抑,再到苏霆迫不及待的极力促成三家联盟……
能将名列三雄之一的苏家吓到这种地步,肯定不只是灵云庄出现帖子这样一个小小的警告就能造成的,除非苏家的困境更甚……
灵云庄收到帖子,只能说明子夜开始对这个地方下手,但是三张逍遥帖被先后送到苏、慕容、双拳门……至少说明子夜肯定已在此地扎了根。
三家势力在此地历史久远,盘根错节,若非有十足撼动他们的把握,子夜绝不会如此,打草惊蛇。
关于子夜,江湖中的传说虽多,可取信为真的却很少。
旁人都说逍遥帖送到之后,到极乐索命之间是有一个极短的期限的,但是这期限却不是固定的。
对待不同的猎物,子夜显然有着不一样的耐心。
像三家势力如此大的一块盘中餐,子夜有的是耐心;但是在这段时间里,子夜也是绝不会让自己的猎物安安稳稳度过的。
忐忑、不安、恐惧……
子夜用了太多的小手段,不厌其烦,不只是苏家、慕容与双拳门也一样。
大概是舒服日子过久了,灾祸突然降临的时候,起初人们的反应都是很迟钝的。
收到三张帖子的时候,他们几乎都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是自从帖子出现后,安宁的日子猛然便戛然而止了。
起初是死狗死猫,死鱼死鸟,再到后来的死人……
但就算人的耐心再好,总有用完的时候,就像人的胆子再大,也总有胆怯的时候一样。自从进了十月,子夜的耐心似乎突然用光了。
从十月开始,每隔十天,三家都会各出现一个死人。
到青荷为止,她已是死在苏家的第七个人……
那一次。
双拳门死了吴令。
隔了三天之后,慕容家淹死了一个管家。
大概是生怕他们不够紧张,子夜每次杀三家的人都不会在同一个时候,杀人的手法和被害的人也似乎选择的很随机。
它正是用这种方式在不断提醒着自己的猎物们,要么无条件接受,融入,成为它的一部分,要么只有无尽的恐惧与绝望的毁灭。
二十一条性命。
无辜枉送。
子夜宣示力量的手段当然不限于此,所以不知怎么,灵云庄就成为了一个杀鸡儆猴的悲惨牺牲品。
江轻鸿终于明白,为何自始至终,苏霆都没有正式参与到灵云庄的事中来,他并不是躲事,而是他真的有心无力。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在背后为姬灵云出谋划策。
江轻鸿这才了解到苏霆极力促成三家联盟的真正用意,并不是野心,而是兔死狐悲的求生欲,迫使他急切的想要壮大自己的力量,然后随机准备着子夜不知何时就会袭来的突然一击。
三家联盟,对抗子夜。
这个办法对于原本积怨已久的三大势力来说,实在有些大胆,这太大的风险不是任何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所以即便他们面临着同样的危机,也知晓最有利的办法是什么的时候,还是没有人敢冒然迈出这一步。
但是苏霆却一步一步将这件事变为了可能,此时连江轻鸿也不得不开始有些佩服自己的这位老朋友了。
一百一四.内幕
现在一切都已真相大白。
至此,青荷之死终于水落石出,凶手就是苏勇。而杀人的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子夜就需要这样一个人死,青荷死就死在她是苏家的人。
子夜是如何买通苏勇的,这一点也并不难想通。
相思楼是何种地方,花魁娘子柳三姑娘又是何许人……以苏勇的身份,喜欢上柳三姑娘,一定是一件既欢喜又痛苦的事情。
欢喜是因为与自己相爱慕之人两情相悦,互托真情,这原是世间多么难能可贵的幸福;痛苦则是若要想助心爱的女子脱离相思楼这种地方,以苏勇的身份与财力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这件事上,能助苏勇的人不多,苏霆却显然不是其中之一。
苏勇原本只是一个下人,苏家家规甚为严苛,是绝容不下这样惹人非议的事情发生的。
子夜极有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了他,这一点并不难猜测到。
苏如山中毒之后,苏霆便是苏家的支柱。
要对苏家动手,必然就要从苏霆身边的人下手。
也许是许诺了帮柳三姑娘脱离相思楼,甚至还会给承诺给苏勇足够安顿佳人的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财,于是苏勇便动了心。
苏霆道:“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绝情,甚至想要我的命。”
他似乎还是受到了不小打击的,直到现在内心还明显的充满了矛盾。
但是事实俱在,若是苏勇真的答应了替子夜杀人,那就等于迈进了一步错,步步错的沼泽,再无清白脱身的可能。
江轻鸿忽然想起了柳三姑娘说过的话,苏勇是想走的,等到苏家的婚事一过,他是打定主意要带柳三姑娘离开的。
江轻鸿叹了口气。
苏勇可能并不情愿这么做的,可是事到如今,他已没有了回头路。因为他很清楚,苏家一旦得知了他被子夜收买的事,恐怕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江轻鸿默默拿起桌上的玉带,玉带虽已变得又脏又破,其上镶嵌的那块玉璧还是带着一种晶莹的光泽。
就在那一抹淡淡的光辉之中,如星的眸光逐渐沉寂,江轻鸿似乎想到了什么。
“苏兄,这件事如今已真相大白,不知这件东西可否交于在下。”
“哦?江兄想要这个?”
“是,我与柳三姑娘曾有一面之缘,对她和苏勇的事也曾听闻过一二,如今苏勇既然已死了,这件成为凶器的东西也不便不那么重要了,我想将玉带与苏勇的尸体一并交给柳三姑娘,也算物归原主。不知苏兄意下如何?”
苏霆淡淡一笑。
“还是江兄思虑周全,这件事我身份尴尬,不便再出面,就麻烦江兄替在下走一趟了。”
他转头对苏安道:“等回去之后,去账房支三千两银票,给江兄送去。”
“到时望请江兄将银票一并带去,也算苏勇没有白白追随苏家这么多年吧。”
苏霆考虑问题还是很周全的,虽然苏勇不义在先,他这样做也算仁至义尽。
江轻鸿将锦盒拿在手中,反复打量着,忽然道:“对了,此物既然是有人送到苏兄手上的,那这个人也算是帮了大忙,只是不知道送东西来的是什么人。”
“据说是位姑娘,可惜当时没有人在意,也没人能说清她的长相,不过这东西我已找人过目,这的确是花魁玉带不假。”
“苏兄办事一向是很谨慎的,我也相信这玉带没有问题,我只是好奇那个将东西送来的人是谁,这么做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苏霆道:“不论她是谁,也不论她有什么目的,至少找出了苏勇之后,苏家应该会太平一些了。”
“怕只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江轻鸿这样的一句话自然引起了苏霆的注意,但是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苏霆道:“子夜既然惦记上了苏家,也只有到时再见招拆招了,既然说到了这里,我想问问另外一件事,江兄可有眉目了?”
“另外一件事?”
江轻鸿正不知他问的是什么。
只见苏霆又摇头,无奈道:“这就要说到另外一个盒子了,那个盒子现在应该在江兄手中吧。”
提到盒子,江轻鸿不由皱了皱眉,眼神瞥向苏安。
苏安道:“这件事本来是个秘密,不过看来老爷还是改变了主意。”
他像是有意在向江轻鸿解释。
江轻鸿只有道:“不错,我手上确实还有另外一个盒子。”
苏霆道:“我知道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对于三家联盟的事,原本父亲一直有所顾忌,但是现在他已决定让我放手去做,所以这件事我也便一并接手了过来。”
江轻鸿默然片刻。
直到此时,有了苏霆的肯定,他才真正将那截衣袖与子夜联系在了一起。
“那截衣袖确实是我的,半年前我人在外,子夜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威胁父亲。当时我似乎是游历到巴蜀一代,正值雨季,与外界的联系不通,在山户中被困了二十天有余。所幸我一出山,便派人送回了消息,才没有让子夜趁机钻了空子……”
此时苏霆回忆起半年前的事,悠悠之间竟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江轻鸿已听出了些许意味,眼神微微一飘,听苏霆继续道:“如今,对于江兄,我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其实我父亲身上的毒就是夺命紫萝。”
夺命紫萝。
又是夺命紫萝……
江轻鸿眼神一亮,道:“听说那截衣袖上的毒也是夺命紫萝,难道苏老前辈身上的毒也是子夜所为?”
苏霆沉重的点了点头。
江轻鸿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来如此,难怪你当时会那般铤而走险,也要一定留下洛姑娘,你是怀疑她是子夜的人。”
“不,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洛姑娘,因为下毒的人本就在苏家,在我们的面前。”
这次江轻鸿更为吃惊,眼神中的惊异与迷茫之色交替而过,他恍然道:“原来是她,害人是她,救人也是她。”
“救人?”
苏霆冷笑。
“那个恶毒的女人怎么会救人,她不过是一直断断续续的延续着毒性,不让父亲因毒发而死,又不能让父亲摆脱它的控制,半年来备受煎熬。”
苏霆的拳头在握紧,愤怒爬上额头,在隐隐暴动的脉络之间涌动。
对于这件事,他一直克制着,而且克制得很好。
随着子夜的手段越来越疯狂,他对唐蜜的耐心也快到了尽头,正如上一次江轻鸿目睹的一样,在私下里,苏霆对唐蜜已经并不那么客气了。
但是唐蜜是子夜的人,这件事还是让江轻鸿感觉到了莫大的震惊。
除了黑衣杀手、疑似与子夜暗中来往的沈樊、行踪诡秘的风凌山庄主人、还有今夜死在杀手手中的苏勇之外……
唐蜜,又一个人与子夜扯上了关系。
“她真的是子夜的人?她承认了?”
江轻鸿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苏霆冷冷道:“我从没有当面质询过她的身份,因为我知道她最多不过是子夜之中一个小小的属下而已,她也是听命于人,不然我怎么还会容许她还活在这世上。”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正因为唐蜜只是一个小角色,所以才动不得她。
“在父亲中毒后的第三天,我便得到了消息,马不停蹄的往回赶,就在城外的十里亭,是我第一次遇见唐蜜,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到,子夜的计划早已开始。”
唐蜜不过在苏霆面前小试身手,当时苏如山的境况千钧一发,病急乱投医的苏霆什么也顾不得,便大喜过望的将人带回了苏家。
唐蜜也确实没有让苏霆失望。
在整个苏家都在为苏如山的好转而庆幸的时候,苏霆才渐渐察觉到这件事有些不对劲。
那是在唐蜜出现半个月的时候,他再次找人私下为苏如山把过脉,发现苏如山身上的毒性竟越来越复杂。
他命人请来了那位被苏家上上下下当做神仙一样供着的唐蜜,唐蜜倒干脆变了脸,明目张胆的要挟苏霆,以稳住苏如山身体中的毒性为条件,但是她不仅可以在苏家随意进去,还可以一直留在这里,直到她自己想离开为止。
直到那个时候,苏霆才明白这一切都是子夜的圈套。
对苏如山下毒,以此威胁苏家就范,但想不到去了一个苏如山,又来了一个苏霆。而苏如山中毒之事也在一定程度上激怒了苏霆,更加坚定了苏霆要与子夜对抗到底的决心。
“这个唐蜜并不安分,到了苏府之后我也曾对她十分警惕,但是除了喜欢招惹些是非,搅得苏家自己人鸡犬不宁之外,她倒也没有做过特别出格的事。大概子夜借机将唐蜜安插在苏家另有目的,但是至少有一点,她还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动作,惹人怀疑。”
江轻鸿淡淡一笑。
“这还真是十分有趣,子夜先是在苏家安插了一个有些招摇过市的外人,而后又买通了一个苏家自己的人,看起来他们的目的可不单纯。”
“是啊,大概他们也真的不希望我们快刀苏家就如灵云庄一般,一把大火就毁得一干二净,他们是想将苏家收为己用的,可是他们打错了算盘。”
但是即便苏霆察觉到了这既有可能是子夜玩的花样,唐蜜本是无论如何也容不得的,但是他还是没有立刻拔掉这颗眼中钉。
姜还是老的辣。
就在苏霆将自己几乎可以证明的怀疑告诉苏如山的时候,苏如山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有些人个人的生死无关痛痒,真正重要的是大局。
拆穿了子夜的一个小伎俩,等待他们也许就会是无数悄然而生的新阴谋。
就像除掉唐蜜这个小角色容易,但是子夜的手段防不胜防,他们除掉了一个唐蜜,很有可能就会冒出第二个、第三个唐蜜……甚至会有比唐蜜更难缠的人盯上苏家。
何况还有苏如山身上的夺命紫罗,所以在找到一个可解此毒的高手之前,留着唐蜜反而可以化被动为主动。
当然,这样做的风险也不小,所以即便在苏家,每一个时刻里,苏霆也是紧张而戒备的。
直到慕容瑾的出现,让苏霆看得到了转机……
“所以为了整个苏家,甚至可以说是为了苏家、慕容家,甚至双拳门的共同利益,你决定牺牲自己的婚姻,也决定牺牲慕容瑾?”
苏霆眉心不由微微皱起,但又立刻露出自信而坚定的神情。
“不,不是牺牲,而是成全。”
他轻轻调整了语速,心平气和道:“至少我有信心,自己一定不会亏待慕容小姐,而且我感觉得出来,她并不讨厌我。”
不同于提到唐蜜时的厌恶,说起慕容瑾,他的内心虽也有一丝丝的遗憾与无奈,但始终是感激之情更多的。
“而且慕容小姐知书达理,性情柔顺,能娶到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为妻,实在是我的幸运。”
“她知道么,知道你与她成亲的原因么?”
苏霆眉心流转过淡淡的犹豫,还是平静道:“我并不知道她知道与否,但是就算她不知道,慕容家的人也不见得不会想到,所以慕容伯伯一直是不怎么同意的。”
“都说慕容老庄主不近人情,待女儿极为严苛,但是作为一个父亲,能在这紧要关头选择女儿,而不是选择利益,我想他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江轻鸿不由感叹。
这一点苏霆也是认同的。
“关于慕容小姐的事,相信江兄也听到过一些不尽不实的传言,我也一度以她已心有所属。但直到那次,偶遇她为情所伤,我才终于明白她是痴心错付,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不尽力一试呢。”
后来他们又私下里见过几次面,而当苏霆一时冒然的说出自己心意的时候,慕容瑾竟然没有拒绝。
她只说心里太乱,要考虑一阵子……
而后,在见过苏如山之后,她竟然同意了。
“苏老前辈?江兄说,慕容小姐是见过他老人家之后同意的。”
“是,江兄应该很清楚,以苏家与慕容家从前的关系,若是没有慕容小姐的坚持,这桩婚事原本是结不成的。”
江轻鸿笑了笑。
“看来这慕容小姐确实是一位很有主意的姑娘,她竟敢一个人来见苏老前辈。”
想到苏如山严肃的神情,一般人应该不会想一个人去见他的。
他们谈了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原本只是苏霆一人的想法,但是随后苏如山与慕容瑾也都成了这桩婚事最有力的支持者。
一百一五.仁者见仁
此时苏霆对江轻鸿所说,与之前叶小蝉潜入慕容山庄打听到的消息十分吻合。顶 点 X 23 U S
所以慕容瑾是心甘情愿的。
慕容瑜与慕容瑾的关系一向很不错,所以也未在这件事上太过反对,而且与苏家化敌为友,从许多意义上来说都是一件很有益的事。
只是慕容宗还一直心存顾忌。
苏家与慕容世家积怨已久,难免有一时解不开的心结,这些随着苏家的努力,还有子夜的步步紧逼,也都变得不是问题。
就算慕容宗不理会女儿的心意,但慕容世家的生死荣辱却是一副很重的担子,压在他肩上,放也放不开。
这一点苏霆心知肚明。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给足了慕容宗面子,三番五次亲自上门,摆低姿态,给足了这位长辈应有的气派与面子。
因为苏霆明白,在这件合则两利,分则两难的事情上,慕容世家与他们苏家一样,也是处于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的境地。
慕容世家虽已没落,却仍没有丢掉慕容世家的规矩与尊严,慕容世家的人一向以自己的姓氏为荣,他们的高傲是骨子里的天性。莫说还是称霸一方,就算是如今辉煌不再,他们也一样是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的。
这些都是苏如山告诉苏霆的。
做了大半生的对手,苏如山对慕容世家的了解更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慕容宗半生叱咤风云,从没有怕过任何一个人,而这个不善言谈,性格倔强的老人也几乎从未有过柔情的一面,包括对妻女。
慕容老夫人是个心肠慈悲的信佛之人,常年深居简出,夫妻感情极为平淡。而唯一的女儿慕容瑾,因自幼体弱,许多年都在外养病,父女关系也较疏远。尤其是慕容世家的规矩极大,对自家人的要求也甚多。
虽然自从有了义子慕容瑜之外,慕容宗就将多部分的心力都放在了栽培这个慕容世家的传人身上,对女儿的关心自然会少许多。
女儿家大了,做父亲的就更捉摸不到她的心事了。
听说这位慕容小姐性情柔顺乖巧,一向都是逆来顺受,甚至连顶嘴也是很少有的。但就像有些人一样,表面看起来或许软弱可欺,但内在品性却是执着而要强。这一点,慕容瑾更像她的父亲。
慕容瑾也不愧是慕容世家的小姐,一旦她认定的事情,是谁也不会轻易改变的,包括慕容宗。
就像她那段曾经轰轰烈烈过的感情一样……
所以这桩婚事原就没有外人看起来那样的功利与目的,心灰意冷也好,放宽胸怀也好,至少慕容瑾并不是迫于无奈,在这场看似政治的联姻中,她并不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江轻鸿也愿意相信,苏霆说的是真心话。
只要慕容瑾愿意敞开心怀,苏霆愿意付出真情,他们或许能成为很幸福的一对。
叶小蝉一定是明白了这一点,后来才没有再去慕容山庄多事。她的眼睛是很毒的,一个女孩子看另外一个女孩子的心事总是更容易些。
无论如何,慕容瑾的决心都是自情自愿的。
现在,江轻鸿倒但愿这位慕容小姐不是一时冲动。
他笑了笑。
“别人都说这慕容小姐迟迟不嫁,只因心有所属,难道苏兄就不担心吗,女人心如六月的云,从来都是阴晴不定的。”
江轻鸿虽然说得含蓄,苏霆却听得明白。
苏霆的神情倒很平静,他轻轻舒了口气,“说半分不担心也不是实话,但是多余的担心是没有用的,人有时想得太多,反倒容易生出一些无端的困扰来。所以我索性不去想,不去为还未发生的将来担心。有句话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当车到山前必有路吧,否则我真怕自己会被压得喘不过气呢。”
他轻轻一笑,笑容中的无奈分外鲜明。
江轻鸿含笑,眉宇微扬道:“那苏兄你自己呢,就算慕容小姐决心敞开心怀,苏兄是否已处理好自己的感情,准备好一切了?”
苏霆大笑。
“江兄这算是在替慕容小姐担心呢,还是在探听在下的私隐呢?”
江轻鸿意味深长的轻笑着答道:“都算是吧,苏兄少年意气,游历江湖多年,遇到一两个红颜知己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难道还怕人知道?”
苏霆无奈道:“这一点在下比起江兄就差远了,不怕江兄取笑,在下行走江湖,除了磨砺性情、增长见识之外……”
他微微停顿,又补充道:“当然,我也曾十分眷恋那些纵情山水,淡泊悠闲的闲云野鹤日子,但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我也知道苏家这样的地方是绝容不下一个出身江湖的女子,所以一向注意又检点,从不敢随意纵情的。”
他的神情有些细微的变化,或许是回忆往昔,难免有感慨。
江轻鸿浅笑,手指一晃,摇头。
“苏兄,说好了无话不谈的,你这就不应该了。我与苏兄相识之时,苏兄不就正为情所困,郁郁不快么?”
苏霆淡淡笑道:“哦?有这回事,许是太久,在下怎么想不起了。”
见苏霆耍滑头,江轻鸿说着就皱了皱眉,眼波一动,似在回想。
“奥,对了,就是那个江南船楼边,叫做小莲蓬的渔家姑娘,你不是也对人家动了心的?”
“小莲蓬?”
苏霆大笑。
“原以为是我记性不好,想不到,记性不好的另有其人。若是那个爱慕江兄的小莲蓬知道,江兄虽然没有忘记她,却将她张冠李戴给了在下,我想那小姑娘一定会伤心的要死的。”
在他大笑不止间,一旁的苏安听到这话也不由笑了笑。
江轻鸿的眉心皱得更紧,不依不饶的追问道:“怎么,不是小莲蓬?”
他刚问完,又回忆着喃喃道:“不错不错,不是小莲蓬,那就是小莲藕,还是小莲子……”
他想了半天,苏霆与苏安就相视笑了半天。
最后江轻鸿终于苦着脸,一拍自己的额头,遗憾道:“哎,看来我确实是张冠李戴,真是委屈了苏兄了,苏兄莫怪!”
“委屈倒是谈不上,不过在下这清白的名声要是毁在江兄的迷糊上,那我可真是含冤莫白了。”
苏霆笑了笑。
“也不对,就算谁的头脑有迷糊的时候,江兄也不会的。说来说去,我想江兄是在诈我。”
“这怎么会,人是不会无缘无故迷糊的,但是苏兄不要忘记,酒却是可以使人头脑变坏的。”
江轻鸿砸了咂嘴,不由感慨。
“从前小叶就时常在我耳边唠叨,起初我还不信,但是这一阵子,我总觉得很多时候会有力不从心的茫然。大概喝太多酒的人本就是清醒的时候少,糊涂的时候多。一个人若是常常糊涂,做起事来也难免就不顺了。”
苏霆莞尔一笑,瞧着江轻鸿道:“是啊,不过有人常说难得糊涂,我现在倒觉得这并不是一句毫无道理的话,我看江兄也不如以后就这么糊涂一些,日子也许会快乐自由的多。”
“道理是人说出来的,各种各样的道理也是形形色色的人说出来的。这世上有道理的话有许多,听与不听,到底应该怎么听就要瞧自己了。苏兄说做人难得糊涂,我却最不愿糊糊涂涂的过一生,虽然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但是每个人心中总该有自己的一条线,否则这个世界最后剩下的恐怕就只有丑陋与肮脏了……”
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易碎的,所以人们只能永远追逐着这美好的尾巴,茫茫然间,转身便又是一世。
人总该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什么样的路。
江轻鸿早就很明白这一点,他足够了解自己,并不像那些后知后觉的人,也许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江轻鸿追逐的就是真相。
虽然真相往往有着残忍冷酷的一面,但是真相就是真相,远比那些虚伪的美好来的真挚热烈。即便这种热烈时常伴随着切肤之痛,或许来自亲人、朋友、伴侣……这种痛来自每一个能够拥有信任,而又可牵动其情感的人。
而经历总会让人的心茁壮而坚硬起来,江轻鸿的心也是一样,当面对这些真相的时候,他似乎已看透,变得刀枪不入。
所以,他无所顾忌。
他无所顾忌的追逐着,又好像在急于甩开什么……
苏霆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笑意中透着一种莫名的同情。
“我想,现在或许我能明白一些了。”
“明白什么?”
“当然是你。”
“我?”
江轻鸿有些意外的笑了笑,但是又很快恢复了从容温和的神情。
他既然在了解着苏霆,苏霆当然同时也了解着他,这本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静静的听着,也十分好奇苏霆明白了什么。
苏霆幽幽道:“如果是我,我恐怕也不会接受的,我是指……那位小叶子姑娘。”
听到小叶的名字,江轻鸿的心不由轻轻一动。
他实在没有想到,苏霆明白的事竟会与叶小蝉有关。
江轻鸿还是笑了笑,笑容中的温情在浮动,如秋日傍晚的江水,水面上裹着温暖,水底是怎样的一片冰冷却无人知晓。
“或许吧,小叶最受不了的就是我喝酒,而我最离不开的就是酒,若是二者之中只能选择其一的话,我想我的选择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江兄问了这么多,现在说到自己反而想顾左右而言他,有些太不公平了吧。”
苏霆显然并不想就此放过,意味深长的一笑。
“其实能够结交江兄这样出众的人才,本就算是苏某的荣幸,当然,苏兄来到这里之后,凡是相识的人,我想大概没有一个不对江兄的来历感到好奇的……”
苏霆的话语戛然而止,然后他便看向了江轻鸿,用一种出奇冷静而又饶有兴趣的眼神,聚精会神的盯着江轻鸿。
江轻鸿很自然的接过话头。
“既是所有人,那这其中难道也包括阁下?”
苏霆默然一笑,不算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江轻鸿转脸看了一眼苏安,发现他也在用一种奇特的眼神在打量着自己。
比起苏霆,他的目光更要隐忍而犀利,但是却又透着一种让人不觉胆寒的冷意,那感觉就像是一只猛兽,在面对着另外一只让他觉察到威胁的天敌时,自然而然就会产生的戒备与敌意。
“看来也包括这一位了。”
江轻鸿对苏安一笑。
“站了这么久,也挺辛苦的,不妨一起来坐吧。”
苏安淡淡道:“小人身份地位,哪有资格与少爷,还有江公子同坐。”
江轻鸿是好意,苏霆也没有不成全这种好意的必要,于是道:“江兄既然让你来坐,你就坐吧,平时我带苏勇在外面,也没这么多讲究的。”
苏安当然并不是真的不想坐,江轻鸿进来之前,他就已经站在那里了,他们说了这么久的话,苏安就站了这么久。
此时苏霆一开口,苏安也没有再退让,就端端正正的坐了下来。
一坐下,江轻鸿便对苏安笑道:“刚才你家少爷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苏安冷冷道:“小人并非有意,但是小人并不是聋子。”
江轻鸿忽然觉得这个苏安原来也是个说话很有意思的人,虽然他看起来不免阴沉些,但是说话做事总是格外有分寸。
有分寸的人至少很少让别人感到不适的,这一点与叶小蝉倒是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江轻鸿道:“那你呢,你对我是不是也一样感兴趣呢?”
“小人是怎么想的,江公子不必在意,不过小人知道,对于江公子,老爷也是同我家少爷一样的意思。”
虽然知道苏如山一定会将自己调查了一个底儿朝天,但是骤然被人明目张胆的说出来,江轻鸿还真有些哭笑不得。
于是江轻鸿还是先笑了笑,又不由叹息一声。
苏安道:“江公子难道就不想问一问老爷查到了什么吗?”
“不想,一点也不想。”
江轻鸿的回答出人意料,连苏安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回复。
然后苏安又转向苏霆道:“那少爷呢,少爷是否想知道。”
“江兄既然不想知道,恐怕我想也是白想。”
苏霆竟也说了一句让人捉摸不透的话,一时之间,倒让苏安无所适从了。
毕竟到嘴边的话虽忍得住,可是一个人心中的好奇并没有那么好消除的。
还是苏霆悠然笑道:“不过我们虽然不想知道,你还是可以将你想说的话说出来,毕竟你也不是哑巴。”
一百一六.袖中秘
苏安微微迟疑了片刻,才垂目从袖子里拿出一卷东西来。www.uu234.net
那是一块白绢。
看着他将白绢仔细的展开,平铺在了桌上,江轻鸿这才看见绢上写着几行笔迹清秀的小字。
江轻鸿。
性别:男。
绰号:玉树临风小飞雁、孤雁、雁向北等。
性格喜好:性情温和,处事沉稳,心思敏锐,心机颇深。嗜酒、好色、喜欢凑热闹、好管闲事。相识遍天下,为人仗义重诺。
身份:江湖一浪子。
来历:不详。
功夫:不详,时常随身携带一把唐刀,但从未见其使用。
其他:与苏霆相识,与叶小蝉相熟,经常出没于相思楼,喜欢轻歌姑娘的曲儿……
江轻鸿只草草浏览了一遍,并没有将所有的东西看完,因为他已知道这上面写的东西虽然是关于自己的,但却不尽不详,真假参半。
就算只用脚趾头去想,他也猜到了这是什么,甚至连撰写这东西的人他也几乎可以确定是谁。
因为能将“好色”二字挂在江轻鸿名字的底下人的并不多,想来想去大概也就只有那一个。
苏霆伸出手指,将白绢一拨,就挑在了手中。
就着烛光,他将绢上的内容仔仔细细的读了数遍,脸上轻淡的笑意中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屑。
然后,他的手就那样轻轻的一抖……
在烛焰热烈的簇拥下,白绢很快冒出了几缕浑浊的青烟,随着几声“呲呲”的轻响,绢纱与柔软的火光交织,墨字开始扭曲蜷缩,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小兽,在发出最后的哀嚎。
苏安的神情几番变化,似乎是很不理解苏霆这样做的原因。
苏霆看出了他眼神中的困惑,所以淡淡一笑。
“我知道这是父亲得到的东西,不过以我看,这样的东西烧了比留着要好。”
人有时候总免不了先入为主。
若是有人先看了这种半真半假的东西,再去接触其人,也许就连原本那些可以正常判断的事实也会出现偏差。
所以他才觉得这种害人不浅的东西一定要毁掉了才好。
苏霆叹了口气。
“哎,若是早知道父亲对江兄的来历这么好奇,我大可以自己说给他听,他也就不用白费功夫去弄这些。至少我一定会实事求是的说,而不是像这东西里写的,尽都是些浮在表面,毫无用处的废话。”
苏安听出了几分意思,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说道:“可这东西是花了重金从狐狸窝里买来的,我们从狐狸窝里买消息出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前可是从没有错过。”
“这确定是从老狐狸本人那里买的?”
“当然,所有的消息都是那奎老头一人掌握着的,无论要什么消息,只要将银票与想知道的事写在白绢上一并送过去,再收到东西的时候,想知道的事都会在白绢上写的一清二楚,这是老规矩了。”
狐狸窝来的消息一向是几乎从未出过错的,苏霆无奈道:“问题不在奎老头身上,想来那只因为这消息恐怕早被人掉过包了。”
而且掉包的人只有可能是一个人。
苏霆笑道:“叶姑娘倒真是细心周全,处处都在为江兄着想,所以说要在狐狸窝里打听消息,原本就是父亲失算了。”
苏安听出了些意思,稍稍惊讶过后,他眯起那双深邃的眼睛,狡黠道:“原来如此,叶姑娘是狐狸窝的人,也是江轻鸿的朋友,所以我们从狐狸窝里得到的消息本就是不可靠的。”
“不可靠?简直连一个字也信不得。”
江轻鸿仰头大笑。
苏霆也笑了笑,却笑得很轻,而且意味深长。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至少这上面写的确实是实话,就算有所出入,也不见得是什么离谱的弥天大谎。”
他微微停顿,才用那种看穿一切的口吻缓缓说道:“可是你不觉得即便得到的这些信息都是真的,但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处么?”
江轻鸿又是大笑连连。
“那要看苏老前辈买这些消息是用来做什么的,如果只是想了解在下倒不是什么困难,但是若是别有意图,在下贪杯好色的,可不是那种无懈可击的圣人。”
他笑得很开怀,那表情似乎是在说,最好有人快来投其所好,送上美酒佳人来,他好快快的缴械投降,乐得其所。
苏霆渐渐收起笑容来,嘴角残留的一丝笑意也沉淀了下来,显出一种高深莫测的难以捉摸。
“苏安,江兄说的这样明白,你可记下了?”
他还是在与江轻鸿继续说笑,可是心境却已有了些许细微的变化,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江轻鸿的神情依然潇洒而从容,带着那份无论何时都不会消失的优雅与风度,至少到了此时,他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一番闲谈,他已从苏勇之死的困顿中完全摆脱了出来。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更应该尽心尽力去完成自己未尽的事,这正是江轻鸿接下来准备要去做的。
窗外是一片黑暗,屋子里黯淡的灯光映着三条独立的影子交错在墙上,黑色被无限放大。
苏安低着头,似乎在思索。
他是在思索苏霆方才最后的那句话,也许他真的有了某种打算,某种针对江轻鸿的打算。
江轻鸿舒了口气。
“苏兄若是想到什么,大可安排别人去做,既然现在苏老前辈已将所有的事都交托于你,如此倒也甚好。等将一旦有了什么消息,在下到时就直接告知苏兄知晓,也免得再去向苏老前辈交代了。”
他摸了摸眉心,不由叹了口气。
“其实我本还在为难,只怕这次毫无所获,会辜负苏老前辈的托付,到时难以交代……”
“毫无收获?怕是不能吧,以江兄的头脑,我想总会有所发现的,江兄总不会对在下有所隐瞒吧。”
此时苏霆的脸上还保持着淡淡的笑意,而这笑意之中的冷意已有所收敛,只是无形之中多了一重莫名的戒备。
江轻鸿唯有坦然一笑,不得不顺着思路将话转移回苏如山交托的那件事上。
其实到现在为止,那锦盒里的半截衣袖早已无足轻重。
原本这件事开始就觉得有些诡异。
起初苏如山认定这衣袖是苏霆的,即便后来苏霆回来,也知道这件事是子夜的阴谋,他的心中也还是没有完全放下这件事。
或许老人总是格外多疑些,因为他们往往想得更多,忧虑也更多。
“事到如今,在下也不准备再隐瞒下去,其实那截衣袖的事情,说来确实惭愧,我本是要查的,但是后来被灵云庄的事情绊住了之后,竟又生出了些变故,让我觉得本不该忽略这件事的……”
大概看出江轻鸿面露歉疚之色,苏霆不免警觉,立刻问道:“变故?是什么变故?”
江轻鸿下意识一摸自己的鼻尖,叹了口气说道:“那东西不见了。”
“不见了?盒子不见了?那衣袖呢?”
苏霆的语气之中还是流露出了既惊讶,又关切的意思。
江轻鸿倒是更加不好意思,心中的愧疚更甚,但他又只能笑了笑,然后坦白道:“盒子不见了,那一截衣袖……自然也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哎,这件事怪我,因为灵云庄里失窃的事,让我变成了惊弓之鸟,觉得这东西带在身上是最不安全的。所以我便将它托付在了一位值得信任的朋友那里,但是就在我想要将东西拿回去的那一天,有人却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抢先一步,将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了。”
“什么,会有这样的事。”
苏霆皱了皱眉,似乎察觉到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他喃喃不解道:“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在江兄手下将东西抢走……”
“准确的说并不是在我的手下,而是在那位轻功无双的财神爷面前,所以来人是谁并不清楚,唯一可能肯定的,就是那位高手的轻功一定不错。”
江轻鸿不急不缓的说着,并没有有意引导什么,因为他自己心中知道这并不是真相,但是如今,他既不能再隐瞒东西已经丢了的事实,但又不能对苏霆说出实情。
到现在为止,他有太多的事情还没有想通,他也无法预知这件事情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无法掌握事情发展的脉络……
在那之前,他并不想拖轻歌姑娘下水。
在大多数时候,轻歌姑娘还是个很不错的朋友,很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甚至偶尔她也可以充当一个很好的酒伴。
在相思楼,江轻鸿曾经度过了许多轻松而欢快的时光,现在将这任何一段的时光拿出来,都还是很不错的回忆。
江轻鸿不愿这回忆只是回忆,不愿失去这样一个美好而鲜活的朋友。虽然很多事情都已注定无法改变,就算再面对轻歌姑娘的时候,他是否还能像从前一般心无芥蒂……
江轻鸿没有多想,也不愿多想。
好在苏霆没有再继续追问细节,而是一语中的道:“一件小小的破烂衣袖而已,是什么人处心积虑,却要将这样一件东西偷走呢?”
他问出的这句话,其实也正是困扰在江轻鸿心里的问题。
轻歌姑娘。
一个歌喉最出挑,待人最柔情的寻常风尘女子,与江湖中的人与事本不该有所交集的。
但是,这件事偏偏发生了。
或许只因为她是相思楼的人。
相思楼。
此地最鱼龙混杂之地,形形色色的客人之中不乏许多深不可测之人。
或许在这些人之中,有一个就是轻歌姑娘的客人。又或许,这个人与轻歌姑娘有着不同一般的微妙关系,就如同苏安与柳三姑娘一样。
但不论此人与轻歌姑娘关系如何,也不论他是如何得知这东西,将东西拿走有什么目的……
可是想拿走这衣袖的人却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子夜的人。
只有子夜的人,才会知道这东西的存在,也只有子夜的人才会有企图要将东西拿走。
事到如今,江轻鸿还可以肯定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这衣袖一定已经被人毁了,这衣袖上藏着的秘密也已随着东西的消失,即将永远湮灭在这个世上。
江轻鸿轻轻锁眉,明朗而坚毅的眉宇间现出一种并不常见的忧虑,思绪随之飞扬。
他已不止一次的努力回想过,就那样一截无论如何看都很普通的衣袖,除了沾着的血之外,几乎再也找不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难道是他忽略了什么,还是说问题还是在这一截衣袖上的血里。
带毒的血。
带着夺命紫萝毒血的衣袖。
苏霆与苏如山。
子夜……
所有的一切在眼前闪过,江轻鸿的眼瞳忽然一惊,思绪戛然而止。
他已不允许自己再想下去,因为他很清楚,只是一味的纠缠在其中,并没有任何好处。
苏霆也一直没有说话,他所想的与江轻鸿不同,但他还是接受了东西很有可能再也寻不回的事实。
大概因为他对这件事的真相完全不知晓,所以他的思绪反而更加清晰明了,因为他几乎笃定这东西是被子夜的人盗走的。
此时苏安忽然道:“二位公子都不说话,一定都认为这东西是被子夜的人拿走的,我想二位想不通的,大概就是这背后的前因后果吧。”
这似乎是话中有话,所以江轻鸿与苏霆便继续静静的听着。
直到苏安犹豫道:“其实小人倒觉得这件事很简单,衣袖之事原本是子夜想鱼目混珠的障眼法,但当时机缘巧合,公子后来及时出现,让子夜要挟的骗局被揭穿。这件事对子夜来说,当然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他的意思已很明白。
阴谋落空,于子夜即便算不上一件小小的耻辱,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当时衣袖落在了苏如山手上,苏霆的出现让一切风波都平静了下来,谁都没有想到这东西会在半年前又突然出现。
所以,在子夜刚刚给过苏家下马威的时候,这东西必须毁掉。
毁掉这东西,不仅是对苏家,对苏如山,甚至对于江轻鸿来说,都是一种特别的震慑。
这是告诉所有人,不要妄想与子夜为敌。
不论存的是多么细小的心思,都逃不过子夜的眼睛。
“所以,也许那衣袖上本就没有任何秘密,子夜要毁掉这东西,不过是不想这件提醒他们失败的东西再存在。”
苏安的眼中闪着一种矍铄的光,他的猜测出人意料,却又不违背情理。
苏霆与江轻鸿默然相识,都没有再说话。
一百一七.险恶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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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五人清早便来告辞。
无瑕道长带着木鱼,将众人送到观口。
“道长请留步。”
苏霆抱手。
“昨日多有叨扰,蒙观主收留,暂时安置苏勇尸身,等改日再来时,一定登门道谢。”
无瑕道长一礼。
“说什么谢不谢的话,贫道乃是世外之人,公子若是有心,偶尔来观中坐坐,也算是公子与我道家有缘。”
苏霆自觉失言,忙道:“是在下失礼了,道长莫怪。”
“无量天尊,逃过一劫也是诸位的福报,不过江湖凶险,人心难测,几位还是善自珍重才好。”
无瑕道长目光微一逡巡,最终落在了江轻鸿面上。
“江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其余人都很自觉的一让,江轻鸿随无瑕道长走到一旁。
“道长是有什么话想对在下说么?”
“上次江公子托贫道打听鲜于先生,这几日公子有空便可再来一趟。”
江轻鸿微微一笑。
“鲜于先生终于肯露面了?”
“上次之后,鲜于先生本就一直在等公子,只是公子并没有再来。”
“说来惭愧,在下最近事忙,不知不觉就耽搁了,既然鲜于先生得空,那我稍后便去顺路拜访……”
“不可。”
无瑕道长立刻阻拦。
“鲜于先生这些日子一直避不见客,公子若是想拜访他,还是单独来一趟为好,否则就算公子来了,鲜于先生也是绝不会现身的。”
江轻鸿索性干脆的点了点头。
“道长的意思在下明白了,改日在下一定会来拜访道长与先生。”
一日一夜的阴霾过后,山腰处盘旋着一圈一圈未散去的云翳,薄薄的云霞如丝如缕,轻纱般美若蝉翼。
山林间的空气中透着沁人心脾的甜意,深吸一口气,微微的寒气中带着晨霜的冷意,使人精神振奋。
沿着山道一路而下,转过山腰,远远就瞧见了山坳中的一瞥正是那偌大的风凌山庄。
黑暗已过去,随着高度下降,风凌山庄的一切都越来越清晰。只是恰到某处之时,蜿蜒的山路就势一转,风凌山庄就再也瞧不见。
这是江轻鸿第二次从高处俯视其下,初次见风凌山庄,那时在江轻鸿眼中还只是一处简单的庄园,不过因其新建,江轻鸿不由留意了一眼。
而此时再看到这风凌山庄,心境已是完全不同,想法也自然变得不一样。
此时,苏霆也注意到风凌山庄的妙处,拊掌道:“原来这风凌山庄选址也是极为巧妙,是一处只可远观而不可近闻的极佳之处。”
登高望远。
若是在高处就可以将风凌山庄的一切尽收眼底,那这山庄之中哪里还会有什么隐秘可言。而就在他们以为风凌山庄中的所有尽可窥探之时,山势微变,峰回路转,不知是该归功于自然造化神奇,还是应该称赞这建造这山庄之人心思玲珑。
苏霆与慕容瑜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小夏与苏安默不作声的跟在后。
江轻鸿一路则在出神。
因为方才经无瑕道长一提,他又想到了鲜于先生,他已决定风凌山庄的事一解决,就立刻回来一趟。
但是就在众人全面戒备,准备朝昨日那条狭路再去的时候。
“不好!你们看!”
小夏忽然惊呼一声。
就在他的这声惊呼之中,众人几乎同时转头回望,一并大惊失色。
山顶上已有一股浓浓的黑烟窜天而起,就在旁人还在惊诧之时,江轻鸿的身形一掠,箭一般,就朝来路奔了出去。
山上很大,江轻鸿到了山顶,才发现起火的地方不止一处。
除了落风观,落风观山后还有一股缭绕的黑烟在飘动。
江轻鸿心急如焚,脸色已白了。
落风观四门紧闭,他抬脚踹开了一扇门,但他刚想冲进去,就被门里涌出的黑烟熏了一个踉跄。
江轻鸿被烟势所阻,不得已接连退了几步,只觉胸口火辣辣的,似乎有什么在剧烈烧灼着他的心。接着,他的身上立刻冒出层层冷汗,背脊一阵森寒,他已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烟。
是那烟。
黑烟有问题!
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江轻鸿只觉嗓子里好像有什么腥甜的液体在涌动,天地之间仿佛在剧烈的摇晃,他接连退后数步,终于一头栽倒在地。
耳边有人在的呼喊,他分不清是谁。
一阵阵喧闹声再与他无关,他终于疲倦而不甘的闭上了双眼,在某一种特意的安排之下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到了另外一处完全不同的地方。
他一睁开眼睛,就急着跳起来,可是脚还没有落地,一阵头晕目眩,脑痛欲裂,连双腿也是发麻的。
耳边有什么轻灵悦耳的声音在飘动,袅袅如仙乐在耳,空气中回旋着一种熟悉的幽香在轻巧浮沉,令人心情舒适而安宁。
江轻鸿摸着手边沉香木的桌角,光滑的桌边一道精雅的花纹还在眼前晃动,他用力的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才定住了眼中迷蒙的一切。
他醉了。
他一定又醉了,而且醉得很厉害。否则他怎么会连自己是什么时候醉得,是如何醉得都记不得了呢?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气息沉到丹田,他沉心静气的慢慢调息半晌,头脑终于恢复清明。
随后他变得整个人说不出的困顿与沮丧,因为他已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知道自己并没有真的喝醉。
这里是相思楼。
在相思楼,他喝醉的时候虽多,但大醉的次数却是寥寥无几。
何况是现在,他竟然会在相思楼喝得酩酊大醉,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于是,他的心也凉了大半截。
因为他知道,那一切都不是梦,他并没有醉,而是因为吸入黑烟之后晕倒的。
江轻鸿紧紧握拳,脸色沉得比冰还要冷。
门外佳人袅娜步入的时候,也被这副模样的江轻鸿吓了一跳。
轻歌姑娘轻轻叹息,走到一旁的桌前,缓缓坐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么?”她柔声问道。
江轻鸿慢慢抬起头,眼神中闪动着一种无尽的悲愤与沉痛,他的眼睛并没有去瞧轻歌,而是定定的在出神。
“是苏霆送我来的?”
半晌,他轻轻问了一句。
壶里的水是温热的。
轻歌姑娘倒了一杯,亲自端起,莲步移到了江轻鸿的面前。
“是苏家的人送你来的,也有大夫来瞧过,说你是中了迷烟,先喝杯水吧。”
江轻鸿没有接杯子,她便弯下身,将茶杯慢慢的放进江轻鸿的手中。
她的声音温柔而细腻,带着无尽的柔情与关切。
“你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抬来,但是这次来的时候脸色真的很差,多余的话我不会说,不过你要多多保重,就算是为了小叶子,她若是瞧见,该会多么担心……”
轻歌的姑娘的声音忽然有了一种说不出忧伤与多愁善感,她的脸上少了平日那种温情与柔和,看起来有些郁郁寡欢。
人总还是有心情不好的时候的。
虽然在这相思楼,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连真实心情也不能随意的表现出现。
但是他们之间是不同的。
至少在轻歌姑娘看来,在江轻鸿面前,她已经逐渐失去了那种需要强颜欢笑的必要。
人都是有感情的,何况江轻鸿还是这样一个人。
他机智而勇敢,善良又热心,他有着一颗柔软的心,对人既温柔体贴,又是个懂得尊重别人,又风趣幽默的君子。
他实在也是个很好的朋友,值得信赖与依靠。
能有江轻鸿这样一个朋友,也许比旁人的十个朋友都要更加珍贵无比。
可是,她却辜负了江轻鸿的情谊。
因为是她欺骗了他,利用了他对她的信任。
所以她不安,她愧疚,她心神恍惚,只怕终有一天,她会失去这个朋友。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所以她只能不去追究这其间的对与错,自我麻痹着,假装所有俱都是心安理得。
可是欺骗别人总是容易,欺骗自己却是一件有些困难的事情。
轻歌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但直到这次再见到江轻鸿,内心的不安与惶恐就像是沉在深水中巨石,刺得她心中生疼。
可惜此时的江轻鸿心绪颇多,已无法再去领会轻歌姑娘的心事,否则他一定能察觉到轻歌姑娘有些不对劲。
现在,他满心都是落风观的事。
无瑕道长、木鱼、鲜于先生、甚至还有那个伶俐可爱的小苹果……
他们一定出事了。
江轻鸿的手在抖,因为一种莫名的恐惧在发抖。
他忽然跳起来,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冲进了外面一片嘈杂的沸腾之声里。
轻歌姑娘愣愣的站在那里,良久,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江轻鸿真的已走了。
外面,天地之间,一片灿烂耀眼的金黄。
昨日的阴霾已除,斜照的阳光正好。
一片白飘在屋檐上,好像是经年未化的霜雪,又像是天上捉摸不定的白云。
白九霄长长的伸了伸懒腰,睁开了眯着的惺忪双眸。
一条小小的人影远远跃入眼帘。
白九霄揉着被风吹乱的头发,纵身一跃,乘风落下。
胡同里。
一个小孩子哼着小曲,手中提着一个小竹篮。
走到巷子一半,他还不忘东张西望,张望完才伸手要去敲门。
只是他的手还没有拍到门上,衣领已被人从后边揪住,他吓了一跳,打了个机灵,回过头就看见一张笑容单薄的脸。
白九霄的皮肤并不白,而是那种经过了风吹日晒,透着健康的小麦色。他的双眉如刀,流目如星,唇因风干而微微干裂的缘故,着添了一丝淡淡的苍凉。但是他的身上又总是带着一种风风火火的孩子气,桀骜不驯,潇洒恣意。
他此时似笑非笑,用那黑得发亮的眼睛盯着手底下一张小脸。
“还知道来啊,昨天怎么回事。”
他一副兴师问罪的神情。
小神仙赔笑着扭了扭脖子,衣领还被紧绷绷的拉扯着毫不放松。
“白大哥,你先放开,听我给你解释嘛……”
白九霄蹲下身,手却没有放开。
“我看也不用解释了,我只知道这里有个半死不活的人,在等你的药救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悦,语气拉的悠长。
“怎么,她是不是又犯了?”
小神仙倒是极为关心的一瞪眼睛,嘴巴张的大大的。
白九霄终于放开了手,悠悠道:“她倒还是老样子,不过你也知道她平时那副病病歪歪的样子,你就不怕哪一天因为你一时疏忽,一条命就这么没了,你就不会于心有愧?”
小神仙整了整衣领,一声轻轻叹息。
“哎呀,白大哥你不要吓我,我这人本就胆子很小的。昨日雨天城外的山路难走,路途又远,我倒是想进城,是实在没有办法。洛姐姐的毒并非一日两日的事,必须要好好调养,一日断了药,恐怕就要三日才能补回来,我怎么能不急。”
“知道急就好,不过你这样日日来送药也太麻烦了,我看不如你三天来一趟,一次将几天的药都带来,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这个我当然想过了,其实日日都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洛姐姐身上的毒情况复杂,现在用的这些药并不能解毒,只是在培本固原,休养生息,可是她的身体太弱了,用药都要小心,我日日来除了送药,还能将她服药之后身体的状况记录下来,等到回去以后再告诉师父,这样直到洛姐姐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
小神仙回答的一本正经,倒看不出半点敷衍。
白九霄等他说完,皱了皱眉。
“原来如此,那需要多久?”
“多久……”
小神仙思索片刻。
“白大哥若是问调养身体嘛,少则一年半载,多则要三五年,不过十来天之后,她的情况就稳定了,到时候就可以六七个月调整一次药,用不着天天来诊脉。”
“知道了,等她身体养好些,再找一个解毒的高手试一试,对吗?”
小神仙摸着下巴,很有大人模样的点了点头,“嗯,这样是最好,洛姐姐自己是会解毒,不过我想她应该是没有办法,才会用以毒克毒这种冒险的法子吧。”
也许她不是没有法子,她是根本不想治好自己。
白九霄不知为何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然后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这件事看起来有些棘手,要想解决的话恐怕要费些功夫了。
不过他并不担心。
他从来不为还未发生的事情担心,不论对任何人都是一样。
一百一八.失踪
屋外,阳光正好,依然照不尽空气中淡淡的寒意。
洛玉影穿的并不单薄,但还是能明显的感觉到周身包裹着的浓重寒气。
冬天似乎在这场冷雨过后一夜降临。
又是一年将尽,今年似乎比以往冷得都要晚些,只是这一切洛玉影并感觉不到。
一年四季,她的生命总是多在寒冬的煎熬之中度过。
在她体内最汹涌的毒性当属一味寒毒,加上如今的体质已久经损伤,难堪负累,天长日久,连带着她的性子似也更冷了。
一个久在病中,身体孱弱的人,有太多有心无力的无奈。
今天的天气实在很不错,暖暖的阳光照进门来,一片金黄洒落在洛玉影的掌心之中,为苍白的手指染成耀眼的明快。
直到楼梯传来两串脚步声,平静的心弦被拨动,她轻轻抬起眼眸,波光里浸透了一层淡淡的愁宇。
脚步在即将靠近之时,其中一人骤然一停。
后面紧凑的脚步追上,不多时,一个小小的影子从门外映了出来。
“洛姐姐,可好些了?”
挎着篮子的小神仙一进门,就对着洛玉影左瞧右看,也不知他瞧出了什么,他将手里的篮子放在桌上,就开始摸索翻找。
等他翻出一个小小方枕,往桌上一放,挽起了自己的衣袖。
“洛姐姐,先诊脉吧。”
洛玉影坐了下来,很配合的将手腕一搭。
“有劳。”
小神仙把脉的手法很老道,颇得他师父的真传,他闭目诊症,神情之间一本严肃。
他的小手又细又嫩,切脉却既稳又准。
洛玉影神情恹恹,还是依旧的面无表情,形容冷淡。
半晌,小神仙的手一松,又摸过篮子,从里面掏出四个大小不一的药包,叠放在桌上。
“昨日断了药,今日午后再换这几味药试试吧。”
洛玉影收手。
“多谢。”
小神仙将药包一拢,站起身走到白九霄面前,一股脑的都塞进了他的怀里。
“煎药的时间照旧,法子都在药包上写着,要仔细些。”
不等白九霄说话,他又转身提起那篮子。
“洛姐姐你歇着吧,听说楼下还有一个病人,怜儿姐姐让我去瞧瞧。”
小神仙溜溜达达的走了,白九霄才哼了一声,他先是将药都扔在了桌上,又拿起了其中一包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忍不住皱眉。
“什么怪味道,不知道管不管用。”
他不满的嘟囔。
“名师出高徒,他虽年纪小,医术道行却不浅,这就很难得了,你应该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从前他倒也替我瞧过伤,可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放心?”
洛玉影很敏锐的捉住了重点,那双黯淡的眼眸静静的瞧向白九霄。
“当然,你的身体可不是小毛病,我看只有他瞧是不够的。不过不着急,再等几天,那老家伙一定会自己送上门的。”
以老神仙的脾性,三天不入赌场就是极限。
只要他戒不了赌,白九霄就有办法要他拿出看家本领来替洛玉影瞧病。
白九霄孩子般灿烂的笑容中自信满满。
洛玉影眼波一淡,轻声道:“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再有三日就是试毒大会,到时候不论我的身体如何,都一定会履行自己的承诺。”
白九霄本没有想到这些,此时洛玉影骤然说起,他微微一愣,又忍不住扬唇轻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欢愉。
“当然,不用自作多情,我只是关心自己的事情而已,至于你的事情我毫不关心,所以你不用这么急着说明什么,我对你没兴趣。”
“这样最好,不论是你,还是我,像我们这样孤独惯了的人,对于某些只会为彼此带来束缚的关系本就很排斥的。”
白九霄思索着洛玉影的这几句话,忽然又笑了笑。
他只是没有想到,洛玉影会一语道破他的心事。
过去,他一直在到处漂泊。
天大地大,四处可依,他习惯了心无牵挂一身轻,自由自在的潇洒,对于所有会让人感到压抑束缚的关系一向反感。
他没有朋友,只有几个类似于小神仙这样相熟的人,他并不关心他们,只是偶尔间会产生一些不得不发生的联系。
譬如他在树上睡觉的时候,巧遇了挂在悬崖峭壁上采药的小神仙,而没隔几天,他又在赌坊里见到了小神仙那个嗜赌成性的师父老神仙。
白九霄是个脾气很怪的人,他丝毫不会去理一个被人痛揍的烂赌鬼,也不会因为小神仙掉的几滴眼泪而心软,但是他却会因为那些收债人口中无意蹦出的一句脏话,就毫不犹豫的赏了每人七八个打耳光,打得所有人哀嚎连连,眼冒金星。
用他的话说,那叫做得饶人处且饶人,人总不会只走好运的。
今天打人的人,也许明天就会被人加倍的打回来。
所以,人还是心存善念的好。
白九霄最讨厌说教,也讨厌各种大道理,但是有时候他嘴里随便说出几句来,却总比任何话的道理都要大。
但是现在,他忽然觉得洛玉影说的话也很有道理。
于是他淡淡的笑了笑,随口说道:“你和我还是不一样的吧,至少我没有像你,那么迫切的恨不得一个人去死。”
洛玉影亦莞尔一笑。
“我们当然不一样,至少我也不会因为怕雨,就无聊到每日随身都要带把伞不可。”
他们面对着面,相识而笑。
一个是灿烂无邪的艳阳,一个温柔动人的月光,彷如多年故友,笑容之间溢出的都是灵犀相通的默契与心照不宣。
但这种心照不宣的背后,在那炽热灼烧与柔情浅薄之下,隐藏着的是两种截然不同但又同时能将人心刺透,无尽锋利的寒意。
像两只势均力敌的兽,在朝夕相对之中,透过坚硬的铠甲,他们早已摸清了彼此的软肋,又同时拥有着可以将对方一击致命的强大杀伤力。他们相互试探,隐忍不发,而又几乎按捺不住,一直伺机而动……
就这样,笑容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收住,两人的目光变得比窗外呼啸的风更冷。
没有人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在一片哑然之中变得诡异异常。
而紧接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交叠,“咚咚咚”的木板声作响。
凝视在一起的眼神骤然断开,洛玉影不动声色的垂过眸,白九霄也故作镇定,看似心不在焉的别过了头。
怜儿神情慌乱的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
“不,不好了……。”
对于她的惊呼声,屋子里的两个人的表现都出奇的冷淡,甚至没有人去瞧她一眼。
怜儿只好紧步上前,喘息道:“糟糕,人不见了。”
人不见了。
不见的是谁,不言而喻。
除了刚刚走出去的小神仙,院子里的人几乎都在这里,不在这里的只有一个人。
沈樊。
沈樊不见了。
洛玉影没有丝毫反应,这一点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她一向对别的事都不怎么关心的。
可是白九霄也没有什么表示,反而在怜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悠闲吹了一声冷哨。
看他们的反应,好像是怜儿大惊小怪一般。
午饭之前。
沈樊说自己要休息,让怜儿先不要去打扰。
怜儿忙着煎药,心里想着小神仙就快来了,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等小神仙由怜儿带着去的时候,怜儿才发现屋子里是空的,沈樊早已没了踪迹。
这下可急坏了怜儿。
沈樊被人追杀,身上又有伤,是不会自己离开的,既然不见了人,就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这一点,怜儿不敢有片刻耽搁,忙跑上楼告知旁人。
见洛玉影不说话,怜儿也不好问,只有对白九霄道:“不好了白公子,沈大哥一定是出事了,这下如何是好?”
白九霄却显得并不太在意,只故作思考的摸了摸下巴,半晌才怀疑道:“人真的不见了?你有没有找清楚?”
“找清楚了!怎么没找清楚呢,里里外外我都找的很清楚,人肯定是不在了!”
怜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焦急,说到认真之处,她还忍不住着急的跺了跺脚。
白九霄不由皱眉,顷刻又道:“人怎么会不见呢,会不会是他出去了?”
怜儿忙不迭的连连摆手。
“不可能呀,我一直在院子里走动来着,若是有人开门出去我是不会不知道的。”
“是么,这就奇怪了……”
白九霄喃喃自语,过后忍不住啧啧道:“人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既然不在这里,那就定是出去了。这个沈樊,好不容易才有个藏身之处,自己跑出去做什么。”
“对啊,我就怕沈大哥不是自己出去的,哎呀,会不会是追杀他的人到了,将他偷偷的绑走了?”
白九霄不屑轻笑,“不会吧,那些人可是杀手,若是他们找到这里,根本不会将人绑走这么麻烦,你会直接在房间里看到一具尸体的。再说,有我在这里,有人溜进来我会不知道,除非是刚才我进屋子里来的时候,沈樊自己走了。”
“沈大哥自己走了?”
怜儿眼波辗转,又很快露出疑惑之色。
“不会啊,没道理的,他怎么可能自己走……”
“罢了,腿长在自己身上,他自己要走,别人也是拦不住的。”
白九霄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欠打模样,怜儿不悦的瞪了他一眼,目光自然又投向了洛玉影。
察觉到怜儿眼神中的意思,一直没有开口的洛玉影便道:“怜儿,你先去忙别的,说不定人很快就回来了。”
她这话的意思像是默认了白九霄的说法,也认为沈樊是自己走的,并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或被人绑走。
怜儿不由担忧道:“那人若是不回来呢?”
“人若是不回来,我自会向送他来的人交代,你去吧。”
洛玉影用眼神告诉她,这件事已不必再说下去。
怜儿蹙着眉,心里的念头游走了一遍又一遍,始终还是张了张嘴巴,没有再问一句。
白九霄心中暗暗庆幸。
他实在很讨厌有人在他耳边唠叨,但不知为何,他身边的女孩子好像总是格外的话多。
当然,洛玉影除外。
他发现洛玉影不仅话不多,而且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就是她还有一种能让多话人的唠叨也变少的能力。
叶小蝉如此,怜儿也是如此。
如果闭嘴也是一门学问,那在洛玉影面前的时候,这两个多话小丫头的表现则是从未有过的优秀。
他甚至觉得,在这两个小丫头的心里,多多少少也许是有些害怕洛玉影的。这也难怪,没有哪个正常的女孩子会是洛玉影这样子的。
莫说她们,就连白九霄也不得不承认,洛玉影与他见过的每一个女孩子都一样,单单是她身上那种神秘的震慑力,原比十几个凶神恶煞的魁梧大汉站在面前更让人心底发怵。
单是那下毒无形的手段,连白九霄也着过她的道。
这样一个人,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想在她身边久留。
所以白九霄断定,叶小蝉不正常,怜儿也不正常。
但是他似乎忽略了一点,他现在的处境和这两个不正常的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怜儿心神不宁的走了出去,走了几步还有回头看了洛玉影一眼,又看了白九霄一眼。
洛玉影的目光依然忧伤,忧伤中却有一种像是给人安慰的力量。而白九霄还是那副欠打的模样,慵懒的神态里带着几丝莫名其妙的玩味坏笑。
怜儿撇着小嘴,无奈的轻轻叹了口气。
叹息声在门口轻轻回旋,旋落入风中,一吹便又不见了。
白九霄大摇大摆的站起身,长长的伸了个懒腰。他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发出轻微的呼吸声,似乎在通过这种方式,来将满身的困倦一并赶走。
洛玉影的手本来已放在了桌上的药包上,但是不知为何又慢慢收了回去。
“你知道什么?”
她轻声问。
白九霄悠然转身,俯视中带着轻蔑。
“你呢,你又知道什么?”
他笑得很坏,是毫不掩饰的坏笑。
微冷的波光一寸寸拂过,洛玉影回之以极其轻视的一笑。
“我想……你见到了吧。”
“嗯?”
白九霄微笑的模样竟然露出一丝天真。
洛玉影却从这微笑中得到了答案,她现在可以肯定,白九霄一定知道,沈樊的失踪是怎么回事。
一百一九.交锋
“那你自己呢,还不是一样,一个大活人突然不见了踪影,连一丝意外的神情也没有表现出来。顶 点 X 23 U S说不定赶他走的人并不是别人,就是你。”
“我?我为什么要赶他走?”
洛玉影冷冷的看向白九霄。
白九霄立刻道:“因为你和我都清楚,那个叫沈樊的人是个大麻烦。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有人想要他的命是肯定的,而且那还不是一些普通人。现在他们也许还在费尽心机的想将沈樊找出来……”
他摸着下巴,用一种看透一切的语气继续说道:“你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我说得这些,你自然也想得到。”
洛玉影反击道:“想得到又如何,我若担心害怕,本就不必多事留他。”
“你当然不想,可是开口的人是江轻鸿,加上叶小蝉,你只是不好将奄奄一息的人拒之门外罢了。”
白九霄轻笑的意味深长。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昨天你似乎还特意去找过沈樊,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对他说了什么用不着向你交代,不过你若是好奇,可以去问怜儿。”
洛玉影直视着白九霄的眼睛,但没有半分心虚的模样。
白九霄却似早已预料到她会这样说,了然一笑道:“问怜儿就不必了,像你这样的人,要达到某些目的的时候本就不必亲自出手。就算你对沈樊说了什么,我敢保证,绝不会有任何一句逼沈樊走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
“白公子,你把我想得也太有能耐了些吧,你说的是不错,沈樊留在这里,于我并无益处,但是有些你却真的想错了。”
洛玉影淡淡轻笑,笑得有几分嘲讽。
“第一,我若不想留他,不论开口的人是谁都不会例外,不要说江轻鸿,就算是小叶自己,我也不见得会答应;第二,沈樊与我毫无关系,我与要杀沈樊的人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即便想杀他的人到了这里,那也与我无关。我既不会多事阻拦,也有能力自保;第三,要不要走是他的事,我既没有说出一句让他走的话,如果是他自己要走,与人无尤。倒是你……”
洛玉影话音一转,忽然有些吊人胃口的收住,她用刚才白九霄瞧着她的那种同样轻蔑的眼神凝望回去。
“我?我怎么了?”
白九霄无奈的笑了笑。
“难道你想说人是我丢出去的不成,我才没那么无聊,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是,人虽然不是你赶走的,但是你却冷言旁观,放任他溜走了,对吗?”
白九霄竟然也不否认,直接道:“就算是,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我本就不愿他留下,再生事端。再说,你刚刚说过,腿就长在他身上,他既然想走,我又何必多事。”
“既然这么理直气壮,方才在怜儿面前又何必遮掩,还是你觉得敢做不敢当的感觉还不错。”
洛玉影的话一向不多,也不喜欢与人为难,但是碰上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她知道若是继续忍耐下去,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所以她一张嘴,就让白九霄哑口无言。
白九霄愣了一下,脸色沉得很,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笑了笑,笑得看起来极其无奈。
他只是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论是什么样的女人,都是得罪不起的,一旦得罪了女人,就算她没有当即表现出来,早晚也会挖一个坑,等着你来跳。
洛玉影脸上浅浅的笑意越深,眼中的寒意越甚。
方才,他们像两只竖毛的刺猬,都刺中了彼此心中不可触碰的那一方柔软。只不过现在看起来,洛玉影还没有放下。
想要杀一个人,一定是恨极了的。
既然会恨,她就不是毫无感情可言的人。
都说物极必反,而恨的反面又是另外一个极端……
白九霄的脑子里不由自主的跳出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大胆到他都有些没有把握。
所以他后背倚着桌边,双臂一环,俯身做了一个对洛玉影来说,显得亲密异常而充满压迫的姿势,然后用一种近乎情话般轻柔的语气,在洛玉影的耳畔说道:“那个人,你到底是恨得想杀了他,还是说,其实你对他……”
语气中氤氲成一片暧昧,温热的气息打了洛玉影的脸颊,顺着白玉雕成的光洁线条,如海浪般涌动。温热的气息一直飘过耳侧,让那绣着兰花半透的衣领在微微轻颤。
看着洛玉影开始产生变化的脸色,白九霄的神情中夹带着一丝得逞与解气的坏笑。
然后,有人侧过眸。
距离几乎近得要贴在一起,一瞬间的失神间,白九霄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突如其来的向自己袭来。
洛玉影的手在颤抖,整个人也在颤抖。
一只猩红的眸子里,那仿佛是可以摧毁一切的怒火燃烧着的颜色。带着一种诡异与凶猛,又有种形容不出的吸引力,好像可以将所有毁灭,吞噬。
一种神秘的幽香飘来,很轻很淡,也很特别。
白九霄嗅着这种芬芳的时候,心跳不由快了几分,因为那一对极不相称的眼睛还在望着他,好像几乎要透过他的眼睛一直转进他的心里。
他们紧紧靠在一起,已超越了正常关系该有的距离……
又或者说,洛玉影已经侵入了随时可以对白九霄不利的范围,而且白九霄并没有迅速的做出反应,这就给了洛玉影一个极大的机会。
一个对白九霄不利的机会。
而且现在的洛玉影,她被燃起的眼神中只有锐利如刀,可以将人刺穿的锋芒,她将这锋芒对准了白九霄,理智即将失控,一种莫名的情绪像是脱缰的野马,开始肆无忌惮。
一个念头告诉她,在白九霄这个人身上,她可以将所有疯狂的想法都付诸实践,也可以将所有压抑的情感都宣泄出来。
是他。
是他主动惹上她的,一次又一次,自作聪明的挑战她的底线。
现在,只要她想。
至少有十几种方法,她都可以让他死得很难看。
而且比起那个人,她是不是也需要一个可以印证她杀人能力的牺牲品呢……
白九霄真的是个不错的对象。
他的反应一向很快,对人也十分有戒心,大多时候总是很警觉的。
就算是此时,置身在状况之外白九霄还未完全察觉到她的敌意,所以这实在是个很好的机会……
指尖在发颤,看似是因愤怒而不由自主的小小动作,无名指指缝里那短短一点淡紫色被捻开,散发出特别的芬芳,开始令人的神智渐渐迟钝……
“喂,又在出神?和我一起的时候就这么无聊吗?”
一声温柔的话音突然像是一击重拳,重重的敲碎了洛玉影眼中早已将所有理智侵占掠夺的愤怒。
然后,洛玉影的心开始疼得发紧,连双手也在抽搐之中失去了力气。
看着左手无名指的指缝,紫色还只是浅浅的一道粉末,她忽然冲到一旁的水盆边,开始慌乱的洗着那只毫无血色的手指……
白九霄的眼神一直跟随着,却是从一种迷蒙的幻觉之中渐渐清晰,只看洛玉影的洗手的动作停止,将手擦净。
她。
她到底在做什么。
一瞬间,洛玉影与白九霄的心里都曾问着同样一个问题,但他们的心情却是极度的不同。
洛玉影眼中的光芒已消失,像是夜空中最璀璨夺目的焰火,不论燃烧时曾多么的炙热,过后都只剩下一地悲冷的残缺。
她像是被掏空了灵魂,只有躯壳的行尸走肉,美则美矣,却让人忍不住从心底升起一种别样的情愫。
是同情吧。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的心里藏有怎样的痛苦,她的过去又是如何一段过往……
是同情吗?
或许,不只是单纯的同情,还有多几分的好奇、多几分的怜悯、多几分的关心……
没有任何一种情感是可以单纯独立存在的。
譬如恨、又譬如爱。
他们终究是不同的,白九霄的情感世界简单的就像是一张白纸,在他的世界里,界限分明,一向只有喜欢的与讨厌的。而现在却多了一个位置,像是既不能单纯的归纳为讨厌,又不能勉强的升华为喜欢。
而洛玉影呢?
她的情感、她的思绪、她的态度……
她的坚强与无力、痛苦与矛盾、多情与冷漠……
所有一切都像是紧紧纠缠在一起的谜团,又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一个充满未知的黑洞。
这样两个人,相互排斥,相互抗拒,似乎是理所应当。
但即便如此,他们之间并无交恶,甚至于某些方面,白九霄也算是帮过她的忙。
这么多年,洛玉影早就明白了一件事。
永远不要为一些不值得的人浪费情绪,而在这世上,值得她付出情感的人已寥寥无几。
所以她已像刀枪不入的铁人,她的心之外包裹着一层层坚硬的寒冰,不会被人感动,也不会被人伤害。
但是最近,她已不止一次的发作。
多年练就的本领似乎早已失效,她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制,不受自己的控制。
她的心里住着一个魔。
这是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
所以她逃了。
逃到了一个可以让这个秘密永远只留在她心里的地方。
五年。
整整五年。
她逃出来的时候,就是一个冬天的开始。
顺着冰冷海水,死命的抱着竹筏,漂流了五天五夜,从那一次之后,她心里最后一丝火苗也被完全熄灭了。
她以为她就要死了。
她以为她不可能活着走出来的时候……
远方的天际边出现了一条船。
那是一条很大的船,可是船上的人发现了她之后,非但没有将她救起,反而飞速的转舵而去。
在星夜的海上,骤然出现在大海中央的,只会是能迷惑人心的海妖。
后来,在绝望之中,她迎接来了第一个黎明。
黎明之后,出现了一艘小艇。
于是,带来了她的重生。
破茧化蝶……
那只是美丽传说中的一种。
而另外一种重生,只不过是永远将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将自己伪装起来,假装自己是全新的,可是灵魂深处的腐朽则是永远都无法清洗和抹去的。
在这一类人中,洛玉影几乎可以说是做的极好的一个的。
久而久之,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她真的可以永远伪装着,平静的生活下去……
但是,在这世界上,要绝对守住一个秘密,实在是一件比想象中更加困难的事。
因为这个世界太小,小到她无路可逃。
洛家的人终于还是来了。
在洛飞烟出现的时候,她已经被自己心中的魔所打败,所以她甚至连反抗也不敢。她只敢蜷缩着身体,鬼鬼祟祟的动手脚,甚至连正面挑战洛飞烟的机会都不敢面对。
洛家人的出现唤醒了她心中的魔,也将她试图隐藏的秘密与疮疤一并揭开……
所以她还是她,那个灵魂丑陋不堪,被所有人排斥厌弃,带着诅咒与灾祸降生的她。
有的时候,她甚至也同那些人一样鄙视着自己,憎恶痛恨着侵占在她体内的那个灵魂。
所以,她也像别人一样,称它作魔。
自她出生,魔便与她如影随形。
有人说,她不过是一具容器,一具承载了魔鬼的躯体。
她是魔的化身。
而魔是藏不住的,因为降生的魔会在它的躯体上打上一个烙印。
洛玉影的烙印就在她的那只眼睛上。
每当眼睛是血红色的时候,魔便会趁机跑出来,主宰她的身体,让她做出一些十分恐怖的事情。
而最可怕的是,魔并不会吞噬她的思想,消灭她的理智,而是会利用她的一切,将她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一个残忍暴虐,可怕疯狂的怪物……
就像方才,魔不过只是轻轻的摆了摆手指,她便想杀了白九霄。
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真正的,她想让他永远的闭嘴。
让一个闭嘴的办法有很多,魔的办法却只有一种。
发白的手,总有一指是洗不掉的淡紫色。
那是剧毒。
一种可以令人产生某些幻觉,并不会让人死的太痛苦的毒。
像这样的毒,她的身上至少还能找出七八种来……
她是用来对付别人的,更是用来对付自己的,用来对付住在自己心里的魔。
可是现在……
这却成了魔的机会,让魔利用她来作恶。
又是一阵头痛欲裂,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她慢慢喘息着,在快要倒下的时候,一个结实的怀抱从背后抱住了她。
一百二十.杀手现
“喂……”
白九霄复杂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洛玉影却像受惊的兔子,突然从他的怀里弹了起来。
“请你出去,现在,立刻。”
神情冰冷而阴郁,那张美丽的面孔透着严肃而不容置疑的冷漠。
白九霄只能微微调整站姿,收起了摊开的手,嘴角一丝无奈的轻笑。
洛玉影的状态糟糕而反常,比平时那种漠不关心的冷淡更甚,她似乎在刻意压制着什么,不自然的眉宇之间,有一种隐藏不住的痛苦之色,像是暗夜中涌动的恐惧,在被无限放大之中……
直觉告诉白九霄,他应该走。
可是,他偏偏不想走。
理智与感性之间,总是充满了无休无止的较量。
这一刻,理智告诉他,不要去招惹洛玉影,因为他也察觉到了在她身上存在着某种不稳定的因素,就像随时会喷发的火山。一旦奔溃,便是地裂山崩,他也许会被迸裂的山石击中,甚至为此送命。
可是出于感性,他又在她身上发现了隐藏的另外一面。
焦躁的、不安的、畏惧的、无措的……
那些试图用冷漠来掩藏,依附在倔强外壳之下,却是一种由衷的无力与绝望。
就像是阳光之下,那是被冰封的黑暗,无法被触碰,无人可救赎。
这样一个人,没有人会愿意靠近的吧。
就算是叶小蝉,也不见得见过她如此失魂落魄,行为失常的一面。所以能见到她的另外一面,或者说,能将洛玉影藏在心中的东西逼出来,白九霄不觉有种小小的得意。
以缓解方才针锋相对,被锐利寸步逼近带来的不适,现在这感觉并不赖。
只是这种得意并没有延续很久,白九霄发觉他的心情竟有些复杂,所以在洛玉影的背影之后,他只能装作无所事事般的四下环顾,最终信手摸起了桌子上的几包药。
“我去煎药……”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但是洛玉影的心始终难以平静。
铜镜里映出半张脸,她慢慢转过脸,血红的眼睛里还闪露着妖异诡谲的光……
一声碎裂。
四分五裂的铜镜之中,映出无数张脸,而每一张脸上都有那样一只给人带来无限灾难的恐怖眼睛。
血红的眼睛之中,流出的那一行透明的眼泪也是血红色的。
躲避在帐幔之后,闭上眼睛,啜泣之声若有似无,细碎如风中的枯叶在颤抖……
哭声,白九霄听过很多种,那大概是他从没听过的绝望与无助。
即便他不愿意承认,但是一种久违的感觉还是扎得他的心生疼。
他忽然发现,他并不是一个心肠很硬的人,至少他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可以对一个人的悲伤如此无动于衷。
拐角的廊前。
白九霄拍着栏杆的手无处安放。
夜空变成一整片深蓝色,闪亮的星星就像是一个个小精灵,在对着人挤眉弄眼的微笑。
白九霄躺在屋顶上,一边在心里默默数着星星,一边哼着轻轻的旋律。
那是一首儿歌。
幼年时,母亲心情好的时候,时常会在他的耳边哼唱。
关于这一切,他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七岁。
七岁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在这世上有个地方叫做财神山庄,也不知道那个名动四海的财神爷白穷就是他的父亲。
七岁之前,他只是一根野草,他的世界只有一个人。
那是他所见过的人之中,最伟大最坚强的人,对于白九霄,她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她就是白九霄的母亲。
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也像所有依赖母亲的孩子一样,年幼的白九霄与母亲之间的感情是无可替代的深厚存在。
一个女人要独自养育一个孩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是白九霄的母亲不同,她温柔细心,智慧坚强,即便在十分艰难的环境之中,她依旧像是一朵美丽的花迎风开放,更像一个小小的太阳,能够给身边的人带来无限的光明与希望。
一位伟大的母亲可以改变许多事情,包括孩子的命运,即便是在缺少父爱的童年里,白九霄也是在充满爱的温暖中长大的。
母亲。
是白九霄生命中最不可亵渎的神圣。
只是一切的幸福,都在七岁戛然而止……
七岁时的一场大雨,带走了当时白九霄生命中的全部。
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现在,他的记忆已经模糊。
除了电闪雷鸣的轰响,除了豆大的雨滴如瀑,除了一地的泥泞与鲜红……他甚至连倒在雨中母亲的容貌也记不得。
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呼喊,有人在哭泣……
但是,没有一个是他。
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雨里,怀里紧紧的抱着一把伞,后来伞掉落在地,被泥水弄脏,许多人从他身后跑过来,有人将他抱起。
哭泣的只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长得并不难看,却完全陌生的男人。
在倾倒的世界里,他看到那个男人将泥水中的人抱起,然后痛苦绝望的哀号。
他的身边围了很多人,除了他,其余的所有人都仿佛是同样一张面孔。他们垂着手,默然站在那里,只是一个个冷眼旁观的事外人。
不同的是他们都淋在雨中,只有那个哭泣的男人,有人在为他撑伞。
只是哭泣之人的脸开始模糊,哭声也被凌乱的杂音遮盖,孩子眼中的世界还在不停的摇晃,直到雨水将他眼前的一切都吞没……
那一次,他大病了一场。
他睡了三天三夜,醒过来的时候,床边围满了人,满屋子攒动的人头多是大大小小的孩子。
然后,他便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的男人。
白九霄只觉得他应该认识他。
孩子之间,还有一个女人。
她的相貌端庄,眉眼之中有一种温柔慈爱的感觉,她的眼眶是红红的,布满了血丝,让白九霄忍不住会盯着瞧许久。
当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双眼睛让他想到谁,他只是扑倒在女人的怀里,放声大哭。眼泪像是末日之泉涌出的水,似乎下定决心要将世界上所有的悲伤在这一刻哭尽。
后来,财神山庄里便有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在悄然流传……
财神山庄一夜之间多了一位小少爷,这位小少爷生了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从前的事情都已不记得了。
于是,白九霄开始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从有了一个被人称作“财神爷”的父亲开始,他知道了在那比城墙还要高的围墙之内圈着的所有地方都叫做财神山庄;他拥有了一位慈祥而善良的母亲,多了八个性格各异,年纪不等的哥哥;他享受着被所有人尊敬,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关爱与疼惜……
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叫过哥哥们的母亲一声“娘亲”。
也许他并没有忘记那天在雨里的时候看到的一切,也没有忘记在这个世上赋予他生命,将他养育成人的娘亲已经不在。他只是在一夕之间飞速长大,稚嫩而渺小的躯体里,灵魂却成熟得让人吃惊。
每年六月初七,他都会随父亲去一个地方。
那是一座壮观而肃穆的园陵,偌大的园陵里,只有一座孤坟。
白九霄会陪着父亲在那里呆着,一呆就是一整天,父子两个人偶尔会说几句话,但是更多的时间则是沉默。
他们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两个不同的世界都只为一人而存在,都只为那死亡无法割断的情感。
当这一日度过,他们会平静的走出这里,遗忘这里。
如果思念会让人痛苦,那么思念还会继续么……
不是不会,只是太痛,痛得心都几乎要死去的话,思念只能被刻意搁置,束之高阁。
在十四岁那年,距离七岁又过去了一个轮回的时候,他离开了财神山庄。
唯一不变的是每年的六月初七,他还是会回到那里去,回到那结束一切,开始一切的地方……
每一年,坟头的草又新一茬,却从不见高。
他知道,有人和他一样,永远不会忘记这里,不会忘记她。
就像直到现在,白九霄依然记得母亲常哼的那首歌,还记得母亲告诉他,天上的仙人会在睡不着的乖孩子数到第一千零一颗星星的时候,从星星后跳下来,实现乖孩子的一个愿望。
可是那时候,他却太贪睡了。
每次他总数不到一千零一,所以他的愿望越积越多。
当他可以数到一千零一的时候,他最大的愿望却没有人可以为他实现,无论他拥有多少人的爱,多少的财富,多少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的愿望永远不会实现。
但他睡不着的时候,还是习惯数星星。
因为数星星的时候,他的心就会变得无比平静,可以忘却许许多多的不快,许许多多的烦恼。
今夜,他还是照旧数着星星,但是直到数到一千零一颗,就在他以为自己的心已平静下来的时候,一声轻轻的叹息又破坏了他的情绪。
叹息的人是怜儿。
她弯下腰,将药碗端起,转过身就看见屋顶上蹿下了一条白影。
看了一眼怜儿手中的药碗,白九霄沉着脸蹙眉。
他不用问也知道。
洛玉影还是没有开门,当然也没有喝药。
整整半日,自从爆发之后,她就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
不知是在和谁赌气,还是在向谁抗议,她水米不进,连药也不例外。
白九霄的急脾气突然窜了上来,他几乎忍不住要一脚将门踹开,只是他刚要冲向门口,怜儿急忙拉住了他。
她知道白九霄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过半步,他一定也在担心洛玉影。但见他脸色不睦,她也猜得出他不一定会生出什么事来。
“白公子,你要做什么?”
怜儿眼睛瞪得很大,双手将门护得死死的。
“还能做什么,除了破门而入这一种办法,你还有什么办法能将门打开么?”
“破门而入?你若是想叫玉姐姐生气,大可试试看,不过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的。”
怜儿没好气的瞪着他,语气里带着小小的轻蔑。
白九霄冷冷的一扬唇,竟然真的一把将怜儿的手拨开,抬脚就要踹到门上的时候,动作却突然一停。
“有人来了。”
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冷的光芒,白影轻轻一飘,白九霄的人已不见了。
怜儿紧色片刻,只好跟着匆匆下楼。
她下楼的动作当然要比白九霄慢多了,一绕进院子,她慌忙闪身又躲回楼梯。
只见院落之中,数十道黑影围绕着白衣在穿梭闪动,每条黑影都无一例外的紧伴着一道白光。
白光晃眼,冷厉的剑锋如电。
药碗一碎,怜儿慌张的跑回楼上,一边跑,一边叫。
“玉姐姐,不好了……”
但她还是来晚了一步,房门已开,她刚想冲进去,有人便从屋子里走出来。
洛玉影的脸色几乎和月光一样冰冷,她缓缓的走出来,身形却显得有些僵硬,因为此时此刻,她的脖颈侧正横着一把锐利的剑。
“还不住手么?”
一声低呵,白九霄分心,也看见了剑锋后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握着伞把的手一紧,白九霄胸前中了一脚,却没有倒下。
一手执剑,一手抓着洛玉影手腕的黑衣蒙面人冷笑。
“阁下好俊的身手,我们这么多人都没能伤得了你,佩服。”
他口中虽在称赞,眼神中却带着一种嘲笑的意味,因为有洛玉影在手,白九霄只能束手就擒。
白九霄虽然吃了一脚,伤得却不重,他拍了拍胸前留下的尘土,抬眸扫视一圈之后,淡淡道:“你们就是那群杀手?”
蒙面人目中一道冷厉的光射出。
“原来阁下已知道我们是谁,既如此,看来我们并没有来错地方。”
“想不知道你们还真不容易,最近几位一定没怎么闲着,这城里几件大事好像都与你们有关吧。”
蒙面人见白九霄还准备绕圈子,眼波冷横。
蒙面人冷冷道:“废话少说,人呢,把人交出来!”
他的声音一硬,手中的剑也动了几寸,洛玉影的姿势不得不被迫改变几分。
只听白九霄幽幽道:“什么人?几位难道是来找人的?”
“我们要的是天外剑客沈樊,识相的就将人交出来,否则这里可就要见血了。”
蒙面人的目光往面前的洛玉影身上一落,威胁之意更甚。
白九霄却淡淡一笑。
“哦,原来是他。可惜呀,几位来晚了,沈樊已经不在这里。若是不信,你们大可以自己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