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架感言
明天本书就要入v了。
其实所谓上架感言,主要就是为了对大家说一声谢谢!《初来》是三儿的第五本小说。坚持不懈的写了三年,已经非常疲惫。加上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生活的琐事,工作上的事,有的时候真是身心俱疲。如果不是有你们的支持,我绝对走不到今天!
所以,我特别感谢你们,是你们的支持给了我坚持下来的动力。还请大家以后多多指正,多多支持,多提宝贵意见!还要特别感谢我的主编圆子和责编岚子的指点和帮助,谢谢!!
我会用心写好故事,努力完善情节,尽力让小说严谨好看,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不多赘言,希望大家能接收到我的谢意!鞠躬!
预告一下,明日会有双更,第一更的时间大约是在下午2点~2点半左右。请喜欢云小六的同学们多多支持正版订阅。有了你们的支持,三儿才能更加有动力的将故事写下去。
最后,祝大家一切顺利,心想事成!o(n_n)o
9月5日 更新时间变动通知
今天家里有点事,点点这边的签约又有了一些变动,还要弄,所以没来得及写文,又不想糊弄了事,只能推迟一下更新时间。要到17:30左右更新,不想让大家刷新空等,所以告知一声,还望朋友们见谅^_^
关于9月14日的更新
今天的第二更,也就是第七十一章写的不很满意,大修会费一些时间,现在已经晚了,所以决定搁在明天中午12点更新,明天加起来会有三更。给大家造成的不便,还请原谅O(∩_∩)O~
第一章 拢月庵
云想容站在梧桐树下,仰头望着片片黄叶,抬起粉嫩嫩的双手,接住一片,梧桐叶大,正好盖住她一双手掌。有更多的黄叶簌簌落在她四周的地上,堆积了一层,踩上去很松软。
已经重生三个月了。
现在是贞佑四年,她六岁,老天竟如此厚爱,给了她一次重新洗牌的机会!
云想容苍白但好看的小嘴便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她出生时,新帝还未登基,父亲也还未封侯,只是作为济安侯府不受宠的庶出幺子,和母亲住在后宅偏远的琉璎阁。父亲云敖,因为其生母赵姨奶奶十三年前被祖父撵到自家供养的庵堂,一直都恨着祖父,从小一直对着干到大,是说什么也不肯跟她的侯爷祖父低头的。
母亲怀她七个月时,侯府突然来了飞贼,虽然很快被护院制服,母亲仍旧受到惊吓,早产诞下她,她先天不足,心脏较弱。父亲又跟祖父大吵了一场,险些就动手,又被罚跪了祠堂……
可先天不足也不是什么大事。云想容乐观的想着,至少她前世活到二十六岁生第二胎难产而亡之前一直都还好好的。除了容易气闷疲劳之外,并无什么大碍,今生只要好好调养起来就是了,况且她也不想再嫁人,自然不会有生产一说。
云想容捧起一片梧桐叶,笑的越发开心了。
她现在要做的,是留住娘亲。
“卿卿,你怎么在这儿呢!”“卿卿”是她的乳名,因为生来体弱,济安侯夫人段氏——她的正牌祖母让“贱养”,“琉璎阁”的下人们就都唤她乳名。听着急切的声音,是她的乳母柳妈妈。
云想容咧开嘴笑的天真烂漫,如同每一个天真的孩童一般,噔噔跑到梧桐树后躲起来,露出半个白嫩嫩的脸蛋,咯咯的笑着。
柳妈妈停下脚步,在绿色细布对襟比甲的前襟上蹭了蹭手心里的汗,含笑嗔怪:“才眨眼的工夫,怎么又跑到这来了?虽然是咱们侯府自己家里供养的庵堂,可也不能乱走,万一混进来个拍花子的,看你怎么办。”
“乳娘吓唬我,我才不信。”云想容张开双手让乳母抱。
柳妈妈将云想容抱起来,嘿呦了一声:“卿卿又长高了,长壮了,在几日下去,乳娘就抱不动你喽。”
她比同龄的孩子都瘦些,柳妈妈这是逗她。
云想容咯咯笑着,银铃般的笑甜腻腻的,双手搂着柳妈的脖子:“乳娘抱得动,乳兄都那么高了,你都抱得动。”柳妈的次子柳宝儿今年七岁,比她高壮多了。
“你这小机灵鬼。”柳妈妈就刮云想容的鼻子,缓缓往东跨院走去。看着怀中精致漂亮的像个瓷娃娃的小女娃,心中不忍。
若说云家最为光耀门楣的,便是一门出了两侯爷。老侯爷济安侯云贤,是先帝世宗册封的侯爷,原本这爵位是非世袭,济安侯一脉也就那么下去了,不存在什么三子争夺世子位的烂事。谁料想一直不受老侯爷待见的三老爷云敖,竟然爆出个冷门。
正隆三十三年,也就是六小姐一岁多时,世宗弥留,太子急于铲除昭王,带人闯进昭王府,杀昭王一子二女,昭王危在旦夕时三老爷及时赶到,射杀太子,随后灭太子满门,闯进皇宫逼世宗改诏另立昭王。
昭王登基后,改年号贞佑,封三老爷为永昌侯,并将怡亲王的表妹,定国公邱尧的嫡出幺女说给三老爷做妻子。
三夫人孟氏原本是兴易县珠宝大贾孟家的二小姐,当年也不知三老爷如何在外头认识了人家,不顾门第硬娶进来的。他们这些下人原本觉得孟氏跟着三老爷,好歹受宠,谁料想生了女儿不足两岁,三老爷封侯,就奉旨娶回一个平妻,并且在外另立永昌侯府,带着邱氏搬了出去,将发妻孟氏留在了济安侯府公婆身边。
这四年,三老爷甚少回来,孟氏等于被冰在了这里,只是顶着一个永昌侯孟夫人的名号,却是被妯娌姐妹笑话的。老侯爷和老夫人起初同情,多有照拂这对可怜的母女,可谁料邱氏进门,翻年生了七小姐云明珠,去年又生了八少爷云博宜,加之她出身高贵,不似孟氏出身商贾,可怜的三夫人,外头早已经传出永昌侯要将之休弃的消息。
她奶了六小姐一场,三夫人对她也不薄,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六小姐吃苦。如果母亲下堂,六小姐将来还怎么说亲?交给平妻邱氏抚养,她这么弱的身子还有活路吗?
柳妈思及此,眉头已经紧紧拧成一个疙瘩。
“卿卿。”
柳妈妈才刚走上抄手回廊,就看到前方月亮门那里走出一个身材高挑容姿绝色的妇人。饶是同为女子,且每日都见面,柳妈仍旧忍不住赞叹三夫人的美貌,柳叶长眉,上挑的丹凤眼,鼻梁高挺,红唇小巧,秀气的瓜子脸,五官精致的像是画出来的。据说当年兴易县,孟家的二小姐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哎,女怕嫁错郎,当真如此。
“三夫人。”济安侯府的老人儿,都习惯这样称呼孟氏。
孟氏温柔笑着,眸光如粲然星子,声音若娇莺轻啼:“这小淘气,又跑去看梧桐树了?”
“娘亲,娘亲!”云想容张开双手搂住孟氏的大腿。。
孟氏笑着摸摸她的头,牵着她的手对柳妈笑道:“许是拢月庵的风水养人,卿卿这几日好像长胖了。”语气掩饰不住的欢喜。
柳妈笑道:“是啊,奴婢也觉得小姐是胖了,脸蛋丰满了,越发的好看。”
孟氏便抿唇温柔的笑,低头慈爱又珍稀的望着云想容。
云想容抬起头,正看到母亲的笑脸,母亲手臂上的浅紫色轻纱披帛被轻风吹拂着,她伸手握住,心下却有些伤感。她七岁时,母亲被休弃,在回兴易县时跳了河,她成了丧妇长女,未来被邱夫人紧紧地拿捏在手中……
好在老天眷顾,让她重来一次!
“娘亲,娘亲。”云想容喃喃着,不自觉摇晃着孟氏的手。孟氏臂弯上的轻纱披帛被风吹的遮住她的脸。
孟氏一低头,就看到女儿的小脸被纱蒙住了,禁不住扑哧一笑,“瞧你。”停下脚步,轻柔的为她拿开遮脸的纱,亲了亲她的脸蛋:“卿卿,咱们去看看赵姨奶奶,然后就去练字,好不好?”
“好。”赵姨奶奶是父亲的生母,她重生以来和母亲一直住在拢月庵,多亏了她照拂。
云想容迈开腿,跟着孟氏故意放缓的步伐,不多时就进了月亮门来到东跨院。一进门,就看到赵姨奶奶的陪房乐水正在拿喷壶清洗一株白菊的叶子。
“乐妈妈。奶奶呢?”乐水忠心耿耿,为人刚正不阿,赵姨奶奶不愿随父亲离开,一直在拢月庵终老,都是乐水在照顾。
乐水见了孟氏和云想容,规矩的行礼。
柳妈妈也福身。
乐水看了眼身后的禅房,凑到近前悄声道:“邱夫人带着七小姐来了,这会子正在里头跟姨夫人说话。”
孟氏脸上的血色立刻抽净,拉着云想容的左手不自觉收紧。
云想容的手被握的生疼。
想不到今生这么快就见面了!
“是么,那我们不能失了礼数,要问候邱夫人才是。”云想容听见孟氏平静的声音如此说。
若不是感觉得到握着她的那只手已经冰凉颤抖,只看外表,绝对瞧不出孟氏内心的波澜。她知道,孟氏的性子典型的外强中干,无论心里多苦,面上也要做足,回头自己躲起来哭都无所谓,就是不能在人前失了体面。
殊不知就是这样硬的性子,才让自己吃了亏,若是懂得运用自己的美貌做筹码,学着适当放软姿态,或许事情就是另外一番光景。
刚这样想着,“吱嘎”一声,禅房的格扇被推开,一名年轻的妇人走了出来,见了孟氏领着云想容站在门外,敷衍的笑,草草蹲了下身子:“孟夫人,六小姐。”
云想容对此人印象深刻。她是云明珠的乳母康孙氏,丈夫是她父亲云敖身边的常随康学文,前世若不是有康孙氏牵线,云明珠一个寡妇和恬王世子也勾搭不上——康孙氏的同胞姐姐是恬王世子的乳母。
云想容垂着眼,像个寻常六岁孩子一样,脸上的笑容很天真。
孟氏并没有理会康孙氏,牵着云想容的手上了台阶。
才一进门,就看到了身材娇小面容甜美的邱翦苓在两名美貌婢女的簇拥下,笑吟吟的站在桌边。
她穿着一身大红织金妆花凤通袖缎对襟褙子,下着同色八幅裙,头上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簪两根金累丝云凤簪,耳朵上戴着猫眼石的耳珰,素白玉手上戴着成套的翡翠镯子和戒指,和鲜红的指甲呼应着华贵的光。
此处是庵堂,赵姨奶奶的屋里点着檀香。可距离这么远,云想容却闻到了一股清新的茉莉花香。她前世好歹也是恬王世子夫人,什么精致物件没见过?一闻就知道这是京都“天意坊”特制的茉莉花香精,一小瓶就值三百两银子。
云想容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看孟氏。
与邱翦苓华贵的装扮相比,孟氏一身浅紫色束腰长裙,不施粉黛,不戴首饰,就显得太过于寒酸了。娘亲骄傲,不知会不会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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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差别
邱翦苓在看到孟氏时,目光滞了滞,随即一双吊梢的柳叶眉挑起,得体的笑弯了红唇,显得容貌越发明丽:“今儿个天气好,就带着明珠来看看娘,想不到孟夫人和六小姐也在。”
她也称呼赵姨奶奶“娘。”
孟氏嫣然一笑,声音娇柔:“我也想不到,会在此处遇到邱夫人。”
“给邱夫人请安。”云想容不等孟氏和柳妈妈提醒,小小的身子上前一步,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福礼,姿势标准,憨态可掬,极为可爱。
邱翦苓的眼神闪了闪:“六小姐真是懂事,可见孟夫人教导的好。”
“我不过是深宅妇人,不懂什么,多亏了老侯爷和老夫人督促,学了一些规矩。”
孟氏与公婆接近,邱翦苓却只有逢年过节才带孩子见上他们一面。
“是呀。”邱翦苓立即将皮球踢回来:“咸宁也常说老侯爷极会教导孩子的。”
咸宁,是父亲云敖的表字。
孟氏藏在袖中的手抖了一下。
邱翦苓随手褪下腕子上的翡翠镯子给云想容:“来时不知孟夫人和六小姐在,也没什么准备,小小玩意,不成敬意。”
“多谢邱夫人。”云想容笑吟吟的将镯子揣好——这么值钱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孟氏的脸有些发热。
她身无长物。七小姐云明珠现在就在里间,邱翦苓给孩子东西,她们不好拒绝,可她拿什么还礼?
正当这时,云想容拉着孟氏的手摇了摇,娇憨的笑道:“娘亲不是说七妹妹是爹爹的掌上明珠,正适合戴您刚得的珍珠手串么?”那串珍珠手串成色上佳。
“是啊。”柳妈妈不疑有它,笑道:“奴婢去给您取来,正好省得您跑一趟永昌侯府了。”免得去侯府还要添堵。
孟氏心下一松,她怎么把那手串给忘了?低下头笑望着女儿,心疼的拉起她的手。才六岁,就必须要学会审时度势。她无能,也带累了孩子,不得不早熟。
云想容松了口气,好在娘亲没有怀疑。
邱翦苓认真看这对母女。
孟氏比她大两岁,今年二十四,风华正茂,又生的连女人看了都要心动的娇容,侯爷会不心动?更何况,云想容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聪明,说气话来小大人似的。
半年未见,这对母女更让她心里不舒服了。
几人就到里间,和赵姨奶奶说话。
赵姨奶奶四十出头,鬓角已经生了白发,身上穿着件半新不旧的墨绿色的细棉袄子,盘腿坐在临窗的炕上,正逗着才三岁的云明珠。
云明珠继承了其母的容貌,生的粉雕玉琢,很是可爱。
“奶奶。”云想容快步上前去,先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随即恢复了孩子该有的活泼,爬上了炕。
见了云想容,赵姨奶奶笑的眼角鱼尾纹都出来了,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粗糙的手抹掉她额头的汗:“卿卿又去哪里疯玩了?让你娘找不到你。”
云想容撒娇的搂着赵姨奶奶的脖子:“卿卿才没有疯玩,我是去看梧桐树了。”
云明珠被挤开到一旁,不依的缠上来搂着赵姨奶奶的胳膊:“奶奶也抱明珠嘛。”
“好,好。也抱我们明珠。”都是自己的孙女,且都生的这样可爱,还都跟自己亲近,赵姨奶奶很是欢喜。
邱翦苓就和孟氏坐在一旁闲聊。
不多时,柳妈妈捧着精致的锦盒回来了,孟氏将里头的珍珠手串拿给云明珠,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云明珠欢喜的像个小猴子似的,摇晃着珠串在炕上蹦,听云想容说刚才去看梧桐树,就也嚷着要去。
赵姨奶奶唤了乐水进来:“你带着卿卿和明珠到院子里玩去吧。”
邱翦苓停下了和孟氏的交谈,看了一眼云明珠。
云想容就知道,邱翦苓这是不放心孩子。
其实她也怕万一把云明珠磕碰到了,娘亲担待不起,从赵姨奶奶身后的架子上拿下一根花绳,甜甜笑着:“我不去院里玩,我要玩翻绳。”
那根花绳是孟氏亲自为她用五彩线搓成的,颜色鲜艳好看。云明珠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便奶声奶气的叫着:“不看梧桐树了,明珠也要玩翻绳。”
“好,明珠和你六姐姐一起玩去吧。”赵姨奶奶慈爱的笑着。
孟氏和邱翦苓,同时暗暗松了口气。
邱翦苓笑道:“今日前来,除了看看娘之外,还想替咸宁再问问您,您瞧,眼看就要入冬了,天气凉的很,这拢月庵虽然离着京都不远,可到底偏僻,咸宁说什么也不愿意看您在这里受委屈。至于老侯爷那边,自有咸宁去说,您不要担心,您就跟了媳妇儿回永昌侯府去吧,也好让儿子和媳妇好生尽孝道。”
邱翦苓说这话时,觉得要是没有孟氏就好了,他们一家子和和美美该有多好。可如今孟氏就如同一根刺哽在咽喉,她的确是商贾之女无法跟她相比,但她有这副让人神魂颠倒的容貌,她真担心啊……
孟氏心如刀绞一般。却仍在为赵姨奶奶考虑:“娘,邱夫人说的是,拢月庵到了冬日太过阴冷,还要您自己劈柴,到了永昌侯府有仆婢伺侯着,您也可以养一养您的老寒腿。咸……侯爷他一定迫不及待希望您去。”曾经她与咸宁也曾锦瑟和谐,一同来探望赵姨奶奶。只可惜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赵姨奶奶似也想起从前的事,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你们的好意我都知道,可自给自足未必不是乐趣……”
还是从前的那套说辞,将这件事揭过去了。
邱翦苓失望的叹息,心里很是矛盾。她若能请了赵姨奶奶去,侯爷必定欢喜,可若她去了,她岂不是每日还要到婆婆跟前立规矩,且还是个姨奶奶?不去也罢。
云想容和云明珠一起玩翻绳,听了邱翦苓的一番话不由得冷笑。前世她分明听过邱翦苓背后骂赵姨奶奶是老虔婆。
如此见人说人话逢场作戏的功夫,她自愧不如,得学。
“姨夫人,斋饭已经预备下了。”乐水笑着道。
“那就摆饭吧。”赵姨奶奶道:“明珠儿也正好尝尝奶奶这里的饭菜香不香。”
云明珠就咧着嘴在炕上又是笑又是闹起来。和安静端坐的云想容形成强烈的对比。
虽然差了三岁,可孟氏依旧觉得欣慰,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的女儿好。回头吩咐柳妈妈去帮乐水端饭菜,邱翦苓的两名婢女也去帮忙。
孟氏带着云想容和柳妈妈已经在拢月庵住了三个月,这里的饭菜早已经用的惯,今日知道邱翦苓和七小姐来,乐水还特地多做了两个菜,一碟酱豆腐干,一碟素炒菠菜,一碟青椒炒茄子,还有一个清炒小黄瓜。菜不多,都盛放在粗陶的碟子里,饭碗倒是很大,白米饭冒着热气,香味诱人。
食不言,孟氏、邱翦苓和赵姨奶奶都安静的用饭,柳妈妈站在一旁给云想容布菜,云想容吃的不多,但乖巧安静。康孙家的则是端着小碗喂云明珠。
云明珠锦衣玉食惯了,年纪又小,在侯府都有专门的厨子为她烹制营养餐,见了这等饭菜说什么一口都不吃,还委屈的哭了起来,嚷着要家去。
邱翦苓很是头痛,虽然她也吃不下,但在赵姨奶奶面前不能不博个好印象。
“明珠儿还小,许是换了地方不习惯,你们出来的也够久了,翦苓,你就带她回去吧。”赵姨奶奶笑着,眼神明了。
邱翦苓有些惭愧,担心赵姨奶奶见了永昌侯时会不会说什么,不过明珠一直哭,她也很无奈。遂起身行了礼,带着仆婢抱着云明珠离开了。
云明珠的哭声渐渐远了。
禅房恢复了安静。
云想容吃饱了,笑着放下筷子,小大人似的举止优雅的漱口擦嘴,笑着滑下炕道:“我要去练字了。”
柳妈妈连忙跟着云想容去侧间的方桌边,摆好了笔墨纸砚,为她磨墨。
云想容笑着道:“乳娘快去吃饭,我这里不用你伺侯了。”主仆不同桌,每次乳娘吃饭的时候菜都是凉的,她看着心疼。
柳妈妈便感动的笑了,怜惜的摸摸她的头。
赵姨奶奶放下筷子,望着孟氏,柔声道:“娴静,这些年委屈你们母女了。”
孟氏惊愕的抬起头,“娘。”声音有些动容的颤抖。
赵姨奶奶道:“这件事上,是咸宁那孩子做的不地道。你和卿卿在府里过的什么日子,我都猜得到。可见这男人事业心太重,并不好。‘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啊。”
孟氏微笑着宽慰她:“娘想的太多了。公公并不曾克扣琉璎阁的月例银子,我和卿卿生活的很好。”
“那起子小人,惯了逢高踩低的,只有月例银子有什么用?”赵姨奶奶无奈的道:“可我帮不上你们什么,也只能干瞪眼。”
“娘,您别这么说。”孟氏动容的眼眶微湿,却倔强的不肯落泪。
赵姨奶奶看着侧间在方桌边练字的云想容,叹了口气。才六岁的孩子,坐下来写字桌子就偏高了,每次她练字都是站着,一站就是两三个时辰,就是为了练一副“百寿图”,想九月二十三那日讨亲祖父的欢心。
除了心意,孟氏和卿卿付不出更多贵重的礼物了。
咸宁那孩子,是被压抑的生活坏了心智,才变的现在这样,他不应该啊……
云想容的确是为了练习写这一百个不同字体的寿字下了很大的功夫。下午她练了两个时辰,在赵姨奶奶的暖炕上小睡片刻,晚饭后孟氏哄着她睡觉,她却不依,严肃的让柳妈妈帮她多加一盏灯。
孟氏知道女儿聪明,且这三个月静养以来,又突然懂事了许多似的,她说过的话就必须要办到,阻拦也没有用,索性和柳妈妈在一旁做针线。
天色大暗时,外头下起了雷雨。雷声轰隆,闪电白花花的,像要将天空撕裂个口子。
云想容隐约之间,听见外头有咣咣的砸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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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菊花
在这样的雨夜,突然而来的砸门声音叫人毛骨悚然,云想容手一抖,一笔写歪了。
孟氏也被吓了一跳,安抚的搂着云想容,温柔的哄着她:“卿卿不怕不怕。”一面叫柳妈妈去外头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不多时,柳妈妈回屋里来,道:“回三夫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妇人领着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女娃,说是家乡闹水灾,没活路了,要上京都投亲的,被大雨拦在路上,这附近只有咱们的拢月庵,求咱们收留一夜。”
孟氏松了口气。拢月庵在京都城外南方五十里,从南方来路过此处也是有的,且来人都是女眷,到也不必害怕。孟氏又细细问了那妇人和孩子都是什么样。
柳妈妈笑着道:“那妇人岁数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生的圆圆的一张脸,很是和气,不过穿的补丁摞着补丁,像个花子。小女娃看着比咱们卿卿还小,很是漂亮,不太爱说话,被淋成落汤鸡了冷的发抖也不哭闹,看着怪可怜的,这会子‘不随师太’问过了赵姨奶奶,赵姨奶奶正张罗给他们娘儿两个安排住处呢。”
孟氏闻言站起身来,同情的道:“听说黄河近年来年年泛滥,灾民流离失所,咱们身在京都,自然不知外头老百姓的苦难,她们说是投亲,也应当属实。”
“正是呢。”柳妈妈点头。见孟氏打开了箱笼,问,“三夫人,您做什么?”
“那孩子也怪可怜见的,这么大的雨,他们的包袱必然淋湿了,我拿一身卿卿的衣裳给她换去。”
柳妈妈不由得笑了:“三夫人真是菩萨心肠。”
是母爱泛滥吧?云想容看着母亲翻箱倒柜的心里嘀咕。见孟氏要亲自出门去,便阻拦道:“娘亲不走。我怕。”
陌生人,给了衣裳穿已经仁至义尽了,还亲自过去,岂不是多此一举?娘亲生的美貌,万一对方是歹人该如何是好?
孟氏原本要出门的脚步就停下了,将衣裳给了柳妈妈,“你替我送去吧,在给那孩子熬了姜汤喝,驱驱寒。看看有什么斋饭,热一下给他们吃吧,逃难来的,八成肚饿。”
“是。”柳妈妈行礼,拿着云想容的一套桃红色的衣裳退了下去。
坐在云想容身旁,孟氏轻轻点她的鼻尖,温柔的声音像是能将雨夜的冰冷都驱散了:“卿卿乖,不要怕,娘保护你。”
云想容没由来的鼻子发酸。这世上只有这一个人的肩膀,明明柔弱,却可以为她而撑起一片天。母亲对孩子的爱,从来都无可代替。
或许上一世,母亲也是不得已吧?毕竟当年为了嫁给父亲,她和娘家闹翻了,记得前世就连她出嫁,外公都没有来,母亲又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姐姐,当时还过世了……
“娘亲。”云想容撒娇的把脸埋在孟氏的怀里。此刻的她心甘情愿做个孩子。
能用如此珍惜的情绪去重温儿时的温馨,一步一个脚印的成长起来,这种感觉当真是太好了。
云想容又练字到半夜,实在撑不住了才睡下。次日清早在一阵鸟鸣声和扫地声中醒来,张开眼,就瞧见温暖的阳光透过格扇照射进来。
外面一定是个晴天。
洗漱过后,孟氏牵着云想容的手,去东厢房赵姨奶奶处用早饭,路上看到拢月庵的姑子正在清扫地砖上被雨水淋湿的杨树叶。抬起头,湿润的屋檐反射阳光,空气清新,晴空如洗。云想容心情大好。
才刚进了禅房的门,就看到侧间地当中站着两个人,那妇人身上穿了件灰色的粗布袄子,背对着她瞧不清脸面,身旁一个比她稍微矮些的小身影,穿的正是她的衣服。
听见脚步声,妇人和小孩同时看过来。
见了孟氏,妇人圆圆的脸上露出如同吞了鸡蛋一般的表情,眼神惊艳。那小孩则是仰头平静的看了看孟氏和柳妈妈,随即看向云想容。
那孩子的确如柳妈妈所说,生的极漂亮,修长的眉毛,高高的鼻梁,淡粉色的小嘴,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他那双仿佛黑曜石一般剔透纯净的丹凤眼,在看到云想容时,他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随即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根本没有看到同龄人的好奇。
云想容心头一酸,突然想起了前世自己的儿子珍哥儿,她死了,才八岁的珍哥儿定要落入继母手里,且继母很有可能是品行有问题的云明珠!珍哥儿的未来岌岌可危。刘清宇又是个耳根子软的,是不是只要云明珠掉几次眼泪,珍哥儿就会被抛开不管?
转念一想,现在她都还没有长大,哪里来的珍哥儿?!云想容心中一阵悲凉。
赵姨奶奶笑着道:“这是我的儿媳和孙女。来看我的。”
那妇人闻言连忙道着“失礼了。”跪下来给孟氏行礼,“多谢夫人慈悲。”乡音颇浓,她说话不快,倒是能听懂。
孟氏笑道:“不必多礼。快请起来吧。”
柳妈妈上前,双手搀扶着妇人起身。
赵姨奶奶道:“快别站着了,早饭预备好了,都坐下吃饭吧。”随即冲着云想容招手:“卿卿,来奶奶这里坐。”
云想容收回心思,乖巧的先给赵姨奶奶行了礼,然后爬上炕撒娇的挨着她坐下。乐水和柳妈妈将方桌合力搬到了炕边,又把条凳都摆放妥当。
妇人连忙拉着小女孩行礼:“我们先出去了。”
“别走啊,咱们一起吃顿饭。”赵姨奶奶连忙下地拉着那妇人,笑道:“一起吃个饭怕什么的,等城门开了,我让人给你们带上干粮和水,你们在进城去投亲。既然相逢即是有缘,而且你家女娃又和我孙女差不多大。”
“这怎么敢当啊。”
“怎么不敢当,谁还没有个三灾八难的?我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不过是收留你们过夜,吃顿饭罢了,再说也不是什么珍馐佳肴,都是些粗茶淡饭。”
妇人感动的道:“老夫人是菩萨心肠,我们娘两个谢谢您了。但是我们两个上桌吃,实在是不妥当。不要打扰了夫人和小姐吃饭啊。”
赵姨奶奶见状,干脆把眼睛一厉,索性一手拉着妇人,一手拉着小女孩,强制性的让他们坐在饭桌边。
乐水和柳妈妈将熬的稠浓的粳米粥端上来,菜则是一碟酱瓜,一碟酱黄豆。
孟氏将酱菜夹到云想容的碗里,柳妈妈则端起碗来,要伺侯云想容吃。
云想容笑着拿起调羹:“我自己吃。”孟氏和柳妈妈看着云想容温柔的笑。
那妇人很是拘谨,小女孩倒是神态自若,抬着胳膊趴在桌沿吃饭,很安静乖巧,举止透着一些意料之外的从容。
依旧食不言,云想容发现,妇人和那个小孩也没有说话的意思。虽然是难民,可吃起粥来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狼吞虎咽,没有发出声音。看来,他们曾经也是大户人家的?
吃过了饭,乐水和柳妈妈撤掉桌子,赵姨奶奶才笑着问了那妇人和孩子怎么称呼,总不能相识一场,连名字都不知道。
妇人腼腆的笑着,用乡音浓重的口音道:“我夫家姓卫,村里人都叫我卫二家的,这是我闺女,叫菊花。我们村子遭了灾,家里人都死了,实在是没办法,这才来京都投靠她表舅。菊花,还不快谢谢老夫人收留。”
菊花乖乖的行了个礼:“多谢老夫人收留。”
赵姨奶奶和孟氏都笑着又与卫二家的客气了一番,又说起别的。
云想容似笑非笑的望着那对母女。菊花年纪虽然小,可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却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就算想遮掩也是遮掩不住的,卫二家的虽然点头哈腰,一副乡下妇人的模样,但身上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所以,刚才卫二家的说那些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但是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互不相干。
白日里天气晴朗,卫二家的和菊花原本被雨水淋湿的衣服都晾干了,便将云想容的那身衣裳洗净了送还给孟氏,孟氏见菊花原本也没有几件衣裳,又担心有什么病气过给女儿——同桌吃饭,不吃一碟菜也就罢了,这衣裳马虎不得。便做顺水人情,将衣裳赠给菊花了,卫二家的连连道谢。
次日,谢过了赵姨奶奶,卫二家的便带着菊花告辞。临走之前,赵姨奶奶吩咐乐水给他们预备了干粮和水。
“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些吃的你们拿着,还有这二两银子,如果找不到菊花她表舅,你们也不至于没了生路。”赵姨奶奶苦涩的笑了一下:“多了我也是拿不出来了。”
卫二家的到此时,当真是感激不已,拉着菊花跪下,“这一路上,我们看多了白眼,都是拿我们当瘟神似的躲着,老夫人却如此热心肠,我们真是感激不尽,这吃食我拿着,银子是万万不能要的,您过的也不宽裕。”
“哎,快起来。”赵姨奶奶搀起他们,笑道:“要不这样,这银子算我借给你们了,等以后你们有了再还给我。身上没有个防身钱怎么行呢。”
卫二家的便低下头,和菊花对视了眼,随后双手接过了银子,鞠躬道谢。
看着那母女两个越走越远,赵姨奶奶才由孟氏扶着回屋里去,语气有些沧桑:“家里遭灾,一个妇人带着个孩子千里迢迢来投亲,也不容易。”
“是啊。”孟氏也是感慨。
赵姨奶奶又道:“可见,人还是要知足常乐啊,瞧我现在的日子,虽然要劳作,却不至于颠沛流离。”
孟氏何尝不知道赵姨奶奶也是在说她?苦涩的笑着:“至少我的卿卿不用像他们家菊花那样受苦。”
两人回了东跨院,云想容这候已经铺开了纸开始练字了。
孟氏扶着赵姨奶奶坐下,道:“娘,我们已经在您这里住了三个多月,眼看着公公的生辰快要到了,卿卿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我们想明日就回侯府了。”
赵姨奶奶叹息着道:“也罢,你们总不能在我这里一直住着,也耽误卿卿啊。咱们卿卿练了这么久的字。”说着起身走到云想容身边,怜惜的摸摸她的头。
云想容抬起头,看着赵姨奶奶。
孩子的眉眼像了咸宁,眉毛修长英气,桃花眼大而明亮,双眼皮很漂亮,每次笑起来,眼睛都会弯成月牙。这次病后,她好像突然长大了,眼神中总带着一些不符合年龄的沉静和忧郁。
如此不谙世事的年纪,卿卿就已经懂得要努力讨祖父的欢心。别说是孟氏这个生母,就连她做祖母的,瞧着都心酸。如果咸宁能够对孟氏公平一些,对卿卿多照顾一些,孩子哪里需要操心这个,才六岁,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啊。
只可惜,那个倔驴一样的儿子,她怎么都说不听。
赵姨奶奶又叹了口气。
云想容这一晚是跟赵姨奶奶一起睡的,次日一早,用过了早饭,孟氏便带着云想容和柳妈妈告别了赵姨奶奶。
“娘,我们有机会就来看您。”
“奶奶多保重。”
“你们也是,百忍成金,凡事千万要忍耐。”
看着印有“济安侯云”字样的小马车渐行渐远,赵姨奶奶眼里含着泪才落下来,乐水扶着她进屋,劝说道:“人各有命,六小姐是有福的人……”
马车上的气氛也很压抑,孟氏是宁可粗茶淡饭,也不喜欢回侯府去过那种勾心斗角劳心劳神的日子,可是为了卿卿,她绝不能退缩。
云想容则是心情复杂。她初初重生时就是在拢月庵,如今在外面过了三个月的轻松日子,终于要回到“战场”了。一样的血雨腥风,却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马车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缓缓的停了下来。云想容小手撩起车帘,就见大红的朱漆门紧闭着,烫金的“敕造济安侯府”六个大字,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孟氏戴上帷帽,踩着脚凳扶着柳妈妈的手下了车,回身将云想容抱了下来。
云想容刚刚站定,目光却被门前一对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去。
第四章 沈四
这一大一小的两人,不正是昨日刚刚道别的卫二家的和菊花吗?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卫二家的此刻带着菊花跪在济安侯府门前,临近中午毒日头高悬,娘两个的脸都被晒的红红的,额头上泌出汗珠,卫二家的跪的笔直,用身子给菊花遮挡阳光,圆脸上写满了担忧,年纪小小的菊花则是面无表情。
许是听见动静,卫二家的和菊花都回头看过来。
孟氏虽然带着帷帽,可身边的柳妈妈和云想容却是他们熟悉的。
两厢对视,双方都是怔愣。
门房虽然知道三夫人不受永昌侯的宠爱,到底也是正牌主子,便上前来行礼:“三夫人,六小姐。”
孟氏颔首,帷帽上的雪白轻纱飘动,隐约看得到她的绝世容颜。
柳妈妈便吩咐备轿,门房应喏,刚要转身退下,孟氏问:“那两人是做什么?”
门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道:“回三夫人,他们昨儿下午一直跪到现在,好像是想求见侯爷,侯爷不见,又怎么撵都不走。”
“你去吧。”
“是。”
见门房上的下人进了院子。孟氏牵着云想容的手,与柳妈妈一同到了卫二家的跟前。
方才门房的话,卫二家的和菊花也都听到了,面对柳妈妈奇怪而猜疑的眼神和云想容似笑非笑的表情,卫二家的颇为尴尬的咧嘴笑了笑,菊花则是抿起嘴唇,皱了眉头。
云想容昨日就觉得他们说的不是真话,赵姨奶奶和母亲对他们可是真的同情关心,他们说要找菊花的表舅,却找到侯府来了,门房还说,他们要见侯爷?
云想容狡黠的眨眨眼,似好奇又似嘲讽的上前来拉着菊花的小手,“菊花,你表舅是侯爷吗?”
她明显感觉到菊花的不悦。
心里爽快多了。
孟氏却觉得,这母女两个或许有什么难处,原本出门在外就不是可以全抛一片心的,卫二家的母女虽然骗了他们,但落难是真的,感激也未必是假的,只是有苦衷吧?
于是笑了一下,拉过云想容,娇柔的声音宠溺的责怪:“卿卿,不要调皮。”转而问:“卫大嫂,你要求见侯爷?”
卫二家的脸上更红了,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晒得,支支吾吾的“嗯”了一声。
云想容觉得没什么意思,个人有个人的路要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们没必要掺和进去,拉了孟氏的手:“娘亲,卿卿饿了。”
孟氏闻言忙道:“好,好,咱们这就回去,让云娘给你做桂花糖糕吃好不好?”
云娘是孟氏的媵嫁,精于厨艺。这次被孟氏留下看家。
云想容乖巧的点头,拉着孟氏往侯府里走。
孟氏还有些担心的回头看了看卫二家的和菊花。
行走间,云想容不免开始绞尽脑汁回想前世的这一段。
她记得前世她就和娘亲去拢月庵小住过,回府的路上还被大雨拦在了一个破庙,到了晚上宵禁快到了才勉强回了侯府,还被祖母段氏训斥了。她不记得具体发生过什么,段氏训斥她们的话她却记的很清楚,她说孟氏“不安于家,这么大的侯府还住不下吗,非要跑去庵堂住!”明显是将对赵姨奶奶的怨恨迁怒于孟氏。
今生的今天却是晴天,大雨前几日下过了。
大雨,黄河泛滥,灾民。
对了!
云想容突然放慢脚步,惊愕的张大眼。
难道菊花是……
猛然回头,看向跪在门外台阶下面色平静的漂亮女孩。
有些事情,她记忆并不深刻,可是有一件事,却是人尽皆知的。
贞佑三年,黄河泛滥,皇上命“承平侯”沈时出任安阳府主持修缮黄河水利,结果被弹劾贪墨修缮巨款,皇上下令严查。九月,沈家遭遇民变,暴民冲进沈府,抢光了钱,杀光了人,凑巧的是那天来的暴民武艺相当高强……
“承平侯”沈时及夫人乔氏和二子二女,只存活了一个四少爷,还是因为四少爷出痘避疾,才让他躲过一劫。
后来这个沈四,却不是个省油的灯。
大周朝刚刚开国不足百年,天下被藩王割据,勋贵权利鼎盛,政权并不集中,从世宗到玄宗,都在削弱藩王和勋贵的力量。沈家出事,明眼人都看得明白。从前承平侯的好友亲人,没有人敢收留沈四,沈四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销声匿迹了多年,在众人都以为他已不在人世的候,以强势姿态归来,游说藩王联合起来,对抗玄宗。
前世她难产而死之时,正是天下大乱之际。她不只一次听祖母段氏说过,当年沈四来投奔,要是没有乱棍打走就好了,听说他睚眦必报,不论沈四成败,都担心他会报复云家——济安侯云贤和承平侯沈时,是忘年之交。
沈四,是被乱棍打走的。
现在是贞佑四年,沈家应当是去年九月出的事,算算日子,再算算那个“菊花”的年纪,好像真的差不多!
思虑复杂,可也就是几步的时间,云想容脚步放慢,孟氏也随着她的速度,生怕她跟不上。
正当此刻,却远远的看见四五个穿了土黄色绣有云家图腾的护院,手里提着竹棍,气势汹汹的走来。
孟氏和柳妈妈都是一愣。
云想容心里咯噔一跳。
云家不能和沈四有瓜葛,可是,也没必要把人打走啊!她这辈子不打算嫁人,说不定要一直依靠济安侯府,如果沈四长大了来报复,她不是没好日子过?
思及此,云想容抽出被孟氏握着的手转身噔噔的跑向门外,迈过高门槛下了台阶。
孩子突然跑走,孟氏和柳妈妈都忙追上来,云想容很快就被追上。
“卿卿,你干什么?”
“我要跟菊花说话。”
……
他们的动静,惊动了门口的卫二家的和菊花。两人都奇怪的看着云想容。
而那一队手持竹棍的护院,此刻也出了门。
孟氏和柳妈妈连忙把云想容护在身后,两人都有些怔愣,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还不快滚!我们家主子说不见就是不见,你们怎么还跟癞皮狗似的!”护院手持竹棍指着卫二家的和菊花。
卫二家的如同老母鸡,张开双臂把菊花护在身后,怒道:“我们素来知道济安侯贤名在外,绝不可能欺负妇孺,你们这些人,莫不是假传了侯爷的命令?今天不见了济安侯,我们绝不走!”口音竟然变成了官话!
“放屁!兄弟们,别跟他们废话,直接打出去!”
为首的那人刚要打,云想容已经挣开了柳妈妈,跑到菊花身边。
护院动作一顿,不耐烦的道:“六小姐,你快让开!”
“你们怎么打人?祖父不想见他们,撵走也就是了。这么多人,打女人和孩子,你们羞不羞!”
“卿卿!”柳妈妈脸色煞白的搂着云想容退后,棍棒不长眼,她怎么就没看住,让六小姐跑过来了呢!
菊花抬起头,深深看了云想容一眼,这似乎是相识到现在,她第一次认真把她的模样看进去。随后竟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以娇嫩的童音说道:“济安侯如果不念当年与先父的交情,我们也无话可说。只是这动用武力着实让人鄙夷。怕就是怕了,怕惹麻烦,人之常情,可将怕做的如此外厉内荏,难道济安侯府在外的威名都不要了吗?!”
云想容这时已经被柳妈妈抱回到孟氏身边,孟氏像逃难似的和云想容上了轿子催着下人快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路上还不住的训斥。所以菊花的一番话,云想容听的不很清楚。
但只听到的那一些,也足够让她吃惊了。
那个菊花,也就是五六岁吧?小小年纪,居然说得出如此戳人脊梁且老成的话来,也难怪他长大后不是省油的灯——她已经确定,菊花就是沈四了。
听着孟氏的训诫,轿子已经尽了内宅,云想容撒娇讨好的哄着孟氏,才让孟氏消了气,随后她对跟在轿子外的柳妈妈道:“乳娘,你去打探打探,菊花和她娘有没有被打?要是他们还不走,你在给他们点银子劝她们离开吧。”
柳妈妈便笑着对孟氏道:“三夫人,您瞧,卿卿不是调皮,她是佛心肠呢,您也不要生气了。”
孟氏叹了口气,搂着云想容的肩膀,“罢了,你去看看吧,否则这孩子今晚都不会安生。”
“是”柳妈妈行礼,往外头赶去。轿子则是径直回了琉璎阁。
琉璎阁在济安侯府后宅后花园的西侧,位置极偏远,倒座有三间正屋,两侧各有两间带有耳房的厢房,正对着影壁的,便是挂了“琉璎阁”匾额的二层小楼,此处幽静,出了门正对着鸟语花香,推开后窗可见一片竹林,平日从楼上往外看去能看到引了水的后花园,极为雅致。
云想容随孟氏走在后花园的抄手游廊上,望着越来越近的琉璎阁,百感交集。前生母亲死后,她被接去永昌侯府,一直到出阁,都在也没有回过这里——这里是有母亲,有温馨,最美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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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立规矩
风吹来,云想容感觉到脸上冰凉一片,忙用手抹掉。孟氏素来最在意孩子,哪里会注意不到?紧张的停下脚步,掀起帷帽蹲在她身旁,拿帕子给她擦眼泪,满目慈爱怜惜,柔声道:“卿卿怎么哭了?”转念一想,有可能是自己方才话说的太重,忙搂着她:“好了好了,娘不也是为了你好吗?说你那些并不是要训斥你,也不是不喜欢你了,不哭不哭。”
前世因早年丧母,母亲又是被因休弃才求死,她自小到大在邱翦苓的指缝里求生存,吃了多少苦?她用尽心机才嫁给恬王世子,本以为从此以后就有了自己的家,一心相夫教子,可刘清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又受了多少罪?好容易她想开了,不再在乎刘清宇,只想着将孩子生下来,以后就守着两个孩子过日子,将他们抚养成人,她却因为连日与云明珠和刘清宇生气,加上身体本就不好,最终难产而死。
所有无处倾诉的委屈此时都找到了发泄口,云想容搂着孟氏的脖子,哽咽着哭了起来。
“瞧你,还哭?在哭可就变成小丑妞了。”孟氏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云想容半晌才停住了哭泣,积压在心里的郁气似乎也随着眼泪都流净了,剩下的就只有坚定。
“娘亲,你答应卿卿一件事好不好?”
“是不是想要嫣姐儿玩的那种瓷娃娃?”
云家是整个宗族里排长幼,五小姐云嫣容,是二房庶出的次女,今年八岁。
云想容摇了摇头,“不是,往后我都不想要什么玩具,也不想瞎玩了。我只想让娘亲答应我一件事。”
这三个月来女儿就像突然长大了,除了爱去看梧桐树和偶尔才流露出的天真烂漫,的确很少玩耍。孟氏有些心疼,点头道:“卿卿说吧,只要娘亲做得到。”
“你做得到,一定做得到的。”云想容黑葡萄似的大眼盈满水雾,乞求的望着孟氏,小手拉着孟氏柔若无骨的素手,娇嫩的声音哽咽:“无论发生什么事,娘亲都不要离开卿卿,好不好?”
孟氏闻言一愣,心酸的险些落下泪来。
原来这早熟的孩子一直都在害怕。她知道父亲不疼她,在外面又有了孩子,她是怕她也离开她。
小小年纪,就懂得在邱翦苓面前表现出良好的教养,懂得提醒她用珍珠手串做还礼,懂得讨赵姨奶奶的欢心,懂得练百寿图准备生辰的时候讨祖父的喜欢,懂得听话,不哭不闹,不要玩具,懂得学习……而她所有的准备和惶恐,都来源于她这个无能的母亲。
“好,娘亲答应你。一定不离开我们卿卿。”孟氏抱住女儿小小的身子,禁不住落了泪,又不想敏感的孩子看了难过,忙用手抹掉,起身拉着她的手道:“卿卿不是饿了吗?咱们快些回去,让酝酿给你做桂花糖糕吃。”
“好。”云想容乖巧的点头,得到了母亲的应允,心里的坚定又多了几分。
迈进琉璎阁的门槛,绕过雕刻着莲花、荷叶和鲤鱼的“莲年有余”影壁,就到了院当中。十字形的青石地砖路,将院落分为四部分,十字的一“竖”正对琉璎阁的二层小楼和影壁,一横则通往东西厢房。临近琉璎阁东边是一株枝干遒劲的樱树,现在的季节正是绿意盎然,西边则是两株银桂,此时正值花期,银白色的花朵如繁星点点,点缀在绿叶中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琉璎阁的仆婢们大多住在倒座,此时正在倒座与东厢耳房之间的一口井边,打的打水洗衣裳,闲话的闲话,竟无人发现孟氏带着云想容回来。
云想容挑起半边眉毛。
前世小时候没注意过这些,可到了恬王府,她第一件就是拿对自己不恭敬的陪嫁香附打板子立了规矩,随后拿捏了整个院子瞧不起自己的仆妇,至少做到人人恭敬。偌大的恬王府,自己的院落就是一个小家,如果闹的下人不像下人主子不像主子,自己添堵,外人也看笑话。
今生重回琉璎阁,她有了一种初到恬王府的感觉。
孟氏却好似已经习以为常,拉着云想容径直走向琉璎阁,才一进门,一位二十出头样貌清秀的大丫鬟正从侧厅走出来。见了孟氏惊喜的笑了,回头就嚷:“夫人和六小姐回来了!”随即快步到了孟氏跟前行礼,欢喜的道:“夫人,六小姐,您们可算回来了。”
孟氏微笑着将帷帽递给她,笑道:“我们都饿了。”
“奴婢这就去预备!”云娘俯身,点了一下云想容的小鼻子:“还要做咱们卿卿最爱吃的桂花糖糕。”
被云娘的快乐感染,云想容也笑弯了明亮的桃花眼,娇嫩的答了声“好。”
云娘刚转身,就听见木质地板被踩的蹬蹬响,错杂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前头的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妇人,她身材已经发福,身上穿着件半旧的铁灰色绸袄,下着同色长裙。后头的则是两个十七八岁的三等丫鬟。
“乳娘。”孟氏嫣然一笑。
孙妈妈泪盈于睫,笑着先给孟氏和云想容行礼,随后欢喜的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知兰(知梅)见过夫人。”两名丫鬟也行礼。
一行人就说笑着进了做宴息用的西侧间,孙妈妈笑着问:“柳妈呢?”
孟氏笑着:“我吩咐她出去办点事,应该快回来了。”
孙妈妈便不细问,赶忙吩咐知兰、知梅去预备水给孟氏和云想容洗漱,自己则给孟氏倒茶。
正当这时,柳妈妈领着方才院中那几个说话的仆婢走了进来。仆婢们留在外间,柳妈妈则进了西侧间。
“回夫人,奴婢按着六小姐的吩咐,给了他们二两银子做程仪,让他们回老家或是另外投亲,卫二家的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后来老侯爷出去见了他们,他们并没有挨打,奴婢怕引人注目,就赶紧回来了。”
孟氏松了口气:“那就好。”随后笑着捏了捏云想容的脸蛋:“还是咱们卿卿聪明善良,看出情况不对了就去帮了菊花。”
柳妈妈也点头。
云想容咧着嘴笑了一下,她也是为了全家的将来,谁愿意惹上沈四那个煞神啊。
孙妈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拉过柳妈妈问了事情的经过,柳妈妈绘声绘色的说了,孙妈妈也连连夸夫人和小姐菩萨心肠。
柳妈妈这才道:“香附、香橼、还有几个粗使的丫头婆子,正在外头等着给夫人和六小姐请安呢。”
云想容冷笑。
孟氏刚想说不必了,让他们去做事,就被女儿抢了先:“我要出去看看。”
孟氏觉得无所谓,就点了头,让柳妈妈和孙妈妈陪着云想容出去,还嘱咐道:“别拖拉,待会给卿卿吃口点心,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知道了。”
云想容背着手,小大人似的来到外间,刚一进门,就听见几人压低声音笑谈。
孙妈妈不悦的咳嗽了一声。那几人立即警觉,齐齐的给云想容行礼:“六小姐。”
云想容不等说话,八岁的香附就笑嘻嘻的跑了过来拉着云想容的手:“卿卿你回来了!”
云想容含笑不语,黑葡萄似的眼睛沉静的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跟她的珍哥儿同样的岁数,却远不及珍哥儿多了,笑容谄媚,以为伺候了小姐就是高人一头,眼角眉梢都是骄傲,她前世也是到了恬王府才看穿了香附的本质。
想到儿子,云想容不免唏嘘。
香附被云想容这样看着,渐渐觉得不对劲,不自觉的放开了手,垂下头,低声道了句:“怎么了?”
云想容背着手打量其他人,香橼与香附同岁,圆圆的苹果脸,比香附沉稳,也比香附缜密多了。所以前世她才有心计想方设法的爬上刘清宇的床,最后被她配给了刘清宇的小厮。
其余的四名粗使丫鬟都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她不记得名字,两名粗使婆子袖子都用缚膊绑住,好方便干活。
有时候沉默的力量是很大的。云想容毕竟是济安侯的嫡出孙女,永昌候的嫡长女。
仆婢们都低下了头。
前厅里安静的落根针都听得清。
云想容这才道:“祖父常说‘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咱们琉璎阁的人难道就不是济安侯府的人?祖父的训诫不用听了?侯府的规矩不用守了?我虽年纪小,可也没见过见了主母不行礼问候的下人。如果祖父和祖母知道了,定会很生气。”
孙妈妈和柳妈妈惊愕的对视了一眼。孙妈妈惊讶,毕竟三个月前的六小姐还爱玩爱闹天真的很。
柳妈妈却早已经接受了云想容的变化,不由得感慨,原来卿卿是为了娘亲抱不平,怜惜之情泛滥。
香附惊愕的瞪圆了眼。
香橼低着头,嘴角抿了抿。
四名粗使丫头和两个婆子则是低着头,心里头虽然不以为然,可到底怕这位小姐去跟老侯爷和老夫人告状,便都恭顺的道“错了”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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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耳报神
“因着你们是我和母亲身边的人,咱们关起门来是一家,未免将来落人笑柄,今日我就先给你们立个规矩。你们不敬主子,到院中罚跪一个时辰。若下次再犯,罚跪时辰翻倍,若犯三次,祖母也会给我派得体的人来了。济安侯府不要不像下人的下人。都听明白了吗!”最后一句童音落地有声。
几人恭敬的道是。
香附却跺脚摇头:“卿卿,一个时辰啊,你也不心疼……”
云想容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了香附的话:“因为香附不尊主命,你们全体再多跪一个时辰。”
香附的表情像是被什么东西噎到。
其余仆妇则都责怪的瞪了香附,纷纷去院子里跪下。香附最后一个出门,委屈的憋着嘴,挑了个树荫处跪好。
云想容站在庑廊下望着罚跪的八人,面色沉静。
重活一次,如果还按着上辈子的活法岂不是浪费了老天给的机会?能有如此奇遇,当好生珍惜才是,她不会再屈从,只会明确自己想要的,并且争取。她知道她的表现会引人怀疑,可一直畏首畏尾,不如让所有人尽快适应了现在的自己。至于别人背后说她什么,她才不在乎,要紧的是日子过的舒服。
一回头,正看到孟氏若有所思的依着西侧间的紫檀木莲纹圆光罩边。云想容笑吟吟的跑了过去,“娘亲,云娘的桂花糖糕还没做好吗,我饿。”
孟氏却不回答,蹲下身温柔的摸摸她的头,道:“卿卿,你罚的太重了,他们虽是下人,但也是人……”
孟氏说了许多教导云想容要心存善良的话,云想容都安静乖巧的听着,点着头表示赞同。
见女儿如此听话,孟氏怜爱的捏了捏她的小脸就要起身,云想容却拉住孟氏的手,道:“娘亲,卿卿有问题。”
孟氏点头:“哦?卿卿有什么问题?”
“娘亲要我心存善念固然是对的,可是尊卑有别,做下人的目无主上,是不是错的呢?”
孟氏一窒,随即点头。
“既然是错的,卿卿不该叫她们改正吗?今日在咱们自己家,他们不过是罚跪了事,如果是在外面,他们冲撞的是大伯母、二伯母、或是祖母和祖父,那会如何?恐怕到时候就不仅仅是罚跪了。我听香附说,他们都是牙婆贩来的,运气好才到了咱们家,如果再被贩一次,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孙妈妈和柳妈妈赞同的点头,三夫人就是心肠太软了才纵容的这起子下人没上没下,他们反而觉得六小姐做的好,目无尊尚只罚跪两个时辰,并不重。
孟氏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样。这些下人最会逢高踩低,见了老夫人和其他夫人,自然恭恭敬敬的,也不会像刚才那样。
他们只敢怠慢自己和卿卿,或许是平日她太过于纵容他们了。
见孟氏若有所思,云想容满意的笑了。娘亲没有直接下令免了那些人的罚,而是来教导她,可见还是很尊重自己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改变孟氏,还是要慢慢来。
云想容便拉着孟氏去吃了两口桂花糖糕,随即换了身湘妃色缠枝菊莲暗纹缎袄子和同色裙子,脖子上挂了鎏金项圈,头发也重新梳了双丫,孟氏还用尾指沾了胭脂在她眉心点了个红点。
“走吧。”满意的看了女儿半晌,孟氏才吩咐人备轿。
走出琉璎阁,沿着抄手游廊出了后花园的大门,就来到了内宅的西走廊。过了拱桥往东北边去是长房的“娇容馆”、“明月堂”、“清芷芳榭”和“听雪香榭”,分别住着四小姐云娇容;大老爷云海和夫人钱氏;二少爷云佑宜;大少爷云佳宜和大奶奶邢氏。
往南边走,第一个路过的是毗邻后花园的“弄玉楼”,住着二房的三小姐和五小姐,随后便是老夫人的“春晖堂”和二房的“秉洁园”。
轿子从春晖堂和秉洁园之间宽敞的空地一路向西,缓缓停在春晖堂朝南开的院门前。
下了轿,云娘搀扶孟氏走在前头,柳妈妈则是牵着云想容的手跟在后面。
老夫人平日待客用的花厅正对着回形石榴纹的影壁,廊下柱础雕了莲花祥云纹,东西两侧各有四间带耳房的厢房,院中是一株苍劲的老槐树,风吹过,树叶簌簌飘落,与庑廊下摆放的秋菊盆栽相映成一副动静结合的唯美画面,又让人感觉到肃穆、清高和尊贵。
云想容对这里的印象已经不很深刻,不过她记得祖母段氏是老安国公段正义的嫡长女,自幼饱读诗书,精通音律,性情与常人相比清高一些,但也有当家主母历练而来的圆滑严厉和精明。
见一行人到来,院中的丫鬟婆子们纷纷行礼。
大丫鬟月皎恰好挑门帘出来,见了孟氏,平凡的脸上堆满和善的笑,柔声问候:“三夫人回来了,老夫人才刚还跟大夫人、二夫人叨念您和六小姐呢。”随即回身打起帘笼,禀了句:“老夫人,三夫人和六小姐来了。”
孟氏微笑颔首,先行进里屋去给老夫人行礼。云想容则和柳妈妈、云娘留在了外间。
月皎笑着为云想容端来了枣泥山药甜糕,柔声道:“六小姐尝尝,这是小厨房才刚送来的点心,还热乎的呢。”
段氏跟前最得力的人有四个。
陪房李妈妈和郑妈妈,一个负责协理老夫人管理府中人事,一个负责管理府中琐事。
大丫鬟月皎是李妈妈的外甥女,人稳重,识大体,会来事,长相又很安心,颇得段氏的重用。
还有一个与月皎相同的大丫鬟琇莹则是精通诗书精于棋艺,能与段氏玩到一起去,段氏很是喜欢。
这四个人在老夫人跟前说一句话,甚至比大夫人和二夫人还要有效用。
云想容笑吟吟的道谢:“多谢月皎姐姐。”
月皎有些意外,旁的几位小姐除了三小姐之外,其余人很少会对她如此客气。月皎礼数周全的还礼:“六小姐客气了,奴婢不敢当。”
云想容甜甜的笑了一下,笑容中满是友善。过犹不及,多余讨好的话说了反而会让人不舒服。
月皎也回以一笑,总觉得六小姐好像和以前不同了,不在是那个只知道傻玩的小孩子了。
“六小姐,老夫人请您进去。”
一个身着浅绿色襦裙围淡粉色腰裙,身姿若柳,一身书卷气的十七八岁美貌婢女走了出来,正是琇莹。
云想容下地,笑道:“琇莹姐姐。”
“六小姐。”琇莹盈盈行礼,又给云娘和柳妈妈也见了礼。
云娘和柳妈妈忙还礼。
云想容心中对段氏的评价高了一层。单看她身边两个得力的大丫鬟,就知道段氏最起码不辜负“饱读诗书”的名声。
到了侧间,就见正当中端坐着一位身着松花绿色素缎竖领宽袖长袄,下着浅褐色云回纹金襕边马面裙,年近六十的清瘦妇人,她头上梳着利落的的大髻,斜插着一根紫玉竹节纹的簪子,耳上的耳铛、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和双手腕子上的镯子是成套的祖母绿。
细长的眉毛描画精致,在皱纹初生的瓜子脸上显得很惹眼,狭长的凤眼因上了年纪,眼皮有些耷拉,颧骨略高,薄唇涂丹。
这就是济安侯夫人段氏,她的正牌祖母了。
云想容恭恭敬敬的跪在琇莹为她搬来的鹅黄色花团锦簇暗纹锦垫上给段氏叩头,口称“祖母金安。”
粉雕玉琢的女娃如此正经八百的给自己行礼,段氏面带笑容的道:“快起来吧。”
“多谢祖母。”
云想容站起身,乖巧的站到了孟氏的身边。
孟氏此时正半欠着身子坐在末位上。
云想容边打量坐在右手边的大夫人钱氏和二夫人汤氏。
印象中这两人一个泼辣美貌一个知书达理,但前世时她丧母后就去了永昌侯府,少与济安侯府的人打交道,只有出阁的时候才见过他们,记忆也不深了。
钱氏穿了件橘红色素段交领窄袖襦,下着象牙白千层纱石榴裙,腰上围豆绿色的腰裙,系浅绿色的细腰带,宫绦上缀着一大枚成色上佳的铜钱形碧玉压裙。与她颜色新鲜的装扮相比,只穿了件葱绿素缎暗金襕边交领褙子下着月白长裙的汤氏,装扮的就简单了些。
钱氏年近四十岁,但保养得益,本就生的眉目如画体态风流,加上鲜艳的装扮,显得她一下子年轻了十岁,竟跟二夫人汤氏看起来差不多。
此刻二人都笑着与孟氏说起这三月来家中一切都好之类的话,孟氏含笑应着。
老夫人段氏笑望着云想容,道:“听说方才卿卿回府来时路见不平了一次,回了琉璎阁又整治了以下犯上的下人?”
谁的耳报神这么快!
云想容有些惊讶。
孟氏也有些慌乱,起身恭敬的道:“回母亲的话……”
“我问的是卿卿。”段氏声音温和,眼神温柔的望着孟氏。
孟氏绝色容颜上立即飞上红霞,尴尬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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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说服
看来老夫人真的很不喜欢娘亲。云想容猜得到一些原因。
父亲是赵姨奶奶的儿子,老夫人和赵姨奶奶形同水火,就算最后的赢家是老夫人,他们的关系也不会缓和。更何况赵姨奶奶的儿子还封了侯,比她亲生的大老爷云海和二老爷云恒都要有出息,妒忌之心不可能没有。
母亲是父亲的发妻,就算不受宠,可到底也是云敖的妻子,赵姨奶奶的儿媳,这一次又带着她去拢月庵住了三个多月,说是去带她养病,老夫人会一点都不介怀?
更何况母亲生了堪称绝色的容貌。
娶妻娶德。当然“娶德”不代表不重视容貌,然容姿尚可的总比容貌太过于秾丽的受婆婆喜欢。
云想容太了解这些贵妇了。在宅门中被憋闷的心智扭曲,自己年华老去,看不惯别人美貌是常有的事,前世她的婆婆恬王妃就是如此,对她百般挑剔,笑也是错不笑也是错,走也是错坐也是错,做什么错什么,刘清宇对她稍微好一些,恬王妃立马会怪她狐媚……
孟氏的苦她感同身受,却无法为她说话。这时候不能和老夫人撕破脸,今后他们还要在济安侯府生存。
“祖母。”云想容主动站到中间,端端正正的行礼,“祖母说的是不是刚才侯府门前的那对花子呀?”
“花子?”老夫人、钱氏和汤氏的注意力都被云想容吸引去。。
云想容道:“我们回府的时候看到府门前有两个叫花子,那个小孩跟我差不多大,看他们可怜,就叫柳妈妈施舍了几个钱给他们。”
“哦?”老夫人若有所思的望着云想容,似乎在从她表情分析这话有几分真,下人回报说是六小姐拦了家丁,又说那女孩口齿伶俐说了许多话,才将济安侯引了出去。
孟氏则是垂首,暗暗放下了心。她原本还担心卿卿年纪小心眼实,将拢月庵的事说给老夫人,只要涉及到赵姨奶奶,老夫人就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云想容倒不是因为老夫人和赵姨奶奶的恩怨,而是不想和沈四扯上关系。
见她目光清澈,眼神没有闪烁,心道小孩子心存善念总归不是坏事。老夫人不再怀疑,“嗯”了一声。
云想容又道:“至于琉璎阁的下人,是因为犯了错才受罚的,没想到这么点的小事也惊扰了祖母,真是孙女的不是。”
云想容回话慢条斯理说的明明白白,且有礼有度,让人挑不出错处,就如同小大人似的。老夫人、钱氏和汤氏都很是惊讶。暗想她在拢月庵住了三个月,或许是赵姨奶奶教导她的?可不论是谁,教导的再如何好,云想容毕竟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能够长进良多,全在她自身。
汤氏目露赞赏,却并未称赞,而是垂下眼眸免得泄露心思。
钱氏则暗地里打量婆婆的神色,见老夫人并无任何不快,甚至很喜欢,就笑着道:“三弟妹教导的好,卿卿这段日子长进了不少,礼数周全了,讲话也有条理。”
孟氏原本就以女儿为荣,大嫂难得夸赞,自然笑容难掩,口中谦虚的说着:“哪里,是母亲教导的好。”
老夫人闻言一笑,起身走下如意云纹脚踏,拉过云想容的小手细细打量。云想容本就生的粉雕玉琢,孟氏又将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此刻孩子眼睛笑弯成两弯月牙,眼神清澈,模样讨喜,饶是老夫人不喜欢赵姨奶奶和孟氏,面对如此可爱的孩子心也软了。
勋贵之家的女儿,少不了因利益而联姻,更少不了参加选秀。这孩子若好生教导,说不定将来会给云家带来无上荣耀老夫人思及此处,笑容越发的和蔼了,拉着云想容到自己身边坐。
云想容却感觉到芒刺在背,老夫人先是沉思,随后唇边露出欢喜的笑容,眼中闪烁精光,这表情和前世的婆婆太相似了。
每次恬王妃露出这样的笑容,总是会算计点什么。
“侯爷回来了。”月皎和琇莹齐声问候。
随后,云想容便看到年过六十、身姿挺拔健硕,头发花白的祖父走了进来。
“侯爷。”
“父亲。”
老夫人和三个儿媳都站起身行礼。老夫人便上前去,接过了云贤脱下的大氅递给月皎,又吩咐琇莹去沏茶。
云贤一撩靛青色的杭绸直裰下摆在临窗的三围罗汉床坐下,一眼就看到了孟氏和云想容。
“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接过琇莹端上的青花鲤鱼盖碗放在手边束腰鼓腿的红木矮桌上。
孟氏领着云想容上前来行礼:“回父亲,很顺利。”
“嗯。”云贤望着云想容,见孙女如此可爱,随手端了桌上的一小碟糕点:“卿卿,来。”
“祖父。”云想容甜甜的唤人,端正的行礼,随后才走到云贤身边,拿起了碟中的一块点心。
“卿卿懂事多了。”赞赏的看着孟氏:“老三家的教导的很好。”
“父亲谬赞了,是母亲平日教导的好。”孟氏垂首恭敬的回答。
云贤含笑望着老夫人:“你们母亲饱读诗书,咱们云家又是礼仪传家,平日多向她请教是对的。”
“是。”钱氏、汤氏和孟氏齐齐行礼。
云贤并未问方才的事,想来已经笃定了老夫人会将事情问清楚,挥挥手称乏累了,让所有人都下去。
云想容见他眉心微蹙,仿佛遇上了什么难题,心里打起了鼓。与两位伯母道别之后,和孟氏坐上了轿子,若有所思的把玩着衣襟。
祖父颇有些名仕之风,讲义气的很,更要紧的是爱面子。就算与三子云敖不和,在外面父子两也是一副和气模样,让所有人都羡慕云家一门两侯爵。
这次沈四前来,显然是为了投奔祖父。
其实按着祖父的性情,前世沈四被打走,明显不像是他的作为,倒像是老夫人所为,所以后来老夫人才总说后悔。可见,祖父当时或许并不知情,事发后也就无奈默认了。
可今生,祖父出去见了沈四。
不知道沈四现在何处?
这可是个大麻烦,祖父不要糊涂才是。
云想容心里如同有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她在这里干着急也没用,怎么决定,还不是要看祖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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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晖堂里,老夫人坐在罗汉床的另一边,吩咐月皎和琇莹都下去。
两婢女自然知道老夫人的规矩,退下后远远的守在院中,免得有人偷听侯爷和夫人的谈话。
云贤道:“我已经命人将奕哥儿安排到了城郊的别院暂时住着,明日我会向皇上请旨,探探口风。”
老夫人闻言细眉紧拧成疙瘩:“侯爷怎么不与妾身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呢?那沈家如何亡的,侯爷心知肚明,就连天下勋贵也都心知肚明。他们一路从安阳到京都来,不可能只投奔咱们而来,路上许还投奔过别家,为何别人都不收留他?侯爷做什么要当这个出头鸟?皇上年轻气盛,勋贵藩王如今人人自危,都怕是下一个沈家,您如何还要这么做?依我看,您多余见他,就该乱棍打走!”
“你也太刻薄了。”云贤不赞同的道:“我与承平侯是忘年交,当年沈从峦来京都时,还说过与我把酒言欢,没想到那次成了最后一面。奕哥儿如果是个寻常没出息的奶娃娃也就罢了,可他小小年纪就有胆识有见解,我没能力救沈从峦的全家,总该给他们家留下一根苗吧?再说小皇帝也不敢将咱们如何。”
说到此处,云贤冷笑:“沈家出事,是因为功高震主,小皇帝忌惮他。且沈家远在安阳,怎么做都好遮掩。咱们云家在京都,就算想制造个暴民乱事也不能够,在说咱们云家速来行事低调。”
老夫人被云贤气的不轻,又不能直接发飙,无奈的控制着语气,道:“大同,你别忘了咱们云家出了个永昌侯。”
云贤表字大同。
云贤想起三儿子,怒气一下子窜了起来,不耐烦的站起身:“他是他我是我,别把他扯到咱们家来!”随即负手来回踱步,平息了一下怒气,才对老夫人道:
“舒窈,你也不必担忧。这事我考虑过了。小皇帝登基才刚四年,大权分散在藩王和勋贵手中,他不敢太过激进,难道他不怕天下勋贵藩王都被逼反了?而且,沈家的事已经闹的人心惶惶,小皇帝也没想到沈家有个遗孤,如果我将折子递上去,小皇帝必然会下令好生照抚奕哥儿,以显仁慈,安抚人心。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小皇帝之所以能稳坐龙椅,皆是因为他的外家鄂国公,如今太后健在,鄂国公与我年龄相仿,怎么说也还有个十年好活。这外戚做大他都应接不暇,哪里会继续对着沈家的遗孤穷追猛打落人口实?”
老夫人虽不预惹麻烦,但云贤说的头头是道且有理有据,也让她认同了,更何况,她不愿意忤逆了云贤的意思,赞赏的笑眯了眼:“侯爷说的是,妾身受教了。”
云贤心情愉悦的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第八章 寿礼
云想容随着孟氏回到琉璎阁时,罚跪的下人们还在院子里跪着。见到孟氏和云想容,纷纷问候——才刚吃了不尊主上的亏,这一次众人都有记性了。
云想容很是满意,瞧孟氏的样子像是打算免了他们的罚,连忙摇晃着孟氏的手:“娘亲,我饿了。”
孟氏的念头一起就被打断,吩咐云娘去摆膳,拉着云想容的手上了台阶,穿过落地圆光罩到了侧间:“先吃快点心,晚膳一会儿就好了。”
“多谢娘亲。”云想容撒娇的笑,爬上罗汉床,坐在孟氏的身旁。
那些下人罚都罚了,中途免了罚,该记恨的还是会记恨,该受教的也一样受教,不如言出必行,免得下一次她说什么,他们也都觉得无所谓,反正孟氏会护着他们。
云想容不但要制造自己的威慑,也要制造孟氏的。那起子小人逢高踩低欺软怕硬,娘亲出身商贾,又是被爹爹冰在这里,生的还是个女儿,也不讨老夫人的喜欢,这些下人自然喜欢拿捏她们。
云娘摆好了晚膳,云想容安静乖巧的用了饭,随后叫了柳妈妈进来:“乳娘帮我一个忙。”
柳妈妈笑着道:“有什么事,卿卿说吧?”
“过些日子就是祖父的生辰了,我想送祖父一副百寿图做寿礼。”
柳妈妈颔首,云想容练习了这么久,她早已知晓此事。
“我想普通的装裱太过平凡,所以想做个精致些的炕屏,要这么大。”小手比划着:“用琉璃打好了面儿,将字用大红的纸写成两份镶嵌进去。这样又好看,东西也实用。”最要紧的是祖父和祖母平日用了炕屏,看到字就会想起她。
“这个点子好!”不等柳妈妈说话,孟氏已经点头,赞赏的亲了云想容白嫩嫩的脸蛋一口:“我的卿卿就是聪明。”吩咐道:“就按着卿卿说的做吧。你找个明白的工匠,商议一下选料、花样和尺寸。”
云想容道:“不用太大,我年纪小,大字还写不好。”
在孟氏的眼中,云想容的字已经很好了,喜欢的又亲了云想容一口,随即想到了造价问题,回头给孙妈妈使了个眼色。
孙妈妈立即会意,点了点头。
云想容也知道,琉璃的屏面很贵重,可是祖父身居高位,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寻常东西是入不了他的眼的。况且在济安侯府这么多年,他们吃穿用度都是侯府的,现在不过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罢了。体己钱用了无妨,哄的祖父欢喜,会值回更多的实惠。
云想容对她的这份既用心又用银子的寿礼充满了信心。
晚上,云想容赖在孟氏卧房不走,孟氏疼爱她,自然由着她。
今日写字,云想容又放开了一些。
前世时邱翦苓很会做事,怕落下苛待她的名声,又不想让她出息,中馈女红一样不教,读书也只让她读了《女训》与《女戒》,其余的都要靠她自己偷学,写字却是请了京都著名的大儒匡和玉来府上做西宾亲自传授。
匡懿,表字和玉,号“诚悬生”。先帝在时任文渊阁大学士,致仕后,燕居在京都南郊的别院,他写得一手出色的柳体字,故而得了诚悬生的别号,又喜好研究书法,时常会请一些有共同爱好之人去别院探讨学习,时间久了,他索性开了个“研习馆”。天下慕名与他学习书法的人很多,勋贵簪缨之家更是有许多将孩子送去学字的。
身为女子,本没机会去“研习馆”学字,还是邱翦苓托了她父亲定国公邱尧的关系,又顶着永昌侯府的名才想尽办法将匡和玉请了来。
匡和玉开始不愿教导,可见了她写的字后,他二话不说的同意每隔三日来永昌侯一次,隔着屏风亲传了她四年。
她前世在闺阁女子中也算小有才名。那又有什么用?
现在她才六岁,习字虽也有两年了,但她不能表现的太过。这段日子都是在写各个字体,且要写的端正稚气。唯独没有写柳体。
孟氏站在红木云纹画案旁看着云想容一笔一划的写字,喜欢又心疼,悄声吩咐云娘去再添两盏灯,随后又去了卧房的内室,和孙妈妈清点了一下钱物,低声商议了几句炕屏的用料。
云想容今日疲累,且孩子的睡眠本就多,到了亥时就开始呵欠连天,孟氏瞧着心疼,劝她去睡,云想容就打发了来伺候的香附和香橼,留在了孟氏卧房。
回去西厢房的路上,香附低声问香橼:“你有没有觉得卿卿这次回来有点不同了。”
香橼摇头不语。
香附不满的道:“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她一点情分都不念。”
香橼道:“你小声点,还想跪吗?卿卿是侯府的小姐,咱们只是丫头,让咱们罚跪有什么的。”
香附不满的撇嘴。
等两个女孩转过楼道去往云想容所居住的二楼西厢,柳妈妈才从暗里走出来,愤愤不平的去回了孟氏。
孟氏闻言也气的不轻,怕吵醒了孩子,披了件半新的杭绸褙子到了外间,低声道:“卿卿越来越大了,身边没个好人跟着不行,那两个丫头是老夫人安排来的,咱们轻易不能拿掉……要不,就让你家月儿进来?一来能和卿卿作伴,二来,你教养出的女儿我信得过,看你的长女人品就知道了。三来,你也能常常见到月儿。”
柳妈妈和她当家的柳玉祥都是云家的家生子,他们的孩子更是家生子的家生子。柳月原本也是要大些了伺候主子的,如今能伺候六小姐,知根知底的,孟氏贤惠善良,她又能每天看得见女儿,何乐而不为?
柳妈妈一叠声的应下来,欢喜的下去了。
云想容听到这里,满意的笑了,佯作熟睡的翻了个身。
原本她也是想叫柳月来的。虽然不了解这个女孩,可好歹柳妈妈的品性好,教导出的孩子应当也不会差,起码比香附和香橼两个已知的不靠谱强上百倍。
柳妈妈育有二女一子,除了大她一岁的乳兄柳宝之外,还有个长女柳霞。柳霞今年十三了,柳月则是与她同岁。
心里头想着的事,还不等说出口娘亲就给办了,云想容心情舒畅,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早起来,先随孟氏去上院立规矩,回到琉璎阁用过午饭后,云想容就叫了柳妈妈来回话。
“……那炕屏的尺寸就是这样,不知道您觉得是做成扇形的好还是方形的好?用料不如就用花梨木的?紫檀木也行,我与工匠商议了,十日内赶制出来……”
云想容撒娇的抱着孟氏的胳膊:“这些卿卿都不懂,娘亲来选,我只负责写字。”
孟氏笑着刮了一下云想容的鼻尖,与柳妈妈商议一番,最后定下了尺寸,选了方形的五福临门图样,用料选了紫檀木。
柳妈妈笑着一一记下了,才道:“三夫人,月儿来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快让她进来。”孟氏眉开眼笑的道。
柳妈妈就出去牵着柳月的手走进来,一旁的香附和香橼见了,一个面露记恨,一个低下了头。
“柳月给三夫人、六小姐请安。”
柳月声音清脆,生的也很周正讨喜,和云想容同岁,个子却比云想容高出大半个头,身上穿干干净净的半新葱花绿色袄子和长裤,脚上踩着双青色的新布鞋。
孟氏一见了她就很是喜欢,叫她起来回话,问她平日喜欢做什么,都会些什么。柳月回话干净利落,淳朴又带着聪慧和灵巧,不时的看向云想容,眼神中全是对她的好奇。
孟氏满意的点头,拉过云想容道:“月儿,这是六小姐,你以后唤她卿卿即可。你大她几个月,她又是吃你母亲的奶长大的,往后她既是你的主子又是你的妹妹,可知道么?”
“月儿知道。”
柳妈妈笑道:“六小姐觉得给月儿改个什么名字合适?”
云想容笑嘻嘻的依偎着孟氏,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叫柳月就很好啊。”
见孟氏和柳妈妈、孙妈妈几人面露惊异,云想容忙补充道:“奶奶说的。”
赵姨奶奶颇通文墨,这一次去拢月庵住了三个月,云想容学来几句也是有的。
孟氏越发觉得女儿聪明绝顶,拉着云想容的手与孙妈妈和柳妈妈商议起来:“回头我去回了老夫人,想法子也该给卿卿开蒙了。”
“老夫人注重诗书,卿卿早些学起来是对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儿家虽说上不了私塾,但如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那般,请个西宾来家里坐馆也是一样。”
“正是这个道理。”
……
孟氏与孙妈妈和柳妈妈说话的时候,柳月就已经站到了云想容身旁,友善的笑了一下,叫了声:“卿卿。”
云想容也回以一笑,拉着她去了一旁,将香附和香橼介绍给她认识。
香附和香橼今年都是八岁,比柳月个子高也比柳月心思沉,但都对柳月表示出了喜欢之意——就算再不喜欢,柳月也是柳妈妈的女儿。
正说着话,外头突然有小丫鬟来回话:“三夫人,老夫人让您带着六小姐去一趟春晖堂。”
孟氏和云想容都是一愣,这个时间老夫人应当在午歇,怎么会唤她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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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烫手山芋
孟氏眉心微蹙,沉默着没有作答。其实她不只是厌倦侯府,每日去给老夫人晨昏定省也是不愿意的。老夫人和大夫人都不喜欢她,看她时眼神鄙夷,说起话夹枪带棒是常有的事。她受够了。但还是要继续忍耐,为了自己,更为了卿卿。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极度的怨恨云咸宁,他若不这样对她,她们母女哪里用小心翼翼的活着,卿卿何至于小小年纪就要操这份心?
云想容见孟氏表情变化,已猜到她心中所想,怕人疑她不愿去,忙拔高稚嫩的声音:“知道了。”
云想容身边的丫鬟都是她这个年纪,说起话来童音都差不多。外头小丫头只当是云想容身边的人回答的,应声礼走了。
“娘亲,走吧,不要叫老夫人久等。”总归是要去的,失了敬意可不好。
孟氏回过神,看到女儿与云咸宁极像的眉眼中露出的关切和紧张,心里一软。她深吸了口气。无论如何,为了孩子,她也要坚持下去。
下了楼,知梅早已去张罗备好了轿。母女二人不多时就来到了春晖堂。
才刚走到院中,云想容就听见花厅里热闹的说话声。李妈妈恰好在院中吩咐小丫头做事,见孟氏到了,忙上前来行礼。笑容满面的问好:“三夫人安好。六小姐又长高了一些呢。”
李妈妈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人,孟氏见了她也多了几分客气,笑着与她寒暄了一番,随即问:“这么热闹,可是来了客人?”
李妈妈笑道:“三夫人进去不就知道了?”上了台阶,为她撩起了门帘。
说了等于白说。云想容腹诽着,笑吟吟与母亲牵着手走进了花厅,琇莹恰好在外间,见了二人端正行礼,回身向着东侧间说了声:“三夫人和六小姐来了。”
随即为二人撩起珠帘。
孟氏微笑颔首,带着云想容进了里屋。
方进门,一眼就从满屋子人中看到两个不该出现在济安侯府的人。
沈四和卫二家的!
沈四今日换回了男孩子的装扮,穿了身湖蓝色的杭绸袄子,头发整整齐齐梳在头顶,用湖蓝色的发带固定,露出漂亮白皙的脸。他安静的坐在祖父云贤身边,年龄虽小,但稳重自持,透着矜贵之气。
卫二家的站在沈四身后,穿了身墨绿色的细棉长比甲,里头是蛋清色的长裙,干干净净的一打扮,倒是显得她年轻了几岁。
见了孟氏和云想容,沈四仍旧是平时那副不多言语的样子,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随意看了云想容一眼就看向别处。反倒是卫二家的红了脸,想说话,碍于场合又只能沉默。
云想容暗讽,沈菊花这个人从小就这个臭脾气,再加上他翻云覆雨的能力,将来肯定是个祸害。祖父是喝了多少酒,还是吃错哪副药了,才把他给弄到家里来。
看这个架势,明显是要收留他们了。
孟氏带着云想容上前,给老夫人和云贤行了礼,又问候了大夫人和二夫人。云想容则给几位堂兄堂姐行礼。其余人对她都是淡淡的,只有大堂兄云佳宜放下茶盏,起身到云想容跟前摸摸她的头:“卿卿又长高了。”
大堂兄云佳宜,表字以墨,今年二十岁,任国子监五经博士,专职研究《周易》,虽只是个从八品的官,但岳家却是国子监祭酒邢远淮,所以平日称不上官运亨通,也是悠然自得。他才刚成婚不到一年,妻子邢氏如今已怀了五个月的身孕,前世的云佳宜对她就一直很好,她出阁时,还是他背的她。
见了故人,云想容很是开怀,仰着头对云佳宜笑,云佳宜就掐了掐她的脸蛋。
云贤最喜欢这种全家人其乐融融的场面,加之今日已经请了皇上圣旨,皇上不仅对他赞许有加,大赞他“当真不辜负‘贤’名”,还当即封了承平侯的遗孤为承平伯,食俸七百石。想来,承平侯地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云贤的心情越发的好了。
老夫人见人到齐了,道:“这位是承平侯的遗孤四少爷沈奕昀。皇上开恩,已降旨加封他为承平伯,往后要住在咱们府上。”
沈奕昀和卫二家的团团行礼,众人还礼。
原来他大名叫沈“亦云”?云想容行过礼,安静的站在孟氏身旁。
云贤笑着与老夫人商议:“奕哥儿往后不如就跟着你?我与沈从峦交好一回,由你来教导,我放心些。”
老夫人有些意外,其实她是打心底里不欢迎沈奕昀的,皇帝厚待他,还不是为了平悠悠之口?这样的人,放在自己府里早晚是祸害。
可老夫人不能拂了云贤的面子,微笑着欠身,左臂搭在罗汉床中间的束腰鼓腿的红木矮桌上,表现出十足的尊重与关切,商量道:“妾身也觉得您说的极是。只是我如今上了年纪,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妾身怕力不从心,不像他们年轻人精力旺盛,能够照顾周全。”
云贤一想也对:“你说的是。”目光就移向三个儿媳。
大儿媳钱氏生养了大少爷云佳宜和二少爷云佑宜。这两个孩子一个二十岁一个十八岁,已经另立了院子,倒是不用她带,她只需照顾如今十岁的四小姐云娇容即可。只是她的脾气泼辣,大儿子又老实木讷,都四十岁了还只是个八品的宝钞提举司提举,因着没有升迁,一直都被家兄是国子监司业的钱氏压着一头,奕哥儿若去了,怕是不得安生。
二儿媳汤氏出自书香门第,知书达理,又膝下无子,如今只要教导嫡出的三小姐云怜容和潘姨娘所出的五小姐云嫣容即可,将奕哥儿交给汤氏,倒是不错的选择。只是……二儿子云恒官拜正三品通政,平日为人难免谨慎些,若知道奕哥儿的身世,怕还会想法子推脱。先将孩子送去,在接回来,难免会让这孩子多想。
既然要留他,就要让他宾至如归才对。
云贤最后将目光落在三儿媳身上。
孟氏虽是商贾侄女,但性情温婉善良,孝顺谦恭,又只需要照顾一个卿卿。卿卿今年六岁,还和奕哥儿同岁。
云贤有了主意,笑着道:“老三家的。”
孟氏站起身,恭敬的道:“父亲。”
“嗯。”云贤捋顺着胡须,满意的点头,道:“我将奕哥儿托付给你来照顾,如何?”
沈四可是个天大的大麻烦啊!
云想容不等孟氏回答,就走到前头,给云贤行礼,道:“祖父,孙女觉得不妥。”
“哦?卿卿说说,怎么不妥了?”
孟氏刚想应下,就被云想容截断了话茬,见云贤挑起浓眉,担心女儿说错话,紧张的咬唇。
云想容心里知道的原因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且她和母亲都是内宅妇人,不能干预外头的事,更何况,沈四身世再麻烦,云贤这个一家之主都允许他进门了,又有什么办法?
云想容一时间觉得头大如斗,可又不能眼看着娘亲惹上这个麻烦,还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憋了半天才道:“那个,祖母说‘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沈小伯爷来不合适。”
话音刚落,老夫人和云贤不约而同的笑了,汤氏也是掩口笑。
沈奕昀低着头咳嗽了一声,黑曜石一般的漆黑的凤眼中难掩笑意。
云想容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谁也没说要她跟沈四一个屋睡吧?在说他们才都六岁。这反而让人觉得,她是孩子气,怕有人抢了她的娘亲。
云想容脸红的像红苹果。
孟氏爱怜的摸摸她的头。
云贤刹时间觉得粉雕玉琢的孙女可爱至极,冲着云想容招了招手:“卿卿,到祖父这来。”
云想容道“是。”乖巧的走了过去。
云贤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拿了块桂花糕给她,随后笑道:“卿卿知道这一句话,可知道出处?”
云想容红着脸摇摇头。她前世诗书并不很通。
云贤笑着道:“这句话出自《礼记内则》。等回头让你祖母给你讲讲。以后你要跟奕哥儿好好相处,他比你小了四个月,也算是你的弟弟,往后你要替祖父多照顾他,可知道吗?”
这件事明摆着板上钉钉了。云想容再找不到借口,又不能惹祖父不高兴,便甜甜的笑着点头:“卿卿知道。”
“嗯,乖。”云贤粗粝的手指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随即对老夫人道:“你选两个妥帖的人,去照顾着奕哥儿。”
“妾身自会安排的。”老夫人笑着道。
见事情已成定局,大夫人钱氏就有些憋气。大老爷没能耐,好容易能来了个受公公重视的小伯爷,还被三房捡了便宜,怎么好事都是他们的。
与她相反,二夫人汤氏暗地里松了口气,她是绝不希望惹上麻烦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皇上厚待这位沈小伯爷,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后悔,到时候迁怒了旁人。公公这件事做得也太欠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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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玲珑秀
简介:三姑六婆的朝代,一个女子的理想人生
第十章 妖孽
离开春晖堂,钱氏与汤氏都与沈奕昀和卫二家的客气了一番,就各自乘轿离开了。
孟氏打发了轿夫,预备步行回去,眉目含笑的看着卫二家的,道:“咱们就是有缘的。”
卫二家的红着脸,给孟氏行了礼,“真是对不住三夫人,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府里头出事,……我带着少爷在外头避疾才躲过一劫,一夕之间家没了,亲戚避我们不及,路上又危险连连,好不容易才到了京都……”
卫二家的说到后来已经是泪盈满眶。
孟氏也是凤眸含泪,拉着卫二家的的手道:“好了好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谁没有难处呢。能遇到就是有缘分,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是,奴婢多谢三夫人体谅。”
云想容却抓住了“路上危险连连”一句,难道皇帝还派了人追杀?那么这个卫二家的许是会些功夫的。否则哪里可能护着沈四安全来到京都。
眼角余光看到独自走在最后的沈奕昀。才六岁的孩子,就经历了那样的巨变。一夕之间家破人亡,还要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能活下来?他甚至比她的珍哥儿还小两岁呢。珍哥儿六岁的时候,整天喜欢腻味在她身边甜甜的唤她娘亲。
想到儿子,云想容心软了。
毕竟祖父已经安排他住了进来。她不想惹麻烦,而得罪了沈奕昀就是最大的麻烦,以后要同一个屋檐下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思及此,云想容放慢了脚步,主动和沈奕昀攀谈:“菊花,你平时爱吃什么?”
小孩子嘛,说零食准没错。
谁知沈奕昀却不理她,只是嘴角抽了抽,加快了脚步。
云想容追上去。
“菊花,你走错方向了。”
“菊花,你怎么不说话?”
“菊花,左转进花园才对。”
……
云想容发现沈奕昀的脸色越来越黑。她的心情也就越来越好。
沈奕昀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因为运动而脸颊粉嫩的云想容,眼神由愠怒渐渐转为平静,道:“小妹妹,我大名沈奕昀。”
“人云亦云的亦云?”云想容歪着头。
“不。”沈奕昀小脸紧绷,嘴角又开始抽搐,耐着性子说:“奕,光明也。昀,日光也。”
“哦,那你该叫沈亮才对。还有,方才祖父说我大你四个月,你要叫我姐姐。”
听到这里,孟氏和卫二家的早已经忍俊不禁。沈奕昀的脸五官都要皱在一起了。
孟氏上前来牵着云想容的手,娇声训斥道:“卿卿,不许对沈小伯爷无礼。”
沈奕昀闻言,仰头看着孟氏,笑着道:“三夫人不要多礼。往后您叫我名字即可。”
他总是板着脸神情淡漠,偶然一笑,凤眼明亮,漂亮的小脸像是晕开了一道光晕,看的孟氏的心都软了。
沈奕昀又眨着长长的睫毛强笑着幽幽道:“能留在这里,我已经很开心了。我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不是什么小伯爷。那些虚名,只会让我更孤独。”缓缓的低下头。
如此可爱的孩子,说出这样忧伤的话,露出如此可怜兮兮的表情,孟氏心软成了一滩水,蹲下来搂着沈奕昀柔声道:“好了好了,奕哥儿不要难过,以后琉璎阁就是你的家啊。”
沈奕昀粉嘟嘟的脸蛋靠着孟氏的肩膀,乖巧的点头“嗯”了一声。
卫二家的和云娘都有些鼻酸。
云想容却分明看到沈奕昀看向自己,凤眼明亮,哪有忧伤?
这孩子!是故意跟她争娘亲的宠爱吗?才六岁就懂得报复她了?
云想容哭笑不得。
真是妖孽!
“菊花,我带你去后花园逛逛。”云想容上前拉着沈奕昀往后花园方向走去。
沈奕昀的脸又黑了。
……
孟氏和卫二家的早已经笑起来。
孟氏吩咐云娘跟着两人,自己带着卫二家的走上后花园的抄手游廊往琉璎阁去,先行去为沈奕昀安排住处。
云想容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逛后花园。离开孟氏,她变的沉静许多,独自一人走在前面,在青石砖铺就的甬路上缓缓向前,望着花园中由大兴河引来的小溪;望着盛放的秋菊,望着怪石嶙峋……这里似乎处处都有前世儿时的记忆,哪里有什么花,哪里有鱼,甚至哪里有马蜂窝她都一清二楚。那时的她怎么就那么快乐,连即将到来的危机都感觉不到……
沈奕昀有些意外她的安静,乐得清静,面无表情的欣赏风景。
回到琉璎阁,刚刚迈进门槛,绕过莲年有鱼的影壁,就看到老夫人身边的李妈妈带来两个容貌清秀约莫十一二岁的丫头,正与孟氏的乳母孙妈妈说着什么。
见沈奕昀和云想容先后进来,李妈妈连忙行礼:“老奴李氏,给小伯爷请安了。六小姐安好。”
沈奕昀负手站在影壁墙前,笑了一下,“李妈妈。”
云想容也微笑着:“李妈妈不必多礼。”
李妈妈心里熨帖的很,笑着介绍那两名丫头:“这是老夫人院子里的落霞和秋水,特地派来伺候小伯爷的。”
两婢女上前来行礼:“落霞(秋水)见过小伯爷。”
李妈妈又嘱咐了两人一番,便回去了。
柳妈妈和卫二家的出门来,一个牵着云想容,一个跟着沈奕昀,一同进了琉璎阁的正厅。
琉璎阁的所有下人此刻齐聚,孟氏请沈奕昀上座,沈奕昀却推辞了,和云想容面对面坐在圈椅上。
孟氏笑着点头。下人们便都上前来给沈奕昀行礼。
卫二家的打赏了众人,说了几句场面话,孙妈妈就打发了粗使下人下去。
云想容笑着下地,挨个儿的为沈奕昀介绍:“这位是我的乳母柳妈妈,你已经见过了。那位是孙妈妈,这是云娘,她做的糕点很好吃。还有我母亲的婢女知兰和知梅。”最后拉着柳月的手道:“她是我的婢女柳月。还有香附和香橼。”
一众人重新给沈奕昀行了礼。
孙妈妈又吩咐了一番好生伺候之类,随后带着沈奕昀去了一层的东厢房。
“夫人与六小姐住在二楼,只能委屈小伯爷……”
“哪里的话,小伯爷也不是计较的人。”
……
沈奕昀和卫二家的总算安顿了下来。
坐在打扫整洁的侧厅里,沈奕昀喝了口茶。长吁了一口气,姿势有些放松。
卫二家的笑着道:“四少爷,你晚上想吃些什么?奴婢去给您预备?”
“乳母不要忙了。”沈奕昀拍了拍罗汉床上换了崭新翠绿素缎面的柔软迎枕,笑道:“吃什么都是一样,再说三夫人一定会给咱们接风洗尘。”
“也是。”卫二家的感慨道:“总算是安定下来了。多亏四少爷机灵,说服了济安侯,要不咱们还不知在哪里。”
沈奕昀一扫平日的淡漠,莞尔一笑:“济安侯素有贤名,又颇有名仕之风,父亲在时常与我说起这个人,是以我确定只要能见到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必然能留在侯府。总不至于在外头颠沛流离,危险重重。”
“是啊,而且四少爷还做了伯爷。”
沈奕昀似笑非笑的应了一声,不再多言这件事。
卫二家的怕沈奕昀难过,转而道:“等我寻了机会出去,也好给褚先生去个信。”
楮天青,名平,是承平侯沈时的谋士,事发之前,沈时洞悉一切,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将楮天青和四名贴身护卫遣走,母亲胡氏也将卫二家的八岁的独生子卫昆仑交给了楮天青一并带走。安阳府中能遣散的下人,也都遣散了,只是沈奕昀的大哥沈灵均和两个姐姐,都没有成功逃脱,被追杀分尸……
沈奕昀小手握拳,摇头:“先不要。短期内不要与褚先生联络。父亲自知必死,好容易保下了褚先生和乳兄等人的性命,是要他们各自开始新的人生,而不是追随我。他们既不愿离开,我又哪里能拖累他们。乳娘以为咱们在这里就安全了?”
“四少爷……”卫二家的有些哽咽。
“咱们依靠济安侯这棵大树,可保皇帝不再追杀,也可让皇帝放心,因为咱们现在等于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方便监视。皇帝为了要名声,自然会对我厚待,我若有个三长两短,天下勋贵都要对皇帝寒心了。不过,我若稍微有一点招兵买马的迹象,不用皇上,济安侯为了自保就能灭了我。”沈奕昀悠悠叹道:“我只恨,没有早些回去,阻止这一切。”
“你才多大……你已经尽力了。”看着小大人一样的孩子,卫二家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这场劫难,让孩子一下子长大了。可谁能知道他心里的苦。
沈奕昀到了卫二家的跟前,拉着她的手道:“乳娘,这一路苦了你。”
“四少爷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奶大的,我心里头最要紧的就是你和昆仑了。只要你们没事,乳娘吃什么苦都是甘愿的。”
沈奕昀蹲下,枕着卫二家的的膝盖,闭上眼。从前在母亲身边,也是如此。可惜,她没能活下来,外祖父家一脉也不能依靠,更不能连累了他们……
沈奕昀望着敞开的格扇外枝干遒劲的老樱树,小脸又绷了起来。
第十一章 鲍翅宴
此时的云想容,也在看着窗外黄叶渐渐凋零的老樱树的树冠,手里的蜂蜜水半天没有喝一口。
沈四还是住进来了。她没能阻止也无力阻止。她人微言轻,年纪又小,她的话大人们只会当做童言无忌。
云想容无比欢喜自己重生到母亲去世的前一年。可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痛恨自己年幼。沈四那个祸害不知要给济安侯府、给他们带来多少麻烦。
罢了。她现在自己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再有一年,爹爹就会休了娘亲。
还有她的未来,绝不要嫁给刘清宇,更不想嫁给任何人,她生在济安侯府,这一点要做到很难。
她和娘亲现在不受老夫人的喜爱,在侯府日子如履薄冰,这样怎么会舒服呢?要舒服的过日子,就要有所改变才行,第一就是要和老夫人以及亲戚妯娌搞好关系。
……
云想容在心中罗列出许多条与切身实际相关且迫在眉睫的事,发现沈四的事情当真可以放在最后,一点都不重要了。
她觉得豁然开朗。
“……往后沈小伯爷跟着咱们一同吃饭,一定要更加仔细,不能怠慢了才是。”身旁的孟氏正低声与孙妈妈吩咐着晚上的饭菜。
“夫人放心,老奴自会重视起来。沈小伯爷往后住在琉璎阁,侯爷和老夫人少不得要添补咱们一些,日子也会宽裕起来。”
见孙妈妈一脸欢喜,孟氏笑道:“乳娘说的是,不过咱们切不可从中克扣,务必要让沈小伯爷宾至如归。”
“夫人说的是。”
孟氏忙完了,见女儿发呆,笑着揽过云想容:“卿卿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云想容呷了口蜂蜜水,突发奇想的指着窗外的樱树:“娘亲,我想要个秋千,就拴在这棵树上。”寻常小孩子的玩具她不喜欢,荡秋千倒是可以玩玩。
孟氏一愣,温柔的笑着,应允了,思绪却飘的很远。
从前这棵树上的秋千是云咸宁亲自绑上的,每到落英缤纷的季节,他就会推着她的背,让她荡的很高,那时候,风中飘散着粉色的花瓣,空气里都是花的芬芳,耳中听到的,是他们两人的笑声。直到云咸宁娶了邱翦苓,她亲手砍断了秋千的绳索,也砍断了她的梦。
孙妈妈劝她多迎合着一些,凭她的美貌,再加上侯爷些许愧疚和怜惜之情,定会更疼爱她。可是,她做不来。只要见了云咸宁,她就笑不出来。
“夫人,纸已经裁好了。”云娘的声音打断了孟氏的思绪。
云想容一口喝光了蜂蜜水,下了地:“我要去写字了。”
有女万事足。
孟氏只要看到女儿如此懂事,云咸宁的辜负她就可以暂且抛在脑后。好在有卿卿成为了她的精神寄托。只要她让自己忙起来,让自己全心全意的对卿卿重视起来,那些伤痛,她就可以埋藏在心里,不让人瞧见,可以埋的很深……
云想容这次是在与炕屏大小相同的纸上练习,不光要单独练字,还要把握这一百个寿字的布局如何安排才美观。琉璃炕屏过些日子就送回来了,她要趁早想好了怎么写,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她写字时,柳月安静的站在一旁为她磨墨,香附和香橼也凑趣的在云想容身后听吩咐。
香附和香橼不识字,见云想容沉心静气在不停的“画”着,又见柳月一个新来的就可以伺候小姐的笔墨,香附撇了撇嘴,为了显得与云想容亲密些,就与她闲聊。
“卿卿啊,你画的这些是什么?”
云想容是去拢月庵和赵姨奶奶同住才开始写的百寿图,昨日练字时他们不在,香附自然不知道她在写什么。
云想容很不喜欢香橼和香附,却无法因为他们前世的错误来惩罚今生还没犯错的他们,便随口道:“写字。”
“那你写的是什么?”香附得到云想容的回答,得意洋洋的看了柳月一眼,往前凑了凑。
云想容觉得聒噪,不想说话,便道:“你们各自忙去吧,柳月留下伺候笔墨。”
香附脸上的笑容一僵。
后头的香橼低着头嘴角牵起,忍不住笑了一下。
等香附和香橼出去了,柳月才担忧的道:“卿卿,这样会不会不好。”
“没什么不好。”云想容手上动作不停:“练字要心静。”
柳月立即明白了,连连点头,小脸有些发热。她还以为云想容因为她是柳妈妈的孩子才故意排斥另外两个亲近她。就算她娘是六小姐的乳娘,她也和香附、香橼一样,都是下人,哪里就比别人高一等了。柳月深深的自省了一番。
孙妈妈和云娘去琉璎阁的小厨房张罗饭菜的时候,孟氏就带着柳妈妈下楼去东厢房与卫二家的和沈奕昀聊天。待到饭菜预备好了,孟氏便与沈奕昀一同到了饭堂。
主仆不同桌,八仙桌上菜肴丰盛,可只有孟氏和沈奕昀两人。
孟氏笑着问身后的柳妈妈:“卿卿呢?”
“八成还在练字呢,奴婢这就去请。”说着上了楼。
听到“练字”,沈奕昀沉静的目光闪了闪,显得有些意外。不过想来济安侯府这等门户,教导女子读书写字也属正常,他的两个姐姐也都自小学习琴棋书画……想到姐姐,他方才放松的心情又一次低落,脸上表情也紧绷着。
云想容下了楼,由香附伺候洗了手,笑吟吟坐在桌边。看了看桌上丰盛的饭菜,吞了口口水。她不挑食,不过连月来在拢月庵跟着赵姨奶奶吃素,昨日回来也没有好生吃上一顿,今日却多了这么些山珍海味,她难免嘴馋,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就注入了一些光彩,小模样显得甚是可爱。
孟氏看的心疼,这段日子的确亏了卿卿的嘴。一旁的孙妈妈、柳妈妈和云娘难免感慨,好好的侯府小姐,竟然会过这等日子,说出去怕都不会有人信。
沈奕昀漂亮的凤眼中有莫名的情绪闪过。对这个总喜欢戳人“短处”的小丫头多了些同情,不自觉回头看来眼卫二家的。
卫二家的也在叹息。
云想容并不知情自己一个无意中的表情就引起许多人的思绪,她此时只觉得和老夫人搞好关系是极要紧的事,过日子不就是三个饱一个倒?不能总克扣自己吧?
孟氏吩咐开饭。
柳妈妈服侍云想容布菜,卫二家的则服侍沈奕昀。两人都是极好教养的,用餐时都很安静,碗筷之间也不会碰出声响。
才刚吃了一口,就听见院子里一阵喧哗,小丫头到庑廊下回话:“三夫人,老夫人吩咐厨下预备一了一桌酒席给沈小伯爷。”
说着话,便看到丫鬟婆子们各自捧着捧盒和托盘鱼贯而入,来来回回进来四十余人,将格式精致菜肴摆放在花厅的空桌上,碗碟不大,却样式繁多,仔细一瞧,是一桌鲍翅宴。
云想容安静的放下筷子,再没了方才的食欲。
沈四的确是贵客不假。可老夫人这样做,无异于在打娘亲的脸。
要赐宴,理应早就派了人来事先传话告知她们一声,哪里会这样娘亲费心思置办了一桌酒席老夫人再将鲍翅宴送来的。这样明摆着是给娘亲难堪。
云想容担忧的望着孟氏。
“……这是老夫特地吩咐为沈小伯爷接风而预备的,请小伯爷慢用。”
沈奕昀精致漂亮的小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了一眼花厅桌上的美食,转向李妈妈时神情越发淡漠,“劳烦妈妈替我谢过老夫人。”
“是,老奴自当转达,老奴告退。”
李妈妈行礼,看了一眼孟氏,又看了一眼云想容,这才退下。孙妈妈则是出外去送。
孟氏脸色苍白,颜面尽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当真厌倦这个地方到极致!若不是为了卿卿,她才不想留下!
眼下是要如何保住面子。孟氏抬头看向卫二家的,对方仿佛了然一切,她脸上立刻烧起两朵红云。
第十二章 盘算
孟氏心中明镜一般,老夫人记恨她的夫君是赵姨奶奶的儿子。
这种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老夫人对她的排挤,怎么遮掩解释都是不成的。往后她们要与沈奕昀一个屋檐下住着,老夫人竟然让她这样难堪。可是她有何辜?她一个被云咸宁嫌弃的和下堂妇没分别的妇人……
孟氏越想越是觉得委屈,凤眼中有泪水晶莹闪烁,加之她绝色容貌,当真是我见犹怜。
与她截然相反的,六岁的云想容漂亮的小脸上,则有坚毅之色。
她也在想如何下台阶,如何才能让娘亲不要太丢脸,如何能够不让老夫人安插在他们身边的人发现他们的不满——从她罚了下人老夫人立即得知,不难猜出他们身边有老夫人的眼线。
不过现在看来,想不掉面子已是不可能。在侯府里生活,只要老夫人高兴,随时随地都可以如今日这般给他们难堪,不是他们不愿意且防备就管用的。要解决这件事,根本的办法只有两个,要么和老夫人交好,要么老夫人不在人世。老夫人身体安好,起码还有二三十年好活,前者远比后者要容易且实际一些。
沈奕昀将孟氏与云想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再望向云想容时漆黑明亮的凤眼中多了些探究:“三夫人。”
“小伯爷。”孟氏回过神,强笑着。
沈奕昀眉头皱着,表情苦恼中透着可爱。
“不是说了,三夫人要叫我奕哥儿的,咱们是一家人,不要生分了。”
孟氏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笑,将眼泪忍了下去,“好,就叫你奕哥儿”
“那桌子东西,咱们一起来吃吧。”
老夫人毕竟是济安侯府的当家主母,不论她针对谁,他要在侯府住下去就不能开罪了老夫人,琉璎阁里肯定有老夫人的人,否则怎么会他们才开饭老夫人就洞察时机的将鲍翅宴送来?
所以,那桌子吃食,他必须吃。
为表大气,也要邀请孟氏和云想容分享。
虽然他小小的心里已经明白孟氏和云想容的难堪,更明白邀请他们会让他们觉得更耻辱。
孟氏明白孩子是一片好意。可是这种老夫人给的羞辱,她本能的抗拒:“奕哥儿自己……”
“多谢你了。”云想容俏皮的笑着抢过了孟氏的话茬,明亮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白嫩的脸颊上有两个小酒窝,模样天真又讨喜:“祖母送这桌宴席来,是给菊花接风,实际也是要给娘亲和卿卿补身子呢!回头我要去谢过祖母。”桌子下的手握住了孟氏的。
云想容的小手温暖柔软,一瞬间暖了孟氏的心,也让孟氏反应了过来。要留在侯府,就要继续忍耐,就不能让老夫人不快。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这道理才六岁的孩子都懂,她怎么忘了。
原本紧绷的气氛被云想容活跃开来,虽然接下来用餐仍旧安静,可至少表面上是保持愉快的,没有驳了沈奕昀的面子,也没叫下人看了笑话。
用罢了饭,云想容回了二楼自己的厢房。让香附多拿几盏灯来继续练字。她知道娘亲怕是要背着人哭一场的,她若去了,让娘亲难堪。
孟氏的确哭了。她坐在窗边的三围罗汉床上,拉着孙妈妈的手:“……这些年来我们忍辱偷生的,咸宁不是不知道,他不在乎我,难道也不在乎卿卿吗?卿卿可是他的女儿啊。乳娘,我一看见卿卿那么懂事,小小年纪的就要跟着我受苦,我的心里就比刀扎还疼,就恨不能冲到永昌侯府去,问问云咸宁还是不是人,还是不是做父亲的。”
孙妈妈亲眼目睹孟氏一步步走到今日这一步,难过的搂着她的肩膀,让她靠着自己:“夫人,您哭过也就罢了,这牢骚的话,也只有咱们背后说一说,府里头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您呢,您安分守己,老夫人尚且要挑您的毛病,您若真的抱怨,老夫人还不定要怎么整治您呢,再说,您也要为了卿卿考虑啊。”
孙妈妈一说,孟氏越发觉得委屈怨恨,呜咽道:“当初他信誓旦旦说一辈子疼我宠我,都是骗我的!我为了他跟父亲断了关系,现在有家回不得,他呢,在外面逍遥子自在……”
“夫人。”孙妈妈拍拍她的背,心中叹息孟氏哪里都好,就是太感情用事,在爱情上也太脆弱了。她人前像没事人一样,可只有她知道,孟氏偷偷流过多少眼泪,永昌侯另娶都过去四年了,孟氏还是放不开,且情绪越来越难以控制。这样下去,她真担心啊。
孟氏哭诉的时候,她卧房楼下一层的东厢房里,沈奕昀和卫二家的也在说话。
“四少爷,您说老夫人这么做是不是也过了,三夫人多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
“乳娘,人家的家务事,谁知其中有什么隐情?咱们不过是寄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奕昀坐着交杌,粉雕玉琢的一双小脚丫泡在铜盆里相互搓着。
卫二家的笑着点头,慈爱的望着沈奕昀,他口中说着大人似的话,模样惹人怜的很,也只有面私下里生活的一面,才能让她觉得沈奕昀还是个六岁的孩子。自从病了这一场,原本淘气活泼的四少爷仿佛一夜长大,遇事沉稳,比她这个大人都有主见,她还为他担忧,现在看来,这样也是不错的。
同一时间的春晖堂里,老夫人斜歪在罗汉床上,微阖双目听着李妈妈的回报:“……六小姐倒是有孝心,知道那是您疼惜他们,还说要改日来谢您。”
“她真这么说?”老夫人慵懒的问,挥挥手示意用美人锤为她捶腿的琇莹先退下。
李妈妈便上前了一些:“是。不过那沈小伯爷也真是聪慧,行事大方得体,才刚六岁就如此,将来必成大气候。”
“成与不成的都与咱们没关系。”老夫人坐直了身子,揉揉眉心,道:“我倒巴不得他一辈子默默无闻。若他真成气候,还指不定要惹来多少麻烦。不过……”略微沉吟,道:“现在瞧着,卿卿的资质却是比她上头三个姐姐好一些。”
老夫人要下地,李妈妈忙为她拿了鞋。
老夫人就搀着李妈妈的手趿着鞋缓缓在屋里踱步,道:“聪明伶俐不说,最要紧的,是生了个标致模样,随了她爹妈的优点长的。在过个十年,咱们家正好用得上。”
“夫人的意思是?”李妈妈见老夫人谈性大发,便顺着她的话来说。
老夫人在红木玫瑰椅坐下,道:“小皇帝如今也才二十四岁,十年后正值壮年。到时候谁知道时局是个什么样?若咱们侯府能出个娘娘,全家也算是稳固了,不至于步沈家的后尘。侯爷嫡系的孙女就这么四个,怜姐儿不错,性子好,诗书也通,但是相貌太过平凡,要参加选秀胜出的几率不大。娇姐儿倒是漂亮,可惜叫老大媳妇给管傻了,木讷的很,那样的性子就是进了宫怕不出三个月也要折了。嫣姐儿很好,模样好,人也聪慧,可她太过急躁不够稳重,且模样也不是最出挑让人见之忘俗的。若卿卿长大后出挑的跟她娘一个样,入宫去就最合适不过了。”老夫人眯着眼,仿佛已经看到长大以后的云想容选秀胜出入宫为妃的一幕。
李妈妈笑道:“六小姐才六岁呢。”
“是啊。还是要看看才是。不过,给皇上做妃子,说白了也就是个妾,那些什么持重温婉是用来要求皇后的,妾嘛,够漂亮会伺候男人,且能自保能在**郑斗争胜出就够了。可着些也不是容易做到的。”
“那您的意思,是想重用六小姐了?”
“赶明儿先请了嬷嬷来,好生调理这四个丫头,看情况在说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