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问罪
奎老头闭着眼睛哼唧了一声,似乎没有听到,只照旧在竹椅上翘着二郎腿。m.www.uu234.net
叶小蝉利落走后,破棚旁忽然探出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来,正是在街上被叶小蝉撞翻在地的小乞丐。
“小狗子。”
“哎,听着呐,老爷子您说。”
小狗子猫着腰凑了过去,他虽只是个孩子,说话的腔调倒是带着一种习惯的老成与世故。
在江湖上摸爬打滚是不分年龄的,这亦是人类生存之间的残忍。
小狗子天生命苦,无父无母,是奎老头在路边捡回来养在狐狸窝的。这样的孩子还有许多,很多就在泥巴巷里凭借着自己的本事讨生活。
“去找一个人出来。”
“什么样的人。”
“一个年轻男人,样貌大概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的外来人,衣着简朴,行事低调,总是随身带着把用白布包着的剑。那剑也不寻常,是把薄而锋利的长剑,你这小鬼肯定一眼就能瞧出来。”
小狗子圆圆的眼珠滚了滚,谨慎道:“还有别的特征吗?”
奎老头缓缓睁开眼睛,用那苍老的比树皮还粗糙的手指了指左边额角,用沙哑的音色缓缓道:“这里,在他这里有一块很小的月牙疤痕……”
小狗子默默记在心里,然后点头笑道:“得嘞,您就请好吧。”
他说完并没有走,而是低眉顺眼的继续赖在奎老头身边。直到奎老头冷哼了一声,从贴身的袋子摸出了一块碎银子,扔给了他。
“快去,别贪玩误事。”
“好嘞,明天傍晚前,我绝对将人找到。”
小狗子接了银子,立刻喜笑颜开,说话的声音也高涨起来。他兴高采烈,一溜烟不见了人。
“一个个整日就知道来吸我的血,哼,没良心的兔崽子。”
奎老头忿忿骂着。
午后,阴郁的天色更暗了,沧碧色的远山间仿佛有氤氲雨意渐生。
一般来说秋天的雨季总是比夏季要干脆,来的干脆,走的也干脆。但是夏季显然已过去许久,江轻鸿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已很久没有听到蝉鸣了。
不知为何,所以他想到了叶小蝉。
蝉原本是属于夏季的,熬到寒冷的深秋看起来当然并不会太好。
正如他第一次见到叶小蝉的时候,她正被人吊在树上,而且不断被丢进冰冷的江水里虐待。那次她已在树上被吊了两天,在饥饿和疼痛的双重折磨下,她只剩下悬着的半条命,而作弄她的不过是几个小无赖。
那时候的叶小蝉当真是落魄至极,无知而无畏,甚至连死亡也不能让她产生丝毫畏惧。
当江轻鸿对那几个小无赖小惩大诫之后,从她将江水里拉了起来,他还记得她只是对他冷冷的笑了笑,眼神倔强而锐利。
后来他或多或少知道了叶小蝉年幼时的经历,不知不觉间,最初的怜悯之心渐渐浓厚,从而演变成了一种自觉,总是自然而然单纯的想要对她好。直到他察觉到这种情感不该再继续下去,只好离开。
但是每年他都会回来看她,当然是在叶小蝉丝毫未察觉的情况下,静静的来,又静静的走。
叶小蝉会怨他也就不奇怪了。
阴霾的天空终于有泠泠的雨丝飘落,亭畔的荷花池里几条浮出水面的锦鲤活跃的乱窜。
天气阴沉的时候,人就更容易多愁善感些。
江轻鸿收回心思,因为他等的人已经来了。
是苏霆亲自将客人迎了进来,而这贵客江轻鸿也是照过面的。
能劳动苏霆亲迎,来的自然是位身份极显贵之人。
见江轻鸿,慕容瑜施施一礼。
“听说有位江公子在贵府,我便猜到是江兄。”
“少庄主,我们又见面了。”
江轻鸿微笑着客气了几句。
苏霆正奇怪二人为何会相识,只听慕容瑜道:“苏兄未能出席姬老板的宴席,却想不到江兄也是苏兄的好友。”
江轻鸿淡淡一笑。
“在下在此地相识寥寥,灵云庄不太平,所以只好前来叨扰苏兄了。”
他倒没有将留在苏家的个中原因抖露出来,只是轻描淡写的堂皇带过,苏霆目露感激之色,脸上也多了温和下来的笑意。
“这里没有外人,二位就不必相互客气了,恰巧今年最后一批新茶刚刚送来,不如一起品尝。”
这最后一批新茶的质量虽算不上最好,比起外面喝的茶已好许多。而慕容瑜只用了“尚可”二字评价,想来慕容山庄的茶又不知比这好多少了。
苏霆道:“少庄主前来,可是前日送去的礼单有什么问题?”
慕容瑜忙道:“这倒不是,前几日听闻墨二小姐身子不适,在下本就想着过来探望。今日抽了这闲暇,不知是否来的冒昧了。”
苏霆笑笑。
“少庄主这是说哪里话,慕容家与苏家很快就是姻亲,何来冒昧一说,二妹的身子已大好,有劳少庄主挂怀了。”
慕容瑜面露欣慰,对苏墨的关心倒不像作假。
苏霆又道:“倒是瑾儿那里,病情可有起色了?”
慕容瑜释色的点点头。
“家姐只是自幼体弱的毛病,这几日也好的差不多了。”
江轻鸿笑了笑。
“这就是苏兄的不对了,新娘子身体不适,苏兄本该亲自登门探望的,怎么倒不如慕容少庄主周到了?”
“江兄这就错怪苏兄了,家姐的事苏兄一直甚为关怀,何况只是季节骤然变换,伤风咳嗽的小毛病而已。女子家脸皮总是薄些,所以才对苏兄多有不周……”
慕容瑜淡淡一笑,倒也不怎么刻意遮掩。
苏霆不由轻叹,因为并非他不想过府探望,而是有人不愿他去。
江轻鸿从这话中听出了些许意味,玩笑道:“此言差矣,既然已有婚约在身,莫非慕容姑娘还能有别的心意不成。”
苏霆虽不乏失落,却善体人意道:“不妨,瑾儿只是需要时间,苏某相信她的心结总会解开的。”
江轻鸿忽然想起之前叶小蝉所说之事,难道这苏大小姐至今仍未对先前的心仪之人忘怀不成。
慕容瑜却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其实在下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是想与苏兄商量,正好江兄也在,倒是更方便了。”
苏霆与江轻鸿相视一眼。
“哦?少庄主请讲。”
慕容瑜放下茶杯,抬起头,平静的眼波忽然一紧,一字字说道:“不知苏可知道,吴令死了。”
吴令死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仿佛掷地有声。
苏霆的脸色立刻变了,江轻鸿声色未动。
慕容瑜转向江轻鸿,又道:“吴令,就是那晚见到的吴先生,江兄应该记得。”
“在下当然记得,而且对这件事也已有所耳闻。”
江轻鸿此言一出,不止苏霆,连慕容瑜亦有些意外。
“哦,江兄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江轻鸿淡淡道:“并非在下消息灵通,因为此事是有人主动找上了我。”
原本以为上门的丁凡是有意针对慕容山庄,如此看来并非如此,慕容瑜目色了然。
“看来江兄也已见过了丁凡。”
“是,昨晚在下往相思楼赴约,却想不到会见到丁副门主。”
“赴约?可是姬老板相邀?”
江轻鸿点头,眼波流动道:“怎么,难道少庄主也曾收到邀请?”
“是的,不过在下并未前往。”
姬灵云此次麻烦不小,而以慕容世家的身份也不便干预,慕容瑜的做法还是明智的。
苏霆一言未发,不知在想什么,此刻忽道:“吴令之死可有什么问题。”
“有,吴令死在灵云庄,而我等都曾在受邀之列,至于苏兄虽未出席,在双拳门眼中却已与慕容家荣辱一体。”
苏霆皱眉道:“怎么,莫非还有人意图借吴令之死嫁祸慕容世家与苏家不成?”
“是否有人嫁祸尚且不谈,但是吴令之死一定不简单。”
慕容瑜眼中的清淡之色骤散,忽然冷冷的看着苏霆,声音停顿了一下。
“所以有一件事就不得不请教苏兄了。”
苏霆面色一沉,忙道:“少庄主有话直说便是。”
“苏兄与家姐大婚在即,近来却有人在我耳边嚼舌头,若是旁的也就算了,但恰巧就与苏兄和这吴先生有关……”
慕容瑜凝视着苏霆,接着道:“据说苏兄最近常常私下和这位吴先生走动,不知是真是假呢?”
苏霆神色已变,一时竟回答不出,但他并没有立即否认,就已经说明慕容瑜所说的并不是空穴来风。
慕容瑜显然大失所望,幽幽冷笑道:“慕容世家与苏家世代积怨已深,到了我等这一代,家姐与苏公子如此难得才可成就这一段良缘。本以为尽可将前尘旧怨冰释,却想不到苏家人与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无异,竟暗中与双拳门勾结……”
苏霆忙紧色道:“少庄主稍安勿躁,这是天大的误会。”
“误会?难道苏大公子还想否认与吴令私会?”
以慕容瑜的口吻,他定然已有了真凭实据才会质问于人,否则便不会开口。
“苏某确实曾私下找过这位吴先生,不过请容在下解释。”
苏霆沉了口气,扫了江轻鸿与慕容瑜一眼,神情不免更加凝重。
慕容瑜当然是来听他解释的。
慕容世家与苏家的婚事原本是苏家主动促成的,但是一转脸,苏家又投向了双拳门,慕容世家的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苏霆皱眉道:“事到如今,在下也不打算隐瞒,此事究其原因,本是为了慕容世家与苏家的一片好意。”
“哦?”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地三大势力鼎足而立已数有数十年之久,慕容少庄主难道没有想过,三大势力联合之日……”
此言一出,慕容瑜眼瞳一震,惊讶之色忽生,随即愤愤道:“如此说来,苏兄原来胸怀大志,倒是慕容瑜眼拙了。”
三十二.决裂
苏霆稳了稳神色。www.uu234.net
“我知道现在忽然说起,少庄主一时难以接受,何况你我两家与双拳门都曾各有过节,但今时不同往日,我这也是为长久打算。”
慕容瑜立刻冷冷道:“所以苏兄打算的第一步就是除掉吴令?”
苏霆否认道:“当然不是,在下可以苏家之名与我苏霆人格起誓,吴令之死与在下及苏家绝无干系。而且吴令一死,在他身上所费的功夫也都化为泡影,不论对在下,还是联盟大业实在有害而无益。”
慕容瑜的情绪也逐渐冷静下来,却还是难免对苏霆的用心存疑,一时思量。
江轻鸿道:“在下倒想多嘴问一句,苏兄与吴令私下来往到底是何用心,而所谓的联盟大业又是什么,我想不妨说出来听听。”
苏霆也仿佛反应过来,忙道:“是我太着急,忙着解释,却忘了把前因后果向大家说明,也就难怪慕容少庄主误会了。其实这件事说起来要从一张帖子说起……”
江轻鸿与慕容瑜同时变了脸色。
“相信灵云庄收到黑帖的事,二位也都已知晓了。”
慕容瑜一愣,似乎并未料到苏霆原来早知道了黑帖之事,而且会在此时忽然提起这个。
江轻鸿却淡淡一笑,流动的眼波中浮过一种不知是赞叹,还是感慨的光亮,叹息道:“原来几日前的宴席是因苏兄而起啊。”
苏霆却立刻纠正道:“江兄此言有误,主意虽是在下出的,但苏某也同二位一样,受人之托罢了。”
灵云庄在此地经营已久,不但能同时与三大势力交好,甚至多多少少还能让旁人欠她些情谊,这就是姬灵云的高明之处。
此事姬灵云既然最先张口问到苏霆,单凭某一人之力又难以有什么方法妥善解决,苏霆便帮姬灵云出了这个主意。那便是将此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聚首一堂,看看能否商量出什么办法来,也是为日后的联盟大业做铺垫。
当时苏霆所指的当然就是以苏、慕容、双拳门三大势力为主,至于江轻鸿等其他人的出现便是姬灵云自己安排的。
苏霆此举倒也无可厚非,三大势力之争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地盘内斗,而子夜作为外入势力妄图染指灵云庄,他们也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只是现在情势混乱,苏家与慕容家联姻在即,双拳门必定如惊弓之鸟,严加防范,要请到几位老资历共聚一堂不知要惹起多少风波,所以苏霆才会建议姬灵云舍难求易,先将几位容易说话的年轻后辈拢在一起。
好在慕容家与苏家关系已冰释,而吴令虽心机深重,狡诈多疑,却是出了名的圆滑,不得罪人,所以平日也是最好说话的。
如今此地波诡云谲,外有苏家与慕容家两大强敌联手,内有深得门主信任的丁凡虎视眈眈,吴令虽身在双拳门,却早想为自己留条后路。
苏霆与姬灵云皆是看中了这一点。
可惜吴令是个打太极的好手,除了未出席那日的宴席,苏霆私下借机与他接触过几次,但还不等有什么进展,吴令却死了。
苏霆道:“慕容兄,其实我们三家之间也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子夜此番而来,想必定有一番血雨腥风在即,我等若是能暂放私怨,或可携手共渡难关……”
话本是句句在理,慕容瑜尽力克制着自己,还是忍不住发作了出来,噙着冷笑道:“于是苏大公子就把主意打到了家姐身上?”
此言一出,苏霆立刻道:“少庄主千万莫要误会,在下对瑾儿一片真心,所以才不愿在此时提及此事,只想等婚事了解再向慕容兄讲明,从长计议。”
“所以才说苏公子好深的心机,到时候一面做了慕容世家的姑爷,一面和周天峰的心腹打的火热,到时苏公子便是此地名副其实的第一人了。”
苏霆还想解释,慕容瑜却终于忍不住发作,抱拳制止道:“苏公子不必多言,看来家姐有没有这个福气嫁进苏家尚要再议了,告辞!”
“少庄主……”
他竟一言不合便要拂袖而去,苏霆紧随而起,追至亭外,亭外一直候着的苏勇亦撑伞上前。
江轻鸿倒是很沉得住气,又或许是不愿这一壶好茶浪费,他一直坐的很稳。
直到片刻后,苏霆有些垂头丧气的从密集的雨帘中走了回来,身后跟着苏勇。
“这里不用你侍候,代我去送慕容少庄主。”
“是。”
苏勇瞥了江轻鸿一眼,然后得令离去。
“想不到这慕容少庄主倒是个急脾气,我看苏兄这下有得忙了。”
“江兄就莫要再取笑我了,不过相信慕容兄冷静之后,会明白苏某的一片苦心。”
苏霆无奈叹息,江轻鸿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多嘴说一句不该说的,若是换了在下,就算不会如慕容公子一般气恼,或多或少也不免会怀疑苏兄的动机。”
苏霆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竟爽朗大笑。
“要成就大事者,自古以来都要背负不被理解的包袱,但是别人的误解终会过去,并不应该成为阻碍,江兄你说呢?”
江轻鸿揉了揉下巴,还在体味苏霆的自信从何而来。
苏霆忽道:“可是如今吴令已死,慕容家又心生嫌隙,江兄有何高见呢?”
江轻鸿思忖半晌,笑道:“其实苏兄关于联盟的想法虽大胆,却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撇开慕容世家的事暂时不提,吴令既然死了,看来双拳门中自然要另寻一人来搭桥铺路了。”
苏霆叹息,眉宇之间有了忧虑之色。
“这也正是在下觉得为难的地方。”
双拳门中,门主周天峰最看中的只有两个人。吴令一死,剩下的便是副门主丁凡。而丁凡为人刻板,对周天峰又言听计从,想要私下往来结交要比吴令困难得多,何况现在丁凡亦是自身难保。
江轻鸿道:“怎么,苏兄也认为吴令之死与丁凡有关?”
苏霆淡淡一笑。
“不管吴令究竟为何而死,丁凡最是首当其冲,大概不止我一人如此认为,恐怕就连周门主对他也要先忌惮三分了。”
江轻鸿接道:“不错,何况吴令死前被人用掌力震断心脉,而丁凡的看家本领便是碎心掌,看来有人是迫不及待的将这黑锅扔给丁凡了。”
苏霆笑笑。
“听江兄此言,似乎是认定吴令之死确与丁凡无关了?”
江轻鸿微笑道:“若吴令的死因是其他还尚要存疑,但正因碎心掌之故,在下倒不认为是丁凡所为。”
一个人若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对手除掉,方法有千万种,无论是哪一种首先都应该懂得避嫌。丁凡与吴令不合已久,就算要杀他,也不该用自己的成名绝技,落人话柄,引人怀疑。
苏霆眼波流动,轻笑中多了一丝意味深长。
“江兄说的不无道理,不过丁凡或许正是料准了旁人的此番心理。周天峰本就生性多疑,无论吴令的死因如何,他也许都不免怀疑到丁凡身上,到时候丁凡自然会以此理由,来混淆视听……”
“哦?”
苏霆接着道:“何况杀害吴令的凶手若是迟迟不落网,周天峰即便怀疑丁凡,也没有真凭实据,日子久了最多就不了了之了,而底下的人又不同了。他们心中自然会有自己的猜测,对丁凡也不免畏惧三分,如此一来,既除掉了对头,又立了声威,岂不是一举两得?”
苏霆所说,细细思量不免背脊发冷,但江轻鸿亦曾如此想过,但他却并不觉得丁凡像有如此心计之人。何况丁凡若有此番心机,莫说吴令不是他的对手,周天峰也不一定会容下他的。
一山不容二虎,对于吴令与丁凡,周天峰本就一直不偏不倚,让其互相制衡掣肘之意不言而喻。他也不见得多么信任二者,否则不会吴令一死,他便立即对丁凡心生怀疑。
江轻鸿不再说话。
亭外,秋雨落荷,风声寂寂。
不远处一点跃动的人影映入眼帘,江轻鸿定睛细瞧。
很快,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不,不好了大少爷……”
江轻鸿立刻认出这就是苏壁身边那个叫芳芳的小丫头,她满身雨水,甚至来不及打伞,上气不接下气。
苏霆淡淡道:“慌什么,瞧不见这儿有客?”
芳芳努力平息着胸中波澜,回禀的口吻还是不免慌乱。
“是霖少爷,他……他的病又犯了。”
苏霆脸色一变,芳芳口中的霖少爷就是苏霖,正是那得道成仙的苏三爷之次子。
江轻鸿随苏霆赶到时,苏霖正躺在地上抽搐着,口吐白沫。
这本是个模样英俊乖巧的少年,可此时的狼狈却让人有些害怕。对此情形,所有人也已见怪不怪,江轻鸿站在远处瞧着,一群人神色慌乱的忙来忙去。
苏霆冲了进来,就将地上的人抱住,高声大喝道:“药呢?还不取药来!”
正巧有人匆忙躬身进来,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碗药,颤声道:“药,药来了……”
“快!帮忙!”
苏霆喝了一声,杵在一旁的下人才像缓过神,忙上前帮着将挣扎的苏霖手脚按住。
皱眉的苏霆硬着心肠,一股气将药汤给他强灌了下去。
那药果然十分管用,不消片刻,苏霖停止了抽搐,也不再直翻白眼,只是虚弱的像是受伤的小马,蜷缩着轻声呻吟。
下人七手八脚,帮着苏霆将人从地上抬起,安置在了床上。
眼泪汪汪的苏壁一直缩在角落,目睹着一切的发生与结束,直到苏霆走到面前,她才受惊般的回过神。
“霆,霆大哥……”
她弱弱的叫了一声。
三十三.玉佩
苏霆刚刚松下一口气,问道:“你怎么在这儿。www.uu234.net”
面对苏霆寻常的问话,苏壁却似乎表现的异常紧张,她不安的攥着衣角,磕磕巴巴的回答着。
“我……我是听说霖弟弟又不听话,他们管不了,所以……”
不等她回答完,苏霆便有些不耐烦的打断道:“我说过,苏霖由下人照顾就是,你少到这里来走动。”
“我……我只是担心……”
苏壁低着头喃语。
“我知道,但你也该多为自己想想,若是三叔母见到你,少不了又……”
苏霆没有说下去,只无奈轻叹一声。
不想有人立刻接话道:“我见到她又如何,霆儿你可别冤枉了三叔母,难不成我还能吃了她?”
冷冷的质问声从门外传来,一中年妇人面色不善的走了进来。
她一进来,那双眼睛就一直死死的盯着苏壁,仿佛恨不得就要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她嘴上说着不会吃人,可是她那样子却比会吃人的野兽更令人生畏。
“三叔母……”
苏壁低着头,下意识往后墙角退了两步。
两人关系一定很紧张。
江轻鸿看在眼中,上前几步,正好挡住了妇人那恶毒的目光。
“这位就是苏三夫人吧,在下江轻鸿,是苏霆的朋友。”
这位三夫人正是苏霖的母亲,苏如山的弟妻。
苏三夫人不悦的瞧了江轻鸿一眼,哼了一声却不好对这不长眼的外人发作。
苏霆道:“江兄,麻烦你顺路陪壁儿出去。”
江轻鸿还未开口,苏三夫人却又冷笑着,借机发作道:“霆儿你就这么着急送她走,真怕我会将她怎样不成?”
苏霆恭敬道:“三叔母说笑了,我只是怕太多人在这里,会影响霖弟弟休息。”
妇人已绕过江轻鸿与苏霆,施施然走到苏壁面前。
“来,让我好好瞧瞧二老爷的掌上明珠,现在是越发出众可人了,听说平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这勾搭人的本事倒不知是随了谁……”
她话里有话的瞟了江轻鸿与苏霆一眼,苏霆道:“三叔母,有功夫在这里谈论璧儿妹妹随谁,不如还是去看看霖弟弟吧。”
他的态度依然很恭敬,可是意思却显然不希望这位口齿犀利,言语刻薄的苏三夫人再继续胡言乱语下去。
好在这位苏三夫人还肯给些面子,但提到苏霖,她又用愤恨的目光冷冷剜了苏壁一眼,才赶忙走向床边。
屋子里接着便有呼天抢地之声刺耳,苏三夫人泪水涟涟,啼哭不止,言语间皆是怨天怨地,怨神怨鬼之词,无非也是抱怨如何命苦云云,除此之外还不停指桑骂槐的叫骂着。
她本有装腔作势之嫌,但哭着哭着便戏假情真起来。
爱子之心,人皆有之,她到底是苏霖的亲娘,虽然有时候这个亲娘倒不如没有。
苏霆叹了口气,似不忍再让包括江轻鸿在内的其他人受这煎熬,于是示意众人先出去再说。
苏壁只是默不作声的跟着,看起来还是那般小心翼翼,但和第一次江轻鸿见到时的羞涩腼腆还是不同的。
江轻鸿从不会根据第一印象来判断一个人,但是他总觉得苏壁的畏畏缩缩并不是毫无缘由的。
“哎,让江兄见笑了。”
苏霆半是尴尬,本是无奈的短叹。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看来这位苏三夫人倒是个厉害的主儿,说起来那位得道的苏三爷总不会是被这位厉害的夫人吓跑的吧。”
江轻鸿见怪不怪的玩笑了几句,气氛似有所缓和。
苏霆附和笑笑。
“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三叔离开苏家的时候,我也还少不更事。不过我这三叔脾气秉性不同于常人,父亲早说过苏家是留不住他的,走了未尝不是解脱,只是苦了三叔母和两位幼弟……”
提到苏三爷的二子,江轻鸿不免想起方才一幕,还有那个叫苏霖的年轻人,忍不住道:“方才见那位霖公子,可是得了什么急症?是否寻医问药了?”
“多谢江兄关怀,霖儿是先天不足,有些小毛病,求医多年虽未有大的气色,倒也还勉强过得去,只要及时服药并无大碍。”
提到苏霖,苏霆脸上的笑意便浅了,不免现出丝丝忧虑。听他话语含蓄,江轻鸿也不好再直问下去。
苏霆又道:“霖儿孩子心性,时常淘气,闹起来连我这三叔母也管不了,不过却只听一个人的话。”
他说着回过头,看向了默默不语的苏壁,向江轻鸿介绍。
“她是我的小妹,苏壁。”
江轻鸿微笑。
“我与壁姑娘已经见过了。”
“见过了?”
“不只见过人,我还见过壁姑娘养的花儿。”
提到花,苏壁脸颊微微一红,头低的更垂了。
苏霆眉角一扬,终究没有说什么。
雨越下越大,苏壁似乎越来越不安,却不知为何并没有开口要走的意思。但苏霆说要失陪一会儿的时候,江轻鸿明显感觉到身后的苏壁悄悄松了一口气。
江轻鸿原本也打算到处走走的,他心里记挂的事还有很多,所以并没有打算在苏家诸如此类的琐事上分心。
但是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袖,脆声道:“江公子,还想去看看上次的花吗?”
说话的是芳芳,她满眼期待的望着江轻鸿,江轻鸿不忍拒绝,但苏壁已先一步冒雨离开。
芳芳忙补充道:“江公子若是有事在身也无妨,但莫要忘记那些花,也莫要忘记姑娘……”
她说着,忙不迭将一件东西塞进了江轻鸿的手里,然后神秘的眨了眨眼睛,飞快朝苏壁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江轻鸿张开手掌,发现手心里攥着的竟是块小小的玉佩。
窗外阴雨绵绵,屋子弥漫着花瓣的芳香。
叶小蝉哼着歌走过去,将窗子打开了半扇。
凉风一吹,方才泡澡的疲惫被一吹而散,她整个人都精神了,甩着半干的头发,坐到了梳妆镜前。
铜镜里恍惚映出一张如花的面容,叶小蝉拿起木梳,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搭在木架上的衣服。
那是一件漂亮的女装,为了迎接江轻鸿的归来特地准备的,只穿过一次而已。
长到这么大,她一向不像个女孩子。
除了很少穿女装,很多时候她也没把自己当做一个女孩儿。而正如她的不安分,她时常在外行走,到处抛头露面,女装是会不方便的。
但今天是个例外。
雨天,是慵懒的天气。下午开始,淅沥沥的雨丝就像是断了的线,外面到处湿漉漉。
近水楼台,为了方便打探姬灵云,叶小蝉已回到了灵云庄,就住在江轻鸿的屋子里。
江轻鸿的包袱还在,她抖开检查了一番,除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什么也没有发现。
今日灵云庄里也很安静,除了门外那几个盯梢的人,应该是双拳门的属下。
叶小蝉从房间里走出来,负责打扫的佣人正好路过,便被她叫住了。
“姬老板可回来了?”
“姑娘是……”
佣人打量着叶小蝉,半晌才反应过来,面前这貌美的绝色少女便是之前进屋子去的少年,不免惊讶。
叶小蝉有些不好意思,却立刻瞪了瞪眼睛,露出很凶的模样。
佣人恍然道:“原来是叶……叶姑娘,您找老板有什么事么。”
叶小蝉烦闷的一扬手。
“算了,还是我自己到处看看吧。”
佣人忙赶了两步,躬身道:“叶姑娘,灵云庄是不欢迎客人随意走动的。”
叶小蝉没好气的白了一眼。
“好,那我出去溜达总可以了吧。”
雨中,整座城陷入狼藉的沉默。
叶小蝉撑伞独行。
她并不着急,只要耐心些,姬灵云总会出现的。
只要灵云庄还在,那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所以她觉得该趁此机会尽快去找一趟怜儿。
洛府。
屋子里有一个在病中昏迷的人。
此时怜儿正忧心忡忡的坐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的被雨吹打的梧桐树正在发呆。她的身旁坐着另外一个人,而且也和她一样,出神的望着漫天雨云。
怜儿叹息一声,身边人就跟着叹息一声。
不过怜儿担忧着屋子里的人,那人却在发愁这该死的雨天什么时候过去。
那个人就是白九霄。
“该死,这雨到底什么时候停……”
他伸着懒腰,慵懒的眨了眨眼睛。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怜儿忽然跳起来,表情毅然决然道:“你先帮我照顾她,我要出去一趟。”
她跳起来,急匆匆拿了伞就想走,却被白九霄拦住。
“喂……”
“我很快回来,再不让大夫瞧瞧,她……她真的会死的……”
白九霄却不冷不热道:“不用请大夫,她不会死。”
怜儿终于忍不住皱眉,气愤道:“你这个人也太冷血了吧,洛姐姐又没有得罪你,就算是个陌生人,你也不应该这样漠不关心,见死不救……”
对面怜儿的数落,白九霄撇撇嘴,退后几步。
“想去请大夫就去吧,不过你确定要将刚苏醒的人丢给我?”
“你说什么?”
怜儿惊讶了一下,忙扔下伞跑进屋子。
她冲进来的时候,洛玉影已经坐在了桌旁,脸色还是很差,而且十分虚弱,但是精神尚可。
“玉姐姐,你真的醒过来啦!”
怜儿立刻大喜过望,几乎一下就跳到了洛玉影身边。
“没事,不用担心。”
洛玉影皱着眉,一手却捂着心脏的地方。
“心痛病又犯了是不是,我去拿药。”
怜儿忙松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冲了出去,不一会捧着一个木盒跑了回来。
三十四.最苦别离
“药呢,应该在这里的……”
怜儿一边慌乱的翻找着,一边时不时去看洛玉影的状况。顶 点 X 23 U S
“找到了,是这个。”
她摸出一个药瓶来,然后用力向外倒了倒,谁知药瓶竟是空的。
“糟了,药没了!”
怜儿焦急的苦着脸,神情仿佛天塌了一样。
洛玉影喃喃低语道:“先别急,我已经没事了,没有药也没关系。”
“是啊,既然别人都不太在意自己死活,怜儿姑娘何苦替人忧心呢?”
白九霄倚着门框,微凉的神色似有些幸灾乐祸。
怜儿不满的白了他一眼。
洛玉影抬眸,弱声道:“原来白公子还在这里,是阁下送我回来的?”
白九霄挑眉,懒懒哀叹道:“是,不过现在我真后悔没有把你扔在街上,不然也不会被这个小鬼缠着走不了了。”
“谁缠着你了,分明是你自己不肯走的。”
怜儿又瞥了白九霄一眼,一点面子也没打算留给他。
白九霄忙解释道:“没错,不过可不是我自己想留在这里,只是没办法,外面的雨一直不停……”
他随口抱怨了一句,忧愁的瞧着外面的雨。
雨竟然还没有停。
雨天便走不了,原来他的伞只是个摆设。
洛玉影似是想到了什么,淡淡道:“看来这场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白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以留下。”
想起那个露雨的破庙,这个提议无疑十分善解人意,白九霄却微微迟疑,狐疑的瞧着洛玉影。
“怎么,洛姑娘忽然这么好心,是又在打什么主意了吧。”
洛玉影淡淡道:“白公子要是害怕,不敢留下的话,也可以随时走。”
“算了,留就留喽,该怕的还一定是谁。”
面对洛玉影的激将,白九霄装腔作势的哼了一声,索性就顺着台阶下了。
他心里也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因为不论洛玉影有什么鬼主意,都好过今晚再回到那个冷冰冰的破庙去。
初回时滚烫的额头已经退了温,洛玉影一吹风开始不停的咳嗽,不过都是老毛病,怜儿总算稍稍放了心。
“玉姐姐,你一会儿记得把药方写下来,治心痛病的药要赶紧配好才行呢。”
洛玉影点点头,神情憔悴。
怜儿走到门口,推了白九霄一下。
“好啦,公子可以出去了,玉姐姐需要休息。”
白九霄悠闲的吹了声口哨,捡起自己的伞从廊上走开了。
怜儿沉了口气。
“玉姐姐,你怎么会让这个怪人留下呢?”
洛玉影不答反问道:“怎么了,他很怪么?”
“是呀,开始不觉得,但相处的越久,我越觉得他是个奇奇怪怪的人。”
才半日功夫,怜儿和这位白公子倒是熟络了不少,对他的了解自然而然也多了些。
“他抱着你回来的时候我真的吓坏了,可是怎么只是你们回来,叶小蝉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麻烦倒不至于,都过去了,至于这位白公子,你要多留心些。”
认识洛玉影这么久,从没见她对任何人任何事上过心,现在却突然对这样一个奇怪的小子关心起来,怜儿似懂非懂,不免好奇。
“玉姐姐,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天真的歪着头,明亮的眼睛透着可爱的懵懂。
洛玉影沉默片刻,似不知该如何向怜儿解释,只道:“他现在对我很重要,你记着这一点就是了。”
怜儿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怎么满意,不过只好点头。
“好吧,我记住了。”
她还有满肚子的疑问,但见洛玉影已有些疲惫,何况如果洛玉影不想说,她再追问也没有结果,直到她想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对了,上次来的那位姑娘又派人过来了,那人似乎着急的很,怎么都不肯等你回来,我只好按你的吩咐将东西交给他了。”
轻动的目光中有一丝复杂的情愫流露,似是失望,又似是遗憾,但转瞬却化作漠然。
“知道了。”
“我按姐姐的吩咐给了那人,其余的那些药粉我收着呢。”
怜儿心中有些奇怪,忍不住道:“不过玉姐姐,那些药粉是做什么的,是解药吗?”
“不,是毒药,所以你要小心保管。”
“毒药?那位姑娘是来求毒的?”
怜儿大吃一惊。
“那她岂不是要拿来害人?洛姐姐你怎么会答应她呢?”
洛玉影却道:“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不必再说。”
看洛玉影的神情,怜儿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好止住话头。
何况东西已经交出去,她们既不认识来人,也不知道他们的住处,要想将毒药追回是不可能了。
她心中有些说不上的忐忑。
洛玉影做的事,有时候她也不能够完全理解。
因为她虽对洛玉影知无不言,洛玉影却是一个话很少的人。
这几天,洛玉影的话已算多了,以前她是常常一整天也说不了几句话的。
现在四下无人,怜儿又想起洛玉影几天前的交代,于是又小心的问道:“洛姐姐,按照你前几天临走时说的,需要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
“嗯。”
洛玉影黯然片刻,又柔声道:“怜儿,有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
她忽然拉住了怜儿的手。
这是第一次,她第一次主动与怜儿亲近。
怜儿愣了一下,心里隐约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忙握紧洛玉影的手。
“玉姐姐,你究竟怎么了,这几天你一直怪怪的,怜儿真的很担心的。”
在怜儿忧虑的目光中,洛玉影慢慢收回手,神色泠然的起身。
“怜儿,我们相识也有一段日子了,现在也是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怜儿愣了一下,楚楚可怜的望着洛玉影。
“玉姐姐,你,你是要赶怜儿走么……”
“不……”
洛玉影不自觉的用力握紧双手,心痛如绞,神情却镇定如常。
“我不是赶你走,这个院子留给你,你想留多久都可以,我只会带走包袱里的东西。”
“玉姐姐你要去哪儿?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再说不论去哪儿,怜儿都可以陪你的!”
洛玉影的冷静让怜儿更加慌乱,她知道她一定心意已决,而且已安排妥了一切。
“我不知道,但是这一走,我便不会再回来,你也不用等我。”
洛玉影淡淡垂眸。
她原本就不属于这里,离开本是早晚的事。
“不,玉姐姐,你不要丢下怜儿……”
怜儿不由眼中含泪,偎在洛玉影膝上,已有哽咽。
洛玉影何尝不是心如刀割一般,但表面仍不动声色,将怜儿拉起,用极其冷漠的口吻道:“好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记得,不要为不值得的人或事流泪。”
心绪一动,她病恹恹的气色更差,而且咳嗽愈重,怜儿忙抽抽搭搭的止住了泪,“玉姐姐,你还是先好好休息吧,至于其他的事,等身体养好再说,我……我去帮白公子安顿一下,书房里还有很多东西,他要是乱碰就糟了……”
洛玉影不喜欢别人动她东西,怜儿默默抹干净眼泪,站起身向外走,出门后正和进来的叶小蝉撞了个对面。
叶小蝉吓了一跳,以为怜儿肯定要抓住她问东问西的,但怜儿却用力揉了揉眼睛,满面伤心。
“又是你,你什么时候能稳重一点啊……”
听怜儿嘟嘟囔囔,眼睛红的像兔子,叶小蝉讪笑着摸摸头,嬉皮笑脸。
要是往常她肯定一百句都回嘴了,但是今天她本就心虚,嘴上只好讨巧些。
“好好好,是我自己不长眼睛,撞到了我们怜儿姑娘,我该打。”
她装模作样的要打自己,怜儿却无心和她打闹,径自掉头朝书房去。
“喂,等等我嘛……”
叶小蝉还没想好怎么和怜儿说洛玉影自己跑掉的事,只好先背着手溜溜达达跟了过去。
怜儿心情不好,也不愿意搭理叶小蝉,抱了被子,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桌上盘腿坐着一个人。
有好好的凳子不坐,偏要往桌子上爬,怜儿也无心去管他。
只是白九霄一抬头,叶小蝉倒被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在这儿!”
白九霄淡淡勾着唇,继续翻着手里的东西,幽幽道:“呦呵,还以为是谁,冤家路窄,你是那个人的跟屁虫吗?”
叶小蝉没好气的跳了出来,指着白九霄的鼻子,大叫道:“怜儿,他怎么会在这儿?”
怜儿不说话,只是没由来的叹了口气,将被子放在了榻上,然后才走到白九霄面前,一把将他手里拿着的书夺了下来。
“白公子,在别人家寄住就该懂分寸,可不可以不要乱动这里的东西。”
她的口气倒像教训,而不是商量。
白九霄只好摊了摊手,一双锐利的眼睛在屋子里打了个转儿。
“哦,好吧,反正这里也没有值得看的。”
“寄住?你说他?”
叶小蝉更吃惊了,惊讶的简直合不拢嘴。
“喂,你们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还有怜儿,你是不是疯了,干嘛收留一个绑架犯。”
怜儿奇怪道:“你说他是绑架犯?他绑架了谁?”
“不就是……”
叶小蝉的话刚脱口说了一半,忽然在白九霄狡黠的笑容中停住,她眼波流动片刻,一本正经道:“等等,洛丫头是不是回来了?”
“嗯,人是回来了,只是……”
怜儿郁郁寡欢,又一声叹息。
叶小蝉半惊半喜,忙道:“真的回来了?人呢?”
白九霄忽然幽幽道:“哎,有些人还真是没有眼色,分明别人躲着她都唯恐不及,她还像条尾巴似的,甩一甩不掉……”
叶小蝉几乎要火冒三丈,不过却只冷冷瞪了白九霄一眼,挥舞着拳头说道:“别多管闲事,你的帐等会儿再和你算。”
白九霄拉长了语调道:“好,随时奉陪……”
此时一旁的怜儿道:“小叶,玉姐姐要走了,你知道吗?”
叶小蝉立刻安静下来,也轻轻叹了口气,她终于明白怜儿失魂落魄的原因。
三十五.美人蝎
要细论起来,怜儿与洛玉影朝夕相处,感情自然也亲密的多。顶 点 X 23 U S现在既然怜儿也知道,那洛玉影看来是打定主意非走不可了。
“我听说了,她有没有说要去哪儿。”
怜儿心神不定的摇头,然后开始委屈起来,皱起草莓似苦得发红的鼻尖。
“都是你啦,玉姐姐都说过让你别再来,你还总时不时的跑过来,又招来了些莫名其妙的人,她肯定是想避开我们了。”
“什么莫名其妙的人,我和这个人可没有半点关系。”
叶小蝉眨了眨眼睛,急着撇清。
怜儿不依不饶道:“那位江公子总和你有关系了吧,玉姐姐一向不喜欢和外人打交道的。现在可好,我是不管了,这件事因你而起,你说现在怎么办……”
两个人一时争执不下。
白九霄却觉得有些蹊跷,忍不住随口问道:“这么说,她真的要走?”
虽然洛玉影没有再提之前那个可笑的要求,但是他并觉得洛玉影像是心意随变,反复无常的人。但又或许昨夜吃了点苦头之后,她便想开了,如此一来自己倒该谢天谢地。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女孩子更麻烦的,白九霄想不出。
叶小蝉瞪了他一眼,忿忿道:“不关你的事,绑架犯。”
白九霄悠哉的伸了伸腿。
“哎,反正我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随你怎么说,不过她走了也许是件好事。”
“我只知道有句话叫做清者自清,不过有人若是其身不正,就不要妄想故作好人了。”
随口间,白九霄无意说了一句与江轻鸿不谋而合的话,却同时收获了两个极为嫌弃的眼神,所以他只好明智的选择了闭嘴,准备退出这场不被欢迎的谈话。
叶小蝉冷冷奚落几句,一挽怜儿的胳膊。
“好了,别理这个讨厌的人,我们出去说。”
一走到门口,叶小蝉就拉着怜儿道:“怜儿,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洛丫头有些怪怪的。”
“怪?你又想说什么。”
“我不是想说什么,只是想问问你,我总觉得洛丫头忽然要走这件事,怎么想起来都有些奇怪。”
“奇怪?人人都知道玉姐姐奇怪啦……”
怜儿念念有词,心不在焉。
“那你总不会想这样眼睁睁看她走吧。”
叶小蝉不解。
怜儿却叹了口气,像是揣着什么心思道:“不然呢,如果玉姐姐想走,我们还能拿绳子绑着她不成。我当然不想她走,不过你知道的,玉姐姐向来说一不二。”
叶小蝉皱起眉。
原以为至少怜儿会和她想的一样,但是看怜儿现在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她不免心中来气。
“好,你不想管就算了,那我自己去找她问清楚!”
“别,别去,玉姐姐才刚醒,还虚弱的很呢……”
怜儿忙张开手臂,将叶小蝉挡下。
“你们在吵什么。”
声音轻柔的像全无气力,洛玉影倚在门内,脸色苍白如纸。
叶小蝉和怜儿忙停止了争吵。
“玉姐姐,你怎么出来了?”
“没事吧,洛丫头。”
她们争相挤了过去,殷勤争抢的模样倒像两个急于攀比的孩子。
“你们是因为我的事?”
洛玉影微微蹙眉,叶小蝉与怜儿相视一眼竟都哑口无言。
“看来是我的话没有说清楚。”
洛玉影由怜儿扶着,缓缓坐下。
“是啊,你突然说要走,明明在这里住的好好的。要是你孤身一人离开,不是平白让我们担心吗?”
叶小蝉也没好气的坐了下来。
“喂,你别说了,看不出玉姐姐身体不舒服啊。”
怜儿使了个眼色,叶小蝉一时语塞,她奇怪怜儿态度有些反常。
只见怜儿走到洛玉影面前,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
“玉姐姐,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不论你去哪里,怜儿都愿意陪着你的,姐姐你也一定不忍心我孤身在外,无依无靠吧。”
叶小蝉恍然大悟,原来怜儿是存的这个心思。
洛玉影走不走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想和她分开。
洛玉影也显然迟疑了一下,随即果断道:“你们的心意我明白,有件事我从未说过,也许现在说出来,你们就会理解。”
她舒了口气,淡淡道:“我有一件心事未了。”
“什么心事?”
“我一直在寻找一个人。”
“你要找人?”
叶小蝉惊讶后,又立刻释怀,自信道:“找人简单啊,你怎么没有对我说起过呢,难道你不知道我最拿手的就是打探消息和寻人么?“
“我知道,不过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希望能亲自将他找出来。”
洛玉影的眼神忽然变得很特别,带着难以言说的冷漠与寒意,却又不是单纯的愤恨或者仇视,而是一种彻底的冰冷与锋利。
“他……”
话转了几转,叶小蝉竟觉得不好问出口。
“这和你离开有关?难道你有他的下落了?”
“还没有,之前路经此地,旧疾复发,身体有些虚弱,我不得已才在这里留了下来,但是现在是时候去了结自己的心愿了。”
为什么是现在,洛玉影没有解释,但是她认真的神情说不出的严肃,与平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冷淡不同,甚至有些让人望而生畏。
洛玉影与怜儿相视默然,都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也不敢再去问与与那个人有关的事。
凭直觉,这其中应该有什么故事。
而洛玉影的心意已很明显,关于那个人,她不希望任何人插手,包括叶小蝉与怜儿。这与她们的关系是否亲近无关,而是属于洛玉影一个人的纠葛……
夜幕渐渐低垂,伴随着零落的雨色中悄然而至,天空中落下的雨已稀薄,风中带着淡淡的气息,掺杂着点点泥土的清香。
死寂已经静临,这里就是青荷溺毙之处。
江轻鸿站在塘边,喝了几口囊里的酒,人好像也精神多了。
青荷的死因并不是落水,而是被人勒住脖颈致死。
江轻鸿回想起那个特别的伤痕形状,似曾过目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但是人的记性便是如此,很多时候越是想记起什么,偏偏越是想不起来。
所以他此时闲来无事,只好再到这里转转,想看看会有会有什么别的发现。就在他款步绕过水塘,假山后忽然传来一个柔媚而**的轻吟。
“不……不可以……”
嘴上说着不,可是那欲拒还迎的软语却像是有勾魂般的魔力,一不留心便让人沉沦。
这样的声音无论哪个男人听过,都不会轻易忘怀的,江轻鸿当然也是男人,他虽然本心里对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并不十分喜欢,却并没有忘记她的名字叫做唐蜜。
“小蜜糖,可让我想死了,一日没有见到你,我这一颗心可时时刻刻都念着你的好呢。”
稣了骨头的男人说着情话绵绵,虽然肉麻,好在未到不堪入耳的地步。江轻鸿本无意听人私隐,正准备悄然离去,却忽然听到了些有意思的事。
唐蜜痴痴笑着,黏在男人怀里撒娇:“撒谎,你真以为我是瞎的么,今日我还瞧着你色眯眯缠着那个红莲。对了,还有那个死了的叫青荷的丫头,快说,你们平日是不是也有一腿……”
“胡说,红莲不识好歹,平日一贯假模假式的清高样子是我最看不惯。至于那个青荷就更怪了,和那个墨丫头一个臭脾气,整日绷着张冰块脸,好像谁欠她二五八万似的,就知道跟在苏墨和苏霆那小子屁股后边,死了也是活该。她们呀,简直连小唐蜜你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男人直呼苏霆其名,说话行为极为轻佻,为人也不怎么厚道,听语气并非苏家下人,年纪倒与苏家另外几位公子相仿。
江轻鸿正猜度此人身份,只听唐蜜娇柔嗔笑,指尖一点面前人的鼻子。
“雳少爷,反正不论你说得再好,我也知道你呀,是个不老实的!”
“好了,小宝贝,我只能偷偷溜出来一会儿,先让我一亲芳泽……”
假山后随即传来一阵嬉笑,缠绵不觉,想必伴着春光风流。
江轻鸿当即明白,与唐蜜躲在此处快活的想必就是素未谋面,但却以风流闻名的少爷苏雳。
苏雳是苏如山兄长之子。
他平日便喜欢做花花大少打扮,处事做派也带着几分纨绔子弟的习气,不过他在苏家几个公子中的口碑却是仅次于苏霆的。
一则苏雳丧父后一直由苏如山亲自管教,除了苏霆,便属他与苏如山最为近亲。在苏家这样的大族,最不乏会看眼色的人,所以他在苏家的地位自然就高些。
二则苏雳的刀法亦是苏如山亲传,故而其身手虽略逊于苏霆,但在苏家后辈中也可算佼佼者。
苏雳与苏霆又属同岁,苏如山对其关爱有加,所以他虽不是正牌的苏家大少爷,却也并不逊色苏霆多少。
但人有所长,亦必有所短。
苏霆的短处原是太优柔寡断了些,这次相见竟像改变甚大,可看来这位苏雳少爷喜欢拈花惹草的习性倒是半分未变。
据说他也不只花心,而且很讨女人喜欢。
他相貌翩翩,出身不凡,对看中的女人也绝对是不惜气力的讨好,虽是见一个爱一个,但凡是被他看上的,十个中也有七个最后是心甘情愿跟了他的。
苏家家规甚严,但这位苏雳少爷虽并未成亲,听说在外已偷偷养了好几房妾室。跟着他的女人倒不曾在吃穿用度上被亏待,不过他贪新厌旧却是常事,被抛弃的可怜女子也不知有多少……
所以此人亦是品行恶劣,江轻鸿对他本就没什么好感。而唐蜜给他的感觉就像美人蝎,美则美矣,却不知何时会忽然尾巴一甩,就要了人的命。
一个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遇见了唐蜜这样喜欢招蜂引蝶的女人,如此算起来,二人倒可以说是极为般配的一对儿了。
三十六.好戏
塘水边阴风阵阵,假山另一侧却春意盎然,江轻鸿在去留之间。m.www.uu234.net
“好啦,好啦,当心让人瞧见。”
除了微微的喘息,唐蜜的半推半就倒不全像假的。只是云朵般柔软的纤纤玉手刚拂过,就被苏雳一把握住。
唐雳笑道:“怕什么,在这苏家,除了叔父,谁都不用怕。”
“哦?真的?”
唐蜜痴痴一笑,灵动妩媚的眼波春水般辗转起来。
“这么说,苏你也一定不放在眼里了?”
听到“苏”二字,苏雳忽然一惊,他绝没有想到唐蜜会突然提起这个人。
“他……关他什么事?”
苏雳倒是还很镇定,声音中气十足,可是唐蜜却从中听出了他内心真实的畏惧与退却,与偏偏还要故作镇定的虚伪。脸上笑意越发暧昧不明,她挣脱回手,对着苏雳的胸膛娇嗔似的轻轻一拍。
“这当然关他的事了,你知不知道他对我说过,若你再欺负我,他定不饶你的。”
苏雳瞪了瞪眼睛,忿忿不满的冷哼道:“你别听他的,他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愣头青,也就敢在私下里耀武耀威的摆摆架子罢了。”
唐蜜却笑吟吟,说起了风凉话。
“算了吧,我看苏少爷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我们以后还是避嫌些吧……”
“敢打你的主意?就凭他,他也配!”
唐蜜咯咯直笑,笑容狡猾而魅惑,但说不出的风情未减半分,她虽然假模假式的拒绝着,那只手却还有意无意的在苏雳胸前打着转,勾得苏雳一颗心直犯痒。
“比起你这花花大少,苏少爷总归是专情的多了。再说,他在苏家的声望也不逊于你,日后我若跟了他,他总是不会让我吃亏的。”
“这,这是那混小子说的?”
苏雳眼露愤恨之色,咬牙切齿的几乎要跳脚大骂。
可无论他态度如何强硬,嘴上如何不惧,对于苏他终究还是忌惮的。
但色胆包天的人又怎会轻易放掉到嘴的肉,苏雳眼神逐渐炽热,忽然将唐蜜搂得更紧。
“你真的肯跟他?这样一块死木头,他岂会懂得你的好处?”
苏雳笑的迷离,一勾唐蜜柔软诱人的下巴,另一只手已暗自一路向下摸索。
看着面前为了她既畏惧又焦躁挣扎的苏雳,唐蜜心里便充满了胜利的愉悦与满足,觉得有趣至极。
“以后你若真想跟他也无妨,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也不见得没有机会长长久久,现在嘛,还是先快活我们的……”
“哎,我说你这个死鬼,放开,你先放开!”
唐蜜受了惊般的撒着娇,身体却已随着声音软了下来。
看来这倒印证了在外对苏雳的传言,这还真是个除了色心,便什么都没有的小人。江轻鸿无奈摇头,已不好意思再继续听下去,正欲转身,忽听假山另一侧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
“谁在那里,唐姑娘,是你吗?”
声音一起,苏雳不由一惊,机灵灵打了个冷颤,忙屏住呼吸。
唐蜜狡黠的眼波一转,却突然故作慌乱的大叫道:“少爷,是……是我,救……救命……”
闻声,远处的人影身形骤然闪动,很快迫近。
苏雳大惊失色,下意识松开了唐蜜。
悄笑还是那样动人,唐蜜压低声音,在苏雳紧皱的眉心处一拍。
“怎么,还不快走,真想尝尝苏的拳头?”
苏雳手脚慌乱,眼见对面身影已从明亮处划过,竟当真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了。
少年人很快追了上来,唐蜜的身子却忽然失了力,眼见就要倒下去的时候便被来人扶住。
“唐姑娘!”
来的当然就是苏。
唐蜜本由他搀扶,但此刻顺势一倒,整个人都依偎紧贴在了苏身上。
“唐姑娘,你怎么样!”
“没,我没事。”
唐蜜捂着胸口,轻轻在喘息,一副惊魂甫定之色。
方才苏雳离开时,苏本是能追上的,但是被唐蜜这一拦,人早已溜之大吉。
苏倒是十分在意唐蜜的安危,见唐蜜果真并无大碍,才道:“刚才是谁,有没有对你……”
唐蜜似很惊慌,忙矢口否认。
“没,没有谁,我一直是一个人在这儿。”
苏皱眉。
“那刚才姑娘为何大呼救命?”
唐蜜的精神已稳定了许多,她缓缓独自站稳,脸颊却隐隐一红,苏便立刻收回了手。
“我……都怪我自己,刚才是我不小心,差点失足落入池塘,才一时忍不住失声大叫,失礼之处还请少爷不要见怪。”
此时此刻的唐蜜仿佛又变了,不再是与江轻鸿初见那般聪慧多情,也不像方才面对苏雳时的柔媚轻佻,她仿佛忽然变成了一个端庄正派,纯洁含蓄的姑娘,连无意间被人碰一下,脸都会红的像番茄。
江轻鸿心中暗暗冷笑。
假山之后靠近长廊,虽然光线暗淡,但还可以瞧的清楚人,苏自信方才没有看错,眉心不由更沉。
而江轻鸿所站之处,确是一处黑暗的死角,加上江轻鸿有心隐藏行迹,苏并没有发现另有人在。
他握了握拳,沉声道:“是他,对吗?”
唐蜜脸上已全无笑意,不知何时泠然之色变得有些暗淡忧伤。
“不,我说过,没有别人。”
她的口气完全冷静,否认的虽十分决绝,可是犹疑的眼神却出卖了她。
她真的太简单,撒的谎也并不高明。苏如是想着,心里对这“苦命”而身不由己的姑娘又生了几分怜惜。
“是他,我都知道,你为何要骗我?”
唐蜜背过身,轻轻叹息。
“公子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寄人篱下,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去找他,将人揪到苏霆面前,非要让他给你个交代不成!”
苏说着,大步便向苏雳离开的方向走去。
“别,别去……”
唐蜜惊呼着,忽然紧跟着,拉住了苏。
她并没有去拉苏的手,只是扯住了他的衣襟,但是脸却更红了。
“我没事,真的。雳少爷并没有怎么欺负我,他,他不过是在外面花天酒地惯了,以为每个女子都如外面那般风尘中人一样随便,何况我本就是个流落在外,无依无靠的微不足道之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便听不见了,直到停顿片刻,才又道:“少爷,倒是你,你对我已经很好,我……我不想连累你……”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腼腆而羞涩,像一股暖流涌起,涌入心中立刻便将梗在苏心头的郁闷与不甘消散了大半。
但她真的太傻,太善良,竟为了不想连累他而默默忍受着任何一个女孩子本不该忍受的,苏顿感百味交集,又心如刀绞。
“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苏紧紧握拳。
唐蜜低头道:“不算了又能怎样,无论是你,还是我,现在都需要在这苏家存有一席之地,不过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的,对吗?”
她扬起脸,泛红的脸颊带着少女的纯情,而炽热的眼神却如燃烧的烈焰般,深情专注的凝视着此刻这个与她对望的少年。
“唐姑娘,相信我,我一定会让欺负过你的人付出代价。”
苏悲愤的神色发生奇异的改变,逐渐开始变得热络而充满力量。
“我当然相信你,你这样说我很开心,因为我知道你关心我。但什么都不做,记住,我只要你平安无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唐蜜的眼神也在发光,动情的模样可爱而诱人。
苏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摸摸她的脸,想要将她紧紧抱住,但唐蜜却红着脸颊立刻垂眸,紧张而羞涩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唐蜜的退缩令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立刻收回手,急忙辩解道:“唐姑娘,在下并非有心冒犯,只是一时情不自禁……抱歉。”
他心里后悔至极,心跳声紧张的像在打鼓。
唐蜜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纯情嫣然,柔语道:“少爷是正人君子,这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们才不能……”
声音细弱蚊语,欲拒还迎,欲擒故纵这一招,唐蜜还真是已练得炉火纯青。看来不只苏雳,连这叫苏的年轻人恐怕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
江轻鸿的背脊一阵凉意,已不准备再冷言旁观下去。他打算跳出来,亲自领教一下唐蜜的高招,而且最好是现在,就在这少年人面前。
虽并未相识,但哪怕只为同为男人这一点,江轻鸿便不愿见苏这样的大好青年继续被唐蜜如此居心不良的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弥足深陷……
但不等他走出,这里又忽然多了一个人,而正是此人的出现,让江轻鸿豁然驻足。
“弟,原来你在这儿。”
这声音大概是再熟悉不过,江轻鸿微微侧目,正是苏霆阔步而来。
今晚这里倒真是好生热闹,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见苏霆,苏的神情立刻恢复如常,上前道:“霆大哥,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找你……”
此话一开口,唐蜜嘴角不由暗暗飞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狡黠而得意。
苏霆看来一眼唐蜜,似乎心中已有了几分猜度,知道此事必与她脱不了干系,只道:“弟,方才我听说三叔母正在到处找你,似乎很着急,白日苏霖的病又发了,不如你还是先去瞧瞧,有什么事我们回头再说。”
苏不由看向唐蜜。
唐蜜虽有些失落,却只好善解人意的笑了笑,“少爷既然有事,那就先去吧,我也该回去休息了。”
“好,我要说的事也不是三言两句能说清的,霆大哥,那我先送唐姑娘。”
苏霆道:“我看唐姑娘还是由我来送吧,我正想与姑娘商量一下家父之事。”
三十七.受制
苏霆说完立刻又道:“唐姑娘意下如何?”
唐蜜嫣然道:“当然可以,那就有劳霆少爷了。m.www.uu234.net”
“这……好吧,那就交给霆大哥吧。”
苏不好再说什么,临走时还不忘留恋的望了唐蜜一眼。
这个少年无疑已完全沦陷,这场游戏马上就要更加精彩。唐蜜的手在玩弄着自己的指甲,脸上殷勤的笑意一点点消散。
看来她似乎又要出手了,而这次的目标便是苏霆。
江轻鸿很好奇她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他,所以暂时打消了立刻露面的准备。
“霆少爷,有话要对我说?”
唐蜜负手,聘婷袅娜的走近。
“那霆少爷是想在这里谈呢,还是去房里……”
她压低了声音,暧昧贴近,幽香扑鼻的脂粉气飘来,争相恐后的钻进了苏霆的每一个毛孔。
苏霆沉着的面色并未还转,他本一句未言,此时却忽然闪电般出手,直袭唐蜜喉间。唐蜜温柔的眼波一恸,青粉色的长袖飘飘舞动,人迫退数步,娴熟精准的躲开了苏霆的出手。
苏霆只出一招便罢了手,他并非真的要对唐蜜如何,不过是给她亮出警告,要她老实些,不要再妄图用那些迷惑旁人的手段来招呼他。
唐蜜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很快恢复悠然,明媚的长眸一闪。
“每次都是这一招,霆少爷你到底是有心让我呢,还是其实也和他们一样,早就对人家动了心……”
“你住口!”
苏霆冷呵一声。
“唐姑娘手段高明,在下心知肚明,不过这里可不该是姑娘游戏之地。姑娘要寻开心苏某不干涉,但在苏家就最好检点些,否则别怪我苏霆翻脸无情。”
与对苏雳的欲拒还迎不同,唐蜜对苏霆倒真是**裸的勾引了。看来这苏家总算还有个明白人,没有受到唐蜜的蛊惑,江轻鸿正感欣慰。
唐蜜顿时兴致大减,不过不知是否苏霆的警告还留有余地,她并没有罢手的打算,吟吟轻笑着走了过来。
“霆公子好大的派头,不过我倒真想看看,公子到底是真无情,还是假正经……”
她真是胆子大得很,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有恃无恐,她先是风情万种的伸出春笋般的玉手,似乎又想将在苏雳身上用过的招数故技重施。
但是那手还未靠到苏霆身上,亦被他一把抓住,不过可与苏雳的动手动脚不同,他眼神冰冷如刀,捏着手腕的手也在暗暗用力,说不出的厌恶之情此时流露无遗。
江轻鸿倒真担心苏霆一时控制不住,唐蜜的手会不会被其捏断。
如花的面容上终于笑意渐失,流动的温柔与多情转眼消散,唐蜜皱起眉,用力将手抽了回去。
女人若是变了脸,往往比变天还快。
“哼,好一个不懂风情的正人君子,霆公子从前待我可不是如此,现在难道是为了慕容瑾守身如玉?”
她用轻蔑的眼神打量苏霆,目显挑衅之意。
苏霆却不想再与之废话,开门见山道:“唐姑娘,还是有话直说吧,家父的毒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
此话言辞愤愤,落入江轻鸿耳中不免惊讶,但他随即明白了几分,那便是关于苏如山的病体,似乎是另有隐情。
“看来我们霆少爷的耐心似乎不多了。”
唐蜜眼波流动,目中深邃的心思一动,她姿势撩人的拨动着耳边的发,显得心不在焉。
苏霆冷淡反问道:“唐姑娘此话何意?”
唐蜜优雅一笑。
“其实我一早便知道,此地还有一个不露痕迹的用毒高手,听说前几日公子的朋友曾过府,如今墨姑娘安然无恙,看来公子是找到那个人了。”
唐蜜口中的那个人指的便是为苏墨解毒的洛玉影。
苏霆此时冷冷道:“我记得墨儿的毒也曾劳动过唐姑娘,不过在下记得当时姑娘虽断言墨儿所中之毒非同小可,但眼见舍妹疼痛难忍亦束手无策。如今舍妹安然无事,是多亏了在下的朋友出手相助,但那位姑娘是否是你所说的用毒高手,苏某便不得而知了。”
“哦?原来霆少爷是在怪我学艺不精,不能救墨姑娘于危难,便对我能否替苏老爷解毒心生怀疑?”
唐蜜亭亭幽笑。
苏霆却淡淡道:“在下并无此意,家父的身体在姑娘的悉心照料之下已有气色,不过却反反复复并未痊愈,如今算起也已有半年之久,在下不得不问姑娘一句,家父所中之毒,姑娘到底何时能治愈?”
关于此事,两人的争执也并非第一次,但苏霆用这种口吻对她说话还是第一次,唐蜜自然心中有数了。
苏家虽然不能一手遮天,但苏家的名号在此地也可算是人人敬畏,想不到外表看起来风光无限的苏家竟如此受制于人。
江轻鸿心中不免惊讶。
而这卧虎藏龙的苏家确实隐藏了许许多多的秘密。
原来病重的苏如山正是身中奇毒,这位唐姑娘看来也并非什么女大夫,而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用毒高手,而她在苏家也非为苏如山治病,而是为其解毒。
这也就是解释了为何苏霆早就对唐蜜的所作所为有所察觉,却始终只能任由她在苏家作乱而隐忍不发。
但是现在,苏霆的忍耐已到了极限,而这竟亦和苏墨中毒之事有关。
苏霆问道:“对于舍妹所中之毒,唐姑娘可有什么想说的?”
唐蜜眼角一扬,神色竟多了几分警戒却又赞赏的意味。
“我看是霆少爷有话想说吧。”
苏霆冷冷道:“如此唐姑娘是打算承认了?”
“承认什么?”
“当然是承认墨儿中毒之事与姑娘有关。”
此言一出,江轻鸿忽然明白,难怪苏霆这么快就消除了叶小蝉的怀疑。原来并非因为自己的关系,而是他早已怀疑,此事并非叶小蝉所为,而很有可能与唐蜜有关。
唐蜜幽然一笑,竟不否认,却也没有承认。
“听说替墨姑娘解毒之人前夜在苏家神秘失踪,人到现在还未找到,这件事霆公子心里应该最清楚。如果我猜得不错,人现在应该就在公子手上。”
江轻鸿亦想不到洛玉影的失踪竟与苏霆有关,不过昨夜他已从叶小蝉口中得知,洛玉影与白九霄在一起,看来这其中定是发生了旁的变故。
而后唐蜜竟恬不知耻道:“就算墨姑娘身上的毒真是我所为,霆少爷又能如何,难不成公子是打算过河拆桥?”
苏霆沉色不语。
唐蜜又道:“看来公子认为那人既能解墨姑娘的毒,说不定也能解苏老爷所中之毒,于是我便没有利用价值了,对么?”
“苏某对唐姑娘是有所求,不过自从姑娘来到府上,苏家上下皆以礼相待。可唐姑娘不只玩弄几位兄弟的感情,还接二连三对苏家人不利,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些。”
苏霆的声音透着寒意,江轻鸿察觉到他此时已动了杀机。
看来唐蜜猜得并没有错,但她的神情却还是很悠闲,非但没有半分害怕畏惧,反而带这种狡黠的得意。
“我劝霆少爷还是三思而行,我不知那个人是何方神圣,不过就算那个女人可以解我下在苏墨身上的毒,却我肯定她不见得有办法能救苏老爷。”
唐蜜的话虽有道理,但她此时自信的却好似有些莽撞而冒险。
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会用毒的不只她一人,这天下会解毒的高手亦不计其数,她为何会如此自信呢?而唐蜜不像是这样眼界狭小的愚蠢之辈,除非她说的是实话,那她的有恃无恐也便有了解释。
江轻鸿忽然想到一点,除非苏如山身上的毒另有蹊跷……
苏霆正在思索,唐蜜果然道:“我知道苏家想将我赶出门的大有人在,而且早就迫不及待,可是此地地杰人灵,在苏家的日子又这么舒服,我一时三刻还不想离开。所以小女子便为自己留了条后路……”
唐蜜停顿片刻,嫣然一笑,继续道:“这半年来,苏老爷一直在用我的药解毒,原本的剧毒已控制的不错,而在我用的药里,其中一味极为特别。此药既能与苏老爷体内的毒相互制衡,本身又是药性极强的,所以若是骤然断药,只怕苏老爷刚刚又气色的身体只会毒上加毒……”
苏霆整个人不由一震,而唐蜜一边说着,一边靠近,笑的无辜而天真。
“霆少爷若是真关心苏老爷的死活,可真的要想好,千万不可一时冲动,追悔莫及呀。”
苏霆的脸色已完全变了,除了唐蜜的恐吓,最重要的一点,江轻鸿亦心知肚明。
那便是洛玉影的下落。
因为唐蜜的猜测有误,洛玉影并不在苏霆手中,所以苏霆原本并非真的想与她闹翻,否则也不用与她嗦这么多。
看来前几日洛玉影的失踪倒当真或许是苏霆所为,而他的目的应该也如唐蜜所说,是为苏如山所中之毒。苏如山身染剧毒,此事非同小可,苏家既然对外宣称苏如山是身染重疾,苏霆不欲为外人知也是情理之中。
但想不到一番交手下来,苏霆终究还是落了下风。
见苏霆面如死灰,唐蜜又恢复了如花的笑靥,一双手已主动攀上了苏霆的脖子。
“霆少爷,其实苏家众多子弟之中,我仰慕的终究只有公子你一人,若是公子对我有意,也许苏老爷……”
不等她说完,苏霆已毫不犹豫的拉开了她的手,冷冷道:“唐姑娘请自重,我苏霆虽受制于人,却绝不会任人摆布,姑娘的好意苏某只有辜负了。不过份内之事姑娘还请遵守,否则家父若有不测,只怕姑娘也会性命不保。”
他沉声警告一句,随即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不识抬举!”
唐蜜冷哼一声,转身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精彩,实在精彩!姑娘好本事!”
有人鼓掌赞叹。
三十八.指甲
一见江轻鸿,唐蜜的心境似乎又恢复了从容,她在黯淡的灯光下莞尔一笑,顾盼生辉的模样带着动人的暧昧。www.uu234.net
“多谢江公子赞赏,想来这部戏是真的精彩了,不然公子有怎会藏头露尾,直到现在才舍得出来呢。”
秋目盈盈,唐蜜含情带笑,瞥向江轻鸿。
如此一说,她竟也像早已察觉到江轻鸿的存在。
江轻鸿微微有些尴尬,毕竟他此时出来倒像是有意在偷听别人亲热一般。
“是在下来的不巧,唐姑娘见谅。”
其实江轻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唐蜜并没有察觉。
但她并不相信是苏霆一走,江轻鸿便碰巧来了,所以他十有**早就在此,自然也已看到了她周旋于众人间的不同面目。
但她并不慌张,只是狡黠的咬着唇,柔声娇嗔。
“还以为江公子是霆少爷的朋友,也该是像他那样正人君子,想不到公子却很会欺负女孩子……”
“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江轻鸿淡淡一笑,踱步而来。
“比如那位叶姑娘,一定就受过公子不少欺负,不然之前也不会那么凶神恶煞,蛮横骄纵的模样可是吓死人。”
唐蜜停顿了一下,故作东张西望,而后笑道:“怎么,今日这叶姑娘竟不在,放心把公子一个人留在苏家,她就不怕公子被人吃了?”
江轻鸿天真问道:“哦?听姑娘所言,难道这苏家有人会吃人不成?”
“苏家那些大姑娘会不会吃人我不知道,不过我自己若是见了像公子这样英俊潇洒,威武倜傥的年轻男子,可是会忍不住的……”
唐蜜痴笑,眼神中挑逗的轻佻显露无遗。
江轻鸿是个明白人,她便只好不再装模作样下去,但想到刚才与苏霆一席话,他应该已有了戒备之心。
不过只要是男人,总会有弱点,而越聪明的男人,弱点也便越多。
唐蜜皓齿轻启道:“江公子可愿换个地方一叙?”
唐蜜所居之所并不远,在楼上遥遥望去,还能看到对面苏墨住的院子。
此时夜色渐浓,苏墨住的院子里只有半盏灯光渺渺,而唐蜜的住处却烛火通明,而且墙上挂着的铜镜也颇多,映在屋子里亮如白昼。
唐蜜一定讨厌黑暗,因为黑暗会将每个人的面目遮住,包括她,那面对猎物时,她便失去了天然的保护与优势。
她的美貌便是她的优势。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没有人愿意毫无缘由的对着一个丑八怪,而赏心悦目的美人则另当别论。
女人的美分许多种,叶小蝉的可爱活泼、苏墨的孤傲倔强、苏壁的腼腆羞涩、姬灵云的风韵优雅……
而至于唐蜜,则属于天生尤物,美艳生香的那一类。
说到女人独特之美,江轻鸿不由想到了一个人。
洛玉影。
见过几次面的女子,他都能概括个七七八八,唯有她,江轻鸿却不能轻易下论断。
唐蜜多话,而且做事的目的虽还不明确,却总算有迹可寻。相比之下,沉默寡言,对什么都表现的漠不关心的洛玉影又高深莫测的多了。
若说千面百变的唐蜜是将复杂掩藏于内,而洛玉影则是一见,便知此人深不可测,并非一日两日能了解其人。
微微出神之际,唐蜜已端了酒埕过来。
“夜风萧索,长夜漫漫,让小女子陪公子共饮几杯,如何?”
江轻鸿淡然一笑,施礼道:“乐意之至。”
杯酒入肠,**如烈火灼灼,酒意直冲心头。
江轻鸿不由眉稍轻动,咂嘴道:“想不到姑娘喜欢这么烈的酒。”
唐蜜甜蜜轻笑道:“公子不觉得此时此刻,你我之间正需要这种的酒来助助兴么,公子再来。”
这次不等江轻鸿细思,她便殷勤的替其将酒杯斟满,然后亲自将酒杯伸向江轻鸿。
江轻鸿却没有接杯,只微笑。
“姑娘邀在下前来,应该不只是喝酒取乐吧。”
唐蜜美目流转,自己将杯中酒饮下,然后起身一探,隔桌贴到了江轻鸿面前。
淡霞色的云烟在眼前飘过,空气中有种浓烈的香气弥漫,竟连杯中酒香亦盖过,似梦似幻间,窈窕婀娜的人影已轻飘飘的落入怀中。
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紧贴,沿着精美光滑的衣领一寸寸挪移,拂过宽阔结实的胸膛,从优美有型的锁骨一侧滑到脖颈之后。蝉丝质地半透的衣袖退落,露出半截雪白如藕的玉臂,紧紧勾住了身侧之人的肩膀。
“那公子肯前来,想必也不只是为了过来坐上一坐吧。”
唐蜜仰面俯近,媚眼如丝,悄声耳语。
正襟端坐的江轻鸿不由侧目,唐蜜便娇笑着伸出那美丽的丹红色指甲,就想去碰眼前干净儒雅的面容,可是手未碰到,一只温暖的大手已将她手腕裹住。
“等等,姑娘还是小心些,这可不能乱碰的。”
就在出手的力度与触觉都让唐蜜以为自己的美人计又会毫无悬念的得逞之时,一股柔力在手臂间暗运,方在江轻鸿怀中坐稳的她未及展颜,便被轻悠悠的推起,柔软的身子一旋,甩回了自己的坐位上。
“唐姑娘,还是老老实实的喝酒得好,小叶可是敢跑到这里一把火烧了姑娘住处的主儿,若真有这一天,那姑娘脸上就不会太好看了。”
唐蜜温柔的脸色已变了。
本以为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今夜她却连连吃瘪,好兴致被败坏了个精光。
她忽然跳了起来,一言未发便是一击“黑虎掏心”的杀招,那美丽的指甲也变作了夺命的利器,出手迅疾狠辣。
江轻鸿不急不缓,还是稳如磐石的端坐,单臂以“无形大悲手”将对方杀式破解。等到气急败坏的唐蜜后知后觉,她的双手已被牢牢按在桌上,无论如何用力再难挣脱出手。
“在下都已告诉姑娘要小心,姑娘似乎没有听见。”
江轻鸿还是面带三分笑,温和亲切的笑容在此时看来却有些刺眼。
“你……我早知道,你是个专门会欺负女人的……”
唐蜜深深喘息了几下,忽然又软软的倒向江轻鸿。
见她竟还未学乖,江轻鸿只好抬腿,在唐蜜膝后轻轻一撞,唐蜜不防,忙就桌一扶,险些跌在地上。
唐蜜再抬头,眼中已有了深沉阴郁的愤恨。
“哼,你竟敢……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
江轻鸿当然是男人,一个地地道道的男人,但是却也是个很有品味,懂得欣赏女人的男人。
但以色取人,却不是他的标杆。
“不瞒姑娘,姑娘虽然貌若天仙,但是在下对姑娘并没有兴趣。若要在下与姑娘亲近,倒不如让在下去抱一个心地纯良的老太婆。”
“你……”
此言一出,唐蜜整个人都在气的颤抖,她已气的说不出话。
江轻鸿虽然爱开玩笑,却很少如此尖酸刻薄的伤人,但是想到那些被唐蜜欺骗玩弄之人,他总觉得该替那些人出口气。
所以唐蜜越生气,他便越高兴,简直就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可惜啊,这世上像我这样想得开的人已不多,而像苏家两位公子一般,随随便便去喜欢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却大有人在,所以姑娘这副好皮相还是大有用处的,千万不要因为在下气出了皱纹,那倒得不偿失了。”
唐蜜恨恨咬唇,只得忍耐,她已快将自己的唇咬出了血,但还努力希望保持住些许风度,只冷冷一笑讥讽道:“想不到公子还真是为小女子着想,我看公子不是不喜欢,而是害怕而已。”
“哦?”
“公子也许并非不愿与唐蜜亲近,而是害怕那位叶姑娘知道你偷腥,不会轻饶了你,又或者根本就是怕我,因为越美丽的女人往往也越危险,我说得对么?”
唐蜜应变倒真是灵活,她起身整好了衣衫,便也随即恢复了自信。
因为她已瞧见墙上铜镜里自己美丽的脸庞,也习惯了那种战无不胜的优越感,即使一时受挫也绝不会灰心。
但她必须要知道自己究竟败给了什么,又为什么会败。
男人是种既愚蠢又复杂的动物,要懂得琢磨,懂得研究,才能将他们变成自己玩乐和利用的工具。
但唐蜜忽略了一点。
有些男人是异类,譬如江轻鸿。
从见到唐蜜的第一眼,他便给自己下了警告,唐蜜这样的女人是男人绝沾染不得的那一种,否则下场一定令人唏嘘。
而唐蜜错就错在她选择的目标不该是江轻鸿,这样一个拥有着猎人一般敏锐直觉的男子是永远不会轻易沦为别人猎物的。
好在唐蜜并不算太笨,她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失策,于是将露在外面的指甲默默收了起来。
“公子的确厉害,不过你是怎么发现我指甲里的秘密呢?”
指甲上有毒,剧毒。
而江轻鸿早有堤防。
唐蜜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眉眼间撩人的情愫已自动退去大半。
江轻鸿倒显然更乐意与她好好说话,于是道:“我见过很多用毒之人的手,为了防止平日不小心沾染毒粉以类,他们的指甲通常修剪的十分整洁,而姑娘的手却很特别,而且修饰精美,除非是有意为之。”
唐蜜不得不承认江轻鸿说的有道理,嘴上却不肯服软,只道:“那是公子不了解女人,这天底下怎会有不爱美之人,也许我不过是希望自己的手看起来更漂亮些……”
“当然,大多数女人为了美丽,是不惜付出些代价的,不过用毒之事可大可小,就算为了美丽,敢冒性命之险的人恐怕也还是极少的。”
三十九.难啃的骨头
唐蜜抚摸着自己的指甲,幽幽一笑。www.uu234.net
“小女子听说那位替苏墨解毒的高人是叶姑娘的朋友,说来也就是公子的朋友了,那她的指甲是长是短,公子是否也如此留意呢?”
江轻鸿笑道:“洛姑娘可不像唐姑娘,喜欢时不时往人怀里转,至于她的指甲是长是短,唐姑娘若是有兴趣,不妨自己去瞧瞧。”
唐蜜眼波流动。
“方才的话,公子一定听到了吧。”
“哦,在下确实不巧听到了许多,但不知唐姑娘指的是?”
江轻鸿似笑的明知故问。
唐蜜倒不着急,倩目含笑道:“那公子应该听到的,那位姑娘失踪之事到头来竟是霆大少爷暗中所为,不知江公子又作何感想?”
一个是自己的朋友,一个是自己朋友的朋友,这事处理起来并不好办。
江轻鸿却淡淡一笑。
“正因为方才在下听得清楚,也知道苏霆并没有亲口承认绑走洛姑娘之事与他有关。倒是唐姑娘你,先以苏老爷的安危相要挟,又脚踩两只船,与苏家两位公子暧昧不明。现在又对苏墨下毒,简直搅得苏家不得安宁,不得不说是唐姑娘的本事……”
听到江轻鸿的话,唐蜜饶有兴趣侧目。
“不过在下倒想提醒姑娘一句,兔子急了会咬人,我若是姑娘,接下来就该考虑一下苏霆的话,消停一阵子了。如今只因苏霆手中无人,无可奈何,若他真的找到了洛姑娘,唐姑娘的处境恐怕岌岌可危了……”
江轻鸿拿出随身携带的酒囊,拧开喝了一口,像是想将口中发麻的感觉冲淡。唐蜜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来,此时听罢一脸不屑,冷魅轻笑。
“怎么,公子不会是替苏霆来当说客,敲山震虎的吧。那以公子的意思,是我猜错了,那姓洛的女子不在苏霆之手了?”
江轻鸿悠然道:“信不信由姑娘,江某言尽于此。”
唐蜜目色不由一沉,勾起的眉梢略显挑衅。
“不瞒公子,苏老爷所中之毒非同小可,外人是无从下手的,恐怕就算是江公子的这位朋友,也不见得有用武之地。”
对于下毒解毒的本领,正如对于她自己的容貌一般,唐蜜皆是出乎寻常的自信,看来似已到了自负的地步。
江轻鸿淡淡道:“我知道,姑娘对苏老爷用了些小花招,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不过我这位朋友不费吹灰之力就解了姑娘对苏墨下的毒,又连令人闻风丧胆的夺命紫萝都可以配制出解药,唐姑娘心里就不该多为日后长远打算么?”
“想来苏墨之前中的毒便是公子这位朋友所为,这个在我最初替苏墨诊脉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可惜那并不是真正的夺命紫萝,此毒虽与夺命紫萝的毒性也有八成相近,能配制出解药却并非难如登天之事。至于我下的毒,不过是给苏墨那丫头的小小教训,公子不用如此抬举自己的朋友吧……”
唐蜜嘴上这样说着,却纤背一倚,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眯起的眼角中透出微冷的寒意。
“江公子说了这么多,小女子还真有些感动了,不过既然阁下对小女子不感兴趣,不知江公子此番真情劝诫又是为何?”
察觉到唐蜜的戒备,江轻鸿忽然缓缓道:“在下其实是想向姑娘打听些事。”
“哦?”
唐蜜冷色把玩着鬓边长发。
“怎么,与苏家有关?”
“唐姑娘果然冰雪聪明。”
唐蜜似轻舒了一口气,看来也许她在苏家这池水中陷得还并不算太深。
她款款道:“小女子也是寄人篱下,苏家的事更是知道寥寥,公子想知道些什么,应该是问错了人。”
她虽参与的不多,知道的却一定不少,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趟这浑水,所以还是乐于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江轻鸿索性顺着她的意思说道:“是,唐姑娘与在下一样,不过是来做客的外人,所以对于有些事,姑娘这个外人应该比苏家人看得更清楚。”
唐蜜不置可否,虽不情愿,却只能以目示意江轻鸿可以继续。
“唐姑娘一定认得青荷吧。”
江轻鸿忽然提到青荷,唐蜜波澜不惊,事不关己的漠然道:“哦,就是那个淹死的丫头,公子怎么想问她?”
江轻鸿立刻纠正道:“她不是淹死的,而是被人勒死的。”
“她是怎么死的我不清楚,但江公子总不会是怀疑此事与我有关吧。”
唐蜜冷笑。
“这一点江公子倒是想多了,小女子杀人可不会用这么蠢笨的法子,而且如此杀人,不过是蛮力而为,人死的那样痛快,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说到杀人,对于唐蜜当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反而说到“乐趣”二字,口吻像是在说一个不起眼的游戏般,她心肠之冷漠可见一斑。
江轻鸿笑的意味深长。
“这个在下当然清楚,将一个大活人生生勒死,这也不像是唐姑娘做事的风格。”
唐蜜个头高挑,身量瘦削,即便青荷身材与之相近,要想将一个大活人痛快勒死几乎很难做到。而挣扎的痕迹不多,对方在力气上定然很有优势,下手也绝对干脆利落,杀人的意图明显。
对于“风格”二字,唐蜜似乎还是满意的。
要致人死命,她有的是方法和手段,只是看她想与不想了。
她也希望江轻鸿明白这一点,不想惹麻烦便不要多管闲事,可惜江轻鸿就是个麻烦精。
就算他不找麻烦,麻烦总会上赶着找他。
这点既让他头疼,但同时也让他的日子没有这么无聊。
所以渐渐地,他开始认为人活着就不该无趣的过,那种浪费时间、虚度光阴的安逸生活即便向往,却并不适合他。
在这方面,叶小蝉的步调不得不说与他极为合拍。
因为叶小蝉与他一样都是不甘安宁的,所以有叶小蝉在的地方,他也往往不得安宁。
但是现在叶小蝉并不在……
叶小蝉一日都没有出现,倒有些让江轻鸿意外,所以他已做好了叶小蝉随时会冲进来的准备,索性不再与唐蜜兜圈子。
“那以唐姑娘高见,青荷之死会是何人作为呢?”
“这个……”
唐蜜微波流转,终于想到她曾与苏雳打情骂俏时就曾提到过青荷,江轻鸿大概是留意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来问她。
“江公子不会是将我的戏言当真了吧。”
她不屑轻笑。
“苏雳确实是个花花公子,不过此事倒不像是与他有关。”
唐蜜了解苏雳,其实他最大的毛病,不过也是所有男人的通病罢了。只是他不见得比寻常男人虚伪,明明一副花花心肠,却还要装作正人君子。
他是坏。
坏的直接。
唐蜜偶尔也会喜欢这种坏的直接写在脸上的人。
而至于苏雳的喜新厌旧……
若说喜新厌旧,这样的女人也并不比男人少,所以她倒并不觉得苏雳恶心。
每一种男人都有他的好处,而挖掘他们,俘获他们,正是唐蜜习以为常的乐趣之一。
君子当然有君子的可爱,但小人也有小人的好处。唐蜜偏偏就喜欢看他们跪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摇尾乞怜……
而唐蜜真正讨厌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江轻鸿与苏霆这种人。
因为他们像是可以对自己的美貌视而不见,而论身手她更不是他们的对手,她简直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是越难啃的骨头,越会有着令人回味无穷的美味。
所以苏家子弟虽多,唐蜜最多的注意力和用心却一直都在苏霆身上。
而此时此刻,论气度风范,相貌身手,江轻鸿明显更胜一筹,而且人也有意思的多,最重要的是这块骨头已盛在了别人碗里。
别人碗里的,总是更可口。
不过唐蜜肯定现在的叶小蝉还绝不是江轻鸿的女人。
她微微眯起桃花目,幽幽打量着江轻鸿,心情不知为何忽然好了许多。连声音也柔软了下来。
“江公子,你可知这苏家人多眼杂,阁下又何必自找麻烦呢。”
“可惜呀,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识趣,对于青荷之死,我只想问一问姑娘的看法。”
唐蜜揉了揉眉心,随口道:“那还用说,当然是平日与她最亲近之人了。”
“这么说,唐姑娘应该也清楚何人与青荷亲近。”
唐蜜含眸一笑。
“青荷是苏墨的贴身侍婢,那些琐碎之事,恐怕要公子去自己去查一查,自然清楚。”
江轻鸿当然已查过,却没有什么发现,他知道唐蜜并不是真的要她去查,而像是在故意与他兜圈子。
他也只好耐心得沉住气。
“我看,唐姑娘应该另有所指。”
唐蜜咬唇道:“那以公子所见,这府中何人最有嫌疑呢?”
江轻鸿道:“谁最有嫌疑我们尚且不谈,不妨从最没有嫌疑的人说起。”
“哦?”
“在整个苏家,与青荷最为亲近,来往甚密之人不外乎几个,便是苏墨与她身边的人,最多再算上苏霆……而青荷死时,苏墨一直在房中休养,苏霆也在处理苏墨的事,听说一直在那里陪着,在场之人大可相互作证。而苏家戒备森严,外人进出不易,杀青荷的十有**是府中之人。偏偏青荷身手不弱,能轻轻松松将她勒死的,我想苏家也没有几个人吧。”
唐蜜静静听着,她听得很仔细。除了心里也多少好奇青荷之死外,也在揣测江轻鸿的话中是有别有它意。
“想来想去,我也只想到了几个人。”
“谁?”
四十.凶手
江轻鸿淡淡一笑。www.uu234.net
“第一个当然就是唐姑娘你。”
“我知道,不然公子也不会来找我,说这些废话了。”
唐蜜神色悠然,不慌不忙。
因为她很明白,江轻鸿之所以能对她说出这些话,证明在他所怀疑的对象之中,自己虽不能完全摆脱怀疑,但已不在是最有嫌疑的第一位。
不过她还是十分好奇,于是道:“我想知道公子怀疑我的原因。”
江轻鸿微笑着,干脆道:“因为动机。”
“哦?”
青荷死的时机太过敏感。
苏墨中毒之时,性命几近垂危,而下毒者竟是苏府中人,这件事本就蹊跷。
而最有可能发现此事眉目的当然就是苏墨身边的人,包括青荷。
青荷忽然被害,能在苏家冒险杀人,不外乎两点猜测。
第一,青荷已对此事有了什么发现,甚至可能已知道了下毒的真凶是谁,所以下毒者怕身份暴露,只有杀她灭口。
第二,青荷本就与此事有关,甚至毒极有可能就是她下的,但她却不是主谋,或者说此事背后还有人主使。而在行凶之后,主谋怕青荷下毒之事暴露,牵连到他的身上,于是才一不做二不休。
听完江轻鸿的解释,唐蜜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江公子分析的不错,不过公子却一开始便想错了。我承认,下毒确实是我干的,那只是因为苏墨那丫头平日总找我麻烦,我不过想小惩大诫……”
唐蜜一脸坦然与无辜,仿佛对于自己下毒之事,她既做的问心无愧,也丝毫不怕别人知道。
她说的看起来像是实话,因为就算没有洛玉影出手,江轻鸿也相信她并没有打算真的要了谁的命。
但她说的却不全然是实话,江轻鸿认为就像她所谓的“小惩大诫”,倒不一定是针对苏墨,反而目标极有可能是苏霆。
苏霆对唐蜜的忍耐已一天天到了极限,所以唐蜜才会对苏墨下手。
她不过要苏霆知道一个事实。
她是说一不二的,若是不遂她的心意,她也并非不敢对苏家人下手,当然也包括苏如山在内。
这是警告。
经过今晚之事,江轻鸿忽然明白了之前很多想不通的事。
所以苏霆对于追查下毒元凶之事并不怎么关心,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是何人所为;所以即便青荷死的蹊跷,他也不怎么想追查下去,甚至有些敷衍之意。
毕竟以苏如山如今的状况,若是追查到唐蜜身上,事情就会变得有些难办。
如今看来,江轻鸿与苏霆一样,他们竟都想错了。
青荷之死似乎与苏墨中毒之事并无干系,至少不是唐蜜为了灭口所为。
唐蜜心念辗转,道:“所幸江公子听到了今晚我与苏霆的对话,知道了前因后果,所以也知道我根本不需要为了隐瞒此事而去杀人,否则我岂不是有口难辩了。”
“不错。”
“那江公子心目中关于凶手的第二人选又是哪一位呢?”
江轻鸿忽然反问道:“假设青荷还是对下毒之事起了疑,而有人却不希望这件事张扬出去,那除了唐姑娘之外,最有动机这样做的会是谁呢?”
唐蜜脸上露出一丝惊诧之色,哑然片刻,妩媚一笑。
“怎么,江公子总不会是怀疑苏霆吧。”
江轻鸿没有否认,淡笑道:“当然,既然是猜测而已,不妨大胆些。在下请问姑娘,苏老爷的情况在苏家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唐蜜不知江轻鸿为何问起这个,不假思索的喃喃道:“苏如山中毒之事本就一直是个秘密,除了苏老爷身边的心腹,大概也就只有苏霆和我知晓内情了。”
答案似乎早在江轻鸿预料之中,但从苏雳与苏对唐蜜的态度看来,他们显然对唐蜜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苏霆。
江轻鸿意味深长道:“看来苏霆一直为唐姑娘掩饰的很好。”
唐蜜明澈的眼波中有些深邃之意在盘旋。
“是,苏霆是有些能耐的,何况苏如山一病,他原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人。莫说在苏家说一不二,他在此地也颇有名望的……”
江轻鸿接话:“何况他一直是姑娘中意的猎物,所以先前你们非但一直相安无事,也曾相处的颇为融洽,对吧。”
被他一语道破,连唐蜜也不得不佩服,但她却觉得有些奇怪,这些事江轻鸿是如何知道的。
在苏家这样的大族中,一家之主对于宾客的态度,便决定了这个外人在苏家其他人眼中的地位。
抛开与唐蜜不睦的苏墨,不论是苏雳与唐蜜的暗中痴缠,又或是苏对唐蜜的既爱又怜,这一切绝不会无缘无故,而是极有可能起源于苏霆。
即便这次苏霆虽是动了怒,不欢而散,之前与唐蜜私下里也不知起过几番争执,但为了苏如山的身体,苏霆在表面上对唐蜜一定是极为客气尊重的。
可惜唐蜜却不是个安分的主,巴不得苏家出点热闹,整日煽风点火,这当然离不开苏霆替她打点掩饰。
而这一次亦不例外。
即便唐蜜做的事过分,苏霆知道了真相,却因受制于她,依旧不得不替她隐瞒。
在苏家,苏墨与苏霆的兄妹关系还是颇为亲密的。
苏二小姐性情古怪,人人敬而远之,甚至连她忽然中毒,苏家里里外外操持的也只有苏霆一人。虽然关心她的并非只有苏霆一人,但作为贴身侍婢的青荷看在眼中,理所应当的会认为苏霆是最值得信任之人……
“如果青荷真的对唐蜜下毒之事有所发现,报告给苏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她却没有想到苏霆会为了替唐姑娘遮掩此事,而派人杀她灭口。”
唐蜜终于明白过来,却道:“想不到江公子连自己的朋友也会怀疑。”
江轻鸿则是笑而不语。
唐蜜道:“不过阁下不是说苏霆一直陪着苏墨,那夜没有机会下手么?”
江轻鸿微微一笑。
“苏霆要杀人,何须他亲自动手。”
假设他为了要替唐蜜掩盖,青荷之死就是他的意思的话,真正要将人置于死地的凶手又另有其人……所以第二值得怀疑的人不只是苏霆,还有另外一个人。
唐蜜眯了眯眼睛。
“苏勇?”
“不错。”
当时正是苏霆的心腹苏勇将江轻鸿与叶小蝉带来苏家,而后等江轻鸿找人回来,叶小蝉被绑起来由苏霆亲自看管,所有人都到了苏墨所居之处。唯独苏勇却没有跟上,之后便再没有出现过。
当然,那时候的青荷还好好的站在众人面前。
等到苏墨服过药后,江轻鸿等人散去了,大概青荷便是死在那之后。
苏勇还是有机会下手的。
以苏勇的身手,勒死青荷不是难事,
江轻鸿舒了口气,重复提醒道:“当然,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而已。但若单论有身手,苏家上下值得怀疑的人还大有人在。”
这其中就包括苏家的几位公子,还有安排在暗处守夜的岗哨。
不过暗哨皆是轮班倒,且皆是两两一组,正好可互相作证,但江轻鸿却察觉到一点,那便是杀人者对府中暗哨布局了若指掌。
后院偏僻,且多有女眷,青荷被杀之地颇为隐秘,且为暗哨死角,杀人者才可来去无痕,没有留下线索。
而对于府中守卫的安置,谁能比苏霆手下的苏勇更清楚呢?
如今唐蜜的嫌疑一除,苏勇与苏霆的嫌疑便更大了。
唐蜜眼波流动,忽然柔声道:“江公子说苏家的几位公子也有嫌疑,我倒想到了些事。”
“哦?”
“关于苏雳……想必江公子对其人也或多或少的了解吧。”
江轻鸿笑了笑。
“方才唐姑娘指责在下怀疑朋友,怎么唐姑娘却连自己的情人也怀疑?”
“情人?”
唐蜜悠然轻笑,神色现有一抹轻蔑。
一个喜欢拈花惹草,三心二意的浪荡公子,他还不配。
“之前,我曾偶然看到苏雳调戏青荷不成,跳骂其不识抬举,一定要其好看。至于苏,他平日待人冷漠严苛,这府中下人几乎都受过他的苛责,说不定青荷何时惹恼了他而不自知,逼得他杀人。”
江轻鸿本以为唐蜜要说什么,想不到她只是东拉西扯,似乎生怕别人没有麻烦,苏家一直太平似的。
“对了,还有那个苏善,每次我去给苏老爷解毒便会见到他,别看这人相貌温和,实际倒是一肚子鬼心肠,阴险得很……”
唐蜜一下子变得像个普通女人起来,说着闲话倒表现得无比热络,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吐槽的树洞。
等发现她已经开始夹带上私人喜恶之后,江轻鸿立刻果断道:“唐姑娘所说,在下定会记在心里。不过时辰不早,在下告辞。”
不等唐蜜反应过来,江轻鸿忙不迭的溜了。
该说的都已说了,他暗暗松了口气,心里竟像无比矛盾。
今晚的一席话会通过唐蜜之口传到苏霆耳中么,这件事会是苏霆指使苏勇下的手么,还是一直只是个错误的猜测呢……
江轻鸿既希望青荷之死早日真相大白,又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但接下来苏家的不太平或许会真正开始。但叶小蝉许是不会来了,不知明日她会不会带来慕容瑾的消息。
今夜无眠,江轻鸿实在预料不到明日会发生些什么,但是每当夜深人静,心中的不安便被无限放大了。
只有窗外夜雨未停,一夜敲打着院中的海棠,直到天明……
四十一.夜客
雨幕在夜色浓重时渐紧,走廊里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一片黯淡的光伴随着风声映在单薄的门窗上。
朦胧之间,白九霄一觉醒来,他本只想慵懒的翻了个身,结果一不小心便从硬榻之上摔到了地下。
“哎呦……”
摸着撞在地上发疼的鼻子,他不禁皱了皱眉。
他已好久没有睡得这样踏实了,所以一时竟忘了自己不是睡在破庙的草垛里,而是睡在书房的木榻上。
木榻长而平整,铺着柔软的兽皮长毯,洛玉影偶尔看书累了会在此小憩片刻。以此尺寸当床虽让白九霄有些拘谨,却不知比露宿破庙好多少倍。
他坐在地上发了会儿呆,打了个哈欠,用力伸展发僵的背脊,正准备从地上爬起来。
忽然间,伴随着一声破窗的响动,一条黑影自外飞纵而入。
困倦的双目散立刻发出明亮锐利的神采,白九霄就地一滚,窜入的黑影落地,却扑了个空。
再看白九霄,人早已灵巧的跃过了书桌,双腿一搭,悠闲的仰在了太师椅上,目光始终未落向面前的素衣人身上。
“哎,好不容易想舒舒服服睡一觉,阁下怎么连这点眼力也没有。”
白九霄方懒懒说完,对方又已直扑了过来,他不慌不忙,只以脚尖发力,双腿一撑,随着太师椅轻轻一歪,来人的重拳又落了空。等到那人使出第三拳,白九霄的小腿已勾,太师椅又原封不动的立了起来。
对方一动,椅子便随之一挪,这张椅子仿佛长了腿会跑,而只靠起起落落就将对手攻击一一闪避,而此时的白九霄屁股还牢牢的粘在椅子上。
见他云淡风轻,不惊不扰,对方分明像要快怒了般,却又豁然收住了出手。
既已探清白九霄身手,此人似不想再多费气力。
这显然是个聪明人。
此刻素衣人忽然一声大笑,笑声苍老浑厚,中气十足,白九霄发现此人内力深厚倒实不多见,看来方才交手时也定有所保留。
他提起几分精神,眼神璀璨如星,流动如荧,终于落在那素衣人面上。
此人长须长发,剑眉鹰目,长身而立,腰间横着一对判官笔,正冷意盈盈的目视着白九霄。他的年岁已近半百,但其精神矍铄,脚步轻盈,竟完全与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无异。
“这位公子好俊的身手,老朽今日算是开了眼。”
素衣人言笑间竟有种莫名的温和。
说实话,被搅扰了好梦的白九霄本对他没什么好感,不过见他诚心恭维,倒也不怎么愿与之计较。
白九霄插起手,懒声懒气质问。
“三更半夜,扰人清梦,不知阁下意欲何为啊?”
素衣人里外打量了几眼,只笑问道:“我看公子许不是此间主人,那公子是在此做客?”
白九霄亦不答,只困倦的揉了揉眼睛。
“我是不是这里主人,和阁下来此的目的有关?”
“正是,在下确是为这主人而来。”
白九霄悠悠道:“这么说难道她欠了你的钱,老先生是上门讨债债主喽。”
素衣老人淡淡一笑。
“公子真会开玩笑,她并不欠老朽的钱,老朽不是债主。”
白九霄又一本正经道:“哦,那她是杀了老先生的妻儿,是老先生的仇家?”
素衣老者又摇摇头,也很认真的回答道:“她也不是老朽的仇家,老朽与她无仇无怨。”
“既然如此……”
白九霄忽然冷冷一笑。
“那老先生此举便有些不妥了,既无仇怨,为何深更半夜,入室行凶,岂非与强盗山匪无异。”
素衣老者不怒反笑道:“那公子留宿在此,心怀不平,口出忿忿,一定是此间主人的朋友了?”
“不是,我这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朋友什么的可从来不需要。”
“那公子总不会是她的情人吧。”
素衣老者似乎对洛玉影的事知晓一二,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连自己又很快摇摇头,否定了这句问话。
想到洛玉影那漠然的神情,白九霄不由缩了缩脖子。
莫说他还没有喜欢的女人,就算真有陷入情网的那一日,他也绝不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像冰块似的古怪丫头。
老者笑道:“公子既不是主人的朋友,更不是她的情人,其实说起来也不会比陌生人熟识太多。孤男寡女,露宿荒郊,公子以为自己的所为就妥当了?”
说来说去,他竟是以此来回击白九霄方才的教训。
白九霄哑然无语,随即亦爽朗一笑。
“老先生看来已跟了我们许久,知道的不少嘛。”
笑容虽轻快,心里的惊讶却藏得很深。
被人跟踪却丝毫没有察觉,一向如野兽般敏锐的感觉这次竟像失了灵。
转动的眼波不由飘向对面榻旁……
那把白伞就静静立在那里。
他笑笑道:“常听人说,这世上胸怀宽阔之人总是比气量狭小之人活的长些,不过今日见到先生,在下却觉得他们错了。”
“哦?”
“胸怀坦荡,得失不计,固然可使心情舒展,睚眦必报也未尝不是排遣郁闷的好办法。至少总比有些人吃了亏,却要硬憋在心里的窝火滋味好受得多。”
此言一出,老者狂笑不已。
“那老朽请问公子,阁下又是哪一种人呢?坦荡君子亦或算计小人?”
“我?”
白九霄眼神流动,摸了摸下巴。
“我嘛,只是个小人物而已。君子愧不敢当,甚至就连小人,我也不知够不够格。”
他倒着实谦虚的很。
素衣老者似乎很喜欢这个不知哪里来的怪小子,又是一阵笑声起。白九霄也随之附和,淡淡一笑。
但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白九霄听出那正是怜儿的叫喊,索性神色一敛。
“老先生请自便,在下出去瞧瞧。”
话音刚落,白九霄拍案而起,身形轻灵如云,转眼化作一阵白风冲了出去。
门口,油灯已摔在地上。
怜儿吓得花容失色,瑟缩着步步紧退向门前,面前赫然杵着一个身量健硕的黑面大汉,凶神恶煞像要吃人。
“给我滚开!臭丫头!”
怜儿像被吓懵了,整个人都在发抖,单薄的身子却牢牢贴在门上。
“不,不行,你,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哼,问这么多,你是不是想找死!”
大汉冷喝一声,伸手去抓怜儿的肩膀,手方伸出,背上便突然吃了不轻不重的一脚,庞大的身躯赫然失去重心。他踉跄几步,险些跌在怜儿身上,更吓得怜儿一阵惊叫。
黑脸大汉身形魁梧,若是压在怜儿身上,倒恐怕会将她压成肉饼,好在黑脸大汉还未完全跌下去,衣领已被人一把扯住。
“喂,没事吧,小丫头。”
见白九霄从其身后探出头,怜儿不由大喜,忙惊呼道:“他,他突然闯进来,想对玉姐姐不利!”
幸好房门还是紧闭的,看来这大汉还未闯入。白九霄手腕轻轻一使力,黑脸大汉就像被拔起来的萝卜,一个栽倒葱便被抛了出去。
白九霄丢的很巧妙,黑脸大汉整个撞出去,正撞向对面走来的素衣老者。只见素衣老者不急不缓,只是伸手一接,便稳稳的托住了汉子的背。
老者身法俨然不知比方才高了几倍,像是不再打算有意掩藏身手。
黑面大汉瞪圆了眼睛,狠狠盯着白九霄。
白九霄眯了眯眼睛,知道面前两人若联手,胜负尚未可知,偏头对怜儿低语道:“进去呆着,不要出来。”
怜儿虽害怕的紧,却还是关切道:“你一个人可以吗?”
白九霄眼波骤冷。
怜儿不忘叮嘱道:“那你要小心哦。”
“有闲心担心我,还是顾好你们自己吧,别给我添麻烦就够了,他们是冲里面的人来的。”
怜儿神色慌张,只好不再言语,用力一推,身后的门却是牢牢紧闭的。
门已被人从里面拴紧。
白九霄察觉,冷冷一笑。
“枉费你为别人担惊受怕,可惜别人好像没算你的份儿哦。”
怜儿一愣。
素衣老者面带笑意的走了过来。
“年轻果然是好,初生牛犊不怕虎,看来她没有找错人。”
白九霄瞥了素衣老者与那汉子一眼,微笑。
“年轻当然好,但没有人会青春不老,所以在下也不想恃强凌弱。”
素衣老者又是几声大笑,黑面汉子的脸色却已涨得通红。
“好大的口气,让我来领教阁下高招!”
庭远之中,雨意簌簌。
寒风吹起衣袍,怜儿不知为何,忽觉毛孔战栗。
剑拔弩张的气势一触即发,沸腾的杀气在四周弥漫,凌厉的寒意从白九霄眼角迸射而出。
黑脸汉子正要上前,素衣老者却伸手一拦。
“算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黑脸汉子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我说,算了。”
老者又重复一声。
黑脸汉子面糙心细,虽是满心不愿,却是听话的很。
老者让他住手,他便立刻收了架势。
“今日不宜动手,年轻人,我们改日再会。”
两人来去如风,行走移动的身法惊人,除了泥土上留下的两行脚印之外,竟如鬼魅幽灵,去留无影。
院门还是敞着的,冷风灌入,人影再瞧不见。
白九霄终于轻轻松了口气,却没有理怜儿,神情漠然的转过身,一掌拍在了紧栓的门上。
门被掌力拍开。
漆黑的屋子里,轻罗绸纱飞扬,透着诡异的神秘。
屋子里空无一人,床也是空的,人竟不见了。
白九霄一皱眉,却发现角落里不知缩着什么,一团在瑟瑟发抖。
四十二.狼人
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发抖的身影。顶 点 X 23 U S
原来这间屋子竟还藏着一扇暗窗,此时窗子已开了半扇,湿冷的雨水飘入,打湿了角落中人单薄的衣衫。
湿透的月白色的长衫紧紧裹着柔弱的身体,洛玉影像是被冰封在琥珀里的石雕,不知是因寒冷还是恐惧,身体在瑟缩的颤抖着。长长的黑发凌乱散落,她便躲在其中,紧紧咬着自己的手腕,像一只已完全麻木而察觉不到痛楚的木偶。
白九霄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直到他小心走近,才发现在那只已恢复如常,因巨大的恐惧而失神的眼瞳已流淌出一行冰冷的泪痕,而另外一只已变为血红色的眸子则透出一种狠厉而暴戾的光。
那是杀气。
浓重的杀气让白九霄豁然止步,恰时怜儿冲了进来。
“玉姐姐!”
见洛玉影模样,怜儿慌张的就要上前,却被白九霄一把拉住。
“别去,危险。”
不知为何,白九霄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
心急如焚的怜儿却不管不顾,用力甩开他的手,便扑到了洛玉影身边。
“玉姐姐!你怎么了!”
发现洛玉影一直紧紧咬着自己的手腕,怜儿忙去拉她的手,可是洛玉影像是已完全被另一种难以自拔的情绪吞没,完全没有听到她的叫喊,半分不为所动,只是呆呆的发狠一样,死咬着自己的手腕。
“喂!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怜儿回头冲白九霄大叫。
白九霄才回过神,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帮着怜儿将洛玉影的胳膊拉开。
手腕上已咬出一个极深的印痕,露出了淡红色的血印,纹路清晰如刻痕。白九霄赫然发现在这个牙印旁,还错错落落的分布着许多疤痕。
疤痕有大有小,像是被不同的人咬出来的,虽然新旧有别,却都呈现出一条条模样相近的诡异月牙,除此之外,还有两道细长的伤疤。
“玉姐姐,你怎么了,回答我啊……”
猩红的眸子里波光未减,反越发浓烈,怜儿急得快要哭出来。
白九霄吐了口凉气,忽然抬手,在发颤的颈后发力一击,宝石般的瞳孔中冷光骤然,洛玉影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喂,她是不是有什么疯病,和这个有关的。”
白九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怜儿惊魂甫定,半晌才木然的摇摇头。
“不,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样子……”
白九霄摸了摸下巴,半晌忽而神秘的眨了眨眼睛。
“喂,小丫头,你听过狼人的传说吗?”
“狼人,那是什么?”
白九霄注视着晕厥时一脸无害的洛玉影,清澈的眼波渐渐深邃。
“狼人是西方的一种兽,由人所变,平日与常人无异,但每逢月圆之夜,就会变成失去心智的兽,食人吮血,凶残暴虐……”
怜儿背脊一冷,怯怯道:“你,你什么意思……”
冰冷的波光一直在洛玉影身上犹豫停滞,白九霄冷冷道:“她啊,你不觉得她和那传说中的狼人很像么?”
怜儿眼睛忽然瞪了瞪。
“你胡说什么呢!”
白九霄探身一拍她的肩,意味深长道:“所以我警告你一句,离她远点,说不定哪天她再发了狂,咬的就不是咬自己的手了。”
怜儿难以置信,拼命摇头。
“不,不会的!”
“会与不会不是你说了算的,总之,小心为妙吧。”
白九霄说完,弯腰将洛玉影从怜儿怀中接过,抱了起来。
清晨。
微风入户。
睡梦中的白九霄挠了挠头,困倦的睁开眼睛时,被吓了一跳。
床又空了。
不过这次人没有缩在角落。
天已明,阴沉的天色沉闷而压抑。
房门是开着的。
白九霄揉揉眼睛。
洛玉影就坐在梳妆台前,默默梳着头。
长长的头发还是直直垂下,像柔亮的黑色绸缎铺开,又像流动的银河被墨染黑。她的背影看起来既美丽又动人,看起来与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没什么区别,甚至比大多数女孩子还要漂亮。
她穿着的是昨夜怜儿为她替换过的白衫,轻薄柔软的纱衣下,优美动人的曲线若隐若现,勾勒出绝美的身材。等到察觉到这一点,白九霄只怪自己的眼力太好,忙不自然的移开了眼睛。
“醒了?”
洛玉影面前桌上分明没有铜镜,她却像脑袋上长了眼睛,将白九霄的一举一动都观察的极清楚。
白九霄只好从椅子上起身,活动着发麻的后背,走了过来。走到洛玉影身边,他一屁股倚在梳妆台上,低头审视着容色淡然的洛玉影。
“这话应该我问你,看样子你睡得很不错。”
洛玉影微微仰面,对视上白九霄审视的目光。
“但公子看上去睡得并不好,已经有了黑眼圈,需要的话,公子可以去怜儿那里取些安神药。”
未施粉黛的面容憔悴而苍白,但是白九霄却没有看到他想看的东西。
那双眼睛。
眼瞳之色又恢复了淡而浑浊的灰白色,洛玉影从容的像是完全忘记了昨晚的事,白九霄悻悻的一扬唇角。
“是啊,谁让昨晚这么热闹,那些人你应该不陌生吧。看那些人的样子可不像善茬,你得罪他们了?”
拿着木梳的手微微一停,洛玉影却一句未答,只淡淡问道:“听怜儿说,昨晚来的是两个人。”
白九霄撇撇嘴。
“怎么,别说昨晚的事你不记得了。”
见洛玉影垂眸,他又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来做什么。”
洛玉影放下木梳,态度漠然道:“他们是什么身份,与我有何瓜葛,这些好像与公子无关。”
白九霄本是一番好意,却吃了瘪,摇头道:“好,算我多管闲事。我不问那些是什么人,不过我可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好意。就算你不担心自己,也该担心一下与你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人吧。”
洛玉影黯淡的眼神一起,凝视着白九霄。
白九霄道:“若你担心怜儿,就不要让她掺和进来。她不是我,别人要对付她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不过我想这大概就是你坚持要离开的原因吧,至于你要找人什么的,不过是随口扯的谎。”
这是昨日洛玉影与叶小蝉、怜儿对话的内容,他竟一清二楚。
洛玉影立刻冷冷道:“你偷听我们说话?”
“什么偷听,别说的这么难听好不好,分明是你们说话的声音太大,一不小心就飘到了别人的耳朵里……”
白九霄舒了口气。
“不过你是对的,若是换了我,也不想连累别人的,何况那小丫头对你也确实不错,看起来很关心你的样子。”
清冷的面容浮现一抹寡淡的神伤,洛玉影道:“希望你没有告诉她。”
白九霄忽然顽皮微笑。
“如果你求我的话……”
洛玉影淡淡道:“我从不求人。”
这句话很有意思。
她的口吻平静,所以这并非一句冲动的夸口。
白九霄眯着眼睛笑了笑。
“好吧,本来我还在想,如果愿意你求我的话,也许我会试着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不知是明知故问,还是已将自己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洛玉影反问。
白九霄笑的更狡黠。
“当然是之前你说的事,其实原本也不是不能商量的,但是姑娘如果这样说的话……”
这并不是真心话,他不会是要洛玉影为自己的自负后悔。
洛玉影却既没有表现出失落,也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是颇为平静道:“公子若考虑好了,我便可以说条件了。”
“条件?什么意思。”
白九霄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的条件是,从公子答应的那一刻开始,要寸步不离的跟在我身边,作为答谢,我会帮公子一个忙。”
白九霄笑了笑。
“帮我的忙?哦,看来姑娘倒是没想占我便宜,不过姑娘这么自信能帮上我的忙?”
洛玉影亦淡淡一笑,抬眸打量白九霄。
“公子身价不菲,武功不俗,若是独来独往,无欲无求,我自然不一定能帮上公子的忙。不过公子若是想找人,我或许可以试一试。”
白九霄终于明白了洛玉影的意思。
“怎么,姑娘自己要找的人还没有下落,倒关心起我想找的人来了?不过我提醒姑娘,若是想借叶小蝉的手,我想还是不用谈了。”
这个人叶小蝉也不见得能找到。
白九霄似乎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洛玉影却道:“当然,小叶肯帮忙是很好,不过我并没有打算依靠她。如果我猜得不错,白公子想找的应该也是个善于用毒,而且手中还有夺命紫萝的女子,而她则一定与公子手中的那截断袖有关。”
白九霄思索片刻,坦然的点头。
“不错,这个上次你应该已经清楚了,不过我凭什么相信你有办法帮我找人呢?”
洛玉影莞尔起身。
“同行之间总是有些不为外人道,却是私下公开的秘密,譬如一月一次的试毒大会。”
“试毒大会?”
“能用夺命紫萝之毒的,绝不会是泛泛的无名之辈。像试毒大会这样的热闹,他不会不出现的。”
洛玉影说的很有信心,连白九霄都几乎被这种自信打动。
他长长舒了口气,直起身。
“好吧,我会考虑的。”
这个交易其实并不吃亏。
何况白九霄自认为已捉摸到了洛玉影的心思,包括她未知的恐惧,恐怕都源于昨晚出现的那两个人。那两个人虽然不容易对付,但硬着头皮护一人周全,也不是什么绝对办不到的事。
但是他还是不准备接受洛玉影的条件。
一个月,寸步不离的被拴在一个人身边,这简直会要了他的命。
就算能找到想要找的人,这代价也未免还是不划算。
何况直觉告诉他,洛玉影是个麻烦,而且是大麻烦。
四十三.信任与约定
四四方方的天空是一团阴霾,呜咽的冷风也吹不散积压在心中的烦躁与不安,而屋子里偏偏静得连自己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www.uu234.net
桌上一堆厚厚的书籍很凌乱,洛玉影轻轻的舒了口气,按着发疼的眉心,手中的书却没有放下。
她在强迫自己冷静。
“玉姐姐……”
轻悄声音忽起。
怜儿是缓步犹疑着走进来的,头上佩戴的蝴蝶发饰叮咚作响,她手中还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玉姐姐,我,我要走了……”
怜儿沉了口气,终于鼓足勇气。
洛玉影未曾在意,淡淡应了一声。
“出去的时候小心。”
怜儿低着头,喃喃的补充。
“不,我不是出去,我……”
她停顿着,咬了咬唇,硬起心肠脆声道:“我是要离开这里了,多谢姐姐这些日子对怜儿的照顾。”
正在看书的洛玉影心间一恸,她终于停下来抬起头,而怜儿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却垂的很低,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生怕与洛玉影眼光交汇。
洛玉影也随即舒了口气,微微俯面,收回目光。
也好。
这样也好。
留在这里非但十分危险,甚至可能会成为威胁自己的软肋,她原本就是应该走的。
洛玉影平静的将书缓缓合起,心也似乎很快随之平静了下来。
“要去哪儿。”
她明知不该问的,却还是忍不住要问。
看似无情的人,往往最多情。
有些人不敢多情,只因多情待她之人实在太少。
而怜儿恰好是那极少人之中的一个。
“我还不知道,不过天大地大,我总会有地方可去的,我想先到处走走。”
避开洛玉影的注意,怜儿似乎松了口气,声音中恢复了那种浅浅的爽朗与清澈。
“什么时候走。”
“就现在,早晚都是要走的,事不宜迟。”
她的口吻镇定下来,忽然成熟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这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竟似长大不少。
“好,那……一路保重。”
洛玉影甚至没有起身的打算,只是默默将合起的书页重新翻开。
“玉姐姐,你也要保重身体,我们一定有机会再见面的。”
怜儿说完,默默背起包袱,悄然离去……
黄昏时分,街上人影稀疏。
白九霄撑着伞,旋转的伞顶之上撑着的是一片阴云。
在这样的天气,他实在不应该出来的瞎逛的,早知道一无所获,还不如闷头睡上一天。
他不觉叹了口气,觉得有些沮丧。
闲庭信步,白九霄已慢慢走到街心。
站在岔口,他随手收起了伞,转头看向角落里蹲着的一个小乞丐。
这个小乞丐如所有的乞丐一样,蓬头垢面,毫不起眼,或者应该说无论谁注意到他,都会忙不迭的避开。
因为他非但是个乞丐,而且是个特别脏的乞丐。
他流着长长的鼻涕,又时不时将鼻涕擦在手上,一双黑色的眼睛却明亮的像熟透的葡萄。
白九霄似乎对这个小乞丐有几分兴趣,他正准备走过去,只见那蹲着的小乞丐反而立刻跳了起来,拧着鼻子,呲牙对他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然后恶作剧似的一溜烟跑开了。
白九霄收住了脚步,不由又叹了口气。
还是没有消息。
不只自己白白转了一天,想不到连奎老头手底下的人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他不禁开始有些怀疑,到底有没有“试毒大会”这种东西。
但是这种怀疑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现在他必须立刻去验证一番,看看自己的怀疑是真是假。
白九霄来得比预料的要早很多,他翩然出现的时候,洛玉影桌上的书还未全部看完。
看来是她高估了白九霄的耐心。
白九霄的脸有些臭,因为对他的到来,洛玉影的态度似乎太过怠慢了些。
之前闲暇时至少还有口粗茶喝,而现在莫说茶,这里却连一杯热水也没有。而且平日这院子里的灯早该亮了,今日天气又阴沉,院子里早就一片漆黑,却没有人点灯。
因为点灯的人已不在。
怜儿一走,这院子竟像空了一大半。
白九霄也没有想到怜儿会走,而且走的那样急。
他忽然有种荒唐而大胆的想法,也许怜儿并未离开,也许只是遇到了不测,而下手的并非别人,正是此刻黯淡灯火下那寂寥独坐的绝色伊人。
这当然只是无聊的幻想。
可洛玉影绝对有这个能力,她乍看起来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白九霄偏偏清楚这个弱女子却是个会要人命的狠角色。
不知是否在洛玉影手上吃过亏,在她面前的时候,白九霄总觉得不像在别人面前那般自在。
而见白九霄回来,洛玉影一直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浏览书页的速度默默加快,直到将书翻到最后一页,她又径自闭上眼睛静思,额角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的身体还很虚弱。
没有怜儿的照顾,又已一日滴水未进,但等她缓缓睁开眼睛,憔悴的神色却仿佛松了口气。
桌旁脚下还有一个火盆,火盆里铺着一层厚而干松的灰烬,然后洛玉影就做了一件让白九霄意料不到的事……
纤弱如玉的手指微微颤抖,厚厚的书角已染上火星,火星一触到宣纸便做肆意猖狂,几缕轻袅的黑烟缓缓,然后洛玉影便从容的将点燃的书册扔进了火盆,再也没有多看一眼。
火焰很快熄灭,转眼间书册烧得一干二净,化为乌有。
这火盆中剩下的灰烬应该也是之前烧掉的书留下的,看样子已烧了不少,而桌上的书还有十余本。
洛玉影只是看完一本,便烧一本。
白九霄注意到书本装订不同,新旧有别,有的书页虽已破旧,但是无一例外都保存尚好,极像是有人专门搜罗起来的。
而现在,毁灭它们的正是当初费尽心思将书籍收罗起来的主人。
白九霄每次来,洛玉影几乎都在看这些书,而现在她已决心将它们毁掉。
能舍得将这些心爱的藏书付之一炬,大概洛玉影已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但在白九霄看来,却只看到了一样东西。
能如此不动声色,却舍得对自己心爱之物下手的人,其心狠可见一斑。
白九霄不觉眉峰一挑,他实在很犹豫,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和这样心狠的人扯上什么关系。
只听洛玉影忽然道:“这些东西带不走,必须毁掉。”
她似乎看穿了白九霄的心事,意在辩解。
洛玉影寂色,神情中隐藏着淡淡忧伤。
“这里每一本都是独一无二的孤品,记载着无数制毒配毒的法子与药理,带不走的,只能毁掉。”
“是啊,东西本就是姑娘的,想毁掉别人也管不着。”
白九霄冷笑,随口讥讽一句。
东西虽是她的,却只可怜了写书之人的一番心血,这才是他的意思。
这些东西若是落在某些人手中,或许可以造福于人,但若落在别有居心的人手里,那当真是贻害无穷了。
这道理白九霄也不是不明白,他淡色一扬嘴角。
“姑娘向在下解释这些,多此一举了吧。”
洛玉影灰色的眸子微微一转。
“公子去而复返,想必已有了决定。”
口吻自信而肯定,白九霄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
洛玉影实在很聪明,聪明到让人觉得不舒服。
与聪明人相处,往往容易让身边的人没有安全感,尤其是像洛玉影这种凡事都不会没有居心的人。
因为她关心的事很少,所以只要她关心便不会毫无目的。
不过这样才有意思……
白九霄笑道:“在下不会这么容易上当的,姑娘不过随口什么试毒大会,就以为算准了在下的心思?”
洛玉影却嫣然道:“既是请人帮忙,我自然会让公子看到我的诚意。”
“哦?”
“试毒大会便在这几日,公子若有兴趣,我可以带公子去瞧瞧。”
“你肯带我去?”
白九霄一直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此时却忍不住叫出声。
这也难怪。
他已在外面打探了一天,却没有得到半点与试毒大会有关的任何消息。
不论是消息最灵通的相思楼,还是花钱便能买到消息的狐狸窝,甚至是掌握了许多江湖秘密的官府熟人……
没有一个人听过试毒大会这名字。
“要让公子相信,心甘情愿的答应帮我,我已想不到别的办法。”
洛玉影却出乎意料的坦然。
“好”字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白九霄眼波流动,却微微一笑。
“姑娘这么好心,难道就不怕我去了之后,自己找到人,而不再需要姑娘帮忙么?”
洛玉影却丝毫不担心,只柔声道:“在约定缔结之前,这当然是公子的自由,不过相信就算公子出席过试毒大会,凭一己之力,也不一定能将人找出来。”
这话简直老实的刺耳,若非洛玉影神色无辜而单纯,白九霄一定觉得她在嘲讽自己。
但是这话却击中了白九霄的软处。
最近这些日子,他好像一直在走霉运。
先是漫长的雨季迟迟不退,自己手头的麻烦一直没有解决,而又碰上一连串古怪的人,甚至现在连他费心找到的狗窝也要报废了。
白天他曾特意去了一趟城外,想不到远远就瞧见土地庙的庙墙已塌了一大半。
莫说下雨天,若是风再大些,看来这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完全倒了。
所以白九霄的心情并不多么美妙,因为这便意味着他很有可能要再次露宿街头,但是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
他已没有了拒绝的理由,或者说既然别人已将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他也只有明智接受。
“一个月嘛,希望到时候姑娘能给我个交代。”
“公子不准备先去试毒大会?”
白九霄如此便答应了,洛玉影倒有些意外,谁知他又说了一句让洛玉影十分满意的话。
“不必了,我……愿意相信姑娘一次。”
白九霄说的本随意,他还没有意识到。
信任,原本是多么宝贵的东西。
四十四.箜篌曲
夜幕浓,冷雾在灯火阑珊的庄园漫起。www.uu234.net
窗外,有风。
风打落叶,簌簌而响。
酒囊已空了,连最后一滴酒也早在半个时辰之前被喝光。揉着发痒的眉心,白九霄似乎想顺便将肚子里正在肆虐的酒虫压制下去。
可是他错了。
因为他的酒虫不是养在肚子里,而是养在心里。
不论春秋还是冬夏,不论忙碌还是闲暇,只要在想喝酒的时候没得喝,他整个人就浑身不自在。
所以叶小蝉没有叫他酒鬼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不知是不是没有酒提神的缘故,他这一整日都有些心绪不安,他既没有出去转悠,也没有在府中露面。
现在他心里忽然又惦记起一个地方,因为他知道这个地方一定有许许多多的好酒在等着他。
可惜他去的竟不巧,因为姬灵云竟不在灵云庄。
请客的主人不在,江轻鸿也便没了讨酒的对象。
偌大的苏家当然不缺少美酒佳酿,可是他心里却防备着某些人,总觉得拘束得紧。
一则苏家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气氛沉闷压抑。一个人若是在拘束的环境下待久了,心情也不会太好。
二则唐蜜有多不安分,他是已经见识过的。所以唐蜜的声音一飘来,他便溜了出来。
从街上走着,江轻鸿便想到许多事,包括昨夜与唐蜜的一番谈话与理得并不算太清楚的几多头绪……
而说巧不巧,他正思索着,远远的便瞧见了一个人影有些眼熟。
苏勇。
此时此刻,他瞧见的那人赫然正是苏勇。
苏勇就站在街对面的胡同口,他穿着一件淡褐色的衣袍,衣袍崭新而干净,鬓发也梳得整齐利落,与平日低调的打扮略有不同,远远瞧上去竟不比哪家的少爷逊色多少。
江轻鸿正犹豫是否要上前攀谈几句,却见他行迹闪躲,东张西望了几眼,而后便走近巷口,敲了敲朝南的一扇红漆小门。
小门很快打开。
开门人是个老太婆,苏勇没有与之寒暄,他们显然是认得的,人进去后门便被带上了。
好在这院墙并不高,站在街心的江轻鸿远远仰面观望,发现这红漆小门里矗立着一幢精致的小楼。
小楼上有灯光,隔着墙还能听见有琴声隐隐传来。
弹曲的人颇有功底,琴音空灵,几个转音都行如流水,而最重要的是那人弹的曲子极为耳熟,赫然正是那首“涅”。
江轻鸿忽然来了兴趣,只因他竟不知还有别人会弹奏这首曲子。
他十分好奇这弹琴者的身份。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弹琴的人绝不是轻歌姑娘。
此时相思楼正是最热闹繁忙的时候,何况轻歌姑娘有一条成文的规矩从未更改,那就是她从来不会离开相思楼,外人若想听到她的曲必得到相思楼来才行。
相思楼的姑娘皆色艺双绝,却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落魄良家女子。她们靠本事吃饭,却从不会出卖皮肉,比起许多表面干净,内则藏污纳垢的风月场里的姑娘总要幸运些。
而此地鱼龙混杂,没有一个厉害的后台,单凭一群姑娘,岂非要任人鱼肉的。所以江轻鸿觉得这相思楼的老板实在是个厉害的角色。
而说起相思楼的老板,此人极为神秘,似乎从未在人前露过面,相思楼的诸多事宜多是一个叫湘姑的妇人在操持。
轻歌姑娘人美,琴音更美,多少达官显贵,名士豪侠都不止一次希望她能赏脸,可是她却从未破过例。
她也从不将她的琴带出去,而她只会用自己顺手的琴弹奏。
何况这乐器也不是轻歌姑娘擅长的,因为江轻鸿从未见过她弹奏过箜篌。
曲子并没有弹完,琴声忽戛然而止。
大概那弹琴之人已见到了苏勇,所以便停了下来。
江轻鸿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箜篌弹奏这只曲子,所以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可随后,他便听到了另外一种也引起他兴趣的声音。
“糖炒栗子!又甜又香的糖炒栗子!”
卖炒栗子的老汉用沙哑的声音叫卖着,江轻鸿这才后知后觉闻到了空气里浓郁的熟栗子香味。这时候他的肚子已饿得咕咕直叫,于是循着诱人的香味,他便找到了摆摊子的地方。
而这卖炒栗子的老汉,他竟也认得。
江轻鸿微微一愣,赫然发现这老汉竟是在相思楼门口不远摆摊的那个,他转身一往,相思楼已近在眼前。
他是从由巷子从另外一条街穿过来的,他竟没有想到这红漆小门的院子就在相思楼旁边。
如此看来,那弹箜篌的人说不定正与这相思楼有着某种关系,甚至很有可能是轻歌姑娘某个交好的小姐妹。
这也便解释了为何那楼中人会弹那首曲子。
事情好像忽然变得有意思起来。
“栗子怎么卖。”
“十文钱一斤,公子要多少?”
见生意上门,老汉笑的殷勤周到。
十文一斤,江轻鸿心里盘算了一下钱袋里的余钱,刚好还有二十几文,于是道:“那就来二斤吧。”
糖炒栗子是刚刚出炉的,老汉麻利的将栗子称好,然后用油纸包起递给江轻鸿。可是令人尴尬的是等到付钱的时候,江轻鸿忽然发觉自己非但已身无分文,甚至连钱袋也没有带在身边。
自从上次叶小蝉走后,他的钱袋好像就失踪了,这几日他竟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但此时栗子已在手,退回去也不是,接着也不是。
见江轻鸿面露歉色,笑眯眯的老汉竟一时没有理解到他的难处,毕竟在酒楼有白吃白喝的,可是若说连这几文钱糖炒栗子都没钱付的,这年头却着实不多见了。何况江轻鸿的穿着虽不华贵,却透着一种从容不凡的气派,绝不像那种来滋事的流氓混混。
有这种气派的人,会买不起糖炒栗子么?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次江轻鸿却着实被难住了。
其实相思楼近在眼前,他本可以去那里先借些,不过要江轻鸿向人借钱,他倒真有些张不开嘴,毕竟他从未向人借过钱的。
看来今晚这栗子是买不成,江轻鸿叹息一声,果然只能把那包栗子又放回了老汉面前。
此时那老汉却笑道:“公子怎么一个人,那姑娘没有一块儿来。”
“姑娘?”
江轻鸿笑了笑。
“在下的女人缘虽说得过去,却并不是特别好,老丈许是认错了人吧。”
“公子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小老儿也是应当的,不过老头子倒还认得公子。”
老翁却摆手直笑。
“那是几年前了,有一年冬天正是下大雪的时候,那姑娘拉着公子来买糖炒栗子。姑娘心肠好,可怜小老儿生意惨淡,便买下了那天所有剩下的栗子,公子不记得了?”
江轻鸿恍然。
这件事他又怎么会忘记。
老翁口中的“姑娘”当然就是叶小蝉,而那就是他遇到叶小蝉的第一个冬天。
那年冬天,天大寒。
叶小蝉迷上了两件事。
一件事就是花钱,另一件事就是捉弄江轻鸿。
其实这两件事归根结底倒是一回事,她爱花钱不过也是为了和江轻鸿作对。
要捉弄人也并非一件简单的事,何况对象是像江轻鸿这样的人。直到叶小蝉发现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江轻鸿真的太穷。
穷的人难免总会小气的,尤其是对于钱财,但是江轻鸿对身边人却绝不吝啬。所以叶小蝉在吃过一番苦头之后,终于学会了一个绝对能让江轻鸿头疼的招数,那就是花钱。
认识叶小蝉的时候,江轻鸿的钱袋还没有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不过渐渐的,他倒真是被叶小蝉拔得一毛不剩。
那一次,叶小蝉忽然要买糖炒栗子,江轻鸿当然知道她并不是真的想吃。
因为不会有人在刚刚吃了北香居的桂花糕、李麻子的油炸麻花、胡大郎的驴肉包子,还有芝麻西施的芝麻烧饼之后,还会有这么好的胃口买下所有糖炒栗子……
之前,她一边走,一边买。
看着自己的钱袋里唯一的一张百两银票先是变成银锭,又变成了碎银子,最后变成了碎银子,江轻鸿索性只好由着她。
等到叶小蝉已夸口要买下老汉所有糖炒栗子的时候,江轻鸿的钱袋已完全空了,而正是在那天,江轻鸿还遇上了一件倒霉的事。
也是注定要破财的日子,他还丢了一件东西,一块随身的玉佩。
江轻鸿忽然想起,当时他丢的玉佩好像正是现在挂在腰侧的这块。
玉佩玉质淳厚,雕工精美,而且是陈年古物,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而那个叫芳芳的小丫鬟交给江轻鸿的时候,他一眼便认出,这原本便是他的。
但直到现在,江轻鸿才完全记起,这块玉佩确实曾一直随身带着,直到陪着叶小蝉买糖炒栗子的那天……
可是这玉佩又怎么会到了芳芳手中的呢,还有她那句话,要他不要忘记苏壁是什么意思……
不知是不是最近喝酒的机会太少了,江轻鸿觉得自己的记性越发不好了。
见他**腰间玉佩,老汉忽然笑道:“其实我刚才也差点没认出公子来,不过倒是这块玉佩,老头子觉得眼熟。”
江轻鸿意外。
“这个?”
“是啊,像老头子这种庄稼汉,见过的好东西本就不多,又因公子气派不凡,老头子才确定就是公子您。”
四十五.苦茶
江轻鸿笑了笑。www.uu234.net
与其说他气派不凡,但不如直接说他是个经常被叶小蝉敲诈的冤大头。
他摘下了玉佩,在老汉面前更清楚的亮了亮。
“老丈对这个有印象?”
老汉仔细看了几眼,立刻肯定道:“不会错的,那次公子走后没多久,公子的一个朋友又来买栗子……不,也不对,我看她也不像是专门来买栗子的,倒像是跟着公子你们一起,不过却落在后面的。公子走后,那位小姐便捡到了地上的玉佩,还特意拿过来让老头子看了看,确定是不是公子你掉下的。”
“我的朋友?还是位姑娘?”
江轻鸿大感意外。
老汉继续回忆道:“正是呢,那小姐长得斯斯文文,说话很秀气很小心的样子,但看言谈举止倒又不像寻常小门小户家的女儿。”
那姑娘虽蓬乱着头发,看上起有些狼狈,不过穿着打扮倒是不俗气,老汉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因为那晚下大雪,街上并没有什么人,只有江轻鸿和叶小蝉才走后不久,老汉便告诉那小姐这是江轻鸿他们落下的。
“然后呢?”
“然后?然后那小姐问老头子还有没有糖炒栗子卖,老头子就告诉她,栗子已经被公子你和那位大眼睛姑娘全部买走了。说起来那位小姐也是个大好人,虽然没买到栗子,她身上没什么银子,却取下了一只珠钗,要老头子去换钱救急……”
老汉脸上还在笑,可不知为何,苍老的眼窝中竟有了闪烁的泪花。
虽然他老伴的病还是没有熬过去,不过却多亏了江轻鸿和那两位姑娘的帮忙,让那婆子临走的那个冬天并没有太遭罪……
每每想起这些,他心里总沸腾着说不出的感激,但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他并不希望一时的悲伤再度淹没内心中带着的暖意。
江轻鸿也没有再开口多问。
他不必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事,何况一位老者的伤心事往往要比一个年轻人要多得多。
这其中或许夹杂了太多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还有许多生命本无法承受却又不得不承受的痛苦与现实……
所以这包栗子江轻鸿便只有收下了。
“老头子无财又无势,无儿也无女,几位善心人的大恩,恐怕是无以为报,不过公子什么时候想吃糖炒栗子,大可来找我,老头子管够。”
他咧嘴笑的那样开怀,又那样让人心酸。
“好,下次我一定带小叶来,再一起尝尝这儿的栗子。”
江轻鸿郑重的点了点头。
他的心中也有一种莫名温暖的情愫在像火焰一般燃动,他是个很容易动情的人,也是个很容易被别人的情绪感染的人。
这样一个人的忧愁悲伤总比别人多,但轻松快乐起来又总比别人容易。
江轻鸿只好低头解开了纸包,剥了一个栗子扔进嘴里。
“对了,老丈,向你打听件事。”
老汉弓腰道:“公子请说。”
“其实在下最近在四处看宅子,刚才过路的时候,隐约瞧见那扇红漆小门的院落不错,不知这家住户是哪一位,这房子有没有打算出手啊。”
江轻鸿回头瞥向巷子里挂着灯笼的小门,老汉忙跟着探头瞧了瞧。
“奥,公子说的是原来的李府吧,那可真的是不凑巧得很,公子若是早几个月,那宅子倒正好在转手,不过现在怕是没希望了。”
其实正是因为方才经过巷子口时,江轻鸿注意到那大门上的漆是新刷的,而门口挂着的灯笼也是新换的,墙边还有贴过告示的痕迹,于是随口一问。
江轻鸿随之面显失望之色,老汉道:“这宅子原住着一位李姓员外爷,前阵子听说好像是举家迁往外地,于是这宅子便挂牌出售了。公子眼光倒当真不错,卖宅的告示一挂出来,来看宅子人便络绎不绝。”
江轻鸿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这老汉说的很中肯。
李员外这宅子新建没几年,此处又在相思楼附近,地段繁华,离城门又不远,交通更是便利,生活起居都很方便,无论从哪一方面,都可以说无可挑剔的,看中的人自然不少。
不过相对的价格也不菲,所以能买得起这样一处宅子的定然不是普通人家。
江轻鸿直勾勾盯着远处灯笼上的那个“柳”字,轻笑道:“那这姓柳的人家还真是走运,能买到这处好宅子。”
买得起这宅子的人,运气当然不会太差,因为运气差的人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家财。
老汉笑了笑。
“我看公子不是想打听这宅子,是想打听这宅子的主人吧。”
想不到被人一语道破,江轻鸿也便不否认,只笑笑道:“方才我正巧遇见个熟人,还来不及打招呼他便进了柳府,所以在下确实对这宅子的主人也很好奇。”
“公子也不用骗我这老头子了,其实来打听这柳家的,又岂止公子一人。”
面对这老汉一脸心照不宣的了然,江轻鸿倒倍感意外。
“哦?难道这宅子里住的竟是什么出名的人物?”
眼见江轻鸿的惊讶之色不像作假,老汉也不再绕圈子,反问道:“公子可去过那相思楼?”
江轻鸿当然去过,非但去过,而是也算那里的常客。
但这老汉却不像是会在这相思楼进出的人,江轻鸿兴趣更浓,只听老汉道:“我家隔壁的王家婶子就在相思楼的后厨帮佣,听说这相思楼里有位极出名的,好像被称作柳三姑娘。”
“柳三姑娘?”
江轻鸿恍然大悟。
“可是那一手箜篌动全城的柳三姑娘?”
相思楼有粉黛无数,佳丽数以百计,而这其中最出类拔萃,精妙绝伦的只有三样。
轻歌姑娘的嗓音、云梦姑娘的舞姿、柳三姑娘的箜篌,三者一同号称相思楼之“三绝”。
前二者江轻鸿都曾见识过,唯有这柳三姑娘的箜篌倒是第一次听到。
柳三姑娘弹奏的箜篌曾被人赞誉为“一曲箜篌动全城”,可方才弹奏之音遥遥落入江轻鸿之耳,若说这便是三绝之一,相比较之下倒显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当然,除非弹琴的人不是柳三姑娘,又当另有别论。
“这么说,这柳府便是柳三姑娘的府邸了。”
果然,老汉道:“老头子也是这么听别人提过,后来来打听的人多了,老头子也就记下了,不过真是可惜了,本来弹得一手好曲子,这手却偏偏毁了……”
他忍不住摇头感叹一声。
他虽与这柳三姑娘素未相识,可他的确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江轻鸿皱了皱眉。
“老丈说柳三姑娘的手毁了?怎么回事。”
“这老头子便不知了,不过听说是得了种怪病,致使这位柳三姑娘双手糜烂生疮,是再弹不得琴了,听说前一阵子还请了全城的名医轮番诊治,却都瞧不好,说来这姑娘也当真是个可怜人……”
所以柳三姑娘才搬了出来,离开了相思楼,听说这是柳三姑娘自己的意思。
好在她颇有积蓄,但不知是否对于相思楼多少总有些不舍之情,她便买了这处颇近的宅子,方便偶尔走动。
不过老汉却从未见过这柳三姑娘出门。
遇上的这样的事,对任何人都会是不小的打击,且莫说她原本弹得一手好琴,就算是寻常之人,好好的一双手忽染恶疾也确是极大的不幸了。
但想不到这柳三姑娘即便手带重疾,还是不愿放弃弹奏,江轻鸿在心中不由生出一种敬佩与同情。
不知是否江轻鸿的出现带来了人气,摊子前开始有三三两两凑过来买糖炒栗子的客人,他也不便继续驻足,遂与老汉告了别,朝相思楼走去。
无论外面的寒风多沁骨,相思楼中仿佛总是呈现着一派四季如春,繁花盛开的景象。墙角摆着各色花团锦簇,脂粉与花香萦绕纠缠,而真正的花朵却是绽放在每个人脸上的笑容。
这似乎是一个没有悲伤,只有欢乐的地方。
但置身其中,江轻鸿却很难感觉到欢快与轻松,他偶尔来此也不过是为了尝尝这里的酒。
因为除了来光顾消遣的客人,每一个迎宾的姑娘脸上皆是笑容明媚,有人娇柔多情,有人开怀而乐,有人笑语欢颜……但是没有人知道她们此刻心中会是怎样的情感,也没有人会关心这个。
就像学会自我麻醉该说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痛苦,也许并不是简单几个字可以概括的。
轻歌姑娘只有在闲下来没有客人的时候,才会泡上一壶茶,整个人就那样静静的坐着,然后望着楼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发呆,每当这个时候她温柔明动的眼睛里才偶尔会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悲伤。
轻歌姑娘招待人的东西都是极好的,极好的水果,极好的茶点,极好的佳肴……不过她自己私下里最喜欢一种苦茶却从不会用来待客。
这种茶很特别,却并不是特别好的东西,相反,甚至连其名字也绝不可登大雅之堂的。
它甚至称不上一种茶,而仅仅是一种野菜而已,但每年春秋换季之时,轻歌姑娘总会特意雇人挖上许多,晒干后留着泡水。
这种野菜泡的水江轻鸿也尝过,虽然酸苦沁口,却是对嗓子极好的。
偶尔提起这个,轻歌姑娘也只说是她得来的秘方,用来呵护嗓子。
但江轻鸿知道,这背后其实另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