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六.眼力
一个人总是在变化之中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一颗心是永恒不变的。www.uu234.net
世界在变,环境在变,人的心情在变,情感也在变。
白九霄变了,他变得有些害怕寂寞,害怕孤独,害怕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就像是原本沉甸甸的心突然被人掏空,又像是原本一直都在的人突然消失。
天地很大,沙洲岛只有这么小。
洛玉影到底在哪里。
有时候他想着,只要洛玉影不在那冷冰冰的江水中,不论在哪里也不要紧,他总会找到她的。
可是有的时候,他又不禁怀疑自己。
他还能找得到她吗?
如果她就此消失了,他又能怎么样。
他不能怎么样,除了辜负秦林的期盼,除了这么久的时间与经历都白费了之外,他好像并没有什么损失。
可是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为什么他时常会想到她,想到她冷冰冰的神情,想到她为数不多的笑容,想到她那温柔下来就会让人沉溺的眼睛。
白九霄曾遇见过许多女孩子。
她们或美丽,或可爱,或活泼,或烂漫……可是没有一个是像洛玉影这样的女孩子。
她冰冷而执拗,坚强又任性,隐忍却悲观。她心细如发,感情从不外露,可是她的心却是敏感而脆弱的,风吹草动都会影响她的心情。
表面上看,她对自己的情绪收敛的很好,可是性子上来的时候,却像个冲动的孩子,很难控制得住。
在白九霄认识的人当中,她无疑是特别的一个。
能和她面对面的相处这么久,想来也觉不可思议。现在她不在身边,白九霄反而不习惯了。
“看你这样子,一定是在想自己的小情人吧。”
胖子嬉笑。
白九霄挑了挑眉,只是笑了笑。
“她漂不漂亮?”
胖子好事的撺掇。
白九霄又笑了笑。
“长相应该没得说,就是脾气不好。”
胖子立刻点头:“看来她一定长得很不错。”
自古以来,漂亮的女人很多,既漂亮,脾气又好的女人便少之又少了。
何况男人只有对漂亮的女人才会格外有耐心,倘若一个脾气不好的女人长得又不好看,男人大多会躲的远远的。
白九霄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如天边月,三分温柔,三分孩子气,却还有三分的野性。
胖子道:“你能不能把面巾摘下来,给我看看你的脸。”
白九霄道:“我又不是女人,你看我的脸做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女人,不过你已经看过我的脸,我要是不看看你的长相,岂非就吃亏了。”
“可我好像并没有要求你这么做。”
“是,是我自愿的,不过你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那你不就应该对朋友坦诚些吗?”
白九霄轻笑。
“这世上从没有绝对的坦诚,坦诚是要讲时候的,好朋友之间也一样。”
“这是什么鬼道理?”
“不是鬼道理,是我的道理。”
胖子圆溜溜的眼睛一转。
“哦,我明白了,你一定是个很有名的大人物,所以怕我认出你来。”
白九霄道:“我就是个无名小卒,不过随你怎么说。”
胖子觉得很扫兴,皱眉道:“你又不是大姑娘,难道见不得人?”
白九霄大笑。
“大姑娘才不会见不得人,不过是害羞而已,你就当我也是害羞好了,反正我的脸你还是不看为好。”
“你……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胖子碎碎念,嘟囔一句。
白九霄轻叹。
这话很多人都这么说过,胖子也不是第一个。
从前他一直装作不介意,但心底还是介意的吧。
所以当别人这么说的时候,他反而越会干出一些更奇怪的事来。
“不错,难得糊涂,有时候还是迷糊一点好,知道的事情越少就越安全。”
胖子也笑了笑。
“对了,你这小子也一定闷了很久了吧,这岛上有个好地方,想不想也去试试。”
白九霄随口道:“这岛上能有什么好地方,难道还藏着什么销金窟与温柔乡不成?”
“销金窟虽然没有,温柔乡倒真有一处,那里住着一位会要人命的小狐仙,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想去的道理。”
白九霄仰了仰胳膊。
“狐仙?别是你这家伙憋得太久,出现的幻觉吧。”
胖子一听受到质疑,“你别不相信,老八和老十都去过,就是他们告诉我的!”
“哦?那么说,你并没有去过。”
白九霄再次加重了疑问。
“我……我倒是想,可是我……我害怕,那种东西是人都会怕的。”
胖子的脸涨的通红。
白九霄道:“到底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
事情发生在这几夜。
每到夜里,老十和老八总会在半夜偷偷跑出去一阵子,而天明又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出现。
他们很谨慎,发现这件事的只有胖子。
后来,他们便告诉了胖子。
在沙洲东畔,有一处洞穴,洞穴里住着一个女妖。女妖妖娆而多情,对于送上门的男人来者不拒。
所以他们才偷偷跑出去。
白九霄忍不住大笑。
“这……这种话你也相信?”
胖子挠头。
“我不能不信,因为老十那里有一块丝巾,就是他从女妖那里偷来的,我亲眼见他拿出来炫耀过。而且他们每夜都会溜出去,我也亲眼看见,他们是去了一处洞穴……”
他说得一本正经,让人不得不相信。
白九霄的眼神亮了亮。
“你真的知道那地方?”
“当然,他们都笑我胆子小,所以我才偷偷跟出去的,不过最后……”
最后他明明到了洞穴,却还是没有勇气走进去,所以便掉头跑了回来,这件事连老八和老十都不知情。
而对于这件事,白九霄的兴趣却越来越浓。
“女妖?有意思,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妖怪。”
他又在说傻话了。
胖子笑了笑,心里突然有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喂,兄弟,敢不敢陪我去见识见识?”
胖子眼神中满是雀跃,贪婪的神情显露无虞。
白九霄道:“好啊,只要你不害怕,陪你去瞧瞧也不妨。”
胖子笑道:“怎么会不怕呢,不过有你在,我的胆子就大了,那么说好了,半夜一起行动。”
温柔乡便是英雄冢,自古英雄难过美人过。
更何况是充满人性缺点的凡人。
女妖。
狐狸精。
这更像是那些怪谈中的荒唐故事。
白九霄痴痴一笑。
他并不相信这世上有这种怪事,不过既然让他遇上了,少不得就要去见识见识。
许多看似荒唐的故事背后,往往隐藏着一些令人想象不到的真相。
看来今夜又不得安寝了。
傍晚。
时辰还早,天已先一步黑了下来。
凌承独自站在门口,仿佛已变成了一具石雕。
洛飞烟还没有回来。
他在等着他回来。
白九霄走过时,装作不经意的瞥了他一眼。
刚才他主动揽下了送饭的活儿,借机去看了看程达。
程达还是老样子,洛飞烟不在,他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他送完饭出来,厨房里又有人对他招手了。
“正好,你再把这些给屋子里的人送去。”
屋子里的人是百毒神君。
白九霄很不情愿。
那人又道:“还有昨天抓回来,被关在公子屋后牢里那两个,公子一天不见人,咱们别把他们给饿死了。”
牢里的人是金展颜和仇老夫人。
洛飞烟在的时候,送饭的事从轮不到他们做。
这倒是个好机会,白九霄应下之后,便先想百毒神君的屋子里走去。
百毒神君正端坐在位子上盘膝调养。
听见白九霄的声音,才睁开了眼睛。
在他面前,白九霄当然更加刻意的改变了说话的语气和口吻,他料想百毒神君也不会想到他敢来这里。
他将饭菜放下,转身就想走。
不想百毒神君道:“阁下要不要留下,一起喝两杯?”
白九霄压声道:“不必。”
百毒神君笑道:“劳烦财神山庄的九少爷亲自为老夫送饭,这话说出去,不知道有没有人会相信。”
白九霄的背影缓缓一正,他转过头,明亮的眼神一片死寂。
“阁下不是开玩笑吧。”
“是不是开玩笑,不妨找个人来验一验,如何?”
百毒神君摆出一贯温和神态,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毒辣。
白九霄冷冷的瞧着他,不再开口,心却沉入了谷底。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顺风顺水的时候,百毒神君却识破了他,犹如当头棒喝,一棍子将他打的有点懵。
凌承就在门口,算上外面的守卫,这院子里至少有二十几人。
他要逃走还有胜算。
可是,他逃了之后呢?
金展颜还关在这里,洛玉影还没有消息,他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他不能逃。
做出这个决定就是一瞬间的事。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百毒神君。
“神君不愧是老狐狸,既然被识破了,想不承认也不行了。”
白九霄扯下了面巾,笑容冷冽。
百毒神君笑得更加满意。
“白公子孤身涉险,乃是英雄所为,老夫实在佩服。”
“佩服就不必了,可否告知我,你是如何识破的。”
百毒神君道:“这便是上了年纪的好处,等公子上了年纪,自然就会明白,一个人的眼力是会随着阅历而积累的。起初我已经留意到了你,后来听到你说话的口吻,虽然你刻意改变了,不过有些痕迹也许连你自己都没有察觉过,更不要谈掩饰了。”
白九霄将信将疑,他很清楚,就算百毒神君还有什么别的诀窍,也定不会随意告诉人的。
白九霄道:“那应如松呢,你那位好兄弟你可认出来了?”
百毒神君笑道:“他怎么能同白公子相提并论,他不过是微不足道之人,而且落在了洛飞烟手里,他恐怕再没有什么机会了。”
“他是没有什么机会了,那你呢,投靠洛飞烟,你是否就如愿以偿了?”
百毒神君道:“白公子不必对老夫如此大的敌意,相反,先前我说了那么多,岂非正好帮了公子。”
白九霄没好气道:“帮我?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都这个时候了,白公子还是嘴上不留情,难道不应该对我客气些,多谢我没有在那些人面前揭穿你?”
不想他不说还好,如此一说,白九霄更加不客气,撩衣坐了下来。
“神君要揭穿我,我也无计可施,不过方才那么好的机会,神君都不知道把握,现在应该更不会这么做了。”
百毒神君抚掌大笑。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公子,不错,我非但不会揭穿你,而且还会帮你。”
“帮我?是我听错,还是神君说错了。”
白九霄满不在乎。
百毒神君道:“洛飞烟此人反复无常,不足与谋,老朽虽在他身上吃了亏,但是也不能白白便宜了他。”
“怎么,莫非他改变了主意,不肯将毒经交于你?”
百毒神君道:“自从金展颜落网之后,我才知道,他不过是利用我,而且还另有目的。”
“另有目的?”
“也许是子夜真正的目的,也许是他自己的私心,因为对外面那些人所说的那些话并不是我编造的。”
“你知道他的目的?”
百毒神君摇头。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假以时日,我总会知道的。”
“那你要我做什么?”
“白公子果然痛快,其实你什么都不必做,我只是要你知道,我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至于过去的那些不愉快,就让它烟消云散吧。”
他云淡风轻的一笔带过,对别人的算计和伤害,对他来说当然可以随意抹去。
白九霄并不是个气量狭窄的人,为了大局,他更不能记恨。
所以他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这件事恐怕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
“白公子的意思,老朽明白。”
百毒神君说着,将一个药盒放在了白九霄面前。
“这个,烦请转交给金公子,还有我的话,请一并带到。”
这药盒子白九霄见过。
他曾送过洛玉影一颗,当时他还不以为然,洛玉影却说那确实是好东西。
于是白九霄就很不客气的收下了。
离开的路上,白九霄一直在想百毒神君的话是否可信。
但是不论如何,他没有揭穿自己的身份总是事实。
可是现在他知道不能轻信任何人,只要信错一个人,踏错一步,也许就会满盘皆输。
地牢里暗的让人心慌。
白九霄闻到一阵腐臭的气息,令人作呕。
他难得能不捂着脸呼吸,可这气味却实在难闻。
在这样的环境里,换做谁都不会有胃口的。
可是这两位却是例外。
白九霄看着他们吃,还吃得很仔细,吃得津津有味。
二百二七.仗义出手
若是换了平日,白九霄早就不耐烦了。顶 点 X 23 U S
但是这个时候,他反而比平时都沉得住气。他就这样耐心的等二位吃完,弯腰将碗盘捡进了食盒。
可他将食盒收拾好之后,提起来转身就要走。
金展颜唤道:“白兄,请留步。”
白九霄却像没有听见,直到金展颜又唤了一声。
从金展颜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急切,他才缓缓驻足。
“金兄还有事?”
他微微转了脸,却没有回身。
金展颜道:“白兄没有什么话想说?”
白九霄抿者唇,似笑非笑。
“是你先开口叫住我的,你反而来问我?”
金展颜沉默了一下,才道:“是,是我有话要说。”
白九霄放下食盒,懒洋洋的转过了身,似乎想听听金展颜要说什么。
金展颜道:“白兄,外面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白九霄道:“是出了一点事,不过局面还控制得住,不劳费心。”
金展颜轻轻皱了皱眉,又很快舒展了神色。
他当然已看出白九霄在生气。
一个人突然转变了脾气的时候,十有**是在生气。
能让白九霄生气的只有一件事。
看来事情已有了进展,而白九霄显然也猜到了他的意图。
金展颜只好温声道:“那外面情形如何,洛飞烟是否有什么动作。”
白九霄揉着后脖颈,心不在焉道:“你觉得他会有什么动作,他现在应该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金展颜道:“那药方呢?他可曾派人去取药?”
一提到药方,白九霄慵懒的神态才渐渐收敛。
“金展颜,你最好老实些。那药方到底是做什么的,还有什么是你知道,但没有告诉我的。”
口吻骤然严肃下来。
金展颜笑道:“白兄切莫着急,你只需先回答我的问题,我自会把一切原委据实相告。”
白九霄看了一眼角落里的仇老夫人,她从头至尾都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他虽有些不甘心,却知道这不是赌气的时候,遂道:“洛飞烟是拿着一张药方出去的,他去了大半日,现在还没有回来,所以我才能抽空进来。”
“他是自己去的?”
“只有他一个人,原本他叫出去了一人,但那人很快就回来了。”
金展颜默然片刻,像是思索了很久,才道:“那白兄可曾留意过洛飞烟之前的行踪,他有没有出去过。”
白九霄果决道:“没有。”
金展颜知道白九霄来此的目的,也知道他定然会格外留意洛飞烟的行动,看来一切如他所料。
现在洛飞烟一定已知道他在搞鬼,也知道这是一个计谋。
而洛飞烟的行动则印证了他的想法。
洛飞烟明知那药方有问题,但还是去取药了,而且是亲自去的。
金展颜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那洛姑娘并不在他手中了。”
白九霄一挑眉道:“果然,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等金展颜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他也沉默了。
默然半晌后,他才道:“这种事你一早就该告诉我的。”
金展颜叹息道:“白兄莫怪,若非怕白兄关心则乱,孤身冒险,在下也不会隐瞒至今了。”
白九霄没有说话,对这件事他心中还有疑虑。
现在他最应该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一想整件事。
他转身又要走,走了两步才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百毒神君给的药,向金展颜所在的黑暗处丢了过去。
然后他一声不吭,便大步走了,连金展颜的喊声都没有理会。
出来的时候心事重重,直到走到院子里,才想起食盒忘在了牢里,他转身想回去。
正巧胖子走了过来。
“兄弟,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把食盒拉下了,再回去一趟。”
“送饭这种琐事哪里用得找咱们……”
胖子笑了笑,对一旁站在角落里的一个人招了招手。
“去,把牢里的食盒拿出来。”
他一开口,那人便照吩咐去办了。
胖子得意的对白九霄道:“你看,这就是跟着我们的好处,走,老八正找你呢。”
白九霄是被半拉着走的,临走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地牢的反向。
一进屋子就看见老八和老十都在。
见白九霄进来,老十便不耐烦道:“胖子,怎么去了这么久,不是有人才刚加入就要摆谱吧。”
“老十,你瞧你想哪儿去了,是我没找到人,这不是来了。”
胖子一边赔笑,一边推了白九霄一把,示意他快坐下。
白九霄挑眉打量了老十一眼,站着没有动。
“要是有人不欢迎,加入也没什么意思,你们现在还来得及反悔。”
他冷锐的目光转到了老八的脸上,老八与他对视着,片刻后眼波流动,对老十道:“好了,以后都是自己兄弟,自己人别挑事,要不然我可不会给任何人面子。”
老十虽有些不悦,但知道老八是说给自己听的,也只好乖乖闭上了嘴。
老八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很,我和老十合计了合计,也想听听你们有什么想法。”
这话显然是在问白九霄的。
白九霄却有些出神,像是怕他出神太久,胖子适时的推了他一把。
他回过神,想也不想便道:“你们是想问凌承,还是洛飞烟?”
老八与老十对视一眼,道:“依你看呢?”
“我看洛飞烟暂且肯定是动不得,不过凌承我们倒可以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将他拉拢过来。”
老八还没有说话,胖子已忍不住脱口问道:“拉拢他?能行吗?”
“怎么不行,现在他也算洛飞烟的半个心腹,瞧他下午那模样,摇摆不定的,不见得会对洛飞烟忠心。”
“不会,他当然不会,不过是不会对任何人忠心。”
老十突然冷笑,笑得阴阳怪气。
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看来便是不怎么好相处的。
听他这话里有话的,白九霄道:“我调来不久,不了解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不过大局为重的道理各位都清楚。”
老十又道:“我只怕信错了人,到时被人出卖,这可非同小可。”
老八沉思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不过凌承那里的确不能轻举妄动,不过麻子这边倒可以试试。”
他抬起头。
“三十六,交给你了。”
若非他眼睛盯着白九霄,白九霄险些忘记自己就是三十六。
见他眼神一愣,老八淡淡道:“好好干,以你的能力,只要抓住机会,很快就会出头的,我不会看错人的……”
话音方落,忽听外面传来一声奇怪的响动。
接着便有一声惨呼传来,四人同时变色。
白九霄差点冲出去,但是忍住了,直到老八与老十先后冲出去,他才和胖子跟上。
院子里倒着一个人,一个黑衣人。
除了这黑衣人,地上还散落着些东西。
瞧见这东西,有人的神情就立刻变得不太自然了。
地上扔着的正是食盒,是白九霄给金展颜等人送饭带进去的那个食盒。
倒在地上的人,当然也是方才被胖子指使进去跑腿的人。
白九霄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觉捏了把冷汗。
倒在地上的人挣扎着,挣扎了许久才好不容易爬了起来,半跪在地,人已有些踉跄不稳。
洛飞烟那张苍白的脸比院中水缸里结了的冰还冷,他冷冷俯视着,一双眼睛里空空洞洞。
“我说过,谁也不许进去,我的话你敢不听?”
“属下……”
黑衣人吐了一口血,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白九霄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胖子的眼角则在抽动。
“属下知错……”
这黑衣人脸上的面巾已经不见,只见此人原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他的身量虽瘦弱单薄,骨子里却带着种硬气。
人虽是跪倒在地,背却还是尽量挺得很直。
洛飞烟出手不轻,他是被洛飞烟从门口踹出来的,衣服上还有脚印。
想不到他并没有辩解。
也许他很清楚,再多的辩解也是无用的,洛飞烟并不是个讲理的人。
一个讲理的人绝不会二话不说,不问缘由就动手,尤其是洛飞烟似乎想要他的命。
他当然不敢还手,甚至不敢躲。
从前他从不知道,一个人挨打的时候能够不闪不避,这也是一种功夫。
可是现在他已渐渐能适应。
只是他不知道,正是因为他不闪不避,所以到现在他还活着。
人群中突然有人慌慌张张的冲了出来。
“公子,是属下见您一日未归,怕里面的人饿死,所以才……”
这个人正是吩咐白九霄去送饭的。
他似乎怕被人咬出来,索性便自己承认了。
洛飞烟刀锋一般的目光突然移了他的脸上,他整个人都被吓了一激灵。
就看他的这反应,洛飞烟就知道他也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所以阴沉的面色更加难看。
“管好自己分内的事,不该管的不要多管,规矩都忘了?”
这话是对凌承说的。
凌承垂手不言,似乎在专心等待洛飞烟的训示,又像在出神。
好在洛飞烟的怒气也发泄的差不多了,他甚至懒得和这些人多说一句话。
在他的眼中,这些人十有**都是废物。
若不是不用事事亲力亲为,他真的不想留着这样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他一挥袖,示意将这二人交于凌承处置。
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还在跪着,不敢移动分毫。
洛飞烟一走,围着的人也渐渐散了,就连老八和老十也走来了。
白九霄站在那里,胖子也没有走。
等到人都散的差不多了,白九霄突然大步走了过去。
跪在地上的那少年还未反应过来,一双有力的手就将他强行搀扶了起来。
他抬起头,只看到白九霄那一双黑亮的眼睛,在浓重的夜色里黑得发光。
凌承呵道:“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打也打了,罚也是要罚的,那还跪着做什么。”
白九霄的声音还是刻意伪装后的,不过冰冷的语气却是真实的。
他说着,把一旁那个黑衣人也拉了起来。
两人站起来之后,就被白九霄一左一右的托着。
凌承道:“三十六,难道你敢对公子的做法有意见?”
他已开口,那两人则都相继挣开了白九霄的手,重又跪倒在地。
白九霄气不打一处来。
明明知道,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杀手们不值得同情,可是他们到底是活生生的人。事情也算因他而起,却要眼看别人被连累受罪,他也会心有不忍。
“喂,饭是我去送的,要罚也不该罚他。”
年轻人与胖子皆是一惊。
他们实在没有想到,换了别人忙不迭的会撇干净,可是白九霄竟自己承认了。
胖子再想上前已经无用,他只好默不作声。
凌承道:“你想替他受罚?”
“不是替他,这本来就不关他的事,是他碰巧路过帮我的忙。既然要罚,自然是要罚我。”
不想凌承道:“你错了,是你和这件事无关,公子要我罚的是他们。”
白九霄嗤笑,“怎么,里面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你也打算和他一样?”
凌承逼视着白九霄的眼睛,正色沉声道:“命令大过一切,这规矩你不知道?”
眼见气氛突然紧张,胖子赶忙上前,赔笑。
“知道,他当然知道。”
他掉头对白九霄压低声音道:“这里没有你的事,快走吧。”
白九霄实在不让人省心,他的脑门上几乎要挤出汗来,生怕再惊动了刚刚进屋去的洛飞烟。
白九霄则料定了洛飞烟急着去看金展颜的状况,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听见他们说话,所以才会跳出来。
不知为何,凌承也朝屋门看了一眼。
“罚你们两个去外面跪一夜,你,跟我来。”
胖子一听,脸色有些不好,白九霄却将胖子推开,跟着他走了。
见胖子只有一人回来,老十皱眉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他呢?”
胖子喃喃道:“我看,怕是要出事……”
听完事情原委,老十道:“我说这个人是不是傻,明明不关他的事,他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胖子抱怨道:“可不,我都一个劲儿的阻拦他,他却不明白我的一片好意,好像是我在害他一样。”
老八却缓缓道:“想不到,他还挺仗义的。”
胖子点头。
“这倒是,我也没有想到。”
老十哼道:“仗义有什么用,像他这样多事,让他入伙,还不见得会惹多少麻烦。”
不想老八却道:“由他吧,既然他能惹事,说不定自己就有本事摆平,不用替他担心。”
胖子道:“那……那他要是自己摆不平呢?”
“他要是只会惹麻烦,不会解决麻烦,这样的人要他有何用。”
胖子皱着眉,终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二百二八.第三条路
一个喜欢惹麻烦的人的确不会讨人喜欢,可是惹了麻烦之后,又能完满的解决,那也是一种能耐。
而有些人永远不知义气为何物,这种人平时看不出什么,只是一旦到了利益相关,甚至生死存亡,他们大多会选择出卖别人。
比起白九霄的多事,他身上的义气显然是更让人看重的。
这件事除了令老八对白九霄刮目相看,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一次,白九霄再次引起了他的注意。
凌承。
凌承就站在门口。
门外不远处的雪地上,石像一般的跪着两个人。
寒风中,他们身上的衣衫都不太厚,不一会儿,两个人的身体都冷的有些发僵。
作为杀手,不论四季,他们身上的衣服总是那么几件。
夏天不能穿的太少,穿的太少并不安全,也容易暴露身份,而到了冬天又不能穿的太多,太厚重的衣服行动起来便少了轻盈,总是不便。
舒适总是能令人失去警觉,只有保持警觉,他们才能活命。
杀手这一行,实在不是人干的差事。
他们原本不是杀手,可是却为了各种各样不同的目的,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你为什么要加入子夜。”
这个问题是凌承问的。
凌承望向遥远的天际,很久很久,目光才回到白九霄这里。
白九霄想了想,道:“因为一个人。”
“女人?”
“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做算是。”
白九霄又想了想,轻笑。
想说不是那是假话,想说是又有些不甘心,所以只能模棱两可的说算是。
凌承眉心一沉,渐渐恢复平静。
见白九霄这样笑,他已知道了答案。
看见白九霄含笑的双眸,他突然道:“把面巾摘下来。”
白九霄愣了一下,笑容逐渐隐没,半晌忽又淡淡一笑。
“这句话已经是我今天第二次听到了。”
“还有人要你把面巾摘下来过?”
“是,就是刚才那个胖子,因为他想和我交朋友。”
现在看来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凌承道:“你怎知我不是想和你交朋友。”
“如果你是想和我交朋友就最好,可那样你就不能看到我的脸。但是你可以以你的身份命令我,只不过那样我们就不会是朋友了。”
“你的脸难道见不得人?”
“这里见不得人的又岂止我一个,我们不像你。”
凌承闭上了嘴,紧紧的闭着,良久又道:“你以为我愿意让别人看到我的脸?”
“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洛飞烟的命令你不能违抗。而我更不会和喜欢强人所难的人交朋友。”
凌承道:“你很喜欢交朋友?”
白九霄淡淡一笑。
“正相反,我这个人从前从来不主动交朋友的。我一直想着人生在世,原本便生来孤独。除了自己,别人不过是生活中转瞬即逝的光彩,可有可无。”
“那现在,你的想法为什么改变了。”
“大概是……了解了世事远比意料之中更加无常,就像是一个人,前一刻还站在面前,下一刻可能就会永远消失。”
白九霄转头看着凌承,眼神无比认真。
明知失去之后便不复存在,还是不免会在交错间动心贪恋它的美好,这种感觉凌承是否能明白,他并不清楚。
凌承叹息,道:“所以拥有时才更值得珍视,总好过因逃避而错失一切。你是因为那个女人?”
白九霄愣了一下,忽然笑了。
“你想多了,这根本是两回事。”
“不是我想多,提到她的时候,你的眼神不一样。”
凌承的态度同样很认真,认真到白九霄不得不思考他所说的。
他终于不再急着否认什么。
有时候,否认也是一种心虚,因为怕被人看穿的心虚。
可是他不该心虚,所以不用辩解。
但他又忍不住道:“真的与她无关,是我自己的事。”
“是否与她有关我不关心,我只关心你的脸。”
凌承一句就将话头拉了回来。
看来今晚他是非要看看白九霄的样貌不可了。
白九霄依然不急不缓。
“这么说,你不想交朋友?”
“我是做事的人,不交朋友。”
凌承倒是个很有性格的人。
白九霄笑了笑。
“好,不交朋友也罢,不过想见小爷真容,就得凭你的本事了。”
他上下打量凌承,已准备随时与他交手。
不想凌承却道:“我不会和你动手的,自己人不打自己人,这也是规矩。”
想不到这子夜的规矩还真多,只是如今这子夜中守规矩的人好像并不多了。
白九霄轻笑。
“那你凭什么,就凭洛飞烟器重你,肯提拔你?”
凌承竟也笑了,笑的十分意味深长。
凌承道:“我看中的不是这些。”
“不是这些,是什么?”
“是知遇之恩,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若非有人赏识,也许我早已饿死街头。”
“那你的伯乐是江雪?”
“不是。”
“那冷丰呢?”
“也不是。”
白九霄眼波流动。
“那也肯定不是洛飞烟了。”
“他?他还不配。”
“那是……”
白九霄反复想了想,终于释怀一笑。
“现在我明白了,你的伯乐就在子夜之中,你加入子夜,是为了报恩。”
“一半一半,既是为了报恩,更是为了自己。像我这样的人,在子夜待久了,这里就是我的家。”
家。
这句话让人听来,心情有些复杂。
一个人若是有子夜这样的家,就算本是心地纯良,最终也会被血染成残忍冷酷的怪物。
虽然如今的凌承,他的眼神还是亮的,看来还不像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可若继续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眼中的炽热终究是会熄灭的。
白九霄道:“就算是为了报恩,可昧着良心所做的那些恶呢,这样活着很有意思吗?”
凌承转过头,目光忽而幽远。
“那你呢,你做的难道和我有什么不同?”
白九霄说不出话,他险些忘记,如今他假扮的和凌承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白九霄道:“我……我来的时候还短,所以不觉得。”
“等时间一久,你更不会这样认为了。到时候你的心就会麻木,血也会变冷,人就不会有感觉了。”
白九霄道:“你便是如此?”
凌承默然,半晌幽幽道:“就当如此罢,做自己该做的,也算我这一生没有白活。”
既然选择了,不管这条路如何,他都已决心走到底。
他的眼神忽然在这一瞬间苍老了,苍老的不像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虽然他如此说,白九霄还是认为他与那些人是不同的。
至少他们总还算是谈得来的,否则白九霄也不会站在这里与他废话。
这世上最珍贵的明明是人的性命,可是偏偏在某一些人眼中,却将某些东西看的比自己性命还要珍贵。
士为知己者死。
这句话,凌承就看的比性命还重。
白九霄敬佩这样的人,也正因为他知道凌承走的是一条不归路,所以心中对他的敬畏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同情。
这世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已,如果可以选择,他相信凌承会是完全不同的。
风愈发的大了,跪在寒风中的两个人瑟瑟的发着抖。
凌承道:“刚才你不应该跳出来的,若是公子在,你说不定会很麻烦。”
白九霄道:“那是我运气好,我这个人最怕麻烦。”
知道怕麻烦是好事。
凌承道:“所以你应该小心。”
“你是警告我要管住自己的嘴?”
“不止如此,还要小心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
白九霄目光微动。
“莫非你说的是胖子?”
“不只是他,还有他身边的人,老八、老十……”
白九霄终于明白凌承叫他来做什么,原来他与老八他们的目的都一样。
凌承会拉拢他,这件事还是令人意外。
虽然意外,却应该不是坏事。
白九霄道:“我与他们交情不深,不过是和胖子走得近些,拉帮结伙什么的,我本也没什么兴趣。”
“我也料到他会对你示好,我劝你一句,莫要随便听信风言风语,我们该忠心的不是哪一个人,而是上头。”
一听这个,白九霄倒来了兴致,他立刻道:“这也是没有办法,如今两虎相斗,能站队的时候总是要站队的,否则日后岂非要吃亏。”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凌承的表情,发觉凌承在冷笑。
他又道:“不过最怕的不是不站队,而是站错队,万一站错了队,等局势一稳,说不定连性命都会无缘无故丢了。”
凌承道:“那你可选好了?”
白九霄摇头。
“原本是快选好了,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也会来找我。”
“我?你以为我是在拉拢你?”
“算是,不过我想知道你是为谁拉拢我,洛飞烟?”
凌承冷笑。
“你错了,因为整件事你完全想错了。”
“哦?”
“在你看来,我是一定是站在洛飞烟这一边的。”
凌承自己也无法否认,这似乎正是他如今的选择。
白九霄反问道:“难道不是,你不会也是江雪的人吧。”
刚问出这个问题,他便知道问的多余了。
凌承当然不会是江雪的人,他已经否认了,他忠于的人并不是江雪与冷丰其中之一。
只听凌承道:“你以为这里只有两派势力,所以不得不二者选其一,但是如果我告诉你,还有第三种选择。”
“第三种选择?”
白九霄眼神一亮。
“怎么,难道这飞雪堂中,还有第三股势力?”
凌承摇摇头。
“第三种选择是我,可我不是什么势力。”
他只有一个人,一颗心。
凌承道:“我与他们不同,你跟着我或许得不到什么好处,因为这飞雪堂的位子不论如何,都轮不到我的。”
白九霄哑然。
凌承又缓缓道:“不论是洛飞烟,还是江雪,一旦位子坐稳之后,心腹自会得到提拔,而铲除异己也是势在必行。”
尤其是洛飞烟,如今投靠他的人不外乎都是从江雪手底下背叛而来。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现在他们还有利用价值,可一旦洛飞烟完全解决了江雪之后,真正的血雨腥风才要真正开始。
这些话凌承不该说的,可是他却说了出来。
白九霄一直老老实实的听着,等凌承说完,他更不明白凌承为什么选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冒出来。
除非他想趁机捞个天大的好处……
于是白九霄笑了笑。
“你也说了,没有好处,那别人为什么要跟着你卖命。”
“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一个人都没有找到。”
“他们不肯?”
“不是不肯,而是我知道,他们正是你说的那一种人,无利不起早。”
白九霄含笑。
“那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难道你觉得我像是比他们都傻?”
“正相反,我知道你是个人才,而且和那些人不一样。”
白九霄思索着,道:“不用高抬我,什么好处也没有,这可教人有些为难了。”
凌承却很有信心,有信心白九霄一定会被自己说动。
凌承道:“那我问你,你想要什么好处,名望?财富?宝马香车?美酒美人?”
白九霄想着,逐一摇了摇头。
要得到这些东西,对别人来说也许不容易,可是他不同。
可他偏偏不想要这些,他想要什么,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没有人是真正无欲无求的。
白九霄不是圣人,只是个俗人。
凌承只道:“看来你很聪明,和性命相比,这些的确不重要。”
白九霄道:“听起来,难道跟着你就能保住性命?”
“是,不论堂主换成谁,只要听我的,保住性命还是不成问题的。”
听凌承说的信心满满,白九霄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的自信是从何而来?
是否与他口中的伯乐有关?
那个人难道就在飞雪堂之中?
一连串的问题冒了出去,形势好像在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凌承看出白九霄心事重重,他忽道:“不用想了,我背后什么人也没有,我只是知道一点,在子夜中可以永立不败之地的关键。”
“愿闻其详。”
“不论形势如何,莫要忘记当时对子夜立下的誓言。”
加入子夜立下什么誓言。
白九霄完全一无所知,不过听凌承这口吻,他并不是在考白九霄。
白九霄只想着回去找人打听清楚。
凌承道:“这不是小事,你需要时间考虑清楚,明日一早再答复我便可。”
天已完全暗了,夜幕降临。
凌承转身而去,白九霄独自在原地徘徊。
雪夜无月。
月其实并未消失,不过躲在密云之后。
只是苦了赏月之人还要久久等候。
白九霄握了握拳,也转身大步离开。
二百二九.洞穴
夜风呼啸,似一只怪兽在门外咆哮呼喊,仿佛只要这门一开,它便会冲进来将人吞没嚼碎。m.www.uu234.net
白九霄躺在通铺上,闭着眼睛却睡不着。
外面的风声他听不见,一旁胖子的打呼声他也听不见,只是重重心事让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早知如此,他就该立刻答应凌承。
只要他答应,便可以正大光明去求证,洛玉影到底是不是在洛飞烟手中。
他没有立刻答应,一则因为他没有料到凌承会说那些话,他还有些顾忌,二则老八这边方有了进展,百毒神君又冒了出来,他不得不防。
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凌承的话是可信的。
他正想着要不要溜出去找凌承,黑暗中一阵鬼祟的声,他赶忙一翻身,闭上了眼睛。
声零零碎碎,有人偷偷摸摸从床上摸了下去,悄悄溜出了门。
起初白九霄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又有一人爬起来,也同样溜走,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溜出去的好像是老八和老十,白九霄这才想起白日胖子的话。
看来胖子说的话倒不是假的,这两人大抵经常偷偷溜出去。
昨天半夜他主动当值,又溜出去了一次,回来的时候并未留意。
今夜他本想好好睡上一觉,看来是很难了。
果不其然。
这两人溜出去不久,胖子的打鼾声突就停了。
接着白九霄就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背,他本想装睡就算了,也不想去瞧什么狐狸精。不想这胖子是打定了主意非要将他弄醒,他只得打了个哈欠,困倦的回过身。
“快,快起来。”
胖子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黑暗之中一闪一闪,就像两个大窟窿。
白九霄打着哈欠。
“大半夜的别吵我,困死了。”
他一翻身,就打算蒙混过去。
不想胖子的力气不小,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醒醒,先别睡,有好事等着咱们呢!”
他压低了声音,却掩藏不住话音中的兴奋。
白九霄一别胳膊。
“我看要不算了,累了一天,腿都要断了。”
胖子有些急了。
“别啊,好兄弟,你就当帮我,走走,我们出去再说……”
要怪只能怪他答应的太随意,经不住胖子的央求,也怕把旁人吵醒,他只好不太情愿的爬了起来。
外面风声赫赫,刺骨的风像是要把人的骨头都冻碎,这沙洲上的江风似乎一刻也没有停息过。
白九霄被风吹了一个激灵,人也从困倦中清醒了过来。
困倦一扫而空,疲劳却并未消除。
一路上,白九霄的脚程不快,总算是勉强跟得上老八与老十的脚步,胖子则比他要积极许多。
这条路胖子还记得,和上次来的时候是一样。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拐过了山丘,胖子转过身对白九霄挥了挥手。
白九霄顺着胖子所在的方向往远处望,只见一个隐蔽的洞穴隐约出现在眼前。
这洞穴口有人工雕琢过的痕迹,就着雪景显得更加隐秘,幽暗的光隐约照出来。山风呼啸,在这周围却是一片寂静,显得既阴森又诡秘。
若说这里是妖精窝也没什么奇怪,也难怪这胖子一直有贼心却没贼胆。
于是,站累了,白九霄便卧在雪堆里。
风吹动云。
月从云后露出半张脸。
白九霄仰着头,骨子里的寒意更甚。
不知过了多久,胖子压声道:“他们出来了。”
白九霄歪了歪头,正瞧见两抹黑影相继从洞穴中走了出来。
来的时候行动匆匆,走的时候也是一样。
虽有胖子为他们遮掩,大概还是怕一不小心被人发现他们半夜偷偷溜出来。
等这两人走的瞧不见。
胖子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走,去瞧瞧。”
白九霄走在前,胖子在后。
就在快靠近那洞穴的时候,胖子忽道:“不然……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你脑子没被冻坏吧,我们在外面冻了这么久,不就是想去看看那所谓的妖精么?”
方才火急火燎撺掇着来的是胖子,现在先胆怯的也是他。
白九霄白了他一眼,大步的向洞穴走去。
远远看着洞穴口的光是幽蓝色的,但是走近才发现这光并没有远看起来的那般吓人,暖意扑面而来,一阵温暖的风是从洞穴里飘出去了。
就算这里真的有妖精,可既然老八和老十都来得,他们也必定来得。
洞口并不很大,但越向里走便越宽敞。
一进入这洞穴,白九霄便熄灭了火折子。
这个洞穴果然是人工修缮过的,虽然没有什么装饰,空间却干净而整洁。
光两正是从墙上的火把处散开来的,沿着光,白九霄二人走到尽头,尽头是一堵墙。
墙后有昏黄的光。
白九霄在石墙上来回摸索着,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机关。
机关缓缓转动,石墙后露出一间密室。
密室中还是空的。
桌上只有一盏灯,桌后是一张椅,椅后是个木柜,柜上原本应该摆着一株枯萎的兰花。
除此之外,不论是桌上抽屉,还是柜子里,全部空空如也。
这里看起来并不像妖精出没的地方,倒像是个简陋的书房。
桌子正对面的墙上画着一副字。
字大如斗。
唯有那么一个“静”字。
似是主人用此来警醒自己的。
落款乃是司徒勇义。
不知这司徒勇义与司徒潜龙是什么关系,但是无疑这里是潜龙帮所修。
挨着字画的墙边仍有一堵一模一样的石墙,这次想要开门的人是胖子。
大概是瞧着没什么异样,这胖子的胆子才终于打了起来。
可是胖子的手刚伸向那机关,就被白九霄一把抓住。
“等等!你听!”
胖子顿时屏住了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石墙后果然有一种很浅声音传来,虽然细微,细听来却很明显。
那是一种细碎的哭声,听来诡异,又像是某种动物发出来的,轻微而悲伤的哀鸣。
胖子的脸立刻吓白了。
“狐狸……是狐狸精!”
他瞳孔睁得老大,嘴唇也抖了一下,神情已不自然。
白九霄眨了眨眼睛,将耳朵贴在那石墙上听了听,才道:“应该不是,不过里面确实有人,开门看看。”
胖子这次是不敢主动去开了,他听到白九霄说要开门,谨慎的退后了两步。
白九霄摇摇头,伸手在机关上一拍。
只听“啪”的一声,石门缓缓打开。
这是一间寝室。
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
因为这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幔帐低垂的石床。
幔帐是灰土色的,样式简朴,看来有些陈旧。
但就在这垂落的布帘之下,却露着一条腿。
门一开,风吹动布幔,好像一片灰色的云在飞舞。在云雾之间,一条腿美丽而修长,斜斜的从帐中伸展到床沿上。饱满的小腿结实而苗条,每一寸肌肤都带着年轻的活力,一只美丽的脚也是**着的,柔软而细腻的皮肤在幽暗的灯光下发出了婴儿般白玉般剔透的光芒。
无论什么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
这无疑是一条女人的腿,床上躺着的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最能勾起男人原始**的女人。
白九霄的心突然一动,只因他想到了一个人。
胖子的眼睛还在发直,他已完全看呆了。
喉结滚动,心底像是有一团火在瞬间被点染,连对传言的惧怕也被抛到了脑后。
他并不是个没经历过女人的毛头小伙儿,可是像这样一条动人的腿,就连他遇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也是绝比不上的。
而更令胖子意料不到的,是白九霄已第一时间冲过去,三步跨上了床。
幔帐被掀开。
床上躺着一个**的女人,她身上裹着被子,但丰满姣好的身材还是大半暴露在空气里,那张美丽而动人的脸上带着泪痕,竟是如此的熟悉。
白九霄眼神中的光芒也是燃烧着的,却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熄灭了。
是失落,还是庆幸。
是愤怒,还是悲伤。
他只感觉自己的心一沉再沉,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床上躺着的人虽然不是洛玉影,但是他还是认得的。
唐蜜。
床上的人赫然正是唐蜜。
白九霄忽然想到了那句话。
对某些人来说,美丽原本就是一种罪。
就像现在的唐蜜,美丽而无知,像一只谁都能欺负的兔子掉进了豺狼窝。
他留下了她。
他以为是为了她好。
可是将她留下就是最好的办法吗?
也许正是因为他的自以为是,唐蜜才会经历如此多的痛苦。正是因为他留下了她,却没有拼尽全力保护她。
即便那原本不是他的责任,将责任主动揽上身的也是他,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的心像在滴血。
白九霄的突然靠近,让唐蜜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她挣扎着,哭泣着,哀嚎着,发了疯一般的躲闪。
胖子被吓了一跳,缓过神来才看见唐蜜身上的裹着的被子已滑落到腰畔。
不过他还没有看清,白九霄已将唐蜜整个人从头到脚的包了起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
胖子被白九霄瞪了一眼,瞪的他简直有点懵。
白九霄的眼睛里有种逼人的杀意,一闪而过。
胖子毕竟做了很久的杀手,对这种敌意的直觉还是有的。
等他缓过神,才勉强一笑。
“你……你也太着急了,想不到竟然是她。”
绫罗锦缎的衣服丢了一地,屋子里弥漫着暧昧未散的气息,与女子诱人的体香混合在一起,胖子心中的那团火更燥了。
却听白九霄道:“想不到他们这么不是东西,早知道我就该……”
该怎么样的话,白九霄生生吞了回去,只因他现在还是杀手之中的一员,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端倪,包括这胖子。
胖子也慢慢走了过去,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是啊,早知道有这等好事,我……我早就跟着一起来了,那两个家伙还真是不够意思。”
白九霄品出他话中之意,绷着声音道:“这个女人你不能碰。”
胖子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好兄弟,有东西大家分享才对,再说还是我带你来的,你不会这么不厚道,反而想吃独食吧。”
白九霄已替唐蜜掖好了被子,将她往床上一方,撩衣从床上跳了下来。
“我说不能碰,就是不能碰,你难道不认得她是谁。”
幔帐已放下,白九霄就往他面前一挡,更像是一座山将床上的一切都挡了下来。
胖子眼神流动,悠悠笑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可是勾人的很,这岛上一共几个女人,哪一个是我们这些兄弟私下没聊过的。”
察觉出白九霄的态度有些不对劲,胖子说得已经比较克制,露骨的话更是半个字都没说出口来。
此时此刻,白九霄当真想一拳打在这人的脸上,打的他脸上开花。
白日的时候两人还曾称兄道弟,可是一转头遇上事,他们终究还是不同的人。
因为与胖子称兄道弟的人不是白九霄,而是白九霄扮演的那个杀手三十六。
白九霄挥了挥拳头。
“那你就该知道,敢动她的人会是什么下场,船上那些人是怎么死的,我可是亲眼瞧见的。”
“哦?我当是什么,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胖子笑了笑,也松了一口气。
“放心,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在船上不过是江堂主装装样子,现在姓白的那几个人不在,连堂主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谁还管得了她。我看兄弟你也别想太多,还是及时行乐的好……”
说着,人影骤然一闪,人已跃过白九霄,扑向床边。
而白九霄身形变化更伶俐,就在胖子的手要向床上人摸去的时候,后衣领已被一股很重的力道扯住。
他用力挣了挣,没有挣脱,回头看了一眼白九霄,眼神中现出怒意与不耐烦。
对白九霄的耐心已快用光,现在的胖子几乎与一头没有理智的禽兽无异,一切挡在他面前的,只能是他的敌人。
他转过头,活动了活动手腕。
“兄弟,别这么扫兴,想吃独食,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他的语气变了,眼神也变了,他用那种恶狠狠的眼神瞪着白九霄,就像一只野狗在看着另外一只随时都会和它抢夺食物的同类。
白九霄只是冷冷道:“你不想活命,我还不想死,只有我在这里,谁也别再想碰她一下。”
“你以为你是谁,放聪明些,你不过也和我们一样,是别人的走狗。”
胖子阴笑。
“莫非你也被那条疯狗传染了,当狗也当上了瘾,连自己都不敢快活一回。”
听他提到凌承,更是给了白九霄一个借口,很好的借口。
白九霄正色道:“不错,如果你今天敢碰她一下,我敢保证明天你的人头就一定会搬家。”
二百三十.反目
“就凭你?”
胖子笑声中露出讥讽之意。www.uu234.net
白九霄起先也是冷冷的看着他,直到此刻才笑了笑,笑得极为疏冷。
“不是我,凌承又如何?”
提到凌承,胖子是完全没有料到的,他笑意一停,又道:“他?你不必拿他来吓我,那条疯狗看起来是很厉害,可惜就是蠢了些,心软起来像个娘们。”
“是么,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也无话可说了,请便。”
白九霄眼波含笑,笑得也像只别有用心的小狐狸。
他果然不再阻拦。
胖子一愣,眼睛死死的盯着白九霄,心中竟生了狐疑。
白九霄反而气定神闲多了,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方才的焦躁与愤怒,还有那种冷冰冰的杀气全不见了踪影。
这样一来岂非便合了胖子的心意,他本应该高兴的,可是他的心情却高兴不起来。
像他这种人,只有在轻松的环境下才能舒舒服服的松弛,才敢去享受,去快活。
可是现在又算什么呢……
白九霄已靠在了墙角,眼睛还是直勾勾的看着他,用那种难以形容出的冷漠眼神看着他。
胖子也已慢慢冷静了下来,他皱着眉,转头看了一眼灰色的幔帐,终于恨恨的叹了口气。
“哎,有福不能享,这叫什么事!”
他气气哼哼的走向白九霄,神情委顿了下来。
白九霄笑道:“现在已经没有人不让你碰了,你可以试试看。”
胖子眼神流转,终于摇了摇头。
“也罢,不碰就不碰,不过兄弟,你小子可得给我说出个四五六来,否则我不饶你。”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早已完全消失,胖子说着便举起了拳头,在白九霄肩头不轻不重的一捶。
白九霄幽幽道:“只有你我不死,这女人嘛,外面要多少有多少,你何必这么想不开。”
话是这个道理。
做他们这一行的,无时无刻不在冒险。
所以可以不冒险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去做那样的事。
此时此刻,理智才完全战胜了冲动的**。
可是他的心里还是不甘心。
这女人不是毒蛇猛兽,老八和老十来这里快活也不是第一次,为什么他要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只听白九霄道:“老八和老十这一次是栽了,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今天的事回去之后你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算了。”
胖子诧异。
“为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白九霄又笑了,笑的深不可测。
胖子勉强笑笑。
“兄弟你到底知道什么,是不是与凌承有关?”
白九霄道:“之前我被凌承叫做,他却没有罚我,你不觉得奇怪?”
这句话还是说到了点子上。
胖子起先也有些奇怪,只是原本没有放在心上,此时白九霄骤然说起,他便立刻道:“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白九霄道:“是啊,他想拉拢我,要我跟着他一起做事。”
胖子吃惊。
“什么?有这回事?”
白九霄道:“不仅如此,他还要我离你们远些,我看他一早就盯上你们了,他还说……”
他故意没有将话说完,因为他已决心要吓一吓这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让这胖子再不敢对唐蜜心存歹念。
胖子果然心急道:“他还说什么?”
“他还说,有人的死期已经不远,他的手里有了老八和老十的把柄,很快就会将事情捅破。”
胖子的脸色完全变了。
只因白九霄说的这些话都是他从未想到的。
白九霄又道:“起初我听他只提到老八和老十,所以我就没想着告诉你,毕竟你们认识的更久。你若知道了,定也是会两头为难,就像我一样。”
胖子果然像是被吓住了一样,喃喃道:“竟有这回事,那真的是完了……”
看他受惊的模样,白九霄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凌承从头到尾没有提到过你,依我看,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胖子急道:“怎么会没关系,我们三个日日都在一起,是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他们要是出了事,我铁定也是活不成的……”
他的惊慌失措远超寻常,白九霄没想到胖子的胆子果然小的很,他不过恫吓几句,他竟害怕成这样。
但白九霄转念一想,若是真将这胖子吓破了胆反而不妙,于是安慰道:“我说的是真话,凌承真的没有提起过你,我想……他们既然能背着你到这里来,自然也能背着你去干别的事,也许是他们别处不小心,留下了把柄,不见得会牵连到你身上。”
胖子已经急的开始团团乱转,安慰的话他几乎没有听到。
他忙问道:“对了,凌承他还说了什么,有没有说是什么把柄?”
床上之人又传来轻轻的哭泣之声,白九霄索性道:“我实话告诉你吧,这也是我不让你碰这个女人的原因,因为我怀疑,凌承知道的就是这件事。”
“这个女人?”
胖子大叫一声,赫然回头看向床边。
白九霄怕他不相信,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这个女人已经痴傻,对飞雪堂也并没有什么用处了。可是世事难料,在船上那些人也是一样,他们欺辱她的时候,一定想不到自己会因为这个傻女人而死,对吗?”
胖子慢慢沉住了气,冷静的听白九霄在说。
白九霄又道:“两个人每晚跑出来,难保不会有人发现,也许凌承就是发现了这个,他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彻底将老八和老十击垮的机会。”
胖子沉声道:“他……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们并没有得罪他……”
“就算没有得罪他,你们还忠于江雪这件事他总一清二楚,或许他想以此向洛飞烟邀功,又或许是他自己想向上爬,而老八他们恰好挡了他的路。不过听他的口吻,他是想对付老八和老十,只要你小心谨慎,他想把你拉下水也不易。”
胖子终于听明白了,他舒缓了神情,点头转而道:“听你如此说,莫非你已答应跟随他?”
白九霄道:“我还没有决定,他答应让我考虑清楚,我看你也不妨想一想,若是老八和老十出了事,你总要自保的。”
胖子想了良久,忽然一指床上,道:“那她呢?”
床上没了动静。
唐蜜安静得很,像是已哭累了,睡着了。
“她……”
这倒将白九霄问住了,事到如今,唐蜜可以交托于谁呢?
洛玉影下落不明,金展颜被关着,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他可以信任的人。
他拧眉片刻,只好道:“这恐怕不是我们能管的事,我看我们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回去吧。”
“就这么回去?”
胖子奇怪。
白九霄催促道:“不回去又能怎么样,还是快走吧,他们一定已经回去,我们还要找个理由解释……”
他说着转过身,他知道就算胖子不甘心,也一定会跟上来的。
他刚准备去打开石门,身后的脚步声果然动了。
白九霄松了一口气。
他心里盘算着,只能先将胖子骗走,容后再想办法来安顿唐蜜。
他正想着,忽听一声尖叫。
尖叫是从身后的床上传来的,白九霄蓦然回首,咽喉便是一疼,有什么已紧紧勒上了他的脖颈。
动手的人当然不会是唐蜜。
唐蜜在尖叫。
胖子的眼圈已红,额上青筋凸起,狰狞的笑声在石室中回响。
“对不住了,好兄弟,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让我亲自送你一程!”
他恶狠狠的笑,神情扭曲。
白九霄的脸已通红,他挣扎道:“为,你为什么……”
“是你自寻死路,怪不得我,不论如何,老八他们都不能出事,否则我也就完了。”
一双大手用上了十足十的力气,胖子的脸也因兴奋而变得通红,一双眼睛里闪动着比野兽更加残酷的光。
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人突然跳了起来。
“你,你是坏人,快放开他……”
扑过来的人竟是唐蜜。
她扑到那胖子身上,忘记了害怕和悲伤,冲着他的胳膊就是狠狠一口。
胖子一声哀嚎,一甩手将唐蜜推倒了地上。
勒住白九霄脖子的是一条九节鞭,他趁机一把拽住胖子的手臂,另一只手肘在其肚子上狠狠一撞。胖子只觉腹部一阵剧痛,接着膀子后“咔”的一声,他便被白九霄死死按在了地上。
这胖子力大无比,尤其是生死相搏的关头,白九霄按他不住,他翻身而起,手中的九节鞭朝白九霄脸上挥去。
白九霄侧头一闪,颈后立刻被抽出一条血红的鞭痕。
胖子显然是一心要取他性命,白九霄却只想将人制住,两人在气势上已有高下之分。
可当第二鞭再抽过来的时候,不想白九霄竟迎头而上,一把将鞭梢扯住。
他知道不能再畏手畏脚下去,便手下不再留情。
这胖子虽凶悍,功夫却不是白九霄的对手,只是近来白九霄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他身上的毒一再累积,每次虽然解毒及时,但都是旧毒未清又添新毒。
好在对付这胖子是绰绰有余的,胖子到底是偷袭得手,交手不过几招便被白九霄看出了破绽。
等这胖子手中的剑才一出鞘,剑便到了白九霄手里,冰冷的剑锋就在面前,胖子的额上已满是汗水。
他实在没有想到,他竟完全不是白九霄的对手。
白九霄并没有立刻动手,就在这喘息的机会中,他再次低头看了一眼白九霄腰封上的三十六。
三个字是用红线绣成的,红的像是血。
胖子的眼神之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还有便是绝望与恐惧。
他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但是他更没有想到是,一件令他更想不通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白九霄竟没有杀他,他的剑上没有杀气。
“你这是做什么。”
白九霄摸了摸被勒出了血印子的脖子,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口水。
嗓子里一阵剧痛,带着腥甜的气味,他的嗓音都变了。
胖子本该求饶的,但他竟犹豫了。
他在努力判断着,判断白九霄会不会杀他。
倘若一人动了杀心,不论剑下之人如何的哀求乞怜,他也是不会心软的。但这个人若是不想杀人,求饶认错,也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一个人若是杀过太多人,就算他的脑筋再不好用,这个道理他总是会明白的。
胖子杀过很多人,他也明白这道理。
他的胆子不大,平日里受惯了人的气,这只不过因为他贪生怕死,他不过是想活着而已。
可是如此,死亡已到了面前。
他知道这次自己一定是凶多吉少。
背后偷袭自家兄弟,已经犯了大忌。
白九霄功夫比他好,头脑也比他好,怎么会不明白绝不能再留下他。
所以胖子反而镇定了下来。
一个人恐惧到了极点的时候,反而会比平日都勇敢的。
因为很多人恐惧的本就是恐惧本身,恐惧本身并不可怕,它不过是附在其他各式各样的东西上来吓唬人。
人若被它吓住便罢,若是吓不住,这人便会无所畏惧。
此时此刻,胖子便是如此。
胖子道:“要杀便杀,杀了我你也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干他们这一行的,能有个好结果是不容易。
白九霄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杀我。”
胖子梗着脖子道:“你应该明白的。”
白九霄并不明白,但是他想到了方才那胖子要杀他之时说的那些话。
老八出了事,他也不能活。
白九霄道:“你已认定我会和凌承一伙儿?”
胖子道:“是,你们肯定早就勾搭在了一起,不然他怎会将与老八有关的那些话告诉你,难道就不怕你会坏他的事?”
这话说的的确在理,连白九霄都无法反驳。
这本就是假话。
他说了谎。
一个人一旦说了第一个谎言,便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弥补。
为了唐蜜,他说了谎,这便是他所犯的错误。
白九霄道:“就算如此,我也没有想过害你。在我眼中,你与老八是不同的。”
“我们没什么不同,不同的是你,你我才不是一路人。你太聪明,而我只会被人当做是傻瓜、胆小鬼,你们和我交朋友,不过是为了利用我。”
这话白九霄又无法反驳。
他之所以肯与这胖子来往,起初也是为了从他嘴里套出一些子夜的秘密。但是对胖子说出交朋友的话,只因为曾经他也有过一种错觉。
他以为这胖子还有救。
二百三一.杀人者
如果有饭可以吃,谁愿意饿肚子。www.uu234.net
如果有衣服可以御寒,谁愿意在冰天雪地里挨冻。
如果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谁愿意做别人的一条狗……
如果有路可选,谁会愿意做杀手。
白九霄认为这道理是一样的。
可是他却忘记了,有人就算冻死饿死,也绝不会做别人的一条狗,出卖自己的良心,为别人卖命。
曾几何时,他变的这样心软,变的对别人这样宽容。
胖子喘息着,昂起头。
“死之前,我还有一个要求,让我看看你的脸,死也算我死的明白。”
白九霄冷冷道:“你就这么想死,我还没说要杀你。”
胖子眼瞳一惊,似有诧异一闪而过,不过他又很快反应过来。
他现在已经在白九霄手上,他本没有必要说谎。
可是要说白九霄不杀他,他怎么也不会相信……
但就在这时,白九霄已将剑扔在了他的脚下。
“滚,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不再是朋友。”
白九霄可以说的话很多,他完全可以用各种花言巧语打消胖子的疑虑,但是他偏偏把话说绝了,不留半点余地。
他只是突然有些厌倦,厌倦这样总是用一张假面对人。
虽然开始时不习惯,但他只怕时间久了,自己脸上这块黑巾会再也拿不掉。
胖子看准机会,咬牙窜起,像是离弦的箭,飞也似的逃命去了。
唐蜜还缩在角落之中,她的身上只着片缕,紧紧缩成一团,一直瑟瑟发抖。
白九霄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他捡起地上的袍子,走了过去。
原以为唐蜜会害怕,不想见他走来,唐蜜果然突然跳起来,只是她没有逃,反而是扑到了白九霄的怀里。
迎面而来,柔软的身体就像是一团棉花,光滑细嫩的肌肤带着沁人的芬芳,灵活纤细的双手将白九霄整个人紧紧缠缚。唐蜜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紧紧的搂着白九霄,好像是打算用尽全部的力气,生怕再次被人丢下。
她乌黑的头发如湖光潋滟,婀娜纤巧的腰肢紧贴着白九霄,仰起那张带着泪痕的面容,柔嫩的双颊透着红晕,一双灵动的眼睛忧伤含情,楚楚可怜的望着他。
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孩子,任谁看了都很难不动心。
白九霄也是个男人。
不过一时分心,他又很快回过神,先用袍子将唐蜜的身子裹好。
他打算将唐蜜拉开,不想她又轻轻啜泣道:“是你,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不知是伤心委屈至极,还是惊喜意外交加,她整个人都在发着抖。
白九霄不觉将她抱住,轻轻拍着她的背。
“放心,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你先把衣服穿好,我带你走。”
唐蜜依偎在他的怀里,一听这话,突然用力的摇摇头。
“不,不行,白大哥,我不能离开这里,外面都是坏人,我害怕……”
白九霄一愣。
“你……你叫我什么?”
不知是唐蜜说错了,还是他听错了。
歪打正着,她竟然叫对了人。
唐蜜抬起头,眨着大眼睛。
“白大哥,不是洛姐姐要我这么叫的吗?”
白九霄立刻道:“小玉?你是不是见过她?”
唐蜜想了想,道:“白大哥,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我们一起坐过船的,你怎么都不记得了。”
听这话,她倒还不算完全糊涂,至少发生的事还记得很清楚。
不过她竟能认出白九霄来,这是让人想不通的。
白九霄缓缓舒了口气,把脸上的面巾往下一拉,俊朗干净的面容显露出来。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在这样柔柔弱弱的唐蜜面前,他的声音也不觉温柔了许多。
唐蜜揉了揉眼睛,也不再那么哀伤,只嫣然道:“我就知道是你,因为只有你才会对我这么好,才会在我害怕的时候赶来救我。”
她的声音又温柔又动听,可爱的模样三分娇俏七分妩媚,她的双手顺势攀住白九霄的脖子,娇艳的唇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白九霄的脸颊一红,赶忙将她扶开。
“你先将衣服穿好,小心冻坏。”
唐蜜似懂非懂,只是痴痴的凝望着他,眼神中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柔情。
白九霄避开她的眼睛,将地上的衣服胡乱搂起,一把塞进了她怀里,将人推上了床。
幔帐之中,有衣衫梭梭声。
白九霄负手,来回踱步。
等唐蜜穿好衣服,她拢了拢凌乱的长发,赤着脚从帐里钻出来,脸上的哀伤之色已经瞧不出。
见到白九霄,她无疑是开心的,这种开心甚至可以暂时赶走几日来悲惨经历留下的伤痛。
她照旧扑到了白九霄怀里,像是一只活泼的小鸟。
白九霄拉她不开,对她又不好发脾气,只能任由着她。
这缠人的唐蜜环着白九霄胳膊,将他拉到床边。
屋子里没有坐的地方,白九霄只好就着床边坐了下来。
“你怎么才来,这几日见不到,我好想你……”
她喃喃说着,依靠着白九霄的肩膀,眼中有了泪水溢出。
这几日她定然受了不少折磨,心情才会如此大起大落。
白九霄握了握拳,唯有一声叹息,目光在屋子里转了又转。
“这几日你一直在这里,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唐蜜歪着头思索,眼圈红红道:“是玉姐姐,玉姐姐不想要我,所以把我丢了……”
洛玉影让她在那里等,她却以为洛玉影是不愿让她跟着,于是她误会了。
白九霄耐心道:“小玉不是不要你,知道你不见了,她也自责的很。等你再见到她就会明白的,她从前待你还是不错的,是不是?”
唐蜜低着头,喃喃道:“真的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人都嫌我不懂事,人人都不喜欢我。”
白九霄安慰道:“不是的,她那个人面冷心热,常常言不由衷,你不用放在心上。”
听他总是偏帮着洛玉影,唐蜜嘟起了嘴,有些不高兴。
之前她便总是这样,偶尔就会闹闹小脾气,洛玉影自然不会哄,就只能由白九霄来哄。
白九霄哄女孩子也没有什么经验,常常不耐烦,最后还是要洛玉影出马。
大抵洛玉影总是沉着一张脸,她从不训斥,更不责打,但唐蜜还是不敢不听她的话。
也许就算是失了智,直觉也不会完全消失。
在洛玉影身上,唐蜜能察觉到一种危险的氛围。
反而是白九霄。
他时常会粗心,耐心也少,大大咧咧的像个孩子,对她也很照顾,唐蜜自然更喜欢他多些。
唐蜜拉扯着白九霄的衣领,软声道:“白大哥,你穿成这样一点儿都不好看,玉姐姐呢,她为什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她说着,斜起细眸打量白九霄。
白九霄也看了看她,喃喃道:“她也丢了,先是你,后是她……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你好好想一想。”
唐蜜便乖乖的想了想,想着想着,啜嚅道:“江边好大的风,玉姐姐让我站在那里,哪儿也不许去。后来……后来我就不知道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人。”
听她这话,不出所料,她果然是被人劫走的。
一听唐蜜提到一个人。
白九霄立刻警觉。
“是什么人?长得什么模样?”
唐蜜摇头。
“那个姐姐全身黑乎乎的,像你刚才一样,还蒙着脸,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不许我说话,不然就要把我的舌头割下来。”
“怎么,是个女人?”
“不是女人,是姐姐。”
听这话,唐蜜又犯起了傻,白九霄也不知道她的话能信几分。
他犹豫了半晌,才道:“那在我来之前,那两个人是来做什么的。”
唐蜜娇笑。
“那两位大哥呀,他们是来陪我解闷的,我在这里闷坏了,只有他们来的时候,才能陪我说说话,我才会开心些。”
她的笑容黯淡了下来,声音也轻了,她似乎还不懂,可是她知道白九霄并不愿意听到这些。
她又道:“可是每次他们来过之后,我又很难受。因为他们只会待那么一会儿,每次我陪他们在床上躺着的时候,他们分明都是很开心的,可是一旦他们从床上下来,还是会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的。”
声音充满悲伤的苦涩,唐蜜说的这些话,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意味着什么。
白九霄沉默不语,拳头却握得很紧。
“他们常来?”
“不常来,我总是要盼很久。这里好冷,只有他们抱着我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很温暖……”
白九霄不忍再听下去,硬声道:“他们不是好人,以后不许他们再碰你一个手指头,知不知道?”
他的声音听来有些严厉。
唐蜜看着他,喃喃道:“为什么,我喜欢被人抱着。”
白九霄道:“人只能拥抱自己喜欢的人,你喜欢他们,准备一辈子跟着他们?”
唐蜜想了想,摇摇头。
“我不想,可是我喜欢他们喜欢我,喜欢他们陪着我。”
“不,他们并不是喜欢你,他们是在欺负你,他们是禽兽。还有,一个女孩子是不能随便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身体的,如果一个男人真心喜欢你,他不会只想着和你上床。”
唐蜜似乎明白了很多,眼神中的悲伤愈浓,她竟也轻轻叹了口气。
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清澈的眼睛里只有白九霄一人。
“白大哥,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白九霄被问住了。
他没有想到,唐蜜会这么问。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之前就认得你了,那个时候的你并不讨人喜欢,也许正因如此,上天才给了你一次机会,要你重新学会如何生活。如果你希望遇上一个喜欢你的人,那么你就要好好爱自己。”
白九霄回避了她的问题,或是不想说出任何让她伤心的话。
“爱自己,要爱自己……”
唐蜜喃喃重复,不知想到了什么。
她又抬眸,嫣然问:“那如果我肯爱自己,你就会喜欢我吗?”
白九霄不答。
唐蜜重又环住了他的脖子,撒娇道:“你会喜欢我的,你对我一直很好,对不对?”
白九霄看着她,眼神有些疏冷。
他并不喜欢这样,不喜欢唐蜜这样亲密的举动。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纵容唐蜜。
他拨开她的手,从床边站起身。
“如果你想要人喜欢你,就先要别人尊重你。要人尊重你,就不能举止轻浮随意,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似乎从白九霄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唐蜜认定他说的并不是什么好话,脸上的柔情少了,失落像是更加深沉。
白九霄一本正经道:“小唐,我还有话问你,那两个人和黑衣女人是不是一伙儿的。”
唐蜜还是嘟着嘴,恢复了气鼓鼓的模样,她捂住了耳朵,摇头哼叫。
“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明明应该是知道很多事的,可是她却偏偏不是个正常人。
白九霄有些急了,道:“这件事很重要,也许就是将你带到这里的女人劫持了小玉,你再想想,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唐蜜有些急了,跳起来甩开他的手,叫嚷道:“小玉小玉,你就知道小玉,你根本不关心我,我不要见你,你走你走……”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白九霄向外推。
一个任性女孩子发起火来,没有几个人是不头疼的,何况这还是个不太正常的女孩子。
白九霄挠了挠头,来不及问下去,便被推出了门。
从洞里出来,他整个人的心情又是不同了。
地上有数排脚印,唯有一道深深浅浅,格外扎眼。
方才他们来的时候十分小心,着意留意了足迹,这些脚印应该是那些人离开时留下的。
顺着脚印,随着月光,白九霄转过山丘,还未走多久,豁然停下了脚步。
眼中骤然出现一点黑影。
他心头一紧,飞身掠向那黑影所在。
地上倒着一个人,竟然是那先一步逃走的胖子。
白九霄没有想到的是,胖子早已没了呼吸,连尸身似也僵冷。
白九霄是怎么回来的,连他自己也仿佛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的脚下是轻飘飘的,他就如同做梦一样,从野外飘了回来。
屋门还是紧闭的。
老八和老十或已酣然入睡,并无任何异常。
他们似并未留心白九霄与胖子的行迹,今夜后半本该是他们当值的。
白九霄站在院子里,冷风吹在他的脸上,就像是刀割在身上,他整个脑袋都是蒙蒙的,身体被冻得像一块铁。
胖子死了。
是谁杀了他。
凶手为什么会杀他。
这到底是冲着胖子自己来的,还是冲着白九霄,与那老八和老十是否有关系……
白九霄的胸口碎裂般的痛了起来。
二百三二.千钧
后面发生了什么,白九霄已经记不清。www.uu234.net
有一瞬间,他听到有人在呼喊。
呼喊的是谁,他不知道。
发出呼喊的人是谁,他也不清楚。
唯有空气中的寒意是无比真实的,白九霄喘息不过来,挡在脸上的面巾让他窒息。
周围有人涌了上来,就像是一座座黑色的山将他的眼前遮得密密实实。
一条条黑影在交叠晃动,等白九霄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的背不知何时已着了地。
他是怎么倒下的,是谁出手将他打倒了,这个院子里难道有人潜入……
每个人都在想着这些,但只有白九霄知道,他是自己倒下去的。
从见到胖子的尸体开始,他的身体就有些不对劲了,他是强撑着一口气跑了回来。
胸口还在隐隐作痛,他想爬起来,一个踉跄,有人立刻扶住了他。
他抬头一看,那人竟是凌承。
等他站直身子,才看见洛飞烟已走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
问话的是凌承,他是替洛飞烟问的。
白九霄扶着柱子,太勉强站稳。
事发突然,他几乎没有时间反应。
原本当值的是他与胖子二人。
若非胖子已死,他倒真不好解释,但是现在死无对证,一切就由他自己说。
但正因如此,他才更加不敢轻易开口。
一旦说错一句话,他就要去说更多的谎话来掩盖,这个道理他此刻是不敢忘记的。
他露出头晕状,脚下也踉跄不稳。
一旁有人已替他说道:“是我发现的,刚才好像听见外面有什么声音,一开门就看见他倒在那里了。”
白九霄分明是自己摔倒的,可是让这人一说,似乎是有人偷袭了白九霄一样。
凌承的脸色变了,洛飞烟的脸色更阴沉。
“通通出来,给我搜!”
洛飞烟只丢出一个眼神,凌承便立刻行动了起来。
洛飞烟还是那般面无表情,可是眉眼之中的锐利锋芒已说不出
白九霄背抵着柱子,慢慢的喘息着,他刻意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这个时候,若是洛飞烟迎面给他一掌,只要出手够快,他恐怕就要命丧于此了。
可是洛飞烟却连正眼都没有瞧过他。
此时此刻,他当然没有闲功夫去关心一个并不太精明得力的手下。
他所关心的只有敢闯入这宅子里的是何方神圣。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没有人闯进来,当然不会有什么收获。
也不算全无收获,收获还是一个的。
听完所有人的回报,洛飞烟还是面无表情,直到听见凌承所说,他淡淡道:“讲。”
凌承垂手道:“我们之中,少了一个人。”
“哦?少了哪一个?”
“少的是十九,绰号胖子。”
“人呢?”
洛飞烟的眼神目视着夜色,也目视着每一个人的神情变化。
白九霄早已很识趣的退到了人群中。
凌承道:“人在哪儿还不知道,不过一定是不在庄子里的,所幸关着的人还是好好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还在想着整件事的真相到底如何。
洛飞烟只是很干脆的一摆手。
“去,把人给我找出来。”
这个时候,不论失踪的人是谁,无疑是最值得怀疑的。
心却还是悬在嗓子眼里的,白九霄勉强松了一口气。
洛飞烟自己进了屋,显然是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他不用动,有人自然会动。
屋子里。
除了洛飞烟,还有下落不明的胖子之外,所有人都在场。
凌承道:“最后见过胖子的人是谁,自己站出来。”
白九霄正在犹豫。
老十上前。
“我们最后一次和他说话是睡前,可等到我们被惊醒的时候,人就不见了,今晚是他当值。”
老十刚说完,凌承道:“今晚与他交值的人何在?”
立刻又有人站出来。
“他是后半夜第二轮当值的,不过交值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他,是三十六说他一会儿就来,所以我……”
不见到接值的人是不该擅自离开的,此人自是心虚,不敢再说下去。
好在凌承没有功夫计较这些,只道:“三十六,你说说吧。”
白九霄道:“是我,我是最后见到他的,当时他说有些私事要办,要我先替他一并盯着,所以……”
白九霄当然是在说谎。
事到如今,知道胖子已死的人,除了那凶手之外,恐怕就只有他一个了。
可是他却偏偏不能讲事情说出来。
杀害胖子的人虽然不是他,但是现在他只能尽力遮掩。
真相若揭开,唐蜜便会被抖出来。
为了唐蜜,也是为了他自己,事情越悄无声息的解决越好。
可是他只担心,一切很难如他所愿,因为从方才开始,有人已在用某种怨毒的神情盯着他。
这个人就是老十。
老十那双倒三角的小眼睛里,一种狐疑而狡黠的目光在闪动。
“然后呢?”
就在此时凌承已又发问。
白九霄道:“然后我便不清楚了,他到底去了哪里,去做什么,我一概不知道。”
老十眼波流动,本想要说什么,但却被老八拦下了。
凌承沉了口气。
“好,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分成三队,一队留守下来保护公子,二队与三队随我出去找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白九霄是三队的,也虽那些人一起出去,在荒野里转了一大圈。
他们出去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回来时东方已有微晨初现。
白九霄跟着的那一队是向北而去,洞穴却在东北,他知道过不了多久,二队人就会发现胖子的尸体,到时候唐蜜的事情恐怕就瞒不住了。
他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心急如焚。
当时他本想先将尸体掩埋,可已察觉身体有恙,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他权衡利弊之下,不得已尽快赶了回去。
尸身就丢在那雪地里没有动过。
他并不害怕胖子的尸体被发现,因为这胖子并非死在他手中,洛飞烟就算追查下去也查不到自己身上。
可是那尸体离洞穴太近了……
他很快意识到这一点,但已无力去改变什么。
如今他被人盯上,老八他们虽然不在,也还有亲自带队的凌承。
一不小心,他便要功亏一篑,成为众矢之的。
这还并不是最重要的。
倘若他拼着一条命,还能将唐蜜救走,他并不会犹豫。
可是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再想从子夜的杀手身上讨到便宜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一旦唐蜜落入洛飞烟之手,纵然没有性命之忧,可以她如今的心智,恐怕白九霄很快就会被她揪出来。
越想越多,想得越多便越绝望。
由凌承带着回来的时候,他整颗心都凉的透透的。
果然。
一进门,有人就火急火燎的迎上来。
“凌头儿,人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儿?”
凌承似未料到人能这么快找到,听到这消息,心中预感有些不妙。
他大步而入,一眼就瞧见了廊前台阶下的躺着的尸体。
尸体已经完全僵硬,轻合的眼帘看来就像是睡着一般,他的表情非但没有任何痛苦,反而显得十分安详。
屋檐下摆着一张八仙椅,洛飞烟就坐在那里,仪态端正。
白九霄突然发现,洛飞烟坐着的姿态也和一个人很像。
等他回过神,凌承已走到了尸身旁。
他方弯下腰,正欲查看尸身,只听一个声音淡淡道:“罢了,我已亲自严查过,他是中毒而死。”
中毒而死。
这倒是连白九霄也没有想到的。
凌承直起身,垂手向前。
“那公子可知道,他中的是何毒。”
凌承问的有些急了。
洛飞烟气定神闲的抬起头,用凝结成冰的眼神看着他。
“你这是在盘问我?”
他突然幽幽说了这样一句。
凌承忙抱拳道:“属下不敢,只是想请公子赐教,属下也好多找些线索追查……”
“不用再查,杀他的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此事到此为止。”
此话掷地有声,猛然抛出来,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最惊诧的莫属白九霄和凌承,不过白九霄并未表现出来,凌承的不甘心都在脸上。
“公子!堂内兄弟突然暴毙,死因不明,这件事也许另有蹊跷,以属下看……”
可不等他说完,洛飞烟冷冷瞪了一眼。
“传我的令,此事到此为止,尸体拖出去埋了。”
他皱了皱眉,表现的尤为不耐烦。
凌承的脸色一沉,再多的不甘心,也只能就此打住。
洛飞烟下了令之后,他也没有动,他还站在尸体旁,抱着的拳无奈垂下。
他不动,别人也无人动。
洛飞烟又提声道:“我的话难道都听不懂?”
凌承失魂落魄,却只得摆了摆手。
如此,胖子的尸身便被拉出去掩埋了。
一切就如一场梦。
天明时分,白九霄躺下,等醒过来的时候,已近晌午。
屋子里没有人,外面倒是乱哄哄。
白九霄打了个哈欠,围好面巾之后,才活动着手脚,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人是不少。
一出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白九霄这才知道原来到了午饭的时候。
他照例拿了碗,走到了队尾。
可他刚端了饭,一转身就见两人挡在了面前。
老八和老十。
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白九霄实在不愿他们在这个时候来找麻烦。
可是要找麻烦的人好像偏偏会选择别人最怕被打扰的时候,又或许他们从来是不挑时候的。
两人一左一右,拦住白九霄去路。
白九霄有心避让,他们却寸步不退,步步相逼。
白九霄知道自己是躲不过了,只好将饭碗往桌上一放,道:“换个地方说话。”
就算他不这么说,老八二人也会如此。
三人避开了众人,寻了一处还算隐蔽之地。
方确定四下无人,白九霄的衣领便被人紧紧拽住。
想不到这老十还是个急脾气,白九霄笑了笑,笑的有些不屑。
老十狠狠道:“你竟然还敢笑,胖子被人害死了,你还敢笑。”
白九霄一把甩开他的手,摆出一副孤傲的神情。
“为什么不能笑,人死都死了,你是第一次见到死人?”
他的口吻很冷,带着嘲讽与讥笑,虽然只露着一双眼睛,可是他从内到外都透着一种欠打的意味。
老十又欲发怒,老八一伸手将其拦下。
“老十,有话好好说。”
老八显然冷静的多,可是看着白九霄的目光更冷,杀意更浓。
这老八并不像个心机太重之人,有时候他的脾气硬起来倒让一般人都消瘦不了。
这样一个人突然冷静了下来,并不是好兆头。
白九霄抱臂看着他,仔细打量着,仿佛忘记了他才是被约来的人,该交代的是他。
在这地盘上,他没什么好怕的,就算要怕,该怕的人也不是他。
白九霄无比清楚这一点,只这一点,就等于抓住了老八和老十的七寸。
老八显然也想到了这些,而老十急着把他拎出来,也定然不完全是为了胖子的死。
老八一发话,老十的态度也慢慢克制多了。
这二人都不开口了,只是死死的瞪着白九霄,好像在等他心虚之后自己将一切交代清楚。
白九霄道:“你们找我到底什么事,有话快说,小爷还饿着肚子呢。”
老八道:“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来,说,胖子到底是怎么死的,昨晚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白九霄笑了笑。
“既然要问话,不妨问的清楚些。你到底是想知道胖子的死因,还是想知道我们昨晚跟着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这话一出口,老十又差点急了。
好在这次他克制住了怒火,没有作声。
老八道:“看来昨晚你们果然跟着去了,你知道多少。”
白九霄道:“不多不少,恰好够自保而已。”
“哦?”
“若是你们想杀我灭口,我劝你们还是省省力气吧。反正胖子的死他们已不再追究,我不是多嘴的人,也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只要你们老老实实的别来惹我,我不会自找麻烦的。”
白九霄一招先发制人,果然令老八与老十有些措手不及。
老十的神情变了变,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你们一清二楚,你们背着堂里在外面做了什么,我也不是瞎子。”
老八道:“你以为胖子是我们杀的?”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们反倒认为人是你杀的。”
“我杀的,我为什么要杀他?”
“这是我们要问你的话。”
白九霄笑了笑,笑得无可奈何,又莫名其妙。
抛却他的假身份,他的确没有理由杀胖子。
他知道自己不能露出半点怯意,否则他的秘密便堪忧了。
二百三三.圆谎
老十这次真的怒了,他挥动起拳头,就朝白九霄的脸上打了过去。顶 点 X 23 U S
白九霄不避也不闪,直到拳头几乎要打在脸颊上的时候,他才悠悠道:“看来我说的话你们是没有听到,是不是想让我将你们干的好事捅出去……”
话音一出,拳头已被人挡下。
出手的人自然是老八。
他显然比老十看的更加明白,也知道这个时候和白九霄动手毫无意义。
非但毫无意义,反而容易引火烧身。
白九霄笑了笑,笑得十分满意。看来这老八并不是个莽汉,有时他也很沉得住气。
老八冷冷道:“果然是你,人真的在你手上。”
白九霄听不明白他说的这句话。
老八道:“把人交给我们,这件事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你我照旧是兄弟,如何?”
白九霄轻轻皱了皱眉,又笑了笑。
“你们最好莫要轻举妄动,只要我心情好,放你们一马也无不可,不过现在我的心情不好,再说吧。”
他一摆手,转身走了。
他的心情的确不好,一个肚子饿得发慌的人心情当然不会太好,更何况和老八二人嗦了一会儿。
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已吃的七七八八,桶里的饭菜没了,而他放在桌上的那碗饭也不知被谁端走了。
谁能想得到,财神山庄的人也会有饿肚子的时候。
从前白九霄在江湖漂泊的时候,饿肚子的时候也常有。
可是现在不同。
他身上软绵绵的,原本就没有一点力气,他甚至连方才老十那一拳也躲不开。
白九霄气不打一处来,心里窝着火,想发又发不出来。
生闷气总不是办法,他气哼哼的打算去厨房找点吃的。
有人快步走了过来。
“三十六,原来你在这里,凌头儿找你。”
凌头儿便是凌承。
凌承竟在这个时候找他,白九霄只觉得自己的运气已经差到了极点。
任谁也想不到,他这个财神山庄的小公子,如今已是人人都能差使动的小卒子。
可别人越想不到,他便越安全。
白九霄松了口气,等他压下情绪,人已来到了凌承的房门口。
一到门口,白九霄就闻到一阵香气,饭菜的香气。
于是,他进了屋子。
桌子上摆了四个盘子。
一盘炒牛肉,一盘花生米,一盘五香鸡块,一盘小黄鱼。
牛肉切的很厚,肉质鲜嫩。花生米每一颗都十分饱满,赔着青椒碎末,是下酒的好菜。鸡块上均匀的撒着孜然,着色的酱油色泽诱人。每一条小黄鱼都炸成金黄色,整整齐齐摆在盘子里。
看到这几个菜,白九霄的眼睛都有些发直。
自从他们上岛之后,吃的最多的就是鱼,像这样的家常菜已经很久没尝过了。
桌上摆着两副碗筷,两个杯子,一只酒壶。
酒壶里有酒,倒在杯子里竟是明晃晃,清澈如情人的眼波。
白九霄站在门口,有些不敢往前凑。
此时此刻,桌上的美酒好菜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诱惑。
凌承喝了一口酒,头没有抬。
“过来,坐。”
他不是个嗦的人,尤其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话就更少了。
他的心情很不好,谁都能看得出。
昨晚发生的事,他一直在耿耿于怀。
这件事白九霄知道,洛飞烟也知道。
所以,才有了桌子上的菜。
凌承不是个讲究吃喝的人,以他从前在子夜中的地位,想讲究也讲究不起来。
而一个一心一意将心思放在杀人上的人,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讲究。
白九霄也是个痛快人,所以一句话没问,就坐了下来。
既然有这样一桌还不错的菜等着自己,主人又请他过来,他还有什么理由客气呢。
但是很快,白九霄就发现今天自己的运气非但不好,简直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
因为他刚将杯子端起,就发现这酒他根本喝不到。
人只有一张嘴。
不论吃喝说话,人都要用到这张嘴。
可是这张嘴要是被捂着,莫说呼吸说话不方便,要吃喝更是不便了。
白九霄将酒杯端起,又只好悻悻放下,脸上还是笑嘻嘻的。
凌承道:“你不喝?”
他说着,端着的酒杯已空了。
白九霄只好摇摇头,道:“我喝酒也是有时候的,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
凌承也不退让,又道:“那菜呢,公子亲自叫人送来的。”
白九霄笑了笑。
“公子这算什么,以酒菜安抚人心?你怎么还吃得下?”
“为什么吃不下,能吃是福,像我们这些人,吃了上顿说不好有没有下顿。”
凌承嘴里虽然这样说,手里却放下了筷子。
白九霄的神情沉寂了下来,因为他已知道凌承接下来要说什么。
“胖子之死,你如何看?”
白九霄皱着眉,想了想,只审慎的说了一句。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更不想知道。公子不想知道的事,我们这些人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就算明知道这件事有问题,明知道他也有问题?”
“是。”
凌承笑了笑,笑得很古怪。
“你知不知道你这叫做什么,放在君臣之间,叫做愚忠,放在主仆之间,也是一样。”
白九霄也笑了笑。
“也许大多数人连愚忠也称不上,我们只是想活得更久些而已。”
“你呢?你也一样?”
白九霄胸口又疼,他微一沉吟。
不想凌承已接道:“你不是,我看得出。”
他又补充道:“或许你是不想多事,但是你绝不是那种为了活命什么都肯做的人。”
白九霄眯了眯眸子,淡淡道:“听你这语气,倒像是很了解我。”
凌承道:“了解说不上,不过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不然我也不会偏偏找你。”
白九霄叹了一口气。
“你要是真的信我,就该知道胖子不会是我杀的。”
凌承道:“我好像从未说过胖子是你杀的。”
白九霄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摇头苦笑。
“看来我都被那两个家伙弄糊涂了,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一样……”
“他们?是老八和老十?”
凌承倒什么都知道。
“他们怀疑你是应该的,毕竟平日他们和胖子走的很近,而胖子好像突然和你走得也很近。他们也许在嫉妒。”
“嫉妒?”
白九霄听到这两个字,忍不住大笑。
凌承却觉得没什么好笑的,他并没有开玩笑。
嫉妒。
并不是只用男女之间,
人都有嫉妒之心。
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转到别人的袋子里,时常就会有人心生嫉恨。
白九霄的笑容渐渐熄了,才道:“我并没有主动去招惹那胖子,更不想找人嫉妒,早知道会被人怀疑,我一定离他远远的。”
凌承道:“我相信你不会随便对胖子动手,不过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说吧,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突然压得很低,他冷冷的看着白九霄,一双眼睛里好像突然有了杀气。
白九霄嘴角笑意一凝,静静看着凌承。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也变成了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在二人的交锋之中,终于有人败下阵来。
败的人是白九霄,只能是他。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胜算,凌承好像也很清楚。
白九霄叹了口气。
“你是怎么知道的。”
凌承道:“我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
不是瞎子,因为他会去看。
不是聋子,因为他会去听。
在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他的眼睛、他的耳朵,而他则是洛飞烟的眼睛、洛飞烟的耳朵。
白九霄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凌承道:“昨晚你们四个人出去过?”
“出去过,不过不是一起,老八和老十先走,而我和胖子是跟踪他们去的。”
“你们去了哪儿?”
白九霄道:“我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胖子已经死了,我不想有人再因为这件事而死。”
白九霄听起来像是在故意卖关子,其实他不过在猜测凌承到底知道多少,也在思量自己该如何回答才能将整件事圆起来。
不想凌承却道:“你们去过那个洞穴?”
此言一出,白九霄像被人电了一下,差点惊的跳起来。
洞穴。
凌承知道洞穴,他怎会知道洞穴之事。
难道昨日他们已发现了洞穴,那么唐蜜呢,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白九霄有些懵,胸口疼得更紧。
见白九霄神情不善,肩膀微微一收。
凌承看出端倪,道:“你怎么了?”
白九霄按了按胸口。
“没事,老毛病……”
他喘息了一阵子,觉得身上好受了些,才缓缓道:“你已经知道洞穴了,怎么还来问我。”
“我当然要问你,因为那洞穴里并没有人。”
洞穴中没有人。
唐蜜竟然不在洞穴中。
这个消息让白九霄又惊又喜又忧……
原来如此,难怪老八和老十还能安然无恙,原来凌承什么都不知道。
白九霄神情缓了缓,道:“凌头儿,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便不瞒了。是胖子,昨日他突然对我提起,说老八与老十总是在半夜偷偷溜出去。他怀疑这两人有问题,要我陪他跟去瞧瞧。”
“哦?”
“到了半夜,老八与老十果然鬼鬼祟祟溜出去了,我和胖子便一直跟踪他们,最后见到他们进到了一个洞穴之中。”
“然后呢?”
“他们进洞之后,我们在外面等了许久,最后这两人便出来了。我与胖子都瞧出那洞中肯定有问题,胖子坚持要进洞去瞧瞧,我拦他不住,只有陪他进去了。”
“你们果然去过,洞中有什么?”
“洞中有两间石室,石室中点着灯,不过却没有人。”
“怎么,你们去的时候就没见到人?”
白九霄谨慎的摇摇头。
“确实没有,又或者有其他密室我们没有发现,又或许人已经走了。我和胖子一无所获,只能从洞中出来。走到半路,胖子推说肚子疼,要我一人先走,因为本该是我们当值,所以我只好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后面的事情,凌承便都知道了。
凌承没有想到事情会是如此。
白九霄叹息道:“没有料到胖子会遭遇不测,后来我想也许当时那人就在洞穴附近,看到我和胖子出来便想灭我们的口,恰好此时胖子与我分开,所以才会遭遇不测……”
这样全然是说得通的,凌承道:“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不说出来。”
白九霄道:“我说出来有什么用,如今死无对证,我连凶手的影子也没有见到,到时候莫说老八和老十定然不会承认,也许还要反咬我一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他的神情显出忧郁之容。
这话也不无道理,凌承紧紧皱眉。
白九霄道:“何况后来你也瞧见,公子是什么态度,我回去之后反复思量,说不定这件事和公子有关,我再多事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白九霄如此一说,凌承更困惑。
白九霄心中却暗自高兴,凌承越迷糊,对他便越有利,他巴不得凌承误入歧途,离真相越来越远。
可是与此同时,他与凌承想的却是同一件事。
胖子到底是死在谁之手?
如今唐蜜也不见了。
知道洞穴的人除了老八等人,也就只有将唐蜜掳来的那个神秘女人。
将洛玉影引出去的也是个女人。
她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
白九霄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这个女人找出来不可。
想到这一点,白九霄忽道:“凌头儿,那洞穴你可亲自去瞧过了?”
“瞧过了,昨晚回禀公子之后,我便立刻去瞧了。”
“那可瞧出什么蛛丝马迹?”
凌承道:“如你所说,只有两间石室,别的并无收获。”
白九霄眼波流动,犹豫道:“我倒有一个发现,当时不觉什么,但是现在想想,也许是个疑点。”
“你知道什么,快说。”
凌承眼神一亮。
白九霄道:“当时我们到的时候,屋子里并没有人,不过床边却放着一件衣服,一件黑衣服,和我们的衣服很像。另外,这可能是一个女人穿过的。”
“什么?你没有看错?”
“没有,而且我听说,在宅子里失踪的那位洛姑娘失踪前,有人也曾在宅子里见过一个穿着我们杀手衣服的女人。”
凌承的眼睛一瞪。
“这个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点他显然是不知道的。
看来劫走洛玉影的事,他果然并不清楚内情。
白九霄道:“是胖子闲谈中告诉我的,他大概也是听来的,当时我并未放在心上,不过现在细细一想,她们会不会同一个人。”
凌承默然,半晌才道:“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我现在就去禀告公子。”
“且慢……”
白九霄道:“你觉得这件事有必要让公子知道?”
凌承道:“既然知道了,就不能瞒着公子,何况这件事极有可能和我们的人有关。”
二百三四.顺水推舟
“我们的人?难道你认为黑衣女子是我们的人?”
白九霄惊诧不已。顶 点 X 23 U S
凌承道:“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
见他大步夺门而去,白九霄在门口犹豫徘徊了一阵子,终于只能走回去坐下。
现在这个时候,他还是少在洛飞烟面前晃为妙,而且他料想凌承此去大概很难有所得了。
凌承站在洛飞烟面前,头一直垂着,看来依旧恭顺。
只是洛飞烟的表情并不太好。
因为他突然发现,凌承虽是个可用之才,但是却不够机灵。
不该他问的事,他偏要过问,这种人往往是留不长的。
洛飞烟闭上眼睛,幽幽道:“都说完了?”
“说完了。”
“说完了就出去吧,我累了。”
凌承并没有出去,还站在原地。
洛飞烟不得不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还有事。”
凌承道:“属下有事,想请问公子。”
他还是垂着头,背却挺得直直的。
洛飞烟道:“你还想问这件事?”
“是。属下忠于飞雪堂,既有疑点就不能轻易放过。”
洛飞烟没有生气,缓缓舒了口气。
“你倒很认真,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凌承要问什么,洛飞烟也猜得出。
那都是他不在意的事,可他若不回答,只怕这认死理的凌承更加会揪着不放。
凌承道:“属下想问,洞穴之中的人。”
洛飞烟轻轻一愣。
原以为凌承会先问为什么胖子的事不再追究,不想他倒很分得清前因后果。
凌承接着道:“属下是想问,洞穴之中的人是不是我们的人。”
洛飞烟蹙了蹙眉,终于冷冷道:“没有这个人,你多想了。”
凌承得到了答案,却似还不满意,寸步不让。
“请公子据实相告。”
洛飞烟淡淡道:“你以为我说的是假话,你以为你值得我说谎?我没什么要向你交代的,说完就快些给我滚。”
凌承站了很久,才躬身道:“属下有一事,想要提醒公子。”
洛飞烟已不愿再搭理他。
若非现在正值用人之际,这种没有眼色的人白给他用,他也不用看上的。
洛飞烟不出声,凌承就兀自道:“公子不必不耐烦,属下是想告诉公子一个传言,与上头有关的传言。”
洛飞烟的眼神默默转动,终于提起一丝兴趣,淡淡道:“哦?”
子夜分堂之中,一直有一个传言。
每一个分堂中,除了堂主之外,俱都安插这一个上头派下来的心腹。
这个心腹除了专心辅佐堂主之外,更要监察堂主的行动,使其不得不背离子夜行事规矩。
既负监察之责,自有通上之便利。
一旦发现包括堂主在内,若有人违规,这名心腹就会将堂内所发生的事上报,如此一来,其心可诛者便会被清除。
这个传言一直都有,但是真假却无人知晓。
若这传言是真,飞雪堂中自然也有这样一个人。
洛飞烟默默听着,直到凌承将事情说完,道:“哦?还有这样的事,知不知道飞雪堂中的眼线是谁。”
凌承道:“眼线并不一定在飞雪堂之中,要监视我们,他们有他们的办法。属下只是想,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公子地位尚未稳固,一定不可随意妄动。否则若是让这心腹察觉出公子有何不妥,公子恐怕会有麻烦。”
这一席话果然让洛飞烟不得不在意。
提拔凌承以来,这恐怕是他说的最有用的几句话了。
洛飞烟道:“你这算是在警告我?”
凌承又道:“不敢,公子到底是初来乍到,只是现在外面已有了不少风言风语,此时又骤然出来一个神秘女子,属下就怕她与这件事有关。”
洛飞烟幽幽道:“这倒不会,你放心,那女人绝不是,不过我想那心腹若是还在堂内,倒的确是个麻烦。”
“凌承,从现在开始,你着重留心此事,若是见谁可疑,就把他给我揪出来。”
“是。”
凌承回来的时候,显得心事重重。
桌上的菜已一扫而空,酒也喝的一干二净。
白九霄摸着滚圆的肚子,心满意足。
见白九霄还没有走,凌承倒没有想到。
“吃饱了就回去吧,这里让别人来收拾。”
他瞧出白九霄身体不便,对他倒算体贴关怀。
白九霄道:“吃是吃饱了,不过可不是我自己想吃,这些菜不吃就浪费了,反正等你也是闲着。”
饭菜他不吃,自然就便宜了别人。
何况白九霄正饥肠辘辘,所以没有客气。
凌承道:“你在等我?”
白九霄道:“我们的话才谈了一半,你丢下我就跑了,我只好等了。”
凌承道:“你还知道别的?”
白九霄道:“昨天好像有人要我考虑一件事,现在我已经考虑的差不多了。”
“哦,那你可愿意?”
“我且问你,你说能保住我性命,到底是真是假。”
凌承道:“你跟着我,只有我没事,你就不会有事。”
“你信得过?”
“有些事是得冒险的,若是不敢冒险,你就不敢干这一行。”
想不到这凌承也有牙尖嘴利的一面,白九霄叹了口气,只能将本还想讲的条件都吞了回去。
“好了,从现在开始,你一切行动都要听我指挥,不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论你认为有没有用,通通要告诉我。”
“你是要我做你的眼线?”
“不是眼线,是帮手。”
白九霄眼波流动。
“那现在呢,我们要做什么。”
凌承思索道:“我已问过公子,那位神秘女子的身份他并不知晓,可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另一方面,公子要我清查手下,将眼线找出来。”
“眼线?怎么,我们之中有眼线?”
白九霄心中一惊,以为自己的行踪暴露了。
凌承竟只淡淡一笑。
“这不过是一个传言,一个幌子,传说每个分堂中都有上面派下来的眼线,我将这件事说出来,不过是为了能套出他的实话。”
“实话?什么实话?”
“我怀疑,洛公子和那个神秘的女人有关系?”
“什么?你有证据?”
凌承摇头。
“原本是没有的,不过我用传言来诓骗他的时候,他很肯定的就说出这件事与那神秘女子无关,而他显然又很关心堂里是否有上头的眼线,这意味着他并不怀疑我所说的。你说,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白九霄说不出话。
他一直在冥思苦想,只为找出与那女子有关的蛛丝马迹,但是现在看来他反而因此忽略了一些事。
凌承是个旁观者,看得更清楚。
洛飞烟不肯去追查胖子的死因,是否因为他已知道杀死胖子的是谁。
若非如此,凌承将神秘女子的事告诉他,他却丝毫没有反应。
他既不惊慌,又不担心,更没有指示凌承去做什么,反而只是要他多留心眼线的事……
白九霄忽然笑了笑。
“凌头儿,你可是洛飞烟一手提拔的,你这样试探于他,就不怕被他发觉?”
“他发觉又能如何,我一颗忠心只为飞雪堂,他若真的心存私心,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该害怕的是他。”
凌承的眼中有光芒闪动,这个年轻人虽然年纪不大,倒也真的不简单。
白九霄道:“这飞雪堂中真的有眼线?”
凌承道:“当然,不然你以为江雪为什么会落得如此境地,为何会失去的信任。”
“那这不是传言?”
“不是,传言大都不是空穴来风之事,这件事也是一样。”
看凌承说的信心满满,白九霄道:“你好像知道很多事,还有与眼线有关的……这眼线该不会就是你吧。”
凌承笑了笑。
“你不用胡思乱想,只要我知道他是存在的就够了。他无处不在,没有什么都瞒得住他。”
白九霄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你……你见过他?你知道他是谁?”
凌承勉强点了点头。
“我本不该告诉你的,但是你总应该知道我们是为谁办事。”
现在白九霄总算明白,凌承所谓的第三种力量到底是谁。
他只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第三种力量正是子夜安插在飞雪堂中的眼线。
所以凌承才能说,要想保命不难,他们既不用倒戈向老八等人的江雪一派,更不用不分黑白的投靠洛飞烟。
凌承道:“而且这也是一个机会,谁也不会只想永远做底下的一个小兵,难道你不想高人一等?”
凌承的话很有吸引力,谁能了也会心动。
白九霄巴不得就坡下驴,显得兴奋异常。
“那你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凌承来回踱了两步。
“看来我们恐怕要铤而走险,从洛公子这边查起。”
查洛飞烟。
白九霄正是求之不得。
只听凌承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向你说清楚。”
“什么事?”
“那便是我们查归查,一定要查清楚,不能出错,更不能抱着太多私心,否则我们与他们便是一丘之貉。”
听到凌承强调这一点,白九霄觉得有些奇怪。
像他如此正直的人,实在不该留在这里做子夜的走狗。
只听他又道:“更不可抱着侥幸之心,你要相信,真心为子夜卖力的人,子夜一定不会忘记他。想脱颖而出,就要看你自己有没有过人之才。”
“明白了。”
白九霄只能点了点头。
“不过不知道你打算怎么查?”
“这个我还没有想到,要说查洛公子,现在我是他最亲近的手下,再没什么比我机会更多了。”
白九霄道:“你要亲自查,太冒险了吧。”
凌承沉色道:“冒险也没有办法,飞雪堂已经跟错了一个主子,实在不能再跟错另外一个。”
白九霄眨了眨眼睛。
“其实以我看,根本不用这么冒险,既然飞雪堂里本就有上头派下来的眼线,我们暗查更好。”
“暗查?你已经有了想法?”
“正是。”
白九霄眼波流转,笑了笑。
“你还记得百毒神君说的那几件事么,其实我们也并不必查清所有。只要查到某些事的确是洛飞烟做的,证明他没有资格成为我们飞雪堂的堂主。等到有人出来主持大局之时,将这些证据献上也就罢了。”
他说的不无道理。
凌承思索着。
“当然,话也不用说太绝,现在我们还只是怀疑而已。我是觉得百毒神君说的那些事都有迹可循,我们不妨查一查。”
“那以你所见,该从何处查起?”
白九霄的眸子亮了亮。
“如今只是百毒神君一面之词,那些兄弟死的是否冤枉尚未可知,如今冒出一个神秘女子。我想若是能将这神秘女子找出来,事情也许会有眉目。”
凌承道:“你想出去查?”
“出去倒不需要,我总觉得若此人与洛飞烟有来往,便一定会再出现。”
起初凌承便说要从洛飞烟身上查起,白九霄却不赞成。可是他转了一圈,似乎还是一样的。
只听白九霄道:“查是要查,不过不是你查,而是我查。”
“你?”
“是,你在洛飞烟眼皮底下,在明处查来不易,不如由我在暗处查,若是遇到什么危险,也可互相照应。”
这倒也是个办法。
凌承一时没有更好的主意,只好暂且答应,不过格外嘱咐白九霄,要他不论如何行动,一定要告知于他。
从凌承处归来,日头偏西,一日又已过半。
经过关押程达之处,他忍不住向门口望了一眼。
门关的紧紧的。
不知里面是何境况。
他虽常当值,当值之人的分工却不同,他想靠近这里并不容易。
就在他出神之时,有人道:“兄弟,是你。”
说话的人声音温和轻快,还有几分欣喜,白九霄转过脸。
一双大眼睛正对自己闪着。
白九霄认出了他。
这人正是昨夜因他被罚的那个年轻人。
白九霄点头。
“是你呀,身子没事吧。”
想到昨晚洛飞烟踢的那一脚可不轻,这完全是无妄之灾。
那人笑道:“没事,大哥你呢,凌头儿没再为难你吧。”
白九霄道:“一顿斥责是免不了了,刚才还叫我过去一顿指示,不过我运气比你好,别替我瞎担心了。”
那人苦笑。
“都是些苦命人,谁又比谁好的了多少,碰上这种事,只能自认倒霉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
像是昨夜风太冷,受了些风寒。
白九霄朝门那里看了看,道:“你都这样子了,还要当值?”
青年笑了笑。
“没办法,咱们这些人,命都不是自己的。”
白九霄道:“你去歇着吧,我替你。”
“这……还是算了,要人看见了不好。”
“什么好不好的,有什么事我兜着,去吧,你要是得了重病,命还要不要。”
青年终于不再说什么,他抱了抱拳,眼中俱都是感激之色。
二百三五.幻
白九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溜进去瞧瞧。
不想才顷刻功夫,他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竟然一起出现在他面前。
除了洛飞烟,来的还有百毒神君。
见二人,白九霄忙垂头退到一边。
洛飞烟道:“里面的人怎么样。”
“挺老实的,没什么动静。”
“将门打开。”
“是。”
将门打开之时,百毒神君趁机瞄了白九霄一眼。
白九霄退到一边,百毒神君才笑道:“想不到,此人的骨头还真硬,竟能撑到现在。”
洛飞烟道:“所以才得请神君你出手,就算他是个铁人,我想神君也一定会有办法将他的嘴撬开的。”
百毒神君附和笑道:“公子放心,老朽定当尽力一试。”
“有劳。”
百毒神君一直闷在屋子里,几乎从不出来活动,就算昨晚乱成那个样子,他也在屋子里待的很安稳。
如今看洛飞烟与百毒神君之前的气氛如此融洽,再想到先前百毒神君所说的那些话,白九霄始终觉得此人不可信。
但他的心中同样明白,正因为百毒神君的不可信,不论是对他,对别人,还是对洛飞烟……
所以他才有机可乘。
至少到现在,百毒神君并没有将他出卖给洛飞烟的意思。可是有这样一个人时时在眼前晃着,就像有一把刀悬在脖子上,那滋味当真不好受。
白九霄盘算着,一寻到机会总得将这个麻烦彻底解决了才好。
他很少杀人,但并不是没杀过人。
两人进了屋,白九霄也想跟进去,却被吩咐在外守候。
虽然他很想知道程达的状况如何,但想着如今事事都得谨小慎微,只好忍耐了下来。
但是想不到这两个人进去并没有待太久,听洛飞烟二人口吻,他原本怕其会对继续折磨程达,严刑逼供。
洛飞烟二人走时,依照百毒神君的意思,洛飞烟吩咐给程达喂些水,白九霄这才寻得了机会与程达私下说上话。
程达的情况很糟糕。
昨日洛飞烟回来之后来过,但程达显然没有如他的意,洛飞烟走的时候脸色很差。
这些是白九霄听说的,不过他料想得到,从程达身上,洛飞烟绝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是这一次,洛飞烟走的很快,心情似乎也不错,加上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带百毒神君过来。
白九霄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程达的神情却很安详,那是一种凝重的安详,就连紫黑脸庞上透着的憔悴也是十分宁静的。没有丝毫的犹豫与挣扎,他心如死水。
白九霄不说话,将他扶起来,让他靠着墙坐的舒服一些。
喂了几口水之后,他取下酒囊,拧开盖子就要往他嘴里送。
程达却慢慢咬紧了嘴唇,摇头示意不需要。
白九霄道:“别小看这药酒,它的厉害你应该知道的。”
程达咧嘴,勉强一笑。
“我……我当然知道……正因为知道,才……才不要你浪费在我身上……”
他说话的模样很艰难,仿佛一用力就要忍受极大的疼痛。
白九霄冷声道:“别废话,你也想想外面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情吧,你的同伴梅姑他们说不定已快要急疯了。”
说完,他强行掰过程达的嘴,替他喂了一口。
一口入喉,浓烈的酒味呛得他干咳,伴随着一声声虚弱的咳嗽,墨黑色的血缓缓流下了嘴角。
白九霄皱了皱眉,将酒囊口用袖子擦了擦,想等缓一缓,再替他喂。
程达仰起头,轻轻喘息。
“白兄弟,放心,我还死不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你管他什么时候,你再这样下去不行,必得找人将你救出去。”
白九霄当机立断。
他实在见不得别人命悬一线的样子,要他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还不如拿把刀砍他一刀来的痛快。
程达浑浊的双目突然一亮,像是拼尽全身所有的力气,他一把捏住了白九霄的手腕。
“或许,或许你真的可以帮我……”
白九霄道:“你有办法?”
程达点头。
“有,还有一个办法。”
白九霄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道:“好,我帮你。”
程达靠近白九霄肩头,喃喃低语了些什么,白九霄听过便牢牢记在了心里。
“你放心,我记下了。”
“记住,一定要在第三棵杨树那里,把这个……”
他说着,从怀里颤巍巍掏出一块破旧的手帕,摸索着塞给白九霄。
“系在树上最矮的那树杈上,一定要系牢,一定……”
“放心,我保证万无一失。”
白九霄接下了手帕,顺便瞧了一眼。
这是一块灰色的手帕,帕子上绣着一串梅花。
鲜艳的梅花,比血还要红。
梅姑。
这一定就是他与梅姑之间早已约定好的。
月黑风高。
白九霄听到风在耳边呼啸。
按照程达告诉他的,他已将手帕栓好。
火驹能与子夜对抗,说到底也不会是一般人。
若是一般人,他们又怎能跟到这里。
他们一定有应对的计划,加上他的配合,将程达安全的救出去也并不会太困难。
想到这些,他的心好似轻松了不少。
最近程达已经成了他的一桩心事,他刻意不去想那些阻碍,也是在为自己打气。
经过昨夜一场凶险,如今形势化险为夷,他的情绪也安稳多了。
他原本打算速去速回,可是经过昨夜之地,他几乎忍不住想再去瞧瞧。
唐蜜已不在。
可是他必得亲眼去瞧一瞧。
反正现在他有了凌承这个靠山,虽然见不得光,却让他多了一条退路。
只要自己的身份能够继续瞒下去,只要不是犯在洛飞烟的手里,小小的变故凌承的名号都能替他兜下。
所以他暗暗加快了脚步,就算洞穴有人守着,他也可打着凌承的旗号进去瞧瞧。
可很快,白九霄就看到了令人惊诧的景象。
原来这洞穴外非但无人看守,洞口还有灯光映出。
还是昨夜那幽蓝色的亮光,斜斜从洞口飘出来,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白九霄不由驻足,使劲揉了揉眼睛。
他的眼睛并没有花。
光是存在的,并不是他的幻觉。
也许是子夜的人在里面。
白九霄心中想着,暗暗加快脚步。
进了洞穴,从外望进去,里面没有半个人影,只有飘摇的灯光在闪烁。
一切仿如昨日一般,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白九霄的脚步却俨然轻了,这一切看来都太过诡异,他暗暗握拳,几乎可以想到屋子里的人是谁。
屋子里果然有人,但却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而是另外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人。
唐蜜。
屋子里的人并不是那神秘的黑衣女子,而是唐蜜。
唐蜜竟然还在。
白九霄惊讶的眼珠都瞪圆了。
唐蜜不仅在这里,而且这次身上的衣服穿的整整齐齐,她的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简直迷死人不偿命。
“你来了。”
见白九霄,她的神情既无惊讶,更无害怕,唯有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
她好像知道白九霄回来,施施然从床边起身,款款的走了过来。
不论谁都看得出,今晚的唐蜜与昨夜大不相同了。
她是个正常人,正常的女人。
可是唐蜜不是已经变得不正常了么,难道她的病已突然好了。
一个人既然能突然生病,自然也能突然好起来。
这本没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乍然让白九霄面对,他还有些接受不了。
就这样,等白九霄回过神,她已嫣然上前,自然的挽住了他的胳膊。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我一直在等你呢。”
她笑的是那样甜蜜,那种笑容就像是含情的少女面对着自己心爱之人那样既温柔,又妩媚。
白九霄愣愣的打量着她,喃喃道:“你,你等我?”
“我当然是在等你,不信你便随我来,我连酒菜都帮你准备好了。”
她一边温柔的笑着,一边拉着白九霄,从石室中出来,走到了这漫山遍野的雪中。
他们并未走多远。
只是转过山坳之间,周围黑漆漆一片。
除了冰冷的月光之外,唯一的光亮便是唐蜜手中的一盏灯笼。
灯笼里的光也是幽蓝色的,就如一团鬼火飘摇。
白九霄由唐蜜搀扶着,走的还是跌跌撞撞。
唐蜜轻车熟路,拉着他绕来绕去,很快又有一处洞穴出现在眼前。
这处洞穴更大。
没有一丝的灯光,黑洞洞的洞口就像一只怪兽的血盆大口,会将一切走进去的人吞噬。
白九霄的头开始昏昏沉沉。
大抵是身子太虚的缘故,一连几夜没有睡好,他突然在这时候感到一阵疲倦,整个人好似并不太清醒。
他是被唐蜜搀扶着走进去的,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温暖的光亮。
石室与之前的那个相比也宽敞了不少,家具摆设更多,在昏黄的灯光之下甚至有几分温暖之意。
桌下还有暖炉,炉上温着酒。
桌上的饭菜还是温的,虽是不同菜色,而饭菜的香气却让人的心很快就安定了下来。
白九霄已累的站不住,正好就坐了下来。
“我不知你喜欢吃什么,不过我想你肯定吃腻了江水里的鱼,多疑随便替你做了几个小菜。快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她一边微笑着催促,一边殷勤的招待,就仿佛一个邀请了老友前来的好客主人。
“对了,还有酒,这里只有这一种酒,只好委屈你了。”
酒倒在杯子里,散发着香醇之气。
近来白九霄因为身上余毒未清,时常要喝药酒,一来二去他也好像变成了一个酒鬼。
酒已温热,与冷酒味道不同,他也很想尝尝。
唐蜜亲自将酒杯放在他手里,柔笑道:“一个人喝酒没什么意思,我来陪你。”
白九霄好似没有听到她说的话,茫然的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酒是好酒。
白九霄不过三杯下肚,整个人便已轻飘飘的飞了起来,好似飞到了云端。
唐蜜倚在他的怀中,已不知喝了多少杯,她媚笑道:“这酒可好么?”
白九霄打了个酒嗝,吟吟笑道:“好,好得很……”
“那我好不好?”
“好,你也好,不过比不上这酒。”
他说着又要去倒酒。
唐蜜一个旋身,将酒壶拎在了手中,痴痴笑着。
“你说我比不上这酒,我的好处你恐怕还没见识过呢。”
纤纤玉指在白九霄眉心一点,白九霄坐的并不稳,一下便仰倒在地。
唐蜜也倒了下去,就倒在他的怀里,一张桃花般娇艳的面容笑得更加开朗。
此时此刻,她也开心的要飞起来一般。
她揪着白九霄的衣领道:“快说,快说……”
白九霄打了个哈欠,随手拨开了黏在衣领上的手。
唐蜜又攀住他的脖子,腻笑道:“快,快说啊!”
她提高了音量,清脆的嗓音又多了几分稚气,总算有些像白九霄认识的那个不正常的唐蜜了。
白九霄眯着眼睛,喃喃道:“说什么呀……”
“当然是说你喜欢我了,说,你喜不喜欢我?”
唐蜜痴痴的凝视着白九霄的眼睛。
白九霄喃喃自语,声音太低,不知说了些什么。
唐蜜用力摇动他的肩膀,他却疲倦的只想沉沉的睡上一大觉。
唐蜜不依不饶,在他怀里又闹又叫,终于还是没能阻止他入睡。
然后他便真的睡过去了……
白九霄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又好像做了很多很多梦,梦与梦之间交叠的厉害,整个世界都是拼接在一起的。
上一刻,他还在一座小楼前,楼下有欢声笑语传来;可是下一刻,院子突然变得宽阔无比,对他笑的小姑娘不见了,只有一张张阴森森的脸冷冷的凝视着他;再后来,不知怎么,雨在下,下的很大,已将他完全淹没……
他挣扎着,挣脱不出,只能默默向某个黑暗的深渊不停的沦陷。
直到他看到一只手,一只雪白纤细,毫无血色的手向自己伸过来,他仿佛知道那是谁,他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去捕捉。
可是当他一伸出手,面前的那只手忽然又不见了。
他惊得全身发凉,猛地一下,从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又已日上三竿。
他竟然睡着了,竟然还会做梦。
白九霄全身被冷汗湿透,他赫然发现自己竟身处先前与胖子同来过的那个洞穴之内。
他就在洞口睡着了,他是怎么会睡着的已经有些想不起来。
白九霄踉跄着起身,双腿有些发麻。
他扶着墙壁冲进石室,石室中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
此时他已完全清醒,一夜未归,这次恐怕要出事。
他不敢再有片刻迟疑,转身向外奔去。
二百三六.炼狱
里里外外透着一种形容不出的寂静,白九霄跨进门才觉得有些不对头。www.uu234.net
正巧有人迎面过来,白九霄心头一紧,那人见到他,随意瞧见他腰封上绣着的字样,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看来似乎还没出什么大乱子,白九霄松了一口气。
不想那人道:“你可回来了,凌头儿不在,你去歇着吧。”
见状他是知道自己出去过,他若知道,别人定然也知道了。
但听此人只是云淡风轻的提了一句,想来也无要紧,白九霄应了声,又想起多问了一句。
“凌头儿出去了?什么时候的事?”
“奥,你不知道,公子带着凌头儿,还有咱们大部分的兄弟一并出去的,火驹那边有消息了。”
话音将出,白九霄惊道:“什么?你说什么!”
那人被问的一愣,像是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喃喃道:“是啊,今日一早的消息,那个家伙招了,交代他们还有两个人躲在岛上。于是公子便押了他出去,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白九霄的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仿佛一道晴天霹雳落下,打在他身上,他险些踉跄不稳,就要倒下去。
“你怎么了?”
那人见白九霄神情不对,询问。
“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还不到半刻,听说是向北……”
白九霄没有再听他继续说下去,突然掉头冲了出去。
“喂,出什么事了……”
身后人喊了一声,见白九霄像个疯子一样,笑了笑。
白九霄刚入箭般从门里窜出,飞身才跃出几丈,只听“轰隆”一声,一声巨响震得天地变色。
整个大地都在晃动,雪地裂开无数道伤痕,身后的房屋树木都跟着剧烈摇晃,脚下站立不稳。
难道是发生了大地动。
白九霄的脸色已苍白。
身后的黑衣人也都纷纷冲了出来,掉头四望,神情显见慌张。
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却朝北面某处定睛一瞧,心中那种不安的预感浮现的更彻底。
出事了。
一定出大事了。
巨响短暂,转眼便停息了。
天地间很快恢复了平静,唯有天际边成群的寒鸦还在哀鸣盘旋。
天是蓝的,雪是白的。
正午的太阳映着雪,发出刺眼的光芒,让人眼前迷蒙。
迷蒙之间,只瞧见在那远处地面起伏,蓝白相间之地,滚滚的黑烟冲天而起,将那单纯明亮污染。
飞奔的白九霄身后跟着人,他们所奔赴之处正是那黑烟升起之处。
黑气弥漫,空气中飞扬的是一股浓浓的火药之气。
地面上除了枯枝碎雪,断肢残骸,还在几具颤动的躯体在抽搐挣扎,不断发出痛苦的悲鸣。
烟硝之地,疮痍满目,那种场面比起过去每一场残忍的屠杀都要惨烈。
白九霄并不是见惯这种场面的人,他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想上前却迈不开腿。
随即赶来的杀手有人在呕吐……
有的躯体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了,可是那些被炸断了手脚的人还是疼得撕心裂肺。
就在这一片狼藉之间,还有一个人是站着的。
虽然已站立不稳,天地都在摇晃,他还是站着的。
风吹起他黑的发亮的衣角,棱角清晰的脸庞坚硬的像是石头,早已被血迹模糊。剑没入雪中,此人一手撑在剑上,另一只左臂早不知飞去了何方。鲜血从断手处汩汩流淌,将他脚下染成一片血红,他半跪于地,始终没有倒下去。
凌承。
这个人竟然是凌承。
白九霄眼睛一亮,飞身扑了过去。
“凌头儿!”
有人也发现了他,大呼。
赶来的人都围了上去。
凌承却硬声大喝道:“别管我!快救兄弟!”
有人被喝停,转头往四周还在挣扎的人那里凑过去。
只有白九霄依旧走到他身边。
“你怎么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凌承的脸上满是冷漠,甚至瞧不出半点痛苦,只有冷漠。
然后白九霄就听到有人淡淡道:“哼,堂堂飞雪堂,竟如此一败涂地。”
这声音语气再熟悉不过,白九霄回头,就看见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的一个人。
此人一身白衣飘飘,没有半点污垢,更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迹沾染。
他干净的就像是从雪中走来的。
除了衣服,同样干净的还有他的脸庞,那种空空洞洞,毫无感情,面无人色的惨白,透着阴森的鬼气的干净。
洛飞烟。
他竟如此毫发无损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说话的口吻没有愤怒,没有关切,唯有一种鄙夷与不屑,还有几丝小小的意外。
凌承抬起头看着他,恨恨的看着他,眼神逐渐变得无比奇怪。
白九霄却知道这眼神中至少有一种是近乎疯狂的仇恨。
洛飞烟缓缓走来,他走的很慢,姿态优雅,似乎那些污秽永远都不会玷污他雪白的衣衫。
他一边走,平淡的眼波流转,神情中的鄙夷之色愈甚。
有这样一群愚笨的下属,做他们的头领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看来他的打算果然是没有错的。
直到看见凌承,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神中还是没有掩饰那一丝丝的惊讶与赞赏。
他竟然能活下来,已很不容易,连洛飞烟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此时有人疾步走到洛飞烟面前。
“公子,兄弟们死伤太重,如何处置,请公子示下。”
“如何处置?一群废物还要来问我如何处置?”
洛飞烟冷冷一笑,看到脚步的地上躺着一柄剑。
这把剑很干净。
没有一丝血迹和污垢,和他一样干净。
于是他捡起了那柄剑。
剑在手中一抖,挥出了三五朵剑花,风中剑气赫赫。
洛飞烟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不错,确是一把好剑。”
他转头将剑递给那人。
“现在它是你的了。”
“我?”
“你不是问我,该如何处置那些人么,这便是我的答复。”
这人的脸色突然变了。
“这……属下不明白。”
他嘴里说着不明白,可是却并不是不明白。
他之所以说不明白,只是因为他不愿明白。
洛飞烟却不管这许多,叹了口气,道:“这就什么不明白的,子夜从不养废物,你看这些废人以后还能有什么用处。快些处理干净,今天已经够丢人了。”
他的眼神突然变了,变得锋利而杀机重重。
死伤无数他可以不在乎,失败丢脸却不能容忍。
他的心里也是有气的,也是有怒的,不过却没有丝毫的悔恨或者伤心。
即便此处所有损失由程达所起,也与他指挥不当脱不了干系。
不用说,他们自然是中了埋伏。
火驹的埋伏。
破釜沉舟。
从白九霄听到程达招供便已知道,自己也被骗了。
树上的帕子已不见了。
一定是火驹的人来过,取走了帕子。
而这帕子所代表的讯息并非是救人,而白九霄所传递的,原本以为是最后希望的东西,却是程达通往鬼门关的催命符。
程达已被炸得四分五裂,连块骨头也找不回。
现在,他已与他的仇人们化作一团肉泥。
血债要用血来偿。
程达的债已有人偿还,可是这些人的血债又要谁来还。
白九霄的心中像有一把锥子在狠狠的扎他的心。
接着便有惨呼声与剑割断喉咙的声音争相传来,在这一片狼藉即将变成人间炼狱之时,凌承忽然说了一个字。
“走!”
洒出来的血是滚热的,但被风一吹便冷了。
凌承没有变成废人,他的手中还有剑。
若是这个时候有人敢动他,也许白九霄真的会忍不住与人翻脸。
没有人来阻拦他。
谁都不敢,也不忍心。
就在白九霄的搀扶之下,凌承从死人堆里走了出来。
经过洛飞烟身边时,他忽然道:“好好养伤,我还等着你替我效力。”
凌承没有说话,只看了他一眼,白九霄也看了他一眼。
白九霄并不敢用正眼去瞧他,他怕洛飞烟会识破他,更怕他会隐藏不住眼神中的愤恨。
如果说这里所有的牺牲皆是因为立场不同,各为其主,可是洛飞烟却是实实在在的冷酷无情,心肠狠毒,视人命如草芥。
像他这样的人简直不配称作是人。
白九霄知道,此时此刻,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
回去的路上凌承已支撑不住。
倘若在洛飞烟面前,他尚顶着一口气在,此时这口气也散了大半了。
白九霄实在担心他下一口气上不来,人就没了。
可是不想这凌承现在还牵挂着不少事。
他问道:“你……你昨夜……到哪里,哪里去了……”
白九霄总不好说自己去那洞穴之后,便做了一场荒唐的梦,只好道:“睡不着,便出来到处溜达溜达,我想着那些我们要找的人,白日不敢出来,也许夜里会有什么发现。”
凌承苦涩道:“你……你倒很卖力……”
白九霄敷衍道:“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做事卖力总不会出错。”
凌承笑了,苦苦一笑,笑得很凄凉。
这话放在此时,听来是多么的讽刺。
白九霄拖着他。
“你坚持着,什么话回去再说。”
他的断手已被简单的止过血,鲜血还是染红了包扎的布料。
就这样,凌承总算是被白九霄半拖半拽的弄了回去。
若是换了几日前,就算要白九霄背起人来跑也不是问题,可是现在……
他已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
回来之后,白九霄才发现,这里跑的连一个人都没有了。
不过有间屋子的门还是关着的,那是百毒神君的屋子。
白九霄拍开了他的门,屋子里却不见人。
一转身,百毒神君从洛飞烟的屋子里出来。
白九霄这才想到了金展颜与仇老夫人还被关在里面,
方才本是个极好的机会,他完全可以趁乱先将那两人救出去的,可是机会转眼即逝,后来也陆续有人回来。
百毒神君上下打量了一眼凌承。
“这是怎么了,出事了?”
凌承一直在强忍着痛苦,他紧紧闭着的嘴唇颤抖的厉害,脸色因为失血过多开始有些苍白。
白九霄道:“你先别问这么多,救他。”
他一张口,百毒神君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不知缘故,看凌承伤得极重,百毒神君道:“将人放下,老朽瞧瞧。”
行医者未必擅毒,擅毒者却必定得通医理。
替凌承清理过伤口,又草草服了些急救的药,已昏厥的凌承总算平静了下来。
此时外面的人也纷纷回来了,一个个灰头土脸,神情凝重。
回来的人加起来才不过七八个,还有二人挂了彩,不过伤得都很轻。
白九霄知道,伤重的那些人已回不来。
而这些能够回到这里来的人,手上十有**都有自己同伴的血。
值得庆幸的是如今的飞雪堂已不堪一击,可是白九霄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不论是洛飞烟超乎常人的冷酷,还是神秘女子的来历不明,洛玉影生死成疑,岛上诸人心怀鬼胎,还有他身上的毒……
白九霄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沉重得紧。
有人走进来。
“快去,公子要训话。”
瞧着他火急火燎的样子,白九霄白了他一眼,好像没有听见。
那人急道:“反正话我带到,你不去公子怪罪下来,由你自己担着。”
这人说完就急匆匆的跑掉了。
白九霄看了一样躺在床上的凌承,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听听洛飞烟又要搞什么名堂。
白九霄慢慢悠悠走到的时候,院子里已满是人,他依次站在最后。
原本这里是站不下所有人的,可是现在松松垮垮的站着也绰绰有余。
白九霄草草一数,包括他在内,院子里还有九个黑衣人。
这大概已是飞雪堂仅存的杀手,这一次飞雪堂算是元气大伤了。
等人到齐,洛飞烟才露了面。
“今早发生的事,这里每个人都一清二楚,我叫你们来,不过是想说一句话,子夜向来是有能者居之,那些没有能力的废物与失败者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
人群中有人默默低下了头。
“我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各位心中一定有些泄气,不过不要紧,子夜最不缺少的就是人才。等这次的任务一完成,我保证余下的各位,除了得到应得的之外,在子夜中的地位也可更上一层楼。到时候,就算连小小的飞雪堂,诸位恐怕也不会看在眼中了。”
这一席话娓娓道来,白九霄突然发现,人群中有人的神情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变化。
先前这些人有的垂头丧气,有的形容愤慨,还有的惊魂甫定,但是洛飞烟说出这番话来之后,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的光芒逐渐被再次点染。
“至于那些死去的兄弟,这笔血债记在火驹头上,从现在开始,凡是火驹之人,格杀勿论。可听明白了?”
“是!”
在这响亮的叫嚣声中,洛飞烟满意的眯起了眼睛。
他知道,他的计划又一次顺利的完成了。
二百三七.梦海棠
“他真的这么说……”
凌承躺在床上,眼睛死死盯着房梁。www.uu234.net
“他这话说的有些别有用心,你说呢?”
白九霄虽察觉到其中有蹊跷,却不能完全参透洛飞烟话中玄机,他怕自己说多了会露出破绽,便换了说法来套凌承的话。
凌承此时对他已算信任,并不防备,冷冷道:“他口气倒不小,底下人什么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听他那许诺的口气,有人动心是难免的。可动心归动心,得到的好处还要有命去享。洛飞烟六亲不认,冷血无情,我看他们未必不怕。”
“怕……怕是没有用的。”
凌承皱着眉,咬紧牙关想要坐起身。
白九霄探了探身子,本想去扶一把,但终究还是没有动。
他知道凌承并不需要帮忙,别人的同情和帮助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痛苦。
从受伤到现在,不过短短半日,他已察觉到这一点。
等到凌承倚着墙坐起身,他微微喘息着,脸上的汗水涔涔一片,可是他的神情还是刀刻般坚硬,连眉也未皱一下。
一向杀人的人知道怕,恐怕离死就不远了。
这些人知道怕,是因为他们清楚,自己随时会像那些死在他们手中的那些人一样,死在别人手里。
杀人之时,他们不曾生出半分怜悯犹豫,现在轮到自己身上,他们却知道害怕了,说来着实可笑。
白九霄冷冷一笑,才道:“白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回来就听说那个人松了口,他人不是抵死不张嘴的吗,是谁盘问出来的。”
如今众人都死绝,除了洛飞烟,知道实情的似乎就只有凌承了。
程达虽然已死,白九霄还是想弄清楚这一切。
凌承咬牙道:“这件事起先我也曾觉蹊跷,可是逼人开口的是洛飞烟,他又执意要带人前去,我也以为这是个机会,但想不到……那汉子的确有血性,比起我们飞雪堂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血性。”
白九霄悠悠道:“你也不差啊,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不过其他人嘛,我看确实就勉勉强强了。”
凌承道:“看来我们的安排要改一改了。”
“改?什么意思?”
“现在我们的动作太慢,我只怕再这样下去,等我们找到证据,飞雪堂已经完了。”
这话听来倒挺有意思的。
白九霄琢磨着,既琢磨洛飞烟,也琢磨凌承。
白九霄叹了口气。
“你这话也有理,经此一招落败,如今飞雪堂恐怕……”
他没有将话说的太直白,也不用他说。
飞雪堂是什么状况,不会有人比凌承更清楚。
“那你有什么新的打算。”
听白九霄如此问,凌承道:“事到如今,恐怕只有一个人能救飞雪堂。”
白九霄眼波流动,心里已猜到此人是谁。
“你说的不会是江雪吧,她可是子夜的叛徒。”
凌承道:“她是叛徒,可是比起洛飞烟,她至少不会将兄弟们往火坑里推。”
“你想找她回来?”
“就算她不愿回来,兴许也不愿见飞雪堂落得如此下场,洛飞烟居心不良,再依着他如此下去,总是个祸害。”
凌承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再次有了那种仇恨的光芒。
白九霄并非不能理解他的心情。
凌承忽然转过头,看着他说道:“你放心,我既如此说,便自有法子说服她,只要能见到人。”
但只是将人找出来就不见得是容易事,何况这些白九霄并不是真的关心,他所关心的只有洛玉影的下落。
白九霄思索着。
凌承见他心事重重,道:“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虽告诉了你,但若有事我则一人承担。”
白九霄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找到江雪而已。”
凌承道:“有人那里可是试一试。”
“谁?”
“老八。”
“他?他真的会知道?”
“知不知道,你总要先帮我将人找来……”
凌承坐的时间太久,开始咳嗽起来。
白九霄道:“好,你等着,我去找人。”
老八还活着。
这一点白九霄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老八只剩一人了,白九霄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床板上发愣。
胖子不在了,老十也不在了。
他的腿受了伤,虽不碍大事,不过行动起来总有不便。
不过只有没人的时候,他才敢溜进来歇着。
“伤得重不重。”
白九霄随口问了一句。
老八连眼睛都没抬。
“没事,想找麻烦,老子还奉陪得起。”
白九霄叹息。
“就你一个了,老十也没了?”
“明知故问,不过就剩我一个,弄死你也足够了。”
他的语气很不好。
此时此刻,没有人的心情是好的。
听他放了狠话,有人已在向这里瞧过来。
白九霄一按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跟你计较,我有条活路,有兴趣的话就跟我来。”
老八一手拍开了白九霄的胳膊。
“我知道你现在投靠了谁,滚,老子没心情和一条狗说话。”
白九霄苦笑。
“随便你,反正要找你的人也不是我。这世上,好人不会死,坏人也不会死,但是自寻死路的人,别人想拦也拦不住。”
老八不配合,白九霄也不觉得可惜。
这些杀手杀人无数,如今来了洛飞烟,或许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此人非但不是他们福星,反倒成了一颗灾星了。
要不要对付洛飞烟,白九霄心中还是犹豫的。
一则,他对救这些杀手绝处逢生并无兴趣,二则,洛飞烟的确不好对付。
此时此刻,洛飞烟又不在。
白九霄很顺利的就溜到了牢房里。
斜斜的几缕光明照进来,正好映照在金展颜的脸上。
他的气色好了许多,仇老夫人还是老样子。
大概是百毒神君的灵药起了效果。
白九霄三言两语,将几件重要的事几句带过,金展颜与仇老夫人才知晓外面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能将飞雪堂的人一次除掉大半,火驹的人下手果然也是够狠,到头来,洛飞烟却连火驹中半个人影都未瞧见,他的心情一定糟糕极了。”
白九霄道:“火驹这一步牺牲也不小,如今他们剩下的人已不多,程达知道营救已无余地。他不想别人冒险,又对子夜恨之入骨,所以才会如此牺牲自己,将子夜的人引到事先埋好火药之处,与他们同归于尽。”
仇老夫人缓缓道:“能将如此多的火药运到这岛上来,火驹的人本事很不小。”
白九霄道:“这个问题我想过,也有些想不通,但如此看来,他们早已事先有了准备。如今正是飞雪堂力量最薄弱之时,他们应该会想将其连根铲除吧。”
金展颜点头道:“很有这可能,所以你要想办法拖一拖。”
“拖?什么意思?”
“我是指江雪的事。”
两边都是人命,在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争斗中,无论帮助哪一方,都会成为另外一方的施害者。
白九霄不是怕这些,他只怕会误打误撞,在不知洛玉影如何的情况,错失什么重要的线索。
白九霄道:“洛飞烟可否又来过这里,是否对你说过什么,比如有关那药方……”
金展颜摇头。
“他每次来,不过是亲自将饭带来,顺便看看我们在这里的状况,其他的始终不肯再说什么。”
他顿了顿,又道:“关于洛姑娘,还是没有消息,会不会洛飞烟根本就毫不知情……”
白九霄无奈道:“起初我几乎也要像你一样,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找错了方向,不过我从唐蜜口中得知,将她掳走的是个黑衣女子,这与程达那晚所见正好吻合。”
金展颜道:“你以为两件事是同一人所为?”
他惊讶的口吻忽有些怪怪的,好像从一开始听说,他就从不认为这两件事之间有关联。
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又重申了一遍。
“这二者之间也许是巧合罢了。”
白九霄合了合眸子。
“也许吧,找不到那神秘女子,一切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不过既然有这样一个人,我非要找她出来问个究竟不可。”
金展颜忽道:“那如今唐姑娘身在何处,是否安全?”
白九霄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这个就更说来话长了……”
昨晚那一场是梦么?
虽然后来的确是梦,可是最初那种真实的感觉却不是梦境该有的。
这样的事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自然很难对别人讲出来。
白九霄轻咳一声。
金展颜见他迟疑,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遂不再问,只道:“既然说来话长,暂且不说也罢,不过白兄可否走近些。”
白九霄不知他是何意图,便向前走了几步。
温柔的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白九霄下意识皱皱眉。
金展颜聚目凝视,目光直直的盯在白九霄脸上。他并没有带面巾,能不带带的时候他只想好好透透气。虽然牢里的气味让他吸了一鼻子的霉气,不过总好过脸上贴着东西,呼吸还不通畅。
金展颜盯着白九霄的脸看了许久,先是有些奇怪,随即明白过来,但又道:“白兄,是否介意让在下为你把把脉。”
白九霄道:“你果然瞧出来了,我正想向你再讨些药,这两天,我的状况的确不太好。”
他走过去,蹲下身,将手臂从牢门里伸了进去。
“哦?是哪里不好?”
白九霄道:“也说不上,大概是余毒未清,人也格外容易疲倦,莫说动手,就算稍微活动,胸口就发闷。”
金展颜点点头,示意白九霄不必多说。
他替白九霄把过脉之后,心事似乎更多了,白九霄一度以为自己的状况很不好。
不想金展颜却道:“你注意多休息,少与人动手,并无大碍。”
“那我胸口发闷是……”
“胸口闷是余毒未清,那日仓皇之间,我虽替你解毒,不过不可能没有损伤的,你有药酒,过几日自然无碍。”
听他如此一说,白九霄才算放了心。
他不敢再多留,只说有机会就将二人放出去,要他们安心。
白九霄走出去的时候脚步更缓了,上楼梯的时候他又咳了几声。
直到脚步声远的彻底听不见,仇老夫人道:“为什么?你为什么瞒着他。”
“我瞒着他什么?”
“他身上的毒恐怕不轻,听脚步声便知,今日的他原不如前几次来,可你却告诉他无碍。”
金展颜淡淡一笑。
“老夫人觉得我是有心欺瞒,存心不良?”
“存心如何老身不清楚,不过你没对他说实话这总是事实。”
金展颜笑了笑,道:“别人对我坦诚相待,我定不会对别人虚与委蛇,但别人若是信不过我,我又何必上赶着对别人诚心。”
仇老夫人道:“这话是何意,你在说他?”
白九霄这年轻人虽聪明,却不像会偷奸耍滑之辈,听金展颜如此说,仇老夫人甚为奇怪。
仇老夫人想了想,总觉得有些说不通。
除非在诊脉之时,金展颜有什么极为关键与重要的发现,白九霄偏偏没有告诉他。
这个发现肯定不只与白九霄自身有关,还关系到整个大局。
仇老夫人道:“如今他在外,我们被困在内,是不得不防,不过他若出事,我们岂非也要陷入被动。”
金展颜道:“老夫人放心,他性命无碍,我不过是见他不老实,难免不悦而已。老夫人可知方才我为他诊脉,有何发现?”
仇老夫人不喜欢金展颜这种问话的方式,不过还是忍住道:“方才听他脚步沉重,似乎是旧毒未清,再添新毒,只是不知这毒是何名堂,能让金公子如此珍而试之。”
金展颜道:“巴蜀之地,有一物名为梦海棠,老夫人可听过。”
仇老夫人思忖。
“这梦海棠可是极为稀有之物,老身并未见过,不过早就听说此物可入药,也可研毒,颇为神奇。”
“不错。梦海棠,其株甚小,其叶状如海棠花叶,有定心安神之奇效,遂得此名。此物最为神奇之处,乃是本身无毒无害,不过遇毒则毒,遇药则药。唐门有一毒,名为睡梦之神。此毒无色无味,能使中毒之人在睡梦中不知不觉死去,在下年少时行走江湖,有幸曾见过此物。”
“怎么,莫非白公子中的便是这睡梦之神?”
“一点不错。”
金展颜沉声道:“倘若说毒经在此,唐门之毒现于此也不奇怪,只是怪就怪在,白兄中了此毒,但是却又有人替他解了毒。老夫人说,这是不是就有些可疑了。”
二百三八.危机
金展颜当然知道,白九霄若是出事,对他们也是极为不利。顶 点 X 23 U S
他之所以放心让白九霄离开,也是因为以白九霄身上残余下的毒性,并无性命之忧。白九霄会察觉身体不适,不过是才解毒不久,尚未痊愈。
金展颜道:“到底是他武功根基深厚,身体强壮,否则还真的不好说。”
他所说的这件事,让仇老夫人不得不在意。
仇老夫人道:“公子说,那是唐门之毒?”
“是。”
“有人对白九霄下了睡梦之神?”
“是。”
“可是有人又替他解了毒?”
金展颜默默思忖。
“我想……这解毒的与下毒的,说不定是同一人。”
“同一人?这怎么说?”
“若非如此,白九霄绝不会活到现在的。”
睡梦之神。
所中毒者毒发之时不但不会有什么痛苦,而且此毒毒发之迅速不会过一盏茶的时间。
一盏茶的时间,除了施毒之人,谁能这么快的扭转乾坤呢?
以金展颜的本事,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他所认识的人也不会有人能做到。
仇老夫人也清楚这一点,还是问道:“那洛姑娘呢?那个丫头也不能?”
“不能。”
金展颜刚说完,顿了顿又道:“除非有人身上恰好有解药,而且恰好在一盏茶的时间之内见到了白九霄,并无声无息的替白九霄解了毒。”
这一点几乎不可能发生的。
但是仇老夫人却道:“倘若真有此人,他不见得见过毒经,但是却一定是唐门的人。”
唐门。
这里会有唐门的人。
这倒是金展颜疏忽的。
不过既然他们能在这里,唐门的人为什么不能在此呢?
仇老夫人又道:“那位唐蜜姑娘……似乎就是姓唐的吧。”
金展颜也想到了这一点,缓声道:“唐并不是小姓,碰巧也不奇怪。”
“单是姓自然不奇怪,可她下毒的手段,金公子可见识过了?”
在那小楼,唐蜜是与金展颜、洛玉影一同进出的。
金展颜只好道:“当时在小楼中,她并未如何出手,后来……”
从小楼出来,唐蜜便不正常了。
金展颜此刻才意识到,他竟然从未见过唐蜜出手。
仇老夫人道:“可否请教公子,那日三位在小楼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金展颜道:“我们到了魔树那里,时间已差不多了。魔树的幻象仇老夫人一定也见识过。后来等我们摆脱魔树幻觉之后,唐蜜突然出手突袭,随即便消失了。而后我们发现了一道小门。料定她是进入了小门,于是我二人也跟了进去……”
仇老夫人立刻道:“那小门后有什么?”
金展颜叹了口气,只道:“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仇老夫人这话里存着疑惑,与金展颜当时的疑惑是一样的。
金展颜又道:“也不是什么都没有,那里还有一个人。”
“什么人?”
“就是唐蜜,门后是一条密道,唐蜜就倒在密道之中的楼梯上。”
“这条密道是通向何处的?”
“就是通往一层的,可以这么说,这是一条上下贯通的密道。”
小楼之中,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条密道,后来金展颜也不止一次的考虑过。
大概是布阵之后,方便从密道出来,又或许是这小楼本就有一条这样的密道。说起来,那风凌山庄本就是一处极为古怪的地方,会有密道也不是奇怪的事。
密道之中并无特别,仅供人进出而已。
午后的阳光中弥漫着淡淡的寒意,拍打了人身上让人觉得很舒服。
白九霄直了直背,抚着有些发冷的胸口,他走到了阳光底下,就感受到迎面吹来的风竟是那样的清爽。
像这样的日子,如果能到野外去撒撒欢,该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
白九霄的心里是有一个地方很想去。
树上的积雪在融化,房檐上有水滴落的声音,阴暗处的积雪白的更阴寒。
而比这雪更阴寒的,是一个人的目光。
白九霄抬起头,就看见了那人正用一种幽暗的眼神看着自己。
老八。
他竟然会这么快改变主意,白九霄没有料到,却也不惊讶。
老八没有说话,随即向凌承的屋子走去。
白九霄本想跟去看看,但想到老八对自己的敌意,终于还是作罢了。
此时,他想去的那个地方同样重要。
他一定要去弄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洞穴还在那里,里面同样空无一人。
白九霄这次去并不是为了找这洞穴,而是为了找另外一处,被唐蜜带过去的地方。
如果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话……
但是结果他有些失望,一无所获。
既没有唐蜜,也没有另外一处洞穴,大概一切就真的只是他的一场梦而已。
即便现在还有凌承,他也不敢在外逗留太久,最好在赶在洛飞烟回去之前到。
虽只少了一条胳膊,凌承伤的不算轻。
他一边想着,一边急着回去,他很想知道,老八与凌承谈论的如何。
就在白九霄快回到目的地的时候,他竟看到洛飞烟从相反的方向回来了。
见他行迹,白九霄忙转而从另外一侧溜了回去。
他刚翻墙进入,未过多时,洛飞烟果然便从正门回来了。
洛飞烟的神情看来仿佛有些愉悦,白日虽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但似乎都与他无关一样。
他一回来便走进了屋子。
白九霄趁机溜去见了凌承。
凌承的精神好了很多,他一进门,便睁开了眼睛。
“你去哪儿了?”
他找过白九霄,却没有找到。
白九霄依旧道:“出去溜达了溜达,放心,我很小心的。”
凌承的脸色还很憔悴,但声音已好多了。
“你又去了那个山洞?你到底想找什么?”
“当然是找那个女人,我总觉得,她也许还会在那里出现。”
“哦?你有发现?”
白九霄摇头。
“只是一种直觉,我也是心存侥幸,想碰碰运气。”
凌承幽幽道:“那个地方以后还是不要去了,免得到时惹了什么麻烦说不清。”
白九霄道:“无妨,反正洛飞烟也是刚刚回来,我们在门口差点撞上。”
“他出去了?”
“嗯,他常这么神神秘秘的出去,这里面会不会有文章?”
凌承之前一直还算听白九霄的话,也没有留心过他的行踪。
白九霄道:“对了,如果记得不错,之前洛飞烟去过江边,他叫你去做什么。”
那日发生的事,凌承如今也没有好避讳,遂道:“他叫我去,不过嘱咐了几句,我看他是去等船的。”
“等船?他出去过?”
“是,所以他才嘱咐我要好好守着,他去去就回。”
“他去做什么?”
“不知道,不过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拎着几包药,有人瞧见的。”
“药……”
有人也瞧见洛飞烟是拿着药方出去的,看来他定然是去抓药了。
白九霄立刻道:“那药呢?是给什么人的。”
“不知道,起初我以为是给被关着的那几个人,但是似乎他只是将药拿回来过,并没有交代人去熬药。”
“那这药一定还在他的房间里?”
凌承立刻明白白九霄的心思,道:“也许,不过这种小事,还不值得你去冒险。”
白九霄道:“不要小看这种事,看起来不过是几包药,但还说不定能牵连出什么,也许这正好能捉住他的把柄。”
他之所以如此说,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很有可能与洛玉影有关。
以金展颜所说,那药是开给洛玉影的。
洛玉影到底在不在洛飞烟手上,白九霄并不愿以金展颜的推测为准,他必须要亲自查清楚。
凌承看出白九霄对此事似乎格外关心,立刻道:“这事暂且放一放,如你先前所说,洛飞烟这里容易打草惊蛇,倒是还有另外一件事更要紧。”
白九霄想也不用想,便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看来老八没有白来。
白九霄道:“他说什么了,能不能联络得到?”
“这个时候就算不容易,他也一定会尽力一试的,只要他不想与其他人一并死在洛飞烟手中。”
从老八白日来过的表现,凌承便知道他料想的不错。
纵然洛飞烟诱之以重利,谁又能真正的不怕死呢?
死了这么多人,哪怕没有半点同袍之谊,兔死狐悲之情也难免。
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没了,这种长久的忐忑与不安愈发折磨人。
如今这里的每一个人,看似还是被洛飞烟安抚,实则他们只是没有办法。
这个时候,只要有人添一把火,随时都可能有人走向崩溃的边缘。
“今晚恐怕要辛苦你了……”
凌承舒了口气。
白九霄也叹息。
他已太多天没有睡一个好觉,看来今晚也不行了。
夜幕沉沉。
院子里竟得透着一种鬼气。
院里守着的人少了,屋子里躺着的人也多睡不着。
白九霄提着精神,不敢入睡。
这老八也是个谨慎人,一直到了天明十分,才坐起身,悄无声息的溜了出去。
等白九霄不动声色的跟出去,一翻出墙,就知道自己一夜的紧张都白费了。
翻出墙后,老八并没有走,他反而就藏在一棵树旁,正在等着他。
两人一时相对,白九霄还没说什么,他已转身走开。
看来他并不介意带白九霄前往,这一点倒是白九霄没有想到的。
但是才走了不远,白九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荒原之上,老八只是一直闷着头向前走,连一个弯都没有拐,直到到了一处还算隐蔽的山坳。
老八才停住脚步。
“就是这里了。”
“这里?他们在这里?”
白九霄四处打量,发现这周围不像是能藏人的地方。
老八道:“莫非你觉得这地方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可惜不像个藏身的好地方。”
老八笑了笑。
“人死了,埋在哪里都一样,确实没什么不妥。”
白九霄道:“怎么,有人会死?”
“是啊,他现在还活着,不过马上要死了。”
“这个人也在这里?”
“就在我面前。”
“奥,原来你想杀我。”
白九霄并不意外,只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很轻松的笑了笑。
“我就说,你怎么会这么好心,带我去找人……”
“我是知道凌头儿的下落,也会带你去找他们,不过不是这样去,而是带着你的尸体而已。”
白九霄随手一拨头发。
“怎么,见到我的尸体,他们会很高兴?”
“为什么不呢,我知道你现在是凌承的心腹,如今他已是个废人,除掉了你,他也就完了。”
白九霄平静道:“这么说,你不是要我死,而是想要凌承死。”
“不止,你要死,他也要死。”
“哦?凌承也得罪你了?”
“他若只得罪了我,这个时候我兴许可以宽容大度的放他一马,但是他得罪的不只是我。”
他还得罪了别人。
一想到老八背后的人,白九霄忽而明白过来。
“那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
“谁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马上就要死了。”
老八的口气还真不小,他活动了活动关节,似准备要与白九霄真刀真枪的拼上一场。
要杀白九霄并不容易。
他没有小看他,但却认为这势在必行。
白九霄道:“等等,动手之前,总应该让我死的明白,你杀我的原因怕不仅仅是因为凌承吧。”
老八也全然不避讳,道:“不错,你投靠凌承只是其一,因为胖子的事,你早就该死了。”
“不见得,胖子人已死了,你若要杀我替他报仇,至少总要拿出证据来,证明胖子之死与我有关。你可有证据?”
老八没有证据,他拿不出,也不需要拿。
白九霄又道:“你要杀我,不是因为胖子,而是因为你自己,你怕你和老十做的那些事让人知道,所以,你只是想杀我灭口而已。”
白九霄嘴角带笑。
老八的眸子发着光。
“你若非要这么说也可以,怪就怪你自己太多事,也太没有眼力。否则你的确是个可用之人,比老十,还有胖子都优秀。”
对于老八的称赞,白九霄只有坦然接受。
他微微一笑,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原本就没有打算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更未有心害你们。”
老八道:“可是这样的风险我冒不起,何况你们一旦见了江雪,这把柄只会让我一直受制于你。而现在,是除掉你的最好机会。”
他如此说,只因他已看出,白九霄身体不妥。
白九霄知道自己避无可避,于是叹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便请教阁下高招了。”
二百三九.刀剑之势
剑光一闪,剑气聚拢于一点,这一点闪动,便朝白九霄的胸口击去。顶 点 X 23 U S
白九霄凌空翻身,身形已跃后三丈。
凌厉的剑气如冲天巨龙,森寒的冷意像翻滚的海浪,又如一面巨墙,寸寸挪移,紧逼而至。
白九霄却不慌不忙,他还在试探,试探此人的身手。
高手过招,从不会上来便拼命的。
可是这次白九霄却想错了。
就在剑气到达最强顶峰的一刹那,又有一道红光斜横劈出。这刀红光在月色中闪耀的刺眼,霸道的红光乍现,速度更快,离弦便与白光相互撞击。
这一撞大有毁天灭地之势,而两股势如水火的气浪冲击过后,惊人的变化发生了,二者竟完美的融合成一体十字。
比月光更寒的眼神闪过一丝波澜,只在一刹那之间,白九霄心头寒意袭来,他已知自己是很难躲开这一招了。
若他身体无恙,倘还能尽力一试,可是此时此刻……
他唯有尽力躲闪,可如此狠辣的招式,又岂是能够轻松躲闪得开的。但就在他再闪不及,间不容发之际,只听“叮当”一声,迫到面前的十字杀气应声骤然散开,转眼化为无形,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白九霄心神一晃,稳稳着地,他抬头便看见站在原地的老八脚下一踉跄,仰面倒了下去。
一双死鱼般的眼睛鼓着,身躯还在随着血脉的喷涌抽动。鲜红的血流在地上,很快将未溶的雪浸染成血腥的红。面巾之下是什么表情白九霄看不出,不过他还是从这双瞪得滚圆的眼睛里读到那种无尽的恐惧与震惊。
他竟然会死……
这本是他绝没有想到的。
而与任何一个被偷袭的人一样,他的满心不甘与愤恨都已无用。
因为他一直希求的并未得到满足,就此殒命也不会有人替他报仇,他就这样死在了这里,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这里。
有人说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可若不亲自翻到最后一页,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结局如何。
正如老八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死去……
白九霄没有去追,就算他还能去追,也不见得追得到。
他没有去白费力气,只走到老八面前,将他的面巾扯了下来。
这是一张还算白净的脸,圆脸上留着两撇八字胡,左面脸颊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疤痕。
果然是那个人。
白九霄叹了口气,抚着胸口站起身。
时至今日,这件事已远远超出他的料想,可此事到底还要牵连多少人进来,也是他所无法预料的。
凌承躺在床上,听罢白九霄所言,眼神明灭不定。
半晌才喃喃道:“十字……难道是他……”
白九霄道:“尸体左手持剑,右手握刀,动手时刀剑齐发,一气呵成,锐不可当,江湖中擅用这种功夫的人恐怕还不多。”
凌承蹙眉道:“是不多,他应该是刀剑双侠的门人。”
刀剑双侠。
这名字白九霄还算耳熟。
江湖中最少不了的便是那些英雄侠士的故事。
而这些英雄侠士不仅要功夫好,最重要的是人品德行也要同样令人敬佩。
刀剑双侠无疑也是这种人,所以虽多年不在江湖中露面,名声仍在,不论何时拿出来,就算有些江湖地位的人也不得不给几分面子。
“听说这刀剑双侠十几年前便已隐退江湖,想不到如今子夜中竟会有人继承了此二人的成名绝技……”
白九霄道:“他定是觉得我必死无疑,才会用此杀招,只是想不到有人突然冒出来,反要了他的命。”
“救你的是什么人,你可有线索。”
白九霄摇头。
“那人身法也很高,不会比子夜中的任何一人差,他有意隐藏行迹,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听他这话,又不像完全没有看出什么。
凌承道:“你话里有话?”
白九霄沉思道:“老八一死,此人便立刻逃了,显然是害怕暴露身份,我想此人如此定有缘由。”
凌承凝然片刻,道:“你不妨想一想,他为什么会救你。”
白九霄摇头。
“又或许他并不是为了救我,而是因他原就想杀老八。”
这次凌承终于从白九霄的话中听出了玄机。
从方才开始,白九霄似乎便认定了一点,那便是杀老八的就是子夜之中的人。
又是自己人。
凌承的心仿佛被锥子狠狠扎了一下。
“莫非,你以为老八之死是堂中人所为?”
白九霄淡淡一笑。
“我知道,你也许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不过事实似乎的确如此。”
“方才你还说未见过凶手,如今怎能肯定。”
“是脚印,因为我在周围发现了一对新的脚印,脚印上的图案和你我靴底的花纹是一样的。”
“你没有看错?”
“绝没有看错。”
凌承终于点了点头,不得不点点头。
白九霄说得很有道理,要救人的目的虽然很难想到,可是若说起害人,这缘由便多了。
何况这老八并非安分之人。
白九霄也想到这一点,于是道:“这老八平时为人如何,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凌承立刻道:“当然有。”
不想他回答的如此痛快,白九霄立刻道:“谁?”
“我。”
“你?”
“人人都知我与老八等人不合,如今他死了,最有嫌疑的应该是我。”
这些在白九霄听来不过是废话。
就算最有杀人动机的是他,此时他连活动都成问题,更不要说杀人了。
他也觉得自己是在说废话,于是道:“老八等人平日打着冷丰的旗号,不守规矩是常有的事,不过到底不曾掀起什么大浪。可是堂内看他们不过眼的人想必也不只是我一人。”
白九霄笑了笑。
“哎,所以做人还是厚道些好,不过看不顺眼的人虽然不少,敢于出手杀人的却不多。”
听此话,凌承突然笑了,笑得极为无奈。
他淡淡的打量着白九霄,虚弱道:“不敢出手?莫非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我们的身份?”
白九霄的确忘记了,他本就不是个真正的杀手,所以偶然难免会思虑有误。
一般人自然不会因为一些琐事随便杀人,可是这里的人皆是杀人如麻,偶尔随手多杀一人也并不奇怪。
想到这一点,老八的死似乎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可是凌承却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未说明白,他是死于何种手法之下。”
白九霄道:“一剑穿胸,剑法不见得多高明,可是胜在老八并无防备,那人下手又果断,所以从手法上瞧不出什么。”
看来他是个仔细的人,凌承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可是他的心情还是与白九霄一样沉重,只因如今老八死了,他虽死不足惜,但他们却因此失去了与江雪等人搭桥的关键。
白九霄也知道,一切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们如今便又陷入了被动。
凌承道:“既然别路走不通,恐怕只有靠我们自己了。”
听他口吻,似乎已想到别的可行之法,可是他却没有立刻说下去,显然他虽有主意,但还在犹豫。
白九霄立刻明白了。
此时此刻,他们所能做的,除了在洛飞烟身上下手,便再无更好的办法了。
想来这倒是他求之不得的,如此便歪打正着了。
之前他劝凌承莫要对洛飞烟下手,不外乎是因为怕洛飞烟有个闪失,洛玉影的下落便又无从查起。
但是随后的形势急转直下,洛飞烟所作所为,已触及到了每个人的利益。若洛飞烟再如此下去,子夜内飞雪堂的伤亡事小,怕只怕这岛上所有人都要为之陪葬。
何况现在凌承重伤,无论他有任何心思,最后都要交付自己去行动,白九霄正是想到了这一点,先前才会改变了主意。
如今也遂了他的愿,白九霄道:“好,那从明日开始,我便盯着他,我就不信揪不住他的尾巴。”
凌承心有疑虑,但也只好点头。
“洛飞烟为人谨慎,你也不必逼得太紧,否则我们还拿不到什么证据,便已被他暗害了。”
白九霄眼波流动,道:“你如此坚持,非要拿到洛飞烟对飞雪堂的不忠的证据,不过以我看,证据已经很明显。只今日,单是飞雪堂内死伤大半,相比之前死在外人手中的恐怕要多上数倍不止。”
不想凌承摇头叹息道:“说来这只能算是洛飞烟指挥不当,并不能算其对飞雪堂不忠。”
听到这话,白九霄几乎想笑出声。
这凌承的确是个极为刻板之人,一板一眼都分得一清二楚。
白九霄道:“是吗,所有人都死了,他却毫发无损,难道就就仅仅是指挥不当可以一言代过的?”
凌承冷冷道:“有时候为了大势,必要的牺牲是难免的。一堂之主,最要紧的是保全自身安危,蛇无头不行,这并没有错。”
白九霄道:“必要之时,如此倒也无话可说,但是当时的情境,没有人比你更清楚。那这次的牺牲也是必要的么,那指挥行动的危难之时,他可在场?”
凌承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很清楚白九霄的意思,对于今日之事,他心中所想也并不如他所说,否则他更不会在这里同白九霄说这些。
片刻后,他紧抿的唇间才挤出一句话来。
“众人的血不会白流,不过证据,必要拿到证据。只要铁证如山,他想跑也跑不了。”
见他如此决绝,白九霄不免觉得奇怪,凌承的坚持有些不同寻常。
于是他便幽幽道:“不过就算我们拿到证据又如何,都说堂中有内线,可这传言是真是假,你我都不知道……”
凌承道:“这不是传言,我曾在堂中的时间最久,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曾经,这飞雪堂中便揪出过一个眼线。”
“哦?有这种事。”
“当然。当时他向外传递消息,被冷丰当场抓住,这样的事发生在子夜之中,你说此人会被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白九霄不清楚子夜的规矩,却能料想到此人下场定然会很糟糕。
“还能怎样,这堂中刑罚你知我知,你莫不是要考我?”
白九霄以玩笑语气敷衍而过,所幸凌承并没有与他认真。
凌承道:“而后此人虽名义之上被处置了,可是未过多久,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却认出此人还活蹦乱跳,活得好好的。你说除了是眼线,上头有人在保他之外,还有别的解释么?”
“那如今此人还在堂中?”
凌承摇头。
既然是眼线,负责盯着一堂上下,身份就是绝对的秘密。
否则,不论是哪一个堂,都不会允许一个眼中钉光明正大的活着。
不过此人虽不在了,却不意味着堂中没有后来者。
只听凌承道:“你在子夜待得时候短,你不明白,莫说一堂之中斗争不断,就算是不同的堂之间,也少不了竞争算计。我曾在不同的分堂之间辗转过几回,知道的事情比你多。何况一堂之主,权力何其大,上头定然是不会允许底下人不在视线之下的。否则,你以为江雪为何会失去上峰的信任。”
这凌承知道的比白九霄预想中还有多,看来要打探子夜,没有比他很好的人选。
既然话已牵到江雪身上,白九霄更愿将谈话继续下去。
白九霄道:“天大地大,在哪里活着都不容易。我初来乍到,还希望兄台多多提携。”
听他口吻有些变化,凌承道:“提携不敢,如今我是废人,要你帮衬才是实话,你可是有什么话想问的。”
白九霄笑道:“也没什么想问,不过是想请教兄台,在这飞雪堂中的生存之道而已。”
凌承也笑了笑,一脸苦笑。
“如今你问我这些,还有什么用处,难道你还没看出来,这飞雪堂如今是有聊胜于无罢了。若你我能有幸活下来,不是依赖什么生存之道,也能算是我们自己的本事。”
白九霄叹了口气。
“哎,你我都知道,这洛飞烟是远不如从前的江堂主。以我看江堂主能力不差,不知上头是如何想的,也不知那内线是不是传错了消息。”
凌承道:“上头从来是宁枉勿纵,何况这件事江雪也并不委屈,她确实是有问题,否则身为一堂之首,一旦地位动摇,在一堂中可会掀起不小的风波。”
易主不已,也要来接替的人有能耐。
洛飞烟并非平庸之辈,不过从其做事的手段来看,显然并不是个好的人选。
二百四十.跟踪
“以你所言,这江雪一定犯了不小的错。www.uu234.net哎,不过因为她,可把我们这些兄弟害苦了。”
白九霄摇头晃脑。
“不过说来,她到底犯了什么错,堂中有哪些兄弟兄弟知晓。或许我们可以有此推断出,堂中的眼线是否还活着。”
凌承摇头:“此事说来话长,要细追究起来,自从我们上一次任务失败之后,恐怕就有了别的心思。上头难免顾忌,于是派来了洛飞烟。冷丰虽带头极力压制舆论,但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不然众人不会倒戈的如此之快,毕竟,所有人都是江雪一手挑选出来的。可形势所逼,他们也只有投入旁人麾下。”
他说了一席话,却没有一句是白九霄想听的,他总觉得凌承还是有所避忌,不愿直言太多。
白九霄笑道:“所以,众人才落到了这个地步。洛飞烟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很清楚了。”
洛飞烟还未坐稳位子,便已迫不及待铲除旧部,即便是对于已归顺于他的人也没有半分的心慈手软。
他们这些人,就算躲过了这一次,也不见得能躲过下一次。
只要能想明白这一点,他们只能人人自危。
白九霄碎碎念道:“不知这见鬼的洛飞烟到底是什么来历,上头把这种人派下来,摆明就是想灭了我们飞雪堂。”
凌承舒了口气,沉声道:“这种话以后便不要说了,你去吧,我想休息。”
他的身子缓缓躺平,接着便闭上了眼睛。
白九霄见再问不出什么,摇了摇头,正欲推门而出,只能一个声音幽幽道:“完事小心。”
听白九霄的脚步声走远,凌承又缓缓睁开了眼睛,心中不知在盘算什么。
此时此刻,没有人能了解他的疲倦与殚精竭虑,他知道白九霄也不能。
可是白九霄的疲惫,他同样也丝毫并不知晓。
从房中出来,白九霄捂着发烫的胸口,第一次对金展颜的话产生了怀疑。
于是他必得要去求证一番。
现在,能帮他这个忙的人只有百毒神君。
百毒神君在为他把脉,而且诊得很仔细,看那聚精会神的样子,倒与以往那番阴阳怪气的模样有些不同。
“除了胸口发疼发烫之外,公子可感到还有别处不适?”
白九霄思索一番,审慎道:“我身上本就有伤,不过近来胸口隐隐作痛,连带着动手也有些碍事。”
“哦……”
百毒神君眼波微动,幽幽捋须。
“是否有什么问题,神君俱可直言。”
百毒神君的手一抬,从搭着的脉上移开,神情略有恢复。
“不妨事,等会儿老朽为公子开一张方子,按方子调养几日,公子定然无恙。不过,是有些话想与公子絮叨絮叨。”
“神君,有话可直言。”
百度神君忽而客气起来,白九霄便也不再板着脸,也客套多了。
白九霄是吃软不吃硬的。
别人对他如何,他也便依样画葫芦。
只要不涉及大是大非,他这个人小气的时候性格比任何人都要执拗,但是要大方起来,过往恩怨又可尽数勾销。
何况到目前为止,百毒神君虽出卖了他,他却因此得到机会靠近洛飞烟。而在被这个一向狡诈的老狐狸识破身份之后,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是一片风平浪静,证明他并未食言。
百毒神君捋须道:“老朽只想请教公子,不知对公子下毒的是何人,为公子解毒的又是何人。”
这一问,倒将白九霄问懵了。
他愣了一下,奇怪道:“神君这话从何说起?”
他微微一顿,心想这百毒神君莫非又要搞什么鬼,只见百毒神君笑了笑。
“当然,往事暂且不提,公子自然不会在此追究老朽与洛飞烟串通一事。所以老朽也没有好忌讳的了,如今看公子身上,有数种余毒未清,但都并不要紧。唯有一种……”
“一种?什么意思?”
“看样子公子并不知情,不过不必着急,且听老朽细说。”
百毒神君端了端坐姿。
“此毒之中有一味极为特别,名是梦海棠。请问这几日,公子可曾碰到什么奇怪之事,睡眠又如何。”
听他如此说,白九霄立刻想到了先前那如梦似幻的诡异一夜。
见白九霄眼神中有异色闪过,百毒神君道:“经我这一提醒,公子可能想到了什么。其实此毒来自唐门,是一种极为可怕的毒药,人中此毒之后,丝毫不会有所察觉。若加在酒水之中,更是有种飘飘欲仙的快感。最后,人便会在不知不觉间,魂归西天……”
白九霄背脊一凉,只因这种种感觉他都曾实实在在的经历过,就连那种所谓“飘飘欲仙的快感”,他也曾经历过。
不过当时他并未在意,清醒之后恍如大梦而过,现在他才又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果然内有蹊跷。
在事后,他白日里也曾出去探察过,不过却一无所得,加上另外一处洞穴也并未有痕迹,他只当自己是太累了。
但如今看来,他竟是中了毒。
毒是加在酒中的,那下毒的便是唐蜜了。
唐蜜。
唐……
难道唐蜜与唐门有关……
白九霄皱了皱眉。
百毒神君道:“此毒毒性剧烈,中毒者若不能及时服下解药,很快便会毒发身亡。而一旦毒发,就算再有解药,也是回天无力。所以公子这祸福相依,定然是遇上贵人,才可逢凶化吉的。”
听他言辞恳恳,不像作假。
白九霄也将他的话听了进去,一边听着,一边在回忆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可是任凭他再努力回想,许多事都依稀记不清楚了。
百毒神君笑道:“尤其中此毒,或可乱神智,想来公子应该记不得什么了。不过下毒之人是何者,这个公子应该不会忘记吧。”
白九霄郁郁,只有实话实说,道:“是她,唐蜜。”
“唐姑娘?怎么是她?”
百毒神君显得亦颇为惊讶。
“怎么,白兄见到她了,在哪里?”
“在离此不远的一处洞穴密室之中,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如今看来,这位唐姑娘原来大有问题。”
百毒神君也立刻想到了关键,道:“若这毒是唐姑娘所用,那倒是真是说来荒唐了。我们彼此防备,相互算计,却想不到这看起来不足为胁的小姑娘竟最深藏不漏。难怪她为唐门毒经而来,说不定先前她便一直是在装疯卖傻。”
百毒神君很快有了论断。
想起唐蜜那双秋水盈盈的大眼睛,白九霄的心仿佛更沉。
“内中详情究竟如何,现在只是推断,但若真的是她下毒害我,又为何会在下毒之后替我解毒,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苦衷,都还不得而知。”
听白九霄话中之意似有所保留,百毒神君淡淡笑道:“此时此刻,公子莫非还要怜香惜玉么?”
白九霄回过神,微微一笑。
“神君莫要开玩笑,只是捉贼捉赃,我中毒之事有些蹊跷,大抵也只有将唐蜜抓到跟前,也好一五一十的盘问清楚。”
百毒神君唯有点点头。
“也好,反正她早晚会露面的。”
白九霄起身,正想告辞,他走到门口,突又回头。
“神君,在下还有一事想请教。”
“哦?”
“在下想问的是,神君是如何识破我身份的,是否是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百毒神君淡淡道:“公子为何忽有此一问?”
白九霄回眸,别有意味的笑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觉得,假扮杀手来到洛飞烟身边,这个主意看来并不算太好。”
百毒神君眼波一转,只微笑道:“公子多虑了,但愿阁下一切顺利,尽快找到洛姑娘。”
从百毒神君处出来,看着手中的药方,白九霄的眉心骤然沉寂。
药方虽有了,但他却不知该去哪里弄药,何况就算这药能弄到手,洛玉影不在身边,他也不见得敢用。
药方被他揉成一团,他舒了一口气,睫毛便沾了一层水雾。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只听有人道:“去哪儿,又去送药?”
声音不大,白九霄睁开眼睛,只见有两人在不远处正在低声攀谈。
“小点声,我先去了,回来再说。”
说话之人手中提着一食盒,不肯多言,匆匆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白九霄几步上前。
“他做什么去?”
留下的人冷目瞥了他一眼,见他腰上封号,语气不善道:“不管你的事,少打听。”
白九霄无奈,摇头叹息。
早知子夜中都是些势利眼,他一开始便该替换一个有些地位的,打听起消息来也会便利很多。
不过想到这地位一高,人也就显眼瞩目,更不容易隐蔽,白九霄便也只好作罢。
正当他想着,一旁的门开了。
洛飞烟施施然走了出来。
白九霄与那人便垂了面,各退后几步。
“药呢?准备好了?”
洛飞烟动作优雅的挽着衣袖。
“已经准备好,人已在外面等了。”
洛飞烟“嗯”了一声,甩手走了出去。
等他走后,白九霄又贴过去。
“公子这是要出去?”
那人又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似不愿与他废话半句,转身走了。
看来洛飞烟天天外出,白九霄更加肯定这其中有鬼。
等他跑到门口,正巧与进门的人撞了个迎面。
这人便是方才提着药出去的,现在食盒已不见,应该是被洛飞烟拿走了。
此人见白九霄,竟面露喜色。
也是白九霄运气好,他很快便认出了此人。
原来此人正是那夜白九霄为其仗义执言认识的小伙子。
“兄弟,又是你,怎么这么慌张。”
白九霄道:“公子呢,我正有些事要汇报。”
少年道:“那可不巧了,公子刚走,不过你的事是否要紧,若是要紧此时去追还来得及,可若是不要紧,我看还是等公子回来再说。”
“公子去了哪儿,来回要多久,你可清楚?”
少年摇头。
这本不是他份内之事,不过现在剩下的人就这么几个,他又是那般微不足道,于是便只能接下人人都不愿理的厨房杂活。
白九霄皱眉,故作为难状。
“那可不太好办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知道的,事情大小,不是我等说了算的。”
少年也有些忧虑。
“可是……我劝你还是等等吧,公子此去,显不想被人打扰,你这么莽莽撞撞的赶去,若是违了公子意,怪罪下来,我怕你也难吃罪得起。”
白九霄正好道:“公子这是去哪里了,怎么神神秘秘的。”
“这……”
少年稍加迟疑,还是压声道:“是药,公子带了一碗熬好的药出去的。”
“是什么药?”
“不清楚,药材是公子交给我,熬好之后装起的。至于是治什么的我不知道,不根据公子吩咐,药一熬好,药渣便烧了,埋在南墙之外。所以我虽不知这药是做什么的……但公子一定是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我看,你也别再打听了。”
他拍了拍白九霄的肩,低头走开。
此时人人自危,多说一句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白九霄显然问的太多。
不过这少年并未隐瞒,或许是出于对白九霄的感激。
虽然白九霄知道自己并未替他做什么,也不值得他感激。
现在,反而是白九霄有些感激他。
这少年走开之后,白九霄寻了一个空当,跃墙而出,找到了那少年所说的南墙角落。
雪地中的确有重新掩埋过的痕迹,白九霄徒手一翻,便翻出了些药渣。
药渣的确烧得很彻底。
不过以金展颜的聪明才智,说不定能辨别出这是否是他那张方子上的药。
可是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将药渣翻出,而是将其重新掩埋好。
茫茫雪原。
一点白影难以辨别,白九霄隐藏行迹,不敢追得太近。
最后,洛飞烟在一处他从未到过的地方消失,他只好找了个地方躲藏。
等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洛飞烟果然又映入眼帘。
白九霄耐着心等其走远之后,才从躲藏的山丘后探出头。
洛飞烟出现是在一片密林后。
入冬之后,密林也变稀疏,积雪上的脚印很杂,但依稀可辨其中正有洛飞烟的足迹。
白九霄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暗庆幸。
如此便是上天助他,他定要看看,能劳动洛飞烟亲自送药的,到底是什么人。
白九霄打定主意,一窜便溜进了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