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报仇?
云明珠见康孙氏来了,哀求道:“乳娘快带我出去吧,这里又闷又热,还有股子味儿,蚊子也好多。”
“小姐,先吃口馒头。”康孙氏没有回答,在她身边坐下,将馒头递上。
见她只带了馒头来,云明珠嫌恶的憋着嘴,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道:“干巴巴的,怎么吃嘛。”
“小姐将就一些,这还是我晚饭时候偷偷拿出来的呢。”康孙氏看着云明珠,无奈的摇着头。七小姐的模样越发的像邱氏,鹅蛋脸,杏眼,只有高挺的鼻子像侯爷。她神态中的倨傲和脾气,完全随了邱氏。
血缘关系当真是说不明的,别看邱氏死的早,小姐依旧长成了这样。
“小姐听我一句劝,你还是好生讨好着六小姐吧。”康孙氏劝说道:“当年你亲生母亲那样强势都不是六小姐的对手,何况是你呢?老夫人渐渐岁数大了,又对六小姐那样宠爱。我听说六小姐将来还要入宫做娘娘的,你要是跟她相处的好了,哪里有坏处?再说了,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八少爷着想啊。”
云明珠好容易噎下去一口馒头,含泪的杏眼望向康孙氏,“乳娘,你说我亲生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不记得了,依稀只记得她很漂亮。”
想起邱翦苓,康孙氏也不知道怎么评价,只含糊的道:“她是极好的人。”
“那她是怎么死的?”
云明珠和云博宜在济安侯府这么多年,只知道母亲孟氏对他们虽然很好,却不是亲生的。问起旁人,谁都不知道生母是什么样的人,问起死因,也只含糊其词的说是意外死的。再问是什么意外,下人们噤若寒蝉,主子们也避而不谈。
云明珠小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现在愈发长大,对生母的死因也就越发好奇。在听刚才那一句“你母亲都不是六小姐的对手。”云明珠满心的好奇都被勾了起来,不等康孙氏说话,就道:
“我母亲八年前去的,我才三岁,六姐才七岁吧?我母亲会不是六姐的对手?”
康孙氏叹息道:“你母亲原本是你父亲的平妻,你三岁之前,你父亲一直是跟你母亲在永昌侯府住的,他们一直都很恩爱,后来你外公家获罪倒了,你母亲也被你父亲休弃了。她曾经几次来府上求三夫人,但是都被六小姐给……哎,后来你母亲遇上强盗,被杀了。原本这些事侯府里的老人没人敢说,但我是你的乳娘,你如今也大了,我好歹也要告诉你真相。”
云明珠手中的馒头落了地,“你是说,六姐和母亲,不,和三夫人合伙欺负我娘,那我娘遇上抢到被杀,也是有内情的?”
康孙氏道:“具体怎么一回事谁都说不清,但你母亲后来跪着求六小姐帮她说话,的确是被六小姐整治过。七小姐,你听乳娘一句,你斗不过六小姐的。她当年只有七岁,已经有那样的手段,更何况现在?没见着我都躲着她吗?你乖乖的吃了馒头,等明日一早,就与六小姐认错。她碍于姐姐的身份,又是在侯爷和三夫人面前,无论如何不会让你太难堪的。”
难堪?
云明珠蹭的站起身,嗓音尖锐的道:“都是侯府的嫡小姐,她算哪颗葱,凭什么叫我难堪!我原以为她就是得了意了喜欢欺负我,想不到她如此卑鄙,竟是欺负我娘上瘾了,也连带上我,我娘哪里不好,要被她整治!我看我娘遇上强盗跟云想容他们娘们也脱不开干系!”
还真没准。
康孙氏心下腹诽。
云明珠越想越觉得愤怒难消,黑暗中双眼因忿恨而满溢锐利的光,多年来的妒忌和自卑,如今都找到了合理的发泄口,她不禁愤怒的弯身抓起那个馒头再次奋力掷在地上,狠狠的跺了好几脚,雪白的馒头被踩扁脏污,口中不住的骂:
“我踩死你!踩死你!早晚有一天我让你就像这馒头一样粉身碎骨!”
康孙氏望着发狂的云明珠,心里的感觉复杂的很。
若是个可以依靠的人,这会子是不是该沉稳一些?康孙氏的目的是规劝云明珠,可如今好像是弄巧成拙了。
云想容听到屋里云明珠的一声声咒骂,端着托盘悄然下了台阶走向厨房。
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她不该对邱翦苓的孩子抱着同情之心的。
回了卧房,见英姿和柳月都站在廊下等她,云想容若无其事的道:“怎么还没睡?”
“小姐没回来,又不让我们跟,我们哪里能放心。”英姿虚扶着云想容进屋,抱怨道:“往后小姐走到哪里好歹带着我,就如昨儿,来的亏的是凤鸣少爷,若是个坏人可怎么好。”
“我知道了。”云想容笑着应了,写了一会字就睡了。
云想容这边卧房的灯灭了,赵姨奶奶所居的厢房灯却亮起来。
云敖披着件月牙白的道袍,双膝跪在赵姨奶奶的床边:“娘。”
“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赵姨奶奶下地扶着云敖起身,焦急的问:“怎么了?你说,只要我能做得到的。”
云敖诚恳的望着赵姨奶奶,“这么多年过去了,儿子不只一次求您跟着我回去,先前在永昌侯府。您怕与邱氏相处的不好,如今我与娴静在一起,她是最温柔和善的一个人了,您也了解,她一定会孝顺您的。母亲,我在府里享福,您在庵堂里粗茶淡饭,您要我如何才能安心。”
赵姨奶奶长吁了一口气,“原来是为了这个。”她还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云敖见赵姨奶奶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打算拒绝自己,急切的道:“娘,您还不打算跟儿子回去吗?这么多年,儿子一直都在努力给您争口气,如今在也没人会瞧不起咱们娘俩了,您为何执意呆在此处受罪呢?您不是要让儿子难受吗!”
赵姨奶奶看着已经年过而立,在外面就是处世谋略让人叹服的侯爷,在自己面前却如同个少年人一般的儿子,心下感动又满足。
“娘已经这个岁数,只求安享晚年了。在你们看来,我这里粗茶淡饭的似在受罪,可我心里舒坦的很,况且我和老夫人相见两厌,与侯爷更是多年不见,不回去的反而不觉得尴尬。”
“娘打算一辈子都不与侯爷见面了吗?”
赵姨奶奶闻言,愣神片刻才道:“见与不见,又有什么打紧的。都已到了我们这个岁数,大半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还有什么好较真的?过去的就算了,好生过好剩下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好好的,家里和睦,孩子们平安,我也没什么所求了。”
云敖叹息了一声,“罢了,娘不愿意回去,儿子不能强求,不过儿子的话也告诉您了,就算您回去,也没人敢动您分毫的。别说有我在,就是卿卿那孩子也能护着您。”
“卿卿是极懂事的,我一直都知道。”
……
云想容不知赵姨奶奶与云敖还有这一番谈话。若知道,她八成会想法子打消云敖强接赵姨奶奶回去的念头。每次到拢月庵来,都能使她心境平和,侯府锦衣玉食就是什么好地方了?在她看来还不如在庵堂住着平静舒心,赵姨奶奶不喜欢回去,何必强求。
用过了早饭,云想容随着孟氏去辞了不随师太,又捐了二百两的香火钱,不随师太笑着送众人出了山门。山下丫鬟仆妇们正往车上搬东西。
云想容看看左右:“明珠呢?”
孟氏也没看到人,叫了孙妈妈来问。
孙妈妈道:“一大早从厢房放出来就丧声歪气的,不知道这会子在做什么。康孙氏也真是的,也不知道管管。”
孟氏蹙眉,抬头望去,却见云明珠带着康孙氏下了台阶,她面上冷冷的,乍一看,孟氏心头一惊,还以为看到了邱翦苓。
到了跟前,云明珠屈膝给孟氏行礼,“母亲。”一声母亲叫的极为生硬。
孟氏只当她昨日被云想容关起来面壁思过这会子还生气,在使小性儿,自然不会与她计较,温言道:“待会儿你与博哥儿一块坐马车。”回头对云传宜道:“你与你六姐一起坐车。”
云传宜刚要点头,云明珠却道:“母亲,我想与六姐一起坐车。”
云博宜闻言撇撇嘴。不喜欢和他一起坐车,他还烦她呢!
孟氏自来不会在这种事上计较,告诉云想容好生照顾妹妹,便与送行而来的赵姨奶奶和乐水辞别,各自上了车。
云想容乘坐的是与孟氏相同的朱轮华盖八宝香车,因是初夏,宽敞的马车去掉了左右两侧和前方的墙壁,留下车梁垂落纱帷,这样行走间有风吹过来,极为凉爽。云想容和云明珠并排坐着,英姿则是和车夫坐在马车外的车辕上。
马车向前走了一阵子,到了官道便加快了速度,车辚马萧之间,人的说话声就显得不那么大了。
云明珠压低声音,在云想容耳边说了声:“你去死吧!”双手大力一推。
原本马车上的座位两侧都是加高到及肩高的围栏,等闲时如何也不可能掉下去的,云想容的身体却无比畅快的从前侧倾倒,顺着云明珠的力气跌了出去。
第一百零六章 审问
云敖和齐鹏飞策马跟在车队一旁,正低声谈论着什么,隐约听见惊呼声,心头一跳抬头看去,正看到云想容从马车左前方跌了出来,英姿眼疾手快的飞身扑上,和云想容一起摔在地上,车夫大惊,忙勒马,可马车依旧向前走了几步,眼看着车轮就要碾到云想容的腿,千钧一发之际,英姿带着她就地十八滚,滚到了路边的沟里。
“卿卿!”云敖被吓的不轻,忙策马奔上。整个车队都乱作一团,几辆马车七扭八歪的停下来。
孟氏探身出来,回头问:“怎么回事?”
跟车的粗实婆子惊慌的白了脸:“六小姐从车上摔下来了。”
“什么!”孟氏闻言不顾形象的跳下车,跌跌撞撞的往后头奔来,孙妈妈年纪大了,有老寒腿的毛病,下车慢了一步,孟氏已经跑远了。
英姿这厢坐起身,顾不得摔得浑身疼,紧张的问:“小姐,你怎么样!”
云想容脚上疼的紧,咬着下唇摇头。
这时云敖已翻身下马几步到了云想容跟前,蹲身看着女儿:“怎么了?”
“爹爹。”云想容眼泪扑簌簌滑落下来:“好疼。”
有多少年,云想容没有如此依赖而脆弱的叫云敖一声“爹爹”。他们父女二人平日见了面就是唇枪舌战相互揶揄,云敖从斗法中见证着女儿的成长,每次她害的自己手忙脚乱时,云敖都恨不得杀了她。
可现在紧急时刻,她小脸煞白,猫儿似的一声,却叫云敖的心立刻软了。
孩子到底还是依赖他这个爹的。
“伤到哪了?你哪里疼,跟爹爹说。”云敖怕伤及筋骨,不敢乱碰她。
孟氏,云明珠、云博宜、云传宜等人以及柳月、柳妈妈和韩婆子都到了跟前。
韩婆子推开围着的人,道:“都不要围在这里,给小姐喘气的空间,侯爷,我来看看。”
云敖侧身让开,韩婆子检查过云想容头上和身上,道:“并无大碍,没有伤及筋骨。”可捏到她的左脚时,云想容疼的“嘶”的抽气。
“左脚扭伤了。”
孟氏流着泪,双手合十直念佛,“阿弥陀佛,好在没大事,好在没大事。”
韩婆子和英姿一左一右扶着云想容坐起来,确认她再没别的伤口,道:“小姐的脚可要静养,否则容易落下病根。”
云想容眼泪仍旧没止住,惨白着脸哭的梨花带雨。看的云敖心疼不已,吩咐道:“先扶小姐回车上。”
英姿和韩婆子一左一右将她架回马车。
云敖也跟在后面,疑惑的问:“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掉下马车?”目光犀利的瞪着车夫:“你怎么赶车的!”
车夫吓的腿肚子发软,扑通一声跪下:“小人正常的赶车,小心的伺候,并不敢怠慢啊,请侯爷明察。”
云想容这时已经回了马车,在紫色的撒花地毯上坐着,哪里还有泪意?虽然因为疼痛而脸色发白,却表情坚韧,丝毫没有方才在云敖面前的脆弱。
韩婆子跟着上了车,一心都在云想容的脚伤上,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将纱帷遮掩好,脱了云想容的鞋袜,发现她左脚踝已经红肿起来。
韩婆子道:“小姐动一动,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云想容咬牙忍着疼转一转脚踝,发现可以动弹。
韩婆子吁了口气,下车回云敖:“侯爷,小姐扭伤了脚,怕是不宜劳顿颠簸,需要及时医治才是,否则将来落下病根,恐怕不好。”
云敖颔首:“整顿一下,先回拢月庵。”
又冷冷瞪着车夫,“狗奴才,车都赶不好,要你何用!”
“侯爷,小人冤枉啊!”车夫咚咚的磕起了头。
英姿虎着脸瞪着脸色雪白的云明珠,到云敖跟前跪下,义愤填膺的道:“侯爷,不与车夫相干,六小姐是被……”
“英姿!”
马车里传来云想容娇柔的呵斥声。
英姿垂下头,将话咽了下去。
云敖疑惑的与身边的齐鹏飞对视一眼。
云明珠这会子已不自觉的开始惊慌发抖。双手背在身后相互紧握着,才能克制自己的颤抖。
云敖吩咐人各自回车上去,调转队伍回拢月庵,让云明珠去坐孟氏的马车。孟氏则是很韩婆子,英姿一同照顾着云想容。
赵姨奶奶那方才回去歇着不多时,外头就传来拍门声。开门看去,却见云想容被云敖给抱了上来。
“这是怎么了!!”赵姨奶奶惊道。
怕吓到赵姨奶奶,云敖笑着道:“没事,娘,先让卿卿回屋。其余人都在下面等着呢。”
“就去昨儿卿卿住的屋吧!”赵姨奶奶知情况不妙,在前头引路。
英姿轻功好,跟得上云敖的步伐,紧跟在云敖身后,见云想容垂在云敖肩膀上的那只手冲自己微不可查的摆了摆,英姿就停下步伐,站在了廊下。
云想容被放置在临窗的炕上,见屋里只有赵姨奶奶不见旁人,云敖问:“卿卿,刚才是怎么回事,英姿要说什么?”
云想容抿着唇,道:“是明珠推了我。”
“什么?!”赵姨奶奶高声惊愕道:“明珠推了你,什么时候推的?”
“马车上了官道,速度加快时,明珠在我耳边说‘你去死吧’,将我推了出来,我当时已经吓呆了,根本来不及反应,好在英姿就坐在马车辕上,又会轻功才救了我一命,否则我不摔死,也会被轧死。如今只扭伤脚已是万幸了。”云想容后怕的说完,续道:“父亲,此事切不可张扬,最好也不要与我母亲说起。就限于咱们几个知道。我怕张扬开,对明珠的名声不好。她也十一了,传扬开不好说亲,云家的颜面也有损。”最要紧的是孟氏是云明珠的嫡母,若她出错,旁人大多会说孟氏将云明珠养歪了。
赵姨奶奶百分百相信云想容的话,见她考虑如此周全,明明被妹妹害了还在为云明珠着想,又是心疼又是感动,“好孩子,委屈你了。”
云敖却怀疑的蹙眉。
云想容的性子如何他最清楚,这会不会是她故意陷害云明珠?
云想容见云敖这个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眸光微闪,眼泪涌了上来,伤心的低下头道:“父亲若不信,大可以去问明珠。罢了,我也累了,父亲忙去吧。一切听您吩咐就是。”最后一句话已是意兴阑珊。
赵姨奶奶不赞同的看着云敖。
云敖这会子也想通了。云想容要收拾云明珠,方法多得是,何必用这种?以他对她的了解,她是绝对不会做这种损敌一千自毁八百的事的,更何况马车在行进中她跌出来,一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若真是苦肉计,代价也太大了。女儿对自己原本是依赖的,如今却被自己的怀疑挫伤了。
云敖正不知该说什么时,孟氏等人终于气喘吁吁的进了院子。他们平日疏于锻炼,脚程自然不能与云敖和英姿习武的人比。孟氏台阶走的急,脸上红彤彤的像是染了胭脂,进门就催着韩婆子:“韩妈妈,您快给卿卿看看。”
韩婆子应是。
云传宜则是趴在炕沿,“姐姐,你疼不疼?”
“还好,不疼。”云想容冲着幺弟微笑。
此间,云明珠和云博宜都在各自乳娘的陪伴下站在后头。
云敖负手出门,在路过云明珠身边时,低声道:“明珠,你跟我来。”
云明珠心里咯噔一跳,狠狠的瞪着云想容。怎么就没摔死她轧死她!
见云明珠没挪地方,云敖沉下脸,叫了声:“明珠。”
这一声,屋里的人都听到了,众人不禁看了过来。
云明珠心下打定主意,只要她不认,父亲还能严刑逼供她不成?思及此,她有了些信心,跟着云敖到了隔壁的耳房。
云敖在临窗位置坐下,半边脸被屋内不甚明亮的光线掩在阴影中,显得阴测测的。
“明珠,你为何这么做。”
云明珠梗着脖子,“父亲说的什么,女儿不懂。”
“不懂?”云敖道:“明珠,为父教了你这么多年的礼义廉耻忠孝仁义,你连谋杀亲姐的事都做得出来,怎么,敢做不敢认?”
云明珠闻言哇的一声哭了:“父亲怎么就认定了是我做的,不是她云想容诬陷我?你们都偏心,都只向着她说话,她说我推她你们信了,她要是说我给她下毒药,你们也信吗?!”
云敖怒火蹭蹭的往上冒,冷冷的看着云明珠。
云明珠原本想哭一哭,博得父亲的怜惜,可对上云敖的眼神,她眼泪如何也流不出来,见他不说话,云明珠开始回忆刚才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随即她面色大变。
云敖从未说过“推下车”之类的话,这话都是她自己说的!
见云明珠面色铁青,身子也开始惊惧的发抖。云敖就已经确信了云想容说的不假,痛心疾首的骂道:“真是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你好的不学,怎么这种手段狠毒的害人伎俩无师自通!明珠,你太让我失望了!”
云明珠不服气的嚷:“父亲本来就偏心,你们都喜欢云想容,不喜欢我,现在你说我什么我就要认吗!说我害人,你凭什么就这么说!”
“还死不承认?!”云敖气急,自己怎么样的出这样的女儿来!
第一百零七章 逼迫
“我哪里‘死不承认’,分明是你偏要安罪名给我!官府断案还要个证据呢,现在只凭父亲一面之词,怎么就断定是我害云想容了。父亲偏疼云想容不打紧,可我也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云明珠越说越是委屈,这些年不论是在老夫人还是几位伯母跟前,云想容都是说话最有分量的,连二伯父家的五堂姐都不及她的风头,更不要说下人们了。见了云想容恭敬的什么似的,偏她就没人待见,她到底哪里不如云想容!
云敖痛心疾首,他一向以为云明珠活泼甜美,虽然有时骄纵调皮了些,却不失善良本性,还庆幸她好在没随了邱翦苓,如今看来,却是他看错了!
“你方才已经不留神说出实情,还想狡辩?你要证据,为父若真的找出人证来,你还有脸活着吗!”
云明珠心下有些怕了,却打定主意父亲不会对自己如此:“父亲要真有证据就拿出来啊!反正云想容说我什么我是不会心服的,她存了心要害我!”
“你!”云敖蹭的站起身,一巴掌殴在云明珠脸上:“不知廉耻!”
云明珠被打的脸偏在一边,眼冒金星,又疼又怕,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云敖当然不可能将小女儿的丑事张扬开,那样他哪里还有颜面在?可小女儿拒不认错,还死不承认如此叫嚣,他定然要将她这个臭毛病掰过来!
“来人!”
“爷。”齐鹏飞就在门外候着,闻言在廊下应声。
“叫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来,把七小姐单搁在一个屋里关起来,谁也不许去探望。七小姐多早晚认了错,多早晚放出来!”
“是。”齐鹏飞颔首退下,不多时就叫了孙妈妈和康孙氏以及几个仆妇来。
云明珠哭的越发大声了,捂着脸狠狠地瞪着云敖:“你偏心,这么对待我,我娘若知道也不会放过你的!”
云敖气的面红耳赤,提起邱翦苓那个毒妇,他越发的生气,且外人不知,他和齐鹏飞却知道邱翦苓是怎么死的,哪里有做女儿的诅咒父亲的!
“不孝的孽障,带下去!”甩袖转身负手而立。
仆妇们低头应是,孙妈妈和康孙氏一左一右拉着云明珠出门往厢房去。云明珠路上还不服气的大哭着:“父亲偏心,我不服,我不服……”
她的声音渐渐远了,云敖才叹了一声,吩咐齐鹏飞:“你吩咐下去,若是七小姐再叫嚷,就把她嘴堵上。佛门清净地,怎容得下她如此猖狂。”
“是。”齐鹏飞应诺退下,知道主子这次是动了真气了。
云想容的脚踝肿成了馒头,孟氏瞧的心疼的落泪,几次询问云想容为何会摔下来,云想容都只说是自己不小心。云想容知道孟氏的脾气,若知道是云明珠做的,孟氏定会为难。若看到孟氏为难,云想容也定会失望。她两世为人,到如今深知不能以人性做赌注的道理,断绝体现人心的机会,自己才不会受伤。
“小姐,七小姐还关在厢房呢。孙妈妈派了两个粗使婆子在门外守着,谁也不让进,去三顿饭只给了三个馒头配酱瓜,起初七小姐不吃,才刚孙妈妈派人拿碗,不吃的东西她也吃了。”
英姿觉得云明珠受罚还不够重,道:“她这样害您,侯爷怎么也该重罚她一些。”
云想容放下手中的《忘忧清乐集》,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腿,“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在说一开始他就不打算张扬此事。”张扬开,对谁都没有好处。
英姿愤愤不平的还要在说话,突听见廊下柳月的声音:“侯爷。”
“嗯。”
湘竹帘一挑,云敖走了进来。今日他换了身象牙白色细棉布直裰,发纂以墨玉簪固定,随意中透着华贵之气,更显的英俊不凡。
“下去吧。”云敖冲着英姿摆摆手。
英姿看了眼云想容,行礼退下,将空间留给父女二人。
云敖在临窗大炕对面拉了把交杌坐下,看了眼也女儿手中的《忘忧清乐集》,笑道:“在看棋谱?”
“是啊。来时怕闲了无聊,就带了本棋谱。父亲可有事?”云想容不喜欢绕弯子。
云敖也同样不喜废话,便道:“今次之事我知道是你受了委屈。先前对你有所怀疑,是为父多心了,你切莫介怀。”
云想容有些意外云敖会主动赔不是,笑着客套道:“父亲言重了。”
她从来不认为伤害了人之后言不由衷的道歉有什么用,若是杀了她在跟她致歉,她岂不是也听不到了。
见云想容没有如自己预想中的感激涕零,云敖有些烦躁。他在外不说呼风唤雨,也算叱咤风云,偏生回了府自己的女儿他却无法掌握,她从小到大,有几时完全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云敖不免觉得挫败,转而道,“明珠如今已经十一岁,却被教养成这样,其中与老夫人的放任不无关系,为父的是想将她全权交给你好生教导起来,别让她将来做出贻笑大方的事。”
贻笑大方与否与她有什么相干?
云想容心下腹诽,面上惧怕的道:“父亲快饶了我吧,我是怕了她了,将她放在我身边,还不知道几时就给我捅刀子。”
云敖眯起桃花眼,见云想容打定了主意不管,无所谓的道:“也罢,本来这种事情也不该你来做,要不还是让你母亲教导她吧。”
他是故意的!
云明珠偏要将邱翦苓的死怪罪到她和孟氏的头上,放在自己手里好歹她有把握拿捏,要是放在孟氏的手里,万一她有害人之心呢!
“父亲何苦要逼迫我。”云想容哀怨的望着他:“女儿只不过想好好平静的过日子罢了。”
“能者多劳。”云敖不咸不淡的扔下这一句,看到云想容吃瘪的模样,心情大好,笑道:“今日我和你母亲就带着你八弟和九弟先回去了,让康孙氏和云明珠留下,一来让你妹妹伺候你,也算弥补她的过失,二来也方便你教导她。”
云想容颔首,道:“既然父亲信得过我,我便没有推辞的理由,不过明珠的性子父亲知道,若是真的管教起来,难免会有摩擦和冲突……”
“你看着处置就是。”
有他这句话,还需要有能制得住云明珠的人。
“既是如此,最好父亲也多留几个粗使婆子给我吧。若是可能,最好将您的贴身侍卫也送我几个,免得明珠临时发作起来我们制不住她。”
看她俨然一副准备对云明珠下手无情的模样,还狮子大开口的问他要侍卫,云敖原本畅快的心情骤然添堵,但话已经说了出来,他只好允了,出去让孟氏吩咐留人,让齐鹏飞去点了几名侍卫在山下随时待命。
这次,换成云想容心情大好。
云敖与孟氏等人用过午膳便离开了。云想容晌午小憩了片刻,起身洗漱过后,英姿才道:“六小姐和康孙氏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了。”
云想容挑眉,一看英姿那无辜的表情,就知道她是故意不回话,要他们等的。
云想容笑骂道:“调皮。”偏生这精致的调皮正和她心意。
英姿吐了下舌头,见云想容没有责怪,笑着问:“小姐,要让他们进来吗?”
“不必了,让他们去歇着吧。”
英姿应了声好,欢喜的下去传话了。
康孙氏和云明珠站的了这许久,只听那小丫头说了句:“我们小姐请六小姐去歇着吧。”连人的面都没见到。
云明珠原本听康孙氏的劝,要与云想容赔不是的,闻言当即恼怒起来,抱着肩膀骂道:“你算老几,不过是爹爹给了你点体面,你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康孙氏唬的连忙去捂云明珠的嘴,低声劝着:“我的祖宗,求您快住口吧!”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拉着她退下去。
赵姨奶奶早已在自己的东厢房廊下看了这厢半晌,无奈的摇头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孟氏温婉,卿卿也懂事端庄,邱氏跋扈,明珠就算离开她身边,也一样跋扈。”
乐水道:“侯爷将明珠小姐交给六小姐,这不是给六小姐添乱么。”
赵姨奶奶也知道儿子的用意,是怕孟氏管教不了云明珠吧。
“罢了,将来卿卿入了宫,要面对的还多着,先用明珠练练手也有好处。这些日咱们就好生照顾着卿卿吧。”
“是,我这就去与韩妈妈学着预备药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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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安侯府中,老夫人正与恬王妃和恬王的次女刘嗪逛花园子,刘嗪今年十四,生的和刘清宇极像,生了圆圆的苹果脸,浓眉大眼的,看起来有点象男孩子。这些年她与云想容走的很近。刘清宇此番也一同来了,不过因着是外男,正由云佑宜在外院陪着吃茶。
恬王妃笑道:“嗪姐儿好几日了就惦记着来找你们家小六儿玩儿,怎的偏生她不在府里呢。”
老夫人笑而不语。
这时候李妈妈快步到了跟前,在老夫人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
老夫人闻言,气的脸色大变,在客人面前又不好发作,只在心里低骂了云明珠一声:“下作小娼妇。”
PS:今天老人过大寿,来了好多亲戚,一直乱哄哄的到现在还在喧哗,我带着耳机听歌都挡不住搓麻声和吆喝声,所以这章写的超慢,怕写不出预计效果,质量不好的更新觉得对不起读者朋友们,所以今天就更这一章,明天我会多更补上。请大家见谅。
第一百零八章 见面
恬王妃长袖善舞,最善于察言观色,见老夫人那副表情,便知其中必有隐情,她凭着这么些年与老夫人的私交,上前来挽了她的手臂道:“老夫人放开些,您就只管着享受尊荣,事情放手交给儿孙去办吧,多操心,还与儿孙拗着脾气,何苦惹气呢?您没瞧我们家瑁哥儿的婚事,我生了多少的闷气,嘴角都急的长水泡,到现在我也放心丢开手不理会,随他去了。”
说到孩子,老夫人为人父母,现在更是做了祖母,颇有同感。云家嫡系就有一大家子,再加上旁支,每每需要应酬的不知凡几,这些年将对牌交给了老大媳妇还好些个,头些年,不知道惹了多少闲气受,老夫人顿时觉得与恬王妃在这方面很有共同语言。
“儿女之事最是扰人忧,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我已是半身坐在棺材里的人了,一辈子都将心拴在了内宅事物上,如今即便交给了孩子们处理,也不可能完全丢开手。”
“这倒也是。”恬王妃继续诱导老夫人,“外头的人,尤其是那些寻常百姓,都瞧咱们朱门望族的,不知道会何等快活,谁知道往往咱们这样的家里,人多,就少不得那些舌头碰牙的事。”
“可不是。”老夫人想起方才李妈妈说的话,又觉得心里添堵无从发泄,也不好当着旁人将家里的事说出来,只道:“这小六儿又把脚给崴了,你说……哎!”
恬王妃终于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心下一喜,面色担忧的道:“这可怎么好。严不严重?”转而又安慰老夫人,“不过您也不必担忧,有皇上亲派的医婆在,会好起来的。”
“我做祖母的,哪里能不担心,小六儿乖巧孝顺,最得我的心意……”
老夫人又与恬王妃闲聊起来。恬王妃拉着刘嗪插科打诨,母女两个一唱一和,倒是让老夫人心情好了不少。
如此一来,老夫人瞧着刘嗪就越发的喜欢了,“可惜呀,我的两个孙子都已娶亲,不然真想你们家的嗪姐儿来给我做孙媳妇。”
二少爷云佑宜也于前年迎娶了二夫人的外甥女杨氏为妻。
刘嗪闻言红着脸腼腆的笑了。
恬王妃提起女儿的婚事,意有所指的道:“是呀,咱们做不成儿女亲家岂不是可惜。”
老夫人笑眯眯的颔首,不置可否。
恬王妃又与老夫人说了一会话,就带着刘嗪告辞了。到了济安侯府外坐上马车,在街角等候了片刻,刘清宇也上了马车。
恬王妃立即道:“云小六说是崴了脚。”
“什么?她要不要紧!”
刘清宇还没坐稳就一下子站起来,却忘了自己是在马车上,他人高马大的,头顶撞到了车篷,发出“咚”的一声,疼得他龇牙咧嘴,发纂也歪了。
刘嗪见哥哥如此,噗嗤一声笑的花枝乱颤。
恬王妃瞪了次女一眼,起身拉着刘清宇坐下,一面给儿子揉着头,一面骂道:“本来挺聪明伶俐的人,怎么遇到云小六的事你就傻了,她到底是哪里好!”
刘清宇侧头不让母亲碰,自己揉了几下,急切的道:“母妃,你说六小姐崴了脚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去拢月庵给赵姨奶奶侍疾了吗?好端端的怎么会崴脚?”
一看儿子那般急切,恬王妃气的瞪着刘清宇,斥了一声:“瑁哥儿!”
前些年儿子还给自己打哑谜,竟然还让刘嗪多来与云想容走动,她起初不察,后来才发现刘嗪是有意接近云想容的,几次探问才弄明白,原来刘嗪是给哥哥打头阵去了!
她前些日子拉过儿子来询问,若真喜欢那云想容,她想法子说和说和也就是了,谁知道刘清宇竟然头摇的拨浪鼓似的,说什么“多早晚我的字也入了匡先生的眼,在功名上有所成就,才好向六小姐开口。”
她这才知道刘清宇这些年一直在介意云想容成了匡和玉唯一的女徒弟,他却几次三番被拒,后来还是看在恬王的面上才勉强收下他。
儿子有这样的志气,恬王妃甚为欣慰。可这个志气偏偏是从一个天仙似的美人身上来,恬王妃就不喜欢了。
她的儿子养了这么大,一直全心疼爱着,长大了,翅膀硬了,心就飞到别的女人身边去了,她这个做娘的也太凄惨。
更何况云想容生的那个样子……
恬王妃摸摸自己已经生了皱纹的眼角。
即便是她全盛时期,也不及她的一成啊。这种感觉,真不好!
“母妃做什么不高兴,您不是答应将来我的字有所成,就想法子来与云家说亲吗!”刘清宇拉着恬王妃的胳膊摇晃。
恬王妃最了解儿子的性子,压下怒气温和的道:“我看云老夫人有心思要让云小六入宫,咱们要争取起来并非易事……”
话才开头,刘清宇的脸就已经沉下来,也不在乎恬王妃怎么想,冷冷的打断道:“母亲打算反悔了?”
“你这孩子!”恬王妃掐了刘清宇的脸颊一把:“凭着咱们家的家世,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你怎么偏偏盯上云小六了?”语气宠溺。
刘清宇不以为然:“那您说,满京都去找,有几个能比六小姐更加漂亮的?”
“你怎么就知道看颜色?”恬王妃恼。
“不看颜色,六小姐的才华也是无人能及啊。”刘清宇没发觉母妃的异样,向往的道:“谁知道她小时候豁牙子一个,到现在却成了个仙子般的人物,匡先生每每提起她都是赞不绝口,说在难找到这样有天赋的女子。母妃若是能找到第二个如六小姐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我就都听你安排。”最后一句颇有挑衅之意。
恬王妃的面色阴沉。
刘嗪见状忙给兄长使了个眼色,道:“最要紧的是若咱们家有了云家的女儿做媳妇,地位就更加巩固了。这么多年母妃与云家常走动,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恬王妃闻言颔首,面色略有些缓和。
刘嗪又道:“既如此,那我就去趟拢月庵探望她一番吧。我们要好了这么多年,就算将来她不进咱们家的门,凭着我们手帕交的关系,也好说话。”
“也好。”恬王妃觉得女儿说的有理。
刘清宇见母妃答应了,忙道:“我陪你!”
刘嗪暗中踢了刘清宇一脚,又瞪了他一眼。刘清宇这才想起看看恬王妃的脸色,见她不愉,悻悻然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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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恬王府的二小姐与您倒是真心的交好,自家的姐妹听说您崴了脚也没见谁来瞧瞧你啊。”柳月扶着云想容在廊下的美人榻躺好,拿了件水绿色绣葡萄缠枝的蜀锦褙子给她盖上。
云想容慵懒的掩口打了个呵欠,笑着不置可否。
刘嗪此人八面玲珑,且与恬王妃一个鼻孔出气,前世时她没少受小姑和婆婆的气。
新婚第一年,她给刘清宇缝制过一件宝蓝色的对襟棉氅,虽不敢自比宫里针线局嬷嬷们的手艺,可她觉得如此用心对于刘清宇来说应当比任何名家手笔都珍贵吧?
可家宴上,就因为刘嗪受了恬王妃的暗示,说了刘清宇一句“咱们家里连个好绣娘都请不起?”,刘清宇才会回来与她吵起来,骂她“不安好心,故意跌我的体面。”
她现在回想,当时还真是天真冒傻气,在某种程度上,她和孟氏很像,也曾经对刘清宇全抛一片心,只不过她比孟氏回头的早,看穿后就再不抱希望。
见云想容奄奄的,柳月知她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笑着道:“小姐小睡片刻吧。”
“嗯。”
云想容闭上眼,脑海里转悠的却都是前世种种,一下子梦到新婚日刘清宇来迎亲时看到她时的傻笑,一下子又梦到她扶着大肚子,搀着婢女的手走向厢房去捉奸时心里的气氛,突然一张脸在面前放大,圆圆的脸蛋,眉清目秀的模样,软软的叫着她“娘亲。”
是珍哥儿!
孩子的脸永远都刻印在她脑海里,成为她抹之不去的一道烙印。她想拉着珍哥儿的手,问他过的如何?继母可曾有为难他?但孩子的模样却越来越模糊。
云想容呜咽着落泪,大喊着珍哥儿的名字拔腿想追上去,身子却被人推了一下,倏然睁开了眼。
木质的承尘,糊着高丽纸的格扇,蹲在她身侧担忧望着她的英姿……
原来只是一场梦。
“小姐,嗪姑娘带着恬王世子爷来看看您。”英姿拿帕子给云想容擦脸。
她不知道小姐的梦中有什么,只是她听到他小猫似的抽噎的哭声,自己都险些跟着哭了。
云想容愣了片刻才坐起身,还有些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刘嗪已经走到她跟前,担忧的问:“怎么睡迷了?”
“嗯。”云想容一直对刘嗪不冷不热,刘嗪却好似没有脸皮似的主动贴上来,坐在云想容的美人榻上,道:“我才刚下山,正好遇上我哥哥,听说你崴了脚,他特地来看看你。”
云想容顺着刘嗪的手指方向看去。就见赵姨奶奶和乐水陪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院门口,正是刘清宇。
第一百零九~一百一十章 出门
刘清宇穿了身藕色的华丽锦袍,腰上系着鎏金镶嵌玳瑁的带子,左右两侧各挂着荷包和扇袋。十九岁的他,远没有小时候虎头虎脑的讨喜,如今生的人高马大,圆脸庞,浓眉大眼的,有北方男子的粗狂。
见云想容看过来,刘清宇遥遥拱手行礼。
云想容才刚做了那样的梦,对刘家人又有心结,见了刘清宇更觉得烦躁,只淡淡的颔首,明摆着很是不悦的披上褙子,冷淡的对刘嗪道:“你自便。”说着就扶着英姿的手起身。
刘嗪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当即愣住。
刘清宇则焦急的向前迈了两步,“六小姐!”
云想容闻言停下脚步,连回头看看他都懒得,只给了他个侧脸便扭过头去:“世子请回吧。”说罢就掀了湘竹帘进屋去了。
刘清宇望着那抹身影消失在竹帘后怅然若失。虽只惊鸿一瞥,可他方才还是看到她躺在美人榻上的慵懒模样,即便看不清五官,她的一举一动也极尽优雅,就连对自己冷冰冰的,都是那样的有味道。
赵姨奶奶和乐水对视一眼,都很是了然。
一家女百家求,瞧瞧孙女才来这里住了几日,先来了个尉迟家的少爷,这又来了个恬王的世子。孙女的拒绝之意明显了些,可赵姨奶奶仍旧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和稀奇。
赵姨奶奶上前招呼刘嗪和刘清宇去吃茶,言谈中间接的解释了云想容并非不懂礼数的人,或许是受了伤身子不舒坦心情不好。
刘清宇却不这样认为,他分明看到云想容是在见到他之后才变了脸的。她讨厌他?!
有了这个认知,刘清宇像是霜打的茄子,低着头也不知说话。倒是刘嗪与赵姨奶奶笑谈了片刻,丝毫没有王府小姐见了一个下堂妾的倨傲,言语中反而很是恭敬,既表达了自己与云想容的交情,又说明了今日哥哥前来只是出于关心,想不到云想容会生气。
正聊着,就听院子里有女孩子呜呜咽咽的哭声,“姐姐做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已诚心实意与姐姐道歉了,你让我抄书,我也抄了……”
赵姨奶奶心下一跳,生怕云明珠闹事,忙带了乐水出门。刘清宇和刘嗪则跟在后头。
却见云想容所居住的厢房庑廊下,云明珠穿了桃红色对襟小袄,百褶石榴纱裙,手上拿着一叠纸,憋着嘴委屈的哭。康孙氏站在她身后焦急的搓手。
屋里过了片刻才传来云想容娇柔冷漠的声音:“云明珠,你与我真刀真枪,我反而佩服你是个英雄,来扮柔弱?我这里也没有草船,你的箭不必往我这里发。”
“你!”云明珠愣了一下才回过味来,箭同贱音。她竟骂她!
她知道恬王世子来了,听了康妈妈的话故意来引起他的注意。谁料想云想容竟如此口下无德。她现在是受欺负的柔弱女孩,又不能与云想容对骂。一时间云明珠憋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句话都说不出,低着头呜呜的哭。
她这里哭着,刘清宇却忍俊不禁。
想不到草船借箭还可以这样用?他今日真是受教了。
然一想到云想容有可能讨厌他。他的笑容僵硬了,最后又有些沮丧的紧皱着眉头。
刘嗪憋了半天才忍住笑意,与云明珠和康孙氏颔首,和刘清宇离开了。云家的家务事,她才没兴趣参与。
兄妹二人一离开院子,云明珠立即换了副嘴脸,手上一叠纸用力甩到天上,骂道:“云想容你什么意思!我好好的来与你道歉,你罚我抄《女戒》我也抄了,你到底有完没完了!”
话音刚落,就听云想容不咸不淡的说了句:“把七小姐带下去好生休息。”
“是。”
守在廊下的粗使婆子去拉着云明珠往厢房里带。
云明珠挣扎着大骂:“云想容,你算什么姐姐!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赵姨奶奶在也看不下去,几步到了院子里,呵斥道:“明珠闭嘴!你六姐对你已手下留情,你应当最明白!”
一句话,说的云明珠脸色煞白,赵姨奶奶也知道了!?
赵姨奶奶看着云明珠被带进了厢房,这才回了自己的屋里生闷气。
乐水见状就劝:“等六小姐好些了,就让她们回去吧,这样下去,您也得不到个清静。”
赵姨奶奶闻言若有所思,并未马上回答。
云想容侧躺在格扇边半新不旧的罗汉床上闭目养神,见了刘清宇的烦躁到现在还未曾完全消去。若平时,她不会那样说云明珠的。可前世今生的记忆混在一处,真正触及她内心的时候,有些东西是择不开的。她对刘清宇厌烦,看到云明珠如前世那般存心思扮柔弱,她忍不住就想骂她。
呆在佛门清净地,她的心却浮躁了,这样很不好。
云想容从这日起开始每日跟着不随师太做早课,她脚伤未愈,不方便打坐,不随师太说只要心中有佛心念专一,什么姿势倒是无所谓的。英姿就在不随师太身边给云想容铺了个垫子,让云想容双腿可以放平,如此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不动。
心渐渐平静,有些解不开的心结虽不指望一时半刻解开,到底也能沉淀下去。云想容不愿意自己永远沉浸在过去中,该放下的她必须放下,就算现在做不到,将来也必须做到。
如同珍哥儿的事。她宽慰自己,就当她是远行了,与珍哥儿共同生活在这片蓝天下,虽不能见面,但是她知道珍哥儿还好生生的活着,这就够了。至于珍哥儿落在云明珠手中会如何,她想都不敢想。
脚上的肿渐渐消了,只是脚踝转动不那么方便,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云想容却不想继续在拢月庵打扰赵姨奶奶。因为云明珠太闹腾。
在拢月庵,她或许觉得赵姨奶奶是自己的亲奶奶,所以格外的肆无忌惮,这几日接连不断的挑衅,她都冷处理,云明珠得不到她的正面回应,好像更生气了。拢月庵的清静之地俨然要变成云明珠撒泼的战场。
“奶奶,我们也该回去了。”云想容在赵姨奶奶的屋里,双手为她捧上一杯茶。
赵姨奶奶接过白瓷的茶杯放在半旧的炕桌上,叹息道:“卿卿,你回去了,怕就要进宫去陪梅美人了。在宫里有可能会发生许多难以控制的事。”
“我知道。”云想容身上染了檀香味,人也平和了许多,即便着急,也能恬淡冲虚,悠然的笑着:“我总能想到法子的,奶奶不要为我担心。这些天被我们姐妹闹腾的,您一日清静都没得到,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原本她被云明珠推下马车,不但不声张,还想法子给妹妹遮丑,赵姨奶奶就很是感动。而且这段日子赵姨奶奶也看得出,云想容一直没有与云明珠计较,在可行的范围内都是随她去闹。
赵姨奶奶觉得孙女稳重懂事之余,还觉得云想容颇为委屈。
如今她这般与自己说话,在想到她将来的前程未卜,赵姨奶奶越发的心疼了,将云想容搂在怀里道:“好孩子。你听奶奶一句话。”
云想容闻着赵姨奶奶身上带着檀香以及她特有的淡淡香味,幸福的笑着:“奶奶您说。”
“人这一辈子,总是有个沟沟坎坎难平的。俗话说的好,‘登高必跌重’,又说‘盛极必衰’,所以这个度,一定要把持的住。得意时,须得留得三分余地以防被往后失意。失意呢,也不要全然气馁。因为运气总是轮流转的。卿卿,你如今虽然在窘境之中,可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呢?”
“奶奶说的是。”云想容笑着坐直身子,桃花眼中波光潋滟,俏脸隐约有刚毅之色,语气却是轻快的:
“我会记得奶奶的话,往后失意之时,我会想着‘再也不会坏过如此了,还有什么坚持不下去?’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是如此想,只要死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我连死亡也不恐惧,只是看死的值不值得。”
“这孩子,可不是疯了?张口闭口死不死的。”赵姨奶奶眼里含了泪,心下担忧的很,就怕云想容为了不入宫去做了傻事。粗糙的手指摸摸云想容滑腻的脸颊。
云想容笑眯了桃花眼,道:“我浑说的,奶奶不用太挂怀。此番回去,下次来看您就不知是几时了,您千万要保重身子,我一得空就会来的。”
云想容站起身,一瘸一点的给赵姨奶奶行了礼,出门吩咐去了。
乐水望着云想容的背影,叹息着对赵姨奶奶道:“我还在想要如何逐客,想不六小姐却先悟过来了。”
“她是个知道深浅的人。去留都是无可奈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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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侯府,云想容和云明珠先去给老夫人请安自不必说。老夫人见了云明珠就如同看到空气,大房和二房的人也从中看出端倪,却不好细问。只在心里猜测着老夫人的用途,面上对云明珠越发不理会了。
云明珠气的跳脚,还要被迫住在云想容的灵均阁里。
云想容偏偏不给他阁楼,说怕她住着冷,给她安排了一间东厢房住着。
马上就要到五月,天气哪里还会冷?这分明是排斥她!
云明珠去找老夫人说项,又去求孟氏,可他们都是一个答案:
“既然你父亲将你交给了你姐姐照顾,就说明你父亲相信你姐姐的能力,你也不要挑肥拣瘦的才是。有多少人想让你六姐姐教导还求之不能呢,你也不知道把握机会好生请教如何写字。”
云明珠被堵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又赶上这两日吃了点驴打滚,黏食不好消化,就闹起了胃疼的毛病。
“小姐。”英姿从外头回来,兴致勃勃的道:“才刚我听春晖堂的小丫头说,才刚恬王府给咱们府里下了帖子,说是宴请府上的妇人小姐们去王府赏花。”
云想容放下手里的绷子,活动活动僵硬的脖颈道:“这个时候的,去王府赏什么花?”事出异常必有妖,恬王府不知道又打什么主意。
“待会儿若来人,你就说我脚上还没好利索,韩妈妈不让乱走动,什么宴会的一概不参加,”
英姿有些可惜,不过她历来不会质疑云想容的意思,就笑着颔首应是。
柳月捧着一碟点心进屋,闻言不免有些失望:“卿卿不打算去啊。”
“你想去?”云想容莞尔,“你若是想去,我可以去与二伯母说说,让你扮作她身边的丫头带你去。说不定你还能遇上个俏冤家呢!”说道最后,已是咯咯地笑起来。
柳月羞臊的脸上通红,“你不知羞!莫不是你自己想嫁人了,每每都拿这些来说我们。”
英姿也颇有同感,但因知道云想容正因为入宫的事心烦意乱,也不敢在这件事上打趣她。转而道:“七小姐胃疼,小姐不去看看?”
云想容让柳月收拾了针线簸箕,舒服的斜躺在临窗的紫檀木三围罗汉床上,笑道:“大夫也看了,她自己疑神疑鬼不肯吃咱们的药,有什么办法?我若去了,说不定她还要增个‘受惊吓’的毛病。”
英姿和柳月闻言都噗嗤笑了。
正在这时候,庑廊下来了个小丫鬟回话:“六小姐,老夫人说了,您脚伤未曾痊愈,不宜劳累,今日恬王府的赏花宴您就不要去,好生在家歇息吧。”
“我知道了。”
云想容冲着柳月使眼色。
柳月会意的拿了零散银子钱去打赏了小丫头。小丫头收了钱,眉开眼笑的下去了。
云想容一手撑着头,悠哉的侧躺着看向敞开的格扇,却见云明珠穿了身百蝶穿花的嫩黄色褙子,梳了双丫髻,打扮的十分正式,带着贴身丫鬟彩蝶和康孙氏出了厢房的门。
云明珠的声音底气十足,因为焦急而尖锐:“快着些,晚了祖母他们就启程了。”
康孙氏问:“小姐,咱们要不要先去见见三夫人?”
“不必了,我又不想与她一同坐车。”
……
三人说着话,身影消失在了院门前。
云想容嘲讽一笑。人生的轨迹真是无比奇妙,今生的云明珠还是在往刘清宇身边奔呢。
云想容刚想吩咐人将格扇关好,她要小睡片刻,却看到穿了件蜜合色撒花褙子,打扮素丽的孟氏带着孙妈妈和云娘急匆匆的进了门,因为走得急,孟氏头上的紫金白玉蝴蝶步摇在鬓边来回晃动,在阳光下光彩夺目。
云想容坐起身,命英姿和柳月出去相迎,自己则是含笑望着风华正茂的母亲。
能在这样一个天高云淡的上午,看到人美如玉的母亲活生生的走向自己,她刹那觉得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正胡思乱想,格扇被推开,孟氏进了屋,笑着道:“卿卿,你脚上好些了吗?”
“已经不红肿了,不过走路多了会疼,慢一些走,已瞧不出脚上受过伤了。”
“那就好。”孟氏在云想容身边坐下,为女儿顺了顺长发,道:“这样我带你出门也就放心一些。”
“出门?”云想容诧异的道:“我才从赵姨奶奶那里回来,母亲要带我去何处?”
孟氏明媚的丹凤眼中盈了泪,强笑道:“才刚收到你外公的来信,说你外婆的身子大不如前,咱们也有一年没有回去了,想让我带着你回去看看,也好让你外婆安心。”
云想容神色有些恍惚。原本外婆曹氏是该在贞祐五年的五月去世的,可今生她扭转了母亲的命运,也连带着外婆没有为了母亲的事情而伤心,没有太损身体。能拖到八年之久,虽有伤感,但她也已经尽力了。
“母亲回过老夫人了吗?”
孟氏摇摇头,道:“你父亲说这些事情以后不用都请教老夫人,他已经允了,还将前些日子派在拢月庵给你的那些侍卫也送给你,说是咱们这一次带着去兴易,安全上也有保障。”
云想容不赞同的道:“男人怎么会懂得女人内宅里头的那些事?父亲说不用请教,那是他自视很高觉得瞧不起老夫人所以才不问,他当差去,或者是有应酬,总归每日在家的时间都很有限,咱们却是要与老夫人朝夕相处的,如果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回报,难免会叫人说咱们不懂礼数。”
一旁听了良久的孙妈妈颔首,道:“夫人,六小姐说的是。”
孟氏有些无奈。“可是我连行礼都预备好了。”
“那就等吧。反正现在的天气好,路上也不会太难行。再说今日也晚了,夜里赶路更不安全,咱们不如明日一早早些启程。说不定明日晚上就到了外祖父家了,路上不用借宿,岂不是少了很多麻烦?”
孟氏抿着唇沉思了半晌才点头:“既如此,就听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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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王府,赏花大会没有看到云想容,刘清宇失望溢于言表。这个赏花宴原本就是他求着母妃办的,约莫着云想容的脚伤应该也好了,让她出来走走,还能制造一些他们见面的机会。
他不明白云想容为何会不待见自己,好歹也要找机会问个明白。
可是无所谓的人来了一群,连云小七都来了,她却没来。
刘清宇在书房里踱步,到了三更天还没有睡,好容易丑正的时候睡下了,睁开眼已是天光大亮,看了自鸣钟,才发现到了巳时。
刘清宇顾不得吃早饭,换了身衣裳,将自己打扮了一番,就带了贴身的小厮出了门,直奔济安侯府去。
谁知道了西角门问过门子,刘清宇失望的捶胸顿足。
六小姐随着三夫人出门了。不知道几时才回来。
他本想打探出云想容随孟氏去了哪里,谁知门子守口如瓶,嘴巴如紧闭的蚌壳一般,他无奈,只好回府去想法子让刘嗪帮着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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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兴易县的路上,云想容和孟氏同乘一辆马车,后头跟着的一辆朱轮华盖车上只坐了云明珠一人。
等了一夜,回过老夫人再出发,老夫人虽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但也挑不出孟氏的错处,还命人预备了一车的礼品让孟氏稍带回去。不过老夫人又说云明珠既然是云敖交给云想容教导的,她们出门了,自然要带上,免得在家里头没有人管教荒废了。
孟氏不喜,去问了云敖,云敖却觉得也没什么,就当是带云明珠出来散散心,孟氏无奈之下,只好带上了她。
这一行走的十分顺利,他们出门早,天气也好,戌时还不到,马车就已经停在了孟府的门前。
见到是济安侯府的马车,孟家的门子撒腿就往里头跑去传信。
云想容下了马车,扶着英姿的手缓缓跟在孟氏身后,
云明珠则是带着康孙氏和彩蝶走在最后,看着孟家的规模有些咂舌。
她以前只听奶娘说过云想容的外公家是兴易县的首富,如今亲眼看到,才知道首富是个什么概念。宽阔的宅院,江南园林式的建筑,进了屋后,堪称金碧辉煌的摆设,只墙角条案上的红珊瑚就值个万八千银子。
云明珠越是看,越是觉得牙痛。为什么云想容什么都有,什么都比她强!
祖母疼她,全家人都向着她,有亲妈,有美貌,有才华,如今还多了个这样富有的外家。
反观自己呢?祖母不疼,祖父不爱,父亲忙于朝政不管家里的事,孟氏与她隔着肚皮到底不亲。与她本该亲密的云博宜,还与云传宜和云芷玩的好,不怎么里会她。
云明珠越想越是觉得委屈,以至于孟氏向着孟玉静、楚寻和孟方介绍她时,她的表情有些愣愣的。
孟玉静拿着帕子掩口咳嗽了两声,不冷不热的看她,回头吩咐人去给云明珠预备客房,安顿康孙氏和彩蝶去住下。
等人走了,孟氏忙道:“母亲怎么样了?”
“你别急,母亲还好。”孟玉静说着又是一阵咳嗽。
云想容望着孟玉静,眸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前世她出阁时,姨妈已经去世了。她十六岁出阁,也就是说,孟玉静或许还有不足一年的阳寿。
在细看,云想容觉得孟玉静的脸色极差,人也清瘦了许多。且进门时起,孟玉静已经掩口咳嗽了不下十次,看的姨爹楚寻皱着眉头,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第一百一十一章 疑点
楚寻扶着孟玉静先到一边去坐下,拍着她的背给她顺了顺气,低声道:“药也吃了好几剂,到现在也不见个起色,当真急死人了。”
孟方也道:“我看玉儿就是跟着她母亲着急,一直都不安生,可不要你母亲的病没好,你先病倒了。”
孟玉静咳嗽的辛苦,等缓过一口气才摆摆手无所谓的道:“我没事,年轻轻的会有什么的,要紧的是母亲。”转而看向云想容,“卿卿,听说你身边有位宫里来的韩妈妈。”
云想容此番来,特地与韩婆子商议过。
韩婆子与云想容这些年来相处的极好,一听是云想容的外祖母生病,她哪里有推辞的道理,自然以照顾云想容方便为由跟着来了。闻言笑着给孟玉静客套的行礼。
云想容介绍道:“这位就是韩妈妈。”
孟玉静哪里肯受韩婆子的礼,忙站起身来还礼,“韩妈妈妙手回春,还请您此番施以援手。”
“既是六小姐的外祖母,我自当要尽力的。”韩婆子微笑作答,言语中给足了云想容体面。
屋内的下人们看云想容时候越发的恭敬了。
外头来了个管事娘子,站在庑廊下回话:“回二太爷,晚膳已经预备得了,是摆在前头侧厅还是摆在上房?”
“摆在上房吧。”
孟方关切的望着孟氏和云想容,“先去用饭,吃饱了在去看你母亲。”
“不,还是先看看母亲。”孟氏见了孟方依旧还是有些生分,匆匆行了礼,就带着孙妈妈和云娘往内宅去了。
云想容见状,笑着对孟方道:“外公,我母亲昨儿傍晚得到的消息,若不是我担心走夜路不安全拦下了,她昨晚连夜就要出城门呢。您别介怀,她是太担心外婆。”
一番话将孟氏重视母亲抗拒父亲的行为,解释为孝顺担忧。
孟方面色稍霁,方正的脸上浮现些许笑意,对云想容道:“那咱们先去用饭。”
“好。”云想容跟上孟方的步伐,孟玉静和楚寻夫妇随后,一路往内宅偏厅里去。
行走间,孟方仔细询问了云想容的课业,又问了家里的情况,虽语气有些硬邦邦的,可关心之情极为真切。
孟方已有六十三岁,头发也已花白,可他身材高大,没有如这个年纪的老人那般或偏瘦或偏胖,仍旧保持着年轻时背脊笔直的模样,走起路来龙行虎步,云想容跟的费力,倒还要孟方停下脚步等她。
孟方不赞同的道:“小小年纪的,怎么还不及我一个老头子?听说你及笄时还晕倒了?”
云想容汗颜,“可见有些东西是要看天赋的,与年龄和后天努力都无关。”
孟方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声底气十足的由胸腔发出来,一扫这几日的阴霾,大掌拍了拍云想容肩膀,“难怪他们说云家老夫人最喜欢你。”
云想容笑而不语。
喜欢?的确,老夫人对她够宠爱,也给了她不少的便易和特权。她也不能将老夫人所有对她的好都曲解成利用。但是她的喜欢是建立在利用的基础上,这是不争的事实,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孟玉静和楚寻对视了一眼,黯然沉默。
用过了晚饭,云想容去上房看曹氏。
曹氏清瘦了许多,精神尚可,这会子正靠着墨绿色的缎面大引枕拉着孟氏说话。
见云想容随着孟方和孟玉静夫妇进屋,姚妈妈先屈膝给众人行礼,随后到云想容身边笑道:“云姑娘又长高了,出挑的越发标致了。”回头对曹氏笑:“太夫人瞧,您只说云姑娘与二姑奶奶当年比起来,谁俊?”
曹氏笑着对云想容招手,“卿卿,过来给我瞧瞧,我听他们说你身子又不好了?”
云想容道:“前些日子是不舒服,不过现在已经好些了。”诧异的又细细的打量曹氏。
她染了银霜的长发在头顶挽了个发纂儿,只带了个酱紫色镶东珠的抹额。身上穿了白色中衣,外头披着件酱紫色的锦缎团寿字符小袄,脸上虽然有些清瘦,但目光清明,唇色也算健康。
在烛光下,她进门时离着又远,加上知道曹氏病了,才会觉得她只是精神尚可。
但如今细看,若要说曹氏根本没有病,也可以。
似乎见云想容打量自己,曹氏揉了揉额头,道:“我这头又有些疼了。”
云想容忙道:“我请了韩妈妈跟来,这会子正好请她给您瞧瞧。”
孟氏站起身,对着韩婆子微笑,道了声有劳了。
韩婆子连称不敢,在床边拉了交杌坐下,给曹氏诊了起来,又问:“老夫人最近可觉得哪里有不适?”
“觉得浑身没力气,总是口渴,才喝了水还是渴,且特别容易感冒风寒。我这头疼,几乎日日都要犯一阵儿。”
“睡眠如何?”
“睡的极少,夜里容易惊醒,醒了便不能再睡了。”
韩婆子道:“老夫人的状况我也有所了解了,您得的是消渴症,宫里头原来有位老太妃就是这个病症,得了此病后多食多饮,体重下降,且很容易感冒风寒,体制变的极差。至于您现在睡眠不好,许是精神压力太大导致的。这病虽不能根治,却可以条理控制。”
一听韩婆子有办法医治,孟玉静和孟氏喜笑颜开,与身边的小丫头一同簇拥着韩婆子去外间开方子抓药。
云想容在曹氏身边坐下,道:“外婆吉人天相,绝不会有事的。”心下却疑惑更深了。消渴症,她前世时候听说过,孟家虽为商贾,可不缺银子,什么样的大夫找不到?不会连这个都诊断不出的。
外婆病了是真的,可并没有说的那样严重。未曾性命攸关固然是好事,但外公为何会急切的要母亲回来?
云想容敛额起身到了外间,见姨妈又在咳嗽,道:“韩妈妈,劳烦您一并也给我姨妈瞧瞧吧。”
韩婆子笑着道是。
孟玉静却连连摇头:“不必了,大夫给我瞧过,也开了方子,只不过这几日我没有好生吃给耽搁了。”
“那恰好让韩妈妈瞧瞧,在给您开方子才是。”
“药哪里有乱吃的。”孟玉静微笑着对韩婆子说:“我并非质疑韩妈妈,只不过不敢将药吃重了。”
孟玉静既然这样说,韩婆子断然没有追着她给她医治的道理,就笑着颔首,下去吩咐熬药事宜。
云想容对曹氏不大担心,却更担心孟玉静。她这个重生而来的,知道孟玉静的寿元多不过一年了。而孟氏却拒绝让韩婆子诊脉,也可以说,她是拒绝韩婆子在娘家人面前诊脉,难不成她已知自己的身体状况?
云想容觉得自己既知道情况,就该尽力一试。
她被安排在上房东侧的偏院住下,英姿、柳月和柳妈妈、韩婆子也一同住在厢房中。孟方还派了四个知好知歹的三等丫鬟来伺候。
次日清早,云想容起身用过了早膳,就先去了曹氏的屋里问安,见了孟玉静,笑着问:“姨妈,怎么没见表哥?”
孟玉静想起儿子,眉宇间带着轻愁:“那小子,前些日子说是去应天府了,一跑就没个影儿,连个信儿也不给家里来,东府你两个表哥的孩子都那么大了,你晏表哥却说什么都不成婚,说了多少亲事都没成,功名也就止步于秀才,每日只见他在外头胡扯……”
孟玉静先是陈述,到后头已是在抱怨了。
云想容知道楚晏的性子,如今他铁了心的要混黑,开钱庄,放印子钱,给人看场子……现在大半个兴易县黑道无人不知晏大少的名字,他做这个,面上是瞒着家里人,可孟玉静夫妇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早些年龚茂国还未博功名时,他有这个智囊在,盘口得的多,生意做的也好。后来龚茂国成了两榜进士,候了个应天府理问的缺,成了从六品的官,要到任上去,他问事就不那么方便了。
才刚孟玉静说楚晏去了应天府,八成就是去见龚茂国的。
“姨妈不要焦急,表哥并非不知分寸的人,等过些年大了,稳重了,自然就会回心转意的。”
“好啊!竟然趁着我不在家在背后编排我!”
云想容话音方落,不等孟玉静回答,湘竹门帘子一挑,走进一中等身材的青年,他身上穿了件象牙色细棉布的直裰,头戴书生巾,生了一张容长脸,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自透着一股子儒雅书卷气,又有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豪爽潇洒之风。二者矛盾的结合起来,却并不突兀。
“晏表哥。”云想容站起身颔首招呼。
楚晏笑着给云想容还礼,目光有好不掩饰的惊艳,“一年不见,卿卿出落的越发好看,都快让我看痴了。”话虽然说的轻佻,但语气诚恳,是真诚的夸奖。
云想容抿唇而笑。
孟玉静却被他气的不轻,掩口咳嗽了起来。
楚晏忙扶着母亲,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担忧的眉头紧锁:“娘的身子还没好呢。”
“有你这个不孝子,我不被气死已是万幸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觊觎
孟玉静说罢又咳了起来,咳的脸色通红,扶着胸口喘不过气似的,云想容和楚晏都听得出她的咳是发自于胸腔的震动,并不只是喉咙处。两人对视一眼,都十分担忧。
孟玉静一面咳一面冲着身边杜威家的摆摆手。杜威家的立即会意,去将屋门关上了——他们现在是在曹氏卧房的侧间,咳嗽的太严重,怕曹氏担心。
楚晏为孟玉静端来温水,服侍她喝了几口润喉咙,正色道:“娘莫要生我的气,我是有正经事要做,不得已才出去这些日,没能在娘跟前侍疾,是我的不是,您给大夫瞧过了吗?吃的什么药?怎么我出门时您只是略有些咳,现在却严重起来?”
孟玉静素来知道儿子的脾气,他虽然做事出人意表,人却不是坏,更不是不懂得孝悌的人,叹息一声道:“大夫给瞧过了,没什么大碍的,你也不用担心。”拉过楚晏仔细的打量,见他并未消瘦,也未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苦口婆心的道:
“你如今也大了,为娘的不求你能金榜题名,好歹咱们不能太落后,空闲时候你也多看看正经的书,少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触坏了本性,所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现在也二十二了,还一样都未做到,叫为娘的如何能放心,就是我死了,也比不上眼啊。”
“娘你又乱说,别张口闭口死不死的,我不爱听。”楚晏搂着孟玉静道:“我虽然走偏门,在世俗眼中是不容的,可我自己心里有数,娘也不要为了这件事与我担忧。”
已经八年过去,孟玉静知道儿子的“事业”她劝说不回,况且八年来他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并未闹出大乱子,且还与官府交好,他做的事,等于给孟家和楚家都多了一份助力。
孟玉静也就不在在此事多言,转而道:“好歹你也先娶房媳妇才是正经,你看看,你大表哥和二表哥,孩子都满地跑了。”
“娘!”楚晏无奈拉着孟玉静的手摇晃。
云想容在一旁含笑听到了现在,终于忍俊不禁掩口笑了起来。孟玉静这才响起云想容还在身边,自己竟然拉着儿子说了这么多,赧然而笑,楚晏见状也笑:“娘,我先去看看外婆。”
“我和你一起去。”云想容起身给孟玉静行了礼,跟着楚晏一同去了。
等给曹氏问过了安,云想容拉着楚晏到了院子中:“表哥,你此番去应天府见了郭先生吗?”
他们私下里谈话,怕外人听出他们谈论的人是朝廷命官龚茂国,都还以他之前的名讳郭茂功相称。
楚晏颔首,道:“郭先生很好,还给我出了点子。他还问起你,说不知你近况如何了。”
郭茂功在楚晏这里时,云想容有许多自己想不通的事,也会与郭茂功去商议。郭茂功才思敏捷,且有运筹帷幄的大智慧,他虽为男子,不很精通内宅事物,更不了解女人之间的那些计量,但往往能给云想容提出让她耳目一新的点子来。是以云想容的底细,郭茂功比楚晏还要清楚,他们二人也非常信任彼此。
云想容颔首,道:“郭先生还不打算续弦吗?”
“是。”说起此事,楚晏目露悲伤,郭茂功的疯妻已于两年前病逝了。到现在,他还不打算续弦。
云想容也有些难过。大仇未报,那样悲惨的精力,他怕一辈子都丢不开这个阴影。
这个话题太沉重,云想容转而问:“对了,姨妈是何时得了咳嗽的病?”
“一个多月之前吧,其实在此之前她就有一年时间精神不济,大夫也瞧过不少,我爹还花了大价钱请了江南的名医专门负责给我娘诊治,谁知道现在病还越发严重起来。”
姨爹楚寻对孟玉静是没的说,云想容早就知道。
她与楚寻商议:“皇上派给我的医婆此番也一道来了。才给外婆诊治过,我想让她给姨妈瞧瞧,偏姨妈不肯,回头你劝劝她。”
楚晏郑重的点头道:“好。我回头就去跟我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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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三人三骑下了官道,走上了能容一辆马车的黄土路,路两旁整齐的种着碗口粗的杨树,大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路两侧是一望无际的良田,三五农妇在地里侍弄碧绿的青菜,空气中都弥漫着田间才有的清香。
小猴儿圆圆的苹果脸上挂着惬意的笑,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道:“爷,跟您学了骑马真是太对了,这样的天儿,能策马在旷野里放开了跑一段,有什么烦心事也都丢开了。”
卫昆仑策马跟在沈奕昀的另一边,闻言黝黑的脸上浮现些许动容,他自小跟在四少爷身边,自然知道这也是四少爷喜欢骑马的原因。
沈奕昀闻言只是淡淡挑了下唇角,凤眼中闪过些许笑意。
小猴挠了挠后脑勺。
卫妈妈给他的任务还真是艰巨啊。
不知道伯爷又遇上什么烦心的事,怕只有褚先生才能给他开解一二。
“咱们快些会去吧,我都渴了。”
“好。”沈奕昀策马扬鞭,毛色如锦缎一般光亮的黑马一骑绝尘,小猴和卫昆仑也连忙策马跟上。
到了田庄,将马交给专门看管之人,沈奕昀手执马鞭面无表情的穿过场院,所遇的仆妇皆驻足行礼。
小猴快步跟上,问一旁的媳妇子:“卫妈妈可回来了?”
“早就回来了,听说今儿伯爷回来,欢喜的什么似的,才刚亲自下厨去张罗饭菜了。要不要我去叫人?”
小猴看向沈奕昀。
沈奕昀摇摇头,道:“我去洗漱一番,昆仑可先去看看乳娘。”
卫昆仑微笑,刚毅的面容上呈现些许少有的温和。
小猴便去亲自张罗打水。
沈奕昀问方才的仆妇:“褚先生呢?”
“褚先生在后院西厢房呢。”
沈奕昀没有回房,径直去了楮天青所住之处。
后院的西厢房庑廊下,摆着一张醉翁椅,已年过花甲仍旧精神矍铄的楮天青穿了件浅灰色的细布袍子,正拿了本书一面摇晃着醉翁椅一面看。听见脚步声抬头看来,见是沈奕昀回来,忙放下书本起身见礼:“四少爷。”
“褚先生不必多礼。”
沈奕昀面上有了浅淡真挚的笑容,双手搀扶楮天青起身,道:“策马回来,有些口渴了,到您这里讨杯茶吃。”
“荣幸之至。”
楮天青笑着引沈奕昀进屋,亲自拿了干净盖碗,取了前几日刚得的信阳毛尖,细细的去了中间大小的茶叶来冲泡。
楮天青爱好饮茶,也精通茶道,他身上有智者的平和之气,动作如行云流水,只在一旁看着他沏茶,就有如置身幽谷的清新和恬淡。让沈奕昀原本略有些浮躁的心情瞬间平和下来。
二人吃了一盅茶,小猴来服侍沈奕昀洗了脸,换了件居家常穿的浅青色道袍,沈奕昀打发小猴下去。
楮天青这才问:“四少爷见过厂公了”
“见过了。”沈奕昀明亮的凤眼中有讥讽闪过:“那只老狐狸。姑且就让他们东厂先和锦衣卫掐着去吧。”
楮天青笑着道:“四少爷说的是。那孟家的事?”
沈奕昀道:“我原本不预备插手,不过如今看来,咱们势必是要走厂公这条路,他既然有意思考量我,我也不好推脱。”
言下之意,就是应了此事。
楮天青分析道:“锦衣卫那边早就盯上了孟家的财产和价值,东厂的人又最不愿看到锦衣卫壮大,即便不为了孟家的银子,也要与锦衣卫对上一局。但不知此番锦衣卫负责此事的是何人?”
“我猜是尉迟凤鸣。”沈奕昀眸光睿智,犹如山涧清泉映射着阳光,让人不敢直视:“尉迟宏也快致仕了。”
“四少爷说的极是。”楮天青道:“尉迟宏经营了一辈子的关系网,不可能任由瓦解,他的长孙又恰好是块材料。想来他也会预备给孙子立威的。”
沈奕昀赞同的颔首。
都盯上孟家,这下子事情可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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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家西府前院的议事大厅中,孟家东府和孀居的姑太夫人一家的人已经受邀到齐了。
云想容随着外公、姨妈、姨夫、母亲和楚晏来到正厅时,这些人正低声议论今日孟方请他们前来的原因。见了他们一行,众人的议论声小了许多。
孟方在主位坐下,孟玉静夫妇和孟氏分别坐在左手边,云想容和楚晏则站在各自母亲的身边。
“大哥,今日找了你们全家前来,是因着我有意见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大太爷孟浩如今已经七十八岁,大太夫人叶氏也七十了。两人都有些耳聋眼花,东府的事早就交给了大老爷孟元祥处置。
闻言,孟元祥笑着道:“二叔请讲。”
“是啊,二哥有话就请直说。”孀居的姑太夫人苏孟氏也笑着颔首。
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苏家的男人或许命不好?苏孟氏今年五十九岁,已经孀居二十年,她只有一个儿子,前些年也因病去了,留下个媳妇周氏,好在有个孙子苏淼,才没让苏家断了根。
如今,苏孟氏是带着儿媳妇苏周氏和十八岁是孙子苏淼,暂住在东府。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分财产
云想容对这位姑姥娘素来没什么好感,总觉得此人心术不正,且依靠着两个哥哥过活,还有许多的过分的要求,实在贪得无厌不知深浅。她的孙子苏淼更是被教导歪了,生的油头粉面不说,整日只知道呼朋唤友吃吃喝喝。
楚晏虽然是混黑,走的是偏门,也会结交一些三教九流和江湖中人,好歹楚晏做出了一番成就。可苏淼呢?什么能耐没有,每次见了她,就恨不得将眼珠子挖出来挂在她裙摆上,就如同现在。
云想容面色不动的垂眸站定,倒是楚晏有所察觉,侧身上前一些站在了母亲的侧面,恰恰挡住了苏淼的视线。
苏淼狠狠的瞪着楚晏。
楚晏则是负手微笑的看着苏淼,一身儒雅气,眼神却很锐利。
想到楚晏是做什么的,苏淼立即低下了头。他可不想哪日走在小胡同里就挨一闷棍。
孟方原本也不打算与东府和妹妹家的人拖延时间,开门见山的道:“我如今已过耳顺之年,不论是体力还是心力,都快已不足矣应付生意上的大小事宜了。”
话音方落,大厅中众人便各有不同的表现。
云想容也很惊讶孟方是要说这些,不过她本能的眼观八方,明眸一转,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大家的表现大同小异,都很惊讶,只有东府二老爷孟元智和姨爹楚寻神色不大对。
孟方道:“趁着我如今还明白事儿,今日特地叫了大家来,将我这些年细细考量过家产分配公布于众。孟家所有的产业,取其一成归东府所有。”
说到此处,孟方笑着望着已近杖朝之年的大老爷:“大哥虽未曾为孟家产业做出什么大贡献,好歹你我兄弟一场,孟家产业的一成,是东府应得的。”无视东府众人似吞了鸡蛋一般的表情,孟方望着楚晏和云想容,续道:“剩余的九成财产,将一分为二,交于我的外孙和外孙女。这几年我老人家还蹦跶的动,暂且为你们管着,你们也该逐渐插手产业上的事,等我百年之后,也可以瞑目了。”
楚晏惊愕的张大了嘴。
云想容大吃一惊后,渐渐蹙起眉头。
大厅内沉寂片刻,姑太夫人苏孟氏第一个起身不依的道:“二哥怎么能这样分?孟家的产业,怎么都分给了外姓之人?”
“就是!”一句话如同石子落入平静的水面,涟漪粼粼。众人都七嘴八舌的道:“给了外姓人都不给本家的人,这是什么分法!”
“我们东府这么多人,只得一成财产够做什么的!”
“二叔此举未免太不公平。”
“二叔背弃祖宗,把这些产业都交给外姓人,给楚晏还好,好歹他是个男子,能守得住,给了云姑娘,岂不是都要做她的陪嫁将来成了别人家的!”
……
众人义愤填膺,东府的大夫人和两位少奶奶,更是夸张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孟氏也很惊愕的看着孟方。的确,财产给了卿卿,就等于是她的陪嫁,将来都是别人家的。可孟家富可敌国。虽是得到九成财产的一半,那也足够如孟家这样的大家族挥霍三辈子也挥霍不完,如果卿卿有了这笔财产做陪嫁,将来就是用钱买也买得到个高嫁。
孟方负手而立,任由这么多的人去说。眼神只在楚晏和云想容身上。
楚晏惊讶之后,便腰背挺直,俨然有傲骨雄风,仿若对经营巨额的产业颇有信心。
云想容则是面色平静,仿佛那么多的财产给了她,不过是给了她一根寻常簪子似的。她清澈明媚的桃花眼中有睿智光芒,正在观察大厅中众人的反应。
孟方含笑顺着云想容的眼神看去,见她眼神在楚寻和东府二老爷孟元智之间不经意的来回,孟方笑意更浓了。
“够了。”半晌,孟方板起脸,冷冷的睨向庶兄和庶妹全家,道:“孟家这艘大船,我掌舵多年,从未有看错之时,今日我找了你们来,也只是宣布结果,并未问你们的意见。你们若不想要,那就不要,你们的那一成也平分成两份,给我两个外孙一人一半!”
“二叔!”大老爷焦急的额头冒汗。
就算是孟家的一成财产,也够他们东府活几辈子了。
“我们没说不要,只是觉得……”
话没说完,孟方已经坐下,端了茶。
随从立即上前来送客。
东府的人见撒泼不管用,抗议也无效,都十分的泄气。
在绝对的强势面前,他们当真是做什么都无用啊。
云想容一直望着一行人走出大厅,才低垂了长睫。
孟方放下茶碗,道:“你们都去吧。卿卿,你跟我来。”
“是。”
云想容早料到孟方会找她单独说话,手执纨扇步履轻盈的跟在孟方身后,二人却不是往书房,而是去了前院西边的花园。
花园占地面积甚广,建造的仿若苏州园林,引水入园,遍植珍惜花木,彩蝶飞舞,鸟语花香。绕过了堆垒的假山,云想容随着孟方走上了一座名为抱月的白石凉亭。
石亭垂下水粉色薄薄纱帷,微风吹来,纱帷飘舞,与远处垂柳呼应着,有说不出的美感。且此处不仅是风景美,四周更是空旷的草地,无法藏人偷听,是个绝佳的说话地点。
云想容心下肃然,知道事关重大,孟方才会选在此处。她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外公似乎正在往她身上搬山。
“外公。你为何要将财产分给我?”云想容开门见山:“就如同他们说的,你不怕财产分给我了,最后也是成了别人家的?”
云想容虽然不想嫁人,但这话仍旧不好说出来。
孟方微笑着转过头,看着她道:“卿卿,你错了,其实这财产,我当真是中意你来继承的。”
“为何是我?”云想容修长的柳眉紧紧皱着。
孟方道:“东府那些乌合之众,无人撑得起门面,产业交给他们,不出二十年就会败光。给他们一成的产业,也算不亏待他们了。”
“若外公无人可继,也当都交给晏表哥才是啊,毕竟他是男子。”
“是。”孟方笑容渐敛,一瞬间像老了几岁似的,“虽然你是女子,可你或许能守住这份家业,说不定还能将家业发展壮大,至少我能保证,我赚来的钱是用在正路上,但是,你表哥却未必做得到。因为你姨爹。”
“姨爹?”
“卿卿,你姨爹早在十五年前,就成了锦衣卫的暗探。”
云想容闻言,倒吸了口凉气。
楚寻是锦衣卫在民间的暗探,这怎么可能?
不用孟方解释,云想容对锦衣卫的暗探也有所了解,这些人不算是真正的锦衣卫,平时也只不过帮锦衣卫探听民间声音,有任何异动及时报告即可。有许多暗探,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被启用,就一直做寻常百姓生活下去。
见云想容似乎是明白了。孟方道:“一年前,锦衣卫的人联系了你姨爹,目的是让他得到孟家的全部家产。”
“锦衣卫的人看中了孟家的财富?”云想容脱口而出后脑筋飞转,摇了摇头喃喃道:“不,我想不光是钱的问题,他们或许是想亲自扶植一个兴易的首富,将来无论是财力还是其他方面,都更加有用而已。”
“你说的没错。”孟方笑着拍拍云想容的肩膀:“我果然没看错你,脑筋转的够快。你姨爹也不是早就在图谋孟家的产业,我发现他有异动,是在一年前。”
“也就是说锦衣卫的人有可能一年前才启用他?”
“恩。”孟方颔首,面色凝重。
难怪外婆没什么大病,她和娘亲还是急忙忙的被找回来,云想容这时候才恍然。
想起方才有异状的不只是楚寻,云想容问:“那东府的二老爷呢?”
“聪明。”孟方道:“才刚我见你在观察他们两个,心里就已经有了底,你看的不错,孟元智的确是有问题,他在大半年前,被东厂的人收买了。目的也是为了孟家的家产。”
云想容闻言心头扑通一跳。东厂?这群人可不是好惹的,他们直接听命于皇帝,专门做一些特别的见不得光的事,孟府虽然富可敌国,但再怎么说也只是寻常百姓,东厂的人盯上的东西,他们还有希望全身而退吗?
“不对。”云想容想到此处,语速极快的分析道:“现有锦衣卫启用了姨爹这个暗探,才有了东厂的人收买东府二老爷?”
孟方捋顺着胡须点头。
“那就是说,东厂的人或许也并不是为了孟家的财产,他们的目的只是不希望锦衣卫壮大而已。”
孟方早知道云想容聪明,还有大局观,可他没有见过。如今谈论起正经事,她举一反三的能力的确很强。孟方觉得心里又好受了一些。
“不排除这个可能。”
云想容到此时,所有事情就都捋顺了。笑睨着孟方,抱怨道:“外公,你还真会给我找麻烦啊。你怕你自己再留着这分产业,会叫人给一锅端了,所以你才给了我和楚晏一人一半,让我们与那些人斗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放手一搏
“也不全是。”孟方笑着,那笑容怎么瞧都像是一只狡诈的狐狸。
云想容眯着眼,“外公也真是的,说什么最中意我,其实是矬子里头拔大个罢了,你知道姨爹的情况,将来晏表哥与他怕有一番纠葛,若将剩下的九成财产都交给楚晏,他未必守得住,如果他被姨爹策反,那孟家的所有产业和你毕生的心血就都付之东流了。所以你才决定把我也拖下水,赌一次,让我去与姨爹和东府二老爷斗。若赢了,可保孟家九成财产没流入外人田,好歹我也算是半个孟家人,若输了,怎么也奋力一搏过了。”
“你还真是……糊弄不了你啊。”孟方哈哈大笑,对外孙女越发的赞赏了。
须臾,孟方神色端凝,认真的道:“卿卿,你六岁那年,第一次来外公家,就有魄力杀了对你母亲有企图的喻博经,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你并非个寻常的女娃。九年前的你做出那种事,简直让人心生凉意胆寒无比,可如今想想,若现在的你做出这样的事,就比较能够接受了。你不是那躲在家族后等着人庇护的弱质女流,你有思想,有抱负,最要紧的是你心狠手辣,能争能夺。我也与你交个底。”
孟方在凉亭一边坐下,示意云想容坐在他对面,道:“现如今,锦衣卫和东厂的人还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强取豪夺,他们毕竟是朝廷官署,若被人知道他们为了一己之私抢夺老百姓的财产,怕天下商人都要反了。所以,既然可以确定两方必然不会做的太过火,那他们唯一取得孟家财产的办法就只能是名正言顺的接管。”
“例如锦衣卫让姨爹来接管,而东厂的人让东府二老爷来接管?”云想容摇着纨扇,优雅而自得。
孟方见她的样子仿佛是在与他讨论晚膳吃什么,根本不像是在讨论偌大一笔财产,越发觉得她有大将风度,认真的道:“正是。他们若接管了孟家产业,背后有锦衣卫或者东厂的人撑腰,很快就会迷失自我,到时候孟家产业还不都是他们的?卿卿,说白了,这次其实就是孟家倒霉,卷入了锦衣卫和东厂的斗争中去了。”
“外公这样说,也不无道理。只不过锦衣卫和东厂虽然都不敢将事情做的太过火,这件事还是很有危险。”
“那是自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卿卿,这件事对你来说,是利大于弊。你若输了,大不了继续去做你的侯府小姐。你若不输不赢,还能得到一大笔的陪嫁,如果你赢了,整个孟家就都是你的了。”
云想容闻言嗤笑一声,挖苦孟方:“外公不愧是生意人,抛下这样诱人的诱饵,让我去帮你守住家产。”
孟方并不否认,不无伤感的叹息:“是啊,我努力了一辈子,可惜命里无子,也没个继承人,所以我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你们的身上,我只是想确保孟家的银子没有用在做坏事上,也没有交给了外人,至于说是给了男孩还是女孩,是给了亲孙子还是外孙女,都已经无所谓了。”
望着孟方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的样子,云想容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对于她来说,孟家的财产之争的确是有很多的风险。但是这世上哪里有唾手可得的幸福?只要她能拼个不剩不败,就能拿到孟家多于四成的财产,她就有了后盾,有了底气,即便将来为了不入宫将名声搞臭,和云家决裂,她也有足够的资本好好的活下去。她甚至可以做个女商人,游历名山大川,自由自在的生活,再也不要做任何男人的附庸。
这个诱惑,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为了孟家,更是为了她自己,她决定搏一搏!
人生在世,总要有个奔头,要想成功,也总要有吃苦的魄力。
她重活一次,已经达到了最初的目的--母亲幸福而满足的活着。她也从中尝到了痛苦与无奈,也感怀人情冷暖和悲凉。从今以后,她要为了自己而活!她不要她的人生一成不变,她要她的生命肆意绽放。
若不能绽放,拼个玉碎又何妨?
云想容的心里瞬间充满了斗智,她娇美精致的面容也仿佛浮上一层寒霜,神色端凝中透着刚毅。眼神崭亮如熠熠生辉的璀璨星子。
“好,外公,我就赌这一次!”
孟方望着外孙女明亮的双眼,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欣慰的笑着:“就看你的了。”
“二太爷,东府大太爷晕过去了。”
正在这时,远处有小厮快步跑来传话。
孟方嘲讽的笑:“看看,他们府上的那些人也就会一点内宅小妇人才懂的伎俩了,装病,装晕,要不就撒泼,一哭二闹三上吊。你说我能把产业交给他们吗?”
云想容闻言噗嗤一声笑了,觉得孟方现在就像是个受了委屈而无从发泄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已经耳顺之年且拥有铁腕的精明商人。
“外公去看看吧,免得落人口实,说你孤立庶兄。”
“罢了,就依你。”孟方与带着云想容离开了花园,将云想容送回了内院。这才吩咐人被车往东府去。
云想容则是在内院门前遇上了英姿和柳月,两人也不知道寻个背阴之处,就那么晒着。
“毒日头低下的,你们两个也不知道找个阴凉。”
“我们担心小姐会有事。”英姿压低了声音,在云想容耳边道:“听说,老太爷把孟府的财产分给了你近一半?”
云想容摇着纨扇:“是,又是个烫手山芋。”
柳月天真的道:“有银子还不好吗?”
“怀璧其罪啊。”云想容语气轻松的说着严峻的实情。
柳月和英姿对视一眼,见情况不如自己想的那样简单,柳月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回到了上房,云想容径直走向曹氏的卧房,迎面遇上了姚妈妈和现在已经做了管事娘子的抱琴。
两人都极为客气的给云想容行礼。可见方才议事厅里谈论的事,现在整个孟家的人都知道了。或许不用过多久,整个兴易县的人也都知道了。
这是云想容下定决心后面对的第一件大事,她已觉得有些头疼。
到了卧房,见孟玉静、孟氏和楚寻都在,云想容笑着道:“外婆,您今日身子好些吗?”
曹氏笑眯眯的颔首,道:“已经好多了。吃了韩妈妈开的药,果然效果很好。”
云想容知道曹氏的病本来不重,现在也很是放心,到了孟氏跟前搂着她的脖子道:“母亲这下也可以放宽心了吧?”
孟氏喜笑颜开的刮了一下云想容的鼻子,道:“就你知道宽慰我。”
看孟氏和云想容如此亲昵,孟玉静不免有些感慨,“瞧瞧,着就是养了女娃的福气,看我养个儿子,就是不与我亲。只要稍微没看住,就如脱缰野马是的不知道颠到哪里野去了!”
楚晏闻言吐了下舌头,嘻嘻笑道:“娘不要担心,将来我要跟着外公学经营上的事,会尽量收敛,尽量少出外面去的。”
一想到儿子得到如此多的财产,孟玉静到现在还有些接受不了的样子,怔愣了片刻才表情复杂的笑:“也好,你也二十二了,你的生活原本就该你自己做主。我虽然疼惜你,心疼你,可到底不能跟着你一辈子。”
话是好话,可为何听着心里如此的别扭?楚晏摇着头:“娘管着我一辈子才好呢。”
孟玉静失笑,喉咙痒痒,又咳嗽起来。
曹氏见状就劝说孟氏,“韩妈妈的医术是极好的,你也该让她给你看看,平时咱们可是少有机会接触这样的医婆啊。”
“就是。表妹的一番好意,您反倒不领情,不怕卿卿哭鼻子?”楚晏也笑着打趣。
孟玉静摇着头,又是以先前的理由,说是不能吃混了药给拒绝了。
曹氏和孟氏颇为无奈。云想容和楚晏则是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狐疑。
“云姑娘。‘
姚妈妈圆滚滚如水缸是的身影出现在门前,笑着道:“外头来了一位刘小姐,说要求见您呢。”
“知道了。”云想容疑惑的皱眉。刘是国姓。这位刘小姐会是谁?她在兴易县根本不认是这样一个姑娘。
楚晏看的出云想容的疑惑,自告奋勇道:“要不就我陪你出去看看?在带上贴身服侍的丫鬟和婆子,还有府里的婆子,就不信对方敢对你做出伤害的事来。”
云想容啼笑皆非,“我一个寻常女孩儿,谁会伤害我?倒是你,怕已经习惯了提心吊胆吧。”
楚晏气恼:“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兄妹二人说笑着往前头去了。
到了前厅,云想容正看到刘嗪正坐在圈椅上,身后的丫鬟婆子拿了用纨扇给她扇风。
“二小姐。”云想容礼貌的招呼。
刘嗪站起身来,几步就到了云想容身边,笑道:“想不到我来找你吧?我今儿跟哥哥出来游玩,正好路过此处,前儿去贵府上,老夫人说你来了兴易县,我们也就进来瞧瞧,你不会嫌我烦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求见
若没有前世的记忆,面对这样一个长得男孩子似的豪爽女孩露出的善意微笑,云想容是绝对无法生出厌烦的。可云想容太了解刘嗪了,她城府颇深,若只有簪缨贵族的骄纵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她心术不正,为达目的不则手段,这样一个人,偏生了一张忠厚老实的脸,让人见之生畏,不知她几时就会心念一转来算计你。
前世跟她打交道是逼不得已,今生却是无所谓的人,偏生刘嗪一改从前的眼高于顶,会主动结交自己,还要看她在自己面前扮青春开朗,演姐妹情深。
云想容自认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对那些对她不怀好意的人。但毕竟刘嗪今生还什么都没做过,她无法让刘嗪为她尚还未做过的事负责。
“哪里会烦,来者是客,你太外道了。”云想容客气的笑着。
“我就知道你不会介意。偏我哥哥还拦着我。”刘嗪好像看不到云想容的淡漠,挽着她的手臂很是亲热。
已经第二次提起刘清宇了。
云想容故意无视,笑道:“请坐吧。柳月,上好茶。”
“是。”
柳月下去倒茶。英姿则是垂首站在云想容身后。
躲在门帘后的楚晏见来人是个开朗的小姑娘,云想容也不可能有什么危险,就笑着离开了。
刘嗪笑着问起云想容外婆身子如何了,家里可还好之类的问题,云想容都一一作答,多余的话便没有了,明显与她没什么话好说的。
刘嗪心下微恼,但此番是她自己找上门来,也不能怪云想容不待见,心里将兄长骂了一番,却也没忘记今日前来的目的,嗔道:“几日没见,我都想念你了,你也不知道想我。”
云想容微笑着不言语。
他们有这么近吗?
刘嗪见状,越发觉得抹不开脸,失去了与她拉关系的耐心,道:“我自己进来见您,偏我哥哥是个死心眼儿,说不方便进来,还在外头马车上呆着呢。”
言下之意,要云想容云想容请刘清宇进来坐。
且正常人闻言不都会表现一番客套吗?
可云想容本不预结交恬王府的人,娇美面容上浮现了耽误了人时间的歉然,道:“早知道二小姐急着出去见世子,我就不留你吃茶了。”
“我……”刘嗪的话被噎在嗓子里,看着云想容无辜的面容,自己也弄不清她是否是故意的,若不是故意,她未免太不懂人情世故。可传言中她是个铁腕的女煞神,不可能会连她的话都听不懂。
刘嗪反应了半晌才确定云想容是故意不想理会兄长,越发觉得纳闷了。
“恕我冒昧,六小姐是不是对我兄长有什么误会?”
云想容诧异的眨眼:“二小姐何出此言?我与世子并不认识,又何谈误会。”
不认识?那自家兄长提起她就如失了魂似的,一听说云想容随母亲回外家来了,就连忙来找她帮忙,偏要问问那日赏花宴她为何不来,是不是对他有什么偏见。
刘嗪压着火气,今后还要与云想容相交,断不能与她撕破了脸皮,只能尴尬的笑着,又说了几句闲话就起身告辞了。
看着刘嗪离开的背影,柳月担忧的问:“卿卿,这样对二小姐是不是不好?毕竟她是恬王家的小姐。”
云想容优雅站起身,缓缓走向门外,道:“于他们之间,本就没有永恒的感情,只有永恒的利益。我对她多几分客套,她若真有什么事需要牺牲我来做成,会手下留情吗?”
柳月和英姿都摇头。
“别看我现在与她不冷不热,等真有什么事需要我们结盟去促成双赢利益,她还是会找上我的,所以我们的关系,根本无所谓一次客套与否。”
“也对。”英姿笑道:“而且小姐将来也可以说是因为外婆身子不好,担忧之下难免心情不悦。”
云想容微笑颔首。
孟府门外,刘嗪上了马车,就再也无法保持淑女笑容,恶狠狠的瞪着刘清宇,道:“偏你让我来,人家根本就觉得不认识你。哥,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还害的我也跟着惹了个大没脸。”
“不认识?六小姐当真这样说?”刘清宇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似的,脸色苍白如纸。只觉得这些年他为了让云想容能高看自己一眼苦心练字,竟然都成了笑话。
刘嗪到底看不下哥哥如此难过,转而温言开导道:“你与六小姐的接触的确是不多,她对你没印象也是正常,再说她是大家小姐,难道会主动与什么外男结交?她记不得你,正好说明她的品性端正,没有被你的仪表和家世吸引,殊不知有多少女子就等着能登上枝头做凤凰呢。”
一番话既赞了刘清宇,又夸了云想容,听得刘清宇颇为熨帖,才刚的难过果然也少了几分。
“你说的也有理。”一想到自己的事妹妹没少出力,他一个男人家,又不好拉着云想容不放直接说我看上你了打算娶你,要想博得她的好感,难免要妹妹牵线搭桥。况且刘清宇也听过一些传言,都是说云想容是个厉害人物。妹妹在云想容那里或许也真的会受点委屈。
刘清宇看着刘嗪时的眼神便充满了歉意和感激:“妹妹,你的好哥哥铭记在心。”
刘嗪半真半假的开玩笑:“是嘛?可不要将来有了嫂嫂,就一颗心都放在嫂嫂身上,不顾着我这个妹妹的死活了,说不定真让六小姐进了门,她霸道一些,连娘家都不让我回呢。”
刘清宇闻言早已经心花怒放,云想容真的会成为刘嗪的嫂嫂?
“浑说。她若是真的进了咱们家门,自然会对你好的。”
说话间,马车外传来一个妇人的说话声:“请问,车上的可是恬王府的二小姐?”
刘嗪冲着刘清宇挤了挤眼睛,低声道:“定然是云想容回心转意了。”
刘清宇便笑着颔首,神色中略有期待。
刘嗪掀起了窗帘:“我是.‘
但见外头的仆妇穿了件靛青色的对襟细棉褙子,头发高高挽成圆髻,斜插着两根银簪子,打扮的干净整洁。
“果然是二小姐。奴婢是云七小姐身边的人。”仆妇说着话侧身让开,刘嗪就见她背后不远处的马车上,云明珠探出一张漂亮的小脸来,对着自己微笑着招手示意。
略一思考,刘嗪便有了主意,扶着仆婢的手踩着红漆脚凳下了马车:“原来是云七小姐。”
因刘嗪要亲近云想容,且知道云想容与云明珠生母之间的瓜葛,所以平日都不怎么理会云明珠。
云明珠平日与刘嗪都是说不上话的,今日刘嗪对自己确实如此客气,她也忙扶着康孙氏的手下了马车,笑道:“是二小姐,才刚我见恬王府的马车,就猜想是二小姐路过此处,来看我姐姐的。”
“我与哥哥出来游玩,恰好路过兴易县你们外家,就顺道来看看了。”刘嗪说着,面上有不忿稍纵即逝,“可是六小姐好像很忙。”
对于云明珠来说,刘嗪这句话等于向她抛了橄榄枝。
云明珠恨着云想容,又苦于自己没有那个扳倒她的能力,便想要壮大自己。其中结交权贵就是最要紧的一点,先前她又听过康妈妈的分析,知道巴上了恬王家不是坏事,闻言连忙顺水推舟:“许是孟老夫人病重,姐姐跟着着急吧,怠慢了二小姐和世子,还请二位见谅,若不介意,还请进来吃杯茶?”
一番话说的彬彬有礼,为“无礼”的云想容说了话,又彰显了自己的大度。
康孙氏听的暗自点头。
刘嗪与车上的刘清宇都正有此意,也不推辞,便跟着云明珠进了孟府。
刘清宇一路上忍不住计划,要怎么样才能见到云想容,问她个究竟?所以路上没注意,险些与迎面而来的一位儒雅书生撞个正着。
刘清宇的第一反应便是愤怒,张口便道:“哪个不长眼的!”
楚晏皱着眉,问云明珠,“怎么回事?”
云明珠好歹要叫孟氏一声母亲,在孟家虽然是个异数,却也是个主子,也知道楚晏与云想容亲近,她就越发排斥这个不搭边的表哥,与有荣焉似的,道:“这位是恬王世子,这位是二小姐。”心里暗骂你们臭做生意的,没见过达官贵人吧!
楚晏自然看得出云明珠的意思,心下冷笑,难怪卿卿看不上这人。人已经向着刘清宇和刘嗪拱手:“原来是贵人到访,在下楚晏。”
云明珠补充道:“这位是我六姐的表哥。”
一听是云想容的表哥,刘清宇的气消了几分,也不在意自己被撞的事了,礼貌的与楚晏还礼。
楚晏疑惑为何刘嗪方才都走了,这会子又去而复返,怕云明珠没个深浅的待客不周,就吩咐康孙氏:“你去问问六小姐什么意思在定夺。”
当着云明珠的面如此说,等于打她的脸。
云明珠当下气的不轻,斥道:“不必去!”
原本楚晏说要去请云想容定夺,刘清宇心下便是一喜,他来的目的就是要见云想容。
谁知云明珠竟然给拒绝了。
刘清宇立刻觉得面前这小丫头太不懂事,给刘嗪使了个眼色。
刘嗪立即道:“还是请六小姐来吧。人多也热闹不是?”
云明珠脸色铁青,又不好拒绝,一口气卡在嗓子里好半晌才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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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激怒
楚晏虽举业成就不高,可阅人无数,面前这三人都有掩盖不住的企图,让楚晏有些后悔方才吩咐人去叫云想容出来。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无法收回来,好在他知道云想容是个有主意的人,用不到他这会子乱操心。
楚晏冲着三人拱了拱手,便径直出去了。
康孙氏这厢已面色为难的进了内院,直到了上房东侧的偏院,在廊下回云想容:“六小姐,才刚我与七小姐从外头回来,恰逢恬王世子和二小姐在咱们门前。”下面的话,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说七小姐主动去邀请恬王二小姐?谁不知道恬王二小姐是六小姐的手帕交,平时都不怎么理会七小姐的?这样一说,不成了不打自招了。
云想容正在屋里练字,听康孙氏的话戛然而止,狐疑的眯起眼,略一想,了然笑了:“柳月,请康妈妈进来吃杯茶。”
“是。”柳月笑吟吟的撩帘子出门,正对上院子里康孙氏忐忑不安的眼,不动声色的道:“康妈妈请进。”
小姐赐茶,她敢不吃?
康孙氏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忤逆云想容的意思,连忙躬身进了屋,恭恭敬敬给云想容行了礼。
云想容笑容可掬的颔首,写字却是不停的,温和的道:“康妈妈请坐。”
康孙氏知云想容生的俊俏,却不是平时在身边伺候的,见面机会少。如今见她斜挑柳眉,眼颦秋水,肌肤赛雪,唇若涂丹,身姿盈盈,纤腰楚楚,袅袅婷婷若枝头春蕊,即便安静写字,也有说不出的美感,加之她说话娇柔低婉的声音。
康孙氏觉得骨头都要酥了,不敢多看一眼,忙低下头垂首站在一旁,却记得云想容小时候的事,在她写字时绝不敢靠近半步。
云想容便温和的问起她话来。
“这几日我忙着外祖母身边的事,没如从前那般看管着明珠,她可还好?”
“回六小姐,七小姐乖巧谨慎,加之孟府对她颇为照顾,她很好。”
“那就好。天渐渐热了,明珠可带了夏衫来?”
“回小姐,带来的。”
“胭脂水粉可还够用?”
“够用的。”
……
云想容关心起云明珠房里的事,生活琐事衣食住行都问了个清楚。一连问了二十多个问题。
有些问题,一句话便可以回,有些问题则需要解释清楚。康孙氏额头渐渐冒了汗。外头二门处七小姐可还带着两位贵人在等着呢。她刚才在庑廊下并没有回明白,难道是六小姐没听清?
可云想容说话,谁敢随意打断?
云想容正说到自己为何要对云明珠严加要求:“……邱夫人去的早,我母亲虽然敦厚温和,一直将她视如己出,可明珠到底也是没了亲娘的,我一直怜惜她的身世,不希望她长歪了。在济安侯府里,她按着宗族来排的确是行七。可原先永昌侯府的事,外头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知道我父亲是带着邱夫人这个平妻过日子,生了长女明珠,次子博哥儿的。
“邱夫人去了,明珠就是丧妇长女。
“若不好生管教,闹出什么乱子来……如今她也十一岁,是该到说亲的年龄了。
“老夫人年岁大了,不怎么管府里的事。大夫人虽然管家,但三房子女的婚事她插不上手。
“明珠和博哥儿将来的婚事,还要我母亲插手。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多照顾她几分。”
……
云想容说话时,仍旧笔走龙蛇。
康孙氏头上的汗珠子却越来越多,她频频用袍袖擦拭。云想容说的话只表达了一个意思——她要想收拾云明珠,根本不需要找理由。让云明珠好生安分一点,别闹什么幺蛾子尚且还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否则只要稍微将丧妇长女之说宣扬开,对云想容他们是无损的,可邱氏所生的二子一辈子可都废了。主子的命运尚且拿捏在云想容手里,她这个做奴才的就更不在话下。
康孙氏的腰更弯,头垂的更低了,满脸堆笑的恭维云想容:“六小姐的苦心七小姐哪能不知道呢。”
“是吗?”云想容写完了最后一笔,将狼毫笔递给身旁的英姿,接过帕子擦擦手,微笑着望着康孙氏:“七小姐知道,那康妈妈知道吗?”
康孙氏心脏突的一跳,扑通一声跪下,“老奴自然知道的。”
云想容凝视着康孙氏半晌,虽然眼神温和,可康孙氏觉得仿佛有千万把刀子在割肉是的,吓得她前胸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里衣冰凉的贴在身上,很是难受。康孙氏惊觉,难道她那日跟七小姐说了邱氏的事,云想容知道了?
是啊,云想容何等聪明,原先七小姐和云想容虽然不对付,也没有到了矛盾那样激化的程度。她的变化是那晚之后才开始的。云想容就算不知道,也会怀疑到她的头上来。
康孙氏卑微的额头贴地,身子抖的如风中的落叶。
云想容怡然自得的在窗边的红木官帽椅坐下,道:“罢了,康妈妈请起来吧。你奶了七小姐一场,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有什么事情也都好说。”
康孙氏忙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六小姐。”随后站起身,态度无比恭敬。
云想容这才问:“你刚才在外头说什么,恬王什么的,我没听清楚。”
“是这样,才刚七小姐去集市上逛了逛,回府的时候恰好遇上了恬王府的马车,七小姐猜想是二小姐来看您,就主动打了招呼,想不到二小姐和世子都在,七小姐就请他们进来吃杯茶。我们一行路上遇见楚公子。楚公子说要不请您前去,特地吩咐了老奴来。”
“是这样。”云想容颔首,站起身道:“既然有贵客,可万万不能失了礼数,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更衣,即刻便来。”
“是。”
这个“即刻便来”,一等就是两柱香的时间。
云想容穿的仍旧是方才那身蜜合色的素纱袄裙,外头罩湘妃色掐牙的素缎收腰比甲,长发挽成随云髻,斜插着一根白玉簪,发间簪了一朵新鲜的粉白芍药。手摇着百蝶穿花纨扇,身姿绰约含笑而来。
康孙氏看了一眼就忙低下头,全然不敢多想她拖延的意头,忙跟在云想容那两名婢女的身后,快步离开了上房,往二门的方向去。
穿过二门过了西边的穿堂,上抄手游廊,进了正厅后头的抱厦,然后由角门到了前厅后门之处。
停下脚步,顺着湘竹帘的缝隙看了看里头,
刘嗪、刘清宇和云明珠都在。
从康孙氏来回话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也让他们等够了,心焦够了。
云想容给英姿使眼色,英姿立即撩起门帘:“六小姐到了。”
云想容便带着人走了出来,微笑着对刘嗪道:“嗪姐儿,想不到你去而复返,我拉着康妈妈问了问明珠的事情,到最后才听她说你们来了,我就赶忙来了。”
意思是康孙氏没回明白。
康孙氏有陨雹飞霜有屈无伸之感,偏又不敢说明,只能任由主子们去想,任由云明珠去瞪她。
刘清宇这厢喝了一肚子的茶,早已经没了耐心,还有些尿急,在人家家里,又不好去茅厕,焦躁生气的很。
此时见了云想容,所有的不悦都烟消云散,满眼满心都是她,她高挑玲珑的身段,欺霜赛雪的肌肤,优雅的谈吐,悦耳的声音,还有她偶然瞥来仿若秋波粼粼的眸子……
他嘴巴张的老大,半晌合不上。
云想容不悦的纨扇掩了半边脸,冷淡的行礼:“世子。”
刘嗪忙推了推傻住的兄长。
刘清宇这才回过神,忙扫地一揖:“六小姐。”
于理不合!
众人都看得出,这位恬王世子根本就是已经晕了。
云明珠气的牙根痒痒,想到母仇,想到这些年云想容对自己的欺压,原本要在刘清宇和刘嗪跟前演戏的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咬牙切齿的挡在刘清宇和云想容之间,声音不满的道:
“姐姐怎么来的这样晚?康妈妈我是最了解的了,她素来聪明,从没有办砸过差事,不可回话都说不明白。”
言下之意,是云想容故意怠慢他们。
刘嗪也是这样觉得,只是为了兄长,她不好多说,现在云明珠先说出来,她破觉得赞同的微微颔首,看着云想容,仿佛在等她一个交代。
云想容敛额,不悦的道:“明珠,有客人在,你这是什么态度。”
完全是长辈教育晚辈的口吻。
云明珠霎时间觉得颜面扫地,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什么态度?你不就是瞧我不顺眼么!我请了客人来,你偏从中间横插一杠,叫你来,你又拖延了半个时辰!”回身掀开茶碗给云想容看:“这第四碗茶都吃的没色儿了!你怠慢我不要紧,怠慢了恬王世子和二小姐,丢了咱们云家的脸,你什么意思!”
云想容嘴角仍旧噙着微笑,看向刘嗪和刘清宇。解释道:“舍妹年轻,请二位不要介怀。”
随后吩咐英姿:“七小姐累了,扶她去歇着。”
第一百一十七~一百一十八章 暗斗
“我不累,不需要歇着!”云明珠双臂被英姿拉着,想要挣脱,却分毫动弹不得。她素来知道云想容身边这个身材娇小的婢女是个有力气的,当下对着英姿又是踢又是踹,仍旧是被英姿带了下去。
云想容抱歉的对刘嗪道:“让你见笑了。”
“说的什么话,小孩儿家的说话冲动点也是有的,你也不要伤心,我看七小姐只不过是等的不耐烦了,待会儿平静下来自然会好的。”云想容和云明珠的关系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刘嗪要结交云想容,自然打听的一清二楚,见了也并不觉得稀奇。
刘清宇却很同情云想容。有如此不知好歹的妹妹,她的生活应当很辛苦吧?刘清宇看着她的眼神从起初的惊艳和痴迷变做了怜惜。
云想容被他炙热的眼神看的心下厌恶,她和刘清宇夫妻十年,陪伴着他从一个良心未泯的少年成长成一个骄奢淫逸的中年,他的每一个动作和眼神,云想容不用想都知道代表什么。现在他露出这种前世面对云明珠时会露出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拿她当粉头之流。
云想容不悦的别开眼,懒得在看刘清宇,对刘嗪道:“我还要去明珠那里看看。”明摆着要送客。
刘嗪自然不会赖着不走。其实她也看不惯兄长一见到云想容就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忙道:“我们也该往京都赶了。改日在来看你。”
“我送你。”
“不必了,留步。”
……
两人客套了一番,刘嗪就拉着哥哥出了门,直到出了二门身边仆妇们少了,刘嗪才低声抱怨:“哥哥那是什么样子,我看你也不用问云小六她为什么不来参加咱们家的赏花宴。更不用问她为什么要讨厌你了。你那个样子,是个女儿家都会厌烦,甚至害怕好不好。”
刘清宇却像是没听见她后面的话似的,只听见讨厌二字了。失魂落魄的道:“你说,六小姐真的讨厌我?”
“不然呢?你的眼珠子都快要留在人家身上了!如此直白的眼神,人家还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哥哥,你就算真的喜欢她,也不必要表现的如同登徒子似的,还没怎样,就先将她吓坏了!”
“是啊。”刘清宇恍然,一拍巴掌:“大概真的如你所说,是我太唐突了,我与她统共没见过几面,说话一共不超过十句,她没理由无缘无故的讨厌我,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个。我就是对她太在乎才会如此。”
在乎也不是要太激进将人吓走吧。
刘嗪心里腹诽,兄长原本并非愚钝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起,只要提起云想容,就丢了魂是的,反应变的迟钝,人也呆呆傻傻的不成个样子。为了这个,母妃不知道有多不满,偏偏哥哥对于这种事毫无所觉,他就不想想母妃对他有多么溺爱,他越是表现出对云想容如此有兴趣,母妃就有可能越是不赞同他们在一起。
刘嗪摇了摇头,再精明的男人,对后宅中事也都是不上心的吧。
正想着,突然听见右侧月亮门的另一边有两个仆妇在低声说话,“……真想不到二太爷竟然将财产都传给了外孙!”
“就是,楚少爷有,云姑娘也有,孟家的产业那是多少?孟家可是富可敌国呢!楚家原本就是富商,那不是锦上添花了!”
“莫说楚家,单说云姑娘,有了孟家将近一半的产业做陪嫁,啧啧,将来谁娶了她,不是抱着个摇钱树!”
……
两个人的说话声渐渐远了。
刘嗪和刘清宇都是目瞪口呆。
孟家的财产居然这样分?!云想容将来会有将近一半的孟家产业做陪嫁?
刘清宇立即觉得云想容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越发的高了。恬王府不缺银子,可到底金帛动人心,谁会嫌弃自己的钱多呢?
刘嗪也按捺不住了,忙道:“哥哥,咱们快些回府与母妃说一声吧。”
“也好。”刘清宇对迎娶云想容的事情越发有信心,因为母妃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若知道云想容有兴易县首富近一般产业的陪嫁,定然不会再阻拦了吧?
刘清宇的步履越发的轻快了。
%
“放我出去,云想容,你要做什么,动不动就将我关起来,爹爹让你照顾我,你却这样对我!放我出去!!”云想容双手拍着格扇,外头的人却都如同聋子哑巴,听不见也不回答。
云明珠见无人理会她,随手抓起桌上的青花茶具一样一样摔在门扇上,随后一抽大红绣牡丹花的桌巾,桌上的托盘茶篓也都掉落在地,回身一脚踹翻了一把交杌,又奋力推到了一把圈椅……
云想容站在门外,听着里头云明珠如同暴戾的母狮撒泼一般,冷笑了一声。
从前她不愿意对付云明珠原因有二,一则,因今生她并未作出上辈子伤害她的事,她无法因拥有记忆就去惩罚她,二则,她觉得对付一个孩子胜之不武。
但自从云明珠将她推出马车,这两个缘由就一并消失了。
她不是什么善人。甚至济安侯府的老人还有记得当年事的,背后说她是个心狠手毒的夜叉。孟府当年给喻博经裹尸的下人,还有叫她煞神的。
她原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名声好坏,别人喜欢不喜欢都与她无关,她只想做自己。
所以云想容不会被姐姐的身份束缚。云明珠对她不起,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若当日被云明珠害的是别人,身边又没有英姿这样会功夫的丫鬟呢?难道因为云明珠的计谋没得逞,她就有理由宽容她?
笑话!
云想容道:“你们好生看着,谁来也不准开门,几时七小姐认了错几时来回我。”
仆妇都是孟家的,所以并不十分了解云想容的性子。
有一个就问云想容:“那若是二姑太太来了呢?”
云想容看了她一眼,“一样不开。”
“是。”那婢女连忙低下了头。
屋里的云明珠作的累了,瘫坐在门前的圈椅上喘粗气,将云想容的话听的清清楚楚,云明珠立即觉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云想容,你太狠毒了!我要回京都去!我要回去告诉父亲!你算什么姐姐,你简直就是个母夜叉,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骂着骂着,哇的一身哭了起来。
云想容不理会云明珠的叫嚣,回了书房吩咐柳月磨墨,写了一封书信给云敖。将近些日近况说明,并说这边一切安好,信中,她提到了孟家产业的事。就算她不说,云敖早晚要知道,还不如她先自己说出来做得漂亮点。
“顺便带这些兴易特有的小点心回去交给老夫人和我两位伯母,还有这些,给八少爷和九少爷,还有芷哥儿。”
云想容打点了一大包的东西,一并交给了英姿,让英姿给送信之人带过去。
英姿拿着信和东西出去,云想容就回了上房伺候曹氏,不多时,孟方脸色铁青的回来了。
曹氏忙坐直了身子:“东府老太爷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孟方不愿将情绪带给病中的妻子,缓和了面色道:“无大碍的,你不要多挂心。”
“哪里能不挂心。他毕竟七十八了,身子不如从前,我之前就担心他受不了刺激。”
云想容挑眉看着孟方。外婆的话分明就是说她当真是装病,借口让她和母亲回来的。
“无非是以身子不好来要挟,一哭二闹三上吊,软的不行就撒泼,那边府里的也就这些伎俩,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孟方鄙夷的道:“如此能力,连得我一成的产业都不配。他们东府的人坐享其成还有诸多要求,当真是小妾风范。”
“不必动气,这么多年东府什么样子咱们不是都看透了么。不然咱们也不必做此决定.”
云想容知道孟方和曹氏还有话要说,拉着孟氏和孟玉静出去了。才刚出了门,孟氏就问云想容,“你又把明珠关起来了?”
云想容颔首,道:“才刚恬王世子和二小姐来做客,康孙氏来回话,我拉着她问了一番明珠的饮食起居,耽搁了片刻才去前厅,她就当着客人的面儿发起火来,母亲,明珠的事儿往后您别插手,也别胡乱心软。若是明珠管教不好,外头的人只会歪曲您,说您特意把邱氏的孩子养歪了,如此罪名您可担不起,所以对于他绝对不能心软。父亲既然将明珠交给我,自然是希望我严加管教,相信父亲也不会反对的。”
孟氏想起先前在拢月庵云想容跌下马车的事,默然颔首,决定不再插手云想容管教云明珠的事。且云明珠也真的是欠管教了,从前她虽然顽皮,却也没有现在这般顽劣,竟然还在客人面如此失礼。
孟氏总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云明珠性格大变。一时间又摸不清头绪。
孟家财产交给外孙来继承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出两日,兴易县上下就都已知晓了。
身在京都的云敖和老夫人当然也得知了消息,老夫人不置可否,左右云想容将来是要入宫去的,做了娘娘,也不在乎银子不银子。
云敖也没将这笔钱放在心上,在他的眼中仕途和权力更加重要,有权自来会有钱。再者堂堂男儿哪能一点气节都没有?孟家就算富可敌国,能得近四成半的产业也的确是个极大的数目,他也不可能参与到女儿的事情中,免得叫人说他云敖觊觎岳父的财产。
所以云敖给云想容的回信上并未谈及财产的问题,倒是嘱咐云想容好生管教云明珠,让她全权负责,不用与他商议。
等云想容将回信拿给云明珠看时,云明珠气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已经在厢房里关了两日不见天日,发现若是她不道歉,云想容绝对不会放他出来。
终于,云明珠服了软:“六姐,前头的事是我太冲动了。请你别见怪。”
云想容挑眉看着她,能屈能伸来的虽然晚了些,却与当年的邱翦苓如出一辙,云想容并不说话,只吩咐人带着云明珠下去休息。
云明珠吃饭时,听到仆婢们低声议论云想容得到富可敌国的孟家四成半的财产,一口粳米饭噎进了喉咙里,险些噎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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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易县城西一座二进的宅院里,天井处种了一棵一人合抱粗的高大杨树,树荫恰好遮住了整个院落。尉迟凤鸣只穿雪白的中衣和长裤,在院子里同已经年近不惑的柴彬练拳。
柴彬身高马大,一套拳打的刚猛生风。相比之下,尉迟凤鸣虽也生了高大健硕的身形,身法就迅捷了一些,与柴彬斗的旗鼓相当。
柴彬笑着夸赞道:“少爷拳法大有长进了。”
“是你教的好。”二人收招,各自退开。尉迟凤鸣拿袖子抹了把脸,笑着道:“你才刚不说有人来回话么?”
“是,属下这便叫人进来。”
尉迟凤鸣笑着摆摆手。
不多时,一位年仅五旬,中等身材,相貌端正,身着暗金色团字员外服的男子走了进来。见了尉迟凤鸣,忙扫地一揖:“草民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
期间丫鬟在石桌上铺了桌巾,在石凳上摆了锦垫,又上了上好的碧螺春。
尉迟凤鸣笑着道:“楚先生,一起吃杯茶。”潇洒的在桌边坐下。
“草民不敢。”楚寻恭敬的垂首道。
尉迟凤鸣也不强求,吃了口茶,问道:“不是说了轻易不要到这里来吗?”
“是,草民记得,只不过如今遇上了棘手的难题,所以来请大人的一个示下。”
尉迟凤鸣知道他是要问什么,仍旧道:“讲吧。”
“是。”楚寻应声,道:“如今孟元汀将孟家所有的产业都划分出去,大人应当知道了吧?”
尉迟凤鸣颔首。
楚寻又道:“如今财产分为三部分,一成给了东府,剩下的九成给犬子和云姑娘平分。犬子的那一份大人可以放心,我做父亲的必然能够拿捏的住他,现在问题就处在云姑娘的那一份上。”
“那你说,该怎么解决?”尉迟凤鸣不发表意见,等着楚寻的看法。
楚寻道:“其实草民的想法很简单。”
抬头望着尉迟凤鸣,抬起手比了个杀的手势。
尉迟凤鸣见状蹙眉,正色道:“褚先生,锦衣卫的规矩你应该知道吧?”
楚寻被问的一愣,原本这件事他来时路上已经有了必定会得到允许的自信,却不想尉迟凤鸣并未马上回答,而是先问他问题。
楚寻半晌方道:“知道。”
“既然知道,你觉得这件事做大了,对咱们有好处吗?你的思路是对的,只要云想容一死,她的那份财产自然就归令郎所有了。但是你忘了一点,云想容若死了,官府必定要插手此事,且她父亲和祖父都贵为侯爵,又都是颇受皇上器重的臣子,她若死了,必然引起一番轩然大波,到时候若是将锦衣卫给揪出来,私自介入民间百姓的财产纷争造成有人致死,皇上知道了,会如何?”
一番话说的楚寻额头上冷汗直冒。的确,锦衣卫窥探百官,此番是他们私下想要壮大敛财,是不能闹大的。
可楚寻并不是锦衣卫。他只是锦衣卫在民间的一个线人而已。他注重的,是孟家的财产。他必须要将云想容的那份财产想办法划入自己的名下。
楚寻说话的声音便急切起来:“大人,那您说当如何是好?”
尉迟凤鸣站起身,在院中随意走了几步,笑道:“我先前说,你的思路是对的,只要云想容能够退出这次争夺,那令郎就有了绝对优势。让一个人出局,并非只有死这一个办法,让她失去资格即可。这样不会伤及人命,又可保护锦衣卫不被牵连。”
楚寻颔首应是,“草民知道了。”
尉迟凤鸣见状颔首,待楚寻退到院门前时又叮嘱道:“切记不能伤人性命,不能将事情闹大。”
“是,草民谨记。”楚寻恭敬行礼,已经开始策划要如何才能不动声色的让云想容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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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兴易县东郊沈奕昀的田庄中,孟元智回过话之后,恭敬的垂首而立。
楮天青沉思半晌才道:“这件事我们会处置,你且退下吧。”
孟元智心下暗喜,连连道是,退了出去。
待到孟元智离开。楮天青回了内院,径直到了沈奕昀的书房门前。
“四少爷。”
沈奕昀正在看书,闻声抬头,见来人是楮天青,温和微笑:“褚先生,请进。”
楮天青进屋先是恭敬的行礼,才道:“才刚我会了会孟家东府的那个人,”摇着头道:“当真是不怎么样。厂公怎么会选中这么一个人。”
沈奕昀明媚含波的凤眼中有讥笑闪过:“山高皇帝远,此事未必就是厂公亲自安排的,他不过是吩咐手下人去做而已。而且,孟家他们的确应该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四少爷说的极是。”楮天青颔首,转而道:“如今这般,您看该怎么做?”
沈奕昀略微想想,道:“楚晏和云小姐两个都动不得。前者被后有锦衣卫的人。若是将他杀了,势必会引起锦衣卫和东厂的大战。这么多年锦衣卫和东厂还只都停留在相互谩骂指责的截断,他们可以相互制裁,却不能开战。相信厂公也没有做好要与锦衣卫正面交锋的准备。所以楚晏是万万动不得的。
“同理,云小姐也不能杀的明目张胆,她父亲和祖父都是侯爵,这件事要想做的完全,除非给她们家安排个通敌叛国那样大的罪名,让云家无还手之力,否则东厂今后就等着被报复了。”
“四少爷说的是。”楮天青皱着眉头道,“我倒是有个想法。”
“褚先生请讲。”沈奕昀态度很是恭敬。
“四少爷,您说东厂和锦衣卫之间这次的斗争,彼此双方能够接受的底线是什么?”
“打平。”云想容想也不想就道。
“对。”楮天青点头。
沈奕昀已经猜到楮天青要说什么,忍不住微笑起来:“褚先生果真足智多谋。”
楮天青也有得遇知音的喜悦,道:“四少爷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是。”沈奕昀正色道:“楚寻父子是锦衣卫的人,占有孟家四成半的产业继承权。东府孟元智是东厂的人,占了一成产业。如此悬殊的差距,如果能将云想容所得的那一份拉进东府,就算是赢了。若是做不到,至少还可以刮分了云想容的那一份,和锦衣卫谈判,造个平手的模样。”
“正是如此。”楮天青连连点头,道:“所以,现在症结就在与云小姐手中的那一份财产。那四成半归了谁,谁就是赢家。可是这么一大笔财产,云小姐哪里可能放手。”
沈奕昀吃了口茶,骨节分明白皙袖长的手放下了茶碗,淡淡道:“不放手,可以想法子让她放手。就如同不能明着做了她,可以让她意外身亡。她出局了。剩下的那一部分财产,甚至是所有财产都会重新分配。”
楮天青抿了抿唇,道:“的确是如此。”
沈奕昀知道楮天青的顾虑,站起身来道:“我们如今好容易走到这一步,必须要得到厂公的支持。所以这一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知道云小姐或许是无辜的。但为了咱们所有人,以及咱们所有人的家人都能够光明正大,安安全全的活下去。我只能这么做。若有罪,就让我一个人背着,将来到了地下慢慢的偿还吧。”
说到此处,沈奕昀苦笑道:“或许将来我到不了地下,会灰飞烟灭也不一定。”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这双手,已经沾染过太多的血腥了。
楮天青一路跟着沈奕昀到现在,他所有的难处他都懂得,此番与东厂结交势在必行,他们是没有退路的。现在又没有完全的办法,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四少爷。”楮天青站起身,正色道:“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安排。你不要插手了。”
沈奕昀微笑摇头:“不,还是照着老规矩,我来策划。”
楮天青动容的望着沈奕昀,才十五岁的少年,就已经有了成年人不及的果敢和担当。有些时候,他的确铁腕了一些。但是他是整个沈家的掌舵人,为了沈家的延续,为了所有跟着他出生入死的人的安全,他不能失败。为了生存,为了有能力应对皇帝的步步紧逼。有时候只能不择手段。
第一百一十八章 示警
沈奕昀口中说的笃定,为的是让楮天青以及下面的人明白,他作为当家,所有决断都会以自己人的生死存亡为首要考虑。
可回了卧房,他却如何都睡不着,在敞开的窗扇前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望着阴霾的夜空,沈奕昀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个身世可怜的豁牙子女娃,生活迫使她早慧,软弱的母亲迫使她强硬,她孝顺,勇敢,为了母亲可以与人厮打,也可以忍气吞声,更可以不惜伤害自己。
她送他的那方歙砚,现在他还在用。
他送她的那匣子狼毫笔,不知写秃了没有?
他和乳娘初到拢月庵时他浑身湿透,穿了一件她的桃红色小袄。那件小衣服乳娘现在还收着。
孟氏和赵姨奶奶对他也是极好的。
这个女孩子,只不过是继承了外公的财产,她有什么错?
沈奕昀低下头,长睫遮住了他眸中的不忍。
可是他能放弃厂公的帮助吗?皇帝对他一直防范监视,前些日子还大张旗鼓御赐了他一个表字。
默存。
沈默存。
只有沉默,才能生存。
只有默默无闻,才能生存。
他本不打算报仇的,可做贼的人心虚,总想着斩草除根。这些年对他面上很好,心底里却是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
他一个人死不足惜,难道跟随他的这些人,都是活该吗?
沈奕昀摊开双手,望着在夜色下白花花的手掌。这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他仿佛坠入了泥潭,越是挣扎,陷的越深。
可是。他真的不忍心。
他和云想容之间的结是死结。云想容不会放手,他也不会退步。或许,他可以不杀她。至少要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
云想容根本不知自己卷入了锦衣卫和东厂的斗争中,继承财产对于她来说百利无一害,她自然会选择继承。
可当继承财产成为一个大麻烦的时候呢?
这么些年他并未与云想容联系过,也不曾关注过她,不知她是否是那种拜金的女子。
但无论是与不是,他都应当想法子给她示警。她若够聪明,自然会察觉到继承这笔财产会给她带来的危机,若她能自行退出。当然最好。若是她不能领会其中意思,或者将金钱看得比生命重要,他也没有办法了。
这是他能想到最折中的办法。
小猴盘靠着屋门盘膝坐着打瞌睡,迷迷糊糊醒来,看到窗扇前高挑潇洒的背影。怔愣着眨眼,风吹得他白色直裰袍袖摆动。乌黑长发在他脑后飞舞。小猴朦胧间还当自己看到了姑射仙人。半晌才揉着眼睛爬起来。试探的叫了声:“爷?”
“嗯?”沈奕昀并未回头。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小猴掩口打了个呵欠:“爷,您怎么还不睡?”
看了窗边条案上的自鸣钟,眉头紧锁的道:“已经四更了,爷快些歇着吧。”
沈奕昀缓缓回过身,虽面无表情,可神态轻松自然。丝毫没有昨夜愁眉不展的模样,清越的声音道:“你睡吧。不必管我。”
见沈奕昀仿佛打开心结是的,小猴也有胆子插科打诨了,夸张的叫了声:“哎呦我的爷!您就这么作践自个儿身子。卫妈妈要心疼死。”
沈奕昀在八仙桌边坐定,皱起入鬓剑眉:“只要你别多嘴。”
小猴一捂嘴:“我几时多嘴过!”
“预备热水洗漱吧,待会儿昆仑就该来了。”
“爷您一夜没睡,还要跟卫昆仑那小子练拳啊。”
“嗯。”
沈奕昀随手拿起凉茶就要吃。叫小猴手忙脚乱抢了去。
“爷,我这就给您沏热茶去,您先等等。”说罢一溜烟跑出去,刚到门口,却听外头轰隆一声闷雷响,渐渐泛了鱼肚白的天空,仿佛被撕了一道白花花的口子,大雨瓢泼一般扬了下来。小猴又忙折回来关窗。
“下雨了您就不用练拳了吧。‘
“练。”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表明了自家主子的态度坚决。小猴可怜兮兮的看着沈奕昀,见他已拨亮了烛火拿了书看,撅着嘴去预备热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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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容也是被这声雷响惊醒的,她躺在内间的拔步床上,听着暴雨拍打着窗棂的声音,心突突的眺,呼吸也有些急促,她是最受不得这种惊吓的。
英姿和柳月披衣趿鞋端着烛台一前一后的撩起帐幔进了内室,昏黄温暖的烛光渐渐近了,给内室带来一片温暖。
“小姐,没事吧?”他们刚才听到云想容的惊喘。
云想容摇头:“你们去看看窗关严实没有。”
“我去看。”英姿放好烛台退了下去。
柳月则拿了件水绿色对襟袄子给云想容披上,又去倒了杯温水。
云想容接过白瓷描锦鲤的茶杯,满满的喝了一杯,心跳才渐渐平复了,借着不甚明亮的烛光看了眼自鸣钟。已经过了四更了。
英姿检查了门窗,回来道:“小姐,门窗都紧闭着,没大碍的,时辰还早,您在睡一会吧。”
云想容颔首,在英姿和柳月的服侍下盖好薄被。
见云想容闭着眼安静的睡了,英姿和柳月才端了烛台蹑手蹑脚的退下。
随着珠光渐渐被帘幕遮挡。内室里就只剩下一片昏暗。所有的家私都被蒙上了一层幽蓝的纱,又觉的空气很是窒闷。
云想容听着窗外肆虐的暴雨声,望着头顶杨妃色绣牡丹花的帐子陷入了沉思。
于孟方宣布了财产继承已经第三日了。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楚晏的父亲是锦衣卫暗探,他能得四成半的财产。
东府二老爷自然有办法拿捏大老爷,得到孟方分给他们的一成财产。
她呢?哪个派系都不是。只要灭了她,她的那份财产给了谁谁就能赢。就算不能确定给谁,也可以让局面重新洗牌。
自孟方告诉她东府大老爷装病,太太和少奶奶又吵着日子不能过起,她就一直在防备。不过她防备的不是刺客,也不是下毒之类,而是意外。
无论是锦衣卫还是东厂,要做掉她,都会借助于意外,不会做出那种会惊动官府的大事,他们谁都不想暴露出自己的问题,等着皇上给他们定罪。
可到现在,为何什么意外都没发生?难道是她整日呆在家里,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没有找到机会?
若是对方一直如此,她不可能这般耗下去。只有日日做贼,哪里有日日防贼的?唯一的办法只有主动出击了。
再次睁开眼时已是辰正。她连忙洗漱,吩咐柳月在屋里守着不要跟,带着英姿去上房给曹氏问安。
从前日云想容吩咐了她,英姿就必然会亦步亦趋的跟着云想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观察一切的异常,如今她跟在云想容的身后,仿佛觉得处处都有危险。
见她如此紧张,云想容笑道:“你放心,咱们走的这条路避开了阁楼,绝不会有花盆什么的掉下来砸到我的。”
英姿闻言噗嗤一笑,随后板起脸来瞪了云想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小姐还有心思取笑。”
“不自己解闷,难道还要吓得不敢出屋?”云想容自我解嘲。不过这句话也提醒了自己。她一直不出去,根本没有给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下手的机会,对方能如何?暗杀容易,制造让人瞧不出端倪的意外可难了。
“英姿,待会儿你去外头请我表哥来,就说我有事求他。”
“让柳月去吧。我要跟在小姐身边贴身保护。”
云想容笑容越发扩大,笑着颔首。
她与楚晏谈了什么,英姿不知道。但英姿看得出小姐前三日还忧心忡忡的,到了今日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居然还去求孟夫人允许他们出府道集市上逛逛。
“那怎么行?街上龙蛇混杂的,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去多不方便。”孟氏开口便是拒绝,最要紧的是女儿生的这个容貌,抛头露面万一被宵小之辈盯上,再遇到什么危险可怎么是好?
孟玉静也颇为不赞同。“卿卿还是不要去的好,呆在府里多安全。”
云想容看了眼面上缺乏血色的姨妈,不知为何,觉得她的话说的破有些意思。
楚晏和苏淼也在,见状就劝:“母亲、姨妈不必担心,表妹跟着我们出去,哪里会有问题,再说咱们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只不过去集市走走,离着咱们府上并不远。再说表妹回了侯府,就很少有这样出来游玩的机会了。若是不行,可以让表妹带着帷帽出去。”
云想容是极懂事的。很少会要求什么事,如今水汪汪的大眼哀求的望着自己,孟氏的心早就软了。再说这次要带着云想容出去的人是楚晏。如果她阻拦的太紧,姐姐会不会多心,以为她怕女儿被楚晏带累?
来时云敖派给云想容四名侍卫,都是武功高强的汉子,不如就让他们也跟着去,好歹能保护云想容周全。
思及此,孟氏轻轻点头道:“你去更衣打扮一番,别忘了带着帷帽。”
“是,多谢母亲成全。”云想容屈膝行礼,欢喜的退了下去。楚晏和苏淼也都给孟氏和孟玉静行礼,说说笑笑的离开了花厅。(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宁为玉碎
我对数字太不敏感,上一章的序号应该是119章,被我打错了,已经请编辑帮忙修改,会有延迟。内容上不影响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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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容回去换了身衣裳,戴了帷帽,将柳月和柳妈妈留下看家,只带着英姿出门。
出了内宅,才刚来到孟府门前,远远地就见一宝蓝色的人影殷勤的小跑步到了跟前:“云表妹。”
隔着白色的纱帷,云想容见是苏淼,心下不喜,只是淡淡的点了下头。
苏淼中等身材,比云想容略高了一点,生了粉白的面庞,淡淡的眉,五官倒是清俊,只不过因为过度酒色,眼袋有些大,看起来不像是十八岁的少年人,倒像是二十四五,比楚晏这个二十二的看着还大。
反观楚晏,身着雪白的直裰,头戴书生巾,手拿折扇,许是这些年的历练,让他多了许多沉稳之风。加上他生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浑身上下又透着一股子书卷气,瞧起来就觉得如沐春风。
云想容退开一些,只对苏淼点点头算是招呼过,走向楚晏:“表哥,今天多谢你。”
她谢的并不只是出府。而是谢他的大度,更谢他对她真心实意的亲情。就如同多年之前她要用违禁之物陷害邱家一般,楚晏当时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就敢带着人来帮她做事。遭了牢狱之灾,不但对她没有怨恨,反而说得出“如果姨妈死了,你就要落在邱氏手里”的话。
他是真正的侠义,也真正看重亲情。
昨日她只说,因为得了这笔财产的继承权,有人要害她,她想引蛇出洞,想请楚晏帮忙在集市上部署一番。
楚晏只沉默片刻,就面色凝重的点了头。信誓旦旦道:“你放心,不论是谁,我决不允许他害你。为了银子连亲情都不要了,这算什么。”
这话明摆着,楚晏帮她已经做好了与生父决裂的心理准备,他猜到楚寻会为了那一大笔财产来灭了她。
见云想容如此多礼,楚晏反倒红了脸不好意思起来,展开折扇扇风,嘿嘿笑着:“自家兄妹何须如此客套,你快上马车吧,咱们去集市。”
云想容便扶着英姿的手,踩着脚凳上了马车。英姿也跟着坐在云想容的身旁。
楚晏和苏淼一人一骑,一左一右的跟在马车两旁,马车后头是云敖派给云想容的四名侍卫。
苏淼一路上都阴沉着脸。
楚晏这家伙,已经有了孟家四成半的产业了,难道还想将云家表妹娶回家,把另外的四成都吞了吗?看他那个殷勤的样子。
看了眼青布小马车的嫩黄色纱窗,里头隐约透出一个娇美的侧影。苏淼便觉得心跳加速,想到马车中那女子的一颦一笑,再想到她的大笔嫁妆,苏淼越发觉得此女当真是他的良配。
云想容自然没工夫理会苏淼都有什么想法,她有些紧张,拉了拉鹅黄色的腰封上垂落的水粉色蝴蝶络子,又理了理手臂上鹅黄色的真丝披帛。只觉得手心的汗仿佛怎么擦都擦不净。
英姿见状,低声道:“小姐,你放心,我的功夫这些年从未疏忽过,绝对有本事护着你周全,你不必害怕。”
云想容点点头。
说不怕是假的。毕竟要以她自己作为诱饵,且不知锦衣卫和东厂的人谁会先出手,还是会一起出手,更不知她们会用什么法子来制造看起来顺理成章的意外。
但事已至此,云想容完全没有退路。要永绝后患,只能用这个法子。她渐渐镇定下来,如果自己乱了,如何能糊弄过对手的眼睛。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临近集市的一条僻静巷子,云想容下了车,与楚晏一同说笑着走在前面,苏淼则无比殷勤的在他们左右。
英姿扶着云想容的胳膊,随时注意观察周围的异状。四名侍卫则分散开来,混进人群,在云想容身旁不足一丈远的位置保护。
云想容虽害怕,也没有心情游玩,但既然人已经来了,姑且就享受这一次难得的出游。
路边上卖菜蔬的,卖包子馄饨的,卖脂粉饰物的,各类吆喝声不绝于耳,屡屡与百姓擦肩,有的人行色匆匆,有的人步履轻松。
这就是市井百态,如此浓郁的生活气息,是她在侯府里一辈子也见不到的。
云想容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可警惕却不曾放松。
正当她问楚晏集市上可有什么有特色的点心时,前方突然一阵躁动,一匹矫健的枣红马,发了狂似的狂奔而来,眨眼间就到了跟前。
云想容吓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恐之下双目紧闭。
楚晏大叫了一声:“卿卿!”就要扑救。却被一名侍卫拉开。
千钧一发之际,英姿抓起云想容的腰封,运足了力气腾身而起,身法轻盈的仿佛一只点水蜻蜓,硬是带着云想容三两下飞掠开数丈。
那匹惊马没伤到云想容,继续向前狂奔,此刻赶到的侍卫们和力将惊马拦住。
从惊马出现到脱离危险,不过是几吸的时间,云想容扶着狂跳的心脏,对英姿道了声:“幸好有你。”
英姿腼腆的笑了一下。
楚晏这会子已经到了云想容跟前:“你没事吧?”
隔着帷帽,楚晏看不到云想容的面色。但见云想容安然无恙,到底放下了心,对着英姿感激的笑,赞叹道:“人不可貌相,想不到英姿姑娘伸手如此了得。”
英姿给楚晏行礼:“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苏淼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云家表妹,你没事吧?可担心死我了……”
楚晏最看不惯苏淼那个谄媚的模样,不等他说完,就毫不留情的打断,道:“担心你还第一个跑了。”
苏淼闻言脸色铁青,想探看云想容的神色,奈何中间隔着一层纱帷。
发生这般意外,集市定然不能逛下去,回到孟府,云想容和楚晏原本守口如瓶。但随行的侍卫却是要回过三夫人的。
云想容才回卧房换了身居家常穿的水绿色细棉布对襟褙子,孟氏就进了屋,紧张的拉着云想容的手:“怎么会这样呢?好端端的逛逛,还会遇上这样的事。”
不等云想容作答,又拉着英姿诚恳的道谢:“多亏了你,英姿,我真要多谢你。”
英姿臊红了脸,连连摆手,手忙脚乱的给孟氏行礼:“夫人言重了,伺候小姐是我的本分。”
“我的儿,你护着卿卿,就是成全了我。自然当得起这一谢。”孟氏随手退下腕子上的祖母绿对镯塞给英姿。
英姿脸上更红了:“我救小姐不是为了这个。”
“我知道,我知道。”孟氏感动的几乎落泪。
云想容在一旁瞧了许久,见状笑道:“英姿,我母亲给你,你就收下吧。”
见云想容发话,英姿这才收好了镯子,给孟氏行了礼。
孟氏拉着云想容问起今日之事的细节,云想容和英姿相互补充着说了实情。
孟氏听罢,道:“你看,为娘的就说外头不安全,你偏偏不听,集市里头什么样的人没有?今儿幸好是带上了英姿……”
云想容听着孟氏的唠叨,眼角余光看到房门前楚晏探了探头。
云想容冲着他眨了下眼,示意他稍候片刻。
楚晏便悄然退下了。
孟氏见云想容没事,又叮咛嘱咐半晌,这才回去看曹氏。
楚晏进了便急匆匆的道:“卿卿,你的办法果真管用。我派去的弟兄看到了有人故意用针刺了过路人的一匹马的屁股,的确有人故意害你!”
云想容眯着眼,“动手脚的人逮住了?”
“没有。我那弟兄记得你的嘱托,万万不能打草惊蛇,远远地跟踪了那人。”说到此处,楚晏的神色有些如释重负的轻松。
云想容狐疑的眨了眨眼,难道这次跟踪的结果追出的是东厂的人?否则楚晏怎会如此?
楚晏悄声道:“那人到了东郊承平伯的田庄。”
“你说什么?!”云想容闻言,蹭的站起身,不留神打翻了手边的茶碗。
楚晏见状唬了一跳,忙拿了帕子去擦桌子,将闻声进屋来的英姿和柳月都打发出去了。这才低声道:
“你和承平伯有什么恩怨?他要这样害你?再或者那人是故意将咱们的人引去田庄的也未可知。”
云想容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缓缓坐下:“不会错的。承平伯此人谨慎周密,他的田庄必然如铁桶一般防护严密,寻常人想嫁祸,怎么可能进得去。”
“那……你确定是他要害你?”
云想容道:“我就是想不通他为何要害我。我们年幼时还曾有过交情,到现在已有八年没有见面,他没理由害我。”
无数个问题在云想容脑海中飞奔。沈四回来了?几时回来的?他的手下做什么要害她?是他的命令,还是他的手下擅自行事?他和孟家财产分割难道有瓜葛?若真有瓜葛,他是锦衣卫的人,还是东厂的人?
想起前世她难产而亡之时,天下早已被沈四搅的马上就要易主,各个藩王纠集清君侧三十万大军包围京都,皇帝火速调集神机营、五京营的军队前来护驾……那时京都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已站了队的人,生怕站错队。没有站队的又怕被迁怒。那才是真正的乱世。
而乱世的罪魁,就是沈四那个煞神!
可是,正因为知道是那个煞神要害她,她就更不能退缩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相当于坐以待毙,她现在必须搏上一搏。自己拼个玉碎,也绝不叫人稀里糊涂的害死!
思及此,云想容眼珠一转,道:“晏表哥,我还要麻烦你件事。”
“你说。”
“等会儿麻烦你帮我送封信。”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反将一军
一场大雨过后,田野泼了浓郁的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香混杂的清香,沈奕昀负手站在廊下仰望如洗晴空,心头大石总算放下了。
已示警过,云想容如何做就要看她自己的了。
沈奕昀正预转身回房,眼角余光见小猴急匆匆进了院门,停下脚步询问的看他。
小猴快步走到跟前,“爷!知县老爷派了师爷来!要求见您!”
沈奕昀疑惑的挑眉,他与兴易知县并无交情,好端端的如何会派了人来?
到了前厅,见一身材瘦小的五旬男子正垂首站在厅中,他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灰色细棉布直裰,头上戴着文士巾。下巴上稀疏的一缕山羊胡已是花白,说起话来胡子抖动:
“给承平伯请安。”扫地一揖。
沈奕昀在主位坐下,微笑着寒暄:“老先生不必多礼,快些请坐。小猴,上茶。‘
“是。”小猴笑嘻嘻的领命下去。自家爷在面对外人时多早晚都是这样客套,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
师爷在下手位贴边坐了,自我介绍道:“老朽姓赵,今日突然登门叨扰,还望伯爷恕唐突之罪。这是我家大人嘱咐老朽千万亲手交于您的信。”
赵师爷说罢双手将信奉上。
小猴这会子端了热茶,亲手接过信,拆开来确定无事后双手呈给沈奕昀。
沈奕昀展开信纸浏览了一番,唇角微翘,凤眸中却有寒光一闪而逝。
沈奕昀平日孤独惯了,跟自己人身边不需演戏,总是忧心忡忡,很少会笑。可越是遇到棘手的事,他就会表现的越淡然,今日这封信看的他露出这种笑容,小猴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对。担忧的皱眉,防备的望着赵师爷。
“伯爷……”赵师爷迟疑的望了一眼小猴,意思是要单独说话。
沈奕昀放下信,悠然的道:“赵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赵师爷这才道:“我家大人的意思已经写的明白。此番有人亲眼看到在逃多年的江洋大盗进了田庄,若是搁着寻常人家,陈大人只需要写了搜查文书派人执行便是了。可是您的田庄陈大人不敢轻易冒犯。”
沈奕昀颔首,声音温和清越,不答反问:“不知那目击者是何人?”
赵师爷来时听了陈大人吩咐要对承平伯有问必答,闻言委婉的道:“伯爷,这人是谁也不好说。只是陈大人说了,您们都是神仙,神仙打架可不要殃及我们凡人啊。要搜查您的田庄,陈大人是万分为难的。但那位是侯门小姐,陈大人也不敢怠慢,左右为难之际,才派了老朽来请您一个示下。要不您与那位小姐谈一谈?您二位达成共识之后,陈大人在决定搜与不搜?”
说到此处,赵师爷微笑着低声道:“实不相瞒,衙门里的官差和捕快,这会子已在等候着结果,搜与不搜还要看您与侯府那位小姐商议的结果,望您能快些解决了此事,也好不叫我家大人为难。”
沈奕昀感激的对着赵师爷微笑,道:“劳烦赵先生替我多谢你家大人,他的情沈某记下了。我会尽快给他一个答复。”
“是。多谢承平伯。”赵师爷起身行礼,“那老朽告辞了。”
“小猴儿,送赵师爷。”
小猴笑容满面的送赵师爷出门,到了院中,从怀里掏出个银锭子暗地里塞给赵师爷:“大热天的,劳烦赵先生走一趟,我们伯爷请您吃茶的。”
赵师爷眉开眼笑,将银子收好,客气了一番离开了。
小猴再回屋时,见沈奕昀的俊脸阴沉的仿佛要下雨,眼神锐利中带着愤怒。人虽然淡然坐在椅子上悠哉的吃茶,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在隐忍怒气。
“爷,到底是什么侯府小姐摆了咱们一道?搜查田庄,可是万万使不得的啊。”田庄里虽没有那个什么江洋大盗,但有些东西若搜出来,皇帝必然会拿着做文章。
沈奕昀冷冷一声嗤笑,“当真是做不得好人的。”他给云想容示警,云想容却给他玩这么一手。
他倒是低估了她。觉得她是女流之辈,原计划搁置,反而想办法给她留活路,她倒好,立马就来摆他一道。
想起小时候他初到济安侯府时,云想容曾经追着叫了他很久的“菊花”。还有她五堂姐当面辱骂她和她母亲,她竟然敢当场就跟人打起来。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这女娃是个睚眦必报且果敢铁腕的人。只不过这么些年过去没有联系,他将她的性子给忘了。
沈奕昀吃了一碗茶,怒气平息之后,他又开始反思自己的作为,最后发现云想容这样做并没有错。他的目的是要给云想容示警,可云想容并不知道。一个姑娘家,逛一次街还遇上了惊马,她必然是吓坏了,以为对方要取她性命。得知是他所为,依她小时候的性子是一定要狠狠报复他的。
只不过,她能追查到他这里,不知是她早有防范在部署过,还是她身边有高手偶然跟踪了郑远达。
若是后者,未免也太巧合。若是前者,事情就复杂了。她是如何知道会有人害她?难道锦衣卫的人已经先动过手,才让她有所警觉?
但无论如何,田庄是万万不能被搜查的。田庄里所藏之物,足够皇帝再灭沈家一次。
云想容啊云想容,你这一次可真是给我找了大麻烦!
沈奕昀放下白瓷描腊梅的茶碗,站起身时已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见小猴在一旁傻傻的望着自己,道:“别发呆,去,让褚先生立即预备一份厚礼,我要去孟家拜访云六小姐。”
云六小姐是什么人?从没见伯爷身边有过女人啊。莫非伯爷开窍了?
小猴胡思乱想,挠着后脑勺下去传话,不多时候楮天青、卫二家的和卫昆仑就急忙赶来了。
“四少爷,您决定要去孟家?”
沈奕昀颔首,将方才发生之事言简意赅的说了一遍,最后道:“褚先生和乳娘在家里看家,昆仑,小猴,你们跟着我走一趟。”
“是。”小猴应了,一溜烟冲出去备马。
卫二家的皱着眉头,这会子还有些不敢相信,“六小姐乖巧懂事,想不到竟然是这样手段狠毒的一个人!?”
楮天青捋着胡子一言不发,心下叹息了一声。
四少爷到底还是心存仁厚的。若是不手下留情直接按着原计划行事,他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不过正因为四少爷仁厚,且知恩图报,并没有将儿时有过点水之恩的恩人忘掉。他才越发觉得这样的人才值得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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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容穿了身月牙白绣绯红湘竹对襟掐牙袄,素纱百褶长裙,腰间系绯红腰裙,打素纱宫绦,臂上挽绯红真丝披帛,正斜躺在廊下的美人榻上看话本。
院子里高大的杨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廊前的几盆芍药开的正艳。她乌黑的长发和披帛、宫绦一同垂落在身侧和背后,被调皮的风抚弄。
英姿取了见水色的小袄给云想容盖着肚子,道:“仔细着凉了。回头又要难受。”
云想容对英姿感激一笑,又将注意力放在手中话本上。
英姿道:“小姐一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担心什么?”
“您一封信,说不定要搅合的兴易县风声鹤唳呢,您就不怕那边的人对您下狠手?”
“他们不敢。不论是谁,他们都要给自己留退路的。”
英姿点了点头,佩服的道:“小姐若是个男子,定然能做大将军。”
“将军有什么好?我倒享受做个闲人。”
……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头来了个穿嫩绿小袄,桃红比甲的小丫鬟,“云姑娘,才刚二门上来人,说是外头来了一位沈公子,要求见您呢。”
来了?!
云想容挑眉,放下话本缓缓坐起身来,素手随意拂开肩头的长发:“那位沈公子带了多少人?”
小丫鬟看着云想容,眼睛都直了。闻言脸上一红,连忙垂首道:“沈公子就带了两个人。”
“知道了。”
小丫鬟闻言,立刻就要退下。
谁知云想容又补充了一句:“你去回前头的人,就说不见。”
“不,不见?”小丫鬟呆呆的看着云想容。
“对,不见。”
“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多,小丫头不敢多问,忙行礼退了下去。
英姿问:“小姐,人都来了,您为何不见呢?”
“做什么要见?现在急的人是他,又不是我。”云想容,悠哉的躺回美人榻,抓了小袄盖着腹部,又专心的看起话本来。
前厅中,挺下人为难的回了话,沈奕昀一时间无语的眨眼。
卫昆仑生气的眉头紧缩。
小猴惊愕的问:“你们小姐就说‘不见’?”
“是。”
连个借口都不找,真是太不懂礼数了!小猴愤怒的瞪圆了眼,看着自家主子。
谁知沈奕昀却不自禁微笑起来,不是讥诮,不是演戏,而是发自内心的笑。看的小猴和卫昆仑都不知所以。
沈奕昀笑着对那下人道:“既然六小姐事忙,麻烦你转告永昌侯夫人,就说承平伯沈默存特来拜见。”
那人听面前这位和气的沈公子竟是个伯爵,连忙行了礼,连滚带爬的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