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六.疑点
洛玉影听得只觉奇怪,皱眉道:“你是说冷丰,怎么,你们又交手了?”
白九霄打了个哈欠道:“是啊,那小子老是一脸看不惯我的样子,昨晚他故意找茬,要不是听了小姐你的吩咐,不敢轻举妄动的话……”
洛玉影却心领神会,淡淡道:“不敢轻举妄动,这么说一定是有人将刀架在你脖子上,所以才不得已又起冲突的吧。www.uu234.net”
白九霄用指头蹭了蹭鼻尖,一脸的心不在焉,眼波一转,转到了洛玉影脸上。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明白,其实根本不用这样处心积虑的防着我,不然若在关键时候毒发,拿不到毒经事小,丢了你我的小命事大。”
洛玉影盯着他,仔细看了看,眸子也没有眨一下。屋子里的灯有些暗,她看得并不分明,所以便伸出了手。
“拿过来。”
白九霄像没明白,不由问道:“什么?”
洛玉影冷冷道:“还能是什么,手来。”
“手?你又想怎样?”
“怎么了,你怕?”
“切,我有什么好怕的,命捏在你手里也不是一次半次了,随便你。”
白九霄果然便将手伸出来,重重的搭在了洛玉影手上。洛玉影立刻将他的手一翻,指尖压住了他的脉。
不过片刻,她便肃然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
“心悸,胸口发疼,冒冷汗……我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
“明知故问,不就从吃了你的毒药开始喽。”
洛玉影微微蹙眉,思忖片刻道:“将仙鹤丹说成是毒药,这倒是我第一次听说。”
“仙鹤丹?莫非就是被称为解毒圣药的红顶仙鹤丹?”
“原来你也听过。”
“当然,那可是极为稀有的珍贵之物,怎么,难道你给我吃的那个就是……”
白九霄确实有些惊讶。
洛玉影反不解道:“你不会真的以为那是毒药吧。”
白九霄不觉笑了笑。
“不然呢,得罪了你的下场可想而知,不过你给我吃的真的不是毒药?”
洛玉影心念微转,只在想白九霄是什么时候中的毒,直到看见白九霄有些发红的掌心。
“你的手……”
“没错,那个冷丰的掌中有毒,本以为是因为我内功底子好,看来也是多亏了你的解毒圣药。”
冰冷柔软的手指慢慢移到掌心,洛玉影专心轻抚着,忽然道:“不对,不是手心,我是说你的手指。”
经洛玉影一提醒,白九霄才后知后觉,动了动手指,发现指尖似乎有一种特别的酸麻。
起初只有一只手,掌心是火辣辣的,后来变成了双手手指酸麻,他实在分不清楚是因为冷丰的掌毒,还是因为洛玉影给他吃过的东西。
不过非彼即此,若洛玉影给他吃的只是解毒药,那就定然是冷丰的掌毒了,只是这么厉害的掌毒他倒没怎么见识过。
从前以为在不知对方底细的时候与人对掌,这种事大概只有傻子才会做的,想不到如今做出这事的人会是他自己。
他无奈一笑,却听洛玉影道:“双手都有中毒的痕迹,你太大意了。”
白九霄听出不对,奇道:“不对,我好像就和他对过一掌,又怎么会双手都……”
“所以,根本不是冷丰,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应该是我进入小楼之后的事了,你想会是谁对你下的手呢?”
“这个……”
白九霄眼波一动,眯起眼睛,喃喃道:“这些人诡计多端,都是下毒的高手,不过要是问我接触过什么人的话,那最有可能的还是那位江雪姑娘了。”
洛玉影似乎是根本没有想到会是她,疑惑道:“她?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这个还用说,冷丰是她的人,他们自然沆瀣一气了。”
洛玉影收回手,“正因如此,她才更没有理由这样做。就像是我,总还是想着息事宁人,安安稳稳,别出什么差错。除非……”
“除非”二字一出口,白九霄便知她在想什么,他忙接道:“你想多了,纵然他们如何怀疑,也不该怀疑到你我身上。”
“可若意外与江轻鸿有关,我担心子夜绝不会再让我们顺利拿到毒经了。”
“我想应该不是。”
洛玉影立刻问道:“听你这语气,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一点点,我们推测的应该不错,很可能是有人闯了进来,而且还不是一个人,而是六个。”
“六个人?你怎会得知?”
“是我亲耳听到的,虽然他们已经压低了声音,说得很隐秘,我肯定自己没有听错。”
白九霄停顿了一下,又道:“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应该不太可能是江轻鸿的。”
洛玉影不解道:“这又是为何,之前江轻鸿不也曾与苏霆等数人结伴同来,虽遇到了危险,但也并非一无所获。所以他再次出现在这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错,可是你好好想,既知此处危机重重,江轻鸿才更不会像先前那般冒然前来了,难道他不怕重蹈覆辙吗?”
白九霄自信一笑,便解释道:“若来的是江轻鸿,那便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第一,他要来明的。那他一定会纠集好了人再来,从苏家、双拳门,甚至是官府……凡是恨不得将子夜的人彻底从此地连根拔起的,他一定会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毕竟子夜的杀手可不是吃干饭的。”
洛玉影微微思索,白九霄又道:“不过现在肯定还不是时候,因为风凌山庄很可能只是子夜的一个落脚之地而已,在对子夜在此地的情况并不清楚的前提下,江轻鸿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洛玉影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也许他们已经来了,不过只有六个人进来查探情况罢了。”
白九霄笑了笑。
“那也对,不过从出事到今天,又已过去了一整天,就算那六人是来探听情况的,这么久的时间里,外面带来的千军万马没有理由一直按兵不动。再说,子夜的人可是一个个比鬼还精,上次江轻鸿与苏霆几人来都走漏了消息,这次怎会到现在还听不到半点风声呢。”
洛玉影不得不承认,白九霄说得的确有些道理,不过她还是继续问道:“那既然这个不可能,那会不会是第二种,江轻鸿想来暗的。”
“那就没有必要带其他人了,江轻鸿平时本就一向独来独往,行动起来不是更加方便,平白无故带着几个拖油瓶,我看着第二种情况也几乎没有可能。”
白九霄沉思着,又缓缓说道:“如果白九霄确实来了,但又不是一个人来的。六个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而不被发现,如果不单纯是运气好,铤而走险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就是像你我一样,正大光明的走进来喽,不过连你也不知道试毒大会与子夜有关,除非江轻鸿能未卜先知。”
白九霄淡淡一笑,显得心事重重。
洛玉影揣测半晌,道:“混在我们这些人之中进来,的确是好办法,不过你真的确定,是有六个人吗?”
她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
白九霄肯定道:“都说是偷听来的了,但若只是他们要散布假消息,根本不必如此含糊其辞,让人听了也摸不着头脑。”
洛玉影却幽幽反问道:“好,我们暂且不论在这里生事的人是不是江轻鸿,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哪里奇怪?”
这次不明白的又变成了白九霄,洛玉影道:“那就是外面出了事,他们为什么要来我们这里查探。”
洛玉影问得像是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白九霄想也不想,便立刻能够回答。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肯定是怀疑我们之中……”
话才出口,白九霄的眸色一沉,恍然住口。
见他如此,洛玉影也不急着追问,依旧心平气和的说道:“我们不妨从头来想,昨夜突然取消比试,想来就是因为这庄子里突然出现了身份不明的人,而当时这庄子里大部分的杀手都在小楼那里,为了防止情况有变,所以不得不中止了比试。”
白九霄摸着下巴,思忖道:“以当时的情况来看,这里除了江雪之外,一定还有什么人负责掌控大局。当时意外发生,那个人便立刻下令,要江雪暂停比试。江雪显然有她的顾虑,所以显得尤为不情愿。”
洛玉影继而道:“可是后来,江雪带着冷丰又过来,亲自一一检查了我们当时的行踪,而甚至为了亲眼看见我在此,而不惜大打出手。这都足以说明,后来的情况又有了变化,对吗?”
白九霄点点头,却又皱起眉。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
事发的时候,他们这几个人当时可都是在小楼那里的,就算再怎么怀疑,也不应该再多此一举。
唯一的解释只有洛玉影所说,是后来事情产生了变化,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这些人身上。
看出白九霄的困惑,洛玉影柔声道:“这唯一的可能,大概就是毒经了。”
除了这一点,她想不到别的可能,而白九霄也是立刻就想到了这个,然后才回想起先前听到冷丰与江雪的对话。
难怪他们会提到毒经,原以为只是随口一说,现在看起来,这件事的核心当真可能就在这里。
洛玉影再次奇道:“若他们认为这一切是因毒经而起,所以才要先排除我们几人的嫌疑,其实这本是不必的。”
白九霄立刻接道:“确实不必,当时我们全都在这里,而外面俱都有人守着。”
“可是他们还是这样做了,你觉得原因会是什么。”
“这个……”
白九霄陷入深思,久久的深思,直到他的眼睛忽而一亮,像是得到了某种提醒,又像是一直被忽略的某个细节突然蹦了出来,恰好又能拼凑在了一起。
“怎么会,原来是这样……”
他的脸色完全变了,三分惊愕,七分难以置信。
洛玉影忙道:“你想到了什么?”
白九霄深深拧眉,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不好,看来这里恐怕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窗外的雨依稀如旧,凌乱无章的雨将夜的尾声渲染成一片聒噪。
洛玉影等待了许久,白九霄才轻轻舒了口气,似乎已将一切理出了头绪。
有时候主观是会遮蔽住人的眼睛的,这件事或许从一开始,他们的出发点就有了一种偏差,只因他们曾以为胆敢擅闯这里的人,并不会有太多。
但是也许,来的人的确不是江轻鸿,而是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的一些人。
而现在,他只是还有一些事并不确定,不过心中却出现了一些连他自己都说不出的不安。
洛玉影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用一种极为平淡,但又甚是肯定的语气道:“我不会走的,在确定是不是能拿到毒经之前,我不可以走。”
她的眼神还是一样,平静之中带着说不出的深邃,白九霄默然片刻,才叹了口气,瞧了洛玉影一眼。
“你应该也有所怀疑吧,或者说,你早就知道了什么,但是却没有告诉我。”
洛玉影忽然微微一笑。
“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永远不会亲密到无话不说的地步,不过要说怀疑的话,也只是一点点而已。而从你听到的那些话来看,我一开始的猜测确实是错的,你也不用耿耿于怀。因为到现在为止,这件事看起来与江轻鸿并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让你失望了?”
白九霄的神情看起来有些不服气,却不知是因为洛玉影,还是因为那本应出现却并没有出现的江轻鸿。
“不,不是失望,而是高兴。”
“高兴?”
“嗯,至少我不希望江轻鸿出现在这里,因为这里的水已经够浑了,他最好不要在现在进来插一脚。”
白九霄冷冷一笑。
“看不出,你倒挺关心他的。”
“他自然用不着我关心,我关心的是他有没有将追踪叶小蝉的下落放在心上。”
如果江轻鸿关心叶小蝉,他当然就不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这本是白九霄一开始就想到的。
可是原来洛玉影比他还要更加关心。
白九霄笑了笑。
“还以为叶小蝉丢了,你根本一点都不会在意的,看来是我想错了。”
洛玉影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她轻喃着。
“我也知道,我本不应该去想那些没有用的事情,可是人的心啊,总是会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
一百六七.了解
白九霄好像听到了她所说的,又或许是体会到了隐约在她眉宇之间不同寻常的愁宇,于是道:“原来如此,其实你早已将叶小蝉当做了朋友,是吗。顶 点 X 23 U S”
“朋友……”
洛玉影仔细咀嚼品尝着这两字,漂浮在面容上淡淡的惆怅仿佛更加深沉了。
她并不清楚。
不清楚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所以她只是淡淡一笑,笑得甚为凄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走过很多地方,除了怜儿之外,她是在我生活中出现得最多的人。”
她说得极为轻松,就仿佛方才还在为叶小蝉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不知为何,白九霄似乎觉得她只是在刻意回避着什么,于是忍不住道:“其实你没有必要否认的,就算你将她当做朋友,这也并不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相反,这证明你并不是孤独的,难道不好吗?”
他的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从未有过的体贴,甚至连他自己都意识到,此刻他的心情是难以言说的复杂。
洛玉影颔首,默然,良久才轻声道:“可是有我这样一个朋友,却并不能算是她的光彩。”
这句话说得有些奇怪,白九霄一时还不能深刻的理解这其中的含义,洛玉影却道:“其实我本就不奢求什么朋友,我只希望在很久很久之后,可以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帮我完成一件并不是太难办到的事。”
叶小蝉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即便她并不一定适合去做这件事,但是想来想去,再不会有比她更好的人选。
白九霄轻轻的笑了笑,语气渐渐恢复了惯有的轻松。
“哦,没错,这才是洛姑娘一向的做事风格,从不对任何人浪费情感,尤其是毫无利用价值的人,对吗。”
这句话里却听不出任何讽刺之意,倒是有种淡淡的疼惜。
白九霄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真的讨厌她。
或许从最一开始,他的心中就对这个看起来十分特别的女孩子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那是一个月前,那一天是一切的开端。
叶小蝉被洛玉影赶走的那一晚,他恰巧就站在高处,将发生的所有事都瞧得很清楚,而且他远比叶小蝉到的还要早。
在叶小蝉来到之前,怜儿出门以后,白九霄是第一次摸索着找到了洛玉影的住处。
为了找到洛玉影的住处,他可当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这一点说起来还真要归功于叶小蝉。
不知那丫头使了什么法子,他整整找了三天,最后好不容易才通过怜儿,跟到了洛玉影的住处。
原以为找到洛玉影的住处,只要像以往一样,威逼不成,还有利诱,很快就能弄清楚是不是自己要找的目标。
但是想不到洛玉影却是一个充满了秘密的人,而这也正是让白九霄对她格外感兴趣的原因之一。
每个人都有试图窥探秘密的本能,就算是像白九霄这样一个一向对别人的事不怎么好奇的性子,一旦对一件事或者一个人上了心,他那倔强的脾气就会显露无遗了。
一个带着个小丫头独居的妙龄女子,容貌美丽惊人,还有一手下毒的好本事,整日却只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神神秘秘,足不出户……
不论是谁,都会觉得蹊跷的。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确实是在有意躲避一些人的追踪,这倒与白九霄要找人的意图不谋而合。
所以,从一开始,他的出现就并非是巧合。
包括后来随洛玉影到了苏家,又从苏家人手上救下了她,将她带到了破庙,假装不得已接受她的条件,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边……
这一切的一切,直到洛飞烟的出现。
洛飞烟的出现让他几乎确信自己其实是找错了人,所以即便看得出洛玉影当时随之离开并非完全心甘情愿,他还是由着她走了。
可是叶小蝉却又出现,对他说了那些话,让他平白又卷了进来。
大概是鬼使神差了,他竟然真的会因为叶小蝉平白无故生出来的些许担忧,就信以为真的跟到了风凌山庄。
自从来到风凌山庄之后,他也开始对子夜这个神秘的组织有些好奇。渐渐的,他关心的事越来越多,所要操心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而与洛玉影相处的越久,他又会觉得她更加的可疑,更加像是那个会让秦林无法自拔,弥足深陷的女子。
或许是因为他从来看不透她,他总觉得洛玉影的心总是被一团很厚的东西包裹着,而在那看似坚硬的外壳之下隐藏着的,是所有人都无法触及到的,如此的遥远,如此的神秘。
就像是高墙围绕的花园,纵然外面是千里冰封,亦或是春色无边,可是却没有人知道,在她的内心深处,究竟隐藏着些什么,究竟是什么让她的眼睛看起来总是那般的忧伤。
或许那并不是美好的明媚,或是生动的快乐,就像她外面看起来虽柔弱,但是骨子里却是一种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坚韧。就像是开满花朵的荆棘,即便那花朵看似即将因风雪的摧残而凋零,她却始终那样坚毅的活着。
他无法讨厌这样的人,甚至还会对他们抱有一种莫名的敬佩。只因在这样的人身上,无论他们表现出的怎样,那背后往往都密布着与命运抗争的累累伤痕。
尤其是当这些落在一个女子身上的时候,她到底应该需要怎样的勇气与毅力,才能如此的坚强的活着。
他不知道她的故事,却知道她一定是个坚强的人,否则在无数次与病魔交手抗争的时候,她决然不会挺过来的。
一个人要经历多少的磨难,才能成长到足以保护自己……
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尽相同,因为所有人从一落地开始,命运的轮盘便不完全是由自己来牵引的。
这大概是所有痛苦开始的源头,也是一切痛苦终结的原点。
每个人都在命运的海洋中挣扎求生,不过有人出生便乘在豪华气派的大船上,有人为他撑船,有人为他鼓帆,有人为他引路;而有的人则是落在小舟上,虽然没有太多人为他庇护,却也可安枕无忧,平稳度日;但有的人却只能得到一根浮木,为了不被风浪吞没,他只有紧紧抱住这一根渺小脆弱的木头,半个身子浸泡在水中,不停的拍打着水浪,勉强前进;而有的人得到的却只是一根稻草……
可是白九霄总相信,即便是一根稻草也好,只要抓着稻草的人不放弃,或许总会有一天,他会凭借自己的力量,创造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大船……
所以在那之前,自欺欺人也好,盲目自信也罢,不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活着,只要活下去,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不知何时,洛玉影已慢慢抬起眼眸,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闪烁着的光芒。
白九霄。
他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时而温柔,时而锋利,时而冲动,时而狡黠,时而像个孩子一般倔强,时而又总让人捉摸不透……不过不变的是在他身上那永远不会消失的力量,还有那对一切都毫无畏惧之心,看似轻狂的自信。
与对所有事情都保持着鲜活好奇的叶小蝉不同,与江轻鸿那种可以将一切埋藏在心底的运筹帷幄的从容也不同,甚至与她见过的所有的人都不同……
他的肩膀是那样的宽厚而坚实,每当他抱着自己的时候,她就会感觉到那双充满力量的手臂总是将她托得仿佛很轻,但是又仿佛比什么都牢固。
其实,她第一次发现,白九霄对她其实是不错的。
虽然她的性情是那般的冷淡,冷淡的让所有靠近她的人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她早已习惯将所有的情感都埋藏在心底,疏远着别人,冰封着自己。
朋友。
这两个字让她觉得奢侈。
她早已过了会顾影自怜的年纪,而这一辈子,她注定没有机会得到东西,让她觉得奢侈的东西,又何止朋友这一样呢?
从将自己出卖给仇恨的那一刻起,她已决心不再抱有任何的希望。
不论是可恨的命运也好,不论是别人带来的伤害也罢,真正能够让人绝望的,只有她自己。
可是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后悔过她的选择。那是她的承诺,唯有依靠着这个承诺,她才可以活下去。
她明白,仇恨并不是她活下去的方式而已。
一个让已经失去了一切,一无所有的人活下去的方式,大概这世上唯有两样极端相反的东西可以做到。
爱与恨。
两种多么神奇,而又可怕,可以改变所有的力量。
在失去了爱的能力之后,她所能做的,大概就只有恨了吧。
所以有时候,她其实在问自己。
报仇。
她真的那么想报仇,想杀掉那个人吗?
如果她真的做到了,真的实现了她的诺言,那接下来那便只有毁灭这一个结果了吧。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可是每当夜深人静,每当她试着放下仇恨,试着学会如何去接受已经失去的一切,她便会豁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任何东西再值得她留恋。
甚至在烧毁了那些被她珍视的书的时候,她的心都完全麻木的没有痛一下,那才是她最害怕的。
比起痛楚,她更害怕那些将她灵魂掏空的麻木。
她宁愿让自己痛,让自己流血,也不愿意让自己变得麻木不仁。与其那样,她宁愿去死。
虽然在痛苦与麻木的双重折磨之下,她也是会摇摆不定的。
每当痛楚深刻而清晰的在每一根跳动的神经上打下烙印,痛楚至极,她也曾动过退缩妥协的念头,但是最终,她还是坚持了过来。
这大概是此生她唯一感到骄傲的一件事,她的心并不是麻木不仁的,也远不像那些她厌恶的人一般丑陋。
所以,即便她一直在退缩。
叶小蝉还是如同一道明媚的阳光,照进了她的生命中。
还有怜儿,再有白九霄……
不论她是否愿意承认,他们对她来说,都曾是不同上的意义上的伙伴,让她近乎枯燥而悲催的一生之中,闪过几抹多彩的存在。
“你……”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又异口同声的停止了说话。
雨在淅淅沥沥的下。
白九霄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问道:“你想说什么?”
洛玉影道:“那你呢?”
“我……没什么。”
白九霄只笑了笑。
既然明知问了也不会有结果的,他又何必再问。
他心中的问题,洛玉影已回答过两次,他得到的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答案。
可是洛玉影却还要继续问下去,她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问道:“你为什么会改变主意。”
她问的是白九霄为什么不再说要立刻带她走的话,以白九霄的脾气,他并不像是个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
白九霄又只是笑了笑,笑容恬淡而又坦然。
“因为我知道,你之前只是在敷衍我而已,你并没有真的打算走。当然,我并不是拿你没办法,只是就算勉强,我看你也不会轻易妥协的。”
洛玉影却沉吟道:“不,不是敷衍,而是我也改变了主意。”
白九霄微微一笑。
“算了,既然来了,而且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倒不妨听天由命,看你我能走到哪一步。若你我能得胜而归,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报答我的。”
洛玉影郑重的点了点头。
“你放心,不论最后我要的东西能不能拿到,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长夜未尽,曙色在雨幕中显得渺远而深沉。
他们看着对方,彼此的心情竟像是从未有过的安宁与融洽,只是恰在此时,一阵尖锐的叫声忽而传来,划破了外面被黑暗装饰的宁静。
洛玉影的神情不由一沉,立刻站起身。
白九霄也几乎要冲出去的,但是反应过来后便按捺住了。
这似乎是唐蜜的叫声。
外面立刻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窗外有一排排飞掠的人影闪过。
看来暗处果然埋伏着人。
“是唐蜜,不行,我要去看看。”
洛玉影还是决定要去。
见她似乎有些紧张唐蜜,白九霄觉得奇怪。
他忙拉住洛玉影的手腕,却很不巧的碰到了那腕上的伤口,又忙松开手。
他只好立刻道:“等等,你还没有告诉我,唐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百六八.夜半歌谣
“唐蜜她……其实我也不清楚,这个回头再说,快走。www.uu234.net”
洛玉影反拉住了白九霄的手,白九霄便只得由着她,被拉了出去。
外面人头攒动,都围在了一间屋子门口。
除了金展颜三人,还有百毒神君与应如松,其余便是冷丰与四个黑衣人。
见洛玉影两人出来,金展颜转身,迎了上去。
“白姑娘,你也来了。”
“出了什么事,我们听到了叫声。”
“是苏姑娘,她还是不太对劲。”
看金展颜的脸色就知道情况不好,洛玉影微微蹙眉,便走了过去。
白九霄还在琢磨不太对劲的意思,却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歌声。
“红萝卜,蜜蜜甜,看到看到要过年,娃儿娃儿想吃肉,老汉老汉没得钱……”
歌声清甜,她唱来唱去总是这几句,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婉转动人,不过因为歌词中有些许地方口音,白九霄仔细听了几遍,才听出这似乎像是小孩子才会唱的歌谣。
再看那唐蜜,她正痴痴的倚站在门口,一双秋波明媚的眼睛里看起来暗淡无光,她只是定定的望着地面。门口聚集了这么多人,她半晌也不曾有任何反应,唯有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又时高时低,反反复复都在念叨着那歌谣。
所有人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或许正是因为空空荡荡的眼神,让她看起来似乎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娃娃。
一旁的百毒神君温声试探道:“苏姑娘,你可还好?”
半晌,唐蜜才慢慢抬起了头,目光缓缓的转到了百毒神君那张冰冷的面具上,
忽然她的眼睛中露出惊恐之色,她大叫了一声,便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张皇失措的反应还是将所有人吓了一跳,而她已撞开人群,夺门而去。
冷丰当然不会任她到处去,三两步便追了上来,不想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
洛玉影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几枚银针,她站得本就更近,在唐蜜经过之时,她突然出手拉住了她,银针随之便精准的插在了唐蜜后颈上。
唐蜜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多亏一旁的金展颜眼疾手快,帮洛玉影将其扶住。
冷丰几乎是同时出手的,一掌便只取洛玉影的喉咙,却被白九霄制止,三两招将其攻击化为无形。
冷丰再欲出手,却听一人冷呵道:“住手!”
江雪款步而来,身后另有一看不清样貌的蒙面黑衣人。
在场有人的神情立刻变了变,冷丰及时住了手。
“怎么回事。”
江雪一发话,冷丰立刻便要回答,金展颜抢先道:“小小误会,是苏婷姑娘情况有些不妙。”
江雪看了一眼他怀里的唐蜜,皱眉道:“苏姑娘这是怎么了。”
原本以为洛玉影会解释,不想她却沉着脸,不曾开口。
金展颜叹了口气,道:“以在下看来,这苏姑娘行为时常,心神紊乱,貌若离魂,恐怕得找大夫瞧瞧……”
“离魂”二字一出口,众人神情各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江雪眼波流动,忽而对身后的黑衣人道:“那就有劳阁下去瞧一瞧吧。”
黑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负手走了过去。
经过洛玉影身边的时候,她下意识的退后了半步,正在撞在了白九霄身上。
黑衣人倒未曾注意过她,只是走到金展颜面前,拉起唐蜜的手腕一搭,随即又瞧了瞧唐蜜的面色,还有那扎在后颈上的银针。
“不知这针是哪一位下的。”
声音苍老,却有几分熟悉,白九霄正觉惊讶,却见洛玉影的肩轻轻抖了一下。
这个动作极为细微,而且是毫无意识的,除了白九霄之外,旁人都没有察觉。白九霄心念一动,忙将手环搭在了洛玉影的肩头。
“方才见苏姑娘不对劲,舍妹一时鲁莽。”
黑衣人一双黑亮的眼睛瞧见了白九霄,竟似缓缓露出一丝深沉的笑意,白九霄又是一惊,更觉这双眼睛他一定是在哪里瞧过得。
黑衣人的目光慢慢转动,终于到了洛玉影面上,他淡淡道:“这位姑娘是……”
“这位是白姑娘,你可瞧出了什么。”
江雪的语气似有些不耐烦。
黑衣人微微颔首,垂手款款道:“这位苏姑娘确心神恍惚,似是受到惊吓所致,方才这位白姑娘用银针暂时稳住了她,我看现在还是先让人好好休息,等人醒了,服用些安神的药物,再从长计议为好。”
黑衣人的语气甚是谦敬,但听起来却似乎冰冰冷冷,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深沉与冷漠。
江雪点了点头。
待金展颜的两位侍女帮忙将唐蜜扶进了屋子,她才道:“几位都起的这么早,可是昨夜没有睡好。”
在这个鬼地方,每个人皆都各怀鬼胎,谁能够真正睡得好呢。
白九霄笑了笑。
“这庄子里如此太平,我等怎会睡不好,只是有劳冷兄与这几位,雨夜漫漫,还要替我们巡逻放哨。”
江雪淡淡一笑。
“白公子不必客气,既然来到这里,我们便有义务保证诸位的安全,辛苦也是应该的。”
应如松哼了一声。
“姑娘既然这么说,那这位苏姑娘的事,不知打算如何处理呢?”
江雪道:“应先生请放心,苏姑娘既从那小楼中出来了,如赤黄二怪一样,我等定然会好生照顾。”
百毒神君叹了口气,惋惜道:“可惜,苏姑娘一身本事,如今却抱恙,不知那赤黄二怪,如今可好些了?”
“此时那二位与妖婆都住在隔壁的院中,多亏几位出手相助,如今二人已经大有好转,相信并不会耽误的,等这雨一停,各位便可见面了。”
“如此果真甚好。”
百毒神君面露欣慰之色,但眼神中却显然另有打算。
“那几位便先散了吧,到时自然会有人来通传各位的。冷丰,好好招待。”
“是。”
江雪说完,转身便走了,随她而来的黑衣人也就一同走了。
等他们走远,众人本都要散去,应如松忽冷冷道:“金公子,白姑娘请留步,二位与苏姑娘一同进入小楼,还未请教二位,好好一个人是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的。”
语气中莫名有种火药气,他似乎心有不满,像是在替唐蜜不平。
金展颜微微停步,含笑道:“苏姑娘为何如此,在下也确实不知,倒是还未恭喜应兄与神君,既然也能从小楼中出来,顺利的过关。”
百毒神君亦笑,上前劝和道:“这还要多亏金兄几位,否则我与应兄弟定然不会如此顺利的,说起来是我二人要道谢才对。”
金展颜笑道:“神君言重了,虽然我等是为相同的目的而来,不过皆是同道中人,本应互相扶持的。”
百毒神君哈哈大笑,连连赞叹道:“不错不错,金公子此言甚在理。”
应如松哼了一声,似乎更为不悦。
白九霄道:“说来说去,应先生不过也是关心苏婷姑娘,既然如此,那舍妹倒也不妨将小楼中发生的事说出来,对不对。”
洛玉影却还是默默站在原地,像是在出神一般,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
应如松看在眼中,更是心有疑虑,啧啧道:“还是白公子识大体,不过白姑娘怎么好似不乐意讲出来,莫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金展颜道:“白姑娘身体不适,那不如就由在下代劳吧。”
他三言两句,就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倒也并无隐瞒,直到说起魔树,他简单代过,便说到了唐蜜突然对他们出手的事。
应如松与百毒神君听他讲述,皆推断出当时唐蜜定然是看到了幻觉,才会突下杀手,但因金展颜并未过多的说起魔树,白九霄听得倒觉有些奇怪了。
后说到唐蜜逃进了一闪门,他们便也跟着走了进去,发现那竟是一条直通楼下的密道,他们便是在楼梯尽头找到的唐蜜,当时唐蜜便已行为失常,神智不清。
所以,金展颜其实并不认同方才那黑衣老者所说受惊所致,可他也为唐蜜诊过脉,结果也判断不出唐蜜为何会如此。
先前只当她确是受惊所致,但随后仔细想来,她倒极有可能像是在某种情况下中了什么不知名的毒,才会如此的。
金展颜叹息了一声。
“苏姑娘有此意外,在下也觉深感遗憾,只希望她能尽快好起来,能够转危为安才好。”
他的口吻倒表现得甚为诚恳,应如松瞧了他一眼,又看向洛玉影。
“那白姑娘觉得呢?”
洛玉影不知是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还是不屑于回答,总是就是一言不发,一旁的白九霄笑了笑。
“不知是应先生的耳朵不好,还是信不过金兄与舍妹,那小楼中的凶险纵使我一个外人都瞧得一清二楚。何况莫说进得小楼之人,来到此处,已然是将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我们不清楚苏姑娘为何如此,就算是她当真被人所害,也只能说是技不如人,所以应先生还是放明白一点,不要到处乱咬人的好。”
语罢,应如松愤然道:“你小子说谁乱咬人!”
白九霄不急不慢,幽笑道:“自然是谁应就说谁了,应先生若真是一腔正气,或许根本就不该来这地方。何况不只是苏姑娘,还是之前死在这里的人,这些账怎么都算不到舍妹身上。”
“你……”
应如松简直被气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见状,百毒神君笑道:“白兄虽是护妹心切,但是这话也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依我看,我等前来皆有所图,但是非到必要,还是莫要伤了和气的好。”
他顿了顿,还是颇为深沉的感慨道:“东西虽好,可是却只有一件,纵然空手而归也好,谁都不愿无故妄送了性命啊。”
众人一时沉默,皆都不语。
站在不远处的冷丰听在耳中,却只冷冷一笑。
这些人不论说什么做什么,为得不过是那件东西罢了。
大抵是无利不起早,即便看起来再冠冕堂皇,内里究竟是什么样子,别人虽瞧不出,他却再清楚不过。
所以从本心里,他习以为常,却又全然瞧不上这些人。
即便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为了向上爬,哪怕是不择手段。
人是扶回了唐蜜自己的屋子,洛玉影忽然打破沉默道:“我去看看她。”
白九霄奇怪道:“现在?”
“嗯,银针还在她身上,总要收回来的。”
百毒神君闻言,立刻接道:“也好,方才虽有别人瞧过唐姑娘,我与应兄却都未瞧过。老朽自问也不是徒有虚名,或许能帮上一二。”
应如松这才反应过来,正色道:“正是,应该瞧瞧的。”
他的语气已然比方才好了许多,大概是方才的暴脾气被白九霄堵了回去,此刻他倒是冷静了许多。
冷丰听见几人的对话,却立刻道:“几位,这恐怕不妥吧。”
原本白九霄是不希望洛玉影再掺和下去,可是冷丰一出面阻止,白九霄便直接回道:“不妥?有何不妥?”
冷丰转过头,冷冷道:“几位心中都清楚,此时此刻,少一个对手远比多一个朋友对各位更有利吧。”
应如松忿忿道:“哼,你这话莫非是说我们还会害她不成?”
“当然,应先生既然怀疑别人害苏姑娘,在下又怎知有人不会趁此机会,再对其不利。”
“笑话,我们这么多人,若有人像对她不利,难道旁人会瞧不出。”
“这倒不会,不过若是几位联手的话,那还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冷丰冷笑。
应如松气得简直快说不出话来。
他脾气急躁,更不是能言善辩之人,而他偏偏又不是不讲理的人,所以只要别人说得在理,即使不对,他也断然不会无理取闹。
他皱了皱眉,一跺脚道:“好,谁爱管谁就管,老子反正是不管了!”
他气哼哼的,便真的拂袖而去。
想不到这个人倒还真有其直率可爱的一面,白九霄忍不住笑了笑。
金展颜面露犹豫之色,道:“既然如此,我看我们也就不必……”
“不管几位如何打算,我总是要瞧一瞧的。”
说罢,洛玉影脚步翩然一展,果然就朝屋子里走去。
冷丰想要阻止,白九霄却上前一步,将其挡下了。
“怎么,还想过过招?”
冷丰自知不是白九霄的对手,却也不能露出怯,硬声冷冷道:“白公子若是定要为难在下,在下也只有奉陪到底。”
一百六九.诛心
冷丰说着,身影闪动,出手便朝洛玉影而去,白九霄只一旋身,便如一道白光挡去了其去路。m.www.uu234.net
见状,放在跟在冷丰身后的两个黑衣杀手也随即出手。
场面再次混乱。
洛玉影却抢先一步,趁乱疾步进了那屋子。
其他人见此,忙立刻跟了过去,唯有那冷丰与黑衣杀手,几次欲从白九霄身边闯过均未能得逞。
冷丰一握拳,恨恨道:“阁下再不住手,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眼中有杀机蹦现,他口中放了狠话,出手便更加迅疾,另外两个杀手更是得令而动,手底下便不留余地。
不想白九霄这次却十分耐心的与其纠缠,只守未攻,一人便将三人去路封的死死的,再未硬碰硬的交手。
直到那些人都进了屋,他也未再继续拦阻,身形飘忽,也飘进了屋子里,随手将房门一推,便将冷丰等人关在了室外。
屋门牢固不破,冷丰用力推了几下,并未将门推开,随即抬脚就想去踢门。
一杀手及时拦阻道:“冷头,莫要冲动,难道忘了上面的吩咐……”
冷丰的脚本都快踢在了门上,闻听此言豁然一停,他皱了皱眉,还是一脚踹了出去。
这一脚起初用了十成的力道,稍有迟疑去了三分力道,不过还是极重的一脚,只是未想到这一脚出去,倒是将他自己闪了个踉跄。
方才是白九霄在顶着门,此时他早已懒洋洋的坐在了一张椅子上,用一种极为俏皮的眼神在望着床边。
床边围了人。
正在为唐蜜把脉的人却非洛玉影,也非金展颜,而是百毒神君。
冷丰见已拦阻不住,愤然拂袖,忿忿道:“几位擅自行动,不听规劝,后果可要自负!”
他的语气显然带有些恼怒,但或许因为方才同伴的提醒,他竟再未动手,只是石像般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床上之人。
他不动手,只因他知道,只要白九霄在此,就算他们人多,也不见得能讨到便宜。
如若再交手,此刻正是人多眼杂,若被某些人得空趁机下手,再闹出什么乱子的话,到时失职的罪名定然会落在他头上。
何况对这些人,江雪尚且要客气三分,加上现在这里的人都已闯过了小楼那一关,身份尤为重要。
从这些人来到这里之后,对他们的管束也相对要松弛多了,但屋子的门口都没有再派人把守,允许他们在这院内自由活动。
暗处留了几人,由他带着,亲自负责。
所以就算心中有气,此时此刻,冷丰也只能忍耐。
金展颜走近,款款道:“阁下不必紧张,我们不过是为了苏婷姑娘担心而已,所以希望能略尽绵薄之力。”
冷丰眼波一沉。
“不劳几位操心,我们自然会安排人来替苏姑娘瞧,如今关系尴尬,各位还是多多避嫌,方为上策,这道理几位应该明白。”
应如松哼道:“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这么多人在场,若是有人想加害于她,就算应某人眼拙,其余人自可瞧得分明。我看你既阻拦不成,不妨也瞧紧些。”
说话间,百毒神君已直起身,神情仿佛有些凝重。
“奇哉怪哉,这姑娘的脉象怎会如此,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一捋长须,面有惑色的喃喃自语。
应如松立刻好奇道:“怎样?”
百毒神君只是摇头,不住摇头,也不知他瞧出了什么。
洛玉影对应如松道:“这位若是想知道,大可自己亲自试试,这样既会比从旁人口中听到的多,也比胡乱猜测的要真实。”
自从小楼出来之后,应如松对洛玉影与金展颜就一直甚是提防,毕竟唐蜜是与他们一同进入那小楼的。
如今他们虽多多少少也有伤,但是唐蜜却好端端的行为失常,尤其是在应如松与百毒神君皆从小楼中出来之后,心中不免有所怀疑。
原以为洛玉影与金展颜极有可能有什么不轨的企图,所以方才也是百毒神君抢着说要替唐蜜看看。就算洛玉影不说,应如松定然也是会自己出手的。
但想不到洛玉影非但不避讳,反而先一步主动的提了出来。
百毒神君立刻顺水推舟道:“也好,那应兄就请吧。”
应如松痛快道:“瞧就瞧,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有人耍了什么花样。”
等他也依样为唐蜜瞧过,随即便皱起了眉,见他沉吟思索,百毒神君问道:“应兄可瞧出了什么?”
应如松立刻道:“怪了,她的脉象并无大碍,也丝毫瞧不出任何中毒的痕迹,这是怎么一回事……”
百毒神君缓缓笑了笑。
“本以为是老朽老眼昏花,应兄也这么说,看来如此甚好,苏姑娘应无大碍。”
方才他也未看出任何不妥,只是并未明言,似乎是生怕别人瞧出什么,而他瞧不出会有失颜面。
听了应如松的话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金展颜道:“现在二位总该知道,我与白姑娘并未对苏姑娘做什么,更没有加害她的意思。”
亲自替唐蜜看过,也由不得应如松不信,他虽有疑惑,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到底怎么一回事,从小楼出来的时候她就有些疯疯癫癫,行为失常,还有方才大家可是都瞧见的。”
“这个在下就不知了,原以为苏姑娘只是一时受了惊吓,休息休息就会没事,但是现在看来……”
金展颜不由叹了口气,转而看了看冷丰,又道:“大家想必也是睡不着了,我看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也不至于让这几位不好交差。”
几人从唐蜜屋子里出来的时候,面色都有些沉重,此时庭院中的雨已淅淅沥沥的停了,黑暗的角落中豁然站着一人。
瞧见此人,众人的面色都不由微微一变。
原来正是那叫做妖婆的老妪。
老妪就站在窗外的拐角,她不知是何时站在那里的,也不知已站了多久。
她就在长廊一角,面对着庭外的雨丝默然而立,如同一块饱经风沙侵蚀,千疮百孔的磐石。
众人从屋子里出来,她丝毫没有反应,依旧站在原地,连头都没有转动一下。
金展颜道:“现在天还未亮,不过被这么一吵,大家想来也都睡不着了,若是无聊,不妨到在下房中一叙。”
百毒神君笑道:“甚好,老朽正愁闷得慌,聊聊天时间也能过得快些。”
其他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自然并无异议。
临走前,金展颜转身对冷丰道:“有劳几位替我们守夜了,若是不嫌弃,也可进来喝杯茶。”
冷丰想也未想,立刻道:“不必了,职责在身,只要各位不离开这院子,在下也不会出来碍眼的。”
他亦心领神会,知道这几人定然是有什么话不想当着他的面说,所以才想换个地方。
进屋前,金展颜使了个眼色,两侍女便自觉留在了门外,等人进屋后立刻将门关起。
百毒神君看在眼中,落座后笑了笑。
“金公子一向是怜香惜玉的君子,外面风大雨大,让两位姑娘替我们守着,还真有些于心不忍。”
金展颜微笑道:“这两个丫头跟在我身边的时间已不短,她们虽愚笨了些,但最大的好处就是识大体,懂分寸,最明白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
白九霄忽然淡淡道:“不见得吧。”
“白兄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只是虽是你带来的随从,但她们却好像并不太关心你这个主子的安危,不知道是不是金公子平时太苛待手下的缘故。”
闻听此言,金展颜笑而不语。
百毒神君眼波流动,笑笑道:“她们到底只是下人,自然比不上白公子兄妹情深,昨夜在小楼前,白公子的身手当真令我等惊叹。”
白九霄懒于寒暄,倒是洛玉影随口先道:“花拳绣腿而已,家兄的功夫自保方绰绰有余,在诸位这些不动声色便可取人性命的高人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先前见洛玉影极少说话,并不像擅长交际的人,但是想不到她如此说出的话,也可如此圆滑至极。
她如此自谦,倒并非有意贬损白九霄,不过是与一直不希望白九霄出头是一样的道理。
枪打出头鸟。
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谁最先出头,便最有可能成为其他人的眼中钉。
白九霄的武功,她下毒的本事,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些都最有可能使他们成为头号目标。
她实在有些后悔,未曾与白九霄达成一致,以至于未到必要时刻,白九霄已先露了底出来。
之前她先声称白九霄是随从保镖,本就怕有些乍眼,所以在白九霄硬要坐下的时候,她便顺水推舟,改口称其为兄长。
但是这里的人何其聪明,加上翻云鼠二人身份被揭穿,在她看来,这些人恐怕早就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存疑了。
先前百毒神君与唐蜜那一唱一和,在众人面前看似玩笑一般,不过也是在打探二人的关系。
唐蜜虽然知道他们二人的身份,但却着实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旁人见他们关系亲密,又对白九霄颇有戒心,自然也想多了解一些。
金展颜也带着两人,不过那两个丫头极为低调,而且举止恭谨,显然是金展颜得力的手下。
白九霄早就看出她们也是有功夫在身的人,甚至是金展颜,功夫如何他现在都摸不准。
百毒神君大笑道:“白姑娘一向如此谦虚,老朽虽然上了年纪,这双招子还是很亮的。至少以白公子这身手,对付姓冷的已是绰绰有余,也多亏白公子的一身好本事,别人才不敢轻看了我们。”
洛玉影淡淡道:“神君不必担心,就算没有家兄,这里还有金公子和外面的那两位姑娘,若非他们人多势众,若动起手来,我们未必会落下风。”
百毒神君微微一愣,随即附和的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练过功夫的人脚步身法自然与普通人是不同的,这一点大家当然清楚。洛玉影自己没有功夫,却能瞧得出别人,还看穿了深藏不漏的金展颜,白九霄心中有些奇怪。
直到洛玉影柔声道:“之前在小楼中,幸得金公子及时出手相助,公子手上的伤可好些了。”
金展颜温和道:“举手之劳,无碍。”
不想洛玉影莞尔道:“金公子实在是心地仁厚,舍己为人,大哥,你还不替我谢谢金公子。”
白九霄愣了一下,洛玉影却显出一脸无邪,他唯有一抱拳道:“那还真要多谢了。”
他虽然是道谢,口吻中却带着淡淡不悦,不知为何,洛玉影似乎不想放过这个话题,又拉着白九霄的胳膊道:“金公子仗义援手,这份恩情大哥可要与小妹一同牢记于心才好。”
此时白九霄心里的不悦已浮到了脸上,他干笑了几声,道:“看来金公子对舍妹倒真的很好,在下不过一会儿没跟着,倒像是错过了不少事。”
金展颜淡淡一笑,不语。
洛玉影道:“小楼中危机重重,我们也算是同经历过患难,不只是金公子,就连苏姑娘也是如此,希望她能及早好起来。”
提到唐蜜,金展颜安慰道:“会的,我们都替她看过,她的身体并无大碍,也许是那魔树产生的药力尚未消除,她才会如此神智不清。”
听到“魔树”二字,白九霄微微有些惊讶,脱口道:“魔树?什么魔树?”
金展颜道:“怎么,白姑娘没有告诉兄台。”
白九霄看向洛玉影,发现她一直在凝视着金展颜,不知为何,心中又有些怒意上涌。
洛玉影道:“昨晚我身体不适,睡得很早,大哥还毫不知情。”
百毒神君忽然叹了口气。
“原来果然是魔树,老朽本还有些不能肯定,想不到老头子有生之年还能亲眼见到这魔树。”
洛玉影道:“看来二位也都认出了这树。”
应如松冷笑。
“蓬莱神宫的魔树,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听到提起蓬莱神宫,白九霄还是脑中一片空白,他显然并未听说过,但是被应如松这么一说,他反倒不好发问了。
好在他并不呆,挠了挠头道:“蓬莱……这个名字好耳熟啊,莫不是东南海上传说中的那个海岛?”
金展颜优雅一笑。
“白兄大概是弄混了,我们说的这个蓬莱并不是东海蓬莱岛,而是北疆雪峰群山之中的那一座蓬莱神宫。”
一百七十.誓约
白九霄眼神一亮。m.www.uu234.net
“蓬莱神宫?那是什么地方?”
金展颜道:“据传这蓬莱宫坐落于西南寒山之巅,千里缥缈云海之上,是一处神秘的神奇之地。因其是天地灵气所在,地灵人杰,这神宫中有许多灵异诡谲之物,是世人难想难见的。”
百毒神君捋须道:“要说这蓬莱神宫,白公子不见得知道,不过若说起长生麒麟,公子一定听说过了。”
白九霄奇道:“瑞兽麒麟,怎么,那不是传说么?”
金展颜道:“麒麟或许是,但长生麒麟倒是真有其物,而且数百年前就豢养在这蓬莱神宫之内。据说这长生麒麟七爪五目,是自亘古存活下来的神兽,而麒麟宝血更可延年益寿,能去百毒,治百病,使人青春常驻,容颜不老。所以即便蓬莱神宫远在迢迢万里外,道路艰险难行,但仍不断有觊觎麒麟血之人前往,令蓬莱宫主不胜其烦,于是才种下了那百里魔树……”
百毒神君道:“数百年间,死在蓬莱魔树之手的人何其之多,但是能亲眼见过这魔树的人并不多,我等也算有幸了。”
白九霄道:“既然如此,诸位又是如何认出那小楼中的是魔树呢?”
百毒神君道:“这就多亏了先辈清虚子在《骇典》之中的记载了,当年他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前往雪峰,大概也是想见识见识那神奇的麒麟血。不过他虽没能进到蓬莱宫,但却被那些魔树所吸引,在雪山下一住就是三年,而《骇典》未完他便急症而亡,暴毙于雪山,说来也可谓呕心沥血,死而不朽……”
白九霄眨了眨眼睛,“哦,原来如此,那这《骇典》中一定对魔树有不少记载吧。”
百毒神君叹息道:“清虚子死后又半载,其徒弟才找到了他的尸身,还有未完成的《骇典》,可惜当时所收集记载的资料已佚失大半。而对于魔树的记载几乎已损坏,如今这部《骇典》是清虚子的徒弟乌玫子所整理完成,关于魔树的一部分,除了有一张详细的图描绘魔树的外表之外,记载也不过三言两语而已,说来这更是一大憾事了。”
这百毒神君见多识广,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只是不知真假。
他话锋一转,笑道:“说来还未向二位请教,不知二位是如何得知克制魔树的之法的。”
洛玉影道:“这个就要请教金公子了,说起来,我们也是托了金公子的福。”
金展颜笑了笑。
“其实这法子并非在下想到的,而是家师研究出来的。”
百毒神君道:“原来是名师出高徒,只看金公子的本事,就知道尊师定然是位高人了,不知我等可有幸闻其大名。”
“这个……”
金展颜淡淡一笑。
“家师确实是位世外高人,在下不才,连师父十分之一的本事都没有学到,不过家师仙游多年,就算在世时也很少在江湖中露面,亦没有什么惊人的名号。”
百毒神君立刻面露遗憾之色,“哦,那倒是可惜了,否则以令师的本事,在江湖中本该颇有名望的。看来这江湖之外还有许多像尊师这样的世外高人呐,而像我们这些只知毒仙毒圣的倒是孤陋寡闻了。”
白九霄在心中冷笑,百毒神君想打听金展颜来历,而这意图金展颜一清二楚,自然不肯明言。
洛玉影道:“金公子的师父既然能找到破解之法,那不知对于苏婷姑娘如今的情况,又知晓多少呢?”
金展颜道:“这个也不瞒大家,在下只听闻这魔树树根可散发一种使人致幻的毒烟,这种毒烟对人身并无大害,只是出现的幻觉可麻痹人的理智,致人疯癫发狂,互相厮杀。中招者体内会诊断出一种极其微量的毒素,这个在下也为自己验过血,发现血中之毒与那翻云鼠等人身上残留的差不多。可几位都该清楚,现在在苏婷姑娘身上仿佛还瞧不出什么,这当真有些奇怪。”
他微微一停,转头道:“白姑娘若是不介意,也可验上一验,看看体内有无此毒。”
洛玉影道:“这个恐怕是不妥了,因为我体内还有旁毒未清,所以应该不好断症。”
“白姑娘体内还有别的毒?”
“是,不妨告诉各位,我与家兄这次前来,不过是希望能得到毒经,看看有没有办法可以解我身上所中之毒。”
洛玉影的坦白让所有人意外。
百毒神君惊道:“难怪姑娘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不知姑娘所患是何毒,我等可否帮得上什么忙。”
洛玉影郁郁道:“这个……不是不想劳烦几位,而是因为这毒已有多年,遍请各路名医亦无对症之良策,否则也不会带着兄长来此地冒险了。”
百毒神君等人闻言面面相觑,白九霄却有些忧虑,不知洛玉影此时怎会突然老老实实和盘托出。
眼波流转,百毒神君轻笑几声,客气道:“也对,洛姑娘既然这样说,想来是非同小可的毒了。不过这次大家皆是势在必得,希望姑娘不会空手而归。”
洛玉影道:“那就借神君吉言了,比起这个,我们还是多说说苏姑娘的吧,毕竟这件事总觉得有些蹊跷。”
应如松沉吟半晌,忽然说道:“诸位都有解毒的本领,或许是苏姑娘自用了什么解毒法子,但是却失败了,还弄得自己神智失常。”
“不错,应兄弟这话也并非毫无道理,既然我等都诊不出苏姑娘的不妥,也算尽了力,至少可说问心无愧了。”
百毒神君面露缓色,似乎已不打算在疯了的唐蜜身上再费心思。
原本他一直也甚为关心,不过是随时准备着,看如何行事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如今看来,唐蜜定然已是凶多吉少,不怎么中用了。
他沉声叹了口气,道:“不过才过了一关,我们俱都损兵折将,不知接下来他们会再用什么招数来考验我们。”
应如松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他们算什么东西,不过依仗着那毒经在手,才敢对我们指手画脚。”
百毒神君无奈道:“也是这个道理,否则就说我们坐在这里的几位,随便哪一个人动动手指,就能叫外面那些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这些人骤然放狠话,白九霄心中暗笑,他只是想到这些人若知道这里的人与子夜有瓜葛,不知还能不能像此刻这般气定神闲。
金展颜款然一笑。
“以诸位的本事,想要出出气,这定然不是问题,只是我们现在要对付的,并不该是这些人。”
听到这话,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白九霄更是接道:“可不是,对付外人容易,可是要说窝里斗,那才当真是防不胜防。”
他一挑眉,眼神变得莫名兴奋。
此时此刻,他几乎很想看一场好戏,看面前这些人撕破脸露出真面目的好戏,只是现在似还不是时候。因为所有的人都极为隐忍,既防备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但不到万不得已,又很不愿将这表面的和平轻易挑破。
不想片刻间,金展颜忽然道:“多谢白兄。”
白九霄道:“谢我?我没有听错吧。”
金展颜朗笑。
“我知道白兄是一片好意,不想我们这些人互相捅刀,让别人钻了空子,才故意如此说的。”
白九霄笑得意味深长,他先是看了看态度温和的白九霄,又忍不住看了看洛玉影。
洛玉影道:“是家兄言语莽撞了,几位不必放在心上。”
白九霄道:“妹妹不必急着替我解释,反正这里没有外人,金公子特意将我们邀来,应该还有一些话想说吧。”
金展颜面露欣慰之色。
“不错,在下正是有些话,只想对几位讲,所以才会特意邀几位前来,共同商议一番,看大家有没有兴趣。”
他缓缓说完,顿了顿又问道:“在下有一句话,也许不当问,不过还是想冒昧的问问几位。如今这里最有希望得到毒经的人,大家以为会是谁。”
这个话题在此刻显得无比敏感,但是又怎么都回避不开的。
百毒神君似在考虑,洛玉影则闭口不答。
应如松的神情时不时就会变化,整个人则还是有些焦虑的老样子。
白九霄道:“听这语气,大概是非金公子你莫属了?”
金展颜立刻谦和道:“白兄千万莫要误会,在下绝无此意,我想说的人其实相信刚刚进门之前,几位也都看见了。撇开受伤的赤黄二怪,与行为失常的苏姑娘不谈,这里除了那个人之外,我想在座各位都不会逊色于人。”
众人立刻明白了他所指的到底是谁,心中不由沉重了几分。
妖婆。
这是事实。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到如今此刻,他们都没有把握能与妖婆一较高下。
从小楼中出来的那一幕,如今众人想起还是历历在目。
这妖婆不但本领深不可测,就见她轻轻松松随手就将人抛到院子里的身手,没有几十年的功力是绝做不到的。
若说此刻,非要选出一个人,妖婆无疑是最有希望的。
百毒神君幽幽道:“这位老妇人虽其貌不扬,不过确实是个人物,也是这里最有力的对手。”
应如松呵道:“那又如何,反正就算如此,我应某也绝不会退缩,纵然技不如人,也要拼上性命一搏。”
金展颜微笑。
“这话不假,相信到这里来的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不管大家的动机为何,目的都只有一个。不过静下来想一想,情况或许并不至于到这么糟糕的地步,结果为什么一定要两败俱伤,而非皆大欢喜。”
应如松愤道:“皆大欢喜,说得倒简单,毒经只有一本,难不成劈成几半,一人一半不成。”
金展颜笑道:“这也并不是个坏主意,不过在下的提议或许会更好些。”
“哦?”
“这毒经是一本传世之作,其价值在于其中记载的所有制毒、炼毒、用毒、解毒的法子,又不像某些名器宝刀,不可复制,为何就不能人人都满载而归。”
应如松眼睛一瞪,惊讶不已。
“你的意思是……”
金展颜神情中流露出自信,用一种欣然的口吻说道:“不错,只要其中一人得到了那东西,我们又都可以安然无恙的离去,到时还怕没有机会看到这传世之作的内容。”
“这……”
应如松看了看金展颜,又分别看向了百毒神君与洛玉影。
白九霄最先抚掌,喃喃道:“好主意,当真是好主意。这样一来,我看你们便不用再以命相博,非要弄个你死我活了。”
一番短暂的沉默,洛玉影道:“那金公子是否已有了全盘的计划,不妨说出来听听。”
“计划说不上,不过接下来,相信我们要面临的考验一定比先前还要残酷,若论一对一的较量,到时彼此因为要得到那东西,就不得不向对方下狠手……如此只怕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是输家,白白便宜了外面的某个人,而且就算侥幸不死,看这里的人也不会轻易放过淘汰者的。”
金展颜诚意拳拳,言辞俱都是恳切之意,说着说着,的确令人心动。
百毒神君已思索了半天,听他说完,神情略有缓和,沉声道:“金公子所说不错,这里的人行踪鬼祟,心狠手辣,既已杀了那么多人,恐怕到时也不会放过我们。毒经珍贵,拿到便罢了,若是平白丢了性命,却只成全了别人,当真是有些冤枉了。”
应如松思索,跟着点了点头。
“所以只要我们相互帮衬,不自相残杀,最后得利的一定会是我们。”
百毒神君赞许道:“正是,只要不让妖婆得手,到时候我们中有任何一人拿到毒经,大家一同逃出后分别将毒经抄录,人手一本,岂不正是皆大欢喜。”
金展颜道:“白姑娘,白公子意下如何?”
洛玉影缓缓道:“其实我们兄妹二人也并无异议,说来我们不过是想借毒经救命,若是毒经未到手,便先一一殒命在此,定是得不偿失。大哥,你说呢?”
她看向白九霄,眼神中的意思已很明白。
白九霄撇撇嘴。
“我无所谓,全由舍妹做主。”
金展颜微笑道:“如此甚好,如果都无异议,我等不妨便在此盟誓,若是有人不守信约,想要私吞此书,加害旁人,便不得好死,如何?”
“好,我先来!”
应如松说完,当真立起了誓。
一百七一.笼络
“应某在此起誓,今日与诸位同进退,不存异心,否则便教我七孔流血,不得好死。www.uu234.net”
应如松说一不二,当下便立了誓约。
百毒神君稍有迟疑,眼波流动,便也随之起了个誓。
“老朽起誓,从此刻起,到拿到毒经之时为止,定不会心生恶意,加害诸位,否则便会肠穿肚烂,尸骨不存。”
洛玉影道:“我兄妹二人不信天地鬼神,起誓也是无用,不过我们的目的只是要阅查毒经,找到自救的法子,旁的自然不会多事。”
东方传来一阵隐隐的鸡鸣。
应如松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我看各位还是回去收拾收拾吧,那些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
旁人见状也都起了身,一群人陆陆续续走出了屋子。
到了门口,金展颜忽道:“白姑娘留步。”
洛玉影脚步未停,旋身道:“金公子还有什么指教。”
白九霄转过身。
“姑娘抱恙在身,在下这里正一件东西正合适姑娘,请姑娘收下。”
金展颜说着,自袖中掏出一物,双手奉上。
白九霄定睛一瞧,只见那掌中托着的竟是一块小小的吊坠。吊坠是一块红色的玉,这玉质晶莹剔透,朱光流转,惟妙惟肖的雕成一条金鱼形状,耀眼精致,看做工颇为古旧。
洛玉影道:“无功不受禄,公子好意不敢领受。”
金展颜微笑。
“姑娘不必客气,这物件虽小,随身带着,久了自可补气活血,强身健体,可谓大有裨益,此时姑娘比在下更适合留用。”
洛玉影本要拒接,不想一旁的白九霄倒伸手就将玉佩抓了起来。
“那就多谢金公子美意了,如此大礼,在下定会如舍妹所言,将公子恩义记在心间的。”
他冷冷一笑,拉着洛玉影就要走。
洛玉影见这东西已落在了白九霄手中,要想他将东西吐出来恐怕不容易,唯道:“等一下,金创药拿来。”
“啊?”
“先给我。”
白九霄不明白她做什么,只好摸出一个药瓶,交给了洛玉影。
洛玉影退回到金展颜面前,看了一眼他手臂上的伤。
“玉佩我先替公子收着,这金创药公子留着用吧,伤口不可大意。”
她的态度温和了不少,金展颜有些受宠若惊,随即粲然一笑,接过了药瓶。
“那在下也便不客气了。”
“好了,还不走。”
白九霄不耐烦,再次强拉起洛玉影,疾步走了。
等人走远,金展颜看了看手中的药瓶,嘴角笑意一沉,扬手将药瓶扔给了侍女,转身进了屋。
庭院中的黑衣老妪早已不见踪影。
等白九霄将门关起,留在暗处的百毒神君才道:“应兄,你可看见了?”
应如松皱眉道:“我又不是瞎子,不过你要我看什么。”
百毒神君嘿嘿笑道:“看什么,当然是看那金公子与白姑娘兄妹二人了。”
“他们?他们有什么好看的。”
百毒神君笑道:“老头子就知道,应兄弟心思坦荡,但也绝得蠢人,应该看得出这金公子对待白姑娘,比起旁人都要上心的多,而这白姑娘对他也似颇有好感。”
应如松以为他要说什么,原来是说这些别人的私事,瞬间没了兴趣,随口道:“他们若是瞧对了眼,倒也算一对璧人,神君还真想替他们做这个媒人?”
百毒神君冷笑。
“做媒这种事老朽虽未做过,不过我看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应如松定了定目光,沉声道:“神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百毒神君泠然道:“我且问你,以你所见,那金公子对白姑娘如何?”
“这个……金展颜对任何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修养不错的样子,而且从开始便与姓白的姑娘走的很近,这个你我都一清二楚。”
少年遇见一个美丽心仪的女孩子,殷勤周到一些,这倒是情理之中的事。
应如松也曾。
百毒神君又道:“那以你看,这白姑娘对金公子又如何?”
应如松想了想,道:“起初这白姑娘对谁都不冷不热的,不过从那小楼中出来以后,到方才说话,我看她的态度倒缓和多了,对金公子的态度也亲切多了。”
“这就对了,在小楼中发生了什么,那苏婷为何会落得如今这模样,他们说得是真是假,一切不过只是他们的片面之词。老夫敢肯定,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应如松沉吟道:“这……神君为何会有此想法,也许他们真的只是同历危难,互生好感,比别人更加近亲了些……”
百毒神君摸着长髯,眼中一阵冷意闪烁。
“应兄此言差矣,难道你看不出那白公子与白姑娘才是……所以纵然金公子有意,白姑娘的态度也不该如此,除非她存着别的心思。”
闻听此言,应如松吃了一惊。
“姓白的,你说他?他和白姑娘不是……”
“当然不是,先前我故意玩笑着试探,将他与苏婷凑在一起,又把白姑娘和金公子说成一对儿,你可还记得白氏兄妹二人的态度。”
应如松惊讶方定,转而细细思量,那个时候他不曾在意,现在想来两人的态度确实有些奇怪。
原以为二人只是不愿与旁人扯上关系,但是若说他们二人并非兄妹,就像翻云鼠二人也是假充兄弟一样,那百毒神君的怀疑倒并非毫无道理。
百毒神君似是怕他忽略什么,于是提醒道:“当时看来,白姑娘似乎是怕白公子与唐蜜沾上半分干系,而那白公子更是不用说了,从头到尾也没见得对金展颜有过什么好脸色。何况从头到尾,两人一直黏在一个屋子里,听说就连白姑娘的洗澡水都是那位白兄亲自安排的……”
狡黠的眼神转动,百毒神君不怀好意的笑着,缓缓又道:“纵然是兄妹,男女有别也该避嫌,可是那白公子却在众人面前对白姑娘又搂又抱的,应兄当真是太大意了,竟没有看出他们二人之间……”
应如松听在心中,果然觉得十分有道理,他当下一跺脚,恨声道:“不错,我竟没有看出白氏兄妹二人的关系是假,当真是瞎了眼。”
百毒神君笑了笑,叹息一声。
“应兄不必自责,怪只怪他们看似光明坦荡,实则心机深沉。老朽知道应兄弟乃是真性情,生怕你一不小心,会误中了别人的毒计。”
应如松不住摇头,忽然又惊呼道:“不好,说不定金展颜也是被骗了!”
若白氏二人兄妹关系是假,那以其亲密的程度,能共到此处,也绝非一般的朋友关系。
可若这两人真有暧昧,洛玉影与金展颜定然就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了,可方才在屋子里密谈之时,洛玉影对金展颜却满口的赞赏称许有加,仿佛已芳心暗许一般。
这其中果然有蹊跷。
百毒神君又笑了笑。
“应兄心思单纯,自然以为别人都同你一样,不过老朽看来,这金展颜倒也未见得是什么善类。”
“怎么,神君可是还看出了什么?”
百毒神君道:“应兄想一想,我们来此的目的为何。”
骤然听他问出这话,应如松不觉有些奇怪,只好坦然道:“不用说,当然是为了唐氏一门的毒经。”
“不错,应兄不妨再想一想,唐门毒术天下闻名,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其不传于外人。若是真有人幸得此奇书,谁又肯与别人分享,更不要说一式四份了。”
听了这话,应如松虽不免惊诧,不过也很快镇定了下来。
这是实话,他心里未尝不曾想过,只是先前见那金展颜一脸诚恳,又是情势所需,他又不是一个气量狭窄之人,才贸然立了誓。
其实自走出那屋子之后,他心里便也有些怀疑,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冲动。
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只好暗暗提醒自己,虽无害人之心,但也要走一步看一步,莫要大意被人所害。
百毒神君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狞笑道:“这便是那姓金的狡猾了,他先假装对人掏心掏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其实却暗地另藏心机。我敢肯定,到了最后若留下的是你我,他定不会依约而行,手下留情的。”
应如松暗暗握拳,背后升起了一阵寒意。
百毒神君又道:“以我看来,从一开始,金展颜有意向白氏二人靠拢,存的便不是什么善意。”
应如松立刻道:“这又怎么讲?”
此时,他显已对百毒神君的话深信不疑。
百毒神君幽笑。
“你我都知道那姓白的女子是何手段,不过她本事再高,终究只是个弱女子,又是体弱多病。而那姓白的男子功夫虽高,倒也确实不懂用毒的样子,两人一起可说是极为难对付,又最好对付……”
应如松手心沁出了冷汗,再言语不出了。
百毒神君目光打了个转,接道:“应兄可细细思量,我看姓金的武功不弱,再加上那两个侍婢。若是当了关键,他与白氏二人联手,先对付了你我与其他人,他诡计多端,到时再解决了白氏二人,岂不是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应如松的心早已坠到谷底,宽阔的肩膀早已被冷汗湿透,不觉苍白了脸色,喃喃失语道:“不错不错,的确如此,难怪他会这么好心。”
“好心,哼,这里不会有任何人平白对别人生出好心的,我只是见应兄如此被人蒙在鼓中,不忍见你被人利用,才忍不住多嘴,将事情挑明。”
百毒神君叹了口气,神情竟似有些复杂的伤感。
应如松的心中又是后怕,又是震惊,半晌还转了过来,不由惭愧道:“想不到,神君竟是如此的人,先前我还以为……”
他似不好再说下去,忙又改口道:“不过如今我才知道,在这里的所有人,唯有神君一人,才是值得结交的朋友。”
百毒神君拍了拍应如松的肩头。
“我知道,应兄最瞧不起那些两面三刀的人,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此刻有你这句话,也不枉我暗做小人,对你坦白讲出这些实情了。”
应如松此刻心潮澎湃,已不知说什么好,他的嘴唇张了张,语声竟有几分哽咽。
“神君好意,感激不尽,自此阁下便是我最信任之人,若是有机会得到那毒经,我……”
百毒神君立刻打断道:“应兄弟莫要再多言,能交到你这样的兄弟,也算是老头子的幸运。而那毒经深奥难懂,若真有机会得到,你我二人大可一起细细参详,岂不是事半功倍。再者,有你我互相扶持,别人想害咱们倒不见得容易了。”
应如松此时已激动得说不出话,赶忙赔笑道:“如此甚好,兄弟愚笨,以后便唯兄长马首是瞻。”
百毒神君笑了笑,神情看起来极为亲切。见应如松喜不自胜的模样,忍不住提醒道:“正是,不过在那之前,我看你我还是莫要太亲近,以防别人起疑。”
应如松恍然大悟,笑道:“还是兄长思虑周全,一切就听兄长吩咐。”
零星的雨丝已凉。
应如松走后,百毒神君站在走廊中,看着漆黑的夜,露出一个阴沉至极的微笑。
他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得意。
一面是因这应如松一根筋,莽撞又蠢笨,一面更是他对人虚情假意,虚与委蛇的手段已到登峰造极。
拿下应如松简直是小菜一碟,若非此时还用得着这个蠢货,他连瞧都不会多瞧他一眼的。
想来被方才一席话点醒之后,这应如松已然对他十分信任,他倒真希望这应如松能留到最后,因为有这样一个傻瓜,不论他什么时候都能将其拿来当做枪用。
天色将明未明,雨意渐止未止。
他一拉衣襟,又迈着方步,缓缓走了回去。
一直走到了洛玉影的房门口,屋子里还有光透出,但是他走近,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他像是有意的清了清嗓子,轻轻的拍了几下门。
门很快被打开。
见百毒神君,白九霄微微挑眉道:“阁下有事?”
百毒神君的目光向屋内一瞥,并没有瞧见洛玉影,笑笑道:“也算不上什么事,不过是睡不着,想找人说说话罢了。”
白九霄皱眉。
“舍妹身体不适,多有不便,神君若是想解闷,应该去找别人。”
百毒神君温和一笑。
“其实老朽也并非想打扰二位,不过这里有一件东西,想看看二位能否用得上。”
他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木盒。
一百七二.表演
盒子四四方方,小的正好托在手中,是上好的紫檀木盒。www.uu234.net
白九霄干笑。
“神君这是何意。”
百毒神君道:“这里面装的名为百毒百花丸,是老朽穷尽毕生心力,用各类名贵稀有的珍奇研制出的,世上只有三颗,可解百毒,就算不能根除姑娘的病,相信也是极为有用的。”
白九霄并未心动,只是眯眼笑道:“如此珍贵之物,在下二人怎好领受。”
他口中如此说,手却忍不住要伸了出去,百毒神君却握住盒子,负手笑了笑。
“白公子一定要如此,将老朽拒之门外么?”
白九霄眼波一转,未在多加思忖,便将门打开了。
“那里面请吧。”
洛玉影正坐在桌前喝茶,百毒神君一进来,她便转身道:“神君来了,请坐。”
“方才听说姑娘身体不适,老朽回去有些放心不下,还是决定过来看看,不知是不是打扰到二位了。”
百毒神君笑着,端端正正的坐了下来。
“没有,一阵闹腾下来,睡是睡不着了,不过看样子那位江姑娘一时半刻倒不见得会露面,我与兄长正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
洛玉影对白九霄抛出一个淡淡的目光,似在要他莫多事。
白九霄哼了一声,便径自走开了些,寻了一张远远的椅子,翘腿仰坐了下去。
见此情形,百毒神君笑了笑,已心中有数。
从这二人的举止看来,虽偶有争执不合,但的确亲密而默契。这些从先前白九霄冲到小楼,不惜与冷丰翻脸就可得知。
他将温和的目光留在洛玉影脸上,关切道:“姑娘睡不着,可是心神不宁的缘故?”
洛玉影淡淡道:“神君也睡不着吧,立了那样的誓约,心神不宁的又岂止我一人。”
她微微一停,莞尔一笑,清冷的笑容显得极为冷漠,却又说不出的动人。
“不过神君何时也会关心别人睡不睡得着,若要兜圈子的话,我也可奉陪,不过我想还是开门见山更好。”
百毒神君笑而不语,将手中的木盒放在了桌上,一推。
“姑娘果然爽快,这药丸对姑娘一定有用,请笑纳。”
洛玉影心领神会,嫣然道:“如此大礼,神君可是有事想托?”
“非也,这确是一番好意,更是老朽的一番诚意。”
“哦?诚意?”
洛玉影故作迟疑,缓缓道:“如今既有约在先,都可算作自己人,我自相信神君的诚意,不必如此。”
百毒神君笑道:“姑娘是聪明人,从方才便两次提到那誓约,老头子只想问一问,姑娘难道真的相信那什么见鬼的誓约么?”
洛玉影道:“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之人,信与不信本就没太多相干,神君若是怕我或是旁人暗中加害,自可多加堤防。”
“姑娘误会了,老朽并非此意。我知姑娘并无害人之心,老夫亦然,只不过老头子识人无数,因而对金展颜先前说得那番话,一字不信罢了。”
“哦,原来如此。”
洛玉影不惊不扰,只淡淡道:“神君如此坦白,我也便不作假。虽然金公子于我尚有情义,但他是否一片诚意,现在下结论的确为时过早。”
百毒神君面露微舒,默然道:“看来果然并非老夫多心,原来姑娘也早有顾虑。”
洛玉影嫣然道:“顾虑总是有的,毕竟是性命相托,相信神君应该看得出,我与他二人可都是很惜命的怕死鬼。”
她以“他”字代指白九霄,再未称兄道妹,百毒神君闻言,笑道:“姑娘这话有误,且不说蝼蚁尚且偷生,求生乃是人之天性本能,姑娘为医毒而来,自然与我们这些人不同。而且,这位白公子为了姑娘的一片心意教人感动,紧急关头也不见得会畏首畏尾。”
说到此刻,他的神情中流露出些许赞赏钦佩之意。
白九霄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但也一直直着耳朵在听,听到这里才觉得顺耳多了。
洛玉影倒并没有丝毫感动,单单理直气壮道:“他本就是来保护我的,否则他就不必来了。”
百毒神君感慨道:“姑娘与公子借兄妹身份固然巧妙,倒惹得有人会错意,许错情,哎,这人间的情爱之事倒当真让人看不明白了。”
听他这话,显已将白九霄与洛玉影的关系挑破,可他却不知,洛玉影早已在堤防着。
“神君话中有话,不过我与他是什么关系,好像对旁人来说也并没有分别,至于金公子那里,我确定只是神君想多了。”
百毒神君幽笑。
“姑娘这么说,便是否认了金公对姑娘的一片心意了……”
这次洛玉影还未说话,白九霄已先一步懒懒嚷道:“喂喂喂,老家伙,是小玉说话的声音太小,还是你上了年纪耳背。再说最后一遍,我们和姓金的毫无瓜葛,你最好记清楚。”
百毒神君笑对洛玉影。
“那白姑娘呢,也是一样说法?”
“金公子是何想法,旁人当然不会知道,不过任旁人如何看,我都不觉得他是个轻重不分,只懂儿女私情的人。反而……”
洛玉影淡淡一笑。
“反而,他看起来像是最懂得自己要什么的那一类人,就如同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
这话让百毒神君脸上虚假的笑容微微一停,陷入思忖。
洛玉影伸出手,手指在盒盖上轻轻点了点。
“神君,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平白无故送此大礼,若是不将话说明白,东西我又如何敢收。”
百毒神君敷衍笑笑。
“姑娘冰雪聪明,自然对老夫的顾虑一清二楚,又怎会不明白。”
洛玉影迟疑,缓缓道:“听神君的意思,仿佛是与金公子有关吧,不知我们能帮上什么呢?”
百毒神君忙道:“姑娘莫要误会,老夫并非有什么企图,而是不放心而已。”
“不放心……”
洛玉影柔声道:“神君是怕金公子会违背誓约?”
百毒神君淡笑,反问道:“难道姑娘就丝毫不担心?”
洛玉影嫣然一笑。
“这个嘛,担心自然是有了,不过也是没有办法,如今的情势除了互相信任,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与其独自承担风险,倒不如姑且相信他。否则妖婆的手段,阁下也是见识过的,可有赢她的把握?”
“这个……”
百毒神君神情骤然深邃,勉强笑了笑。
“不到交手,什么都是不好说的,妖婆确实是个强劲的对手,不过金展颜就未必不是。”
听他话锋一转,又拉回到了金展颜身上,洛玉影不再回避,道:“没错,金公子看来是志在必得的,不过至少他并没有背地下手,可那妖婆……多嘴问一句,不知阁下可否留意过,粉蝴蝶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冷冷笑着,眼神中只有冰冷的漠然。
“她?”
百毒神君皱眉,随即露出惊诧之色。
“怎么,难道她的死有蹊跷?”
“粉蝴蝶与刘一虬,不对,或者应该说是花送春与龙无角,他们致命的死因是什么,可惜当时碰过尸体的只有我与金公子,否则神君也便不会再误会金展颜对我的殷勤了。”
百毒神君默然片刻,始终想不明白这两者的关系,凝目道:“姑娘这话何解?”
洛玉影问道:“神君的记性不会这么差吧,难道忘记了花送春与龙无角二人的尸体是如何从小楼中出来的。”
这个百毒神君当然不会忘记,他思索着,忽然惊道:“姑娘的意思是……”
不想洛玉影立刻矢口否认。
“不,我没有任何意思,我只是怀疑。妖婆真的有这么好的本事么,不但毫发无损的从小楼脱身,还能将两人尸体带出,怎么想总觉得有些多此一举,除非……”
她骤然收声,正对着百毒神君的眼神莫名阴郁。
百毒神君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喃喃道:“除非花送春走出小楼前还活着,但却被妖婆所杀。不,甚至有可能龙无角也未死,所以……”
这一点是他之前并没有想到的,于是他半晌未从震惊中还转。
而白九霄显然也感到十分意外,连搭在椅子上的腿也停止了晃动,慢慢直起了身子。
若真如此,可这件事与金展颜的殷勤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刻他们同时想着这一件事,直到洛玉影再次开口。
“二人死因相同,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同样是中毒而死,说是在小楼中失了手当然可以解释,可若说另有人下毒,倒也是防不胜防。这些是金公子在验过尸体之后对我所说的。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在所有人面前揭穿这件事,而从这个时候开始,金公子开始对我愈发客气,处处照拂。我虽一时想不明白,但也并非毫无自知之明,会认为他当真对我有意。现在细细想来,恐怕这两者之间是有什么联系的……”
此番话一出,百毒神君阴沉的目光微转,忽抚掌道:“不错,老夫怎会没想到呢,原来如此!”
洛玉影忙道:“神君是想到了什么?”
百毒神君道:“这就难怪金展颜要先拉拢姑娘,在拉拢其他人,原来他是怕了。”
洛玉影叹息。
“莫说他怕,这里会有谁不怕,这妖婆人如其名,高深莫测,阴险狡诈。所以难得金公子看得起,当然不想得罪于他,为此有人可没少生我的气。”
她清波辗转,暗暗瞥向白九霄。
这一幕正被百毒神君看在眼中,他又会心笑笑,神情恢复了从容。
“想不到竟还有如此内情,原本老夫还纳闷,金公子纵是翩翩佳公子,但不论气质相貌,举止言谈,姑娘的‘兄长’可都不逊于他,姑娘定不会三心二意,移情他人的……”
白九霄听出不对劲,忍不住道:“老头子你说什么……”
洛玉影却展颜道:“神君既都知道了一切,我们也便不再隐瞒,我与他的确并非兄妹。”
百毒神君大笑道:“姑娘与公子男才女貌,一对璧人,着实让人羡慕。不过若非白公子吃醋闹脾气,老头子倒不见得会看出来的。”
白九霄脸一热,反口道:“谁,谁吃醋,我,我不过是担心她上了别人的当罢了!”
洛玉影数落道:“你少说两句吧,惹得麻烦还不够么?”
白九霄听见,不悦道:“我惹麻烦,我什么时候惹麻烦了?”
洛玉影冷冷道:“还说没有,你从头到尾对金公子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若是惹怒了他,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性命都不保。”
白九霄从凳子上跳起,悠悠走过来,一拉袖子,“他敢,他若是再招惹你,看我怎么教训他。”
百毒神君笑得更加开怀,忙劝解道:“好了好了,二位自是情深义重,不值得为别人吵。不过……”
眼波流动,他似不便说什么,只将话吞了回去。
白九霄道:“不过什么?”
“我看就算金公子真未对姑娘上心,但是像他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恐怕不会轻易放弃纠缠姑娘的。”
白九霄冷哼道:“敢打我身边人的主意,他当真以为我们定要依靠他不成,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从此我们便分道扬镳,不许他再无事献殷勤。”
他的脾气还真是说风就是雨,谁都不知道他随时会做出什么事来,不过这次洛玉影还未急,百毒神君已忙站起身拦住了他。
“慢,白公子还是莫要冲动,现在去岂不是和他闹翻。”
白九霄嚷道:“闹翻就闹翻,惹急了我,我第一个先弄死他。”
洛玉影不急不缓,淡淡道:“现在弄死他或许不难,不过你就不怕弄死了他,到时候别人弄死我们也易如反掌?”
白九霄气哼哼的一拍桌子。
“难道就非要靠他不行,只要一想到他看你的眼神,我,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洛玉影扬眉道:“那你说怎么办?”
白九霄气道:“我,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话,还用在这里生闷气。”
百毒神君笑笑。
“二位,稍安勿躁,老夫倒有个想法,或许会更好。”
“你有法子?”
“为今之计嘛,当然是要姑娘委屈求全,不过等这位金公子的利用价值一完,二位自可寻个机会解决了他,再将毒经拿到手,到时白公子有什么气也都可消了吧。”
“这……”
洛玉影冷冷一笑。
“神君倒是出得好主意,到时候我们三人拼个你死我活,神君便可坐收渔翁之利,是吗?”
“姑娘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呢,到时候难道老朽会袖手旁观么?”
百毒神君的笑容阴沉下来,口吻中的狡黠显露了出来。
白九霄淡笑道:“袖手旁观自然不会,所以才要问问,若真到了那时候,阁下会帮谁。”
一百七三.计中计
百毒神君微微一愣,却又立刻阴沉笑道:“这个不用说,不论是算交情,还是讲道理,老夫自然是与公子姑娘站在一起的。www.uu234.net只要帮着金展颜对付了那妖婆,再解决了金展颜……到时,毒经岂非便是你我的囊中之物。”
白九霄冷笑三声。
“未必吧,且莫说还有赤黄二怪与应如松,我们怎知神君不会袖手旁观,等与金展颜斗得两败俱伤之后,再独吞毒经……”
百毒神君沉笑道:“不会,老夫断然不会如此,二位若是不信,老夫也同样可以起誓。”
“起誓就免了,老天若是真有眼,这世上也不会有这么多背信弃义之徒还活着了。”
洛玉影却道:“好了,我相信神君定然知道如何才是最明智的。”
白九霄奇道:“你就对他这么有信心?”
“不是信心,而是大势所趋,难道你忘记这是什么地方了。”
见他二人相识,眼神之中皆闪过慎色。
百毒神君脸上笑意一停,立刻警觉。
“二位好像知道得不少啊。”
“不多不多,不过恰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罢了。”
“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百毒神君果然吃了一惊。
白九霄道:“风凌山庄,你可听过?”
“风凌山庄,那这里的人是……”
不待白九霄回答,洛玉影道:“子夜,他们是子夜的人。”
听到“子夜”二字,百毒神君整个人为之一震,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内幕所冲击,半晌难以回转。
他很快才诧异道:“子夜,就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子夜,怎么会是他们?”
“子夜,就是他们。除了那些人之外,现在的江湖应该不会再有别人敢叫这个名字了。”
洛玉影用一种十分肯定却又极其平淡的语气,坦然的陈述着一个她早已确定的事实。
对于洛玉影会说出子夜来,白九霄也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洛玉影不过是想向百毒神君露个消息,以此来博得他的信任,不想她这么快就将子夜可能牵连在内的事抖了出来。
而到目前为止,这不过是他们的猜测而已,并没有任何的证据。
但是洛玉影如此,显然是有她的打算,白九霄于是便不再多嘴,将话语权完全交给了洛玉影。
洛玉影道:“据我们所知,这个风凌山庄正是子夜的落脚点,风凌公子也是子夜的人。他们一早建造出这样一个地方,为得不过也是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尤其是在此地成为子夜的目标之后……”
听洛玉影言之凿凿,百毒神君还是怀疑道:“听说子夜行事一向隐秘,这些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洛玉影淡淡道:“我有一个朋友,她是狐狸窝的人,神君或者不清楚,但在这地方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瞒过狐狸窝的人。”
百毒神君的神情在微微变化着,从将信将疑到默默接受,这期间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
这个消息虽令人震惊,但也并不是完全不能被接受,洛玉影说得有理有据,由不得他不相信。
百毒神君思量良久,忽然笑了笑。
“就算姑娘所言非虚,这里是子夜的地盘,就算这试毒大会与子夜有关,与我们方才商议之事又有何干系。”
“当然有关系,神君莫非就从未想过,这试毒大会的背后是否还隐藏着什么别的目的呢?”
“目的?”
“当然。”
洛玉影轻咳了几声,面色更加苍白。
“唐门毒经多年前被盗,一直从未在江湖中出现过半点与它有关的消息。直到半年前,这试毒大会之名遍散,广招天下用毒高手,更曾承诺会将毒经赠予其中最出类拔萃的者。而这唐门毒经可谓旷古烁今,集毒门与暗器两家大成的不传之著,如此贵重珍奇之物,怎会有人平白拿出来送人,所以……”
她冷冷一笑,黯淡眼波宛转,将声音放得更轻更缓。
“所以就算最后有人拿到了毒经,恐怕再想安然脱身也并非易事。听闻子夜一向重才,求贤若渴,不过手段往往有些强人所难,就拿前几日火烧灵云庄就是个例子。神君是慧智长者,自然明白多个朋友多条路,偶尔为自己多留个活路,说不定就能变化成紧要关头的一线生机,对吗?”
这些话从洛玉影口中说出,用那种清冷中带着冷漠,不欢不喜,不卑不亢,不哀不伤的语气,听在人心中,却如巨石入水一般,激起千万层的波浪。
百毒神君还坐在那里,额上已冒出一涔涔的冷汗。
这丫头心机之深,当真是他小看了。
可是与旁人不同,在她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厌世与无争,却并不会让人产生不安的惶恐。
她绝不是什么都不懂,容易被蒙骗的天真女孩子,但是她又不像是那种会去计算别人,陷害别人的女骗子。
她像是早已超脱了这一切,她从未将任何人看在眼中,也对任何人都并不关心,不过到头来,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有着柔弱而无力的一面,也有着清高孤傲的固执,还有那浓浓的悲伤,像是随时会将她与身边所有一并吞没,让人不由生畏。
就像此时此刻,洛玉影轻轻垂眸,她不必去瞧,却像是能洞悉别人心中所想,当然也能洞悉到百毒神君此时难以形容出的复杂心情。
然后她慢慢将一件东西放在了桌上,就放到了那小盒子旁边。
那是一块玉佩,一尾血红的金鱼。
“如神君一样,金公子倒也是很懂人情世故的,而且似乎也更懂女孩子喜欢什么。他还说这物件带在身上最能养人,您可认得?”
百毒神君早已被一连串震惊所填满的瞳孔微缩,他定定看着那玉佩,喃喃道:“这,这是血玉……”
白九霄接话道:“这可并非一般的血玉,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应该是血玉之母。血玉之母可是世上罕有的奇珍,听说能活血化毒,治病疗伤,可是武林中人人都求而不得的宝物。看来为讨你欢心,这金展颜还真是下了血本。”
洛玉影道:“所以投桃报李,既然收下了这礼物,子夜的事也得告知一声为好,神君意下如何呢?”
百毒神君已不知在想什么,唯喃喃道:“自然,自然。”
洛玉影的纤纤玉手放下了玉佩,又拿起了盒子。
“神君所赠之物也颇为珍贵,我自当好生留用,而神君的建议我们也定会遵从。只要妖婆一时不除,我们大家便可还是依誓而行,可若最后剩下的是我们,倘若金展颜背信弃义,自然也怨不得我们,只希望到时神君莫要食言。”
百毒神君定了定神,起身道:“好,今夜姑娘之言老朽铭记,既然如此,老夫便不打扰姑娘二位。”
“不送。”
百毒神君走得远比来时更快,此时天色已大亮。
白九霄检查了一遍门户,走回百毒神君方才坐过的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
“怎么样,我够给你面子的吧,我的戏演得如何?”
他开怀得意,一脸神气,似是在邀功。
洛玉影却不愿理会,只道:“还说,方才我还真怕你拆我的台。”
“怎么会呢,小爷是何等聪明,难道会不明白那只老狐狸来得目的,他不过是想拉拢你对付金展颜罢了,不过想不到你竟也肯。”
白九霄笑了笑,似乎有些开心,可一时又说不上为什么开心。
洛玉影道:“帮他对付金展颜,我可从来没答应过。”
白九霄惊讶。
“那你还……你骗他?”
洛玉影拿起木盒,慢慢打开,其中果然就安安静静躺着一颗药丸。她一边将药丸贴近,用鼻尖去嗅,一边漫不经心道:“我也没有骗他,正如他自己说的,求生是人的本能,在危急关头,为了能活下去而选择的那一条路,才是最正确的。”
“所以不论是金展颜也好,百毒神君也好,你只帮对自己有利的那一方,是吗?”
“当然,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分别,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包括我在内,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害人终害己,这是每一个作恶者都应该有的觉悟。”
白九霄不由道:“那你呢,你也作过恶,害过人么?”
洛玉影沉吟片刻,只深沉答道:“我说了,包括我在内。”
她淡淡一笑,满是凄楚的寒意。
“这不像你会问的问题,难道在你的心目中,我会是那种单纯无害,天真善良的女孩子吗?”
她不是,当然不是。
可是在白九霄眼中,她与这里的其他人也绝不是同一种人。
至少,他不会将他们看作同一种人。
“那你呢,在你眼中,我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白九霄不答反问,却将洛玉影问住了。
洛玉影默然良久,就在白九霄以为这个问题会落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一个轻柔好听的声音娓娓道:“在你身上弥漫着气息,就像是夏日午后挂在枝头的蝉鸣,随时会在人的心中烧成一团火,会将周围的一切都变成炽热,而我……我希望这团火永远不要熄灭。”
灯光下,温淡的神情间有种令人心醉的美好,如同春日中含苞待放的花朵,在雨夜中梨花带雨般,让心跳声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白九霄出神片刻,嘴角一弯,粲然笑笑。
“你这是什么比喻,你以为我是叶小蝉么?”
“小叶她不同,她只是外面看起来坚强罢了,在她内心深处永远都有一方温柔,因为在那里装着她爱的人。”
白九霄忘情道:“那你呢,你是不是也一样,就像你的心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冷漠,那么不近人情。”
洛玉影凝固的眼神忽然一动,她似乎没有想到,白九霄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而且是关于她的。
虽然极为努力的装作不在意,可是她微曲的手指已出卖了被扰乱的心绪。
她想要维持那淡然的面无表情,却觉得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会那么不自然,于是只好用一抹轻蔑的冷笑将一切掩盖。
“用这种自以为了解我的语气,你不会自信的以为你真的了解我吧。”
她抬起了头,眼神中有种刺骨的锋利,迎上白九霄不知为何而迷醉的目光。
不想白九霄的脸皮竟比一般人厚多了,他回过神,当即大言不惭道:“当然,我当然了解你,否则刚才我们又怎么会一唱一和,这么默契呢?”
洛玉影冷冷道:“默契?不过是天长日久,自然而然的熟悉罢了,而且你也并不是太笨的那一种人,否则像你这样,早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白九霄咧嘴笑了笑。
“你这算是在夸奖我吗?”
“你说呢?”
“喂,不要学我好不好,我可不喜欢别人用一个问题来回答我的问题。”
“谁学你了……”
“看吧,还不承认,连跟我斗嘴的时候都多了。凭什么你可以了解我,我就不能了解你呢?”
这是几句很平常的话,可是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却莫名触动了洛玉影的神经,她那双本来染了些许光辉的眼神忽而变得更加黯淡。
良久,她悲戚道:“不会了,不会再有人了解我。”
她的神情充满了哀伤凄楚,有种浓得会将人溺死的心痛,那是缠绕在她心中永远都无法解开的结。
白九霄的心不知为何,也跟着狠狠的痛了一下。
痛觉一闪而过,潇洒的唇线一拉,充满磁性的嗓音道:“未必,要了解一个人也是需要方法的,我恰好知道一条捷径,想不想学?”
问话不是征求,而是带着蛊惑的宣告。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将她拉起,另外一只手已环过,附在她的腰侧。
迎面扑来的气息正如方才被形容的,不过不再是聒噪的蝉鸣,而是如艳阳般,更加的温暖炽热。
洛玉影一阵心悸,忽然有些紧张。
“你,你做什么……”
声音一抖,仿佛还夹杂着紊乱起伏的讯息,她的挣扎照样被白九霄的束缚所吞没。
风吹过,低矮的烛焰摇曳了两下,竟熄灭在了烧尽的烛尾上。
光线忽暗,唯有窗外黯淡的水色,映着两双凝动相对的眼睛,时间仿佛静止在清脆缓慢的雨滴落下声里。
白九霄的唇不自觉微微抿了抿,呼出的气息就打在洛玉影的面颊上,月色的肌肤骤然感受到暖意,浮起一丝躁动着的不安。
缩减的空间渐渐化作一条狭窄的缝隙,让人透不过气。
微抖的唇想要逃走,可是对面的侧过的面容却不曾将其大意放过,白九霄散落的发遮住了窗外的雨色。
有人慢慢闭上了眼睛,已准备接受到来的一切……
一百七四.算心
雨昼无声,伶仃的雨终于已停,阴沉的云霾却依依不散。www.uu234.net
宁静的院落中,风波却隐藏在这一片寂然之中。
屋子里,温暖的手掌慢慢拂过脸颊,就像是点燃的一把火,在冰冷的容颜上烧灼起来。
迷离痴醉的眼神含着神秘的微笑,干娑的唇渐近,几乎就要贴在那冰冷柔软的面颊上……
突然之间,那双慵懒多情的眼睛骤然一亮,附在纤腰上的那只手暗暗用力,另一只手抽出。
一阵轻旋的紧迫感打破了含蓄的暧昧,洛玉影被强护进怀中,白九霄伸手便接住了破门而入的一道暗光。
灵活修长的两根手指间,夹着一枚弹丸,与前一晚有人投入的那一枚完全相同。
洛玉影却只注意到白九霄的手指竟是出奇的好看。
他的手皮肤很白,非但并不粗糙,反而细腻光滑,干干净净,却又不像女孩子那般秀气,那分明匀称的骨节结实而有力。
洛玉影痴痴的凝视着,暗淡不再的眼眸中闪动着沁出的雾气,她的反应好像有些迟钝,又像是对出现的任何事情都并不关心,看见这弹丸也不惊不奇。
神情间闪过一抹锐利,搂着洛玉影的手一松,白九霄嘴角扬了扬,便已化作一条白影,如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
忽然失去依托的洛玉影身子摇晃,扶在桌边轻轻舒了口气,目中竟有几分眩晕。
门已开了。
冷风吹进来,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耳边掠过喧嚣,白九霄闯出去之后难免引起骚动。
许是这一日两夜的殚精竭虑,她似乎受了些风寒,洛玉影只觉全身酸痛,烧灼的无力。
她强打精神,微微踉跄着,走了出去。
院子里两道人影纠缠,一黑一白,正是冷丰与白九霄。
看来白九霄未能追到人,便被冷丰拦下。
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追出来,洛玉影心中暗暗有些急躁烦闷,她早就告诉过他,就算来得不是洛飞烟本人,这东西也定然是洛飞烟送来的。
她摇摇欲倒,只好依傍在柱旁,苍白的脸色在冷风的吹拂下变成了温柔的嫣红。
旁边屋子的门也先后开了,众人陆续奔了出来。
见洛玉影,金展颜快步走来。
“白姑娘,出了什么事。”
洛玉影道:“有人……有人躲在门外偷听。”
弹丸之事自然不能说出来,她便随意找了个借口。
此时院中两人一番缠斗之下,竟双双掠墙而出,几条黑影亦随之而去。
金展颜眼神一暗,对侍女吩咐道:“跟着去!”
“是。”
她们转头欲走,金展颜又道:“若是必要,你们便可出手,帮助白兄。”
“是。”
两人声音出奇一致,身形展动,竟俱是高超轻功。就仿若两只飞燕般,眨眼间人也不见了踪影。
“应兄,我们也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百毒神君与应如松相识一眼,遂也不甘落后的追了出去。
金展颜默默握拳,转脸道:“方才偷听的是何人,姑娘可曾瞧见?”
洛玉影摇头,方离开柱旁,未走两步,却险些倒下去。
她并没有倒下去,而是倒在了一人怀中。
“白姑娘,你没事吧。”
洛玉影又摇摇头,想推开了他的手,却半分力气也没有。
金展颜叹了口气,道:“白兄不会有事的,我先扶姑娘进去吧。”
屋子里重又燃起了灯光。
灯光下,洛玉影微红的面颊更加朦胧,她坐下来,痛觉从身体的每个毛孔中来回钻动,好像一万只虫蚁在钻噬,又酸又疼。
“姑娘,我替你把把脉,可好。”
“不,我……我还是去躺一会儿。”
“那我扶姑娘。”
洛玉影道:“不必了,夜深不便,就不留公子了。”
金展颜似乎才意识到,歉然道:“在下唐突,姑娘好生歇着。”
房门关起,洛玉影更觉得胸口憋闷的透不过气,她心慌意乱,踉跄走向床边,不想还未走到,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洛玉影的心又是一动,蹙眉道:“谁……”
“白姑娘,在下还有些话想对姑娘说。”
洛玉影迟疑片刻,半晌才缓缓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我有些倦了,有些话不妨明日……”
话音未落,金展颜突然出手,洛玉影不及觉察,已被点住。
“你……”
“姑娘不要怕,在下并无恶意,不过是有一件事,想要弄清楚罢了。”
金展颜微微一笑,便将人扶住,带进屋子。
进了屋子,他先将洛玉影好生安置在床上,又四下打量了一番,搬过凳子走回床边。他撩衣坐下,将洛玉影的手抬起,见腕处有包扎,便将包扎的布解开,瞧了瞧伤口。
“这是……”
他沉吟片刻,目中闪过一丝迷惑,却并未怎么放在心上,于是便开始替洛玉影诊脉。
洛玉影虽被点住,却没有被封住哑穴。
她冷冷道:“金公子如此,难道不怕我将人叫来么?”
金展颜温和道:“现在白兄一时三刻不会回来,其他的姑娘想叫谁来都无妨,只是旁人一来,姑娘的秘密恐怕便守不住了。”
洛玉影道:“秘密?我有什么秘密。”
金展颜笑了笑。
“像姑娘这样美貌多才的人,有些秘密本属寻常,在下想要知道的,不过只是其中之一罢了,姑娘应该猜得到。”
洛玉影默然,只道:“所以为了知晓别人的秘密,不惜不择手段,公子是这样的人么?”
金展颜道:“比起姑娘来,在下岂非已经客气多了。”
洛玉影道:“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对公子做过比动手更过分的事吧。”
金展颜一笑。
“是,姑娘不必亲自动手,不过是多说几句话,多几个眼神,自然会有人替姑娘动手的。”
洛玉影不动声色道:“公子抬举我了,家兄性格莽撞,为人率直,若是有冒犯公子的地方,还请公子多多包涵。但是若说我教唆家兄,对公子无礼,那可是天大的冤枉。”
金展颜面上依旧和颜悦色,道:“姑娘何必再兜圈子呢,在下虽愚笨,但对姑娘的图谋却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不再给洛玉影岔开话题的机会。
“不然方才众人聚首,姑娘为何要说那些感激的话,姑娘可不像是这么容易会被感动的人,何况在小楼中我虽救了姑娘,但是没有姑娘,我也不见得能走出来。最多说起来,也是互不相欠而已。”
洛玉影立刻道:“互帮互助,却被说成互不相欠,公子是在回避什么吗?”
金展颜无奈道:“就算在下想回避什么,现在恐怕已晚了,看起来有人已中了姑娘的圈套。”
洛玉影嫣然一笑。
“说圈套未必太难听了,我从未有害人之心,但是别人要怎么想,就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了。”
“姑娘心智远胜旁人,不必过谦,身处乱境,为求自保,这一点在下并非不能谅解,只是姑娘骤然将火引到在下身上,在下也就不能坐以待毙了。”
金展颜口中说着,精力却并非完全在此,还有一半是在洛玉影的脉象上。不知为何,他眉心先是一锁,又是一松,慢慢收回了手。
见他神情缓和,洛玉影便知他一定发现了自己身中剧毒之事,知晓她命不久矣,于是道:“那公子是如何打算的,现在除掉我?”
“不,姑娘误会了。”
金展颜眼波流动,收住心中震惊,改口道:“其实就算没有先前姑娘那一席话,替在下吹嘘生势,以百毒神君心机之深,他也早对我心有忌惮了。方才在下的侍婢见他来找过姑娘,姑娘一定十分乐于接受他的拉拢吧。”
洛玉影见他绝口不提自己身体的状况,倒也松了一口气,缓缓道:“公子应该明白的,与其倒贴上去拉拢别人,被人拉拢的感觉显然更好些。不过我此来并非为了阻拦别人的路,而是因为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金展颜沉默片刻,道:“姑娘,有句话在下便直言不讳了。”
此刻他已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君子气派,目不斜视。
洛玉影道:“请讲。”
“以姑娘如今的状况,就算真得到了毒经,又怎知那毒经上的内容一定可替姑娘解毒,莫非姑娘中的是唐门的毒。”
洛玉影叹息道:“对于一个命悬一线的人,活着总要有些盼头的,否则岂非太痛苦。我身上的毒确与唐门一脉相传,所以就算这毒经不能有替我活命之法,能得此奇书一阅,也算了了我最后的心愿。”
金展颜道:“姑娘真的只是想借这毒经一阅而已?”
“是,当然相不相信还在公子自己。”
金展颜思忖半晌,仿佛很快便下定了决心,道:“好,在下姑且相信姑娘,现在就看姑娘到底是想站在哪一边了。”
原以为洛玉影会给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不想她却缓缓道:“公子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哪一边都不站,我只站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一方。”
金展颜被洛玉影的坦白惊了一下,但很快便明白了,会心笑道:“如此最好,希望到时在下不会令姑娘失望。”
他说着便解开了洛玉影的穴道。
洛玉影只觉肩头一痛,随即便恢复了自如。
只是周身的麻痹与酸痛已经未消,心中方自稳静,又徒生一阵莫名的烦躁,她的面容上有暗暗的热意涌动,脸颊更是滚烫。
金展颜已站起身,瞧见她神情有异,关切道:“姑娘气虚血弱,用那放血之法,只会有害无益,还是莫要再用了。”
洛玉影点点头。
金展颜道:“那血玉对姑娘是极好的,就当作在下的小小心意,希望等在下得到了毒经,能从中找到什么对姑娘有用的法子。”
洛玉影道:“多谢。”
金展颜眼波微动,忽道:“在下还有一件事,不知姑娘可否应允。”
洛玉影不知他有何念头,道:“公子但说无妨。”
金展颜道:“在下想要姑娘的一点血。”
“这个……”
“姑娘与在下是同道中人,应该能明白,眼见奇毒难免手痒,再说若是侥幸能有所得,或许于姑娘也是一件好事。当然,在下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姑娘若是不答应也无妨。”
不想洛玉影倒很痛快的伸出了手。
“一点血而已,无碍,公子自取便是。”
“那就得罪了。”
金展颜取出小刀,托住洛玉影的手,却似不忍心,又改用银针,只在柔嫩的指尖一刺,黯淡的血珠立刻涌现,但随即便被轻轻抹去。
金展颜的脸色却仿佛又一沉,将手帕默默包好,道:“姑娘可是用曾服过以百合为引的药?”
洛玉影心中暗暗一惊。
金展颜果然厉害,这一阵子小神仙拿来的药皆是以百合作为药引的,她已连服多日。
“正是,有位郎中调配的药方,我吃着精神确实好了许多,不过一日未用,今日便觉浑身无力,精神不济了。”
金展颜道:“姑娘可有药方?”
洛玉影道:“药方是有的,只是未带在身上。”
金展颜又道:“那姑娘除了这药,可还服用别的药了?”
洛玉影不知他为何如此问,思量道:“这位郎中医术精湛,曾嘱咐过暂停别药,所以我也不敢乱用,除了前夜以迷迭香粉入过药浴之外,再无其他。”
“这就是了,那姑娘是否觉到胸闷烦躁,气血翻腾,周身发热,四肢酸疼无力呢?”
被金展颜这么一说,竟与洛玉影此时境况完全相同。
她警觉道:“难道这药有不妥?”
“不妥,当然大大的不妥,尤其是对一个姑娘家来说……”
金展颜欲言又止,似不好继续说下去。
他虽不肯明说,却忍不住提醒道:“姑娘清心寡欲,自然不觉有什么,但白兄与姑娘虽乃是兄妹,不过以我看,还是不便久处一室的。”
听他这么说,洛玉影微微一愣,转念思索,忽然明白了什么。
面颊上烧灼的嫣红更甚,甚至连心跳声都格外鲜活,抑制在心中张牙舞爪叫嚣着的是什么,直到此刻她竟才明白。
难道方才她与白九霄会……
想到那亲密的一幕,她的心里火辣辣的疼了一下。
金展颜道:“姑娘若是放心,我回头便让侍女过来照顾,而白兄不在的时候也可放心些。”
洛玉影本是该拒绝的,但她却深知此刻不是逞强的时候,于是颔首柔声道:“那就有劳了……”
话音未落,有人懒懒道:“舍妹在下便可照顾好,不劳金公子费心。”
说话间,白九霄已大步走了进来。
一百七五.一箭三雕
白九霄扫了一眼金展颜,又看向洛玉影。
见他空手而回,洛玉影好似故意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抓到人了吗?”
“还抓人,连人影都找不着了。”
他哼一声,坐了下来。
洛玉影道:“抓不到人就算了,反正我们的所作所为光明磊落,也不怕旁人偷听。”
白九霄眨了眨眼睛,明白了她的暗示,就更沉得住气了,他故意叹了口气,面露懊丧之色。
“都是姓冷的,放着鬼鬼祟祟偷听的人不抓,却要拦住我,说不定他们是一伙儿的。”
洛玉影道:“所以你本不必去追的。”
“正是,白兄这么贸然冲出去,留下白姑娘一人在此,当心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白九霄笑道:“有金兄在此,什么计也不用担心了。不过金兄真是好兴致,别人都忙着去凑热闹,可是公子却跑到这里来,意欲何为?”
金展颜微笑起身。
“在下当然也好热闹,不过有翠儿与霞儿在,当然是什么热闹也不会错过的。”
说起这二人,白九霄有些气不打一出来,方才她们也不知是要帮忙,还是在捣乱。现在他才知道,她们既不是帮忙,也不是添乱,反而像是故意在拖延时间。
他早该想到的。
自从发现所有人都跟去,而唯有金展颜没有去的时候,他就该想到的。
所以他急着跑回来,但显然还是让金展颜钻了空子。
说话间,门外传来零星的脚步声,最先回来的正是翠儿、霞儿两婢女,随后才是冷丰、黑衣杀手与百毒神君等人。
而见白九霄一回来,冷丰与黑衣人追到院子里也就停住了,竟没有再进屋子。
他们之所以动手,不过是白九霄执意要出去,哪知道他们想拦也拦不住,而白九霄不过出去转了一圈,便又回来了。
白九霄并不是个讲道理的人,冷丰更不是,好在这次他倒识趣,并没有再来惹事。
众人莫名其妙被带着转了一圈,归来之后自然都聚集到洛玉影的房门外。
见状,金展颜便道:“白兄,有什么话我看还是出去说吧,白姑娘需要休息。”
白九霄冷笑道:“这正是我想说的,可是我却不觉得有话要与金兄说,所以金兄,请吧。”
他仰着头不再瞧金展颜,只随手一指门,下起了逐客令。
金展颜微一沉吟,又道:“白兄虽无话与在下说,在下却有些重要的事要同阁下聊一聊,白兄大可放心移步,这里留着翠儿、霞儿,定然不会出什么岔子。”
白九霄却似瞧破了金展颜要在此刻支他出去的意图,笑了笑。
“不巧,在下方才溜达出去这一圈,现在刚好有些乏了,公子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还是稍后再说吧,请。”
白九霄抱臂坐在那里,盯着金展颜的目光已冷冽。
金展颜看了看洛玉影,知道白九霄是打定主意不肯出去了,于是摇了摇头,只得无奈的走了。
金展颜前脚一出门,白九霄后脚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站在门口的百毒神君瞧见这一幕,心中暗暗冷笑。
想不到这白九霄倒成了他的贵人,看来有他夹在中间,洛玉影与金展颜就绝不会走到一起。
而金展颜越是向洛玉影示好,关键时候便也可成为一个挑拨洛白关系的把柄,说不定日后除掉金展颜就要靠他了。
应如松也瞧在眼中,见金展颜走出来,百毒神君已笑迎了上去。
“这白姑娘的兄长怎地如此不识趣,金公子这般怜香惜玉,就算别人不感激公子,也不该无礼的。”
“白兄也是担忧白姑娘安危,关心则乱,脾气急些可以理解。”
金展颜心知他不怀好意,却满面笑容,像并未将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百毒神君大笑。
“金公子善解人意,看来此番倒是白姑娘的福气了……”
门外,各怀鬼胎的人在假意寒暄,门内,白九霄听在耳中,却觉十分刺耳。
他心里有些急躁,只希望门口那些人快些滚蛋。
后来百毒神君等人不知又说了些什么,他已无心再听,直到片刻之后,门外完全安静下来,人都已走了。
白九霄才捂着胸口,轻轻咳了一声。
洛玉影已走到他身边。
“你身上旧毒未清,又添新毒,三番两次动手,莫不是不想要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拿出小木盒,正是百毒神君送来的那一个。
她打开,送到了白九霄面前,意思是让白九霄吃下去。
白九霄微一迟疑。
“你要我吃这个,这可是别人送你的。”
“百毒神君心思歹毒,他的东西未必干净,我是不会碰得,你若是不怕……”
“怕?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说完,白九霄就真的拿过药丸,塞进嘴里,囫囵吞枣的咽了下去。
百毒神君再阴险,此刻也绝不会冒这个险,加害他们。
这药丸非但无毒,而且的确是个好东西。
这一点白九霄清楚,洛玉影更清楚。
她这么说,不过是不想听白九霄嗦,而白九霄也正好不是一个嗦的人。
胸口发疼得紧,他知道若是再逞强下去,等到需要他出手的时候,恐怕便只能干瞪眼了。
待他将药丸吃下去,洛玉影又拿过那金鱼佩。
“这个你也替我保管吧,否则容易被人摸了去。”
屋子里的烛光很暗,玉佩上却还有剔透流动的朱红光泽,这血母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而这次白九霄更不推辞了,摸过玉佩,毫不客气的就塞进了腰侧,后问道:“他过来做什么。”
洛玉影心不在焉道:“还能做什么,不过是过来兴师问罪罢了。”
白九霄奇怪道:“兴师问罪?什么意思?”
“没什么,不过是我之前挑拨百毒神君,被他识破了。”
“什么?那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金展颜到底是聪明的,我还勉强应付得了。”
聪明人很少意气用事,懂得如今的形势合则两利,自然不会轻易树敌。
金展颜虽不是真心关心她的身体,不过是为了弄清楚自己有没有说谎,倒也终究并非一个小人。
白九霄本不必问,以方才情形,他定然已被安抚下了。
洛玉影便是如此,不论是多么强大的敌人,只要到了她的跟前,她总有办法让那人什么本事也使不出的。
所以方才他才敢那么做。
洛玉影道:“那你呢,有什么收获?”
白九霄道:“哪有什么收获,人早跑了,连影子都未瞧见。”
洛玉影淡淡一笑。
“这里又没有别人,你连我都想瞒着?”
听她如此问,白九霄先是意外,又是扫兴,只得无奈道:“哎,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还不容易,你虽有时冲动,不顾大局,却并非鲁莽愚蠢,何况我早已告诉你送信的人是谁。不论他是什么目的,此时对我们非但无害,反而有益,你又怎么会真的想要将人揪出来呢。”
白九霄笑了笑,问道:“既然我不想将人揪出来,方才为何要追出去,无端端将事情闹大。”
“这个自然有原因的,起初我也想不明白,但是现在我或许能猜到一二。”
“哦?”
“你假装是追人,强行突破出去,恐怕是为了试探这里的部署,顺便勘察周围地形情况,以便什么时候要逃出去,不至于完全被动,是吗?”
“这可以说是其中一点原因,另外一点你可能想到。”
白九霄露出赞赏之色,不过神情间还有几分得意。
洛玉影道:“又何止一点,除了试探部署之外,你这一招敲山震虎,不论是冷丰、江雪,还是金展颜、百毒神君等人……经过你这么一闹,不免扰乱了他们的心绪,要琢磨潜进来的人是谁,一定够他们费脑筋的了。”
白九霄抚掌大笑,道:“不错,别人既不让我们安生,他们自己也休想安生。还有呢?”
“还有?”
“当然,我这是一箭三雕,除了你说的那些,我还要骇一下那鬼鬼祟祟来送信人,好教他们知道,你我并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被他牵着鼻子走的。”
白九霄神情间得意更甚,洛玉影却未见半分轻松之色,只道:“可是此番,或许也打草惊蛇了。”
白九霄见她面有沉色,微微一笑。
“你也说了,现在我们还不知洛飞烟是何目的,也许他只是表面上帮我们,暗地里却是在害人。他若是就此打住,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他说得倒是在情在理,洛玉影道:“那东西呢,拿出来看看吧。”
“好。”
白九霄应着,便将手探进腰间,不想他摸索了半天,非但没有将东西拿出来,反而脸色大变。
洛玉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白九霄则已跳起来,反反复复的在自己腰间摸来摸去,一下急得有些冒汗。
“东西呢,不会不见了吧?”
“这个……”
白九霄蹙眉,喃喃道:“我分明收好的,怎么会找不到了,难道是……”
话音方落,他忽然撞门,窜了出去。
白九霄一出现在院中,埋伏着的黑衣杀手立刻警觉。
冷丰躲在树后,冰冷阴沉的目光寸步不离的紧紧盯着白九霄,手已慢慢握住了剑柄。
这次定然非同小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必定要除掉白九霄。
白九霄的功夫之高令人骇然,还有那飘然如风,琢磨不定的轻功,若是不及早除掉他,恐怕早晚会是心腹大患。
虽然按照江雪的意思,这里的人都动不得,不过他却觉得如今的江雪是越发的畏首畏尾,优柔寡断起来。
他宁愿抱着被惩处的风险,也已心生了杀机。
只是这次白九霄竟未再有丝毫越轨的行为,他不过低着头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又是叹气,又是跺足,不一会儿又回屋子去了。
冷丰虽有些失望,却也不由松了口气,手心的冷汗在衣襟上擦了擦,再次隐没了身影。
见白九霄的表情,洛玉影便已猜到发生了什么。
“东西没了,是你弄丢了,还是被人摸走了?”
白九霄摇摇头,不悦又懊悔道:“我原本放得好好的,可能是打斗的时候弄掉了。院中找不着,也有可能是掉在外面了。”
洛玉影道:“东西掉了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希望莫要被人捡到。”
白九霄闷声不吭,半晌才道:“若是被人捡了去,又当如何?”
“这个……”
洛玉影微笑。
“那有人一定就会有麻烦了。”
不知为何,她好似并不在意,反而幸灾乐祸般,对会不会有人捡到那东西有些期待。
看来她与洛飞烟的关系还真是差到了极点,失去一个暗中的支持,她并没有半点失落。她现在很想看看,那东西若是落在江雪等人手中,洛飞烟会如何。
白九霄知她心思,却也松了一口气,道:“就算别人捡到那东西也无妨,反正都是别人看不懂的东西,只恐怕不会如你所愿。”
洛玉影淡淡一笑。
“你错了,正因为别人看不懂,所以一旦确定那纸条是洛飞烟的,他才会更有麻烦。”
白九霄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正因为那东西里写得都是些毫无意义的数字,而这东西又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一旦东西被公开,洛飞烟就是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不过白九霄还是对洛飞烟会在此,而且还能知晓试毒大会内中详情觉得想不通,于是忍不住问道:“以你对他的了解,洛飞烟真的会是子夜的人吗?”
洛玉影竟像是未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神情一紧,漠然道:“我不知道,这话你不该问我。”
白九霄一时忘记了禁忌,口无遮拦道:“不问你问谁,毕竟你足够了解他。”
“谁说我了解他,你以为我与他是什么关系?”
洛玉影的口吻骤然急了,还有十分的愤慨,十分的痛恨。
白九霄被她突变的态度吓了一跳。
虽说女人性情善变,但是洛玉影好像一直是例外。
因为她很少喜形于色,很少会情绪激荡,即便是她与洛飞烟颇有过节,过去每每提起,也总是颇为疏离不屑,虽偶尔也种奇怪的怯意,倒白九霄倒觉得她并不见得是怕洛飞烟这个人。
现在洛玉影却突然情绪失控,着实让人捉摸不着头脑。
白九霄自问他这次只是真的想弄清楚洛飞烟的底细,而并非有意刺探洛玉影的私隐,不知怎么她就恼了。
一百七六.泥元宝
而白九霄最想不通的一点,就是即便先前他明里暗里刺探洛玉影的底细,没有一次不被她看穿,也没有一次不被她三言两句搪塞过去的。www.uu234.net
可是现在,她又好端端发得哪门子脾气。
好在白九霄也不恼,只笑道:“好了,你不愿意提,就当我没问。”
哪知洛玉影是真的动了怒,而且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带过去的。
她红着脸道:“谁说是我不愿意提,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与洛飞烟这个人什么关系也没有。他不过急着带我回去邀功,而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去……”
她一时情绪激动,声音也便大了起来,就算隔着门,外面的人应该也听到了。
白九霄吃了一惊,忙跳起来,捂住了她的嘴,低声哀求道:“好了我的姑奶奶,是我错了还不行,都是我这张臭嘴,你消消气,冷静点。”
温热的手心捂在脸上,却像迎面扑来的凉风,吹得人心里一阵轻松。洛玉影不由打了个寒颤,似乎身体在轻微的颤抖,再说不出一句话。
白九霄见劝抚有用,她果然冷静了下来,才松了口气,松开了捂着洛玉影的手。
不想冷静下来的洛玉影好似很快察觉到了什么,忙将身边的白九霄一推。
“你,你走开……”
她忙退了两步,拉开了与白九霄之间的距离,好似生疏而又防备。
灯光下,绯红的面颊闪动着一抹从未见过的娇羞,仿如梦幻不真切,却又有三分悸动的熟悉。
白九霄忽然记起了一件事。
那就是在送信的人来之前,他与洛玉影好像差一点就会发生了什么。
何况那本就未过去多久,想起那双笼罩着水雾般迷离而又温柔的眼睛,白九霄的心便又跳得很大声。
而现在,洛玉影看来却又不太一样。
嫣红笼罩着的面容带着几分柔弱,以往眼神中晃动着的从容与淡泊都已消失不见,瘦削的肩在轻微的抖动着,就像一只有些畏惧的兔子,看起来是那样的楚楚动人,令人怜惜。
不知怎么,白九霄捉弄人的心思又起,他沉了眼神,笑意更甚的往前走了一步。
“你怎么了。”
不想这一步迈出,洛玉影便像兔子一般,又向后退了三步,好像真的有些害怕。
“你,我都说了,别过来!”
想来洛玉影大概也是想到之前的失态,现在心里一定既羞又悔,恨不得离自己三丈远吧。
白九霄自以为想通了,眨眼笑了笑,反而更加气定神闲了。
“你不要我过去,我偏偏就要过去。”
他故意露出那种看起来就不坏好意,而且暧昧微笑的笑容,嘻笑道:“你别躲呀,在我方才没有追出去之前,我们好像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做,都怪那个人不长眼,偏偏在那时候打扰我们……”
洛玉影的脸色果然红得更厉害,她又退了几步,已退到了帘后,而帘子再又几步,便是摆着床的地方,她能退的地方并不多了。
“什么之前的事,我累了,要休息。”
搪塞的理由虚弱无力,她已勉强稳住心神,至少不让自己的慌乱表现出来。
方才她是受惊之下,才会一时错乱慌张。
等她理清头绪,人也冷静多了,不过即便如此,呼吸却越发重了,而这也并不是个好苗头。
“你也去休息吧,折腾了大半夜,接下来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她忙转过身,就向床边走去,白九霄却紧赶几步,拉住了她的胳膊。
“也好,既然你这么着急,那咱们就好生休息休息。”
这个“休息”似另有所指,白九霄坏坏的笑着,拉着洛玉影就朝床边走,洛玉影忙抗拒道:“你放开……”
白九霄当然更不放手,笑道:“你要我放,我偏就不放,你能怎样?”
“我,我杀了你。”
话音方落,洛玉影已拔了带在身上的匕首。
与先前逼她承认自己与秦林有关的时候不同,白九霄本就是要逗她,言语虽偶有轻薄,但到底并未真的想对她怎样。
可是想不到洛玉影却是认真的,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匕首刺下,几乎就要真的一刀扎在白九霄手臂上,好在最后才会被白九霄反手打飞。
匕首甩在墙上,又掉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
洛玉影被吓了一惊。
她着实是被自己吓到了。
就算现在身体不适,但她何曾如此冲动过。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冲动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即便她的冲动因可循,但事情到底是她自己做出来的,她无从辩驳,也不愿解释。
白九霄只好松开她的手臂,瞪了瞪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喃喃道:“喂,开玩笑而已,不用真恨得要杀人吧。”
洛玉影的眼神已沉了下来,她郁郁道:“我已经警告过你,别靠近我,否则我真的会……”
横梁上白九霄倒挂着,像一只白色的蝙蝠摇来摇去,影子投影在月灰色的纱帐上,也投在了洛玉影的心上。
这一刻,连洛玉影也有些不明白自己。
百合加上迷迭香,这大概是她心绪难安的主要原因,可是从来她虽也有心烦气躁,郁郁不安,却不曾如此冲动的对过任何一个人,不论是叶小蝉,还是怜儿……
可是今晚,许是郁结在心里的烦闷到了极点,白九霄的不识趣就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的冷静与克制。
说不上为什么,她很反感。
反感自己的失态,尤其是还是在白九霄面前。
原来,她已经讨厌他到了这种地步么,讨厌到心魔还未发作,就真的要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心里是这样想着,可是看着纱帐外摇晃的影子,她的心情又仿佛并不是这样的。
人啊,自负能看透别人,却往往连自己都看不透吧。
她闭上眼睛,慢慢调整呼吸,倦意缓缓袭上心头。
发泄之后,她倒是安静多了。
白九霄却睡不着了,因为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满是洛玉影的那双眸子。
不知道洛玉影搞什么鬼,现在一张脸变得比阴晴不定的天气都快。
不知不觉间,天越来越亮。
又是大风天。
呼啸的风将院子里的树吹得呜咽作响,奇形怪状的枝叶妖异的在风中飞舞,树影映在房门上,留着一排排密集的斑痕。
洛玉影睡了很长的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就闻到了淡淡的香味,还是饭菜那种油腻的味道。
她睡得昏昏沉沉,一起来就有些头疼。
“你醒了……”
白九霄嘴里叼着一只油腻腻的鸡腿,本来吃得津津有味,见洛玉影醒了就手忙脚乱,好似神情也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洛玉影起身,随手理了理头发。
白九霄收回了踩在凳子上的脚,拉起桌布一角,在方才踩过的地方抹了抹。
“有吃的了,过来坐。”
洛玉影施施然走过去,瞥见桌上是四菜一汤,见还有一碗白粥,遂端了起来。
“我只要粥就够了。”
她端着粥便想走开。
白九霄悠悠道:“就算不想吃,作为同伴,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好像是最起码的礼貌。”
原本以为洛玉影一定不会理会,不想她竟真的听了进去,走了两步又走回来,在离白九霄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倒并非听了白九霄关于有无礼貌的论调,而是应该有些话,她认为有必要同白九霄说清楚。
可是她刚放下粥碗,准备开口,白九霄就先叹了口气。
“吃饭就吃饭,天大的事也不应该耽误,尤其是现在,很可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多吃点吧。”
他夹了一块香菇,放在一个干净的碟子里,将碟子拨到了洛玉影面前。
洛玉影看了一眼盘子里的香菇,便没有再去看第二眼,白九霄又夹了一片白菜道:“就算胃口不好,也要多吃一点,不为我,也要为你自己。”
洛玉影还想说什么,白九霄已扔下了手里的鸡骨头,站起身。
“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洛玉影盯着盘子里的菜,迟疑了半晌,虽然蹙着眉,也还是将菜夹了起来。
白九霄刚走出门,又豁然停住了脚步,就慵懒得伸了伸懒腰。
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到处湿漉漉的,中央是天井,天井旁有个木桶。
白九霄犹豫了一下,瞧了瞧已经自己那双沾满了泥巴的靴子,叹了口气,还是走了过去。
何止是靴子,月白的裤腿上也都是泥痕。
他打了一桶水上来,洗完手,又抹了一把脸,正打算将靴子上的泥蹭一蹭。
一阵奇怪的歌声又传了过来。
“小娃娃,捏泥巴,捏个金元宝,娃娃笑哈哈……”
声音柔媚轻甜,清脆如百灵。
白九霄抬起头。
一袭多姿的绯红色跳来跳去,就像是天上落下的红霞,长长的裙摆时而落下,时而提起,裙边染了泥。而那双红色的绣花鞋在泥水中踩来踩去,弄得一片泥花四溅。
唐蜜眨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东看看西瞧瞧,终于瞧见了白九霄。
她好奇的盯着他,一直偷偷地瞧,而白九霄一看她,她就痴痴的傻笑。
她秀美的长发乌黑如云,凌乱的搭在肩上,就连她胸口的衣襟也是七扭八歪,歪斜的领口敞着,露出零零星星的片片风光。
不消片刻,她就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白九霄失去了兴趣,转而又去捏那手中的一团泥巴,她一边专心的捏着,一边又唱起来了。
看她行为失常,言语疯癫,依旧并未有什么起色。
白九霄蹙眉,惋惜的摇了摇头。
唐蜜这个人虽不讨人喜欢,不过见她好好一个人,如今弄成了这副样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白九霄走了过去。
“在做什么?”
唐蜜抬起头,眉眼带笑,眼神却极为空洞,她甜甜的嗲声嗲气道:“我在捏金元宝。”
“金元宝呀,可不可以给我瞧瞧?”
唐蜜撇撇嘴,犹豫了半晌,摇了摇头。
“不好,这是我的,不能给别人。”
白九霄笑道:“别这么小气嘛,那这里有好多泥巴,你就将手里这个送给我,然后自己再捏一个就是了。”
唐蜜的头摇得更像拨浪鼓,她将手中的泥巴护得紧紧的。
“不行,我的手都捏酸了,才捏好了这一个,重新捏的话好累。”
她傻傻的想了想,又道:“你要是想玩的话,不如我们一起,我教你捏好不好。”
白九霄眯起眼睛笑了笑。
“你教我,好啊。”
话音刚落,他忽然伸出了手,一把捏住了唐蜜宝贝似得捧在掌中的泥巴元宝。
一声尖叫,伴随着嚎啕的大哭声,震碎了院子里的平静。
原来见“元宝”被捏碎,唐蜜突然一下子声泪俱下,伤心的大哭了起来。
“元宝被你弄坏了!你是坏蛋!大坏蛋!你欺负人……”
眼泪就像打翻了酒碗,从那一对美丽的大眼睛里翻涌出来,她哭得像个七八岁的孩子般,难过至极。
白九霄未想到她会因为这个大哭起来,一下子还真没了主意,只好安慰道:“好好好,我不小心的,有话好好说,你别哭啊。”
“坏蛋,大坏蛋……”
唐蜜伤心的哭着,她不住的抽泣着抹眼泪,那张原本浓妆艳抹,精致美丽的面孔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张大花脸。
白九霄被她吵得没有办法,只好忙道:“好了好了,你不过是想要元宝对吧,假元宝有什么意思,改天我给你个真的,好不好。”
原以为这么说,就能哄好唐蜜。
不想她却哭得更凶,一边哭,一边拉扯着白九霄,哭哭啼啼道:“大坏蛋,你胡说,你弄坏我的元宝,我要你赔……”
白九霄挠挠头,只好耐着心哄道:“我都说了,我一定会赔的,不过要等离开这里,我就带你去拿。”
“不行不行,我现在就要,你要赔给我……”
泪水涟涟,哭声更让人头痛。
眼见众人听到哭声,已有人走了出来。
白九霄灵机一动,忽沉下脸,压低声音严肃道:“不许哭!你是不是乖宝宝?”
唐蜜像是被吓住了,抽抽搭搭,喃喃道:“我,我……我当然是……”
白九霄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
“乖啦,好宝宝是不能哭鼻子的,哭鼻子就不美了。”
“可是,可是我……”
残留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唐蜜松开了白九霄的衣袖,看着手中那团被捏碎的泥巴,一脸委屈。
一百七七.春色
许是见她这副样子怪可怜的,白九霄摇了摇头,摸出了钱袋。m.www.uu234.net
还好钱袋里不多不少,有且仅剩下一粒金豆子。
“好了,你乖,这个赔给你好不好?”
唐蜜止住了哭泣,歪起头,眨着眼睛,仔仔细细的看着白九霄手里的金豆子。
不想她却并没有十分开心,反而撇起嘴,好似有些嫌弃。
“这是什么,这么小一粒。”
她嘟嘟囔囔,显然不满。
白九霄将金豆子塞在那团泥巴上,道:“这可是金子,好东西,你再好好看看,金灿灿的,多漂亮。”
唐蜜的注意力被金豆子吸引,一时倒也忘记了哭泣,抽噎的看着泥巴上的金豆子,出了半天神,最后好不容易喃喃道:“好吧,不过你要再捏一个新的元宝给我。”
白九霄无奈,只恨自己为什么要闲来无事,跑来招惹她。
原以为唐蜜神智不清会好对付些,却想不到一个女人不论行为是否正常,都不是好惹的。
他叹了口气,有人却在这时轻笑道:“白公子,早啊。”
白九霄转脸,见百毒神君负手而来,想到如今他们也算私底下的盟友,于是便回了一句,“不早了,都吃过了饭,正好出来活动活动。”
“可不是,这么一场没有眼色的雨总算是停了,不过看样子,这天好像一时半会还晴不了啊。”
百毒神君捋须,闲庭信步上前,像是随后才注意到树后的唐蜜。
“原来白公子不是一人,苏婷姑娘她可好些了?”
他又摆出一脸的和颜悦色,仿佛是个脾气很好的老者,但是白九霄却肯定,他定然是听到了唐蜜的叫声才出来的才对。
于是,白九霄并不愿再与他寒暄,只道:“这话不应该问我,应该苏姑娘自己才对。”
他微微让身,本想将唐蜜推到前面来,自己就可脱身。不想唐蜜只瞧了百毒神君一眼,慌又躲到了白九霄的身后,竟似有些怕生,完全不像方才见到白九霄时那般懵懂。
只见这唐蜜蒙头垢面,衣衫不整,一双白生生的纤纤玉手脏兮兮的,一只手里捏着一块泥巴,另外一只手还拉着白九霄的衣角,着实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百毒神君见她如此,知道她的情况并无好转,会心一笑。
“姑娘怎么弄成这样子了,刚才我听到有女子的叫声,莫非……”
他没有将话明说,不过那双精明的眼睛里不时却有不怀好意的目光飘过,白九霄索性装作听不明白,只道:“苏姑娘的情形并不乐观,继续留在这里恐怕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唐蜜一走,便又少了一个对手,这对所有人来说,都可算是好消息。
百毒神君立刻善解人意道:“不错,可惜我们与这位苏姑娘并不相识,否则便该将她交于相熟的人带回去,好生照顾才是。”
白九霄道:“这个就不劳我们费心了,反正我们被困在这里还不知道要多久,何况你难道忘了那些人的本事。别说是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就算是现在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只要他们想,也定能将她的来历查得一清二楚的。”
闻言,百毒神君脸上的轻浮之色骤消,他干笑了三声,附和道:“正是,是老夫糊涂了……”
“你不糊涂,若说神君糊涂,这里岂非就连一个清醒的人都没有了。”
宣声明朗,如皓月长风,远远传来,环带零星笑意。
金展颜已换了一件完全干净的衣服,从头到脚没有半点尘垢,鬓发一丝不乱,他款款走来,步履从容,仪态倜傥,身后跟着那两侍女。
见他一出现,百毒神君笑得更温和。
“金公子太抬举老夫了,江山代有才人出,老夫这一副行将就木的老骨头,走到哪里只希望不要讨人嫌才好。就像这次的盛会,能来凑凑热闹,至少证明我这老头子还未被这江湖所淘汰出局,便足以令人欣慰了。”
言谈举止间,他倒颇显出些长者风范,可惜面前的这几位,没有一个是傻子。
而那真正的傻子,此刻姗姗来迟。
应如松走路的脚步很重,一步三响,他一走过来,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一出来,便想向百毒神君打招呼,但刚张嘴,似乎又想起百毒神君昨晚的提醒,忙又闭上了嘴,闷声过来。
“各位都在。”
凝聚的目光围着所有人一扫而过,最后又转回了白九霄那里。
“苏姑娘也出来了,难怪这么热闹,怎么没见白姑娘。”
此时经他这么一提,金展颜才想起了什么,道:“对了白兄,昨夜在下离开之后,白姑娘可还好?”
白九霄自然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只当他还是故献殷勤,于是笑道:“舍妹很好,不劳公子操心。”
金展颜又道:“白兄不用如此客气,若是有需要,尽可过来。说起来到底是照顾一个姑娘家,难免有所不便,这两个丫头虽手脚粗苯,照顾人的事还是会的,有什么吩咐只管安排她们便是。”
白九霄冷笑。
“不敢,这二位姑娘深藏不露,功夫了得,又是金公子的身边人,在下怎敢劳烦。”
听这口吻,金展颜才敢断定,洛玉影定然是未将百合花的事说出,于是也不再多言。
白九霄道:“公子若真是好心,舍妹那里不用操心,倒是不妨照顾照顾这位苏姑娘……”
他说着将一直躲在他身后,竟在发呆的唐蜜拉到了身边。
见唐蜜这副模样,金展颜立刻道:“翠儿,霞儿,还不去服侍苏姑娘梳妆更衣。”
“是,公子。”
两侍女应声,立刻走了过去。
见有人过来,唐蜜又是一惊,还想再往白九霄身后躲,却被他那只手死死的捏着,不能动弹分毫。
“啊,好疼,你弄疼我了……”
刚止住的眼泪又很快涌了上来,白九霄将她推到侍女身边。
“好了,你快跟她们去弄弄干净。”
“她们……”
唐蜜眨着眼睛,许是见那翠儿与霞儿一面严肃,立刻不迭的摇了摇头,又扑到了白九霄身边。
“我不要她们,我要你陪我一起玩。”
白九霄道:“金子已经给你了,别闹了,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丑吗?”
唐蜜嘟着嘴,脆声娇嗔道:“丑?我怎么会丑呢,别人都说我漂亮的很,你一定是眼睛不好,连美丑都分不出来。”
不想她虽然举止失常,一张利嘴童言无忌般,竟口无遮拦,直率得很。
白九霄无可奈何的瞪了瞪眼睛,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由哈哈大笑。
听到这笑声,唐蜜反倒有些急了,努唇天真道:“真的,别人都说我生得好看,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地方是丑的,你们不信,不信就让你们就好好瞧瞧……”
话音未了,她忽然伸手拉开了自己的衣襟。
领口那精致的丝绸衣料轻盈,本就松松垮垮,被她这么一拉,胸口一团白玉无瑕的肌肤立刻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唐蜜当真没有说谎。
其实就算她不这么做,旁人也绝不会看不出她是个美人,而现在……
她似乎变得更美了。
她的身材匀称高挑,柳骨纤巧,盈盈不足一握,天气虽阴沉,那高耸挺立的一片白皙柔软的玉肌却像是在发着光。
天真懵懂的瞳色,充满诱惑的身段,天使般楚楚动人的脸庞,没有任何一样不可说是完美。
衣缕如片羽,一件件落下,落在泥水中,唐蜜身上的遮盖则越来越少,解放在空气中的肢体越来越多。
大惊之下,见一片旖旎风光泄露,众人一时都看呆了。
而纵使翠儿与霞儿是见惯了凶险的大场面,此时也不由脸颊一红,忙上前拦阻。
侍女向前阻拦,唐蜜却不知她们是为自己好,吵叫声愈发尖锐起来。
“你,你们做什么,放开我……”
其余人自也反应过来,不管心中是否情不情愿,此时早都别过了脸,避开目光,不敢去瞧。
地上的衣服都已湿透,自然不能再穿,翠儿霞儿正急着替唐蜜找东西遮盖。
一阵轻风飘动,一片白云恰好落下,正落在唐蜜头上,将她那**的肩膀披盖住,原来正是白九霄身上的外衣。
“还不带她进屋?”
经白九霄这一提醒,翠儿霞儿忙架起唐蜜,向屋子里走去。
可进得屋子,吵闹声仍然不停,又过半晌,唐蜜像是渐渐被劝服了,院子里才安静了下来。
地上一堆凌乱的女子衣物,瞧见还有些尴尬,众人便踱步,从井东头移到了院子另一边。
百毒神君叹息道:“看来苏姑娘果真病得不轻,可惜好好的一个女子,竟变得如此疯癫,这魔树着实厉害。”
听他言下之意,已不打算追究唐蜜变成如此是何原因了,其实他根本并没有真的在意。
先前,他也揪着这一点不放,不过也是为了金展颜罢了。
如今看来,唐蜜已是没有希望了。
与其在一个已经行为失常的女子身上浪费经历,倒真不如好好抓住现在身边可以利用的人更加实际。
金展颜道:“苏姑娘如此,还是要尽快请个大夫瞧瞧才是,或者让江姑娘安排好,将她送离此地。”
这倒与白九霄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过此刻他又回转了心思,觉得这并不能算是个好主意。
只因经过方才那一幕,他觉察到暗中窥视着的那些杀手也都瞧直了眼睛,才忽然意识到一点。如今的唐蜜已不再是之前的那只风流狡诈的小狐狸,倒变成了一朵人人可采的娇花。
若是将她交于江雪手下,谁又会在意一个懵懂痴傻的少女如何,到时就算她不被杀了灭口,也定然会沦落到生不如死的境地。
白九霄虽然对唐蜜的印象并不好,可是如今她这副模样,要他完全袖手旁观,任由她被人欺负也是不能的。
可是他又没有好法子,何况还有洛玉影,如今他们时时都走到刀尖上,哪里还有余力去照顾一个大姑娘。
恰时有人道:“我想,不如就先将她交给我好了。”
这声音赫然竟是洛玉影。
她已用完饭,也梳洗了干净,精神尚可,气色却还是虚弱的。
百毒神君笑道:“怎么,白姑娘对她有兴趣,莫非真打算将她带回,平白得个便宜嫂嫂不成。”
洛玉影并不接他的玩笑,只道:“她走不得,否则便是我们害了她这一条性命。”
旁人很快都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不由沉了沉。
洛玉影又道:“她若留下,这里除了我之外,这里还有谁能照顾她。”
且不说男女有别是否适合,就算唐蜜是个男子,这里又有谁愿意无故多个包袱。
可就算唐蜜是个女子,洛玉影又为何愿意呢?
百毒神君眼波流动,笑道:“白姑娘想来真是生了一副菩萨心肠,竟不嫌烦劳,不过我瞧姑娘自己的身体也欠佳,再去照顾别人,恐怕分身无术吧。”
此时他忍不住提醒,好似真是好意替洛玉影考虑,要她三思而行。
洛玉影淡淡道:“即便力有不逮,我也是不能让她出事的,因为家兄与她本就相识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最惊讶的还是白九霄。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洛玉影身上移转到了白九霄的脸上,他愣了一下,不免清了清嗓子,道:“不错,我与她的确是旧相识,她其实并不姓苏,也不叫苏婷,她姓唐。”
苏婷是假名字,这一点旁人并不觉奇怪。
来到这里的人,谁又会以真实的身份示人。
不过听到她姓唐,众人心中又暗暗起念,只因他们所争的那件东西,偏偏就是唐家的东西。
金展颜不动声色,最先道:“哦,那我们便要改口叫唐姑娘了,难怪唐姑娘先前看起来对白兄颇有好感,不知白兄与她是如何相识的。”
洛玉影已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只怪白九霄该说得不说,不该说的却又说出来。
纵然这唐蜜与唐门无关,可这里的人是如何的多疑,她突然说出与唐蜜相识,怎会不心生疑窦。
她忙道:“这位唐姑娘医术不错,是家兄一位朋友的红颜知己,我二人曾与她见过几面。不过说起那位朋友在此地倒是很有名望,他的父亲重病缠身多时,全靠这位唐姑娘妙手回春。”
一百七八.女人心
“哦,想不到其中还有一番内情。顶 点 X 23 U S”
百毒神君笑了笑。
“那之前二位与唐姑娘还装作不识,我们倒是没瞧出分毫。”
洛玉影道:“几面之缘,本就并不相熟,何况之前我们都未露真容,起初是没有认出来的,直到进入那小楼之后。不想一番凶险,唐姑娘便已神志不清了。那位朋友欠唐姑娘的人情,而我们又欠那朋友的人情,所以必得保她才是。”
她娓娓道来,话中虽是五分真五分假,却能将所有事情都解释得合情合理,众人疑虑虽未完全消除,也被打消了大半。
这一点连白九霄都不得不佩服。
不想洛玉影又道:“其实我也并非完全没有认出她来的,否则先前也不会对她那般不客气,忙着为家兄撇清了。”
百毒神君道:“姑娘这话又怎么讲。”
洛玉影冷冷道:“神君稳重老练,应先生正直刚烈,而金公子风度翩翩,三位都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自然很清楚这位唐姑娘是什么货色吧。”
她转身看了一眼白九霄,淡淡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嫌弃,转而道:“说来家兄的朋友也是一位年轻俊朗,见识不俗的公子,却依旧降服不了她这样的女人。她对别人如何,本轮不到我说三道四,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家兄的主意。”
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原来这位有着天仙面孔的女子也是一副毒蝎心肠,她竟还记恨这唐蜜先前的不安分,如此想来,她口中的“照拂”定然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
这女人小气记仇起来,当真是会要人命的。
白九霄却几乎已忍不住要笑出声。
洛玉影这几句话当真绝妙至极,看来她已完全投入了自己的角色,当真将他这个假大哥看做了真亲人。
而这又在无形之中消除了旁人的疑心。
以洛玉影所说,除了百毒神君,别人不见得未识破他们并非兄妹,但也都断定他们关系不同寻常。
如此,就算认为洛玉影小气歹毒也好,嫉妒吃醋也好,倒比无缘无故,突然又要护唐蜜周全自然得多,冠冕堂皇的多了。
众人不说话,应如松本想说什么,百毒神君对他使了个眼色,他便也不说话了。
只这一个眼神,金展颜已断定他们二人勾结在了一起,不过这也无碍大局。
因为对于洛玉影所说,他完全一字不信。
而妙就妙在,他虽然不相信,但是除了他之外,其余人都已相信了。
一个弱不禁风的洛玉影,就算不用那些使毒的伎俩,也远远强过十个应如松了。
百毒神君对这个答案显然十分满意,假装没有听出洛玉影对唐蜜的恶意,只笑道:“如此就麻烦白姑娘了。”
其他人不作声,也便等于默认。
可是他们却好像忘记了,要决定唐蜜去留的并非是他们,也并不是洛玉影。
洛玉影却没有忘记,道:“各位都答应了,只是不知道江姑娘肯不肯给这个面子。”
她的声音有意提高,似不再只是说给这些人听的,白九霄一转头,就看见了远远走过来的江雪。
她还是穿着一件黑衣服,束发梳得一丝不苟,她负手而来,目不斜视,自有一番傲然于世的气派。
“几位都出来了,可是屋子里太闷的缘故。”
面上浮起淡淡假笑,极为应付,却不显生硬。
一个人高兴畅快的时候多是要笑的,可是一个人笑的开怀之时却并不一定心情愉悦,这几句话用来形容现在的江雪,简直是再贴切不过。
“早点简陋,粗茶淡饭,不知可还合各位的口味?”
只看众人脸色,就知他们对这里的饭食还算满意了。
白九霄笑了笑。
“这里的饭食若是说粗茶淡饭,那外面大多数饭馆中的饭菜岂非只能叫做狗食了,何况阁下对我们的口味分明清楚得很,一番盛意拳拳,就不必谦虚了。”
这是这里的老花样了,他稍一留心,便察觉到了这一点,而之前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的人此时才暗暗吃惊。
江雪淡淡一笑。
“白公子真是心细如发,这里的厨子一向尽职,昨日送去的饭菜,哪个用的多,哪个剩得多,他都看来眼里,所以自然对几位的饮食喜好有所了解罢了。不过对于白公子与白姑娘,他倒有些为难了。”
“哦?我们怎么叫他为难了?”
江雪笑道:“一个厨子要想讨得雇主欢心,自然要了解主人与客人的饮食习惯,可是对于白公子与白姑娘,他全完全无从了解,岂非要着急了。”
白九霄笑了笑。
“奥,原来这么回事,那是要怪我们。我们一向不挑嘴的,什么都能吃,什么都爱吃,而且从不挑食,也不会有剩饭的坏习惯。”
洛玉影倒也十分默契,淡淡道:“当然,一粥一饭来之不易,自该珍惜,不可浪费。”
江雪含笑不语,眼神间却有光芒转动。
金展颜道:“托厨子的福,我们是都已酒足饭饱,不过为何没有瞧见妖婆与赤黄二怪,他们莫非还未吃完?”
话音方落,角落中的一扇房门突然开了,伴随着两声咳嗽,裹了一身长袍的妖婆拄着拐杖,喘息着走了出来。
她一边走,一边咳嗽,咳嗽得越来越厉害。
“咳咳,老婆子是不是来迟了。”
她的声音沙哑而诡异,即便是大白天,听起来也有些令人背脊发寒。
拐杖又大又沉,每走一步,地面就被震得咚咚直响。
拿拐杖的动作缓慢而艰难,她脸上的面具早已拿下,干枯而瘦削的一张老脸丑陋阴森,让人多看一眼都会感觉到胃中不适,再多看几眼恐怕就要连早点都要呕吐出来。
不过所有人的目光俱都在紧紧的盯着她,如果每一束目光都可化作一道冷箭,那这神秘的老太婆恐怕早已被射成筛子。
所有人之中,唯有洛玉影的眼神若无其事,还是一般默然的漫不经心。
而白九霄则注意到,甚至连江雪的眼神中都有几分戒备,不免觉得奇怪。
然后他的脑海中便飞快的闪过了一个念头。
难道这老婆子有问题?
可是仔细想想,又有些没有道理。
如果这老婆子有问题,此时此刻,她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而江雪已道:“不晚,一点都不晚,刚刚好而已。”
在别人还都注视着妖婆之时,江雪很快收回了目光。
“方才白姑娘似乎有话要说。”
洛玉影回神,道:“是,不知姑娘准备如何安置里面那一位。”
此时屋子里的唐蜜又在吵闹了,翠儿霞儿两人也安抚不住她。
江雪并未思索,会心道:“以苏姑娘如今的状况,显然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除非白姑娘有更好的建议,否则我们自然有很好的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麻烦。”
洛玉影淡淡道:“那就要看江姑娘肯不肯送一个人情给我们兄妹二人了。”
江雪道:“听白姑娘的意思,总不会是打算将人留下吧。”
“留下也无不可,怎么说,她毕竟也安全从小楼中活着出来了,何况她身体并无大碍,不过受惊过度,一时精神不济。如果江姑娘肯通融,我们兄妹二人愿意代为照顾她,如此应该也不是一件特别令江姑娘为难的事吧。”
“这个……”
江雪思量,道:“只是不知其他几位如何看呢?”
百毒神君笑道:“白姑娘既然愿意做这个好人,我们也不愿无故当起坏人来,何况苏姑娘现在这副模样,尚可通人话,只要安抚得当,也不见得会生出麻烦。不过接下来的游戏显然并不适合她了,她一直跟着白姑娘的话,倘能留到最后的话,不知又该怎么算呢?”
他的心思洛玉影一清二楚,于是道:“这个好说,若我们能留到最后,东西自然就是我们的,到时如何不劳别人操心。而若是我们留不到最后,想来这件事和我们无关了。这个答复,各位应该会满意。”
百毒神君笑道:“如此甚好,老夫也是想先将话说个清楚明白,省得大家闷在心里不上不下,白姑娘不会介意的吧。”
洛玉影微微一笑。
“当然不会,先小人后君子,什么事也是讲清楚好。”
江雪道:“既然如此,那件事就暂且定了。现在人已到齐,诸位可都准备好了?”
“人到齐了么,好像还差两个人吧。”
白九霄东张西望,但仍瞧不见赤黄二怪。
江雪道:“白公子不必再瞧了,除了这里的人之外,不会再有旁人。”
众人不免奇怪。
金展颜道:“那赤黄发的两位怪客呢,昨日江姑娘不是才说他们并无大碍么?”
江雪道:“是无大碍,只可惜黄发怪腿伤发作,急需救治,而赤发怪竟非要即刻带他离去,态度极为强硬。我等也不好挽留,所以昨晚半夜,他们已经离开了。”
她顿了顿,又道:“临走之时,他们二位还曾要我转达谢意,多谢昨晚诸位出手相救。”
听她这么说,想来这赤黄二怪今后是再难见到了。
白九霄摇了摇头。
百毒神君笑道:“这样也好,既然撑不下去就不要硬撑,也不失为明智之举。江姑娘,那不知第二场比试安排在何时。”
江雪道:“神君摩拳擦掌,看来已迫不及待了,”
“好说,江姑娘莫要取笑老夫,正所谓夜长梦多,这里的人又不是如此呢?应兄,对吗?”
他忽然看了看应如松,应如松便忙附和道:“不错不错,你们还有什么花样,就快快安排好,不是人人都有多余的时间耗费在这里的。”
旁人这才发现,原本接话最利落的应如松,今日好像倒变成了一个闷葫芦,他已半晌没有说话。
此时百毒神君一说话,他才像是反应过来,忙不迭的接话。
原以为这人至少有几分侠义心肠,想不到也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看样子已被百毒神君死死牵住了鼻子。
耳边吵闹声骤然清晰了,房门一打开,唐蜜便跑了出来。
好在这会儿她身上的衣服已整整齐齐的穿好,头发也梳好了七八,她提着裙子跑出来,翠儿霞儿便忙跟了出来。
“姑娘……”
唐蜜一出来,就冲着人群奔了过来,几步就跳到了白九霄身边。
“元宝哥哥,元宝哥哥,我不要她们跟着,你陪我玩,好不好?”
她拉起他的胳膊,娇滴滴的撒起娇来。
白九霄先拉开她紧紧缠着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眼,道:“不错,新衣服很适合你。”
唐蜜听了这话,立刻喜动颜色,眨着眼睛。
“真的?那你说,我美吗?”
白九霄不答。
她便用力摇动着他的胳膊,“说嘛,说嘛,说嘛,我到底美不美?”
“美,你最美,行了吧。”
白九霄好不容易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随口敷衍。
唐蜜仿佛更开心了,她心满意足的松开白九霄,欢呼雀跃,如燕子般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她一边碎步小跑,一边欢笑着拍掌道:“好哦,好哦,我是最美的。”
她不停痴痴笑着,眼神时而明动妩媚,时而又沉寂发愣,整个人看起来就很不正常。
她的手里还握着那块泥巴,泥巴上印着那颗金豆子。
她转了一圈,重又转回了白九霄身边,将那团泥巴递到白九霄面前。
“呐,还算你有眼力,你想要吗,我现在就送给你。”
她说完,不管白九霄的反应,强行将泥巴塞进了他的怀里。
“现在我已经将我的宝贝送给了你,那你可以陪我玩了吧?”
“玩?现在可不行。”
她一听,便沉了脸,撇嘴道:“现在不行,那什么时候才行啊!”
“什么时候?嗯……那就要看你听不听话了。”
白九霄眼波流动,道:“如果你不听话,我们就把你一个人扔下,到时候既没有人给你穿漂亮的衣服,也没有人帮你梳洗,你很快就会变得又脏又丑。那你说,你是想要漂亮呢,还是不漂亮?”
唐蜜忙不迭道:“漂亮,我当然是漂亮了!”
“那你听不听话?”
“听话!我当然听话!”
白九霄欣慰的点了点头。
“好,那你从现在开始,就跟着我们,不过没有允许不能出声,也不能乱跑,明白了吗?”
唐蜜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一百七九.离庄
“看来比起白姑娘,白公子好像更加合适照顾人,那就不必再让翠儿霞儿插手了。www.uu234.net”
金展颜这一笑,实在不无幸灾乐祸之嫌。
他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不过被白九霄像刺猬似的刺了这么久,如今见有人进退两难,心中或多或少还是有些解气的。
洛玉影道:“也好,既然她这么听大哥的话,大哥可要负起责任,好生照顾才是。”
“我?这怎么行……”
白九霄这次当真是哑巴吃黄连了,他原本正是按洛玉影所说,顾全大局,不想唐蜜跟着他们的事再生变化。
一则,他知道洛玉影此番所为定有她的用意,二则,他与唐蜜虽没有过深的关系,到底不愿见一个已落得如此下场的人无辜送命。
可是想不到洛玉影并不见领情,反而一甩手,将唐蜜扔给了他,让他一时骑虎难下。
他并不知道,保下唐蜜只是洛玉影一时起意,这并非出自什么深谋远虑,不过是因为她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除此之外,她想不到更好的安排。
而在唐蜜出现之前,她一直未真正想过要如果安排,但见唐蜜对白九霄似格外亲热,白九霄对付她也有些办法,于是顺水推舟,落得个干净。
金展颜笑得轻快,道:“白兄不必谦虚了,白姑娘既然说你可以,我也相信你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好,看来诸位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江雪一扬手。
“来人。”
一条黑影飞快从屋顶上跃下,来人却并非冷丰。
“在。”
“去看看冷丰准备的如何了。”
“是。”
黑影得令,来去如风,不待片刻已回来了。
他抱拳道:“都已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启程。”
话音方落,江雪已瞪了他一眼,似是嫌他多话了。
百毒神君却听到了,道:“启程?怎么,我们要走?”
江雪道:“不是走,不过是换一个地方而已,还是老规矩,诸位不会介意吧。”
茶很快端了上来。
众人没有犹豫,纷纷一一喝下,此时唐蜜却又闹起了脾气,原来竟是嫌那茶的气味难闻。
这里连白九霄也没了办法,他连哄带骗,她却愣是不肯喝,白九霄被吵得头疼,正打算给她硬灌上。
洛玉影却走过去,对着唐蜜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唐蜜撇着嘴,迟疑了一会儿,竟真的又肯喝了。
而唐蜜喝完之后,擦了擦嘴巴,立刻凑到了洛玉影面前,伸出手给她瞧了瞧空了的茶杯。
“呐,都喝光了,现在可以给我了吧。”
洛玉影随身拿出一个小包,从中取出的竟是话梅,对江雪道:“只是一粒用来送药的果脯,没关系的吧。”
江雪还未来得及表示,唐蜜已一把抢了过去,而且一下就填进了嘴里。
江雪只好作罢。
“好酸,不过还可以,我还要。”
唐蜜又伸出手。
洛玉影却摇头,她便立刻不高兴了,嚷道:“我还要,还要……”
她一会儿对着洛玉影叫嚣,一会冲着白九霄撒娇,那娇憨模样就像是七八岁尚未完全懂事的孩子。
其他人还未有反应,而洛玉影的神智竟先有些沉了,而被唐蜜这么一摇晃,她的身子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好在她并没有倒在地上,就在她开始倒的时候,有人已将她扶住。
金展颜离她最近,可是先扶住她的还是白九霄。
白九霄将她缓缓放倒,抬头的时候胸口一闷,只见身边人都已陆续倒了下去。
唐蜜是最后喝下那茶的,也是除了白九霄之外,最后一个倒下的。
茶杯碎裂成花,白九霄眼前一模糊,也便浑然不觉了。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摇动的马蹄声踏在山野之间,晚风徐徐的吹进来,洛玉影就倚在那里,望着飞动的窗帘,死水般寂静的眼神中似沉淀着无声的温柔。
白九霄活动了活动身子,发现自己被压得发麻的腿上躺着的是睡得死死的唐蜜,他将人扶起靠到一边,自己才坐正了身子。
“我睡了多久?”
“不知道,不过现在天已完全黑了,而且恐怕另外一场雨又要来了。”
洛玉影撩了撩窗帘,又放了手。
车厢不小,但是三个人还是有些太挤了,她觉得闷得喘不上气,才将窗子打开的。
白九霄摸了摸发酸得背脊,感觉这一觉睡得极累,他身上还有好几处酸疼的地方,应该是有人将他搬上车来时不小心碰到的。
“你还好吧,有没有被那些人弄伤。”
见洛玉影捂着手腕,白九霄关心。
“我没事。”
洛玉影微微调整坐姿。
颠簸的马车声逐渐平缓,看样子他们已由山路入了大道。
入大道之后,马车风驰电掣,在阴沉的夜色中穿梭。驾车的人显然也想在风雨来临之前,尽快赶到目的地。
他们终于离开了风凌山庄。
正如他们到来一般的毫无声息,离开的也是毫无预兆。
这个鬼庄园,希望以后还是莫要再来。
但两日间发生的一切飞快在脑中闪过,白九霄忽又觉得这次的经历倒也并不算是很糟糕的。
一眨眼,他们又已奔出可数里。
白九霄终于忍不住道:“你猜,这次我们又要去哪里?”
“以子夜的安排,去哪里也不会觉得奇怪,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似乎不像是进城的路。”
“确实不是,这是城外的大路,城外大路有两条,一条是出城的,另外一条却是死路。”
“死路?什么意思?”
白九霄笑道:“死路的意思当然就是再往前的话,就没有路了。”
“那路尽头是什么地方。”
“那是一个渡口,叫做衔草渡。”
“衔草渡?衔草结环?”
“不错,说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个故事。据说就在这个渡口,一汉子曾路见不平,对一个老翁有恩。后汉子施恩不望报,不告而别,而那老翁自此便日日都到渡口等,直到等了三年,才将碰巧路过的汉子等到。那汉子当然早已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而那老翁将一件东西交于他之后,便溘然长逝了。”
白九霄沉了口气,继续道:“那件东西是个破旧的小鼎,只因是老翁临终所赠,那汉子便只有带走了,从那日起,江湖中一个赫赫有名的独行大盗便销声匿迹了。又三年之后,飞鱼江上的一班水匪挂旗而起,组成了潜龙水寨,这便是潜龙帮的前身。”
“那汉子是潜龙帮的人?”
“不错,他正是潜龙帮的总瓢把子,帮主司徒潜龙。”
原来白九霄所讲的这个故事,正是潜龙帮帮主司徒潜龙的成名之路。
对于这些事,他倒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老翁并不是个普通人,正是曾经名震八方的神名老人望天君。
望天君绰号“有恩必还,有仇必报”,少年时行走江湖,曾有江湖第一游侠的美名。
而望天君交于司徒潜龙的那个小破鼎,就是无极金银大鼎,鼎内记载着望天君毕生之所得。
司徒潜龙也是受鼎内铭文启迪,改变了他下半生的命运。
是以司徒潜龙才变成了司徒帮主,飞鱼江上一伙不成气候的水匪才变成了一众好汉。而潜龙帮则成为了此地第一帮,即便是苏家、慕容世家、双拳门三足鼎立,也没有任何一个敢轻易动潜龙帮的人。
如今,他们要去的地方恐怕正是那衔草渡了。
想到这一点,白九霄不觉有些意外。
因为衔草渡便已是潜龙帮的地盘,而且是本地最大的渡口。
他们去渡口莫非是要乘船?
而乘船之后,他们又要去哪里?
莫非他们这次要去的地方竟是潜龙岛么?
白九霄不免觉得奇怪,又有种浅浅的忧虑浮上心头。
只因这潜龙岛乃是江心孤岛,四面环水,到时恐怕是上岛容易下岛难了,何况他自恃无所不能,可是偏偏便不会游水。
他早心中暗暗期望,期望他们不要上船。
可正是怕什么,便来什么,他们果然是一路朝渡口而去。
今夜风大浪急,江岸边连半个鬼影子都没有,五辆马车隐匿于阴沉的夜色中,一路疾驰,直到渡口才停下。
车门一打开,凛冽的江风迎面吹来,将人吹得一个寒颤,几乎站立不住。
洛玉影先下了车,白九霄也立刻跟着跳了下去,却听她说道:“你怎么自己出来了,带上她。”
白九霄这才想起,唐蜜还睡在车厢里,无奈只好转头又转了回去。
天色是浓重的黑,渡口空旷无人。
十几条小艇一字排开,在江面上随着起伏的水波起起伏伏,最显眼却是那一条收着长帆的大船。
这条大船正是为他们所准备的。
人陆续都从马车上下来,看他们走路的身形,所有人虽已醒过来,但精神都并不是太好。
这次他们用得茶里,安神散的分量更重。众人来不及摸清东南西北,便被带上了船。
唐蜜就像是个贪睡的孩子,怎么叫也叫不醒,白九霄只得将人背着跟上。
此时江面风高浪急,加上迷药药力并未全消,一上船就被颠得左摇右晃,早已空了的胃里一阵干呕泛动。
直到被让进船舱,船身好似没有那般摇晃了。
众人走进的这件船舱极大,大的可以摆下七八桌宴席依然不觉拥挤。
一走进来,一阵暖意便随着幽香扑面。
外面风声呼啸,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
船外夜色浓如重墨,室内则明亮如白昼。
几张矮桌摆好,配上舒适宽大的座椅,座椅上铺着长绒裘皮毯子,暖炉中的炭火烧得更旺。
这样的氛围,这样舒适的环境,每个人都不由松了口气。
“江边夜寒风急,诸位一路劳顿,请先入席吧。”
桌上已摆好了酒菜,菜色虽简单,却美味诱人,众人早已饥肠辘辘,便也不客气,各自选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每张桌子可坐两人。
妖婆独坐一张,百毒神君走到了其对面的桌前,洛玉影不愿多走动,便择了最近的那张桌子,白九霄本想过去,却被刚刚醒过来的唐蜜拉住。
“我要坐这里!”
她一手缠着白九霄,占了剩下的一张桌子就不肯起来。
本已到了跟前的金展颜便道:“既如此,这张桌就让于二位了,不知白姑娘是否介意在下同桌?”
“金公子不必客气,请坐。”
于是白九霄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只能与唐蜜坐在一起了。
直到这一刻,白九霄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似乎多了一个大包袱。
唐蜜倒是十分欢喜,闪着大眼睛,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拍掌道:“哇,好多好吃的!”
唯独江雪再未落座,直到船舱门口缓缓出现一条人影,她才高声道:“诸位,容我介绍一个人,接下来他将与我一同主持大局,洛公子请进吧。”
“洛”字一出口,白九霄整个人不免为之一震,他猛然抬头,见那缓缓走进来,面上带着轻笑的英俊男子果然正是洛飞烟。
他还是穿了一身雪白色的衣裳,只见他白面如玉,双目如潭,文质彬彬,仪表堂堂,直比潘安,显是一位翩翩少年贵公子的模样。
与金展颜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逼人贵气不同,洛飞烟的气派则更加隐晦深沉,不免有种阴郁的柔媚之气透出,他面乏血色,带着三分苍白的病气,不过见他的动作举止又并不像患病之人。
他面上的表情一直很轻很浅,平淡的像是并没有情感起伏,也像是戴了一张空洞的假面,旁人所看到并不是真正的表情,而是一张变化寡然的脸谱。
他走进来,目不斜视,只与江雪有了一个极为短暂的眼神交流,便走到了她的身边,也就是首座的地方。
“各位辛苦,请多指教。”
他客气的拱手一句寒暄,话虽说得客气,脸上的神情却并不像那般谦虚。他的目光陆续扫过,蜻蜓点水一般掠过所有人的面上,并未有丝毫的停留。不论是对于白九霄,还是对洛玉影。
见他如此,装作一副全然不认识的模样,白九霄暗暗松了口气,去偷偷瞧洛玉影的神情。
洛玉影同样没有任何表情,也瞧不出半点异样的变化,就好似进来的完全是个陌生人。
不知为何,这二人竟像是早有默契一般,即便他们的关系是如此的复杂。莫说旁人,就算是白九霄这早已知道内情的人看来,也实是察觉不出什么异常。
一百八十.江上行
百毒神君笑着寒暄道:“客气了,是我们这些人要阁下多多照顾才是。www.uu234.net”
江雪道:“就让我来替洛公子引荐。”
她说着,从首座走了下来,走到了妖婆那张桌前。
“这位便是长白山寒冰潭潭主的结发之妻,仇老夫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满座哗然。
妖婆沉吟片刻,咳嗽了两声,沉沉道:“想不到,想不到如今江湖中,还有人能认得我这老婆子。”
“昔年名动满江湖,令多少英豪尽折腰的侠女林琳儿,莫说是三十多年前,就算是到了今日,提起这个名字,江湖中老资历的前辈没有人不知道的。”
江雪微笑。
“何况当年,老夫人急流勇退,不但拒绝了武林第一庄的庄主沈天飞,大漠鹰王徐自山,泰山派掌门杨素等等,毅然决然嫁给了当时还是籍籍无名的仇铁剑,当然也就是如今的寒冰潭潭主,远避进那终年积雪的长白山中,成了一对江湖儿女人人艳羡的神仙伴侣,流传在武林之中的佳话……”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更为惊叹。
只因当时这飞花女侠的名头的确不小,只因她年纪轻轻,不但功夫远胜于江湖中那一代的后起之秀,而她的美貌更是远胜于她的功夫。
加上林琳儿出身武林世家,自从行走江湖开始,便是风头无人可及。而林家的名望也一时盖过旁人,只因武林中人人都知道,林家三小姐非但美若天仙,而且还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可是如今再瞧着人过中年的丑陋老妇,哪里能瞧出当年那半分风华绝代,飒爽英姿的侠女容颜。
纵然岁月无情,美人迟暮,但比起对于旁人,却总是格外怜惜三分的。
可是在林琳儿的身上,这句话并没有得到应验。
岁月非但对她极为无情,甚至可以说是无比的残酷了,而这种残酷都已写在了她的脸上。
别人惊异的目光中都已起了怜悯之色,可是当她摘下面纱,露出那张丑陋可怖的脸时,洛玉影却从她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宁静与安详。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老婆子都已经忘了。”
她的声音虽嘶哑,但语气却很和缓,若仔细听来,还能听出其中那种看破一切的畅然。
她的相貌虽丑陋,年纪虽老迈,可是她的心却不是。
她的心依然是年轻的,是有温度的,也是宁静祥和的。
或许这就是因为如今的她,并不是别人眼中那个悲惨,丑陋,可怜的老太婆,又或许是因为她毕竟年轻过,享受过年轻时那些快乐美好,被众星捧月一般爱护追求的幸福。
虽然一切都会随时光而去,记忆却比任何东西都要留存的更长久。
但是洛玉影却想错了,因为她便明白,在这个老人的眼中,所更看重的并非光彩的少年时代,而是现在,就是此时此刻。
这时,她还不懂得这样一个道理。
一个人内心满足的时候,不论身处何种境地,不论是何模样,受到何种对待,她也会感觉到幸福与快乐。
其实,她是明白的,不过她早已忘记了而已。
“听说自从隐退,仇夫人便与仇潭主形影不离,已数十年未踏入关内,这次能有老妇人出席,是这一场盛会的荣幸。”
江雪并不像个善于吹捧的人,所以此时她说出这些话来,才更有说服力。
仇老妇人又咳嗽了起来,也不知是否不愿再继续说话。
江雪很有眼色的走开了,走到了百毒神君那张桌前。
“我再来介绍这二位。”
她微微一笑,看向百毒神君,道:“昔年武当门下出了一位精通毒技,为入毒道不惜与师门脱离关系的前辈,论辈分,说来应该是如今武当掌门师叔一辈的了,想必百毒神君便是罗修子前辈吧。”
百毒神君眉心一沉,心中愕然,半晌才勉强一笑。
“罗修子早已死了,如今世上只有百毒神君,老夫与武当派也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哦?是吗?”
“不过据我所知,如今的武当掌门对这位不在本门的师叔倒是颇为净重,而阁下的百毒园也坐落在武当山下,我说的可有错吗?”
百毒神君又是一惊。
这本是十分隐秘之事,原本以为绝不会为外人所知的,但是想不到,如今竟没有人挑破了。
武当乃是正宗,一向不屑于毒药暗器之流的旁门左道,所以百毒神君才忙着撇清,却不想越撇越不干净。
他忙笑了笑,否认道:“姑娘说话可要小心,在武当山下建院不过因老朽在那里住惯了,加上气候适宜,便自己掏腰包置办了一处宅子,与武当派绝无干系。老朽纵然是无所顾忌,不过到底曾受过武当教化,若是姑娘不说清楚,传到有些别有居心的人耳中,败坏了武当声望,我那师侄定然不会放过老夫的。”
江雪笑了笑。
“神君误会了,武当派定然对制毒炼毒没有兴趣,又怎会与百毒园有关。何况当年神君虽是自己离开了武当派,但是那之后,掌门也已将罗修子之道号从教籍上抹除了,神君又怎会与武当派再有干系呢。”
百毒神君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还是笑着连连称是,只是他脸上的笑意越发不自然。
直到江雪将目光缓缓离开,他方松了一口气。
江雪走到了应如松面前。
应如松的神态就镇定得多,也自信得多了。
只听江雪缓缓道:“这位应先生号北海怪客,自然是来自北海,听说北海风景秀丽之地,连北海海滨的沙子都是银白色的。只是这北海的气候实在不好,炎热的时候能晒死人,天冷的时候倒很少。可是唯有一座北冥岛,常年却是积雪覆盖,可是真的?”
应如松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奇道:“正是,可你怎知我来自北冥岛……”
一句话便暴露了他心中所想,江雪笑了笑。
“哦,原来阁下正是来自北冥岛。”
在座其余人皆未听过这北冥岛,可是江雪说来却头头是道,似乎是亲自到过那里一般。
莫说应如松了,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既惊又怕。
对于一个对所有都知根知底的人,谁又能不怕呢?
好在白九霄并没有被吓住,他早已知晓江雪是子夜的人,自然知道她的本事。
此刻他笑了笑,正想问问她可知道自己的来历,不想有人已早了一步。
“原来姑娘早已将我们调查的一清二楚,那姑娘可知在下的来历吗?”
说话的人竟是金展颜。
此时众人的心态都是恨不得江雪不介绍自己,不知是他大意,小瞧江雪不见得会知道他的来历,还是他已迫不及待想让别人知道他的来历。反正他就像专门要与白九霄作对,偏不早不晚的跳出来了。
眼波回转,江雪施施然走到他身边,脸上的神情充满从容的自信。
“仙翁手摘星,金陵独一家。公子作为金陵仙翁的后人,自然是没有任何理由隐瞒自己的身份,毕竟无论对于金家的任何一个人,‘金陵仙翁’四字象征的本身就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她微微施了一礼,道:“敢问金公子,令尊不知是哪一位。”
金展颜起身,回礼。
“原来我家太爷的名号姑娘也知晓,家父讳字扬眉,乃是太爷第六孙,在下姐弟三人,排行末。”
他自己介绍起来果真毫不避忌,只因以他的身份,说起来参加这试毒大会也并不算辱没了他的出身。
只听他说完,又自道:“能参加这一场盛会,与天下第一枭雄之较长短,本是金家人的荣幸。只是父亲早就训诫在下,在江湖中走动,要多与能人奇士走动,不过却万万不可玷污太祖之名。是以在下本不愿亮出身份,可惜却逃不过姑娘眼睛。”
江雪道:“以这几日所见,莫说以金公子的本领,非但不会令仙翁蒙羞,公子日后定会大有所为。”
她轻轻一笑。
“何况公子不但天赋异禀,用毒如神,就连这相貌也是俊朗不凡,万中无一,宋玉潘安尤不可及呢。对了,听说金公子与天下第一巧手的李四哥关系匪浅,倘若日后有机会,可否介绍给我认识。我一直想领略一下李四哥那一双巧手,和那巧夺天工的人皮面具,可好?”
金展颜面色微微一沉,却又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在下与李四哥已有数年未见,下次有机会,一定不会忘记姑娘所托的。”
“那就多谢了。”
江雪盈盈一笑。
金展颜已拂袖坐下。
江雪就站在他身边,见金展颜一落座,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洛玉影面上。
在座诸位无一不对洛玉影的身份感到好奇,可惜江雪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就略过了她,走到了白九霄身边。
“白公子,方才我看你似乎有话想说。”
白九霄知道这次江雪又将矛头对准了自己,淡笑。
“没有啊,我能说什么呢,这个时候难道不是所有人都该识相的闭嘴,听江姑娘高谈阔论,将我们一个个剖析的体无完肤才是吗?”
江雪嫣然一笑。
“听白公子的意思,仿佛是对我很不满了?”
“不敢,我们怎敢不满,尤其是我,毕竟江姑娘还不知掌握着我多少的私隐,我心里应该是怕才对。”
江雪道:“白公子真是伶牙俐齿,奥,不对,应该称呼您一句九少爷才对,财神山庄的九少爷大驾光临,我倒真担心这几日的招待失礼于人呢。”
此言一出,果然引起一阵惊叹。
百毒神君道:“哎呀,原来白公子是财神山庄的少爷,真是失敬失敬。”
听说白九霄出身不凡,他的态度立刻殷勤了不少。
就他的反应看来,在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里也可算是佼佼者了。
而对于这样趋炎附势的人来说,白九霄从前在财神山庄倒真见过不少。后来就算他离开了财神山庄,就算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只要见了他手里的金子,也常常会露出这种看似尊敬的态度,实则也不过是为了看看能否从他身上讨到些便宜罢了。
从前,他时常看不起这种人,而现在,大概是更加明白何为世间疾苦,他的心里也说不上厌恶,更说不上喜欢,不过觉得这样的人有些可怜。
不是人人都有出身豪富的运气,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
这世上多的是被现实压垮了脊背的人,所以只能说,白九霄更为钦佩那些不为世俗名利所困扰的清高之士。
苍茫浊世,众人皆醉,独行之人几何。
这也是白九霄不太热衷于交朋友的原因之一。
显贵的出身就像是一个标签,在看到他这个人的之前,别人往往先被标签上闪耀的金光迷了眼睛。
而站在那金光之下,不论他走到哪里,都绝对不缺少奉承吹捧之徒,不乏殷勤周到的朋友。
所以,他才不会稀罕。
与其待着人群中,让自己不自在,让别人不自在,他倒宁愿独自一人,来得快活逍遥。
来到此地之后,他倒遇上了两个人。
在知晓了他的身份之后,态度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这两人一个是江轻鸿,另外一个就是洛玉影。
江轻鸿一直对身边的人都是一个模样,不论何时总是那般彬彬有礼,温和亲切,他似乎从不会对人亲热,但又不会让人觉得疏远。不论别人与他相识的时间长短,都能从他身上找到一种老熟人的感觉。
这样的人,谁与他相处起来都会很舒心的。
而洛玉影又是另外一个极端。
那就是不论是谁,要想学会与她相处,都要经历一段并不容易的时光。
就像是现在,金展颜虽然与洛玉影坐在同一张桌旁,但是白九霄能肯定,他绝对想不到洛玉影心里装得是什么。
江雪在说话的时候,她就静静听着,目光从未离开太远,更没有向洛飞烟那里瞥过半分。
可是即便她表面看起来不动神色,可是她的心一定并不平静。
因为洛玉影手指细微的动作已出卖了她的内心。
纤细修长的十指交叠在一起,在轻轻的蠕动着,用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正是她思索的节奏。
她在想什么,是否是与洛飞烟有关,还是与这里的其他人有关。
白九霄一时出神,直到身边人用力扯了扯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