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露脸
父慈子孝的戏码又开演了?云想容轻笑着应了声“是”,跟上了云敖的步伐。云敖身高腿长,怕走的太快女儿跟不上,还特意放缓了脚步,低声嘱咐她待会而见了匡和玉要注意礼数等等。
后头跟着的康学文和齐鹏飞对视一眼,心道侯爷果真是极为疼爱六小姐的。看着云想容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恭敬。
一行人到了正厅,康学文和齐鹏飞被管家请下去吃茶,云想容则站在云敖身侧,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落地的水墨插屏上画着彭祖戏鬼差,看那笔法和右下角诚悬生的私章,就知是匡和玉自己的作品。屏风后放着紫檀木八宝如意翘头窄细的画案,上头放着两盆开的雪白的茶花。云想容知道匡和玉除了爱好书法,就是精通园艺稼穑之术,大冬日里的茶花还开得这样好,八成是刚从花房里搬出来的。画案旁是相对两排铺着天青色锦垫的紫檀木官帽椅,地上也铺着同色的花团锦簇地毡。地当中的炭炉里烧着银霜炭,屋内温暖如春。
正四处打量着,后头的天青色绣了遒劲梅花的暖帘一挑,云想容和云敖都看向那方。
走出来的是个看起来六十出头的老者,他身材矮瘦,略有些驼背,稀疏的花白头发在头顶挽了个发纂,用镶嵌碧玺的桃木簪固定。胡子也是稀稀疏疏倔强的翘着,脸上布满了皱纹,一双眼却格外的精明锐利。
云敖忙站起身,打千道:“晚辈见过匡先生。”
“是永昌侯,快些免礼。”匡和玉微笑着双手搀扶着云敖,笑道:“永昌侯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匡先生客套了,能得先生赐见,是晚辈的荣幸。”
两厢分宾主落座,下人又重新上了茶。
匡和玉笑着与云敖寒暄了一番,云敖就拉过云想容道:“这是小女想容,宗族中行六。”
云想容乖巧的笑着,跪在下人摆好的大红色锦垫上给匡和玉恭敬的行了礼,口称匡先生。
匡和玉捋顺着稀疏的山羊胡,笑眯着眼道:“早听说永昌侯的女公子聪颖灵慧,太后娘娘都赞不绝口,如今看来传言当真不虚。”
“匡先生谬赞了。”云敖笑道:“晚辈今日前来,正是想讨匡先生一个人情。”
匡和玉笑道:“老夫知道,太后娘娘开了金口。老夫哪里敢不从,不过……”
云想容微笑着,就知道匡和玉会说“不过。”
“不过老夫的脾气满天下人都知道,老夫从不收徒,只将爱好书法的人聚在一起探讨而已。”
“是,晚辈自然晓得,小女愚钝,若能得老先生指点一二,已是她的造化。”
匡和玉微笑颔首。
匡和玉是读书人,自来有些读书人的清高,他这是不想让人说他急于讨好太后,连女学生都不问底子的手下,这样日后他就不好推脱旁人了。
这时候下人们在靠墙放置的画案上摆放了笔墨纸砚。
匡和玉笑着对云敖道:“就请女公子随意写上几笔,让老夫参鉴参鉴。”
“多谢匡先生。”
云敖起身打千道谢,回头带着云想容到了画案前,亲手为云想容铺好了纸用水晶镇纸压好,狼毫笔饱蘸浓墨,递给了她。
云想容心道要扮演父慈子孝还真的上瘾了?她笑着接过毛笔,抬头微笑道谢,随后略微沉思。
已经到了诚悬生这里,在藏拙也是没有必要。她是打心底里喜欢书法,希望能得匡和玉的点拨,所以此刻她再不收敛,痛快落笔,写了“精益求精”四个大字。随后放下毛笔退开到一旁。
匡和玉和云敖一左一右早已在一旁观看多时,自她落笔起,匡和玉便眼神审度,云敖也微微挑眉,目露沉思。
是她今日超常发挥,还是她平日里根本没用全力?
是后者。
云敖莞尔,有种再次被女儿耍了的感觉,平时他指点她写字,她乖巧听话,几乎说过一次的她就不会再犯,原来她是故意藏拙,让他来指点她。
这一次被耍,云敖反而有种欢快之感。女儿为何要藏拙?还不是为了增加他们父女相处的时间?若是她的字一开始就写得这样好,还哪里需要他来指点?
他的孩子才六岁,就有如此根基和天赋,云敖立时觉得与有荣焉。
匡和玉捋着稀疏的胡须,道:“笔意爽利挺秀,结构严谨,体式劲媚、骨骼遒劲。如此笔力,寻常人没有十几年功夫成不了。”
随后看向云想容,锐利如鹰隼的眼中有了些探究:“敢问女公子,今年贵庚。”
“回匡先生,我六岁。”云想容毕恭毕敬的道。
“六岁?”匡和玉眼中有了兴奋的光芒,笑道:“若非亲眼所见,老夫定然不信。精益求精?好个精益求精。永昌侯,请。”
三人回到厅中,气氛立刻变的缓和且热烈,匡和玉仔细询问了云想容几时开蒙,写字多久之类的问题,这些云敖都答不出,云想容自己一一作答,言语间颇有礼教,落落大方,有属于六岁女孩的娇憨和天真,却透出一些不属于孩子的成熟和慧黠。
在云敖和云想容到来之前,匡和玉就已经打定主意不会教导此人,若是他自己发现有底子有天赋的孩子还好,这人偏偏是太后开了金口指派来的,他的傲骨不容许他让人觉得他是那等趋炎附势之人。
如今见了她,匡和玉心下矛盾的很。
与云敖闲谈之时,他思前想后,才想出个折中的法子,“永昌侯,照理说这孩子有如此好的底子,我是要点拨的。只不过我这里从不收徒,就是每月逢五王孙贵族家的公子少爷们来了,也只是一同研究罢了。若要女公子到我这里来,着实不方便。我呢,一把老骨头了,更不可能还去坐馆。”
“匡先生说的极是。”云敖附和着,等待他的下文。
匡和玉想了想,又道:“其实依这孩子的底蕴,要在精益求精并非易事,我能做的,无非是点拨几句而已,更多的还是要靠她自己勤学苦练。今日你们来了,我不能让你们空手回去,这样,我也写上一副字,女公子回去照着练习,今后每隔半个月,府上将她的作品送来给我,我做了参详后,再为她布置下一步所需练习的,这样可好?”
“多谢匡先生,晚辈感激不尽!”云敖起身,深深一揖。
云想容也端正的给匡和玉行礼。
匡和玉到了桌边,用的是云想容方才用的那支笔,铺开了纸,写的也是“精益求精”四个大字。随后提了款,盖了印。
匡和玉是本朝书法第一大家,他的墨宝千金难求。云想容双手接过那副字,表情虔诚珍惜,引得匡和玉又一次捋着胡须点头。
看着同样的四个字,云想容立即觉得自己自满的还太早了写。颜筋柳骨。与匡和玉的字比起来,她的字就都成了软骨头,间架结构掌握的,也不如人家的好。不足之处甚多!
“多谢匡先生。”云想容收好了字,再一次行礼道谢。
两厢又说了会话,匡和玉端了茶。
云敖与云想容道了辞。
走出前厅,康学文和齐鹏飞看着云敖如何都藏不住的笑容,心下明了,小姐拜师的事情八成是成了。就都跟云想容道了恭喜。
云想容摇着头,心下并无太多波澜,而是盘算着往后每日定要在多拨出一些时间来练字。金嬷嬷教导她女儿家该学习的更加不能落下。看来往后的日子,要辛苦些了。
一行人到了门前,云敖抱着女儿坐上马车。马车才刚刚起步,就看到街角处转出另外一辆朱英华盖的马车,马车旁印着恬王府的标徽。
齐鹏飞骑着马跟在马车旁,笑着道:“侯爷,今日恬王夫人也带着世子来拜师。”
云敖“哦”了一声,笑着吩咐道:“去文宝斋。我要给六小姐挑最好的文房四宝。”
“是。”
云想容满载而归,回了府,先吩咐下人将云敖新为她置办的文房四宝送回灵均阁,随即自己道别了父亲,到老夫人的春晖堂去,将今日的情况细说了一边,又将匡和玉的字拿了出来。
“祖母,匡先生说我是女孩家,到研习馆去失了体统,就让我在家里做他留下的功课,每半个月交一副作品,他再回信儿来指点我。”
老夫人端详着匡和玉的那副字,早已经欢喜不已,笑的眼角鱼尾纹都多了几条。听云想容这样说,当即将字小心翼翼的放下,一把将孩子搂过来,拍着她的背道:“好孩子,你当真给祖母争气。”这样的特殊待遇,整个大周的女孩家里她是头一份。
云想容乖顺的任由祖母抱着,她感觉得到,今日不论是云敖还是老夫人,都是真心的为她欢喜。世上的事原本就不是除了黑就是白,就比如老夫人,有利用她的因素,或许也真的有了一丁点祖孙之间的感情吧?
她心里,其实有一点小小的渴望。这世上之情,男女之情她早就不再渴望,父母之爱今生也已经定型。可亲情之中,还有其他的情在,她也想体会一些。
云想容这厢与老夫人说话时,机灵的大夫人和处事圆融的二夫人就都已经带着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来了。大家听了老夫人的话,连连的对云想容道喜。
大夫人更是拉过云想容亲了一口,将她直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亲热的仿佛她是她亲生的,看了看左右,没见孟氏,笑着问道:“三弟妹呢?”
老夫人原本很开怀,闻言脸色沉了下来。
第八十九章 改观
老夫人自来不喜孟氏,云敖搬回府后,孟氏就仿佛有了主心骨,说起话来也不似从前时那般怯懦了。她看起来就更不喜欢。现在云想容给她露了脸,孩子的两位伯母都来了,她个生母却不来。老夫人越发的生气。可子不言父过,她无法在云想容面前多说孟氏什么,只道:
“老三媳妇也忙,那两个小的就够她带的了,卿卿往后好生学习,祖母来教导你。”
言下之意,竟是云想容的事不需要孟氏再插手。
大夫人说这话,原本就是为了挑拨离间的,见状得意一笑,随即又妒忌起云想容来,自己虽没有养出女儿,娇姐儿毕竟是长房唯一的女儿,她怎么就没这个待遇。
二夫人想的却是另外一桩,回头给三小姐云怜容使了个眼色。云怜容会意的上前来拉着云想容的手到了一边,亲昵的低声说话去了。
大夫人见状,也暗地里推了推四小姐云娇容,云娇容素来害怕嫡母,见她推自己,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大夫人瞪了她一眼,她才唬的白了脸,追着三堂姐和六堂妹去了。
五小姐撇着嘴,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在最后。想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可屋里只剩下长辈,她一个留下也不好。所以到了侧间,看到三小姐和四小姐都围在云想容身边好奇的问研习馆是什么样,匡和玉人是不是很严肃之类的问题时,她气的涨红了脸,远远地坐在了一旁。
云想容自然愿意与家中姐妹融洽的相处,所以三小姐和四小姐主动接近,她也就笑着应对。
她发现三小姐和四小姐对她说话时,都略微有些小心翼翼,不知是惧怕她在外的“凶名”,还是忌惮她是永昌侯的女儿。总之她不喜欢造成太大的距离感,所以她极为随和,言语又诙谐,才闲聊了盏茶功夫,三小姐和四小姐就放下了防备。
眼角余光看到五小姐还远处坐着。云想容心下冷笑,仿佛没看到她似的,拉着三小姐道:“此番其实多亏了三堂姐,若不是有你的画,太后娘娘根本不可能注意到我的字。”
三小姐听得心里熨帖,平衡了许多,反握住云想容的手,眼神越发的赞赏和热切:“都是自家的姐妹,做什么这样的外道。”
云想容笑着倒是。
那边三个聊得热火朝天,五小姐却被排挤在外,她不敢出去,怕嫡母怪罪,留在这里又尴尬气氛,好容易熬到午饭时间,她才算受完了“刑”。趁着老夫人要午歇,拉着三小姐先走了。
回到弄玉楼,五小姐把楼梯踩的咚咚的响,仿佛在宣泄对嫡姐的不满。
三小姐的大丫鬟花絮见了,就不满的低声道:“这样部分嫡庶长幼的,还能有什么出息,到底是姨娘养的。”
“多嘴!”三小姐瞪了花絮一眼:“何苦多事呢,她喜欢弄响声,随她就是了。”
花絮翻了翻眼睛,与三小姐的乳娘张妈妈一同,去服侍三小姐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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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容这方离开春晖堂就带着方才赶来伺候的柳月和英姿去了琉璎阁。
这是她自立门户后第一次回琉璎阁。走上后花园熟悉的抄手游廊,看着远方琉璎阁半敞的大门,云想容心情平静,她身后的英姿却有些不忿。
“小姐不该回来的。”
柳月不大明白英姿的意思,疑惑的问:“为何?”
英姿摇头不言语。
云想容明白英姿的意思,可孟氏终归是她母亲,她还能彻底丢开手?不管怎么说,她能活着,就是她的福气,无论多大年纪,回了家可以叫声妈,都是幸福的事。
到了琉璎阁门前,就见院里有两个小丫鬟正在跳百索。
见了云想容,二人忙上前来行礼。
“六小姐。”
“嗯。”
云想容继续上前,见庑廊下孙妈妈和云娘低声在说话,笑着道:“孙妈妈、云娘。”
“是卿卿回来啦!”孙妈妈欢喜不已,迎上前来,和云娘一同行礼,随后道:“听说你今日在匡大儒跟前露了脸,夫人听了欢喜的呦,就连我们这些人,都跟着骄傲。”
云想容笑着与孙妈妈客套了几句,就问:“我母亲呢?”
孙妈妈脸上的笑容有一些勉强,道:“正在暖阁与侯爷商议事呢。”
云娘道,“卿卿,我新做的一口酥,要不你先吃一些?”明摆着这会子最好不要打扰云敖和孟氏。
云想容笑着点头,道:“那我就到东侧间里吃点心好了。”
东侧间就在暖阁隔壁,要听他们说话,那里最容易。
云娘和孙妈妈会意,二人自来知道云想容有主意,说不定让她听一听,还能给孟氏出点子,便颔首,轻手轻脚的为她布置,引着他到了东侧间靠着屏风的圈椅坐下。下人却是不敢多听主子谈话的,上了点心和热茶,云娘与孙妈妈就退下了。
云想容安静的坐着,就听见孟氏若黄莺出谷的声音低柔婉转的从棉帘和格扇后传了过来。
“……是以妾身拙见,老夫人此举也并非都是坏事。那两家姑娘都是干净清白的人家,给侯爷做个侍妾未尝不可。妾身知道侯爷不喜老夫人插手咱们房里的事,但此时,即便老夫人不张罗着给您纳妾,妾身也是要张罗起来的。头几年因为种种原因,侯爷身边没有妾婢伺候,如今阻拦消失了,若侯爷身边再无妾室,莫说别的,妾身就要被人当做天下第一妒妇了。”
云敖叹息着道:“我自幼见多我母亲受苦,深知内宅的风云,好容易暗生下来,我为何要给自己找不自在,偏给自己的后院点火?那人是老夫人选来的,她会给我选什么好人来?”
“侯爷倒不需多心,后宅的事,妾身会料理妥当的。只您如今与公公才刚缓和了些,总不好驳了他的意思。”
孟氏柔声劝说罢了,屋内有良久的沉默。随后才是云敖不情不愿的声音:“罢了,既如此说,就都交给你来处置吧。可说好一样,后宅的事我是一点不管的。”
“是,妾身知道了。”孟氏笑着道:“虽然要给你的身边安排别的女人,妾身不喜,妾也知道侯爷并非贪图酒色之人。只不过旁人有的,咱们也不能没有,省的叫人嚼舌。”
“罢了罢了,你安排就是。”云敖的声音软化下来。
……
云想容听了许久,轻叹着摇头。
她知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妾也不过是个下人罢了,只不过前世她摆正了这个心思时,还是在她对刘清宇彻底死心之后。先前婆婆往她屋里安插人,又给刘清宇纳妾,她都是心里淌血,面上做顺从的。
云想容知道,自己不是个温柔贤淑的好女子,寻常妇人都是主动给夫婿纳妾,她却迟迟不动,让婆婆先动了手,自己失了先机,也失了美名,明明允了妾室进门,还被冠上不贤惠的名头。
如今母亲如此主动,既讨了好,又保了名,虽然是老夫人提出来的,可她这样做也是大义之举。
这就是她与母亲之间的不同了。她到底不是个好女人,看不得自己的男人与别的女人在一起。若是她,如此深爱着夫婿,已到了恨不得为他去死的地步,她是绝不会如此主动的,就算妾室进了门,她也有法子将妾室拿捏住,让夫婿心里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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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这厢得了回信时已是掌灯十分,听说孟氏极力劝说云敖纳妾,云敖好容易才允了,老夫人冷笑。就且先让你们乐一乐,往后自然有你们的好日子。
“夫人。”李妈妈撩帘子进门,笑着将燕窝端了上来,道:“才刚我在外头听人说了个笑话。”
“笑话?”老夫人接过燕窝,以白瓷调羹轻轻的搅合着。
李妈妈就拿了美人锤来,蹲在三围罗汉床旁边力道适中的给老夫人捶腿,“七小姐的乳母康孙氏的姐姐,在恬王府里当差,是恬王世子爷的乳母。”
“恩。”老夫人吃了口燕窝。
“才刚我去外头,恰好古孙氏来看康孙氏,两人在外头小花园子里说话,叫我听见个大概,今日咱们六小姐得了诚悬生的青眼,可恬王世子却被‘请’回去了,恬王妃闹了个大没脸。”
老夫人闻言,噗嗤一笑,眼角挤出数到皱纹,显得她笑意更深了:“恬王妃长袖善舞,早就在外将他儿子的才名吹嘘出去,如今却被咱家小六一个女娃给盖下去……”越想,老夫人越觉得好笑。
李妈妈笑着点头:“正事呢。我一听,就憋不住乐,赶忙的回来与您说了。”
老夫人用了燕窝,有些疲累的抓了翠绿色的缎面引枕靠在背后,李妈妈就拿了茶金色的素面褙子来,搭在她只穿了见素色夹袄的身上。
“你说,古孙氏和康孙氏是亲姊妹?”
“正是呢。”老夫人面露沉思,过了片刻又道:“恬王妃也是个有意思的,此番咱们小六能入了匡先生的眼也多亏了她。她既然结交之意明白,咱们也不能生分了。回头你替我将那副柳公权的真迹送过去,聊表心意吧。”
李妈妈颔首应下,心下暗道老夫人还是那般的拔尖,恬王世子才在匡和玉哪里丢了脸,她立即去送了一幅字示好,这到底是示好还是嘲讽?就不怕恬王妃会多心?她分明是想显摆自己的孙女嘛。
第九十章 欠骂
外界的事云想容却是一点都不想理会的。过了正月后,蒋老夫子和金嬷嬷就都消了假回来,她又照常去流觞曲水上学,其余时间她要练字、做女红,更要忙着走石子路养好身子,日子过的忙碌又充实,连老夫人给云敖选的两名妾室抬进门,她也只是听她安排在琉璎阁的小丫头来回话而已,行动却是一点都没有的。
既然母亲主动,她就有法子拿捏。她也不可能永远寸步不离的贴身保护。再说,两个妾室,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母亲就算会吃亏,早晚也会学会“吃一堑长一智”。要命的大事已经过去,她也可以省点心了。
转眼间就到了二月中旬。老夫人养的瑞香花开了,特地叫人搬了两盆来灵均阁。
云想容笑着给李妈妈道了谢,让英姿打赏了她一个七分的银锞子,李妈妈大大方方的收下,笑道:“恬王妃带着世子来了,这会子正在春晖堂呢,老夫人让问问六小姐今日的功课可做完了?若做完了就去见见贵客。”
就是说,她也可以不去。
云想容抱歉的笑道:“还劳烦李妈妈转达,我今日的字还没有练完,怕是不能去了,请祖母原谅。”
“是,那老奴退下了。”李妈妈行礼退下。
“李妈妈慢走。”英姿和柳月出去相送。
不多时,二人回来了。英姿笑着问:“小姐为何不去见见那个王妃?我觉得她对小姐的印象颇好,最近来咱们府上走动,每次都要见小姐,小姐却是十次里有九次推说要练字。”
云想容笑道,“我的确是要练字。”
她自己本来就不愿去,再者老夫人的那话,意思也是让她不要去。老夫人既然要留着她选秀,自来不会让她多接触恬王妃。现在云家与恬王家相交联姻订亲,怎么排也都排不到她,毕竟上头还有两个堂姐呢。
三小姐云怜容,前些日子刚订给了户部尚书的长子翟浩然。如今正闭门呆在弄玉楼做针线。说是行了笄礼后翻年就要成婚。
这两人前世便是夫妻,翟浩然虽举业不兴,但与云怜容却是相亲相爱,锦瑟和鸣的一对。前世她偶尔回济安侯府看老夫人,老夫人都要将三小姐的小日子拿来当谈资说的。
云想容算了算日子,大堂嫂邢氏的产期也就是近几日,她那可爱的侄儿云芷就要降生了,吩咐英姿去琉璎阁找孙妈妈,开库房寻个何时的礼预备着。
云想容又写了几个字,外头有个叫绿菊的小丫头来回话:“六小姐,二少爷、四小姐、五小姐和恬王世子,正在西花园游玩呢。世子爷吩咐了,让你赶紧的过去,他有事要问你呢。”
云想容挑眉,放下了笔道:“你说什么?”
绿菊语气略有些不耐,将方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云想容莞尔,拿起了笔继续写字,头也不抬的吩咐,“你去回恬王世子,就说我问他,你算老几,凭什么在我的地盘对我颐指气使。”
“这……”绿菊面色为难。
云想容见她半天没动静,倏的将毛笔摔在她脚下,冷冷的道:
“怎么,你连谁是你主子都分不清了?外人叫你传话,你屁颠屁颠的来了。我让你说话,你就如此推诿懈怠,你是不是觉得,他是恬王世子比我这个正牌主子大,开罪我使得,开罪他使不得?”
绿菊吓得倒退好几步,白着脸跪下,连连叩头:“奴婢不敢,奴婢万死也不敢有这个心思啊!”
都说六小姐厉害,她这段日子从没见她发过脾气,对待下人温和又体贴,今日她可算是见识到了,自家小姐根本不是好拿捏的。
云想容嗤笑一声,“既不敢,那就快去。”
“是。”绿菊面色惨白的退下,
柳月担忧的问:“小姐,这样会不会开罪了恬王世子?”
“无所谓的。”开罪与否的她根本不在乎,最好将刘清宇得罪个透,往后在也不要与他有任何纠缠才好。反正就算刘清宇不高兴与她吵起来,在大人眼里这也都是小孩子拌嘴,算不得大事,老夫人顶多训她几句罢了。
她凭什么要放低身份去迎合刘清宇?对她又没好处。
绿菊回到西花园,给二少爷云佑宜、四小姐、五小姐和刘清宇行过礼,吞吞吐吐的道:“回世子,我们六小姐现在正忙,说,说……”
见绿菊是独自一人回来的,刘清宇心里就开始气不顺,听她说话迟疑,刘清宇怒冲冲的呵斥:“她还说什么了?”
绿菊扑通一声跪下,低着头支支吾吾道:“六小姐说,您算老几,凭什么在她地盘上指手画脚。”
几人闻言,皆愣住了。四小姐心头跳的厉害,害怕的低下头。五小姐则是幸灾乐祸,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二少爷云佑宜毕竟年长些,抬腿就踹了绿菊一脚:“混账奴才,竟敢编排起主子来。还不滚去找李妈妈领罚!”
绿菊被踹的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连滚带爬的起身。
还没等出了院子,就被刘清宇叫住了。
“你们六小姐真这么说?”
绿菊现在也不知该怎么回话了,眼泪落的更凶。
刘清宇原本就憋着气。这段日子他整日被父亲拿来与个小女娃比较,动不动就说,你看人家云家的六姑娘,小小年纪就得了匡大儒的青眼,女儿家如此殊荣,还是本朝头一份呢,你却同日里被人刷回家来……皇上最看重人的字,你还是皇上的堂弟,竟然如此没用……”
刘清宇的委屈无从发泄,后来自己也觉得很好奇。那个云小六是个没牙的丑八怪,字能好到哪里去?可别是她爹和她爷爷给了匡和玉什么好处。所以今日他要将云想容叫出来,让她写几笔字给他看看,他才服气。
想不到,她还敢问自己是老几!
刘清宇气的面皮紫涨。甩开步子就要奔去春晖堂。
二少爷云佑宜瞪了绿菊一眼,忙追了上去,口中喊着:“世子慢走,世子……”
四小姐和五小姐对视一眼,各怀心思,也缓缓的往春晖堂走去,等二人到了春晖堂时,里屋已经传来刘清宇拉着恬王妃说要告辞的说话声。
恬王妃不解,老夫人也担心发生什么事,就柔声的问:“世子爷稍作休息,等用过了午饭再回去不迟。”
刘清宇道:“不敢叨扰,我算不得老几,不敢在贵府上指手画脚。”
一句话,就让老夫人和恬王妃都变了颜色。
老夫人询问的看向云佑宜以及才进门的四小姐和五小姐。
恬王妃则是羞惭的红着脸,暗地里掐了儿子一把。怎么回事,在别人家里呢,这样说话算什么意思!
第九十一章 姨妈
刘清宇挣开恬王妃的手,倔强的梗着脖子道:“我虽不才,走到哪里也没受过这样的苛待,往后这里我还不愿来了呢!”
“瑁哥儿!”恬王妃满脸通红,厉声斥责。
不论事情如何,儿子都是晚辈,哪里有晚辈对长辈大呼小叫的道理,未免坏了规矩。
刘清宇看了母妃一眼,仍旧不服气的瞪着眼。
老夫人心下对刘清宇的好印象大打折扣。
自己的孙女她还不了解?云想容那个精明劲儿,这话若是她说的,必然她有如此说的理由。若不是她说的,就是有人存了心造谣生事,不论实情是前者还是后者,刘清宇都已有十岁了还这般处事,当真骄纵的不成样子。眼角余光望着恬王妃,暗自摇头,好好的孩子都给教坏了。
面上却是抱歉的道:“王妃莫生气,老身定会查问个明白。”
随即看向二少爷云佑宜,“佑哥儿,你说是怎么一回事!”
云佑宜已经十八岁,平日里虽喜欢读死书,可也不是丁点世故都不懂的,在外人面前怕丢了侯府的体面,忙将方才的事避重就轻的说了,后来道:“定然是小丫头脑子不够使,听错了话,或是她传错了话,才惹得世子如此不快。”
老夫人颔首,心下满意他如此作答,又看向绿菊。
若她是个聪明的,就该懂得维护主子的利益,现在一发应承下来,回头还能少了她的好处?
然而绿菊能将刘清宇的傲慢之词传给云想容,又将云想容的话传给刘清宇,就摆明了她是个拎不清的。
一听二少爷竟将错都推给了自己,绿菊哇的一声报庙似的哭了起来,跪下连连叩头:
“我冤枉,冤枉啊,这话明白是六小姐说的。二爷回的话也不全属实,才刚我在西花园里遇上了世子爷一行,世子爷就叫住了我,问我是哪个屋子的人,我说是六小姐屋里的,世子爷叫我去吩咐六小姐快些出来见他,说有事问她。想不到我回了话,六小姐当即怒了,骂了我一顿,说我分不清谁是主子,还让我去跟世子爷说‘你算老几,凭什么在我的地盘上指手画脚’,我又去回了世子爷,世子爷就冲到老夫人这里来了。”话毕连连叩头:“我真是冤枉的,并非我听差听差了。也并非我回错了话啊。”
老夫人险些被绿菊气了个倒仰。侯府竟然还有如此不明白事理的丫鬟!
不过,她的话也说明了一点,就是今日事情的起因是在世子骄横无理上,在他们侯府做客,还敢指使丫鬟去叫侯府小姐出来见他,而且还是以吩咐的口吻而不是请的语气,云想容又是块爆炭,她若不给世子几句,就不是她了。
错就错在这糊涂的丫鬟。她去请云想容,就只该说“世子爷请您去”。云想容不来,她也该婉转一些,说小姐事忙。哪里有这样直肠子的。
老夫人琢磨的功夫,恬王妃已经笑着打圆场,又训斥了刘清宇几句。老夫人见恬王妃有意息事宁人,便也配合的骂了绿菊以及二少爷、四小姐和五小姐待客不周,还叫月皎去找云想容来,让她当面给刘清宇赔不是。
恬王妃虽觉得这件事是云想容不对,小姑娘家的哪里能如此口下无德。可到底自己儿子也在长辈面前大呼小叫的,张扬开了两边都不好看,不如就此作罢,笑着道:
“哎,小孩子家的拌嘴还不是常事?别看他们今次吵,下次见了面说不定又和好如初了呢。咱们大人就不要理了。”
言下之意,孩子的事都是小事,不要损了两府的情分。
老夫人也乐得如此,就顺着恬王妃的话来说。恬王妃这会子谈性全无,与老夫人寒暄几句,便带着刘清宇告辞。
刘清宇自始至终都是梗着脖子颇为不服,只差没与恬王妃顶嘴了。
恬王妃见儿子这个样子,气的满腑中窜气,拉着刘清宇匆匆的离开了。
老夫人一行人将二人送出了春晖堂,原路返回,进了暖阁,看到跪在地上还在抽噎的绿菊,道:“把这个看不出眉眼高低的蠢东西拖出去打十板子,送去田庄或卖或配人!”
“是。”郑妈妈和李妈妈上前来一左一右的架起了绿菊。
绿菊被拖的后退,大哭道:“老夫人饶我,老夫人您留下我吧,千万别送我出去,老夫人……”
云想容带着英姿随月皎进了院门时,正看到李妈妈和郑妈妈将绿菊交给下头的粗使婆子去上刑。
绿菊看到云想容,仿佛看到救星:“六小姐,我知道错了。您去跟老夫人说说,饶了我吧!”
云想容看了绿菊一眼,心下虽有不忍,但终究没有多言。老夫人已经断了的事,她一个晚辈怎好开口?再说绿菊这样的也当真不适合留在她院子里。
到了庑廊下,月皎为她撩起了暖帘,进屋后琇莹亲手为她除去火炭红的大氅,英姿则是接过她手中苹果大小的精致小手炉。
云想容穿了嫩绿色素缎交领小袄,下头是鹅黄色的挑线裙子,头梳双丫髻,脖子上带了个精致的八宝如意项圈。
如今开春,正是冰雪渐融大地复苏之际,放眼望去灰白色彩中还有些泥土颜色,显得有些脏乱,她的一身装扮,倒像是春日树梢新绽的嫩芽,让人眼前一亮。
老夫人上了岁数,最喜欢孩子们打扮的鲜亮一些,在加上云想容生的漂亮,她看了,心里的郁结就消了不少。等云想容规矩的给自己行过礼,老夫人言语中也没有了愤怒,只道:“好你个小丫头,就知道给祖母惹事。”
云想容才刚早已从月皎处探听明白事情的前后,闻言歉然的行礼,道:“祖母教训的是,是孙女一时冲动。原该让着恬王世子一些的。给祖母惹了麻烦,是卿卿的不是。”
她如此痛快的认错,态度诚恳恭顺,与方才明明犯错还愤愤然不知悔改的刘清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和反差,让老夫人所剩无几的气也消了。转而道:“你屋里的绿菊不好,我已命人发落了。”
云想容娇憨的微笑:“是,孙女眼界浅,见识短,多亏了祖母时常提点帮衬。往后我要跟您学习的还多着呢。”
一句话,哄得老夫人心下欢喜,冲着云想容摆摆手道:“好孩子,来祖母这里坐。”
云想容点着头,就到老夫人脚边的如意脚踏敛裙摆坐下。才一抬头,正对上五小姐鄙夷的眼神。云想容失笑。
这丫头,八成是看不惯她没气节?殊不知在强权和绝对的优势面前,要什么所谓的气节只会让自己吃亏罢了。
见云想容看向自己,五小姐表现的越发不忿,她想的其实是另外一件,凭什么她云想容犯了错,老夫人只玩笑着说了几句就罢了,若这件事搁在她身上,还不定会闹成什么样。
“夫人。”
琇莹这会子撩起帘子进屋,笑道:“才刚二门上来报,说是三夫人娘家姐姐带着小公子来了。”
老夫人闻言,心下很是不喜,她不喜孟氏,所以连带着孟氏娘家的人也都不喜。然她是最注重颜面礼仪的,就算不喜也不会表露出来,还摸摸云想容的头,笑道:“你姨妈来了,快替祖母去迎过来。”
云想容起身行礼倒是,去外间披上大氅,带上英姿往西巷二门方向去。
“小姐,要不要去告诉三夫人?”
“自然会有人告诉我母亲的。”
英姿颔首,跟在云想容身后。
走了不多时,就看迎面两抬青帷小轿颤巍巍迎面而来,李妈妈还笑着跟在一旁,与一个三十出头的媳妇子说话。
那媳妇子穿了件对襟的浅蓝色袄子,面若银盆,身段丰腴,云想容认得,她是姨妈的陪房杜威家的。
许是见了云想容,李妈妈与杜威家的停止了交谈,到轿子跟前回了句话,随后轿子落下。
孟玉静扶着杜威家的的手下了轿,她身上穿着湘妃色金缕牡丹花的锦衣,下着月牙白马面裙,外头披着火狐大氅,头上戴着火狐毛嵌金刚石的卧兔儿,高髻一侧并排斜插两根嵌猫眼石的累丝金步摇,随着她下轿的动作,步摇摆动,与她妆容精致的美艳面庞相映成辉,华贵又不失典雅,雍容中透着端庄,虽不如孟氏那般容姿绝色无人能及,却也是带着成熟风韵的美艳妇人。
“姨妈。”云想容笑吟吟的迎上前行礼。
“我的儿,春寒料峭,你怎的亲自迎出来了?”孟玉静搂过云想容怜惜的摸摸她的头。
云想容笑道:“下人来回话时我正在祖母那里,听了就先迎出来了。”
英姿这会子也给孟玉静行礼。
穿了黑貂绒大氅面如冠玉温文尔雅的楚晏走到跟前露齿一笑,皓白整齐的牙齿更显得他嘴唇粉红,面容清俊:“表妹。”
“晏表哥。”云想容给楚晏行礼,感激的望着他。
她本想找机会去见他,想不到他倒是先来了。
上一次的事都多亏了楚晏。他回信时那句“肝脑涂地以助卿”,到现在想起还让她眼睛发热鼻子发酸。
楚晏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冲着她真诚的笑,仿佛在说不要挂怀。
李妈妈笑着道:“楚夫人,少爷,我们老夫人有请呢。”
第九十二章 误会
孟氏来到春晖堂时,老夫人正与孟玉静笑着说话,询问亲家母的身子如何。孟玉静嫁给楚寻后虽不经常抛头露面,但与那些商贾贵妇也多有接触,谈吐优雅大方不说,还透着一股子睿智和利落。老夫人对云敖这位姨姐的印象,可比对孟氏的好的多。
“母亲。”孟氏敛衽行礼。
老夫人微笑着颔首,道:“老三媳妇,你这位姐姐可当真是个妙人儿。”
孟氏腼腆的笑着。
孟玉静则道:“老夫人谬赞了。时辰不早,我们也不耽搁老夫人休息。”
“去吧,你们姐妹难得见一次面。”老夫人乐得清闲,慈爱笑着吩咐道:“老三媳妇,可不要怠慢了贵客,有什么就都来跟我说。”
“多谢母亲。”
“卿卿,你跟你母亲和姨妈去吧。”
“是。”
云想容和楚晏带着下人跟在孟玉静与孟氏身后,往琉璎阁走去。
“姐姐要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才刚我听了人来回话,还以为娘怎么了。”
“你呀。”孟玉静嗔怪的点孟氏额头,语气宠溺的道:“娘听说妹夫将邱氏休了,如今回来与你一同,欢喜的什么似的,浑身病都去了八成,只是担心你,说什么都要亲自过来看看。如今春寒料峭,我哪里敢让她来?就与你姐夫商议着,带着晏哥儿来瞧瞧你,顺便到京都楚家的铺子看看。对了,母亲怕你手头紧,让我给你带了这个。”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翠绿色书本大小的锦缎袋子交给孟氏。
孟氏打开来瞧,里头鼓鼓囊囊的塞着五十两面额不知道多少张的银票。
“这怎么行?我在侯府的月钱并不曾亏过。”
“十两银子一个月好做什么的?”孟玉静不以为然,道:“这是母亲攒的体己,里头还有我给你的一千两,也是我的体己,你姐夫不知道,你收起来。在这高门大户里没有银子腰杆子也不硬气,咱们出身商贾,就要有出身商贾的样子来,没点铜臭熏熏他们,岂不是让人失望。”
孟玉静语气中带了嘲讽,她方才与老夫人谈话,明显感觉到对方隐藏着的不屑。
她不屑她,她还更不屑这种败絮其中的老太婆。
孟氏眼里含了泪。她将袋子收好,低声道:“多谢姐姐,这银子我就收起来,将来给卿卿添箱。”
孟玉静闻言莞尔,“有爹和娘在,少不了卿卿的。”
楚晏和云想容跟在后头,将姐妹二人的话都听的一清二楚。
云想容心里好生羡慕孟氏,能有这样一个与她掏心掏肺的姐姐,她今生是不可能有了,父母关系寡淡,也有如此亲近的亲姊妹,难免觉得孤单。
回到琉璎阁,才一进门,就见云娘带着一种仆婢在院中两列相迎。刚进门不久的陶姨娘和陈姨娘也在其中,恭敬的行礼。
孟玉静打量二人,见她们生的容貌姣好,做妇人打扮,穿的也是好料子的衣裳,询问的看了孟氏一眼。
孟氏眸光微暗,笑道:“姐姐,这两位是陶姨娘和陈姨娘,我婆婆选了给侯爷的。”
孟玉静听的心下蹭蹭冒火。
她与楚寻夫妻恩爱,虽然只得了一个独子楚晏后她肚子里就没了消息,自己也曾劝说要给楚寻纳妾,楚寻却说什么都不许,说他应付不过来。孟玉静自己受了丈夫的独宠这许多年,丝毫不觉得楚寻因她年龄日增那份宠爱就淡了,两人感情反而更深了。
如今听说云咸宁才刚与孟氏和好,就纳了新欢,心下未免不是滋味,可她一个外人,也没办法说什么。
孟玉静拉着孟氏到暖阁说话,陶姨娘和陈姨娘就在一旁恭敬的伺候茶水点心。
云想容这方与楚晏站在院中樱花树下,终于得了说话的机会。
“表哥,若不是这会子人多不方便,我定要给你磕头的,如果没有你的援手,今日我母亲怕已经不在了。”
云想容仰头望着十三岁的少年,桃花眼里盛满感激之情。
楚晏摸摸她的头,顺手给她理了理风帽,认真的低声道:“我既叫了你大姐,你就是我的头儿,你有吩咐,我定然会听,况且抛开这些,我也的确服了你的心思智谋,当你是个知己,知己有难,我哪里有不管的道理?再者说你母亲是我的小姨妈,我能见死不救吗?你是我表妹,我能看你变成丧妇长女吗?要是小姨妈去了,你岂不是要落在那个什么邱氏的手里,你爹那个人,可能管你?”
云想容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忙低下头,微翘的长睫遮住了她眸中的情绪,可如玉莹润的粉嫩脸颊上,仍旧迅速被两行泪水湿润。
“好了好了,哭什么。你们女孩家也真是的,不论多能耐的人,都是哭啊哭,我娘也是你这模样。”楚晏用袖子蹭云想容的脸。
云想容含着眼泪抿唇而笑,笑容苦涩。
连十三岁的少年人都懂得的道理,为何口口声声说爱她的母亲不懂。或许母亲懂得,只是在她心里有更重要的东西。
她说她不在意,说她可以独立门户自己过好小日子。可以好生锻炼自己,看着母亲和父亲幸福的活着就好。然这个心结却一直在她心里埋着。
转念想想,母亲活着,姨妈说外祖母那边身子也好了。或许今年的那一劫她也逃得过去。云想容就觉得心安了许多。
孟玉静与楚晏稍坐片刻就告辞了。孟氏原本想留,可孟玉静说侯府规矩多,他们住不习惯,况且还要到楚家的铺子里看看,孟氏也就不好多留,左右他们要在京都逗留这么些日子,多的是见面的机会。
送了孟玉静离开,孟氏跟着云想容先去了灵均阁,她怕女儿整日里只知道练字,嘱咐道:
“女儿家的,识文断字固然是好,可毕竟也不是要去考状元,差不多的过去也就算了,你还是要将女红中馈学起来,不求超过别人,也要不落于人后。”
想了想,孟氏又道:“你祖母叫你练字,虽说也是为你好,可你自己心里也要有个考虑,娘知道你主意正,你也要多想想自个儿的未来才是,”
这才是生母会教导女儿的话。
云想容听的心里温暖,点头笑着应是,去亲手沏了茶来给孟氏。
谁知道孟氏的茶还没吃到口里,孙妈妈就捧着个锦盒到了门前,道:
“三夫人,六小姐,才刚尉迟府来了人报喜,凤鸣少爷春闱上考了个会元,说是正在家读时文准备参加三月初一的殿试。不能来亲自来府上见老夫人,不过让人给六小姐捎了这个来。”
孙妈妈将锦盒双手奉上。
尉迟凤鸣捎东西给她?云想容疑惑的打开锦盒,就见里头放这个精致的玻璃罐子,罐子口上还绑着红色的丝带,系成了蝴蝶结。罐子里放着各色彩纸折叠成的寸长的小鸟,那小鸟一个个张开翅膀,逼真的很。
“哎呀,这些可都是精巧东西,要花不少心思的。”孟氏瞧着罐子里那色彩斑斓的“小鸟”,笑道:“你凤鸣表哥送你,就好生收起来吧。”
孟氏心里在想,尉迟凤鸣家门煊赫,又聪明机智有大才华,如今还不满十一就在会试脱颖而出,得了会元,再加上前一阵子他带领锦衣卫破了那个大案子。
当朝上少年显贵,如今尉迟凤鸣可是拔得头筹。他又对卿卿这样特别,还费心思弄了这一小罐子的“小鸟”来。虽说是小孩子家的玩意,但可见他对卿卿是有些特别的。
若是将来能成了这们婚事……
孟氏越想,越是觉得女儿与尉迟凤鸣登对的很。
云想容打开罐子,拿出一只纸折的小鸟把玩片刻,脑筋飞转,随即将罐子放回锦盒,又命柳妈妈去开她的小库房,拿出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来,吩咐道:
“英姿去趟尉迟府,将这套文房四宝连同这个锦盒一同交给尉迟少爷,就说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此贵重的礼物我是万万不能收的。还叫他好生读书,不要考个同进士出来丢了脸面。”
孟氏听了云想容的话,不赞同的摇头:“凤哥儿既然给了你,你收着便是,还给他岂不是生分?”
云想容莞尔,打发英姿下去,这才对孟氏道:“我不懂这些纸折的小鸟是什么意思,还是不收的好,再说我与凤鸣表哥本来也没有多近。”
虽然云想容很感激尉迟凤鸣上一次放了她和楚晏一马,但云想容知道,尉迟凤鸣也是为了自己,他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孟氏摇头叹息。
英姿这厢到了尉迟府求见了尉迟凤鸣,听说她是云家六小姐的丫鬟,她几乎没收到任何阻力就见到了穿了身浅灰色道袍,头发略有些凌乱手上还沾了炭灰的尉迟凤鸣。
将来意说明,英姿将锦盒和文房四宝都递上。
尉迟凤鸣双眼冒光,道:“你家小姐真的说着礼物太贵重了,她不能要?”
“是。”英姿颔首。不懂尉迟凤鸣到底兴奋个什么劲儿。
尉迟凤鸣一拍巴掌,“果然我没猜错!”兴奋的咧着嘴笑起来:“竟然还真是个乡党,知道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她是哪里人……”嘴里念念有词,叽里咕噜说了许多英姿听不懂的话。
英姿汗颜,赶忙告辞往府里赶,急着将这事回禀云想容。
谁知道刚走到西角门前,就听见身后传来个陌生的声音:“英姿,你是英姿吗?”
第九十三章 极品
英姿回到灵均阁时云想容屋里刚摆了晚饭,临窗的暖炕上摆了小几,一盏绢灯给桌上菜色镀了昏黄的光,香味扑鼻,十分诱人:一小碗羊蝎子,一碟子脆皮五香鸡肉,一碟子凉拌青萝卜丝,还有一碟子炒白菘,主食是一小碗疙瘩汤,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和馒头都放在小巧精致的竹篮里。柳月和柳妈妈在一旁伺候布菜,云想容则是文雅的用饭。小小年纪动作便已如行云流水,优雅自然。
英姿见状就没立即回话,而是垂头站在一边,不自觉的想起刚才的事。
她想不到,二舅会找了来。
许是穿的好,打扮的也干净利落,暮色下二舅都没认出她来,等确认是她,就兴奋的拉着他到一边,目光艳羡,不问她过的好不好,直接先赞道:
“到底是侯府养人,原来的泥猪癞狗现在也成了镶金镶玉的大美人了。瞅瞅你这头花,这耳坠子,手指头缝里随便流给家里点都够咱们一年嚼用了。”
英姿当时当真无言以对。本以为二舅是老实憨厚的,想不到也被二舅母教成这样,开口闭口都是铜臭。
“我出府来给小姐办事,这会子急着去回话,二舅有什么事不如直说。”
毛二这才笑了起来,道:“我在这侯府转悠半天,也没敢问门子,怎巧你就回来了呢,你老娘姥爷让我来问问你过的怎样了,还有,你老娘说,怎么当差这么久了,也没往家送过一次银子?好歹你有八百文的月钱呢,侯府里管吃管住,你一分用不到,还不拿家里来孝敬孝敬老的,帮衬帮衬你弟弟。”
“要是不要银子,二舅就不来看我了?”
“哪能啊,不过英姿,你也不地道了,你爹妈没了,吃住了我家这么些年,现在你捡高枝儿飞了,好歹也补偿补偿我们。”
“我在你家吃不饱穿不暖,干的活比一个大人都多。若是那些劳力拿到外头去不说发起来,至少也能养活我自己,哪里现在还需要补偿你们?我无父无母,姥姥、姥爷还有舅舅、舅母不说发发慈悲,帮衬我一些将来好度日,却跟我要起钱来!你们不要打我半分主意,你们有田有地合家温暖的,我在外头干活,竟还狠心来剥削我。要钱,我没有,二舅回去跟我姥爷姥姥说,一个子儿没有!”
她当时真是气急了。自从看穿姥姥和姥爷果真都当她是扫把星,急于将她赶出门,还将钱看的比她还重,她就发誓不在妇人之仁。二舅听了她的话,当即骂了起来,说她是白眼狼,翻脸不认人,她懒得听,就冲进了角门,门子将二舅拦在了外头……
“英姿?”
“啊?”
英姿猛然抬头,正对上云想容含笑的眼,这才发现小几早已撤下,柳月和柳妈妈也出去了。
英姿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小姐,我不是故意走神。哦,对了,才刚在尉迟府……”
英姿将尉迟凤鸣的反应都说了。
云想容敛额,为什么尉迟凤鸣会那样兴奋?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然来意不明的东西,她又不能贸然收取,只能推脱。
罢了,事已发生,还是不理了。
“英姿,你还遇上什么事了?”云想容转而问。
英姿脸上通红,低着头,喃喃的将方才门前遇上二舅的事说了,随后担忧的道:“我怕我二舅会在外头胡言乱语,殇饬了小姐,早知道就该将银子给他的。可我实在气不过,这些日跟在小姐身边,识了些字,长了见识,也见多了小姐处事为人,难免觉得自己若再将就他们是对不起自己,所以才一时昏了头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英姿难过的道:“我不甘心做什么他们将银子钱看的那样重……现在却有可能害了小姐。”
英姿人如其名,英姿飒爽,平日里果敢干练,人又聪明好学,伺候她素来忠心耿耿。云想容喜欢她,从来没见过英姿如此难过,想来人都有软弱的一面,便拉着她的手笑着道:
“好了,你莫哭,你们家里的事我不好多言,不过你若担心你二舅在外头嚼舌我,倒也不必。殊不知整日里侯府有多少张嘴开开合合,事情也是被传的真真假假,老爷夫人们素日忙,哪里有时间在乎咱们这些个小事?拖着不理会也就是了。”
英姿闻言,心里一阵暖,却也更觉得对不住云想容,云想容安慰了她一番,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说,这里也是侯府,是一门双侯的云家,不可能所有人都称赞,平日背地里言三语四的人难道还少了?左不过让这些人随便说去,也伤不到侯府利益,更动不到云家的根基,随他去吧。
云想容如往常那般,上学、做女红,锻炼走石子路,如此过了三日,清晨淅沥沥下了第一场春雨。冰雪被雨水浸过,融化的迅速,可空气里却透着彻骨的寒冷。
云想容一大早就吩咐柳妈妈去琉璎阁看看,嘱咐孟氏今日注意添减衣裳,不要感冒风寒。自己则是穿了银红色的素缎袄裙,外头罩着白兔毛坎肩,双丫髻各簪了一朵珠花,就接过英姿拿来的苹果大小的黄铜小暖炉。
一行往外走吩咐着:“今儿天冷,你们都穿多些,都不要惹了风寒才是。”毕竟柳月和英姿一个十一一个七岁,还都是孩子。
英姿笑着打趣:“瞧瞧咱们小姐,未满七岁,就跟老妈子一样了。”
柳月嘟着嘴不服气:“卿卿是跟咱们好,关心咱们。”
“我哪里不知道?就你知道讨喜。”英姿故意逗柳月。
柳月也听得出她是在玩笑,就与她笑闹起来。一行人上了西花园子的抄手游廊,晨曦中被初春细雨滋润的泥土散发着一股子清凛香气,让人心情愉悦。
下了抄手游廊的台阶,英姿便撑起了油纸伞为云想容遮雨。月亮门斜对着春晖堂大门前的空地,这会子两侧已经摆了开的正好的绿色盆栽,被绵绵小雨洗刷的叶子闪亮。
云想容一只脚才刚踏进春晖堂的院门,突听见后头一阵脚步声,回头就见一个小厮慌忙冒雨跑来。见了云想容行礼,就往院子里去。
李妈妈撑着伞正要出来,迎面看到那小厮,呵斥道:“忙什么,这么慌脚鸡似的。”
小厮道:“才刚侯爷和三位老爷的车马才出东门,就被一妇人拦住了,她吵嚷着,说是侯府苛待下人的月钱,若是不给她银子,她就要到外头宣扬去。老爷和三位老爷今日外出事忙,没空闲理会,就让小的来告诉老夫人一声。让老夫人问明白了发落。”
李妈妈闻言,面色凝住,老夫人持家有道,外头虽有谣言,但不至于闹到府里来。如今却不知是那个奴才的家人闹开了。侯府每日各房大小事务繁多,打罚了的也不知凡几,谁知道是不是故意来抹黑的?
英姿听了,却一下子白了脸,慌张的看向云想容。
云想容也明白了是何人。那妇人为了钱胆敢这样张扬,必定是英姿的二舅母毛江氏。
云想容眯了眼,道:“这事不难办,索性叫护院将她撵走,吓唬一番也就是了。侯府是什么地方,容的了她撒野。咱们家就没有过克扣下人银钱的事,必定是来造谣生事,说不定还是来故意抹黑祖母的呢。”
李妈妈也觉得是如此,就急忙进了屋去回了老夫人。
老夫人刚洗漱完,正在匀面,闻言浑不在意。这种事一年下来也不知要发生几多,只不过少有遇到这样张扬的罢了,就让李妈妈按着云想容说的去办了。
云想容进屋,陪着老夫人用早饭。
饭吃了一半,李妈妈回来了,面色有些难看:“回夫人,那妇人不走,自称是英姿的舅母,说是来找英姿要钱的,若英姿不给,她就日日到府门前来闹。”
老夫人放下调羹,看向了云想容以及她身后的英姿。
云想容忙站起身,“祖母。”
“你屋里竟然还有这样惹麻烦的人?到底外头得来的人就是靠不住。什么要钱?你让她舅母直接将人领回去。把月钱算清给他们一并拿着就是。”
言下之意,竟是要撵英姿走?
英姿闻言,扑通一声跪下。
云想容心里也着急,面上却不动,笑嘻嘻的上前来挽着老夫人的胳膊,答非所问的道:“祖母,将来这样五花八门的事或许还有吧?”
老夫人眼角下垂的丹凤眼斜睨云想容,抿着唇憋着笑意:“小机灵,你又要做什么?”
“祖母既都赏了我独立的院子让我自己当着小家,不如我房里人的事也交给我处置吧。”
老夫人道:“虽说咱们不在乎那些升斗小民怎么说,可传了出去到底好说不好听啊。”
“祖母怕卿卿处置不妥?”云想容甜甜笑着,道:“祖母大可放心,我保证在大后日进香之前将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的,绝不让祖母出行的时候还看到这样的麻烦事。祖母就疼疼我,给我这个机会吧。”摇晃着老夫人的手臂撒娇。
第九十四章 凄惨
老夫人如今的确存心要锻炼云想容,况且若她将来入了宫,自己还凭什么拿捏她?唯一可靠的就是用亲情来栓住她,让她真心尊重喜欢自己这个祖母。
思及此,老夫人搂着云想容摇晃道:“罢了罢了,就随你这小丫头去办,只有一样,可不许闹出人命。”先前她是怎么收拾邱翦苓的老夫人可看的清楚,她绝对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云想容笑嘻嘻的给老夫人行了礼,道了谢,就拉着英姿出去了。
谁知急忙赶到了府门前,却没见到毛江氏的人。门子说,毛江氏闹完了就走了。次日毛江氏没有出现。再次日,毛江氏站在门前嘟嘟囔囔探头探脑,还拉着门子说了许多英姿的坏话,等人回了云想容,云想容赶到时,毛江氏又走了。
云想容再有的耐性,也被毛江氏磨的心头蹭蹭冒火。毛江氏就像个烦人的苍蝇,总在人眼前转悠,挥手撵时,她飞不见了,待会儿又回来挑衅。
英姿更是被毛江氏气的不轻,这样的人竟然是她的亲戚,她觉得寒碜!且因为自己给小姐惹了麻烦,英姿心下愧疚已不可言喻。
眼看着明日就是老夫人带着媳妇和小姐们去白云寺上香听禅的日子,云想容在不将此事解决,怕老夫人就会将英姿撵走了。她房里好容易有了靠得住的人,难道要给人机会将她的羽翼减去?
云想容索性吩咐英姿:“走,咱们在门前转悠转悠。你二舅母如此爱钱,今儿不来,明儿也会来!”
就这般守株待兔,到了午饭时间,云想容没有等到英姿的二舅母,却远远看到一个人缓缓走了过来。
那人二十出头年纪,细挑身材,麻鞋鹑衣,形容落拓,但好在打理的还算干净,细瘦的手打这个类似于“算命”的旗幡,上头写的却不是算命,而是“谋、断”。
云想容停下脚步,就见他走到了济安侯府大门对过的墙根底下,将旗幡一戳,身子笔直的站定,不动了。
这个人有意思。
谋断,难道他是想上门做个幕僚清客?
云想容心下好奇,吩咐英姿:“你去看看?”
“是。”
英姿行礼,直朝着那人走去。见他形容落魄,表情倨傲,有些不喜,道:“你做什么的?谁准你在侯府门前摆摊。”
那人看了看英姿,神色木然的道:“谋事三钱,断事五钱。”
英姿闻言一愣,她每月月钱八百文,才和八钱银子。他开口就敢要这么多,难不成当侯府是开善堂的?
英姿去回了云想容。
云想容听了,越发觉得有趣了。索性带着英姿走到这人跟前。
左右是在后府门前,也没人敢将她如何。
“这位先生好。”
那人挑眉,看了看云想容,开口又道:“谋事三钱,断事五钱。”
云想容抿唇一笑,吩咐英姿:“给他三钱。”
英姿不情不愿,从荷包里取出三钱银子递给他。
那人接了银子,问:“小姑娘所问何事。”
云想容笑道:“英姿,你跟他说。”
英姿立即明白云想容是问毛江氏的那件事,就将自己父母双亡后如何到了外家,舅母如何苛待,现在又是如何状况说了一遍。
那人听完,立即道:“有三策。一则,拖。偌大侯府,也不在乎一个小妇人口舌之快,时间久了她要不到钱,自然要家去。二则,派人去她家中闹事,她着急,自然回家去。三则,釜底抽薪,想法子让她粘包,关到牢里半日,吓唬一顿,保准往后再不敢冒犯。”
云想容想不到这人反应倒也快,笑道:“三则办法,先生觉得我取哪一则妥当?”
“断事五钱。”那人低头看看云想容。
“给他五钱。”云想容笑着吩咐。
英姿给了钱。
“第一种办法不妥,时间久了恐会生变,府上长辈会觉得你做主子的管不好下人,处理不好大事。第二种并非长久之计,她有可能去而复返。第三则为上策,这等市井之人个顶个欺软怕硬,怕了,自然再不敢来捣乱。”
云想容因为毛江氏的事,已经闹腾了三日,原本她因见不到毛江氏想不出办法,谁料想此番却遇上个旁观者清的。且立即找到了解决办法。
云想容心下欢喜,仰头打量这人。
见他面方鼻直,双目如炬,眉宇间含着睿智,身有书卷气,更有挥斥方遒意气风发之态。只不过面有菜色,似当真穷苦,看他落魄至此,却着实是个人才。
善于谋断之人跟前,这等墙内琐事都是小事,人家张口便来。云想容心念电转。她身边,正缺这样的人。往后她遇到的事定然不会少。
云想容心念一转,道:“请教先生大名。”
那人低头看着云想容,不言语。
英姿见状,气的叉腰“你开开口赚走了我家小姐八钱银子,如今问你姓甚名谁你却不说,未免太不厚道。”
那人面上微红,拱手道:“在下郭翀,表字茂功。”
“敢问先生,仙乡何处?”
“家在松江。”
“关外人?”
“正是。”
云想容颔首,微笑道:“谋事三钱,断事五钱,不知要请了先生做清客,要几多银两?”
郭茂功愣住,半晌方道:“还是请你府上大人来吧。”
“你这人,好没意思!”不等云想容说话,英姿就不服气的数落起来:“我家小姐乃是永昌侯的长女,济安侯府的六小姐,侯爷岂能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英姿。”云想容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对郭茂功道:“郭先生善于谋断,又混迹于京都。京都城中达官贵人甚多,可我瞧你如今仍旧落拓,为何没人看得上先生才华?”
郭茂功垂眸抿唇不语。
“想来,要么先生的才华如椟中之珠,要么,定然有什么理由,旁人不能收留先生。我想必是后者。”
郭茂功垂眸,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云想容。
云想容也由着他打量,道:“今日先生来到我家门前,定是想找机会见我祖父或者父亲。可先生可有信心,我祖父和父亲与旁的权贵不同,不在乎那个导致先生落魄至今的理由?”
云想容说到此处,叹息道:“先生若有意,可再来侯府门前摆摊。今日多谢先生相助。”
云想容说罢与郭茂功颔首,带着英姿回了府。
下晌,老夫人与各房夫人,以及几位小姐要出行,云想容推说不舒服,怕冷,留在了府里。孟氏担忧女儿,又不好不跟婆婆去。临出门前嘱咐了韩婆子一番定要好生照顾好云想容。老夫人则是心下了然,心道许是小丫头找不到解决的法子,正在头疼,索性也不强迫她去。
等人一走,云想容立即吩咐了英姿备车,直奔着京都楚家位于石虎胡同的珠宝铺子赶去。找到楚晏,二人到了后院交头接耳了一番。
英姿也不知云想容与楚晏都说了什么,只是商议到后来,楚晏已一反温文尔雅的公子形象,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云想容与英姿又速速回了府。
次日,就传来毛江氏在大街上不留神撞坏了一富贵公子刚买的贵重瓷瓶,被拉去衙门告了。好容易那福贵公子发善心,才没让毛江氏赔个倾家荡产,灰溜溜的回乡去了。
老夫人听了,只瞪了云想容一眼,笑骂她“机灵鬼儿”。在也没过问此事。英姿也是松了口气。
又过了七日,楚晏来了府上。
“卿卿,你要查的这人在松江可是个名人。”
“怎么说?”云想容给楚晏倒茶。
“这个郭茂功今年二十一,也算是生于诗书仕宦之族,只不过家道中落,到了他这一代祖上根基已尽了,就落下他一人而已。十三岁中秀才,十五岁娶妻柴氏,一年后生有一女,名叫薇姐儿。他们家中靠柴氏卖菜为生,郭茂功则一心于举业。可当地有个乡绅浪荡子,是出名的恶霸,看上柴氏美貌,去年秋闱时,郭茂功进京赶考,才出家门,这个恶霸就去柴氏卖菜的摊子上捣乱,柴氏不从,这恶霸贿赂了当地的知县,将柴氏关进牢里,逼迫她就范。柴氏苦求无果,险些撞柱而亡,知县怕将事惹得大了,就将柴氏放了出来,等柴氏回家时,已是八日之后。”
云想容心里揪紧:“他们家薇姐儿……”
楚晏痛心的颔首:“柴氏出去卖菜时,带着孩子不方便,又怕家里来了坏人,就将门窗都锁了起来。孩子出不来,大声哭号也无人理会。家里能吃的,连墙土都抠出来吃……可郭家得罪的是当地出名的恶霸,没人敢搀和他们的事,邻居竟没有一个敢出头的,柴氏回家时,薇姐儿已经饿死了,尸体都已发臭。郭茂功听了消息,秋闱都没参加,急忙赶回去,可这时柴氏已经疯了。”
云想容垂下长睫,眼泪涌了出来。她忙用帕子擦拭。
“不过,这个郭茂功也是个有能耐的,他用了计,将那恶霸致死了。也算给妻儿报仇了,只不过,那收了贿赂的知县他却没能动了分毫。”楚晏道:“这个知县名叫姜茶,家里也有些来由,他的表姑,是京都有名的薛公子的嫡妻。”
第九十五章 双喜临门
一听此人是薛公子的亲戚,云想容就明白郭茂功为何会落魄至此,无论是否怀才,都不会有贵族肯收他做清客门人了。
薛公子单名芮,表字韶之,今年应当三十一岁,是正隆二十九年的进士,皇帝践祚前还是昭王之时,薛韶之便与昭王过从亲密,云想容的记忆中,皇帝的两个好友,一个是她父亲云敖,另一个便是薛韶之。只不过因薛韶之为了皇帝受了伤害,皇帝对他更加善待。
正隆三十四年,大事爆发之前,薛韶之全家曾被太子捉去,意图逼迫他招证昭王有谋逆之心。薛韶之不从,太子就在他面前,命人奸杀他一妻三妾,残害他两个儿子,最后还将薛韶之处以宫刑。饶是如此,薛韶之也没有说一句昭王的不是。太子这才恼羞成怒,趁先皇弥留之际冲进了昭王府里,杀昭王一子二女,后来,便是云敖及时赶到,射杀太子,入宫逼先皇改诏立昭王为储。
薛韶之被救出后,成了不健全之人,再不能入朝为官,失去了生育的能力,也无子嗣。好在天可怜见,曾经与薛韶之有过露水之欢的一名丫鬟,恰好怀了身孕,为他诞下个独子,翻年就被扶正。皇帝对薛韶之充满歉意、感激和怜惜,就让他做了个富贵闲人,他虽不是官,可他为皇帝掌管内宫的财务,又设法为皇帝经营财产。
这样一个人,就算不是官,谁敢开罪?更何况薛韶之此人为人谦恭谨慎,从不树敌。更不自大自满。对人礼数周全。他越是如此,皇帝越喜欢他,朝臣越尊重他。
那个松江知府姜茶,应当是薛韶之现在的夫人表兄弟家的儿子。
不过云想容前世在恬王府,也接触过薛家的人,似乎薛韶之甚少与亲族朋友走动,说不定这个姜茶是扯了薛韶之的虎皮来做事。
云想容与楚晏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卿卿,你打算怎么办?”
云想容白嫩的小手摩挲着牡丹青花盖碗,桃花眼中有算计之色,半晌道:“他虽含冤待雪,的确可怜,然咱们没那个能力,帮不了他。”
楚晏也知云想容说的对,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落忍。
云想容又道:“为今之计只有先找到他,先与他谈谈在做定夺吧。”
“也只能如此了。”
若郭茂功只是孤身一人,他们要寻到他并不容易,除非他上门来见。可郭茂功还有个疯癫的妻子柴氏,且凭他的性情,是绝不会丢下妻子不管的。所以云想容让楚晏手下的人在京都以及京都附近的村镇寻找。才过了三日,楚晏的人就来回了信,说是郭茂功与他的疯子妻子住在京都城北外的桃树村。
谁知云想容还没等寻到合适的借口出门去见,英姿却先一步来回话:“小姐,您等的那位谋断的先生来了。这会子正在府门前呢。”
云想容心下一动,道:“这会子我若出去恐不合适,英姿,你去与他说,请他明日未正到石虎胡同的珠宝铺子等我,你在顺道去一趟石虎胡同,告诉楚公子一声,要礼待此人,等我到了在说。”
“是,我知道了。”
英姿领命快步去了。
次日,云想容与孟氏闹腾着想去看看姨妈。
孟玉静在京都也呆不了多少日,偏生孟氏很少有机会出去,她想这次一别,下次与姐姐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就应准了云想容的请求,去回了老夫人。
现在云敖回了侯府,老夫人自然不会在这等小事上与孟氏为难让人说嘴,允了不说,还命人预备了一些礼品,叫孟氏给孟玉静捎带去作为当日他们来时的还礼。
到了石虎胡同,一行人进了后宅,云想容陪着孟氏与孟玉静说了会话,就借口要跟楚晏去铺子里到处转转,来到了后院的一间厢房。
郭茂功穿的仍旧是那身补丁摞着补丁的书生长衫,正襟危坐。见云想容进门,郭茂功起身打千,“六小姐。”
态度和称呼都与那日截然不同
云想容闻音知雅,客套的笑着:“郭先生请坐。”自己与楚晏也做好,为他引荐:“这位是我表兄楚晏。”
“楚公子。”郭茂功颔首致意。
楚晏也微笑着点了下头。
云想容开门见山的道:“先生来侯府找我,可是想通了?”
“是,承蒙六小姐瞧得起在下。”
云想容笑道:“先生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到如今已猜得出为何先生会走到今日这步。”
郭茂功闻言,面色不便,眸中却有不知名的情绪闪过。
“先生报仇心切,又有爱妻要治病养身体,只靠着谋断生存,又不知几时才能遇到伯乐,且你得罪的那人虽不才,可背景特殊,怕京都没有勋贵会伸出援手,即便有人赞赏先生才华,也未必有人肯为先生甘心冒险去为你出头。”
着也正是郭茂功为何会屈就于云想容门下的理由。他着实找不到可助他速成之人了。
只不过郭茂功想不到这番话是由面前还不满七岁的女孩口中说出的。
他有些震惊,还有些对与众不同之人的新奇。
云想容见郭茂功的表情,猜得到他的想法,笑道:“依我拙见,先生想要报仇制服那人,只有自己做了官,权力把握在你的手中,总比依靠旁人来的放心踏实。”
郭茂功犹如醍醐灌顶,愣在当场喃喃不成语。
云想容也不等郭茂功说话,又道:“我又一个完全的法子,郭先生可以参详一下。”
“请小姐赐教。”郭茂功回过神,掩饰心中的激荡澎湃和惊涛骇浪,再看云想容时候眼神却比方才要亮。
云想容道:“我表哥过些日要回兴易县,你可带着夫人随我表哥去。平日里,你帮衬着我表哥的事业,你可发愤图强,争取金榜题名。到那时你自己做了官,何须在去依靠别人?”
郭茂功是聪明人,闻言立即站起身来扫地一揖,“承蒙六小姐不弃,在下感激不尽。”
“郭先生不必客套,还有,你若想走科举一途,怕要改名换姓才行。我怕有人会翻出那一段的事对你对我都不利。”
郭茂功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永昌侯如今是吏部侍郎,若他以云家六小姐幕僚的身份大摇大摆的去考试,外人只会说云敖有结党营私的嫌疑。
恐怕将来就连与云想容联络,他都要加小心一些。
“六小姐想的周到。”
“你同意了?那就劳烦表哥在兴易县托托关系,使些银子,给郭先生重登黄册。”
“这容易。你放心就是。”楚晏大咧咧笑着。才刚来时路上云想容已经与他分析过,这位郭茂功的才能,恐怕是万金难求的,从他月余时间就毫不伤及自己的将那恶霸灭了就看得出。
郭茂功仿佛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有些拿捏不准纠结不定的事一旦打定了主意,所有曾经的不甘与不服就都烟消云散了。
郭茂功恭敬的给云想容行了大礼:“六小姐在上,请受小人一拜。”
“郭先生免礼。”云想容受了他拜见主子的大礼,随后双手扶他起身,道:“郭先生过些日就随着我表哥去吧。有什么事,可直接与我表哥说。”
又转向楚晏:“表哥身边不正缺个智囊么?往后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郭先生。”
“你不就是智囊么。”楚晏笑着捏了云想容的脸一把。
云想容瞪了他一眼,这才道:“毕竟路途遥远,况且我不过是养在深闺的小丫头,只会异想天开罢了,与真正懂得谋断的人比起来,我算的了什么。”
郭茂功听出她在间接地夸赞她,连声道不敢。
云想容问:“先生准备改个什么名字?”
“就叫龚茂国吧。”
“甚好。将名字颠倒过来,也不算背离了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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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二孟玉静带着楚晏回了兴易。郭茂功则是早就提前一日带着柴氏往兴易县赶了。
三月初三正当放榜之时。云想容忙过了郭茂功的事,根本没有注意殿试早已过去了这两日。是以当尉迟府报喜的下人来时,她还愣住了半晌。
“皇上钦点我们少爷为二甲第二名,还赞我们少爷是本朝最年轻的两榜进士。太爷和老夫人特地命小的给老夫人道喜!”
“好!快请出去吃酒领赏。”老夫人吩咐月皎带着那人下去。随后羡慕的笑着,对身边的三个儿媳妇道:“我早就看出凤哥儿不是个等闲之辈,如今才十一,就已是两榜进士,这还得了?”
“可不是么。”大夫人给老夫人剥桔子,细细的摘掉橘络,笑道:“母亲是凤哥儿的姨祖母,好歹凤哥儿也遗传了一些母亲的精明。”
“是啊,凤哥儿聪明又懂得分寸,谁能说不是得了母亲的真传呢。”二夫人也跟着凑趣。
老夫人被说的心里熨帖的很,吩咐了人去预备礼给尉迟府送去。
才刚打发了李妈妈下去,听雪香榭的老妈子急忙忙的冲了来:“老夫人,夫人,大奶奶那边开始闹病,怕是要生了。”
大夫人闻言,噌的站起身,喜上眉梢:“母亲,媳妇去看看。”
“也好。老二家的,你跟着你嫂子去,瞧瞧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老夫人下了地,道:“快,我要烧香,求菩萨保佑我得个健健康康的重孙。”
PS:家里发生些事,吵架吵的心情极差,计划好的故事写不出预想效果,怕影响质量,今天只更这一章,剩下的明日会补上,请大家谅解。~~o(>_<)o~~
第九十六章 八年
果真与云想容记忆中的相同,大奶奶邢氏折腾了一天一夜,终于诞下个哥儿,云佳宜欢喜不已,取名为芷,小名芷哥儿。整个云家都笼罩在欢乐的气氛。
尉迟家也相同的欢乐,宴请了亲朋好友来家庆祝,老夫人这会子也带着大夫人、二夫人、四小姐和五小姐一同去了。
云想容也不知为何,她原本也预备去的,到了春晖堂,老夫人却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小六儿身子不爽,就在家里好生将养着,可不要出去混跑混颠儿的再惹了风。”
云想容最是会察言观色,既然老夫人不喜她出去,便也乐得“病”了,呆在家里写字看书。
“老夫人也真是的,做什么如此偏心,别的姑娘和爷她都带去,偏生不带咱们小姐。”柳月为云想容抱不平,一面为云想容更衣一面抱怨。
英姿则将云想容的帽子摘下来,给她理了理头发:“平日老夫人对咱们小姐也是好的,只今日不带,也算不得什么。反正呀,我知道小姐的心。”英姿知云想容不喜头上插的像个花瓶,就将先前戴了的头花和簪子都为她摘下:“咱们小姐乐得在家写字,倘或有一点空闲,都要认真按着匡先生的吩咐去练字呢。”
“你可说到我心里去了。”云想容笑着到了书房,取出匡和玉的回信。
前儿她交了副字,自以为写的尚可,然匡和玉的回信上,将她不足之处点出足有十条。且只匡和玉回信的那张纸,就够云想容照着描摹练去了。
英姿和柳月给云想容铺开了纸,云想容饱蘸浓墨,静心写字。
柳妈妈盘膝坐在一旁的罗汉床上纳鞋底,见状将针尖在头发上蹭了蹭,又一针攮进千层底里,笑着道:“金嬷嬷前儿教小姐的盘针还没学会,不如写一炷香时间的字,姑娘就来练练吧,免得明儿叫四小姐和五小姐比下去。”
云想容莞尔,头也不抬的道:“怕什么,好歹也要给他们点自信不是。总不能太出头,不然就该没头了。”她既然认真写了字,针凿女红即便用心也只私下里偷偷的好好做,人前不会表现的太好,差不多过关即可。
“呸呸呸!”柳妈妈啐了几口,笑着嗔怪:“小孩子家的说话没个把门的。过了四月初五你也七岁了,怎么越发的不讲究这些。”
云想容闻言只是笑。
正当这时,外头想起一阵蹬蹬的脚步声。英姿敛额看云想容:“是外人。”
话音方落,格扇就被一把推开,云娘急哄哄的跑来,满头热汗的道:“卿卿,三夫人不好了,你快些让韩婆子去瞧瞧吧。”
云想容心头一跳,扔下笔就走:“快请韩妈妈去琉璎阁。”
琉璎阁二层东厢房,孟氏穿着件蜜合色的撒花小袄,半伏在拔步床边吐得昏天黑地,孙妈妈心疼的在一旁拍着她的背,直叨叨:“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孟氏摆摆手,刚要说话,又呕了起来。
云想容进门,一看孟氏如此,吓得脸都白了:“母亲怎么了!”
孟氏见了云想容,强挤出个笑:“没事。”又是一阵反胃。
孙妈妈见云娘将云想容也带来了,有些不赞同的摇摇头。云娘却无所感,催着韩婆子:“请韩妈妈给我们夫人瞧瞧。”
韩婆子偏身坐在床边细细的诊过脉,又看了看孟氏的面色,笑了起来:“夫人的小日子有多久没来了?”
孟氏闻言,脸上一红。
云想容立即明白了,长吁了口气。
“夫人是有喜了。”
云娘“啊”了一声,看了云想容一眼。
云想容笑道:“这么说,母亲也快生小弟弟了?”
孟氏被女儿打趣,脸上就如同擦了胭脂,苍白中藏着娇羞。云想容就请韩婆子去开安胎的方子,嘱咐孟氏一些禁忌。她也不避讳,大咧咧的在一旁听着。
当韩婆子说到不能同房时,孙妈妈扬声吩咐外头守着的落霞和秋水:“你们去将外院书房收拾了,把侯爷的铺盖和常用的衣裳都带去。让陶姨娘和陈姨娘两个侍奉。”
云想容想想,补充道:“从今日起,我母亲的饮食必须由云娘亲自负责,不能经别人的手。还有,母亲身子不舒坦,精力有限,七妹妹和八弟弟她无法照料,还要等老夫人和父亲回来后在拿个章程。”
“还是六小姐知道疼夫人,想的真是周到。”孙妈妈由衷的感慨,小小年纪,竟然连防范姨娘这一层也想到了。
孟氏冲着云想容招招手:“卿卿。”
云想容起身,笑眯眯的走到孟氏跟前,被孟氏搂在怀里。
“卿卿,不论娘有几个孩子,你都是娘最疼惜的那个。”
怕她吃醋吗?
云想容稳重的笑着:“母亲说的什么话。您养的是我的弟弟妹妹,是与我一母同胞的,我哪里会吃他们的醋。再说幺子长孙最是宝贝,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道理,我哪会跟道理过不去。只要母亲过的幸福,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但愿您这次能跟大堂嫂一样,得个男丁,这样就算父亲有十几二十个姨娘、通房,我也不为您担忧了。”
“你这孩子……”孟氏闻言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落下。孩子竟什么都为她想齐全,她虽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却莫名的感觉对不住她。
云想容不知孟氏怎么想的,她现下只觉得满足。不论过程如何曲折,也不再乎旁人如何想,她最初的愿望已经实现。
孟氏有孕的消息传遍阖府上下,又添了一桩喜事,老夫人当即叫了云敖去春晖堂,当着云贤的面商议:
“明珠和博哥儿年纪小,恐怕旁人带不好他们,你若放得下心,就将他们交给我。等你媳妇平安生产,出了月子在将两个孩子交给她。”
云敖春风得意,又知老夫人不会拿云贤的孙子孙女做什么文章,就欣然点头道了谢。
孟氏得了信儿松了一大口气,跟孙妈妈说:“若往后能将他们养在老夫人那处就好了。我们也乐得省些事。卿卿也不至于与我生分了。”
才反应过来?孙妈妈无奈的摇头,口中劝说着孟氏:“那邱氏罪有应得死有余辜,虽说大人的事与孩子无关,现在她没了,她的孩子有人照看。可若反过来想,咱们卿卿岂不是最可怜的一个?”
孟氏颔首,她也知道这个道理,“我只不过放不下咸宁罢了。好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云想容的卧房里,柳月随柳妈妈去洗头了,就只剩下英姿和云想容两人。
英姿凑到云想容耳边,问:“如今三夫人已有了身孕,那个东西我还要去下到两个姨娘的饮食中吗?”
云想容半边小脸隐在烛光中,莹润的肌肤仿佛上好的暖玉,毫无瑕疵,长睫微垂,专注于运笔,半晌方道:“继续放,在确定我母亲诞下男丁之前,不能让他们生出庶子。一个云博宜已经够我母亲摆弄,若在让姨娘沾了上风,难保不会出来第二个邱翦苓。”
“是。”英姿颔首,感慨的道:“小姐为了夫人做这么多,可夫人什么都不知道,您这样做不委屈吗?”
“有什么委屈?”云想容看向英姿,笑容被烛光柔和,阴影都抛在了身后,只看得到光明温暖的一面:“我的目的达到即可,她知道不知道有什么相干?我母亲那人的性子太软,她自己断不会下这个手,说不定她知道了,还会教导我一堆大道理,什么不能伤害旁人,不能害人身体之类的话,更有甚者,她还会有负罪感。我反而不怕,我不是好人,心肠冷,手段狠,再恶毒的事情我也做过,也不怕在添一宗罪过。到了地下慢慢还就是了,她做不得的,我都替她做了有什么关系。别说两个姨娘,就是在添几个,我也有法子拿捏,我再不会允许出现第二个邱翦苓。”
英姿听了云想容这番隐含自嘲的话,险些落了泪。忘行的搂着云想容的肩膀,道:“小姐,夫人明明没有将你摆在第一位,她对你的心,并不如你对她。你为何还要这样全心待她。”
云想容仰头看英姿,她此时就如同自己的姐姐,甚至比她的堂姐对她都真诚。
云想容垂眸,笑容苦涩又幸福:“事情在我掌握中发展即可,何必在乎她怎么待我。”
“小姐也是个傻子。”英姿抹了把眼泪,道:“府里现在人人都知小姐有手段,翻脸不认人,谁都不敢惹您,前儿我去厨下抬食盒,还听有人说小姐紧随了侯爷,心狠手辣,是个煞神……”英姿说到此处,眼泪又流了下来:“可他们都不知,小姐只是爱憎分明罢了。”静默半晌又道:“还好我不是小姐的敌人,也不知小姐将来会不会还这样。”
云想容笑着走到格扇前将格子窗推开了缝隙,看向夜色迷茫下的侯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也不是一天就长成这样的,再说这样挺好,何须要改?”回过头对英姿微笑。
英姿望着云想容被昏黄灯光柔和的面庞和几缕调皮的发丝,夜色在她身后铺展开,整个人如同从画中突出来一般,她恨自己不识几个字,找不到适当的词来形容。
直到八年后,英姿望着格扇边回眸对她微笑的明媚少女,看微风轻抚她鸦青的墨发和蜜合色的夏衫,看她比当年的孟氏更加出挑的容姿,才想到前几日刚学来的一个词,“美轮美奂。”
第九十七~九十八章 紧张
“又发什么呆?”云想容见英姿看着她走神,抿唇笑着道:“难道是看着大堂嫂屋里的丫头都放去配人,你着急了?”
“小姐浑说什么呢!”英姿脸上通红。
英姿与云想容相反。云想容生的高挑苗条,她则娇小玲珑,如今已有二十岁了,可模样看起来还像十六七岁似的。
云想容乐不可支,在临窗的美人榻坐下,道:“你也二十了,咱们府里有规矩,婢女到了二十五岁就要放出去的,老夫人为了彰显恩典,又怕违背伦常,女孩大多十八九岁就配了人。我留你到现在,其实是不对的。”
“我又不想嫁人。”英姿打开黄花梨八仙纹立柜,拿出件碧色轻纱休银线芦苇的交领褙子拉云想容起来换,道:“倒是小姐前儿及笄礼上‘晕倒’,到现在满京都的人都知道您是个病秧子了。往后可怎么办?”
云想容失笑,明眸弯成了月牙,越发显得她容姿昳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英姿急的跳脚:“小姐就算不想嫁人,也别那样污蔑自己啊。韩妈妈才刚回宫交了差,您又‘病’了。”
“好了好了,看你越发的爱叨叨,我得赶紧找个合适的人选把你嫁了。”说罢忍俊不禁,笑声若燕语莺声,珠落玉盘。
英姿气恼的瞪她,“我看不等我嫁,你就先要嫁了,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尉迟少爷在咱们府里走动的这样勤,谁不知他在动什么心思啊,我看三夫人喜欢的很。”
“六小姐。”这时梅蕊到了屋门前,笑着道:“老夫人派人来催呢,请小姐快些过去,五小姐、七小姐、八少爷、都已先过去了。”
“知道了。”
云想容站起身,随便捻了跟嵌东珠的金簪子插在发间,拿了百蝶穿花的纨扇,道:“柳月呢?”
梅蕊道:“才刚去请了九少爷,这会子正在楼下等您呢。”
云想容便与英姿下了阁楼,转到正厅,还没等站稳脚步,就有一个人影冲到了自己跟前,“姐姐,我才刚跟父亲去射箭,射中了一直兔子!”
“哎呀,我们宝儿真厉害。”云想容笑眯眯的掐了胞弟的小鼻尖一下。
云传宜咧着嘴笑了,主动拉云想容的手。
他今年七岁,生的如孟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双眼勾魂摄魄,漂亮的不像个男孩,因着孟氏诞下他后,肚子就没了消息,所以格外疼爱他,将他娇养出开朗活泼的性子,尤其喜欢粘云想容这个姐姐。
云想容自然也喜欢云传宜,毕竟一母同胞,血缘的关系奇妙的很,更何况他也当真讨喜,不但性格阳光,头脑也聪明,学什么都是一点即通。与他相比,邱翦苓的儿子云博宜,就差了很多。
从灵均阁到春晖堂原本就不远,云想容与云传宜并行,不多时来到院中,绕过回形石榴纹的影壁,走上直通往花厅的青石砖路。风吹来,院中老梧桐树沙沙作响,给宁静的院落带来些生机。
月皎已嫁作人妇,如今做媳妇子打扮,见了云想容屈膝行礼。才刚要回头传报,云想容笑着竖起一根青葱般白嫩的手指放在红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还俏皮的笑了笑。
月皎连忙点头,也回以一笑。
走上台基,就听见湘竹帘子里传来一阵说笑声。
“……就你知道讨姨祖母的喜欢,这个东西当真有趣的很,别说是小孩爱玩儿,我这个老太婆都喜欢。”
随即是一个爽朗清越的男声:“姨祖母若喜欢,让丫头们仿着这个多做几个,还可以画成连环画,等转了起来,画面就会接连不断的动,那样才是好玩呢。”声音一转,又有些委屈:“大家都喜欢的东西,我前儿要送给容容,她偏不要。说什么无趣。”
“你要送我六姐名贵药材,她一准要。”另一个带了些稚气的女声说罢自顾自笑了起来。其余人并没有迎合。
云传宜闻言冷下了脸。就要撩帘子往里去。
云想容拉了一下弟弟的手,眼神示意他不要动作。
云传宜郁闷的嘟着红彤彤的小嘴,眉头拧成个疙瘩,无声的骂了句什么。
月皎有些担忧,询问的看了云想容一眼,见云想容颔首,才为他们撩起竹帘:“六小姐和九少爷来了。”
云想容和云传宜一前一后进了屋,礼数周全的给众人行礼。
老夫人如今已年近古稀,身体却很硬朗,穿了件宝蓝色素缎圆领的褶子,花白头发梳了大髻,用桃木嵌猫眼石的簪子固定,额头上戴松花绿镶翡翠的勒子,耳坠子也是水滴形的祖母绿,见了云想容,眼角下垂的凤眼都笑的眯成一条缝,道:“卿卿,快过来祖母身边坐。”
“是。”云想容素手执扇走向老夫人,行动时带动衣裙摇曳裙带飘摆,宛若惊鸿掠过初秋的深潭,飘然身姿宛若谪仙。
老夫人越看越是觉得满意,自己往里头挪了挪,让云想容贴边坐下:“前儿找医婆给你开的药可都吃了?”
“吃了的。害祖母担忧,是我的不是。”娇柔声音中满是歉意。
“哎,小小年纪的,身子怎就不如我一个老太婆了?你也不要听外头的人浑说。好生先吃药将养着要紧。匡先生那边若不成,祖母去替你打招呼,晚几日再交字不迟。”
“多谢祖母。”云想容感激的笑。
祖孙二人说话时,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二人身上。
不光是为了尊重老夫人,也不只为了云想容是老夫人最宠的孙女,更是因为她青出于蓝的容貌。
当年的孟氏,便是叫人瞧了便移不开眼的,云想容眉眼中比孟氏多了锐气,姿色更胜。
老夫人想着翻年秋季的宫廷选美,心里满意的很,如此花费心思教了这么多年,事情总算按着她预想的来发展,如此姿色仪态,生来就是媚惑君王用的,若不入宫,岂不是暴殄天物。
老夫人沉思时,云想容就摇着纨扇看向云明珠。面上挂着微笑,桃花眼里却有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云明珠心头一跳,不自觉的正襟危坐,低下头不去对上云想容的眼神,心里慌乱的同时,又恨自己为何退却了。这么多年来,她习惯性的见了云想容就低头。
方才她说她的那些话,也不知她听见没有?若是听见了,说不定又要拿什么手段对她。
才刚这样想,就听云想容如黄莺出谷般的声音温柔的问她:“七妹妹,前儿让你抄的《女戒》可抄写好了?”
云明珠抿着唇,面色转白。在人前提起此事,不是要给她告状么!
老夫人闻言挑眉:“怎么?明珠又抄《女戒》?”
云明珠和云博宜是老夫人身边带大的。云想容与老夫人这边走动的勤,前年起老夫人就因身子不如往年爽利,将教导弟弟妹妹的责任交给了云想容。
云想容从不打罚他们,云明珠若犯错,只罚她抄书,此事人尽皆知。
老夫人这样一问,云明珠的脸还哪里挂得住,可她不是会认输的性子,梗着脖子翻了云想容一眼,才对老夫人讨好又撒娇的道:“祖母就不该让刘姐姐教导我吗,您也不是不知道,她是咱们家里出名的‘铁榔头’,手段硬的比祖父还厉害。”
老夫人沉下脸斥了一句:“外头没见识的下人浑说的话,你也敢来我面前说你姐姐!”
云明珠想讨好没有讨成,碰了一鼻子灰,脸色更难看了。
云想容笑着挽老夫人的胳膊:“没什么大事,祖母就不要问了。”
以老夫人的精明强干,哪个屋里没有她安插的探子?云明珠故意用热茶烫云想容的事她早就知道,云想容只罚她抄《女戒》,她还有些意外她的仁慈呢。
李妈妈和月皎端着果盘进来,“这西瓜一直镇在井里。最是爽口凉快的,夫人、小姐、少爷们用些。”
云想容笑着颔首。
云博宜拿起一块就咬了一口,和他身边比他小了两岁的云传宜相比较,他动作略显得粗鲁了些。
尉迟凤鸣自云想容进屋起就没找到机会与她说句话,这会子见众人在用果子,起身笑吟吟直截了当的道:“容容,借一步说话。”
云想容询问的看向尉迟凤鸣。
尉迟凤鸣笑容坦然。
老夫人就摆了摆手:“去吧,别误了吃午饭。”
她何曾不知道尉迟凤鸣的心思?前些日子舒窕还与他说,尉迟凤鸣又自己搅黄了一门亲事,他都已经十九了,还不曾娶妻,等的是什么,明眼人都知道。
云想容随着尉迟凤鸣出门,到了梧桐树下站定。
树荫斑驳,将尉迟凤鸣身上月牙白的锦缎袍子点缀出错落的光影。
尉迟凤鸣身量挺拔健硕,偏偏这样伟岸的身形,却生了张浓眉大眼的娃娃脸,目若点漆,眼神灵活,显得格外聪明有灵气,也觉他生性活泼,又性格爽朗,为人随和,且才十九岁,就已官拜正四品指挥佥事,常在御前行走,颇得皇帝的宠信,俨然有要顶替其祖父尉迟宏在锦衣卫中地位的趋向,想必原本尉迟宏的关系网现在也都掌握在他手中。
这样的人中龙凤,不愧凤鸣之名,多少姑娘趋之若鹜的人选,偏偏十九了还不成婚。
“哎。”云想容叹息一声,道:“凤鸣表哥,听说你前儿又恶整了一个姑娘?”
尉迟凤鸣笑道:“是啊。我瞧不顺眼,最看不惯那样的花痴。”
“花痴?”云想容莞尔,“形容的倒也贴切,不过表哥自夸的嫌疑更甚。”
“是啊,我是在自夸。”尉迟凤鸣负手而立,神色倨傲。
云想容笑着打趣他:“你这样下去,就不怕人说你有断袖之癖?”
“我才十九,十九好不好。这种年纪还该上学呢,为什么要这么早就成婚。真不懂你们怎么想的。“尉迟凤鸣转移了话题,正色问道:“最近江湖上多了个灵均楼,和你有没有关系?”
“灵均楼?”云想容哑然,面上疑惑:“这是什么地方?”
“年初才兴起的,是个专门出售情报做些地下勾当的组织。你别岔开话题,你只说这个灵均楼与你有没有关系?”
“与我会有什么关系。”云想容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我整日在闺中绣花写字,哪里会与这个什么楼有关系。”
“别跟我打哑谜,我还不知道你?”
尉迟凤鸣抱着肩膀,眼角斜睨她:“兴易县地下黑道的老大都要叫你一声大姐,你就别跟我面前玩这一套了。别以为我你那点小勾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云想容见他说的如此直白,索性也不理会他。
尉迟凤鸣见她不语,看了她半晌方道:“这么说,灵均楼真的与你无关?”
“的确无关。”
“罢了,我也想你个丫头片子,能搅浑兴易县的水就已够让我刮目相看了,若是在弄出个什么情报组织来,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有反意了。”
“这种大帽子我可担当不起,你也别乱说话给我惹麻烦。”
“凤鸣少爷,六小姐,老夫人吩咐传饭了。”
月皎在门前笑着传话。
“知道了。”云想容应了一声,道:“走吧,先去吃饭,吃饱了你在与我说说灵均楼是怎么一回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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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过后,尉迟凤鸣就告辞去了。老夫人知他公事繁忙,也没有留他。云想容伺候老夫人午歇,就回了灵均阁,自己也小憩片刻。解了乏才起身,拿了尉迟凤鸣给她的一张灵均阁的具体情报来看。
灵均阁贩售各类的情报,只要价钱给到位,就连皇后今日穿什么颜色的内衣都能给打探的出来。
这个名字,云想容前世就听说过。
前世她难产而亡之前,朝堂风波已经兴起,沈四游说诸侯藩王一同对抗暴君,凭的不光是一张巧嘴,更是他自己的实力。到后来大战一触即发之际,天下人都知他手下有一个组织叫灵均阁,只不过那个灵均阁执行的是暗杀之类的事,与现在这个专门兜售情报的组织性质不同。
云想容将那张纸烧了,看着他化成灰落了地,心仿佛也踏实了。
她不懂,为何前世今生的灵均阁性质发生了改变。有情报网,并且秘密的兜售消息而谋利,同样会引起锦衣卫的注意。却不如暗杀之类的事做的邪乎。
是什么改变了沈四的想法?难道因为今生沈奕昀被云贤收留,还封了伯爵吗?
或许是的,一个人的生存环境发生了改变,心境也就会发生改变。前世的沈奕昀她有过几面之缘,那是一个俊美妖冶但浑身地狱戾气,让人见了就毛骨悚然的男人。今生他不若前世那般凄惨,或许观念就已改变了。
沈家的确冤屈,可事已过去多年,如今虽朝堂暗流汹涌,天下百姓却是太平的。若为了报仇,为一己之私将百姓难得的平稳日子打乱,思想未免太过于偏执片面……
“卿卿!”
肩膀被人推了两下,云想容次啊回过神。就见柳月站在自己跟前,揶揄的笑。
柳月与她同龄,和中身材,肌肤丰腴,面容虽只算得普通,可性情极好,又爱笑,瞧着就透着一股子喜气。
这么多年,也多亏了柳月和英姿在她身边陪伴着。
“喊了你四五声一句都没听见。怎么,你是在想尉迟公子?”柳月打趣她。
云想容无奈的道:“你们每日都拿凤鸣表哥来打趣我,你们不烦我都烦了。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们整日里跟在我身边,我的事情你们最了解,这般还来我这里乱讲话。小心我告诉乳娘,让她打你。”
柳月一吐舌头,她母亲对六小姐可是全心全意的,若是知道她有服侍的不周到的地方,定然会狠狠收拾她,更合论这种打趣主子以下犯上的话,平日她断然不敢在柳妈妈跟前与云想容说的。
“好了,我知道你与凤鸣少爷是朋友之义,以后我不会乱讲了。”柳月拿了件褙子给她披上,道:“你如今可好些了?胸口还疼不疼?”
“好多了,医婆开的药我按时按晌的吃,很快就会好了。”云想容有些过意不去。
柳月什么都喜欢与柳妈妈说,所以及笄时候她装病的细节并没有告诉柳月,怕她传给柳妈妈去。
她屋里的人对他忠心耿耿不假,可到底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柳妈妈是长辈,又一直关心她的婚姻大事,生怕他嫁不出去一般,如果知道她是为了败坏自己名声故意在众宾客面前晕倒,柳妈妈定然会真的晕倒的。所以这件事,只有她和英姿知道内情。其余人都以为她真的病了。
“六小姐。”屋廊外有小丫头来传话。
“什么事?”
“老夫人找您有事,请您速速到春晖堂去呢。”
云想容有些意外,平日里这个时候都是各自做各自的,老夫人很少会让人过去。老夫人喜静,宁可看会书也不会像其余人家老太太那样喜欢玩骨牌。
怎么今日如此反常?
“还有谁在吗?”云想容将被子穿好笑着问。
“回小姐,还有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和梅夫人。”
“梅夫人?”云想容脸色一瞬间变的很难看。
这位梅夫人,是贞佑十一年大选入宫的梅美人的生母。
梅家与云家并无太多往来,只是贞佑十年时,梅美人的生父得罪了鄂国公,险些被参奏倒了,是云敖与云贤夫子二人联手将他救下,从此以后,梅夫人就忍了老夫人做干娘,梅美人也就成了老夫人的干孙女。明眼人都明白,是朝堂中的利益让两族走到了一块。救人的存了心思,被救的也存了心思。
如今梅夫人来是什么意思。
云想容一直都知道老夫人打定了主意让她入宫,现在又有这样奇怪的状况,她便知道这件事与她入宫脱不了关系了。
已经称病,还是躲不开吗?
云想容不免有些心焦。
然而自己讨好了老夫人这么多年,没必要因为一时间的义气得罪了她。到底还是先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这些年府里的大事小情她没少经历。虽然与前世在邱翦苓手下那样凄惨不能比较,但也的确话费了不少心力。
殊不知云家这样的大家族,亲戚多,姊妹多,纷争也就多,一个不小心就会给自己和父母带来麻烦,好在她一直谋划的井井有条,母亲和弟弟都没事,自己也没事。
云想容换了身石青色的对襟素锦褙子,下着月牙白挑线裙子,头发随意梳了个随云髻,只簪了一根碧玉簪子,对着西洋美人镜,她还是觉得自己这副模样不大好。
前世她就容色鲜艳秾丽,可也不如今生这般。她不知道韩妈妈是不是私下里收了老夫人的什么好处,吃了韩妈妈亲手调制的这么多年的药膳,她今生的肌肤比前世的还要莹润白皙。
俗语说,“一白一瘦遮百丑”,她容貌五官还是那个样子,只皮肤好了,头发黑了,再加上经过岁月沉淀下来的一些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睿智,以及她美目中偶尔闪过的锐气和英气,整个人就如同描画精致的工笔画被填上了色彩一般明丽起来。
她不喜欢自己如此。
本就不想嫁人做男人的附庸和玩物,更合论是入宫去伺候圣驾?
寻常人家三妻四妾她尚且受不了,后宫佳丽三千美女如云,明争暗斗是无硝烟的战场,她才不要让自己陷入那种纷争里。
云想容道:“柳月,拿那件黄绿色的比甲来。”
“是。”
比甲也是素缎的,上头没有任何刺绣,颜色也显得老气,穿上之后果然比刚才暗淡了一些,云想容这才满意了。带上柳月和英姿,直往春晖堂赶去。
梅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和孟氏早已经等待多时。
见月皎撩起门帘,走进来的却是个乌突突的身影,几人都有些了然。
老夫人不赞同的白了云想容一眼。可心里到底还是喜欢她的,道:“卿卿,来见过梅夫人。”
云想容掩口,气若的咳嗽了两声,才给梅夫人行了礼。
第九十九章 筹谋
“见过梅夫人。”
云想容翩翩行礼,虽故意穿的又老又土气,行动也故意扮拙。但这些年深宅中的教导也不是一夕之间掩的去的,不经意之间流露出不可一世之芳华,加之娇柔的声音清脆温婉,慢条斯理的让人听的心里熨帖的很,她又是匡和玉匡大儒这些年唯一收过的女徒弟,虽前儿落了个病秧子的名声在外,可谁敢说皇上不喜欢这个调调的美人?
若让她入了宫,自己的女儿有几成胜算?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梅夫人欢喜双手扶起云想容,啧啧两声,回头笑着对老夫人道:“怪不得干娘对小六儿是心心念念,口中眼中一刻都不忘,才几日不见,小六儿出挑的越发俊了,连我这个姑姑瞧着心里都发酥。”
又恭维的对孟氏道:“还是三夫人教的好。”
“梅夫人过奖了。”孟氏笑着起身颔首,上前来拉过云想容,担忧的问:“怎么还咳嗽?是不是身子还没好?”
“母亲,我好些了。”云想容又掩口咳嗽两声,脸上擦了粉,嘴唇也涂的苍白,显得她眉眼越发明亮精致,自有柔弱惹人怜惜之感。
孟氏看着女儿如此,摇了摇头。扶着她在身旁坐下。
梅夫人的眼睛又在孟氏身上打转。
孟氏高挑丰盈,穿了身枚红色的百蝶穿花撒花袄子,湘蓝的八幅裙,长发高高挽,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头上的累丝金凤口中衔着红玉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摆动,掩映她风韵犹盛的容貌。
这一对母女也真是会长,宛若上天眷顾静心雕琢而成似的。
眼角余光见老夫人对孟氏嫌恶的眼光,梅夫人暗道也不怪干娘不喜欢这个儿媳。
梅夫人笑着坐下,对云想容道:“我今儿个来是有个不情之请。你梅姐姐在宫里这些日子,也想家了,前儿皇上恩准她让家里的姐妹进宫去陪陪她。可怜她没有亲姊妹,宗族里的那些个姐妹也不怎么亲密,这不就想到你了。你梅姐姐说,千万要我想法子请你入宫去陪她住上一阵子,好歹与她做个伴儿。”
云想容心念电转,明白了此事必然是老夫人的安排。心里焦急又不好露出来,只微笑着道:
“梅夫人的厚爱我自不该辞的。只不过连日来身子不好。”云想容说到此处,又掩口咳嗽了几声,扶着胸口道:“心口不舒坦,好像咳两声就不那么心悸了似的。韩妈妈临行前还说要我静养。我这个样子入宫去,怕将病气过给梅姐姐,总是不好。”
梅夫人略点点头。她是打心底里不愿意云想容入宫去的。
她的女儿梅沁雪如今入宫三年了,还只是个七品的美人,见皇上的机会本就不多。云想容这样的一去,虽然能叫她有个帮衬,可万一她受了宠,沁雪不是要多个敌人?
老夫人则是有备而来,道:“这不打紧,我才刚已经派人去请了韩妈妈回来,照旧调理你的身子,等过几日好些个在去不迟。”老夫人笑望着梅夫人:“就劳烦你与沁雪说一声,让她先忍耐些日子,过短时间等她六妹妹身子大安了,我一准送她去小住。”
“那敢情好。我替沁姐儿谢过您了。”梅夫人欢喜的笑着连连点头,又与老夫人闲扯起别的来,不多时就告辞了。
众人送了梅夫人离开春晖堂,大夫人就笑着拉过云想容的手,羡慕的道:“到底卿卿是有福的孩子啊。”对二夫人说:“不像咱们小三和四儿,没这个福气。”
二夫人只温和的笑着不言语。
三小姐云怜容在贞佑六年时出阁,嫁给户部尚书的长子翟浩然,翻年生了个哥儿,如今又有了身孕。
四小姐云怜容则是在贞佑十年时,给了广平伯的次子做了继室,如今都三年过去,肚子还没消息。老夫人每每见了云怜容都要催促叮嘱一番的,可云怜容性情怯懦的很,早已经被大夫人的铁腕管的不知什么是反抗,被小妾占上风。
天渊之别的婚后生活,也怨不得大夫人发酸醋。
现在老夫人又明白的想让云想容进宫。大夫人是没有闺女了。可二房还有个五小姐云英未嫁。如今已经十七了,都留的成了老姑娘。明白人都看得出,二老爷是想留着女儿进宫的。要不是三年前选秀之际她吃坏了肚子在床上躺了好几日,耽误了正日子,现在怕已经入宫了。
孟氏没将妯娌的话放在心上,只全心想着女儿,所以自然不理会其中的酸味。
“卿卿,要不你还是搬回来跟娘住吧。娘也好就近照顾你。将来出阁了,咱们娘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可不是见面机会少么,如果做了娘娘,将来见了面还要娘给女儿磕头的。大夫人翻了个身白眼,挽着二夫人的胳膊往前走去。
云想容看着那二人的背影,特地拉着孟氏放缓了脚步,道:“母亲不要挂念,我身子已经好多了。只是……祖母的安排,我并不喜欢。”
“为何不喜?”孟氏有些惊讶,“傻孩子,你年轻,还不懂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祖母正是因为疼惜你才为你这样费心思布置呢。”
孟氏拉着云想容的手,柔声摆道理:“女子一生的荣耀都在夫婿身上,就如同我和你父亲,他位极人臣功济世,我就是侯夫人,若他什么都不是呢?男人的身份高低,决定了女人的地位。凭你的容貌才华,就该天下地位最高的人来配你。寻常的莽夫,我都怕糟蹋了我的女儿。”
云想容闻言不禁摇头。
“母亲说的固然有理。可嫁给皇帝,难道就是最好的出路吗?我反倒觉得,天下男儿皆一个样子,不要嫁人反而干净。”
“傻话。”孟氏轻轻地点云想容的额头,心思一转,道:“难道你对凤鸣……”
“母亲不要乱说。”云想容打断了孟氏的话,“旁人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母亲怎也与他们瞎说。我与凤鸣表哥不过是朋友罢了。”
孟氏仿佛了然一切的拉长音“哦”了一声,道:“是是是,我的卿卿与凤哥儿没有什么的,是凤哥儿自个儿不愿意成婚,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子。”
云想容抿唇不语。
有些事情旁人已经认定,多解释反而越描越黑徒费口舌罢了。
这些年尉迟凤鸣一步步做到锦衣卫正四品指挥佥事,遇到的困难和沮丧不在少数。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喜欢有了难处就来找她说。不论她能不能给他拿主意,他都要叨叨一番,然后骂一些听不懂的话,天长日久,他的那些浑话她都跟着学会了,偶尔也会陪着他骂。每当这个时候,尉迟凤鸣就表现的很开怀。其实她也不知尉迟凤鸣为何会喜欢与她说话。大概是他们比较有共同语言,她能听得懂他的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又不会与旁人乱说吧。
到了灵均阁门前,云想容道别了孟氏,回了院子。往床上一趟,满脑子走马灯似的想的都是方才在春晖堂发生的事。老夫人看来打定主意要她入宫侍奉皇帝,不然这些年多少人上门提亲,都被她以“孩子还小,想多留几年为理由推脱了。”
一想到提亲,云想容难免想到了前世的夫君刘清宇。
也不知刘清宇抽的什么风,听恬王妃与老夫人说,他都十九了,才只收了两个屋里人,正经亲事不定,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也不顺眼,恬王和王妃为他安排的亲事他都不喜,吵着闹着的拒绝。偏偏问他看上谁了他又不说出来。
正想着,英姿笑着进门道:“小姐,李妈妈带了小丫头来给您挑选呢。”
云想容院子里的三个小丫鬟前儿也都配了人放出去了,如今正惆身边没个妥帖的人伺候。
云想容轻叹一声,心里装着别的事对这些也没有兴趣,道:“你和柳月商议着去办吧。留下四个稳重麻利的即可。”
英姿颔首道是,推下去和英姿一同选人了。
云想容心里焦躁。她现在暂且想不到什么妥当的法子能支吾过去。又不知可以去找谁做主。
老夫人和老侯爷那里想都不要想,断然不可能为了她的幸福而改变主意的。母亲又一心想着让她飞高枝儿。父亲那里就更不消说。这些年他们面上父慈子孝,暗地里使绊子较劲儿,父亲恨不得杀了她,又碍于锦衣卫那边的关系不好动手……
她到底该怎么办?
“卿卿,小丫头们已经选好了。”柳月在门前回话。
“知道了,你和英姿去安排他们即可。”
“英姿姐姐说新来的小丫头里有个有功夫的。她特地将人留下了,小姐要不要见一见?”
云想容回过神,奇怪的坐起身,寻常丫鬟怎么有会功夫的,难道和英姿一样?
“不用,往后自来有见面的机会,你让英姿好生看紧点就是。”
“知道了。”
柳月行礼退下。云想容抱着鹅黄色素缎的引枕继续发呆,千头万绪还没有想清楚,格栅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柳月娇憨的笑着:“韩妈妈一向可好?您离开这几日,我们都不习惯呢。”
“所以小姐都病了?”
话音刚落,格扇就被推开,已经年近五旬身材发福的韩妈妈走了进来。
云想容忙下了地,开怀的叫了声:“韩妈妈。”
第一百章 斗法
韩婆子当年虽然是奉旨前来照顾云想容,可一照顾就是七年多,看着一个小娃娃出落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这种感觉就如同养活自家女儿一样。
前些日子她觉得云想容的身子已经与寻常姑娘无太大区别,只有心脏需要常常留神调养,不要大悲大喜即可,便回宫去交了差。
想不到才歇息没多久,就传来云想容在及笄礼上晕倒的消息。她对云想容的身体最清楚不过。除非及笄礼上发生什么让她情绪有太大波动的大事才会引发心疾,否则她晕倒的可能性很小,此事可疑。
韩婆子拉着云想容坐下,给她诊了脉,见无恙,就问起了那件事。
云想容打发了身边的人,等屋里只剩下二人了,下了地郑重的给韩婆子行了礼。
“韩妈妈。”
“六小姐切不可如此,快起来。”韩婆子双手搀扶着她。
云想容真诚的道:“这些年来你照顾我的身子,对我关心的无微不至,我叫你韩妈妈,你对我的关心,就如同我的妈妈一样,我信任你,敬重你,也知你是个最通透且通情达理的人。及笄礼上我是故意晕倒的。”
韩婆子扶着云想容坐下,默默地叹了口气。这些年云想容是如何成长起来的她看在眼里。大户人家中,不论多大的人儿,谁没有自己的苦衷?
见韩婆子似有动容,云想容又道:“我从不当韩妈妈是外人,所以今儿也跟您托个底。我祖母有意让我参加翻年的宫廷选美,可我不愿。后宫佳丽三千,我哪里能过得了那种日子,若真是要入宫,我宁愿去死了倒也落得个干净。”
说着话,云想容潸然泪下,哭的梨花带雨格外惹人怜。
韩妈妈心疼不已,拿了帕子给云想容擦泪。她在奉旨伺候云想容之前,专门伺候宫里妃嫔们,什么样的情况没见过,斗争倾轧是随时随地的,就连吃口茶都要检查的仔细。那地方的确不是人住的。她也打心里不愿意让云想容入宫。
只不过,这毕竟是云家的家务事,她一个外人,又人微言轻的,搀和不起。所以她只好沉默不语。
云想容擦了脸,哽咽道:“如今我只求妈妈,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别与人戳穿我是装病的。能让我拖延一日就是一日。我祖母过些日子还要让我入宫和梅美人同住,我不想去……”
云想容将今日发生的事全盘托出。说的很是诚恳。
韩妈妈见云想容拿她当个可靠的人,况且她也没叫她做过分的事,便点了点头,道:
“罢了,小姐不要多想,这事就交给我吧,我尽量帮你拖着。不过这期间你也要想好,有些事情不是拖延就能解决的,到最后你总要去面对啊。”
云想容连连点头:“是,多谢韩妈妈,我会好好想清楚的。”
云想容与韩婆子说话的功夫,英姿和柳月已经将隔壁原来韩婆子住的那间屋子收拾妥当了。云想容请韩妈妈过去休息。自己则是换了身居家常穿的蜜合色轻纱的交领褙子,到了桌边练字。
用罢了晚膳,天色渐渐暗了时,外头来人传话,说是永昌侯请云想容到外院书房去。
云想容重新梳头戴簪,在外头套了一件水蓝色的锦缎对襟小袄,带上了英姿和柳月出二门往知韵堂去。
书房里此时灯火通明。
英姿和柳月守在外头。云想容迈步进了正屋。
八年来云敖的书房摆设仍旧如从前那般,进了门,正对着格扇,摆着两把圈椅和一张小几,落地圆光罩边是摆放了各样珍惜物品的多宝阁,里屋便是书房正地,地当中摆着紫檀木长条画案,画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背后是整面墙壁的书柜,一侧临窗放置雕刻翠竹的屏风,另一侧则临窗放置着三围罗汉床。
此时云敖正坐在三围罗汉床的一边吃茶。
鲤鱼戏莲的青花瓷盖碗中,盛放的是云敖最爱的六安瓜片。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执茶碗,在灯光和青花的映衬下,显得他皮肤光滑如玉。三十二岁的云敖比八年前的他越发俊朗了,他身材依旧高大健硕,没有因为多年的酒色掏空身子,反而更加结实健康,有了时间的沉淀和多年浸淫官场的历练,云敖此时已经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如同宝剑出鞘,而成了沉稳内敛的美男子。只他那双眼,时常微笑,平日里是充满随和和友善的。但若细看,漆黑的眸子里仿佛充满了让人捉摸不透的光,睿智、锐利。
云想容屈膝行礼:“父亲。”
云敖“嗯”的应了一声,一摆手:“坐吧。”
“多谢父亲。”有些道谢,在云敖对面的紫檀木官帽椅坐下。
云敖道:“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父亲挂念着,女儿已经好多了。”
“是吗,那就好。”云敖啜饮一口茶,玩笑似的道:“你若是还不好,皇上都要怪罪韩婆子学艺不精了。用了八年的时间照顾个小姑娘都养不好,还要她何用。”
这一层云想容自然想到了。云敖如今这样对自己说,无非是想戳她的良心罢了。
云想容与云敖打太极:“我相信父亲不会让韩妈妈白白的受冤屈的。再说治得了病治不了命,韩妈妈就算医术高超,也挨不住命运摆弄。女儿命不好,没摊上个好的性子惹人喜欢。”
云敖嗤笑一声:“你还要怎么喜欢?你祖母疼你疼的什么似的。”
云想容微笑,不置可否。
云敖又道:“听说你又罚你妹妹抄写《女戒》?”
“是啊。”云想容微笑着,道:“父亲朝政繁忙,母亲要照顾宝儿,腾不开手。祖母年纪也大了。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好生带着弟弟妹妹。明珠做错了事,我理应让她学规矩。”
云敖笑着道:“为父知你是明白道理的。”
也就是说每次做什么事,她都能摆出大道理来堵人的嘴。
云想容也听得出云敖言语中的揶揄,笑着道:“多亏了父亲这些年的尊尊教导,否则我也学不到这么多。”
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不是云敖有心情陪她玩,她哪里得到如此锻炼。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揶揄。两人相视一笑。
云敖心情大好。对云想容虽说既喜欢又恨得牙根痒痒,可每次与她说话斗嘴,都能解他一整日的乏累。
云敖放松的靠着身后的蓝色缎面绣竹节纹的大引枕,笑着道:“你往后就好生听韩婆子的话,身子骨怎么也要条理起来。我听说你祖母今儿个请了梅夫人来?”
老夫人在他们各房有耳目,云敖也同样有。
云想容颔首到了声是,心思略转,道:“祖母让我过些日子进宫去,跟着梅美人小住一些日子。父亲觉得呢?”
云敖食指和中指的指甲轮流敲着桌面。看云想容面色不动,与他极为相似的桃花眼中隐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人猜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云敖觉得很有意思。
他有两儿两女。这四个孩子,只有长女最特别。小九儿虽也聪明的很,极讨他的喜欢,可这个孩子聪明有余,却没有当年云想容的谋略。他都七岁了,也没有云想容六岁时候那样的气度。
偏偏特别最有气度的一个,与他又不是同一条心。
云敖故意不置可否的道:“既然你祖母让你去,那你就去吧。”
“是。”云想容微笑着颔首。心情却已经跌落谷底。
这么说父亲也是赞同她入宫的?
她原本想谈谈云敖的口风,若云敖有一丁点的不满情绪,她就可以拿来做文章。
没想到,事事都与老夫人作对的云敖,这一次竟然没有反对。
云想容才刚压下去的焦躁又一次燃了起来。她强自压下,极看不惯他那悠哉吃茶的样子,略微一想,言语中有些伤感和关切的道:“也不知道奶奶怎么样了。天气渐渐热了,拢月庵每到夏天蚊虫多的很,还有一种小虫子,专门会从纱窗里飞进来,去年我去看奶奶,她胳膊上被咬的都是小疙瘩。”
云敖一听到生母的事,心情就一下子变的很差。
他一直要接赵姨奶奶回侯府里来住,也私下里侧面的与云贤商议好了。如今云贤已经年过古稀,身体大不如前,人也有些恋旧,自然不会再如从前那般绷着不松手了。老夫人虽然要强拔尖儿,到底年纪大了照顾不周全,早两年就将管家的事儿都交给了大夫人去料理,遇到事了就让她与二夫人参详。
这样的情况,赵姨奶奶其实想回来,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她每次都拒绝。
见云敖沉默,云想容自然知道他在想赵姨奶奶的事,心里平衡了许多,站起身悄然告退。
等到了外头,被夜风一吹,云想容突然想到,或许赵姨奶奶回了府对她也是一种帮助,至少父亲是极为孝顺的,赵姨奶奶说的话他会听。
赵姨奶奶虽然很疼爱她,但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还不知道,改日须得去与她谈谈,探清楚口风在做定夺。云想容不想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打破了赵姨奶奶的平静生活。
第一百零一章 擦肩
想问问赵姨奶奶意思的想法一直在打转,入睡后都梦到她出了门,乘着马车走在去往拢月庵的路上,突然天降大雨,车轮子陷如泥坑,连人带车的翻到了沟里,她在泥泞里挣扎爬起,谁料想那个大沟又变成万丈深渊,她不停的坠落,伸出手去想抓住什么,却没有人能拉她一把,她在梦里吓得尖叫,身子一震,惊醒过来,坐起身扶着胸口喘息良久才平复了心跳,这才发现额头背脊上都是冷汗,将她的寝衣浸湿。
云想容撩起藕荷色素纱的帐子看向外头,天色已泛白,窗边红木云回纹长案上的自鸣钟嘀嗒作响,已是寅初一刻。
“英姿。”
“小姐。”
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披衣趿鞋声,不多时垂落在内外间之间的藕荷色帐子和水晶珠帘被层层撩起,英姿披着件桃红色的小袄,只穿着白色的中衣快步走了过来。
“小姐,怎么今儿起的这样早?韩妈妈说您不宜太过早起,对您心脏不好。”
云想容已面色如常,“睡不着,想起来练字。”
英姿回身到外间八仙桌旁倒了杯温水来递给云想容,“您先喝口水。”
云想容接过雨过天青的茶盅将温水一饮而尽,觉得好了许多。握着空杯子走了神。
现在装病,不过也是拖延之策,要想法子从根源处解决问题才是。
问题的根源,不是老夫人要不要送她入宫,也不是家里人怎么想,而是皇上要不要她。如果皇上不喜欢她,旁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可是入宫侍奉圣驾的女孩子们都如同她这般年纪,且原本除了正宫皇后,其余妃嫔都是做妾,别的都不用看,只要长得赏心悦目即可,她又生成这样,也不可能为了不入宫就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
怎么想,都觉得棘手。
她一定想得出办法,不能气馁!
云想容的目光变的坚定。
英姿知道云想容担忧的是什么,毕竟跟着她伺候了这么久了。接过她手中的空杯子放到小几上,静静的在一旁听吩咐。
云想容脑筋飞转,片刻后道:“英姿,一会儿你带上银子,悄悄的出门,置办一些药材补品、几匹新式样又适合的尺头去一趟拢月庵,看看赵姨奶奶,问候她身子如何。再将梅夫人来的事和韩妈妈回来的事与她说了,探探赵姨奶奶有什么意思。要仔细不要被府上的人发现。”
英姿闻言郑重的颔首,“我待会儿就去办,小姐您再睡个回笼觉吧,免得白日里心悸难受。”
“好。”
云想容拥着纱被躺下,英姿为她放下了帐子,遮挡住外头愈见愈明的晨曦。打定了主意,云想容强迫自己不要多想,昏昏沉沉睡了。再睁开眼时已经是辰初天光大亮之时。
起身梳洗一番,穿了寻常穿的那件蜜合色半新不旧的素面褙子,头发随便挽成个纂儿,用一根桃木簪子固定,就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屋里才撤了早饭,云想容给老夫人行过礼,笑着道:“祖母今日气色真好。”
老夫人笑着颔首,拉过云想容的手道:“我已是大半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好坏的能当什么,要紧的是你。我听韩婆子说,你犯了心绞痛的毛病?”
云想容一早出门前就听韩婆子嘱咐柳月告诉了她她与老夫人的说法,分明说的是她犯了心悸。
云想容知她在试探自己,又不好说老夫人记错了,只道:“主要还是心悸,总是觉得心跳不大对。”说着抚着胸口。
老夫人闻言信中疑窦去了大半,打量云想容的气色当真不大好,便也不再多想,拉过她柔软白皙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安慰道:“你且放宽心养好身子,旁的都不要想,我已经与梅夫人说了,等你的身子好些个在入宫去陪陪你梅姐姐不迟。”
“多谢祖母。”云想容乖巧的笑着颔首,心下腹诽,她为的就是这件事,老夫人心里八成也有猜测,现在这样说无非是告诉她,她的心意不可能改变,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入宫的。
云想容安娜静静的练了一整日的字,到了申时三刻英姿回来了,将赵姨奶奶的话带给她:
“姨奶奶说让小姐放宽心养身子,有些事也不是女儿家自己做的了主的,须得信命。”
云想容闻言怔愣半晌,心下突然生出许多疲惫之感。让英姿下去歇着,独自一人闷头练了两日的字。
眼看着就到了四月初五云想容的生辰,清早起来用了寿面,去给老夫人行礼时,外头突然来了下人传话。
“回老夫人,拢月庵的赵姨奶奶病了,想请六小姐去给她侍疾一阵子。前头三老爷已经准了,派了人来告诉小姐一声,让趁早启程,免得晌午大太阳升起路上不好走。”
老夫人险些气的晕过去。
一个妾室,需要嫡小姐给侍疾?
可他们家的情况就是不同,因为这个妾养出了一个不懂得伦常,将生母看的比嫡母重要,且还位高权重的侯爷儿子!
老夫人心里憋着一口闷气,面上又不好露出丝毫异样叫人瞧了去笑话,心里不禁埋怨起云大同和云咸宁。
这算什么?就算她将对牌交给了老大媳妇,可她到底是云家的大家长,有什么事没问过她,却先问了云咸宁。云咸宁也真敢就那么做了主了?
然而老夫人是最了解济安侯的想法的。如今朝堂情势瞬息万变,云家又是大家族,若父子不能绑在一起,难免会叫人说嘴,也会给小人有机可乘。所以这么些年,她才会一直纵着云敖,轻易不去与他对上。
思及此,老夫人压下心头的火气,对云想容道:“既然是赵姨奶奶病了,你父亲也这样说了,你就去瞧瞧吧。”
云想容心下暗喜,依依不舍的搂着老夫人的胳膊,螓首靠在她肩头:“祖母,孙女舍不得您。”
她声音娇柔绵软,又是发自肺腑的依恋,老夫人就算对她存了算计之心,毕竟也是自小看着长大且每日都黏在自己身边的人,想她甚少出门,偶尔离开她身边也不过是一时半晌的,此番去拢月庵给赵姨奶奶侍疾说不定还要住上十天半个月见不到面。老夫人没有往入宫小住的那件事上多想,只觉得心软化成一滩水,搂了搂云想容的肩膀,道:“好孩子,好生照顾赵姨奶奶,早些回来也就是了。”
“是,孙女知道。孙女也会将您的关心之意转达给赵姨奶奶。”
“嗯。”老夫人应着,一下下顺着云想容如缎子一般凉滑柔顺的长发,又吩咐外头的人:“既是赵姨奶奶病了,就预备上药材以及平时所需的吃的用的,一并让六小姐给捎带过去。也算咱们侯府不亏待了她。”
李妈妈行礼应是,下去预备了。
云想容就搂着老夫人的胳膊道:“那我先去给我母亲辞行。”
“去吧。”老夫人是最重视礼仪的,云想容如此懂得礼数,她颇为喜欢,拉着云想容又嘱咐道:“你也带着韩婆子一同去吧,自己三灾八难的还没好利索,又要去庵堂侍疾。韩婆子医术高明,可以照顾你周全,也可顺带给赵姨奶奶看看。”
“还是祖母想的周到。”
云想容起身,给老夫人行了福礼。她身段婀娜,姿态优雅,看她行礼就如看舞蹈似的让人赏心悦目。
老夫人所剩无几的那一点怒气都没有了,心里越发满意自己能条理出这样的一个玉人儿,往后她若入了宫,云家的好日子也就来了。起身亲自扶着云想容起来,还让月皎跟着去看看有什么缺了的,不用回她就可以填补。
云想容去见了孟氏,孟氏听说赵姨奶奶病了,焦急的很,丝毫没有疑惑,给云想容添了好些东西让她一并带去,还让她有什么事及时传信回来,又问她打算带什么人去……
等云想容离开侯府时,已经是得到消息的一个时辰之后。
一辆朱轮华盖八宝香车在前,后头跟着两辆平头蓝布马车,在后头是两辆货车,由两名粗实婆子押车,又有两名骑了高头大马的侍卫护送着,浩浩荡荡的出了侯府西边的角门,一路沿着东聚贤大街往西边正街走去。
如今初夏清风吹拂,朱轮华盖八宝香车四周垂下雪白的纱帘飘动着,以红络子打了的精巧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外头的人隐约看得到车内是坐了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却看不清里头。
马车离开东聚贤坊,拐入了集市。正常行走之间,百姓也不必太过于避让。
云想容身上穿着在家常穿的那件蜜合色的交领褙子,手执纨扇斜靠在柔软的浅紫色撒花缎面迎枕上,香肌雪白,长发垂委,如画一般。
马车行走时带进来的风格外的凉爽。她饶有兴味的隔着飘摆的白纱帷好奇的看着集市里的人声鼎沸,听着近在咫尺的各种吆喝。
捏糖人的,打把势卖艺的,卖各色菜蔬的……影影绰绰,让人瞧着就觉得有股子极为轻松而浓郁的生活气息。她养在侯府深闺中,极少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真正的百姓生活。更何况这一次赵姨奶奶能想法子装病将她接走,还是意外惊喜。
云想容的心情特别的好。
就在云想容轻笑之时,突然发觉周围的声音好似弱了许多。她不明所以,探头左右望去,隔着一层纱,隐约瞧得马车右侧路边,拿了把碧绿青菜的妇人张着嘴忘了吆喝,将手里的菜蔬掉在地上也不自知。
与此同时,似有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男子身影摇着折扇,身后跟了两名随从,与她的马车擦肩而过。
一阵风吹来,清脆铃声叮铃做响,雪白的纱帷骤然吹起,云想容看到那人纳纱浅青外袍的一角。
第一百零二章 礼物
马车外,十四五岁的高挑少年脚步微顿,他常年修习武艺,六识灵敏,有人注意到自己他自然感觉得到,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却只看到朱轮华盖八宝香车渐渐走远,雪白的轻纱飘着,伴随着清脆的铃声,“济安侯府云”的家徽,在阳光下极为扎眼。
斜挑入鬓的剑眉蹙起,丹凤眼中有些不知名的情绪闪过。
八年了。这个标徽仍旧那么熟悉。
穿了浅灰色细棉布短褐,不过十二三岁虎头虎脑的小厮笑嘻嘻的凑上前逗趣的道:“小伯爷,我就说让您别随便出来乱走,好吧,既走动了,您好歹行行好,做什么要乱笑,徒增春闺含怨。”说着指了指路边刚才掉了菜蔬的妇人。
“猴崽子,没亏了乳娘给你取名叫小猴,又浑说。”沈奕昀回过神,被他逗的再次展颜,扇子轻敲他额头。
他平日很少笑,除非必要时候,他总是如同挂着一层寒霜,带着冷漠与疏离,还有不属于少年人该有的老成与敏锐。
下头的人,都有些怕他。不只是敬服他的手段,更是从心底里惧怕他。因为他周身上下的威严和强势。
可小猴不同。他日夜跟在小伯爷身边服侍,最是知道他的性子。他并不是冷淡,也不是难相处,他有本事拿捏所有人,若真想讨好谁,也有本事让对方将他喜欢到心坎里。平日里,他如无波古井一般,是因为有心事。
卫妈妈说了,他的任务就是要让冰窖里刚捞出来的小伯爷多笑笑。
小猴捂着额头,调皮的吐了下舌头。
另一身着牙白色直裰的十六七岁壮硕少年进一步上前,正是沈奕昀的乳兄卫昆仑。
“四少爷,是济安侯府的马车。”
“嗯。”
沈奕昀摇着折扇,继续缓步上前。卫昆仑和小猴也跟上。
“您预备几时给侯府去信儿?”
“过些日吧,先逛逛,熟悉熟悉京都的环境也不迟。”
“就是!”小猴看不惯卫昆仑那张木头脸,嘻嘻笑着道:“小伯爷头脑好,读书的事暂且放一放,反正秋闱还早呢。”
卫昆仑瞪小猴:“是你自己想玩吧。”
小猴大眼睛一翻,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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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容虽然好奇方才外头的人到底是长得多吓人,才唬的大婶掉了手里的菜。可她心思不在此处,也就没多问随行的人,马车出了城,周围风景也变的秀美起来。她却无心观赏,心下算计着其实就算躲到拢月庵去,也不过是更有效的拖延罢了,还是要想个治标治本的办法才是要紧的。
马车来到拢月庵时已经过了晌午,蓝天白云下,通往山上的青砖长阶两旁是成片白云朵一般的梨花。赵姨奶奶穿着一身深紫色的细棉布交领短褐,下着深灰色八幅裙,花白头发利落的挽起,正带着乐水站在山下迎。
马车停下,云想容扶着英姿的手踩着红漆木脚凳下车,抬眸瞧见赵姨奶奶就在台阶旁边的树荫处,欢喜的笑弯了眼,快步迎上前去亲昵的叫了声:“奶奶。”
“好孩子,可想死奶奶了。”赵姨奶奶拉着云想容上下打量,“可不是又长高了?我看你呀,将来比你母亲个子要高呢,小时候就担心你长不了大个儿。”
“是呀,所以母亲总给我喝大骨头汤,保不齐是那骨头汤起了作用。我最近还总是觉得腿容易抽筋。”
“那说不准就是在长个儿呢。”赵姨奶奶挽着云想容的手,拉着她上台阶,问:“英姿说你身子不爽利,可好些了没有?”
“奶奶知道的,身上的病其实不重,心病更重。”
赵姨奶奶闻言,低头看了容颜明丽的孙女一眼,怜惜的叹了口气。
许是因为常年劳作的关系,已经五十三岁的赵姨奶奶也只是鬓角多些华发而已,身体却很健朗,拉着云想容的手走台阶,脚步比云想容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还要轻快。
云想容虽然每日走石子路,已经坚持了八年功夫,可到底身体底子差,到了山顶时,赵姨奶奶和乐水都脸不红气不喘,她白净的面皮却像是染了胭脂,呼吸也有些急。
英姿那边指挥着粗使婆子将给赵姨奶奶的礼都半晌来送进了院子里。
云想容缓过气儿来,笑吟吟的道:“奶奶,我饿了,待会儿给我吃什么好吃的?”
“今儿不是你的生辰吗,我特地亲自下厨做的素菜,不过就怕你吃不惯。”赵姨奶奶歉然的对着云想容笑,笑容朴实中透着诚恳。
云想容打心底里高兴,道:“我喜欢吃素菜,再者只要高兴,吃什么个还不都一样?奶奶肯帮我出来,暂且躲过那些是非,我很欢喜,也很感激。”
“我也想能帮你更多啊,傻孩子。”赵姨奶奶拉起云想容的手:“走,先去见过不随师太,就快吃饭,你不是饿了吗。”
“是啊,早就饿了。”
云想容先去问候过不随师太,便跟着赵姨奶奶回了东厢房。
英姿和柳月、柳妈妈上前来给赵姨奶奶磕头,随后张罗着安顿随行的粗使婆子,那两名侍卫则是打发回侯府去了。
云想容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三菜一汤,都是她喜欢吃的,豆腐皮卷青菜,素炒三丝,凉拌青瓜,还有一碗四宝羹。
她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豆腐皮卷,欢喜的眼睛都笑眯成月牙:“真好吃,一吃就知道是奶奶的手艺。”
“喜欢就多吃点。”赵姨奶奶越发喜欢小六儿了。
虽然明珠,博哥儿都是她的孙女孙子,可邱氏生的姐弟俩,明显没有孟氏生的姐弟俩讨喜。每次来庵堂看她,明珠和博哥儿都是一副施恩的样子,她也曾经用心给他们姐弟烹制素材,可他们看到的不是心意,而是食材的价值。
久而久之,赵姨奶奶对他们淡了,对云想容和小九儿更加喜欢了。
赵姨奶奶就问起府里的事,问了孟氏又问云传宜。
云想容笑着一一作答,最后道:“奶奶既然接了我来,可以定要多留我一阵子。老夫人要我入宫去陪梅美人小住,明眼人都知道她安了什么心。皇上的年龄都可以做我的爹了,我不想入宫,而且宫里的倾轧和争斗,哪里是我承受的起的。”
说到此处,云想容目光中已经无限悲凉,幽幽道:“若到最后,就只剩下入宫一途,我宁可一刀抹死了,也不让他们如愿。”话音方落两行清泪已顺着雪腮滑落。
赵姨奶奶心疼的搂着她,“好了好了,你莫哭。这件事兹事体大,并不是咱们私下里计划就能定了的。卿卿,你也知道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你的聪明,更改知道像侯府这样的簪缨之家,婚姻已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其中涉及到的,还有朝堂中的派系问题。朝堂的一丁点波动,足以影响一个女子的一声啊。”
“是。我知道。”云想容颔首。所以龚茂国如今入朝为官了,她与他的联络才更加隐秘,决不能让人看出她有这一张暗牌。
“所以卿卿,你的婚姻,不是你喜欢不喜欢就能决定的,我还要与你父亲在商议才是。”赵姨奶奶怜惜的摸摸她滑嫩的小脸,叹道:“女子的性命有时候,甚至都不敌一个值钱的玩意儿。”
云想容默默无语。
父亲孝顺不假,可是赵姨奶奶的一番话,也帮她理清了思路。她入宫与否,或者嫁给谁,都直接与侯府的利益挂钩,只要能让入宫侍奉皇上对侯府没有好处,甚至有害处,此事就可以避免。
看来前路漫漫,还需她好生谋划起来才是。
云想容就在拢月庵安心的住下了。这里环境清幽,恰好适合养身体,她每日都会去随不随师太上早课,其余时间练字,若乏累了,就会去山门前看看梨花。
云想容最喜欢的,就是躺在后山门外不远处梨花树下碧绿的草坪上,透过交错花枝看蔚蓝的天和流动的云,仿佛这时,时间都静止下来,只有宁静与祥和之气掺在青草香里盈满鼻端。
“女子随意仰卧,不庄重。”
云想容正惬意的享受宁静,头顶突然传来说话声,她倏然张开眼,却见尉迟凤鸣蹲在自己身边,高大健硕的身子蹲下时蕴含着力量,娃娃脸上笑容亲和,哪里有方才训斥的严肃?他分明就是来吓唬自己。
云想容坐起身,理了理衣裳,“你几时来的?”
“才来。”
尉迟凤鸣嘿嘿的笑。
其实他早已看了这里许久。
梨花树下,草坪碧青,青衣美人悠哉的仰卧,一手放在腹间拿着纨扇,另一手搭在额头,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在碧玉镯子的点缀下,显得肌肤如初凝的新雪。风吹过,花瓣簌簌落在她身边,她却浑然不觉。
这样的美景,相信只要是男人就不舍得移开眼。
云想容站起身,理顺头发,往山门方向去:“怎么有空来?这里可是庵堂。”
“庵堂怕什么。我也没打算进里头去常住。”尉迟凤鸣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前几日你生辰,偏我出去办差了,这个是补给你的礼物。”
第一百零三~一百零四章 打架
修改了后面的肉丝面,佛门清净地,我居然让小六煮肉丝面了,好大的bUG
云想容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难为表哥出门一趟还想着我的生辰。”笑着接过他手上长条状的锦盒,打开来,红色的绒布凹槽内放着一个鎏金的西洋万花筒。
西洋的东西都新奇的很,瞧手中的万花筒做工精细,实属上品,没有千八百两银子拿不下它。
云想容立刻觉得东西有些压手:“凤鸣表哥,礼物太珍贵了。”
“嗨,你叫了我这么多年表哥,如今你也十五了,等于是我眼看着长大的孩子,送你个小玩意儿算的了什么。”尉迟凤鸣露齿而笑,皓白的牙齿配上他麦色的皮肤显得更加洁白。
云想容并非扭捏之人,且与尉迟凤鸣相识多年,知他是直性子的红脸汉子,若不要他的礼,定会让他多想,便笑着将万花筒放回锦盒,道:“进去吃杯茶吧。”
“这下子不嫌我突然来了?”尉迟凤鸣抱着肩膀揶揄的瞪她。
云想容噗嗤一笑:“我竟不知凤鸣表哥也爱计较起来了。你还没有见过我奶奶呢,来见见吧。”
尉迟凤鸣颔首,跟在云想容身后进了山门,径直到了赵姨奶奶所在的东跨院。
赵姨奶奶正和乐水坐在庑廊下的阴凉处纳鞋底,英姿、柳月和柳妈妈洗衣裳的择菜的,忙的不亦乐乎,见云想容领着尉迟凤鸣进来,英姿等识得他的三人都起身行礼。
赵姨奶奶和乐水则有些怔愣。
“奶奶,乐妈妈,这位是尉迟府的大少爷尉迟凤鸣。”
尉迟凤鸣进门时就已经正了颜色,行礼问候:“晚辈见过赵姨奶奶。”
一听是尉迟府的人,赵姨奶奶便知这位是段舒窕的孙子。她与老夫人段舒窈老死不相往来,可与面前的俊后生无关。她笑眯眯的打量起尉迟凤鸣来。
挺拔健硕的伟岸身材,家常半新不旧的月牙白绣翠竹道袍给他增添了许多优雅气息,长得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笑起来两颊还有酒窝,看起来十分亲善讨喜。
在看看立在一旁手执纨扇身姿婀娜面若桃花的孙女。
赵姨奶奶心里有些念头闪过,笑着招呼尉迟凤鸣到堂屋坐下,吩咐人上茶,又让乐水去预备斋饭,自己拉着尉迟凤鸣亲热的说话,问他几岁了,现在做什么,又间接的问家里的情况如何,父亲是做什么的。尉迟凤鸣笑着一一作答,对赵姨奶奶很是恭敬,且谈吐大方颇有见地,偶尔还有些精致意见,才盏茶功夫,赵姨奶奶就喜欢上这个才十九岁就已经官拜四品的少年人。
云想容坐在门廊下的美人榻上摇着折扇看天,听着屋里的交谈,已经猜到赵姨奶奶在想什么,觉得颇为无奈。
用罢了午膳,尉迟凤鸣起身告辞:“原本今日想多叨扰的,奈何我才刚回京,还有些事情要处置。”
才刚回京就赶着来看云想容了?
赵姨奶奶越发了然的笑,“好,那你快些忙去,这会儿也知道地儿了,往后常常走动才是。”
“是,晚辈告辞。”
尉迟凤鸣行礼,临走前还对云想容爽朗一笑。
待他走远,赵姨奶奶看着正在把玩万花筒的云想容眼神了然的道:“卿卿,奶奶想法子帮你说服你爹爹不让你入宫。”
从云想容来到拢月庵,赵姨奶奶也未曾如此肯定的给她回答。云想容新奇的道:“奶奶怎么想通的?”
赵姨奶奶只当她姑娘家的脸皮薄不愿意承认,也不说破,道:“不过奶奶也不能保证事情能成,只能尽力而为。”
云想容知道赵姨奶奶定然是想歪了,可她的目的不就是希望赵姨奶奶能在父亲跟前为她说说话么?因为一个误会能达到目的,如此也罢,等此番危机解除了在想法子解释清楚也不迟。
云想容感激的笑着道谢。
赵姨奶奶见她开心,心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她也曾年轻过,姑娘家的心事她哪里不了解?孙女自小命运多舛,好容易过上几天太平日子,又要被段舒窈当成巩固侯府地位的工具。
侯府的利益与她何干?她只在乎让孩子过的幸福而已。虽说做了皇帝的女人,已是天下女子最至高无上的尊荣。然孩子有了心上人,强迫拆开,又算什么好事?
赵姨奶奶这一晚上都没怎么睡,一直在想要如何才能说服她那个十头牛都拉不回的倔驴儿子。
次日清早用过了早饭,赵姨奶奶叫了乐水来,“你去济安侯府传个信儿,叫咸宁得了空来看看我。”
乐水闻言迟疑的道:“这样怕是会叫府里的人嚼舌您。”
赵姨奶奶无所谓的笑笑:“就算明哲保身,人家该嚼舌的人也不会少嚼几句,自己的孙女现在有了难,哪里能不理会?我这个亲的不管,难道指望别人管?”
赵姨奶奶多年来静心养性,极少有情绪太大波动的时候,可想到段舒窈竟然拿她的宝贝卿卿做筹码,她就有气。府里那么多的姑娘,不说云大同嫡系的,就是旁支的适龄女孩也有不少。要送进宫去,选那些出挑的姑娘过继了来不也一样?段舒窈就是瞧她不顺眼,所以连带着咸宁和卿卿,她都瞧不顺眼!
“你不要劝我,就快些去吧。我不能眼看着卿卿的事不管。”
乐水见赵姨奶奶打定了主意,便颔首应是,恭敬的退下了。
云想容却不知赵姨奶奶屋里的事,拉着英姿和柳月给她打下手,到厨房亲手炒了几个菜,叫赵姨奶奶来用午饭。
赵姨奶奶见孙女如此懂事乖巧,且她又生的如此惹人怜,心里就越发的打定了主意,定要尽力为她挽回局面。
下午时间,赵姨奶奶教云想容盘针,祖孙两人又到外头携手走了两趟台阶。
到了傍晚时分,山下来了人。
英姿远远看到是济安侯府的马车,急忙回山上报信。赵姨奶奶已有一阵子没见到儿子,拉着云想容的手出来迎。
云敖听了乐水说赵姨奶奶病的厉害,想看看他,他以为生母是病的不行,扔下手头的事就要赶来,恰好孟氏就在一边,闻言也很焦急,云敖允她带着云明珠、云博宜和云传宜一同来。
才刚出府的时候去回老夫人,老夫人差点气的吐血。云敖如今放眼朝堂中事,哪里还有心思去与一个快进棺材的老妪斗法,不自觉恶心她一次,都够那老婆子病十天半月的,他懒得被沾上,出府的时候态度还比从前都恭敬了些,偏生老夫人不吃他这一套,越发的生气了。
孟氏下了车,担忧的问云敖:“老夫人那边不会有事吧?”
“不会。”云敖斩钉截铁的说完,抱起七岁的云传宜大步上山。孟氏则由孙妈妈扶着,后头是康孙氏带着云明珠,曲妈妈跟着云博宜,几人远远地被落在后头。
云传宜欢喜的搂着云敖的脖子,稚嫩的童音道:“爹爹,爹爹,奶奶和姐姐来接咱们!”指着前头。
云敖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赵姨奶奶穿了身深绿色的交领褙子,神清气爽的拉着云想容向自己走来,哪里有半分病弱样子?
云敖长吁了口气,眉头舒展,放下云传宜嗔怪的道:“娘怎么诓我。”
“你如此的忙,若不诓你,你几时能来还不知道。”赵姨奶奶看着越发沉稳干练的儿子,由心里往外的透着开怀。
云想容则给云敖行了礼。
云传宜几日没见到姐姐早就想得很,冲过来拉着云想容的手:“姐姐,我这些日跟先生学了《劝学》。‘
“是嘛!”云想容牵着胞弟的手,声音赞赏,循循善诱:“那宝儿可将书背熟了?”
“背熟了。”
“可会解?”
“爹爹交给我了,我默给姐姐听。”云传宜急于献宝似的,和云想容手牵手,一面气喘吁吁的上山,一面朗声背诵‘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一时间,山路上都是孩子中气十足的背书声。
听得在后头跟的气喘如牛的孟氏和孙妈妈笑容满面。前头的云敖和赵姨奶奶也都相视而笑。
天边的火烧云红彤彤的,洁白的梨花也被染上了红色,随着晚风飘飞。
云明珠仰着头,望着走在自己前头的那些人,心里突然一阵不舒服。她瞪了一眼身边掐了根小草叼在嘴里的云博宜:“博哥儿,你怎么也不多背背书。”
云博宜看不惯云明珠对自己总是凶神恶煞的。人都说他和七姐姐是一母同胞的,母亲已经死了。可为何同样是一母同胞,六姐对九弟无论何时都是笑容满面极有耐心。七姐对自己就像有仇似的。
云博宜哼了一声:“你要背自己怎么不背,做什么问我。”呸的吐了口中衔着的青草,大步追上了孟氏,“母亲,我扶着您。”
孟氏笑着夸赞云博宜懂事。
云明珠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咬着嘴唇不言语。
一旁的康孙氏则是摇摇头,到底不是亲生的,羊肉怎么也贴不到狗身上。
上了山到了东跨院,孟氏带着孩子们给赵姨奶奶行过礼,赵姨奶奶说有事找云敖商议,拉着他到里屋去了。
孟氏和云想容到了廊下。
“卿卿,你身子可好些了?”
“母亲不要担忧,我很好。”晚霞给云想容的脸颊擦了最好的胭脂。
孟氏看的喜欢,笑道:“没事就好。赵姨奶奶身体如何了?‘
“奶奶无大碍的。母亲别担忧。上山也累了,不如进屋去歇会儿?”
孟氏笑着颔首,与云想容挽着手进了屋,才进门,就听云博宜道:“……我就喜欢和九弟玩,你做什么总是管着我!”
“我是你姐,我就管着你!”云明珠面红耳赤的叉腰大吼。
“你不讲道理!平日里怎么不见你管我什么,现在你倒是来了能耐了!别以为不在府里祖母不能管你你就撒欢儿起来,六姐姐还在这里呢,你是还没抄够书吧!”
“你!”云明珠粉嫩嫩的鹅蛋脸气的通红,杏眼含了眼泪,冲上去揪着云博宜的耳朵骂道:“满府里就差你来嚼舌我了!你说,云想容给你什么好处了!”
七小姐打八少爷,两个都是主子,下人们哪里敢插言?康孙氏和曲妈妈两个乳娘急的团团转。
云博宜也不是吃素的,虽然个子比云明珠矮了许多,到底手上力气不小,厮打之间两人都是衣衫不整,头发也抓的散了。
云博宜面红耳赤:“你没道理,还动手!”眼角余光看到云想容和孟氏进了屋,忙道:“六姐姐,你看七姐姐啊!”
云想容让孟氏不要插言此事,冷着脸训斥云明珠:“身为姐姐,不知道以身作则,还跟弟弟动手,你规矩都学哪去了!”
云明珠这些年在云想容手底下没少抄书,见了云想容时有一种本能的惧怕,因此缩着脖子,心里已委屈的要死,面上却愣是没感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服,比在孟氏面前还要信服。
云想容看着云明珠如此,心里的滋味也说不出道不明。
前世,云明珠的丈夫死后,她就来勾搭了刘清宇,偏偏刘清宇是个好风月的人,这两人有康孙氏和康孙氏的姐姐古孙氏牵线搭桥,等她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勾搭成奸了。
前世的云明珠被邱翦苓娇惯着养大,今生她成了没娘的孩子,且落在了自己手里。
其实,若想要她死,云想容有千万种法子。可是对着一个毫无还手能力的孩子,云想容觉得胜之不武。更何况今生的云明珠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
云想容的记忆是两世叠加的,然现实中,云明珠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女孩而已。她不能让云明珠为她还没有做过的事情负责。
所以云想容只是以姐姐的身份来教导她,甚至还想过将云明珠和云博宜教好,让他们都成为品行端正的好人。这样将来就能免去许多的波折了。
因着这个,云想容对云明珠很严厉。
“明珠,你错在何处。”云想容语气已经缓和了。
云明珠抬起头,看着冲着自己吐舌头的胞弟,又看看趾高气昂的云想容和一旁沉默不语的大人,愈发觉得委屈了。她敢怒不敢言,又不敢与云想容叫板,只色厉内荏的道:“我没错!”
“没错?”云想容眯起眼,“看来从前教给你的那些都是白教了。”回头吩咐道:“英姿,带着七小姐到西边的厢房去面壁思过,想不清楚到底错在哪里,就不要吃晚饭。”
英姿应是,上前来扶云明珠。
孟氏蹙着眉没有说话。
云明珠眼泪扑簌簌落下,哼道:“不吃就不吃!”
说着话,被英姿带出去了。
一时间,厢房内鸦雀无声。
云想容对云博宜道:“博哥儿,你呢?”
云博宜对云想容这个姐姐速来惧怕又信服,闻言认真的道:“跟七姐姐动手,是我不对。六姐姐,我下次不敢了。”
云想容颔首,笑容爬上了面颊,温和的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与女人家的动手,是懦弱的表现。因为女人的力气天生就弱于男人,就算你能赢了,那也不是你的厉害,而是你天生沾了优势,所以,与女人动手的男人是最可耻的。博哥儿,宝儿,姐姐知道你们都是好男儿,将来切勿忘记这一点,知道吗?”
“知道!”云传宜认真的道:“那我以后找男人去打架!”
云想容莞尔,“谁让你打架了!”
云博宜也笑:“就是,六姐的意思是让我们不要欺负女人,但也没说要我们跟男人打架。”
云想容笑道:“博哥儿真聪明,你跟你七姐姐打架,她一定很伤心,回头你要去赔不是,知道吗?”
“知道了!”云博宜欢快的点头。
孟氏看着女儿就像个家长一样,极有耐心的对待弟弟妹妹,该罚的罚,该夸的夸,小大人似的,再加上她如今已经于自己一样高了。孟氏突然就有了一种时光一去不回头的叹息。她如今都三十二了。老了。
“卿卿。”
侧间屋门一开。赵姨奶奶和云敖先后走了出来,赵姨奶奶望着云想容认真的道:“你跟奶奶来,我有话跟你说。”
云想容心里咯噔一跳,已经猜到了赵姨奶奶和云敖谈话的结果,面色不变的笑着点头,跟着赵姨奶奶进了里屋。
关好房门,将一切阻隔在外,赵姨奶奶拉着云想容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道:“卿卿,奶奶前些日子与你说的道理,你还记得吗?”
云想容抿着淡粉色的嘴唇微微颔首:“我记得。”
如今天光暗淡,屋里没有点灯,只有一些残留的白光顺着糊了高丽纸的格子窗透进来,云想容精致的面庞仿佛掩映在淡蓝色的纱幕中,美的像是画中人。
赵姨奶奶心里暗叹一声,“合该命运就是如此。卿卿你是云家这一代人里最出挑的,也是老侯爷和老夫人属意的人选。我原本想着劝你父亲想法子说服老夫人和老侯爷,从同宗的姑娘里换一个人来。可如今看来,却是不能够了。”
见云想容沉默不语,赵姨奶奶又道:“咱们平日里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家族供给的。咱们之所以能够快乐平安的生活,也是因为有家族作为后盾。整个家族兴旺,才能庇护更多的云家子孙安享尊荣。云家这样的大家族不比那些小户人家,别说是你,为了整个云家的利益牺牲自我的人不知凡几……”
“奶奶,我懂了。”云想容温和的笑着,眸光中原本闪动的情绪也一并被敛起:“您不要为难,我明白的。”
原本赵姨奶奶与云敖谈了一番,还觉得自己变了卦孙女会生气,她需要费许多的唇舌来说服他,想不到她不哭不闹,就那样乖巧懂事的应了。
赵姨奶奶眼眶发热鼻子发酸,挤出一个笑容来:“好孩子,奶奶知道你最是懂事的一个。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命啊。”
云想容“嗯”的应了。心下却不以为然。她病急乱投医,来求赵姨奶奶帮忙,本来也是为了拖延入宫和梅沁雪小住的时间,能拖一时就是一时,根本也没有报太大的希望。
因为云想容明白,入宫与否的根源问题还是在利益上。
既然赵姨奶奶已经尽力,这条路她也试过了,失败了也是意料之中,她并不气馁。还可以想其他的法子。
云想容转移了话题,道:“恐怕我不能在这里陪着奶奶常住了。知道您没事,父亲定然会带我回府里去。咱们两个又是要许久见不到一面。奶奶,你愿意回侯府去住吗?”
赵姨奶奶摸了摸云想容的额头,道:“卿卿,奶奶知道你的好意,不过我在山上住的惯了,不愿意回那繁华之地去。在这里自给自足,虽然粗茶淡饭,但心情平静。”
“好,那往后我若得了闲,就来看您。”云想容笑着道:“若可以,我也想跟奶奶一样过这样平静的日子呢。”
“傻孩子。”赵姨奶奶不知道怎么说云想容,她等于是下堂妇,云想容羡慕自己这样的做什么。
晚饭时间,餐桌上很是安静。赵姨奶奶见云明珠不在,问了缘由。
云想容说:“明珠不懂事,我让他到厢房面壁思过去了。”
云博宜总算找到了告状的机会,对云敖和赵姨奶奶道:“七姐姐不让我跟九弟玩,还打我。”
云敖询问的看孟氏。
孟氏颔首,道:“娘,咸宁,我以后会多加教导明珠的,你们不要挂心,我回头劝劝她。”
赵姨奶奶素来知道孟氏贤惠,放心的颔首:“有你在,我们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用过晚饭,赵姨奶奶安排了厢房让云敖一行住下。
戌正,天色已经黑了,云明珠还关在厢房里没有出来,她是笃定了绝对不认错。
康孙氏到底心疼云明珠,就瞧瞧的拿了馒头溜进了厢房。
厢房的格扇关好,云想容才从廊柱后转了出来,她手上端着托盘,上头放着一碗热乎乎的面。
既然有馒头吃,就不要吃面了。
云想容转身就要离开,却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对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