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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叹     初来嫁到txt下载     初来嫁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三章 故意

    老夫人听了云贤的吩咐,心下惦念着送沈奕昀去杭州汤氏族学上学的事,次日就找了二夫人先通了风。

    二夫人心里连连叫苦。他们汤家书香门第,才子众多,族学也是江南出了名的,可汤家的家规,是不允许子孙考取功名,只允许传道授业而已。汤加子孙不博功名,但门生大多都是朝中任职的,是以汤家没人做官,也是名门望族。。

    二夫人饱读诗书,从来都低调做事。初时沈奕昀到了侯府,她心里就是反对的,可公公都那样说了,她也不好插言。如今,婆婆竟要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他们家。

    二夫人没有马上回答老夫人的话,而是说要先去信回过家里再定夺。

    老夫人心里恼,但毕竟是有求于人,也不好在说什么,就转移了话题吩咐大夫人今年过年要一切从简。

    云想容此时,正盘腿坐在罗汉床边做针线,时常问孟氏一句。孟氏虽一一作答,情绪上却有些奄奄的。云想容心下恼火的很,她不过说了句实话,就让娘亲几日缓不过劲儿来,她未免太心急了。

    正当这时,英姿端着云想容的药膳快步进了屋,草草蹲身行礼,也不伺候云想容吃,而是将碗放在小几上。

    “小姐。”

    “怎么了?”

    “我才刚看到香附趁着人不注意,往小姐的药膳里放了东西,我没有当场戳破,把药膳带回来了,请小姐定夺。”

    英姿已经是云想容身边的大丫鬟,没必要去诬陷香附,且她这个人不会说这种谎话,加之云想容又知道香附是个什么脾气……

    “你说的可当真?”孟氏气的扔了绷子。

    “是,我亲眼看见的。”

    先前香附就不讨孟氏的喜欢,如今她又要害自己的女儿,饶是孟氏再温柔的一个人,如今也不可能不动气,怒道:“将她拉出去打三十板子,找人牙子来卖到青楼娼馆里去!”

    孟氏从不曾重罚下人,这是破天荒头一遭。

    云想容从不怀疑孟氏对她的心疼,闻言心下动容之余,也叹孟氏做事太过浮躁,道:“先等等。娘亲,此事不如交给我来办吧。”

    孟氏柳眉紧锁,凤眼瞪着:“你不要想给她求情,我知她伺候过你,你还念着主仆一场的情分,她可没有念着你!”

    云想容哭笑不得:“娘亲觉得我像个以德报怨的善人吗?”

    孟氏一愣。

    云想容道:“香附毕竟是老夫人给了我的人,若娘亲出头去罚,事儿就复杂了,还是我自己来做比较好。再说是香附自己要害我,还是背后有人指使,至少要问清楚了再决定如何罚。”

    云想容下了地,英姿为她穿好鞋。

    “娘亲就放宽心,什么都不要理会,交给我去处置就是。等我处置不好,您在来。”

    孟氏颔首。她相信女儿做的会比她做的好。可那种做娘的竟被孩子保护的自责,又一次袭上心头。

    云想容到了琉璎阁一楼的侧厅,吩咐英姿将那碗药膳放在桌上,自己就脱了鞋只穿着白袜负手在石子路上绕起了圈子。

    “去将香附叫来吧。”

    不多时,英姿就将香附带了回来。

    香附今日穿着件翠绿色的袄子,外头罩着桃红色坎肩,自进了屋门就低着头,完全不似平日的活泼,云想容便知必然有事。脚步不停,自顾自走着,道:“香附这些日子过的可好?”

    香附低着头,“过的很好。”

    “是吗。”云想容轻笑:“咱们在一起久了,将你安排在韩妈妈身边,也因你素来机灵,做事又得体。这几日,你的差事办的很好。韩妈妈给我预备的药膳,我今儿不用,赏给你用。”

    停下脚步,回过身,清澈的大眼中满是玩味:“香附,你用了吧。”

    香附闻言,脸色都变了,结结巴巴的道:“我不过是个下人,哪里敢用小姐的药膳,还是小姐自个儿用吧。”

    “怎么,我赏给你的,你嫌弃不成?”

    “我……”

    “不嫌弃,就快吃吧。”云想容在一旁玫瑰椅坐下,一指身旁桌上的白瓷青花小碗。

    香附额头上见了汗,犹犹豫豫的走到了桌边,双手颤抖要去端起那碗药膳。

    云想容只淡漠的看着,敢给人当枪使,就要有被牺牲的觉悟,就算查不出是谁要害她,香附自食其果也不冤枉她。

    谁知就在香附手指还没碰到小碗时,她却扑通一声跪下了,“小姐,那个药膳,我真的不用了。”

    “哦?我从不知香附姑娘几时也学会跟我客气了。也罢,你是聪明人,你只需告诉我,那味‘作料’是谁让你放的,我便饶了你。”

    她真的知道了!

    香附连连磕头,“卿卿,我知道错了,念在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儿上,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这个人真的说不得啊,我说了,她也不会放了我的。”

    “是吗?瞧你也真是为难啊。”云想容冷笑:“我没事,她应当也不会饶了你。要不,我帮你解决了你的为难?”

    云想容起身端起那碗药膳走到香附跟前,将碗凑近她嘴边:“你吃了,在外头说不定还能博得一个代主子受罪的好名声呢,那人想来也不会把你挖出来鞭尸吧?”

    “小姐!”香附哇的一声哭了。

    一个八岁的女孩,本该是心底纯净的,可香附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强的功利心,并且用那功利心来害人。且不论背后是何人指使,单这样的人,她已不可能留在身边。

    “要么你吃了它,要么就说出是谁指使你的,你选吧。”

    云想容将药膳放在了她跟前的地面上。

    香附面如死灰,大哭着道:“是潘姨娘,给了我的药,让我下在小姐的药膳里。”

    “是什么药?”

    “我,我不知道。”

    “给我下药,你也没问问药效?”

    “小姐,我真的知道错了。”香附连连磕头。

    云想容笑着站起身吩咐英姿去取食盒来,道:“英姿,你去一趟秉洁园,就说潘姨娘对我好,又不好意思当面照顾我,就背地里买通了香附,给我的药膳下了好作料,我从不愿意欠人情,如何也要回报潘姨娘的盛情,所以这药膳我舍不得自己品尝,给潘姨娘也送去一碗,请她务必用了。”

    英姿脑筋灵活,云想容的话她一字不漏的背下来,偷笑着下去了。

    云想容便起身离开了侧间回楼上去,看也没看香附一眼。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英姿回来了,手上捧着个巴掌大小的精致小食盒,“小姐,我去时,二夫人和潘姨娘正在说话,我就将小姐的话照原样说给了他们,那个潘姨娘听了,当即脸色都青了,二夫人也是阴沉着脸。随后又夸小姐处事大方得体,特地叫贴身伺候的婢女去取了这个食盒来,说是好吃的点心,请小姐不要嫌弃。还说那药膳,她会帮小姐看着潘姨娘,让她吃了的。”

    云想容打开食盒一看,里头竟然是一盒莲子米大小的珍珠。

    英姿看的傻眼:“不是点心吗?”

    “果然是好点心,二伯母也真向着我,英姿,去收起来吧。”云想容微笑着,心道二夫人果真是个明白人。

    她没将事情声张开,是因为往后她还要继续在府里度日,大伯母速来不喜欢她们,老夫人更不喜欢,只有二伯母一直保持中立。如今他们二房的下人如此不懂规矩做了这种事,虽也怪香附,但主使是潘姨娘。若张扬开,她这个二房的主母还有脸吗?张扬道老夫人那里,事情就更加不好收拾了。

    云想容想多结交一个人,且那个潘姨娘也着实不值得她一动手,索性让二夫人自己看着办。想不到二伯母立即明白了她的好意,送了谢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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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附病了,发高烧,说胡话,柳妈妈看着年关将至,担心她的病气过给全府里的人,就回了老夫人,将她送到了田庄里。想不到几日不到,就传来香附病死了的消息。

    与此同时,生了大病的还有潘姨娘。说是染了风寒,病的粒米不进。五小姐见生母如此,小年夜吃团圆饭时还哭了一场,云贤和老夫人觉得这不是好兆头,将她撵走了,二夫人也闹了个没脸。

    朝中的情况越发紧张,三司会审调查左都御史严庆贪墨一案,在京引起了前所未有的风浪,整个云家也都噤若寒蝉,悄无声息的迎接新年,连个花灯彩带都没敢挂,一切还如往常那般没有任何的特别。

    除夕这日下午,云想容正与娘亲一同在春晖堂老夫人的屋子里,陪同大夫人、二夫人和老夫人一同摸牌,外头下人就来传话:“永昌侯、邱夫人,七小姐、八少爷到了。”

    屋内原本欢快的喧哗霎时间失去了声音,老夫人心情跌落谷底。、“请进来吧。”

    “是。”

    不多时,云敖就带着盛装的邱翦苓,牵着云明珠,抱着云博宜进了屋,那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模样,如同锥子一般扎进了孟氏的心里。

    老夫人自然不会再面上叫人瞧出端倪,微笑着嘘寒问暖。孟氏则是低垂着头,原本期待着见到他,现在看到他与邱翦苓如此甜蜜,她的心却被挖空了似的。

    身后的孙妈妈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来,接过孙妈妈手中的托盘,鼓足勇气走向了云敖,将上头的雨过天青盖碗放在云敖手边,低声道:“这是六安茶。”

    老夫人屋里今日沏的是龙井。

    云敖却眉眼不抬的训斥道:“你是侯夫人,怎么连下人的事都做?莫不是故意来跌我的脸面。再说奉茶,有只奉一杯的吗?翦苓的呢!”

第七十四章 翻脸

    云敖的话音不高,然人原本就会本能的将注意力放在最有八卦可循之处,孟氏才刚起身过去,所有人就都看向这方。听闻云敖的训斥,众人惊讶之余,有人嗤笑,有人同情,更有如大夫人之流幸灾乐祸。

    孟氏凤眸含泪,呆呆望着云敖,葱白玉手攥着茶盘,呆站在原地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云想容缓缓站起身,觉得身体中流淌的已经不是血液,而是岩浆。回身去茶水间端了一盏的热茶,双手捧着快步走了过来,连热茶因走的急而荡了出来溅落在小手上也浑然不觉。

    “爹爹此言差矣,娘亲知您爱吃六安茶,特地沏了给您,是她为妻子懂得守本分,是给爹爹露脸,而非丢脸。”

    云想容已走到孟氏身前,将母亲挡在身后,双手端着茶盏笑吟吟的望着邱翦苓,话却是说给云敖听的。

    “至于爹爹说我娘亲不给邱夫人上茶,”云想容嗤笑一声,:“爹爹的话,前后矛盾,不允我娘做下人的事污了您面子,又让我娘伺候一个平妻吃茶……虽说平妻与发妻两头大,到底进门晚些,年纪又轻,论起来,邱夫人还要叫我娘亲一声姐姐,再严格说来,她要给我娘亲倒茶才是。我没听她懂得礼数叫一声姐姐,也没见她给我娘奉一盅的茶,爹爹怎么不管教?难道永昌侯府的规矩,是专门捡软柿子捏的,还是我娘现在挡您的路了?”

    云想容数次提起“平妻”二字,句句都戳邱翦苓的心窝子,早已让邱翦苓脸色铁青。

    云敖则是被云想容最后一句话,刺激的猛然抬头看向才六岁的女儿,面色愠怒,似马上要爆发出来:“大人讲话,有你什么相干,还不退下!”

    孟氏惨白了脸,偷偷的拉着云想容肩头上的衣裳往后拽她,生怕她再口无遮拦,惹了麻烦上身。

    云想容却不理孟氏。

    她此时早已经顾不上什么自保什么理智。

    前世失去母亲的痛苦,被父亲冷落的伤害,被后妈虐待的仇恨,导致她急于脱身自己谋划亲事,却误入狼窝酿成悲惨的结局。

    这些伤痛,是刻在骨子里,淌在血液中,就如同风湿病那般一到阴雨就会发作的。

    现在,父亲对母亲的不公,就是诱发她风湿病发作的阴雨。她做什么,无非都是小孩子做事,难道父亲还能宰了她?

    “爹爹这么凶做什么,女儿是想与邱夫人亲近呢。”双手将鲤鱼戏莲的青花瓷茶盏往前递了递,小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甜笑:“邱夫人,卿卿年纪小,见识浅,言语上若有不道之处,还请您宽宏原谅,您出身名门,知书达理,气量也大,绝不会与我一个小孩子计较,在不会如上次那样赏我一耳光吧?”

    “你……”邱翦苓手握了拳头,果然想起上一次云想容一语说出“常建”的名字。她是在提醒她,若她稍有异动,她就会将她做的事抖落出来,大家都不要好过!

    真是个小妖孽!

    邱翦苓皮笑肉不笑的接过茶盏,放在手边,讥讽的道:“孟夫人果真教导的好女儿,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孟氏闻言委屈不已,一时间又找不到话来辩驳,本不想哭,倔强的抿唇忍着,可眼泪自有自己的意识,不听话的滑落下来,她脸忙别开脸,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软弱。

    云想容则笑道:“不敢当,我娘亲心慈面软,哪里敌得过邱夫人好手段,教导出七妹妹那样懂事乖巧的孩子?”

    众人顺着云想容目光看去,正看到云明珠在后头的暖炕上,将捧盒里所有的点心都捏碎了玩,康孙氏拦着,她还打人。

    邱翦苓面色发紫。

    云想容又道:“莫说这点,就是邱夫人目光长远,不光理的好府中大小事情,连府外的一个账房一个‘掌柜’都了若指掌,这一点,卿卿就要与您好生学习起来呢。”

    “掌柜”一词,如同利剑戳进她胸口,邱翦苓慌乱的看了一眼云敖,见云敖面无表情,这才放下心。

    云想容看着若有所思的父亲和由愤怒变成惊慌的邱翦苓,心下如同被挖空又添了冰一样。

    皇上下旨三司会审严查都察院,邱翦苓的父亲定国公邱尧,代替了都察院的职责。

    左都御史获罪,右都御使被牵连正在获查,左幅副都御使病重生命垂危,再往下,只有右副都御使、左右两位佥都御史有升迁接任的可能。

    云敖是佥都御史之一,上头有个右副都御使挡路,需要定国公来帮他搬开这块石头。他必须表现出自己绝对是与定国公站在一个战线上,定国公才会做这等损己利婿的事。

    所以,她失望了。对娘亲不争有失望,更多的失望,却是对云敖。

    他或许是个成功的男人,却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更不配做娘亲的丈夫!娘是软弱,痴爱他,是够傻。但如此践踏一个女人真心的男人,比娘亲的软弱更加可恶。

    她恨,所以也不在乎撕破脸。既然已经得罪了,就不怕闹个鱼死网破,反正她这辈子也是赚来的。

    “邱夫人,您吃茶啊。”云想容眉头皱着,“难道是嫌弃济安侯府的茶不如您府上的好?还是,您怕我在里头下砒霜啊?”

    “好了,你这孩子,大过年的快别闹,仔细你父亲打你。”

    老夫人在一旁看够了邱翦苓吃瘪,心情大好,心道她果真没看错人,小六的确是个人才,就笑着岔开话题,张开手让云想容到自己这边来,又笑着与邱翦苓道:“翦苓,别听卿卿浑说,什么砒霜不砒霜的,咱们府里哪里有这种东西,你尝一尝那茶如何。”

    云想容乖巧的跑了过去,在老夫人脚下的如意脚跺坐了,撒娇的靠着她的腿,嬉笑着望着邱翦苓。桃花眼中玩味的神色,像是在等邱翦苓中毒而死一般。

    邱翦苓心下慌乱不已。

    云想容这小妖孽,连用剪子刺皮人喉咙的事做起来都面色不便,莫说是砒霜,就是鹤顶红她也敢下。只不过,邱翦苓知道着茶里不会有什么立死的剧毒,有也会是那种慢性毒,断不会让她立刻发作的,那样损敌一千自毁八百的事,云想容不会做。

    “夫人,请吃茶。”琴妈妈端起茶盏来,要递给邱翦苓。

    邱翦苓伸手去接。

    琴妈妈却手一滑,将茶盏掉在了地上。鲤鱼戏莲的茶盏立刻四分五裂,发出好大的一声。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琴妈妈就要跪下磕头。

    邱翦苓松了口气,忙道:“碎碎平安,大过年的别提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是。”琴妈妈退开到一旁。

    云想容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已经被孙妈妈扶着做回原位的孟氏,心下担忧的很。

    老夫人吩咐人摆年夜饭,去请侯爷和几位爷进来。

    一直沉默的云敖却站起身,道了句“我还有事,告辞。”竟带着邱翦苓先行离开了。

    云贤原本与儿子孙子,在外院夙兴堂商议此番朝廷动荡的事,根本无心想今日是不是除夕,所以等人来请吃团年饭时见云敖不在,也并未多言。

    用罢了饭,云想容陪着孟氏回了琉璎阁的卧房,吩咐英姿和柳月去取她的茶叶枕来,偏要和孟氏一起睡。

    孟氏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没精打采的躺下,道:“卿卿回去好生歇着吧,别跟娘亲这里,免得睡不好。”

    “不嘛,我要跟娘亲一起睡。”云想容耍赖的蹬了鞋爬上榻。

    孟氏眼泪就再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都滴进了枕头。她恨自己的无能,更怨云敖的绝情。想不到先前在娘家时还对她温柔似水的人,再次见面,竟成了仇人。

    孟氏想要发泄,想要大吼,甚至想一头碰死了事,却因为女儿在身边让她无法做什么,只能无声的落泪,到最后哭到几时睡下的也不知道,次日清早,却是发了高烧,连床都爬不起来了。

    云想容急的不行,忙清了韩妈妈来给孟氏诊脉开药方,那边药还没熬出来,外头却来了人。

    “三夫人,是永昌侯身边的随从奉了侯爷的命,给您送东西来了。”

    云娘将手上的锦盒捧了上来。

    孟氏忙要挣扎着坐起身,还是云想容眼疾手快,帮她接过锦盒放在她手里。孙妈妈在孟氏身后垫了柔软的浅蓝色缎面迎枕,服侍孟氏坐好。

    孟氏则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锦盒,却见里头是一封十分厚的信,信封上是云敖的字迹:“爱妻娴静亲启。”

    孟氏抖着手展开信纸,让身旁的人都下去,连云想容也一并撵了出去,只独自一人看信。

    云想容担忧的在屋门前踱步,不多时,却听见屋里传来孟氏绝望的轻笑。

    她心下一惊,忙推门而入,就见那些信纸散落了一地,孟氏已经俯在踏上,眼泪直流却笑的近乎癫狂。

    孙妈妈和云娘忙去扶着孟氏:“夫人,夫人,您别这样。”

    孟氏笑着笑着,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夫人,您别担心,先莫哭啊,有什么事咱们大家一起商议着来。”

    ……

    云想容蹲身拾起散落一地的信纸,也不论次序,一张一张的看了起来,当二十余张都看过后,她明白了,也无声的笑了。

第七十五章 和离

    那封长信上将当初孟氏救了身负重伤的云敖,将他藏在闺房中疗伤,从此两情相悦,爱的轰轰烈烈的过程全都跃于纸上。

    又以无奈的口吻写道:“动荡之下,昭王败便是我败,我虽不孝,却不能带累家族。以后之事,竟都是命运摆弄,骑虎难下,身入泥沼越陷越深罢了。

    如今朝局紧张,邱氏之父掌握我人生命脉,我一人有事,便是云氏一族有事,覆巢之下无完卵,你与卿卿到底还要遭殃。

    无奈之下,我只能出此下策,几日后,我会送上放妻书放你大归,从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今生终归是我对你不住。但愿来生,你我托生成平凡夫妻,再续今生未了之缘。”

    后面接叙的,竟然如同账单一般,十余页写的都是贞祐元年至今邱翦苓对孟氏的毒害,某年某月某日,他如何破解。一直记录到最近济安侯生辰时常建被云想容用计赶走,以及喻博经被邱翦苓买通了三年,意欲谋财陷害其淫乱,被云想容杀之后快。

    云想容手上渐渐握紧,回头望着趴伏在床上哭的肝肠寸断的孟氏,听着她已哭哑了的声音,心下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说的情意绵绵,记录的详详细细,无非是为了一次结算他的愧疚,给内心一个交代,从此心安理得的踢开娘亲这个绊脚石。

    说到底,他永远不会许给娘亲什么切实的利益,而是用虚无缥缈的感情来许她个梦,用这个梦来困住她。

    就连休弃这等事,他也能说成为了大义。

    所谓和离,是夫妻双方达成协议,才有那“放妻书”的存在。他云敖几时来与娘亲商议过?他以为,将“休书”改成“放妻书”,娘亲就该磕头谢恩吗!

    不过也好,今生走到此处,她已满足。

    娘亲到底摆脱了前世因七出被休的命运,变作了和离。

    “娘亲。”云想容如释重负,拿着信纸走到孟氏身边坐下,软糯的童音冷静的道:“那样也好,你也不需在哭,哭也于事无补。只该想今后应当如何度日。和离之后你大归回家,恐怕你我再见面就难了。”

    孟氏却好似听不见云想容的话,长发散乱的摇着头,怒吼道:

    “好好好!我知我无用,我果真挡着他的路了!和离?和离能让邱家解恨吗?我爱你父亲一生,最后我就成全他帮他这个忙,只有我死了,邱翦苓才会完全放心,我就成就他的大义!”

    孟氏看向不可置信的女儿,丹凤眼中像是燃烧着两簇火苗,似已经没有了理智,狠狠的道:

    “放妻书一到,我就去死!我成全他,成全他!卿卿,你有主见,聪明强势又能干,你能挡得住那个常建,也能杀得了喻博经,就算没有我,你照样能活的好……”

    “你!”云想容清澈的大眼瞪的溜圆,手上的信纸再一次落地。看着孟氏,心已如同燃烧着的木炭被扔进冰冻的湖中,连一丝烟尘都看不见,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娘,我是你生的啊,你为何不多看看我,疼疼我?”

    “你心里只有爹爹吗。”

    “你从未想过我会如何吗?”

    “我有主见,我聪明,我强势,我能干,就活该得不到娘亲的爱吗。”

    “我努力到今日,才改变了命运,你却还要去死,娘当我是什么?是什么!”

    云想容呜咽着说罢,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她爱娘亲,要让娘亲幸福的活下去,是她的执念。可她不懂娘亲。

    如果她是孟氏,为了孩子,定会在休书到手之前先求一死,这样她永远是侯夫人,她的孩子即便落在邱翦苓手里,也不用背负母亲被休自尽的名声。即便不求死,她也会回到孟家重整旗鼓,经营产业,在父亲母亲跟前尽孝,负担起身为人子女的责任,让家族生意有所承接,更能时刻关注女儿的动向,暗中施以援手。

    可是孟氏的心里,只有那虚无飘渺的爱情。不管孩子的未来,只想着自己一死干净,不想她落入后妈的手里会如何。

    她被逼强势起来,就活该如此吗?

    “小姐!”

    英姿狠狠瞪了只知道哭的孟氏一眼,快步追了出去。柳妈妈也极不赞同,给孙妈妈和云娘使了个眼色,随后带着柳月退下。

    孙妈妈和柳月,就开始劝孟氏莫要偏激,要多为六小姐考虑……

    云想容流着泪回了卧房,这些日的艰难委屈都化成心酸的眼泪,哽咽着哭了片刻,却松了口气,喃喃道:“好在娘没有将我放在首位。”

    一旁的柳妈妈、英姿和柳月听了,心里似是被揉痛了,都上前来劝说:“夫人是在气头上,回头会想明白的。”

    “夫人毕竟是小姐的母亲,您若也不管她,她怎么办?”

    “小姐莫忧心,夫人会想开的。”

    ……

    三人七嘴八舌的劝说,云想容的脑子却在飞快运转。

    这样也好。娘亲不会再放妻书到手之前自戕,就给足了她时间。

    她对娘亲失望,但她毕竟是她的娘,她不能眼看着她去死。她重活至今,一直在努力挽留住娘亲,总不能到了此时前功尽弃。

    她这一辈子,本就是赚来的。姑且搏一搏。

    可是,她如何能让娘亲不死?

    若想让娘亲不死,就不能有和离的存在,若让爹爹放弃和离的想法,只怕根源都在定国公邱尧身上。

    如果定国公失去了帮助爹爹的能力,和离一事就不会发生了。

    然她人小力微,没有势力,朝堂之中没有人脉,如何能让定国公掣肘?

    难道去求祖父?

    不。

    别看父亲与祖父闹得僵,可到底同气连枝。父亲升迁,对整个云家都是好事。娘亲算什么?若真的阻挡了云家的好事,祖父怕只会与父亲一个鼻孔出气。

    云想容发现,自己被生母逼到了死胡同里,竟然无人可以帮她。

    若是另外一个人如此烂泥扶不上墙,她早就不管,只管自己安身了。可对自己的生母,她又没法子不理。无奈无力之中,她对娘亲全然的孺慕之思已经淡化成纯粹的责任而已。

    她突然想到另外一桩,爹爹如此在暗中保护娘亲四年,她是相信的,毕竟娘亲那么弱的性子,若没人护着早就被人害死了。她重生后,百般照顾,她重生前,娘亲在被休之前都活的好好的,可见云敖对娘亲的保护,前世今生都相同。

    那么前世,为何云敖明明暗中护着娘亲,还眼看着娘被害上了淫乱的罪名,狠心休了她呢?

    前世今生重叠,云想容几乎转念就想通了。

    官场中事盘根错节,云敖求的无非权力和金钱。前世喻博经没有死,娘亲许就是被喻博经害了,而那也是云敖默许的。因为前世的云敖与今生的一样,都或许遇上了某件事关系到他的权力和金钱,都是为了要对定国公表示忠诚。

    狠心的爹,遇上痴傻的娘。她能有什么办法?

    “罢了。事已至此,哭也无益处。”云想容抹了把脸,沙哑的声音冷静的道:“柳月,帮我磨墨,英姿,我要洗脸。”

    面前的三人都知道,小姐哭是为了生母要寻死,更是伤心被生母给放弃了。可她如此快就从伤心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与那边寻死觅活的孟氏相比,当真懂事的让人揪心。

    柳妈妈落了泪,她是下人,无法说主子的不是,可她同样也是个母亲,三夫人要寻死,深情底理的她都懂。她也恨孟氏太没一点刚性儿了。

    柳妈妈温柔的将云想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道:“好孩子,莫难过,你娘亲她也是有苦衷的,她会想开的。”

    云想容鼻子发酸,坚强的笑着道:“我自己的娘我还不知道?她想不开。所以一切只能我来做。”

    就破釜沉舟,大不了一死而已,也绝不留后悔和遗憾,如果自己现在放手,看着孟氏去死,她的人生又会与前世相同。那她重活有什么意义?不如放手一搏,拼死了,倒也落个干净痛快。

    云想容洗了脸,匀了面,就到桌边拿起笔,写了一封长信。随即用蜡封了交给英姿。

    “英姿,你脚程快,烦劳你带着这封信去趟兴易,找我表哥楚晏,他若看了信问起什么,你照实说就是,但让他莫声张。我没有那么多银钱,而且此事有可能会带累他,他若不愿,我也不怪他,愿意与否的,你让他立即给我个准信,飞鸽传书来回我。”云想容拉着英姿的手,道:“我与娘亲的性命,都在这封信上了。拜托你。”

    英姿郑重的点头,道:“小姐放心,我一定尽快将信送到,绝不耽搁。”

    “好,柳妈妈,你去给英姿拿盘缠,找厚实的棉袄棉裤来,还有,路上恐不安全,你不要穿的太打眼,只做平常小子打扮即可。”

    “我知道。”

    英姿给云想容行了礼,就随柳妈妈下去了。

    云想容望着桌上白瓷的梅瓶中盛放的红梅,定定的看了许久,最终将心中的不平,愤然,怨怼等情绪都放下,缓缓站起身吩咐道:“柳月,告诉厨下去熬人参鸡汤来,我娘亲要进补。”

    两世为人,若人生不能如傲雪红梅般肆意绽放,她宁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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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八日,云想容对孟氏前所未有的好,好似在珍惜两人最后的时光。孟氏觉得是女儿是知道她快死了才如此。云想容这厢,却是已经抱着自己必死的决心。

    因为英姿的信送到的次日,楚晏立即飞鸽传书回来,上面只有七个字——“肝脑涂地以助卿。”

    她收到回音时,心里的感动已经不可言喻,她果真没有看错人,楚晏讲义气,有侠肝义胆。若能逃过此劫,她必将报答。

    不过她也明白,若自己做的这件事犯了,顶多她这个主犯一死而已,楚晏等人,或许会有牢狱之灾,却不至于“肝脑涂地”,她也会一力承担,绝不会让他为了帮她丢了性命。

    “小姐。”英姿笑着进了屋,见云想容坐那里发呆,道:“凤鸣少爷来了,这会子老夫人、二夫人都进宫去了,凤鸣少爷说也没人陪他玩,就来找你玩,如今在前院等你呢。”这几日小姐强颜欢笑她都看在眼里,巴不得她能散散心玩一玩,不要如此作践自己。

    云想容心里咯噔一跳,脸色变了:“凤鸣少爷自己来的?”

    “好像带了七八个随从。”英姿疑惑的看着云想容:“小姐,怎么了?”

    云想容笑着摇头,拿了大氅自己披上。

    想不到来的竟然这样快!

第七十六章 峰回

    云想容并未马上去前头见尉迟凤鸣,而是先去孟氏的卧房,推开格扇,安静的屋里发出吱嘎一声响。

    孟氏靠着淡紫色缎面的大迎枕,穿着雪白的中衣,披了件蜜合色的袄子,披散着长发望着格扇发呆。

    她颜色依旧绝美,只是如同一朵失了水分的花,似会随时凋谢。

    “娘亲。”云想容笑着走过去。

    孟氏回过神,看向云想容,强摆出了笑脸,见她身上穿了火炭红的嵌白风毛大氅,问:“要出去?”

    “是啊,凤鸣表哥来家,要找我玩。”

    孟氏爱怜的摸着云想容梳着双丫髻的头,娇柔的声音有气无力:“去玩吧,要仔细着些,不要磕碰到了。”

    “我晓得,娘亲放心。”云想容撒娇的将脸埋在孟氏怀里,闻着母亲身上淡淡的脂粉香,心下绵软似水,珍惜又难过。

    尉迟凤鸣是什么人?来了不找旁人单找她,定然是那件事被锦衣卫抓到了。

    她这一去,怕就回不来了,可她无悔。

    半晌,云想容站起身,“娘,我先去了。”

    “去吧,别疯玩的忘了时辰。”孟氏为女儿系好领口的带子,又爱惜的摸摸她的脸颊,女儿越发的可爱,她像是怎么都看不够。

    云想容重重的点头,快步走向门前,沉思片刻,回过头对着孟氏灿烂的笑,看了孟氏许久,似要将她的模样记住,随后大步离开。

    孟氏看着女儿的背影,叹了口气,她知道女儿不放心自己,可她有什么办法?她这一生,早已一败涂地,到如今她认命了,只等着放妻书到,她就可以赴死了。

    若真的为了咸宁而死,他或许还会记得她,总好过成了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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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想容并没带任何人在身边,独自一人走过冗长的巷子,穿过二门,过东侧的穿堂来到兼济堂的院中。

    才进院门,就看到八个身材壮硕的汉子,穿着绣有尉迟家标徽的服侍,如肃穆的雕像安静的立在庑廊下,给原本就静谧的院落增添了一层诡异气息。

    尉迟凤鸣穿着件暗红色的素面大氅站在兼济堂正堂当中,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大氅划出一道弧线,露出他里头月牙白的锦缎直裰。

    “容容。”尉迟凤鸣微笑。

    “凤鸣表哥。”云想容也笑着,道:“我祖母和二伯母都入宫去了,得会子才能回来。”

    “我知道,我来找你的。咱们出去走走吧。”

    “好。”

    云想容知此时多说无益,逃也是逃不掉的,就跟着尉迟凤鸣离开了兼济堂,一路往北边流觞曲水去。

    流觞曲水正当中由大兴河引入的湖面已经结了一层冰,落着雪,周围亭台楼阁雕廊画栋,也在冬季里被蒙上一层白纱。两人就上了抄手游廊的台阶,并肩缓缓向前。那八名汉子跟在他们身后约十余步远的距离。

    见周围无人,再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尉迟凤鸣开门见山:“容容,那辆马车是不是你做的?”

    云想容笑了一下:“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没错,是我做的。”

    尉迟凤鸣想不到她如此痛快就承认了,眉头紧紧拧成个疙瘩,大眼睛里也都是不解:

    “我就不明白了,你好好的一个小女孩,没事倒腾兽皮兽筋做什么?你应该也知道那东西是违禁的吧?倒腾也就罢了,还敢放到定国公府门前去。你可知道,从你的人在兴易县周边跟猎户大量收购兽皮兽筋开始,他们就被锦衣卫盯上了?”

    “我知道。”云想容颔首:“我猜到了,你上一次在兴易的差事办砸了,定不会善罢甘休,自然会派人盯紧那一处。”

    “那你还敢出来嘚瑟!”尉迟凤鸣羞恼。

    云想容苦笑:“凤鸣表哥,我若说,我就是想引你的人来呢?”

    尉迟凤鸣目露沉思,并不似从前那般表现的夸张,第一次在云想容面前表现出超越十岁年龄的老成稳重。

    “你给我个理由。”

    “理由吗。”云想容苦笑,低下头道:“我想嫁祸定国公,引锦衣卫的人去搜查定国公府。我知一车兽皮兽筋对定国公来说算不得什么,或许他与熟络的人打一声招呼就能无碍。可只要锦衣卫一搜查他们家,定国公做事就会开始谨慎起来,有一些可为可不为的事,就不会去做,那样他就不会帮我爹爹出头了。”

    “你……”尉迟凤鸣扶额:“你别告诉我,你就是为了跟你爹置气。”

    云想容低下头,头顶对着尉迟凤鸣:“我爹要休了我娘,我娘说,只要放妻书一到就要自尽。我不能看着我娘去死。”

    尉迟凤鸣何等样聪慧人物,联想朝廷中最近发生的事,再联想云想容父母与定国公一家的关系,立即明白过来。

    漆黑的大眼中,便有一些浓到化不开的莫名情绪。右手缓缓摸上云想容的头,顺着她鬓角处滑到下颚,抬起她的脸来,对上她惊愕情绪一闪而逝的桃花眼,她真正的情绪从不外露,只拿出想给人看的那一面来给人看。

    尉迟凤鸣低声问:“你真的只有六岁吗?”

    云想容眯起眼,饶有深意的问:“凤鸣表哥呢,真的只有十岁吗?”她从未忘记前世尉迟凤鸣九岁上就病死了,如今他已十岁,活的生龙活虎,且还是个小天才。

    她相信,他与她或许有同样遭遇。

    尉迟凤鸣沉思不语。

    云想容别开脸,平静的道:“好了,凤鸣表哥想知道的,我都已直言不讳。其实当初我也并未报太大的希望,只是没想到你的人来的这样快。搜罗违禁物品,难免有谋逆嫌疑,我愿承担所有罪责,不过我所求之人,完全是出于侠肝义胆,为了帮我救我母亲才落得如此,还请你高抬贵手,饶了不相干人的性命。至于我,一死何惧?只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求你。”

    “你说。”尉迟凤鸣面色端凝,看不出情绪。

    云想容道:“我想死的体面一些,你能否不带我走?我保证,你离开这个院子,我立即投湖,绝不会让你难做。”

    这样的话,从面前如陶瓷娃娃一般漂亮的女孩口中说出,带着决绝和坦然,仿佛要赴死并非是什么可怕的事一般。她的胆识、气节、孝心,都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女孩所能做出的范围,莫说是个六岁的孩子办不到,就是成年人,遇到这样的事又会如何?

    尉迟凤鸣看着云想容的眼神变的不同。

    云想容见他沉默,自嘲一笑,“不行吗?罢了,左右都是一死,我跟你去就是了。”说着转过身,就要往流觞曲水的南门走去。

    谁知才走出没几步,就听背后传来尉迟凤鸣的声音:“容容,你知道么,今日凌晨,我的人在定国公府搜出了大量的火药。那些火药足够炸毁半个皇宫。”

    “什么?”云想容惊愕,猛然回头,似想从尉迟凤鸣的脸上看出端倪。

    尉迟凤鸣道:“这个案子锦衣卫已经查了六年,正隆三十二年,神机营以及军中,曾经丢失过大量的火药,当时牵扯出的人都是小喽啰,也并未查出主谋是何人,线索就那样断了。后来新皇登基,此事仍旧再查,去年年末,我奉我爷爷的命介入锦衣卫的衙门的事出来历练,才查到了一些指向定国公邱尧的线索,可是邱尧位高权重,我们没有十足的证据,定然不可能搜查定国公府,派进去的探子也不知折了凡几.可今晨,那车兽皮兽筋帮了我们的忙,让我有借口进去搜查。”

    尉迟凤鸣说到此处,对着那八个汉子摆了下手,那八人立即转身往月亮门方向走去。

    尉迟凤鸣也举步向前,在与云想容擦肩时道:“兽皮兽筋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我要去领这份功劳以弥补我前些日子在兴易的错失,不过,我不希望你泄露出去。”

    云想容呆望着尉迟凤鸣的背影。他走的很快,暗红色的披风鲜艳如血,在他身后展开成扇形,直到他的身影离开了自己的视线,院中只剩下她一人,云想容才感觉到自己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她本已经抱着必死之心,想不到竟然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尉迟凤鸣其实大可以灭了她的口。只有这样,那功劳才是真正完全属于他,断绝将来被人诟病的可能,可他没有,且信任她,将锦衣卫调查的事说给她听。

    的确,用了六年时间,到现在才因着意外出现的一车兽皮兽筋有机会进定国公府搜查,这个案子办的的确怂了些。可是,这何尝不是天意?

    如此一来,不但她没事,楚晏没事,手下的弟兄没事,就连她起初觉得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完成了。

    云想容如释重负,抹掉额头上的汗,快步往外走去。

    正在这时,英姿急匆匆跑了进来,见了云想容行礼道:“小姐,老夫人、二夫人从宫里回来了,让您速速去春晖堂呢。还有,我刚才来时,看到你爹爹带着那个邱夫人来了,坐着马车也正往春晖堂去。”

    云想容点头,“好,我这就去。”

第七十七章 路转

    云想容来到春晖堂,绕过回形石榴纹影壁,正看到月皎和琇莹二人站在老夫人常日待客用的花厅庑廊下低声说话。他们二人都是老夫人屋里最得力的大丫鬟,月皎温柔,琇莹秀美,此时都穿着豆绿色的细棉袄子,在干净肃穆,且因着冬日只有灰白颜色的院落中,就像是两株初春枝头新绽的嫩芽。

    见云想容来,两人立即迎了上来,给云想容行礼:“六小姐。”

    “两位姐姐好。”云想容甜甜笑着,客气的问:“祖母和二伯母回来了?还喜欢吗?”

    “小姐自个儿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月皎笑着打趣,扶着云想容上了台阶,伺候她脱了大氅,只穿了里头水蓝色的袄子和长裙,走进了花厅,往右侧的暖阁拐去。

    “六小姐来了。”

    琇莹为云想容撩起门帘。

    云想容道了谢,进屋转过插屏,看到满屋子的人都到齐了,心下就有了数。

    老夫人换了身家常穿的暗金色对襟福寿纹褶子,下头是茶金色的马面裙盘膝坐在暖炕上,在放了水晶梅瓶的紫檀木雕喜鹊报春的炕桌另一边,云贤也穿了身居家常穿的浅灰色道袍盘膝而坐。

    大老爷云海和大夫人钱氏,带着长房的大少爷云佳宜、二少爷云佑宜、四小姐云娇容坐在左手位。

    二老爷云恒少有这个时候在家,今日竟也来了,与汤氏一同,领着三小姐云怜容和五小姐云嫣容坐在右手位。

    云敖穿着件雪白的云锦直裰,眸光暗淡的坐在下手侧,在他身旁,是穿着绚紫色金线撒花交领褙子,头戴八宝如意金钗妆容艳丽的邱翦苓。

    云想容逐个的行过礼,笑着走到老夫人跟前,道:“祖母,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怎么家里人来的这样齐全,倒像是下帖子请来的?”

    “好孩子,快过来。”

    老夫人笑的眼角挤出鱼尾纹,拉着云想容的手坐在自己身边,一下下的拍着她柔白细嫩的可爱小手,道:“好孩子,先不理会他们,且说今日,你可当真给祖母露脸了。”

    云想容眨了眨明媚清澈的桃花眼,疑惑的歪着头:“卿卿不懂。”

    老夫人搂着她的肩膀,脸颊贴着她的额角,摇晃着她的身子道:

    “恬王妃将你三堂姐画的那副画给了手帕交的几位夫人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前些日子太后要看那幅画,恬王妃就带了进宫,谁知三丫头的画太后说画的很好,尤其构图有新意,却对你的字更为喜欢,今日我与你二伯母入宫去见太后,太后问起了你,知你才六岁就有如此天赋,太后甚喜,下懿旨让你过了正月就去研习馆,拜匡和玉匡大儒为师。”

    老夫人话音落下,除了早已之情的二夫人和二老爷之外,其余人都是惊愕非常,论书法,匡和玉是本朝目前为止第一人,门生遍布天下不说,连皇上都常常与他请教写字。匡和玉轻易不收徒,平日只与人切磋探究而已,有了太后懿旨,云想容可谓是得天独厚!

    大夫人撇着嘴,心下不平。二夫人也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只想着往后云想容去与匡和玉学写字,或许女儿也能与她学习一二,还能借利。

    云佳宜早已经站起身,笑着道:“恭喜六妹,恭喜三叔。”

    其余人也都起身道喜。

    云想容一一还礼,云敖似情绪不高。

    “三夫人到了。”

    李妈妈在外头回话,随即就见一个湖蓝色的身影缓步而来。

    湖蓝色的束腰长裙勾勒孟氏高挑玲珑的身段,宝蓝色嵌白狐毛的云肩,与她头上的白兔毛嵌蓝宝石的卧兔儿呼应着,越发显得她颜若桃花,眼如春水。

    孟氏今日捯饬的用心,妆容也极为精致。她本是个绝色,如今这般装扮,让人似要被夺走呼吸一般,只望着她移不开眼睛。

    云想容眉头微蹙,娘亲必定是知道云敖与邱翦苓来了,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才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露出来。

    孟氏莲步轻移,给老夫人行了礼。

    老夫人看不惯孟氏那狐媚的样子,只嗯了一声摆摆手。

    孟氏原本该坐在云敖的身边。可这一次,她坐在了云敖对面的空位上。

    邱翦苓涂着玫瑰红口脂的嘴唇,便弯起了一个得意的弧度,挑眉凝目,寻衅般看着孟氏,似要等看她的笑话。

    孟氏却全然不知,只凝视着云敖。

    云敖叹息一声,站起身来走到地当中,跪下行礼:“父亲。”

    有多久,云敖没有给云贤跪过?

    众人惊愕噤声,都望着这一方。

    云敖道:“不孝儿今日前来,将家人聚集此处,是有一事要禀明父亲。”

    云贤心头一跳,下意识的看向孟氏和已经站在孟氏身边的云想容,隐约猜出了一些端倪。

    他也叹了口气:“想说什么,你起来说吧。”

    云敖道是,站起身道:“我要休妻。”

    话音方落,屋内就传来惊讶的抽气声和交头接耳的低语声。

    云想容挑眉看着云敖。

    孟氏的眼泪刷的一下滑落下来。

    邱翦苓见孟氏落泪,得意的笑容越发扩大,戴着翡翠戒指涂着鲜红蔻丹的玉甲盖一下下的轻敲紫檀木桌面,表示出她现在极好的心情。

    可就在云敖要继续的时候,外头竟突然闯进一青年,到云敖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人正是云敖的亲信齐鹏飞。

    云敖闻言,脸色一变,随即摆手让齐鹏飞退下,正了神色,大义凛然的道:

    “我要休了邱氏!”

    “什么!?”邱翦苓张大了嘴,险些脱颌。

    其余人也都想不到云敖开口竟是要休邱翦苓。

    大夫人惊愕的看一眼同样惊愕的孟氏,又看看瞠目结舌的老夫人,完全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老夫人与云贤对视,也同样不明所以。

    云敖深吸了口气,道:“邱氏善妒,四年来谋害孟氏不断,甚至做出残害我子女之事,我云敖虽不才,可也无法在与如此毒妇一同生活。今就以善妒之罪将之休弃,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说着,回头吩咐月皎拿纸笔来。

    “云咸宁,你疯了!”

    “毒妇,住口!”云敖厉声斥责。

    邱翦苓怒火中烧,心道今日云敖竟然是诓她来的吗?这么一想,她对云敖的那些爱慕之情都被愤怒给掩盖,内心里翻江倒海,只想跟云敖讨个说法,大吼着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将月皎推了个跟头,左手叉腰,右手食指指着云敖鼻尖:

    “你不是说要休了那个小娼妇吗?怎么现在又要休我!你给我说明白,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我!”

    “你罪行累累,罄竹难书,还要我当众一一说明吗?”

    “你说,你说啊!你若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今日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倒要看看你如何与我爹交代!你要休我?我豁上命与你闹一场,咱们谁也不要好过!”

    “好,那我就说给你听,贞佑元年八月十五,你命人在送给孟氏的月饼里下毒,贞佑元年九月二十八……”云敖说了几样,又说起最近的事:“远的也就不说,且说最近,你让心腹扮作小道士混进济安侯府,趁父亲大寿当日入孟氏卧房,意图陷害其淫乱之罪,若不是卿卿发现得早,以马蜂窝巧妙的将人赶走,该当如何?还有,你买通孟家的掌柜,图谋孟家的财产,预陷害孟氏淫乱,若不是卿卿阻拦,现在孟氏早已经被你害死了!你气不过,又派了杀手去给卿卿的药下毒!你说,你还有什么可辩!”

    邱翦苓脸色煞白,这些事他竟然都知道!

    这时,云贤身边的常随也未经过传报径直进了屋,在云贤耳边低语道:“定国公私藏火药,国公府已经被锦衣卫抄了!”

    云贤恍然大悟!

    怪不得儿子竟然临时转舵改了主意!

    “不错。”在众人沉默时,云贤叹道:“咸宁,其实我也早就看邱氏的作为不顺眼了,她毫无仁善之心,将卿卿他娘和卿卿欺负的太狠。这样妒妇留下来只会扰乱后宅,只不过从前我碍着公公的身份,无法给你提个醒儿,你如今自个儿想通了,也好。”

    谁也想不到云贤竟会顺着云敖的意思说话。

    然在场之人没有一个吃素的,都清楚的看到云贤是在常随来回过话后才开口的,可见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是他们不知道的。

    “公公说的对。”大夫人第一个附和:“邱氏太毒辣了,原来那个小道士是她找人扮的!难为我们卿卿,想了那周全法子救了弟妹,当时还被邱氏给扇了一耳光。”大夫人起身,去搂住站在孟氏身后的云想容的肩膀。

    老夫人直接抹了眼泪:“想不到我的儿媳和孙女竟然差点被毒死,着毒妇,不要也罢!”

    有云贤、大夫人和老夫人开头,屋内再迟钝的人都能转过弯来,便七嘴八舌的骂起邱翦苓。

    邱翦苓气的面皮紫涨,只觉得忍无可忍,叉着腰破口大骂:“你们这群混账王八崽子,打量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心思!当初我下嫁给你们家,你们吃了蜜蜂屎似的,如今却阴损算计起我来,别叫我恶心了!”

    大太太冷笑一声,道:“瞧瞧,这就是定国公府教出来的大家闺秀,就这样子,还主持内事?小叔没早些休了你,是他可怜你,你竟还自我感觉良好起来。”嗤的一声笑:“真是好笑。”

    “你算哪颗葱,我说话,与你什么相干!”邱翦苓指着大夫人的鼻子就骂。

第七十八章 杀机

    大夫人拔尖要强,素来都只有欺负人的时候,哪里肯被人欺负,更合论此时的邱翦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她又瞧不惯她那副好似系出名门就比人多了三头六臂似的骄傲劲儿。当下也不客气,讥讽道:

    “我当然不算什么葱,也懒得在与你这毒妇费唇舌,既被休弃,就要有下堂妇的觉悟,倒没见过你这样拿着不是当理说的人,张口闭口都是叫嚣,言语粗俗,算什么大家闺秀?如你这样的人,我们云家的血脉还不放心交给你来带,免得带坏了呢!”

    老夫人闻言颔首,刚要说话,云贤道:“瞧瞧卿卿,懂事大方,可见卿卿她娘教导的好,往后明珠和博哥儿不如就交给孟氏吧。”

    云敖已写好休书,丢到了邱翦苓跟前,回头竟不反驳云贤的话,温和的道:“父亲说的是,我也正有此意。”

    “你,你们……”邱翦苓心口憋着一口气上不来,脸色铁青,“你们凭什么抢走我的孩子。”

    云敖冷声道:“你已不是我云家妇,我如今只有娴静一位夫人,娴静温柔端方,明珠和博哥儿她自然会好生教导照顾,你也不必太挂心,请吧。”

    “云咸宁,你不是人!”邱翦苓将休书团了扔在云敖脸上:“想休我?下辈子吧!你等着,我倒要看看你回头如何跪着来求我原谅!”随后瞪着孟氏:“你不过娼妇粉头之流,到底用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了爷们!自己生不出儿子就来打我博哥儿的主意,白日做梦!”

    孟氏被骂的脸涨的通红,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云想容一直冷眼旁观,这时才张口吩咐:“老夫人面前,岂容外人放肆。来人,将她给我叉出去!”

    邱翦苓单手点指云想容,大骂道:“小妖孽!毒胚子!你等着!咱们走着瞧!”大骂之时,已被李妈妈和郑妈妈“请”了出去。

    邱翦苓被拉扯着扔在了春晖堂门前,等候多时的琴妈妈和康孙氏远远地就见了这厢情况不对,连忙迎来扶着她,琴妈妈仰头骂道:

    “哪里的规矩,下人竟敢对主子动手!”

    李妈妈嗤笑一声,将那张皱巴巴的休书扔道了邱翦苓脚下:“请吧,别让我们难做。”

    琴妈妈虽识字不多,可休书二字还是认得的,看着那张纸飘飘落地,休书两字就如同重锤捶在了她胸口,见状当即变了脸色,震惊的拉着邱翦苓的手,“夫人,怎么会这样?”

    “走,咱们回府找我父亲!”邱翦苓双目赤红,鬓松钗迟衣裳不整也顾不得,拉着琴妈妈的手往外头去:“我就不信父亲母亲会眼瞧着云咸宁如此欺负我!”

    邱翦苓和琴妈妈已怒冲冲往前去。

    康孙氏没有跟上。

    她脑子转得快,已经被休弃的人了,就不是永昌侯府的夫人,她当家的是侯爷的常随,她自然是要留在侯府的,现在若站错边,将来孟夫人如果入了府,她怎么办?孟氏温柔贤淑,到没什么,可那六小姐……一想到云想容,康孙氏身上就冷汗涔涔,眼珠一转道:

    “夫人和琴妈妈先去,奴婢回府里照看着七小姐和八少爷。”

    邱翦苓不作他想,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

    琴妈妈却立即回过味来,回头瞪了康孙氏一眼。

    康孙氏坦然的瞪了回去。心道人走茶凉的道理谁不懂?邱翦苓是夫人,她小心伺候,现在不是夫人了,她还有什么义务伺候?

    看着邱翦苓和琴妈妈走远,康孙氏才回头对李妈妈和郑妈妈客气的道:“我是侯爷常随康学文的浑家,娘家姓孙,烦劳二位见空回侯爷一句,就说七小姐和八少爷我自会照顾着,请侯爷不要挂心。”

    “原来是康妈妈。”

    李妈妈下了台阶,与康孙氏闲扯了几句,两人也算拉了拉关系,片刻后才进屋去回话。

    这时候的云敖,正与云贤商议:“父亲,这些年儿子在外住着,全因邱氏毒辣,儿子不想家中被闹的鸡犬不宁,才一直隐忍着。如今祸害已除去,儿子想与您商议,带着明珠和博哥儿回府来。一来在父亲跟前尽孝,二来也可以求母亲偏劳,帮衬着我们照顾好三个孩子。”

    云敖能说出这番话,便是放软了身段向云贤抛出橄榄枝。云贤虽与儿子闹僵,到底二人是父子,云家一脉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云敖少了定国公这个支撑,肯与家里低头,对他有好处,对整个云家也有好处。

    云贤慈爱的笑着,不等老夫人说话就颔首道:“你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先前邱氏如此霸道毒辣,也难为了你。”

    言语中尽弃前嫌不说,还将云敖不能回府的过错都推给了邱翦苓。

    云想容冷笑。她算是看透了,云家人骨子里都流淌着奸诈狡猾,云贤和云敖,等于借着定国公的事达成联盟,从此双赢。

    她原本以为,爹爹是多有气节多有孝心的人,因为赵姨奶奶的事与祖父较劲让她还多少有些同情和敬佩,如今看来,他的孝心就如同他对娘亲的喜爱一样,都禁不起权欲的诱惑。

    老夫人见云贤都已应允,立马将笑容堆上脸,眼角眉梢都是喜气:“恭喜侯爷,如此咱们一家才算真正团聚了。”

    “是啊。小叔能赶走那恶妇搬回来,当真喜事。”大夫人也附和。

    两人牵头,其余人也都连声道贺。

    云佳宜就摸了摸云想容的头。这下子,她不再是“有爹生没爹教”可以让人随意欺负的了。

    云想容不懂大堂兄的意思,不过还是抬起头对他甜甜的笑。

    五小姐脸色很难看,云想容的爹回来了,她哪里还有报仇的机会?

    云敖起身,潇洒的团团行礼谢过了兄嫂,又说了些从此一家人相亲相爱的场面话,就到了孟氏身前,双手拉着她的手,“娴静。”

    孟氏到现在还处在呆滞中,傻傻的如身至于梦幻。

    云敖微笑,桃花眼弯成了月牙,露出整齐皓白的牙齿,“我回来了。”

    一句话,就让孟氏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滑落,委屈又欢喜的抽噎出声。

    云敖也不避讳,将孟氏搂在怀里,哄孩子般拍着她的背,可在抱着孟氏时,正对上云想容那张隐约含着讥讽的小脸。他原本藏在坦然之下的一些狼狈,在女儿洞彻一切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云敖烦躁的别开了眼。

    云想容也懒得看孟氏跟傻子一样就那么容易原谅了云敖。

    难道她看不出,云敖气势汹汹的来,就是要休她的吗?如果不是定国公府有事,现在她怕要悬梁去了。

    真是……

    让她找不到词来形容。看着父母,云想容前所未有的厌烦。心里乱的像是一锅粥。她渴望父爱和母爱,却看不惯父亲的心狠手辣和不择手段,更看不惯母亲的软弱和痴傻。

    可是在如何,他们都是她的父母,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她只想暂且透透气,免得被他们气死。

    思及此,云想容悄然退出了人群,离开了春晖堂。

    云敖虽不愿对上女儿明澈的眼睛,可看到她的小身影带着些落寞情绪离开,心里还是有些心疼。

    他喜欢这个孩子。聪明、孝顺,思维敏捷、头脑清楚、善于谋划、做事有手腕、也狠得下心、更有临危不乱的大将风度。他曾不只一次的想,若卿卿是个男孩就好了。

    可现在,这孩子分明是对他越来越不喜,而他对女儿,也的确有了一些忌惮之心。她若只是寻常的聪明也就罢了,偏偏她生了一双看得透一切的眼,有一颗能了然他心思的心。再加她睚眦必报的性格。

    一想到她种种狠辣手段,云敖就觉得如同在身边养了只饿狼。她现在才六岁,将来会什么样?保不齐她高兴了,就像在兴易时给他弄出个大事来,或是得罪了她,她背地里害死他他都不知道。

    云敖眉头紧锁,这样的孩子,等同于妖孽,留在身边难免成祸患。

    “侯爷。”

    齐鹏飞进了屋,先给云贤行了礼,随后回云敖:“皇上有旨,宣您即刻入宫觐见。”

    云敖心头一跳。放开了孟氏。

    想不到皇上的传召来的这样快。

    到现在,他才开始在思考一个问题,定国公府为何会突然被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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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尉迟府书房,尉迟宏刚刚换了家常穿的深灰色道袍,盘膝坐在烧的温热的暖炕上,接过随从地上的茶。

    在他面前垂首站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汉子。那汉子生的身材高大,方正脸盘,此时正小心翼翼看着尉迟宏的神色。

    尉迟宏将茶碗放在手边的炕桌上,叹息道:“凤鸣还是太年轻,缺乏历练,心慈手软啊。这该灭口的,竟然都没灭口。”

    “的确。”汉子道:“凤鸣公子太善良了。云家的小姑娘和那群小混子都不该留活口。万一他们宣扬出去,少爷这份功劳岂不是要被蒙上个欺君的罪名?就算没有欺君之罪,锦衣卫的脸面也没处搁。大人,不如卑职去做了那些人?”

第七十九章 比虎毒

    “那倒也是不必。”尉迟宏摆摆手,随即道:“柴彬,坐。”

    “多谢大人。”柴彬拱手行礼,在下手位坐下,下人立即上了茶。

    尉迟宏笑着,眼底有藏不住的骄傲和赞赏,“柴彬,你跟着凤哥儿这段日子,也该了解他的性子。他不是没有深浅的人。”

    “是。卑职早已看出,凤鸣公子非池中物。此番他独自一人周密策划,将咱们办了六年都无所进展的大案子一举破了,他可才十岁,将来必成大器。”

    尉迟宏满足的叹气,“往后好生教导历练,我也后继有人了。他的心思我知道,其实他也并非善良,不过,云家小姑娘留着可以,小混子却该杀。”

    柴彬不懂,为何云家的小姑娘要留着,不能一同做了了事?但他不敢将对尉迟宏心思的猜测摆在明面,知道:“那卑职去做掉那些混子?”

    “罢了,凤哥儿还要成长,留着一些绊脚石,将来或许对他也是历练。要知道一个人的成长,挫折是必要的因素,这些他自己留下的小麻烦,往后自己解决也就是了。”

    “大人教导有方,也难怪凤鸣公子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大作为。”柴彬恭维。虽然他不懂,为何本该都一并灭口的人,云家小姑娘可以留着,别人却该死。

    %%%

    云敖离开皇宫,牵着马沿着东长安街往前走,小雪下的纷纷扬扬,落在他脸上冰凉一片,云敖浑然不觉,一直在思考方才皇上说过的话。

    “你肯大义灭亲,朕很欣慰。不过朕不希望你与锦衣卫有太深的接触。此事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他从行礼到听训,连一口茶的功夫都没有,就出来了。

    入宫前,他一路上已经猜测了几种皇上会有的反应,并且想好了应该回话的说法。怎么也想不到,皇上竟然会说了这些。

    什么大义灭亲,什么锦衣卫。

    大义灭亲,说的是定国公府被灭的事,明摆着这件事锦衣卫将功劳分给了他一些。

    锦衣卫调查火药丢失的案子他并非不知,仔细想想,那些人精现在偶然破了案,不过是想拉他做个陪绑罢了。

    他也明白,就算今日不是他,锦衣卫也会拉上别人。

    可他不懂,为什么一定是他。他与锦衣卫并没有任何联系啊!

    他明知皇上的忌讳在何处,怎么可能去触霉头?那沈家为何会被灭,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皇上被鄂国公马家闹的,对功高震主之类的事最为忌讳。他一直都避其锋芒,避免和锦衣卫、东厂的人有联络,现在却无故卷入其中。

    然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到底是为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迎面一匹枣红马奔了过来,路上的行人皆闪避。

    那匹马到了近前,一青年翻身下马,正是齐鹏飞。

    “爷,我查明白了。”

    “说。”云敖脚步不停,齐鹏飞也牵着马跟着他。

    “锦衣卫之所以有理由搜查定国公府,是因为在定国公府门前发现了一车兽皮兽筋。”说到此处,齐鹏飞面色为难,低声道:“经属下查证,那些兽皮兽筋,是六小姐命人放在那的。”

    “此言当真?”云敖脚步骤停,不置信的看着齐鹏飞。

    齐鹏飞颔首:“属下已细细的查过,绝无差错,尉迟宏的长孙尉迟凤鸣近期调查此案,正好发现了那车兽皮兽筋,属下还查到,尉迟凤鸣今日曾经去过济安侯府,八成是见了六小姐,至于他为何包庇六小姐,属下就不得而知了。”

    “包庇?他是给自己找台阶呢!”

    云敖头发快要竖起来,咬牙切齿的骂道:“这个小崽子,真会给我惹事!”

    他现在什么都明白了。为何锦衣卫要找陪绑,别人不找,偏偏找上他!原因竟然是她女儿弄的那车兽皮兽筋!

    如此一想,前后因果尽知,定然是锦衣卫偶然发现了那车兽皮兽筋,借引子去搜了定国公府,结果真的被他们搜中了。锦衣卫又不能对外宣称是偶然搜出,只能找个借口,所以跟皇上回话时,一想到云想容,就顺带说是他大义灭亲,提供了线索。

    尉迟凤鸣不抓云想容,因为云想容是联系他与锦衣卫之间的纽带,也是知道内情的人!现在他和锦衣卫等于绑上了一根线,稍有不慎,就会相互牵扯……

    云敖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咬牙切齿的骂了句:“找死!”这下子想撇清也不容易了!

    云敖翻身上马,不多时就到了侯府。

    回了琉璎阁,没有去见孟氏,到了云想容的卧房。

    “都下去吧。没我的话,谁也不准进来,墨玉,墨竹,在门口守着。”

    “是。”墨玉和墨竹应是。

    柳妈妈、英姿和柳月,见云敖面色不善,却也不好抗命,只能担忧的退下了。

    云想容缓缓放下手上正在缝制的袜子,平静的望着云敖:“爹爹来了,请坐。”

    云敖深吸了口气,尽量平复腹中翻腾的怒火,这才脱掉大氅随手扔在圈椅上,径直走到云想容跟前,把女儿抱进了里屋的卧室,放在了拔步床上。然后蹲在她跟前,沉声问:

    “为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但眼神锋利如刀,似要将她凌迟。

    他的双臂一左一右搭在床上,将云想容困在当中,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压迫力。云想容毫无畏惧,嗤笑了一声:“你问的是什么?”

    “装傻?”云敖眯起桃花眼,将锐利的眼神藏了起来,嘴角噙着毫无温度的笑:“敢做,难道不敢当?好,为父的就告诉你,那车兽皮兽筋,是你弄来放在定国公府门前的?”

    云想容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动怒。可面前这个口口声声自称“为父”的人,却因为自己失去了个靠山,恬不知耻的来质问她一个六岁的孩子。

    云想容心脏狂跳,脸色也变的极难看,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气,才没有一巴掌殴在云敖那张长着与她相似眉目的俊脸上。

    “是我。”

    “你……卿卿,你那日当中羞辱于我,丝毫不懂子不言父过的道理,今日又做出这种事来,难道为父教你的那些官场中的学问,你全都忘了?你可知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子不言父过?”云想容气的嘴唇发青,呼吸急促,嘲讽道:“这么说,你也知道你做的不对?”

    云敖一窒。

    “你口口声声说‘为父’,可你几时将女儿放在心上过?那日,你一封信来,惹得娘亲发愿诅咒的说只要你的放妻书一到,她立即寻死成全你的大义,你说我能怎么办?难道看着我娘去死吗?”

    云敖心中一荡,暗暗感慨孟氏果真知他爱他,“但是你想没想过,定国公府的人何其无辜?现在是真的搜出了东西,若是没有搜出东西,他们岂不是要被你陷害了!”

    “无辜?我娘难道不无辜?”云想容气的险些晕过去:“若定国公行得正坐得端,一车兽皮兽筋只能让他掣肘,无法帮你完成仕途而已,又哪里会害死无辜的人?你说无辜,我娘却要因为你的权欲而求死,我娘亲何辜!你的靠山倒了,现在来质问我,难道我娘死了,我还有机会像你现在这样质问你吗?”

    “你!”

    云敖目光森寒毕现,右手如闪电般猝不及防掐住了云想容的脖子,将她按在床上,左手和左腿支撑身体,俯身看着她狠狠道:

    “你找死!”

    她如今能背后算计定国公,将来就能算计她,如此聪明有手段,且还对自己有恨意的人,留着她实在是个祸害。而且过两日博哥儿就要搬进来,他完全不信云想容会善待邱翦苓所出的两个孩子,明珠是女儿,也就罢了,可博哥儿是他目前唯一的儿子,且还那么小,要是云想容存心算计,恐怕云明珠和云博宜一个都活不了!

    一个害群之马,将损害他两个孩子,不如掐死了干净!

    云敖手上渐渐用力。

    云想容双手抓着云敖的手,双脚不住的踢腾,张着嘴,却无法唤出声来。

    她不是被人按住还不懂反抗的人,所以双手的指甲在云敖手背上用力的抠出了一道道的血痕,双脚也踢了云敖无数下,可是她到底只是个孩子,加上先天不足心脏上有毛病,短暂的窒息,已经夺走她的力气。

    就在她觉得自己这一生要彻底断送之时,云敖的手却突然松开了,身形一转,她已经被云敖抱在怀里。

    “好了好了,爹爹不过是吓唬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听话!”云敖一下下拍着云想容的背,声音也温柔了。

    他下不去手。

    虽然只要拇指食指和中指用力一盒,那脆弱的脖子就会被拗断,可他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况且,如今她是这件事的知情人,是他与锦衣卫之间联系的纽带,他更不懂为何尉迟凤鸣会对她留有余地。若杀了她,怕引来更大的麻烦。

    云想容浑身无力的靠在云敖肩上,眼皮渐渐沉重,唇边扬起了笑容,却苦涩异常,偏眼泪一滴都流不出。

    她今后,没有父亲了。

第八十章 遮丑(中秋快乐!)

    云敖原还预备听女儿与他赔不是,说一声“爹爹我再也不敢”,或是哭着求他别杀她。然他怀中的小人儿身子却瘫软下去。

    低头一看,云想容色惨白,嘴唇发紫,且纤细的脖子上浮现出一圈的红印。再探鼻息,呼吸微弱。

    云敖见女儿闭着眼,心下骤然一痛,忙失声唤道:

    “来人!快叫韩妈妈!来人!”

    守在门外的墨玉和墨竹闻言,一人进屋,一人听吩咐去找人。

    柳妈妈、柳月和英姿没了阻拦,急慌慌的冲进来,待到看清屋内的景象,三人惊恐的几乎失语。

    “小姐!”

    英姿飞身窜上,挤开了云敖,先是探云想容的鼻息和脉搏,见她无恙,这才放下心,眼泪也汹涌而出,她以为小姐被生父给掐死了——她脖子上的痕迹,着实让她没法子往好处想。

    这都是什么爹妈!

    英姿觉得自己父母双亡已经够凄惨,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不顾女儿死活的妈,和下得去狠手要掐死女儿的爹!

    “柳妈,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夫人啊!”夫人在懦弱,孩子差点被生父害死,她也会有个说法吧?

    柳妈妈这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撒腿冲了出去。

    云敖这会子脑筋清楚了一些,也意识到此番没掐死她的严重性,若传了出去,怕是他的名声不保。

    眼角余光见墨玉带着韩妈妈回来,吩咐道:“柳妈妈留下伺候小姐,墨玉去请夫人来。”

    柳妈妈到了屋门口的脚步停住了。她不能违抗侯爷的命令,且又担心云想容,便折回到床边来,听韩妈妈的吩咐给小姐换衣裳。

    孟氏正在外头张罗晚饭,了,吓得险些晕倒,忙提着裙摆赶了回来。

    到了二楼的西厢,刚走到门前,就闻到满屋子的药味,进里屋,险些被门槛绊倒,踉跄堪堪扶着落地圆光罩站稳,见女儿只穿着中衣躺在床上,身上扎了针,孟氏捂着嘴哭起来,哽咽又惧怕的问:“韩妈妈,卿卿如何了?”

    “暂且无碍。”

    韩妈妈满脑门子冷汗,皇上让伺候的人,若突然有个三长两短的,她怕也要拉着全族跟着陪葬。只是,云想容脖子上的痕迹是怎么回事?她不敢多想,只能先救孩子的性命要紧,任由她脖子上的红色指痕渐渐转为青紫。

    云敖这厢搂住了孟氏,安慰道:“莫怕,孩子不会有事的,韩妈妈医术高超,断不会让她有事。方才有刺客趁着我去净房的时候进来,意图对卿卿不利,我听见动静赶来,那人不与我照面就翻窗出去了,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孩子,害卿卿受了惊吓。”

    孟氏这会子已经看清女儿脖子上的淤青痕迹,后怕的摇头:“怎么会这样?卿卿一个小女孩子家,是什么人要下如此毒手!”

    云敖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孟氏抿唇住了口。

    或许是云敖的仇家……

    柳妈妈和柳月,以及韩妈妈这厢心下都有些恍然。

    他们在外头,没见有人进屋,就只知道侯爷在屋里,所以看到云想容脖子上的淤青,下意识的觉得是云敖做的。可虎毒不食子,云敖没有理由要杀孩子啊。这是必然是刺客所为。

    孟氏手脚冰凉,“那刺客呢?”

    “我已派贴身侍卫去追了,不过此事不宜张扬。”

    他说不宜张扬,就说明她猜测的不错。当年她怀着云想容,也是突然闯进刺客才吓得她早产,当时刺客还没近她的身呢,女儿却是被掐了脖子,卿卿当时该有多害怕。

    孟氏心疼的靠在云敖怀里,又一次抽噎着哭了起来。

    云敖见孟氏信了,松了口气。

    墨玉和墨竹自然不会泄露他的事,其他人顶多存疑,现在他给了说法,怀疑也会被打消了。而云想容,他也笃定她不会说。

    因为她是个聪明人,此事宣扬开,对她全无半点好处,且触怒了他的结果她担待不起。

    英姿蹲在床畔,冷眼看着云敖和孟氏,心下只觉得小姐无比的可怜。她自小习武,六识灵敏,方才她离着卧房并不远,隐约听到屋里有争执的声音却没听见云敖见了刺客时任何该有的声音。这事分明是他做的!

    看来,要等小姐醒来在商议。

    韩妈妈到底医术高,云想容不多时就醒了过来。只身上仿佛被淋了水似的,身下的被褥都已潮湿。

    张开眼,看着床畔围着的人,又看到靠在云敖怀中的孟氏,云想容脑筋飞转。

    看孟氏的反应,就知云敖必然已找到了说法。

    她若贸然开口,触怒了云敖,下一次怕他就不会一怒之下亲手来掐自己,而是会让人暗杀了。她手无缚鸡之力,只有等死而已。

    为今之计,只有隐忍下来。积蓄力量以自保,等她有了足够的能力,云敖也就无法奈何她了。

    云想容沉思时,云敖问:“卿卿,你可看清了刺客的样子?”

    原来说是刺客。他也真会变法儿。

    “没有,那人身法太快。”云想容理智的道,“我猜他也并非要杀我,怕是要故意与父亲作对的吧?”

    云想容都这么说,众人就越发确信了。英姿却有些不解的看着云想容,欲言又止。

    韩妈妈拔了针,给云想容拿了保心丹吃。

    云想容吃了药,披上衣裳,靠着水色缎面大迎枕,眯眼想了想,道:“父亲,女儿有事求您。”

    “何事?”

    “女儿想养几个身手好的护卫。父亲和母亲疼惜我,可也不能时刻呆在我身边,若下次再有今日这样的事,父亲未必在,我岂不是要遭殃?”

    她竟懂得利用机会来给自己争取利益,而不是哭闹,更没有对他从此就怕了!

    这样的孩子,为何不是个男孩?

    云敖笑着颔首:“都依你,回头为父的亲自给你选人来。”

    “多谢父亲。”云想容笑眯着眼:“还请父亲允许,若我有了合适的人也能让他们进府里来。”

    她还想养自己的心腹?

    云敖哈哈笑道:“好,依你就是。”

    这会子他心情放松,有一些想不开的事情也就想开了。定国公府虽然倒了。可他有了“大义灭亲”的功劳在,等于与定国公一脉撇清了关系。

    原本,若无这一层,他的仕途也就走到头了。如今自己既然摘了出来,将来仕途上也会毫无阻挡。至于与锦衣卫联上了线,若善加利用,对他只有好处。

    云敖至此心情大好,又道:“你只管自己去找合适的人来,银子为父的拨给你。”

    “多谢父亲。”云想容含笑点头。

    孟氏见夫婿与女儿相处的如此融洽,心下欢喜,道:“卿卿,你想吃什么,跟娘说,娘现在去给你预备。”

    “母亲不必忙,我困了,还想先睡一会呢。”云想容疲惫的闭上眼。

    孟氏这会子才觉得有些不对。为何女儿对自己的称呼改了?

    以前她甜甜的唤自己娘亲,如今却改成了母亲……

    云想容睡觉的功夫,云敖就对孟氏道:“我已经吩咐了康学文,去将我常用的一些东西带来。永昌府那边留了人看屋子。下人也只带一些可靠的过来。这一次搬回来暂且住着,若不顺意,咱们还可以随时回永昌府去。”

    孟氏颔首:“都听你的。”

    云敖笑道:“对了,还有明珠和博哥儿明日也要来了。”

    “妾身早已经备好了房间,就在一层的西厢,先给两个孩子住着,若住的不管,妾身再去点对。只是孩子小,怕生,妾身未曾给他们安排身边人,侯爷还要让明珠儿和博哥儿的乳娘和用惯了的人都跟来才是,还有被褥枕头,最好也用旧的,免得孩子认床。”

    云敖心下放宽了一些。虽不放心云想容,可孟氏心地淳厚,自然是会对孩子好的。就笑着应了声好。

    次日,云想容早起正在走石子路的功夫,永昌侯府的人就来了。康孙氏抱着云明珠,襁褓中的云博宜则是有他的乳娘曲妈妈抱着,后头还带了四名用惯了的丫鬟,浩浩荡荡的搬进了西厢。

    云明珠已经一夜没见到母亲,见了孟氏也不知行礼,只知道扑倒云敖怀里哭闹:“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云敖将她交给孟氏,道:“往后她就是你母亲。”

    “我不,我要我自己的娘亲!”随即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孟氏搂着云明珠,又是哄又是抱又是给糖吃,许久才让云明珠止住了哭,心里难免想还是自家的卿卿最乖巧。

    可这种全家团聚的时候,女儿却没有围在自己身边。孟氏环顾四周找了许久,才看到落地圆光罩边穿了浅蓝色对襟小袄的小身影。女儿面上挂着微笑,安静而疏离的远远立着,仿佛与他们都没有什么牵连。

    孟氏心疼的紧张,忙冲着云想容招招手。

    云想容微笑着上前到了孟氏跟前:“母亲。”

    又是母亲。好像从云敖回来起,她就再也没如从前那般亲昵的叫过她一声“娘亲”。

    孟氏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就在这时,孙妈妈从外头进来,道:“夫人,前头来小厮回话,说是邱氏来了,要求见侯爷。”

    云敖挑眉,摆摆手:“不见。”

第八十一章 踩踏

    孟氏见云敖拒绝,着实松了口气,她怕云敖见了邱翦苓会心软。

    孙妈妈闻言也有了笑意,应是下去,不多时又来皱着眉回话:

    “邱氏说,侯爷若不见她,她就长跪不起。”

    云敖眉头微蹙,沉吟不语。

    孟氏则紧张的握紧了圈椅的扶手。

    云想容察言观色,便知孟氏在担心什么,叹息了一声,道:“父亲,不如让我和母亲出去见见邱夫人吧。我想邱夫人大多是放心不下七妹和八弟弟。待母亲与她说明白,她也就不会多做纠缠了。”

    虽这样说,云想容心里却明白,能让邱翦苓下跪的恐怕不止是孩子,多是为了邱家一脉。

    搜出那么多的火药,定国公谋逆的罪名已无法洗白。

    云想容不担心云敖会重新接纳邱氏,她只是想好好看看,邱翦苓变成丧家犬是什么样。

    孟氏却不理解云想容的意思,本能的抗拒去见邱翦苓。可是对上女儿漆黑的大眼,到了口边的拒绝又咽了下去,勉强道:“那,那就去看看吧。”

    “也好,你们娘俩出去与她说明白,免得她不死心。”云敖懒得再去理这件事,索性丢开手。

    说了这半晌,云明珠隐约听明白是她母亲来了,咧着嘴哭了:“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孩子的哭声痛彻心扉,孟氏将云明珠抱起来,柔声哄着:“好了好了,明珠不哭,”又为难的看着云敖:“孩子离了娘,怪可怜见的。”

    云敖还没等说话,云想容锐利的眼神已经扫向康孙氏。

    康孙氏背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忙将云明珠接过去,道:“七小姐怕是饿了,奴婢这就带她去吃点东西。”

    曲妈妈见状,也抱着云博宜行了礼,跟在康孙氏身后回了一层的西厢房。

    云想容冷笑一声,转身带上英姿、柳月、墨玉和墨竹走在前面,孟氏迟疑片刻才跟了上去。

    云敖看着云想容的背影,眉头紧锁。她这般强势,谁知她哪一日不高兴就会将云明珠和云博宜都弄死?云敖毫不怀疑云想容做得到这一点。

    不能掐死她,就要想个万全的法子。

    云想容带着四个丫头,跟在孟氏身后三步远。

    孟氏与云娘、孙妈妈走在前头,走几步,便回头看看云想容。

    她停下脚步,云想容也会放缓脚步,并不如从前那般拉着她的手。

    孟氏若有所失,难过的问:“卿卿,你打算与娘亲生分了吗?”

    “母亲何出此言。”云想容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孟氏。

    “我感觉得到。”

    “母亲想的太多了。邱夫人怕要久等,咱们快些走吧。”说着送上一个甜笑,却也不往前走。

    孟氏蹙眉,眼泪在眼圈里打转:“难道,我有了你爹爹,就不能有你吗?我知你不喜欢我们在一起,可是……”

    “母亲多虑了。您和父亲都是我的血亲,我哪里会反对?父亲回来,对您来说是好事,我欢喜还来不及。”

    “那你为何疏远于我?”

    “我没有。”

    孟氏抿着唇,落了泪。

    云想容蹙眉走上前,拉着孟氏的手让她蹲下,小手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极有耐心的道:“母亲已经如愿以偿,就不要总是落泪了,该笑才是。往后要想着如何照顾好父亲,如何照顾好七妹和八弟弟讨父亲的欢心才是要紧。”

    “可你是我养的,你在我的心里永远是第一的。”

    是么,那为什么你舍得对我丢开手,看到云明珠没了娘就觉得可怜见?难道我没了娘就不可怜?

    这一句,云想容没有说出口。

    心一旦凉了,就连问也懒得在问,说也懒得说,更做不出那种彩衣娱亲的事了。反正从今起母亲有父亲,就如同有了养分的花,会开的肆意绚烂。

    孙妈妈和云娘对视一眼,无奈的叹息。他们都看得出六小姐是被伤了心,可主子的事情他们也不好评断,只能潜移默化中劝说孟氏而已。

    过了兼济堂所在院落西侧的穿堂,一行人来到前厅。

    孟氏在前,云想容在后,才刚撩帘子进屋,就见邱翦苓长发散乱,还是穿着昨日那身衣裳跪在地上,她身旁琴妈妈也一样的憔悴。

    听见脚步声,邱翦苓满心期待,可回过头见来的是孟氏和云想容,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怎么是你们?!咸宁呢!”

    孟氏在首位落座,云想容坐在下手位,下人们上了茶就站在后头。

    孟氏道:“咸宁不会见你的。”

    邱翦苓蹭的一下站起身,指着孟氏骂,“毒娼妇!一定是你没告诉咸宁我来了!不然他如何会不见我!看你长得像个人样,原来竟是如此恶毒……”

    邱翦苓破口大骂,孟氏面皮涨紫,背脊挺的笔直,尽量让自己不要表现出情绪,可她颤抖的手,已经泄露了愤怒和委屈。

    云想容见状,看了孙妈妈一眼,随后端了茶。

    孙妈妈正替孟氏焦急,见云想容先有了反应,忙配合的道:

    “送客。”

    墨玉和墨竹上前拦住邱翦苓,“请吧。”

    邱翦苓仿佛咬了舌头,谩骂的话都噎在喉咙中,和琴妈妈一同被墨玉和墨竹推着往大门方向退去,猝不及防之下,跌跌撞撞的险些摔倒。

    “等等,你们这是做什么!”

    “放肆,胆敢对邱夫人无理!”

    ……

    眼看着他们要被推出门,云想容冷笑道:“看来你们还是没有弄清楚身份。如今你们是来求人,还敢出言不逊谩骂主人家,墨玉,墨竹,把他们给我扔出去。”

    “是,六小姐。”

    墨玉、墨竹应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抓住二人领口和背后的衣裳,将邱翦苓和琴妈妈拎鸡崽一样提了起来,振臂用力就要扔到院中。

    这样远的距离,若是被丢在地上岂不是要去掉半条命?!

    邱翦苓吓得白了脸,尖声叫道:“你们住手,我们好生说话不成吗!”

    云想容站起身,给墨玉和墨竹使了个眼色,二人停了动作。

    “现在决定好生说话了?”

    “是,好生说话。”邱翦苓还被拎在半空,冷汗直冒。

    “你谩骂我母亲,可知错了?”

    “你!”邱翦苓刚要动怒,被拎着的领口和后背处就紧了紧,她咬唇不语。

    来跪求云敖已经是她的极限,如何能甘心被一个六岁的孩子欺负?

    云想容见她不知悔改,摆了摆手。

    墨玉和墨竹毫不犹豫的走到庑廊下,双臂较力,邱翦苓和琴妈妈二人,就如同两个大包袱,噗通噗通两声,被扔在了台阶下院落正中。摔得他们连叫嚷的力气都没有,只趴在地上哼唧,半晌起不了身。

    孟氏想不到自己养的女儿会这样狠,忙上前来不赞同的道:“卿卿,你这样做……”

    不等孟氏将她要仁爱友善的理论说出,云想容就已走到了庑廊下,冷眼看着在地上挣扎的两人。

    这厢有了动静,下人们也都围在月亮门和正门处看,就连内宅的丫鬟婆子得了消息,也都赶了过来。

    云想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笑着对地上好容易挣扎着爬起身的二人道:“要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你们先来给我母亲赔不是,咱们才好往下继续谈。”

    邱翦苓浑身都疼,与琴妈妈搀扶着站起身,眼看着自己成了云家下人围观笑话的对象,羞耻与不甘在腹中翻滚,眼里仿佛燃烧着两簇火苗,狠狠的瞪着云想容。

    云想容接过英姿递上苹果大小的精致小手炉,捂着手,笑道:“既如此,你就放心的去张罗家里的事吧。毕竟邱家是大门户,亲戚朋友也多,你也快些去求求他们联名上奏帮你想法子才是真的。至于七妹和八弟弟,我会好生照顾的。毕竟明珠才三岁,博哥儿更是襁褓中的奶娃娃,相信他们将来会孝顺唯一的主母。你也不要太挂心了。”

    邱翦苓脸色惨白,身形晃动瘫坐在地。

    云想容的话句句都戳中邱翦苓的心事,娘家获罪,她哀告无门,心里又挂念着两个孩子,怕他们饿着冻着,又怕他们认贼做母,忘了她这个生母。

    云咸宁不见他,自己又被孟氏和云想容如此当众欺负,邱翦苓的泪水翻涌,咬牙切齿的跪在冰凉的地砖上,磕头道:“孟夫人,六小姐,才刚是我的不是,还请二位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家里遭了难,太着急了才会一时糊涂。”

    琴妈妈也跟着磕头:“请孟夫人发发善心,帮帮我们夫人。”

    能屈能伸,倒也是脂粉堆里的英雄。

    云想容一手撑着下巴,悠闲的看着两个磕头虫。

    她想起了前世自己无数次的罚跪:冬日里,跪在没有烧地龙的祠堂一夜,从此落下了风湿的毛病,毒日头下,跪在砸破了茶碗的碎瓷片上,不昏过去决不罢休……

    孟氏这里已经实在看不下去,她知道云想容是为了自己,却也不赞同她如此的狠毒,上前道:“你们还是起来说话吧,哎,不是我不帮你们,是咸宁不愿意见你们。且你家的事,我们也帮不上忙,你还是另外寻门路吧。”

第八十二章 搬走

    邱翦苓和琴妈妈闻言都松了口气,相互搀扶着站起来。

    云想容挑眉,比了个手势,墨玉、墨竹立即会意的快步到邱翦苓跟前,给她们二人腿弯处一人一脚。

    才堪堪站稳的两人如何也想不到那婢女会如此暴戾,被踢得猝不及防,噗通跪在冰凉坚硬的青石地砖上,疼的哎呦一声。邱翦苓已脏污的绚紫色金线撒花交领褙子膝盖处,又多了两团污渍。

    她狠狠瞪着云想容,想再起身,却被墨玉和墨竹按住了。

    孟氏也想不到云想容会如此作为,惊讶的看着女儿。

    云想容笑着拉着她戴着白玉手镯的腕子,商议道:“母亲心软,见不得这样的场面,不如就让孙妈妈和云娘陪你回去歇息,这里的事让我来解决吧。”

    孟氏抿着唇,低头望着女儿的笑脸,她温柔的语气,与方才面对邱翦苓时的讥讽天渊之别。

    孟氏突地意识到女儿不是学坏了,而是分人对待。想到这些年与孩子一起受过的苦,想到云敖那封长信上细数的那些残酷手段,记忆最深的,要数女儿帮她拦住的这两次。

    孟氏突然觉得邱翦苓落到今日地步,着实罪有应得。只不过,虽然邱翦苓是她的仇人,她恨的牙根痒痒,可她仍旧不希望云想容变成一个手段残酷的女孩,若这件事是云敖来做,她就能欣然接受,因为云敖是个大人。

    “卿卿,娘留下陪着你。”

    孟氏蹲下,将云想容抱在怀里,“娘没用,不能给你遮风挡雨,甚至总是躲在你背后,可娘至少能陪你。娘不是怪你,只是怕你学坏,娘希望你做个温柔善良的好孩子。”

    云想容莞尔,并不多言。

    下了台阶环顾一周,见看戏的人更多了。笑容爬上嘴角。

    她今日穿了浅蓝色的锦缎对襟小袄,外头披着火炭红嵌着白风毛的大氅,手上捧苹果大小精致的小暖炉,步履悠闲如闲庭漫步,怡然自得的模样与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二人成了鲜明的对比。

    待到了邱翦苓和琴妈妈跟前三步远,云想容嘲讽的笑:“我让你们起来了么?”

    “你!”

    “邱氏。你这些年害我母亲多少次,自己怕都记不清了吧?可我帮你记着。”回头看向孟氏,“我母亲心善仁慈,愿意不计前嫌,可我云想容偏偏不是宽宏大量的人,无论是下毒,陷害,你所做的哪一样,若我母亲着了道,都活不到今日。你还想求我们帮你,未免想的太天真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云想容的话是说邱翦苓,更是点醒孟氏。

    孟氏闻言面色凝重。

    云想容在跪地的二人身周围绕着圈子,声音不高,语气也柔和,“我这个人,素来爱憎分明,那些对我好的,我会感念恩情,结草衔环以报答。那些欺负过我和我母亲的,我也不会忘记。我不是什么好人,睚眦必报是我的本性,别说你这样百般陷害,就是你动我母亲一根头发丝儿,我也定要拔下你一撮头发来,十倍奉还怎么够?定要百倍,千倍才对得起自己!你邱翦苓做过的那些事,我一一记得,你若想让我们帮忙,可以,先从毒月饼开始吃起,一样儿一样儿的来,若你那全套的功夫自己都能受得住,还能活着跪在我跟前求我,我就帮你。”

    邱翦苓脸色铁青。

    她何时被如此侮辱过!更何况,月亮门和穿堂处那些围观的云家下人,又会怎样看她!她今生没有受过的屈辱,都在云想容这一处尝遍了!

    可是她不能反抗。因为她全族人性命垂危,亲戚朋友躲着她,她唯一可以求的就只有云敖一人,她的希望在此处。

    思及此,邱翦苓低下头,道:“我就跪在这里等侯爷出来。他不出来,我就跪死在此处!”

    “你自便。”云想容温和的笑:“你死了,不过多费我们侯府一张草席而已。你放心,弟弟妹妹,我会好生照看的。”

    “你!妖女!”邱翦苓跪着,比云想容要矮一些。抬起头怒目瞪她。

    云想容不生气,笑的越发开怀,轻声轻气的道:“承蒙夸奖。”回头吩咐孙妈妈和英姿,“我饿了,去给我端一砂锅鸡汤来。”

    “是。”

    孙妈妈和英姿心下早已不知如何的暗爽了,闻言立即听吩咐下去。

    墨玉和墨竹就去屋里给云想容搬了个圈椅放在廊下,又将炭盆也搬了出来,放在圈椅两侧,云想容坐在当中,有炭盆和手炉,并不觉得冷,怡然自得的看着跪在地当间瑟瑟发抖的二人。

    不多时孙妈妈和英姿就将鸡汤送来,给云想容舀了一碗。

    云想容吃了一口,皱眉道:“太烫了,把砂锅放那边地上,晾晾我在吃。”

    英姿立即按着云想容的吩咐,将砂锅放在了邱翦苓和琴妈妈面前的地上。为了凉的快些,还敞开了盖。

    砂锅里头鸡肉酥骨透烂,汤水透明,上头飘着淡淡的油星,还撒了碧绿的葱花,看起来就极有食欲,让奔波了一日夜粒米未进的邱翦苓和琴妈妈都觉得,若是能吃上一口,定然会浑身都暖和,更不要说扑鼻而来的鸡汤香味,勾的二人涎水直涌。

    邱翦苓闭着眼,不去看鸡汤,肚子却不听话的叽里咕噜的叫。她身上的头面手势都拿去打点那些亲戚朋友府上的门房,银子花了,正主却一个都没有见到。她和琴妈妈都焦急,其实也并非连吃饭的银子都没有,只是慌乱之际没有忙过来。

    从未有过的屈辱感烧的她脸颊通红。

    云想容嘴角噙着笑,小口啜饮着自己手里的这碗,前世,她十四岁时,邱翦苓说她要准备议亲,太胖了见不得人,不许她吃肉足有三个月。

    那三个月,她与邱翦苓和云明珠、云博宜同桌吃饭,荤菜都摆在跟前,却一样都不许她动。她后来虽是瘦成了弱柳扶风的身姿,邱翦苓的毒辣却也烙印在心里。

    如今也让她尝尝滋味。

    云想容吃了一碗鸡汤,觉得从内暖和到外。

    院内鸦雀无声,围观之人只听了方才云想容的大道理,就已经瞠目结舌,如今再见如此狠辣的手段竟真的出自于一个六岁的女孩手中,未免人人都要掂量一番,有些曾背地里嚼舌过孟氏与云想容的势利妇人,已开始自危。

    永昌侯尚未回府时,六小姐都有本事将那样跋扈的五小姐制服,且老夫人都只象征性的罚一下罢了,如今她有位高权重,又生父在,还会怕谁!?

    大夫人搀扶着老夫人,带着刚才回去回话的月皎、琇莹李妈妈和郑妈妈转过穿堂来时,看到院中的景象,难免惊讶。

    老夫人瞧着端坐在圈椅上粉雕玉琢的孙女,越发觉得她有手段有魄力,如今邱家都倒了,拿邱翦苓来立规矩,既解恨,又立威,让从前小瞧了她的人以后忌惮。

    很好。

    “卿卿。”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云想容算准了老夫人会来充黑脸,见了他们一点都不惊讶,笑着将青花白瓷的小碗递给英姿,起身下了台阶行礼,笑容讨喜:“祖母,大伯母。”

    “好孩子,可不要冻坏了。”大夫人对云想容前所未有的关心,到跟前为她理了理大氅。

    孟氏也给老夫人和大夫人行礼:“母亲,大嫂。”

    老夫人颔首。

    大夫人亲热的道:“弟妹快别客气。”

    孟氏有些受宠若惊,端庄微笑。

    云想容扶着老夫人进了屋,道:“惊动了祖母,实在是不应该,只是有人到了咱们府上撒野,才教训了一下,还请祖母示下,接下来该怎么是好?”既然她是专程来做好人,何不顺水推舟给她这个台阶?

    老夫人很是满意,笑道:“既已经教训过,那便算了,给他们一些银子吃饭,让他们去吧。”

    这样的羞辱更狠,云想容笑道:“祖母仁慈,卿卿望尘莫及。往后还请祖母多教教孙女。”

    老夫人摸着云想容的头,慈爱的笑着:“那是自然的。”

    月皎和琇莹出去给了邱翦苓和琴妈妈二两银子,让粗使下人将两人“请”了出去。

    云想容看老夫人高兴,笑着搂着她胳膊,道:“祖母,孙女还有个事儿想求您个示下。”

    “好孩子,你说。”

    “孙女想要个独立的小院子,不用太大,但人手要全。金嬷嬷说我们这些女孩将来都是要管理内宅事物的,我想先练习起来。”回头看向惊愕的孟氏,笑道:“跟在母亲的身边,我被保护的太好,得不到锻炼的机会呢。”

    老夫人闻言略微沉思,她也的确是想栽培云想容,让她提前学习管理中馈也好。

    “罢了,就依了你这小机灵。”略微一想,对大夫人道:“老大媳妇,你看让卿卿去灵均阁如何?”

    “哎呦,母亲偏心。”大夫人佯作吃醋:“灵均阁就在西边小花园子里,那处一年四季都是景致,离着您的春晖堂又近,去流觞曲水上学,只需穿过东边的小门儿,过了汉白玉桥就是了。这样好的地儿,当初娇姐儿想要您还不给呢。”

    老夫人闻言哈哈大笑:“你这泼猴,什么都是好的,只不给你!我就给我的小孙女。过来,卿卿。”朝着云想容招手。

    云想容到了跟前,亲昵的搂着老夫人的胳膊,笑道:“多谢祖母疼惜我。我定然好好学习,等过了十五去见匡大儒,更会加紧练字,绝不会让祖母失望的。”

    老夫人心下欢喜,暗道云想容真是个通透人儿,连声道好。回身吩咐李妈妈和郑妈妈,道:“你们斟酌着,叫人去将灵均阁收拾了出来,再选几个妥帖的人给姑娘选。”

    “是。”

    二人倒是,行礼退了下去。

    云想容就笑着道:“天气寒冷,祖母不要冻着了,孙女送您回去吧。”

    “也好。”

    云想容和大夫人一左一右,带着月皎、琇莹两名美婢,后头跟着英姿、柳月、墨玉、墨竹,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从头至尾,孟氏也只问了个好而已。

    她看着女儿的背影走远,回头担忧的问孙妈妈:“卿卿怎会不与我商议就要搬出去住?她才六岁,这如何使得。”

    孙妈妈叹息着摇头,六小姐必然是不愿意见孟氏替邱翦苓养孩子还那样用心吧。

    云想容拿捏了邱翦苓,老夫人还允准她自立门户的消息,没等孟氏回琉璎阁,云敖就知道了。

    云敖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免得他担心明珠和博哥儿被云想容害死。云想容还懂得避嫌?云敖禁不住笑了。他对她,真的是喜欢的心痒,恨得牙痒啊。

第八十三章 试探

    灵均阁坐落于春晖堂对面的西花园里头,是个一进的小院落。院门正对着一条石子幽径,两侧是四季树木花草,此即白梅开的正好。双层的阁楼则与琉璎阁构造相同,不过规模小了些,只有三间而已,院落左右两侧各有两间带有耳房的厢房,云想容安排给仆婢们住。

    站在石子路上,云想容回头问韩婆子:“往后早起在这里散步,与琉璎阁的石子路也是一样的。”

    “小姐说的是。只不过到外头来散步会冷一些。”

    英姿笑道:“不怕的,多穿些就好,再说眼看就开春了,也冷不了几日。”

    云想容笑着颔首,不知英姿为何会从昨晚上知道他们要搬出来起高兴到了现在。只当她孩子心性喜欢新鲜,便上了台阶,来到了正屋。

    “卿卿,你来了,看看屋子可还满意?”

    柳妈妈一大早就带着粗使婆子们将云想容的行礼和铺盖送来,才刚正与孟氏在楼上为她布置卧房,听了动静下楼,看到穿了鹅黄色对襟袄子面颊白嫩嫩的云想容带着英姿和韩婆子进屋,孟氏脸上难免有担忧之色。

    “卿卿,要学习管理中馈,做什么要自己独立门户呢?在琉璎阁多好,我也能放开手让你来做事,上次那个刺客到现在还没有抓到,娘实在不放心。”

    “母亲不必担忧。”云想容安慰道:“刺客要在近我的身就难了,我父亲自然会保护我,而且锻炼学习,对女儿来说是好事。”

    说罢环顾一周,云想容看的出先前负责来整理屋子的李妈妈和郑妈妈的确用了心。

    桌椅都换了新的,两侧的落地飞罩垂下的珠帘也都挂上了上好的水晶帘幕,地上还铺了花团锦簇的地毡。地当众黄铜暖炉里正烧着银霜炭。东西两侧的侧间还烧了地龙。

    西侧暖阁布置成书房,对着格扇的墙上挂了梅兰竹菊四君子墨宝。正对飞罩的是一整面墙的书架,各种书籍已分门别类放好。书架前放了紫檀木翘头大画案,桌面上笔筒里插着几只狼毫笔,桌旁的白瓷坛中还放置着几卷字画。

    东侧暖阁则临窗放置了三围罗汉床,布置成寻常会客之所。后头的楼梯直通二楼。楼上有三间屋,云想容的卧房在正屋,左右两侧分别是韩婆子、香橼和柳妈妈、柳月、英姿的卧房。至于墨玉、墨竹,还有老夫人吩咐郑妈妈安排来的四个小丫头和两个粗使婆子,都住在院中的西厢。

    孟氏跟在女儿身后,看着她小脸上洋溢的都是到了新环境的新奇,不舍的叹了口气。

    女儿早熟,学飞也比旁人早,她还指望着多带着孩子几年,如今她父亲回来了,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是何等快活?不想女儿却决定要搬出来自立门户。

    孟氏知道,女儿看不上云明珠和云博宜。她也不喜欢,但为了云敖,又不能不好生带着。可要让自己的孩子出去,孟氏心里如刀割一般的难受。

    云想容知道孟氏在想什么,笑着拉了孟氏的手,道:“母亲放宽心,难得祖母如此的重视我,这是我的福分。再说琉璎阁的地方就那么大点儿,明珠年纪小,整日吵吵闹闹的,博哥儿也时常啼哭,我要读书写字都不方便,如今搬出来,正好好生读书,等出了正月去见匡大儒,也不能给您和父亲丢脸不是?”

    孟氏被她哄的莞尔,叹息道:“娘知道你懂事。哎,罢了,左右离着不远,娘每日来陪你就是了。”

    “娘随时来都成。”

    “六小姐。”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进了门,圆圆的脸上堆满笑容,她叫梅蕊,是老夫人赏给云想容四个小丫鬟其中的一个,“沈小伯爷和凤鸣少爷来了。”

    云想容闻言颔首,“我这就来。”

    打发了梅蕊下去,回头看向孟氏。

    孟氏笑着道:“快些去吧,好生与奕哥儿和凤哥儿玩,可不要吵架。”

    云想容忍俊不禁:“我又不是疯子,哪里会无缘无故与人吵架的。他们两个定然是来贺我乔迁之喜,我得去要点礼物才是。”

    说着吩咐柳月和英姿跟上,下楼到了前厅。

    要去见尉迟凤鸣,云想容心里还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对他的感激。她今日一早收到了飞鸽传书,楚晏和他手下的人已经安全回到兴易县了。虽然被锦衣卫抓去了北镇抚司关了一夜,可并未受刑,也并没有被为难。云想容知道这都要多亏了尉迟凤鸣,不管他肯帮忙是出于什么,她都须得谢他。

    至于沈四……

    云想容想起今日一早,她穿戴整齐站在樱花树下看着下人们往外办东西时,沈奕昀穿了见水蓝色的大氅在她身前站定,小大人是的看着她,语重心长的道:

    “你躲了,不战而退。”

    言简意赅,却直戳进了她的心里。她当时不知为何,有些烦躁的摆手:“既然相看两厌,我何必留下碍眼。”

    “五个人的家,少了你算什么?”

    “少了我,更好。”

    ……

    云想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与一个六岁的孩子说这样的话,自出了邱翦苓被休,孟氏欣然照顾云明珠和云博宜的事起,云想容还是第一次与人用这样抱怨的语气说出如此自怨自怜的话。

    现在她回想起来,还觉得不应该。有什么情绪,藏着就是,何苦去让一个六岁的小孩为自己烦?

    不过,沈菊花那个人,也不会为了旁人心烦。

    他平日里冷漠的很,话也少。可就是这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难相处的家伙,却是一个只要存心想要讨好谁,就都有办法拿捏住对方的人。看看赵姨奶奶,再看看孟氏还有云贤,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这么个妖孽,离他远点也好。

    云想容发呆时,尉迟凤鸣与沈奕昀一前一后到了正厅。

    尉迟凤鸣今日穿了身宝蓝色的直裰,大氅搭在臂弯上。白白净净的娃娃脸上浓眉高鼻,目若点漆熠熠生辉。他身旁的沈奕昀穿的还是早上的那件水蓝色的锦缎大氅,精致如画的小脸上没有表情,一双狭长明亮的丹凤眼里盛满了让人猜不透看不懂的思绪。

    云想容微笑望着二人:“你们怎么一道来了?”

    尉迟凤鸣见了云想容,笑容很是亲切:“我来你们府上去看看老夫人,正赶上沈小伯爷也去给老夫人请安,才刚说了一会儿上学的事,沈小伯爷说了你搬到这里来了,我好奇,就来看看。”

    环顾四周,又问:“容容,这么大的阁楼你自己住的惯吗?不害怕?”

    “怕什么。”云想容请二人入座,让下人上茶,道:“又不是我自己住,身边有下人伺候着呢,在说只是从琉璎阁道灵均阁,也不算是搬家。你才刚说上学,什么上学?”

    沈奕昀垂眸不言语。

    尉迟凤鸣笑道:“是老夫人特地求了贵府上二夫人,二夫人与娘家说了,娘家这会子也给了信儿,说过了正月就要让沈小伯爷去杭州汤家的族学上学了。”

    说到此处,尉迟凤鸣向往的道:“杭州景色优美,气候宜人,且汤家的族学在大周朝都是闻名的,沈小伯爷今后定当前途无量了。”

    沈奕昀微笑着摇头,看向尉迟凤鸣时凤眼中有崇拜和羡慕:“我哪里能与尉迟公子相比?你立了这样打的奇功,云老侯爷每日都在夸赞你的手段厉害,二月初九的春闱,想必你也信心十足了吧?”

    尉迟凤鸣摆摆手:“这次不过是碰巧运气好。不过春闱上我可是要好生表现的。”尉迟凤鸣看向云想容,迟疑着问:“对了,你吃过肯德基吗?”

第八十四章 家仇

    尉迟凤鸣问罢,目光期待的望着云想容,神色有些紧张。

    云想容却不懂他的思路为何如此跳脱,竟突然从上学转到了吃,一想半大小子饿的都快,她的珍哥儿不也是如此?说不定尉迟凤鸣是饿了。

    云想容眼中有了笑意,怕说的直接让人难堪,变法儿道:“表哥用了早饭不曾?我有些饿了,正好云娘做了藕粉桂花糖糕,要不你们陪我吃些?”

    “也好。”盛情难却,尉迟凤鸣不好拒绝,可云想容没了下文。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正面回答,心下难免有些焦急。他不免在想,她是故意顾左右而言他,还是真的没听说过?

    可在追问下去未免落了刻意,让人多心,也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再问清楚,尉迟凤鸣对云想容又多留了些心,暗自盘算着下一次要如何试探,转而与沈奕昀说起了下场考试的事。他们二人说话,也大多是他说沈奕昀在听。毕竟对着个六岁的孩子,他也没什么耐心,用了两块点心,尉迟凤鸣就起身告辞了。

    云想容和沈奕昀一同将他送出了二门,到了前头的西边角门。

    一个身材高硕约莫三十出头脸盘方正的随从,牵着一匹枣红马过来给尉迟凤鸣行礼。

    尉迟凤鸣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笑道:“我要闭门读书,等下过场在来找你玩。”

    “快些去吧,路上小心。”

    看着尉迟凤鸣和那随从一骑绝尘而去,云想容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她的珍哥儿才开始学骑射,马术并不精湛,还要师父牵着马跟着才行,她还曾想要看着珍哥儿几时能骑马狩猎,猎场上技压群雄,如今也不能够了。

    回头,却看到沈奕昀也阴沉着脸,波光潋滟的丹凤眼中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沈小伯爷,你怎么了?”

    她这些日长高了点,比沈奕昀高了半个头。两人并肩往院子里走,她垂眸看他。

    沈奕昀摇了摇头,笑道:“没有什么的,只是羡慕尉迟公子。”

    “羡慕?”云想容不信,他既不愿意多说,她也配合的不再追问,转而道:“你几时启程去杭州?”

    “老夫人说出了正月就去。”

    “路途遥远,你又背井离乡的,到时可要多留心眼儿。”云想容同情起他来。小小年纪成了孤儿已够可怜,偏还要被卷入朝堂斗争。

    这一次左都御史贪墨的案子牵连甚广,当初沈家又是那样被灭的,老夫人和老侯爷商议要将沈奕昀送走,谁能说不是为了自保,想将麻烦踢开。

    在理智上,云想容赞同此举。毕竟与前世沈奕昀被乱棍打走比起来,今生他们已经规避了有可能开罪他的因素,他也被封了伯爵,往后再不必要怕他将来起事会报复云家。人走了也就走了。没必要多留。

    但感情上,云想容同情他。毕竟他只是个孤苦伶仃的孩子。沈家的产业,加上皇上的封赐,盯着他财富的人不知凡几,要守住这份家业已实属不易……

    云想容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

    沈奕昀听了微笑,目光里有了些暖意:“你不必担忧,我自有主张,杭州那边我们沈家原本也有商号,我去了也可照看经营,或许更自由些,倒是你……”

    后面的话他没多说。寓意已经明白。

    云想容也笑着,“我也没什么的。”

    沈奕昀眼角余光扫了她脖颈上还不曾散去的淤青一眼,道:“没什么就好。”

    云想容到了西边小花园子便与沈奕昀道别了。回了灵均阁去找了柳妈妈来,吩咐预备一份礼,要送给沈奕昀做临别的赠礼。

    沈奕昀这厢回了琉璎阁自己的卧房,脱了大氅和外袍,只穿了里头水蓝色的交领夹袄盘膝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面色比往日都要阴沉。

    卫二家的端了蜂蜜红茶来,担忧的问:“四少爷,可是有什么事儿让您不爽快?”

    沈奕昀双手接过白瓷茶杯,啜饮了一口,温暖微甜的红茶入口,仿佛心都被暖透了,“也没什么的,就是老夫人与汤家的人联络,安排我去汤家的族学上学。”

    “是二夫人的母家?”

    “正是。”

    卫二家的拉了把交杌在沈奕昀对面坐下,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缘由,声音中有了怒气:“他们这是怕自己惹了麻烦才故意要将少爷遣走!”

    “无所谓。乳娘别动气。”沈奕昀笑着放下茶杯,下地拉着卫二家的的手道,“咱们出去了,让云家放心,皇上也会放心。而且咱们要自由发展也更容易。回头给褚先生去个消息,商议一下人员的安排。乳娘和乳兄就都跟着我去杭州吧。到那里照顾咱们家的铺子也方便,总归好过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处处掣肘。”

    “那倒也是。”卫二家的心疼的摸了摸沈奕昀的头,“难为少爷了。”

    沈奕昀笑道:“不为难。有乳娘陪着我,我有什么好为难的。”想起一件事,又道:“对了,乳娘上一次与我说褚先生调查的那个人在何处?”

    “少爷说的是那个叫柴彬的?他现在似乎在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尉迟家做事。对了,那个尉迟家与云家不是也有交情。”

    沈奕昀笑了一下,道:“我方才好似看到那个人了。与褚先生形容的分毫不差。”

    卫二家的大吃一惊:“四少爷说的真的是柴彬?你在哪见到的?”

    “我才刚与六小姐送尉迟公子出去,尉迟公子出门只带了一个随从,那个随从膀大腰圆,三十出头,五官也与褚先生描述的一样。”沈奕昀面上仍旧带着笑容,可眼中却藏着浓浓的仇恨。

    “想不到他竟然换了头脸,甘心给尉迟老贼的孙子做个随从!”

    “尉迟宏的孙子绝非寻常人。柴彬跟随新主子,也算他有眼光。”

    卫二家的想起贞佑三年沈家的血案,那些暴民分明是锦衣卫化妆假扮的,带头的人就是这个柴彬。想到侯爷和夫人惨死,想到没能够逃出生天的家人,还有沈家的孩子们,再想到四少爷受过的苦,她险些咬断了满口银牙:

    “要不要做了他?好歹解恨,给老爷和夫人报仇!”

    沈奕昀摇头,平静的端起茶杯又啜了一口,“乳娘稍安勿躁,这种事情哪里能急的?况且罪魁祸首又不是他。”

    卫二家的凛然。罪魁祸首,是高坐龙椅的那一位,在那位之下,有整个锦衣卫和东厂,那个柴彬,不过是尉迟宏长孙手下的一个小喽啰,要斗的话,一层一层,哪里能斗的过来……

    沈奕昀不言语,长睫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神,让卫二家的无从猜度他的心思。

    少爷虽说过不会随意以卵击石。可这样的深仇大恨,连她一个下人都忘不掉,更何况是当事人。

    总之,少爷不是没有深浅的人,他们听吩咐也就是了。

    沉默半晌,沈奕昀转移了话题:“乳娘,你预备几份礼,我过了十五就要去杭州,三夫人、六小姐对我照顾颇多,还有老夫人和其他几位夫人小姐也少不得要去感谢一番,毕竟礼多人不怪,管他们怎么想的,我们先礼数周全才是。”

    卫二家的回过神,颔首道:“我知道了,定会为少爷预备妥当。”

    “有乳娘安排,我就可以无后顾之忧,想办法去联络褚先生了。”

    沈奕昀和卫二家的相视一笑。

    %%

    云想容为沈奕昀预备的是一方金星罗纹歙砚,质地莹润细腻,在光线下有如满天星斗熠熠生辉。这方砚台还是她去毫不客气的搜刮了云敖书房的多宝阁要来的。

    云敖虽然有杀她之心,但在金钱和物质上为了脸面也绝不会亏了她,云想容将砚台好生放入锦盒,心里盘算着几时在去他那搜刮点好的留着压箱底。

    “六小姐,拢月庵的乐妈妈去了琉璎阁。”

    英姿在外头得了消息,就赶着回来告诉云想容。

    云想容微笑,“意料中事。”

    “小姐要去看看吗?”英姿知道云想容的亲祖母是在拢月庵住的。

    云想容摇了摇头:“我不想去,还是留下好生练字是真的。”

    云敖和孟氏都在,云敖为何会搬回来,为何会休了邱翦苓,这些他们都会有说法,她去与不去又如何?

    英姿见云想容奄奄的不愿理会琉璎阁的事,憋了几日的话终于说出了口:“六小姐,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何事?”云想容疑惑的看她。

    英姿道:“既然永昌侯对你那样,三夫人对你的关心和爱护也是片面的,你为何还要关心他们,派了人在琉璎阁时刻关注三夫人的动向呢?如今邱氏已经不在,也该没人害她了。”言下之意,孟氏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云想容还这样关心她,她很不解。

    云想容听她的第一句,就知道她已经看出当日并非有什么刺客,而是云敖要杀自己,苦笑,许久才道:“英姿,她毕竟是我母亲。她的确爱父亲胜过我,那又能怎么办?我失去过她一次,在不想失去她了。即便她对我的爱不如我对她的多。”

    英姿听的鼻子发酸,原来小姐所有的狠毒果敢都是被逼出来的,她本身,是个很温柔重感情的人。她起初跟着她是为了当初的承诺,现在更多却是因为她打心底里佩服这个早慧的女孩,愿意跟着她。

    “卿卿。”这时候柳月到了门外,道:“乐妈妈来看你。”

    云想容站起身道:“请乐妈妈进来。”又吩咐英姿:“去沏好茶来。”

    “是。”

第八十五章 除患

    乐水穿了身半新不旧的深青色细布对襟袄子,外头罩着墨绿色的棉坎肩,下头是同色长裤和八宝棉鞋,进了屋先要给云想容行礼。

    云想容忙双手搀扶:

    “乐妈妈何须如此,见了我还要这样,岂不是显得生分了?”

    乐水微笑着起身,才四十出头的年纪,眼角的周围就已皱纹堆积。

    云想容请她入座,乐水也不客气,在下手位坐下,道:“姨夫人听人说了府上的事,特地让我回来瞧瞧,我才刚去见三夫人,才知小姐搬了出来。”

    “是。”云想容避重就轻的解释:“老夫人希望教导我主持中馈内事的能力,我也希望如此,就自立门户锻炼一下。”

    “锻炼是好事。”乐水温蔼的笑着,怜惜的望着云想容。

    她远在拢月庵,虽不能亲眼目睹事情的经过,可从下人只言片语中已经猜得出大概。

    “姨夫人说,小姐若得了闲,就上山去瞧瞧她,她也怪想念您的。”

    “是,我定会去的,还请乐妈妈与奶奶说,太后娘娘懿旨,允准我过了十五到匡和玉匡大儒的研习馆去一趟,我不敢怠慢,这些日正在加紧练字。等此番事情过了,我就去看奶奶。”

    太后亲自下懿旨让小姐去见匡和玉!

    乐妈妈笑的鱼尾纹又多挤出来几条,连声道好,“姨夫人听了必定会欢喜。”

    又坐了片刻,就要告辞,云想容拉着她偏要留饭,乐妈妈不好推辞,用罢了午饭,又带上云想容给赵姨奶奶捎去的冬衣和银两,这才告辞了。

    云想容闭门练了几日的字,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

    因着年前京都大火引出了左都御史贪墨的案子,到现在朝野之中仍旧风声鹤唳,云家的元宵节也过的格外冷清,云贤和云敖更是闭门谢客,而邱翦苓被休一事也上了册,朝野上下人尽皆知了。

    有人说云敖无情,也有人称云敖明智,左不过这些人一开一合口,云敖都不往心里头去。

    正月十六一早,沈奕昀就去拜别了云贤和老夫人。孟氏和云想容,直将他送到了大门前。

    沈奕昀同来时一样,身边只带了卫二家的,跟着保护的是云贤安排的侍卫。

    云想容将早预备好的那方歙砚送给他,沈奕昀也让卫二家的给她还了礼,是五大匣子上好的狼毫笔,还玩笑道:

    “再见之时,姑娘这些毛笔兴许都写秃了,也就成了本朝第一女书法大家了。”

    一句玩话,将分别的忧伤冲淡了许多。孟氏莞尔道:“奕哥儿可别这么说,仔细傻丫头当真,回头真的不眠不休的写起来。”

    云想容做事有毅力是周围人都知晓的,大家又是一阵笑。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沈小伯爷,一路平安。”再耽搁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云想容干脆的道了别。

    沈奕昀微笑颔首,上了马车,卫二家的给孟氏和云想容行过礼,便跟上马车离开了。

    看着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云想容着实松了口气。当初她无意与他接近,偏事情的发展不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如今总算导入正规,送走了一尊瘟神,将来好歹不至于会被带累,只求沈四能安生一些,好生了却残生就是了。

    不过云想容也知道,沈四这个人,注定不会是甘于现状的人。

    “母亲,我要回去练字了,父亲说这几日得了闲就要待我去研习馆拜见匡先生,我要加紧练习。”

    孟氏原还想让云想容跟着她回琉璎阁,让云娘做点心给她吃。谁知女儿先一步说出这话来,她反而不好阻拦。

    孟氏叹息,她已经许久没有与女儿一同吃过饭了。

    云想容这厢带着英姿和柳月给孟氏行过礼,先一步走向西角门。

    孟氏看着孩子的背影,柳叶眉不自觉拧成个疙瘩。她要如何才能让孩子像以前一样,对自己依恋又喜欢?

    好像要做到,真的很难。

    “孟夫人。”

    孟氏刚要举步,就听见背后有人说话,回头正看到穿了件土黄色对襟棉布长袄,头上只带着个深紫色的素面勒子的邱翦苓和穿着同样朴素的琴妈妈。

    她不施粉黛,也没了从前华丽的装扮,如今看着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媳妇,只她眼中的锐利光芒,却是孟氏熟悉的。

    “我府中还有事,你自便吧。”

    孟氏微微颔首,与孙妈妈和云娘往府里去。

    邱翦苓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的道:“孟夫人。我知你厌烦我,从前也是我对你不住。只是如今我当真是走投无路了,我现在已是下堂妇,再也不敢对侯爷动心思,我只是想求侯爷看在我好歹养了明珠和博哥儿的份上,帮我一把,救救我全族人的命。”

    邱翦苓磕起了头,道:“我不敢在存心思,只想救我家人性命,求求孟夫人,帮我跟侯爷说句话,只求侯爷肯赐见一面,我一辈子感念夫人的恩德。”

    “求求夫人,帮帮我们吧。”琴妈妈也跟着磕头。

    孟氏回头,看着邱翦苓,眼神中有不忍一闪而逝。她难免设身处地的去想,若自己是邱翦苓,现在该怎么办。可不是只有一个云敖可以求吗。

    但是她想起了她这么多年的欺负和陷害,又想起了女儿的处置方法。

    若她帮忙,女儿定要再与她更生分。且她真的不愿意在理会邱翦苓。

    思及此,孟氏头也不回的进了角门,吩咐门房的人关门。

    邱翦苓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泪雨滂沱,“妈妈,怎么办,连她这个最面和心软的都不帮咱们了。”

    琴妈妈搂着邱翦苓,两人抱头痛哭起来。

    门房的人见两个疯女人在侯府门前报庙似的哭,就要来撵人。可后头却传来一个稚嫩又威严的声音。

    “等等。”

    随即角门打开,穿了嫩绿色对襟小袄,白色兔毛坎肩,头戴兔毛帽子的云想容,带着柳月和英姿走了出来。

    邱翦苓和琴妈妈,见了云想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上一次他们已经被收拾的够惨了。现在他们什么都不是,人家想要拿捏,还不是手到擒来?

    邱翦苓和琴妈妈相互搀扶着起来,就要逃走。

    云想容冷声道:“邱夫人难道不想见我父亲了?”

    一句话,给邱翦苓带来了希望,她停下脚步,迟疑的转身看向云想容。

    云想容微笑着,桃花眼里却毫无笑意。

    像邱翦苓这种懂得什么是“奋力一搏”的女人,保不定日后会作出什么乱子来,她今日索性就将此事了断,免生后患。

第八十六章 斩草

    邱翦苓向前跪行了两步,她此时已走投无路,在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除了云敖她不知还能求谁,云想容就算是要耍弄她,她也只能心甘情愿的随她耍弄,只要能见到云敖,能救她的家人,她就是死也甘愿了。

    “六小姐。”邱翦苓卑微的拉着云想容的衣摆,杏眼含泪,娇颜惨白,乞求的呜咽道:“求六小姐开恩,帮帮我吧。”

    云想容低头看着邱翦苓红肿布满血丝的眼和憔悴的脸。

    这张脸依旧美丽,布衣荆钗的她反而更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眼前浮现的,却是曾经张扬跋扈浓妆艳抹的美人。

    那个得理不饶人,对她动辄打罚的狠辣女人,仿佛根本不是她。

    云想容心下突然有种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唏嘘。然邱翦苓落得今日下场,完全罪有应得。

    或许,她又要被母亲看成狠毒无善心。可那又怎样?她云想容就是睚眦必报,不会因为现在邱翦苓看起来可怜,就放过她。

    放虎归山,后患不除,万一哪一日她蹦出来害了孟氏,她如何后悔也来不及了。

    要杀,就彻底将她打入地狱,永绝后患。

    要忍,就从一开始放低姿态,让人毫无所查。

    做事最忌讳不上不下,模棱两可。

    “邱氏。”云想容嫌弃的退后,衣裳下摆从邱翦苓手中抽出,嘲讽道:“帮你可以,你总要给我一些能打动我的好处。否则我凭什么帮你?”

    邱翦苓原本心下有疑虑,觉得云想容不可能凭白的帮她,闻言却放下了心。原来她在这里等着她。

    思考他们之间的过往,邱翦苓立即想到云想容想要什么,越发卑微的磕头:“六小姐,您若是肯发慈悲帮我这个忙,往后我甘愿为奴为婢,给您端茶倒水,做贴身伺候的丫头。”

    “端茶倒水?你未免太抬举自己,我哪里敢用你。”云想容嘲讽道:“若我给你办成了这件事,你往后就伺候我母亲洗衣洒扫。”

    邱翦苓咬唇,强压着心下的火气,面上不露丝毫情绪,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点头,“好,只要六小姐帮我见上侯爷一面,我定会好生伺候孟夫人,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云想容莞尔。邱翦苓的话,她完全不信。

    邱翦苓可不是什么拥倒了爬不起来的弱女子,给了她喘息的机会,她定要东山再起。到时候不说别的,单她要拉着孟氏同归于尽,她都无法防备。眼下只有抛出让她觉得合理的“诱饵”才能使之上钩。

    “一言为定。”云想容表情上带了孩子得到心爱玩具的开怀笑容,仿佛终于能踩到邱翦苓头上,是一大快事。

    邱翦苓见她如此,低着头,眼神冰冷,心道:先让你这小娼妇欢喜几日,等我解决了燃眉之急缓过劲来,在收拾你!

    “那好,你起来吧。”看了眼扶着邱翦苓起身的琴妈妈,云想容道:“我只能帮你一人进去。”

    邱翦苓颔首,回头道:“琴妈妈,你先回去等我的消息吧。”

    琴妈妈心疼的抹了把泪,夫人是金枝玉叶,自小宠爱到大的,如何受过这样委屈,竟要给个六岁的孩子如此欺负。这些日,夫人将所有没受过的罪都受了……

    “老奴回去等您。您也要多加小心。”

    “放心吧。”

    邱翦苓与琴妈妈说话的功夫,云想容已经进了角门。她生怕云想容反悔,拍了拍琴妈妈的手忙追了上去。

    琴妈妈看着角门关上,呆站着许久才离开。

    角门里,门子出于责任,只是问了一句,云想容说是永昌侯吩咐的。下人们就不敢再多问。

    云想容负手走在前头,柳月和英姿一左一右的跟在后面,邱翦苓亦步亦趋低头跟着三人,仿佛要将脸埋进领子里,生怕被熟人看到。

    云想容也不在路程上多耽搁,带着她过了兼济堂前的穿堂,到了外院东侧的知韵堂——汗牛斋、文昌斋、知韵堂、墨韵堂、藏书楼和夙兴堂由南向北依次排开,是府里老爷少爷的书房。前些日子云贤刚将知韵堂挪出来给云敖用。

    云想容出入云敖的书房是常事,有了先前差点掐死她的事后,云敖竟然还能坦然的教导她读书写字,还允许她去书房看书,表现出对女儿十足的宠爱和疼惜,也让府里曾经看低了云想容的下人们对她高看许多,更让老夫人瞧不惯,恨的牙痒痒。。云想容知道,云敖一则是要脸面,给自己争面子,二则也是为了气老夫人。他既然要在人前表演父慈子孝,反正对她没有坏处,她也乐得奉陪。

    穿过东边的小巷,从西角门进了知韵堂所在的小院落,云想容打发了洒扫的下人,吩咐柳月去琉璎阁请云敖来,嘱咐她什么都别说,只说她找他有要紧事。这厢带着邱翦苓开门进了书房。

    “你待会儿就躲在里间的屏风后,不要出声。待到我给你说几句好话你在出来。我父亲这些日心情也不很好,免得他突然见了你情绪激动,事情就不好谈了。”

    邱翦苓连连点头,感激的道:“多谢六小姐,我一定会信守承诺的……”

    云想容不耐烦听她红口白牙说谎话,摆手道:“你躲起来吧。”

    邱翦苓就站到了里屋靠墙放置的落地插屏后,紧张的贴着墙壁,理了理衣裳和鬓发,心莫名颤抖加速跳着。

    云敖休她,她恨,可也明白云敖必然是知道了国公府一夕坍塌,没有办法的权宜之策。人在关键时刻本能是会自保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这么多日过去她也想通了些。只要云敖能帮她给邱家说几句好话,她宁愿伺候他一辈子。

    她与云敖夫妻锦瑟和鸣多年,怎么说也有情分,就算救不了国公府全家,好歹也要留他们的性命,在给她妥善的安置。

    爱面子的男人,如何也会顾全自己的脸面,即便是休妻,也不会让她过的太凄惨。

    她正沉思着,突听见外头一阵错杂的脚步声响起。随即帘笼挑起,云敖清亮的声音带着些许不耐烦。

    “你倒学会摆架子,要见为父,还敢到我的书房让我来见你。”

    云敖进门,见女儿施施然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悠哉的吃茶,越发觉得生气了。

    云想容就如同从前几日一样,下了地恭敬的行礼,软糯的童音先是问候,随即双手接过下人刚上的六安茶,放在云敖手边的桌案上,垂眸道:

    “父亲莫动怒,女儿此举僭越了。不过女儿的确是有要紧的事情与您说。”

    云敖自然知道云想容不是恃宠而骄的人,她找他来,必有隐情,否则也不会这样痛快的就来了。

    吃了口六安茶,温暖沁香的茶水让他觉得格外熨帖,心情也好了一些,道:“何事,你说吧。”

    云想容道:“父亲,您今后真的不打算要邱夫人了吗?”

    云敖略有些意外的挑眉,玩味的道:“怎么,你想给她说情?”这事可稀奇了,前些日子云想容可是将邱翦苓往死理羞辱,如今居然会透漏出要给邱翦苓说清的口风来。

    事出异常必有妖。云敖心下多了几分防备。

    云想容低着头,道:“是,女儿的确是想给她说清。邱夫人再不济,也服侍了父亲四年,您与母亲成婚到现在七年,母亲陪在您身边才不足三年的时间。算起来,邱夫人与您朝夕相处的时间更多些。如今邱家倒了,邱夫人一个妇人家将来要如何生存?父亲不如看在七妹妹和八弟弟的份儿上原谅了她,就算是让她回您身边做个侍妾也好。”

    云敖听这云想容的话,心头火蹭蹭的往上冒。

    要不是云想容的那一车兽皮兽筋,他如今套不上大义灭亲的帽子,也与锦衣卫毫无瓜葛。今日去御书房,皇上还透了口风,此番平了谋逆的众人都有封赏,他问了宫里相交多年的大太监,仿佛皇上的意思是要调他去吏部。他在都察院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积累起的人脉和信息网络,换到了吏部相当于要重头开始,一切努力都被抹平,都因为云想容做的哪一件事,他哪里能不气。

    云敖思及此,讽刺道:“你说的轻巧。难道你自己做过的事,自己都忘了!”

    云想容听他的语气,就知他想到了什么,心下暗喜,面上委屈的道:“父亲说什么,我不懂。”

    “不懂?”云敖怒气攻心,又绷着父亲的身份不肯发作,阴阳怪气的道:“我既然给锦衣卫做了内应,调查了定国公那么多年才给锦衣卫的人提供了证据,邱翦苓要是知道了,还不背地里下药毒死我?我敢让她给我做妾?”

    云敖完全是在说起话,他气云想容明知道这段莫须有的经历还故意装傻。

    谁知话音方落,屏风后就传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你说什么。”

    邱翦苓冲了出来,不可置信的抓着云敖的双臂:“你说什么!是你害了我们全族?!”

    “你如何会在这里!”云敖嫌恶的将邱翦苓抓开,回头怒瞪云想容。

    云想容这时早已经退到了门前的圈椅坐着,好整以暇的歪着头看着他们这方。

第八十七章 借刀

    云敖险些控制不住冲上去掐死云想容的冲动。他一时疏忽,竟又被云想容算计了!

    然邱翦苓哪里会给他质问云想容的时间。再次合身扑上抓着云敖的双臂质问道:“我父亲母亲是如何待你的!你竟然如此狼心狗肺,为了你的前程害了我全族的人,你可知道你害了多少无辜的人,云咸宁,你不是人!”

    邱翦苓张口就往云敖的手臂上咬去。

    她好恨!

    若不是今日在屏风后听到这一番话,她怎么想得到自己曾经深爱且信任的枕边人竟然早就怀有野心!他积弱时,邱家是他的后盾。待到他飞黄腾达了在也用不上助力了,他为了垫高自己就将对他恩重如山的岳家也踩在脚下,可她却被蒙在鼓里,没有发现云敖的任何异动,是她害了全族人,是她!

    “疯婆娘,滚开!”云敖大力一推,邱翦苓便跌坐在地,鲜血顺着她嘴角流下。云敖浅绿色的锦缎袍袖上也落了斑驳血痕。

    冬日里夹袄厚实,云敖没有伤到,可邱翦苓的牙龈却损坏了,可见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云咸宁,你怎么下得去这个狠手!”邱翦苓爬起来,哭的肝肠寸断。开口求他出手相救的话这时也用不着说了。人就是他害的,他哪里可能会相救?

    邱翦苓转过身,跌跌撞撞的往书房外踉跄而去,绝望的泪水顺着惨白的脸庞滑落,和着嘴角的血迹滴落在她土黄色的细棉布衣襟上,迅速渗了进去,成了褐色的点点痕迹,

    她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嚼了云敖的骨头。

    “我不会放过你的,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云敖没有派人去拦,任凭邱翦苓的身影消失在知韵堂。

    等人走远了,他理了理衣袖,狼狈又羞恼的瞪着云想容,冷声道:“你脖子上是不是舒坦了?!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云想容收回看着邱翦苓远去的视线,幽幽的望向云敖,平静的道:“这个人可不是会息事宁人的。我若是父亲,就派人盯着她。”

    起身下地,拢了拢披风,叹息道:“父亲不要怪我,我若不除她,万一她哪日趁着我母亲出门时冲出来攮刀子怎么办?再说这消息今日就算不借您的口告诉她,他日父亲升迁,朝廷家也要给个说法,邱氏还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到时父亲就不怕她也来给您攮刀子?父亲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怎么这一次就如此拖沓起来。”说罢了还摇摇头,仿佛很惋惜似的转身走了。

    云敖一口闷气堵在胸口,被云想容一番话的说不知该如何回答。

    的确,邱翦苓做得出云想容说的这些事,他也并非没想到,自己早打算做个了断的,只是料不到云想容一个借刀杀人的计策将他也给算了进去。

    没错,正是借刀杀人!

    先设法将邱翦苓哄进来,让她听到事情的“真相”,激发她的仇恨。邱翦苓的性子,得知“真相”的她会做出何等偏激作为?最大的可能就是想法子鱼死网破,例如用她所知的一些事,也去告他贪墨之类。就算定不了他的罪,也能给他扯后腿。到时候他就算想放过她也不可能了。

    如此手段,出自一个六岁的女孩手里。云敖再一次觉得爱恨交加。爱她的果敢和手腕,爱她懂得审时度势,知道自己没有除掉邱翦苓的能力,就借了身边最有能力的人的手。但云敖更狠她的屡次算计。

    这个忘八羔子,连亲爹都照算计不误,现在她六岁,他就屡次着道,将来大了学识渊博见多识广了,还怎么得了!

    云敖越想越气,抓起桌上的白瓷青花盖碗用力摔在地上,碎瓷声唬的门廊下的康学文一缩脖子。

    随后云敖眉头紧锁的出了屋门,冷静的吩咐道:“告诉齐鹏飞,跟紧了邱氏,随时来回我。”

    “是。”康学文行礼,快步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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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想容带着英姿和柳月回了灵均阁,就吩咐道:“我累了,想好生睡一觉,谁也不想见。待会儿若是我母亲来了,你们就说我身上不大舒坦。午膳也不要叫我吃了。”

    “知道了。”英姿和柳月服侍云想容脱了外衫,为她铺好了被褥,拿了汤婆子放进被窝里暖着,云想容这方也拆了发髻,披散着头发只穿着夹袄长裤钻进了温暖的被窝,放心的睡起觉来。

    英姿和柳月轻手轻脚的放下水绿色的绡纱帐,又放下了落地圆光罩上的厚缎面帐子。阳光便被隔绝在外,拔步床上的光线一下子昏暗下来。

    云想容却怎么都睡不着,张开眼望着帐子上浅淡的梨花绣纹发呆。

    邱翦苓被她点了“火”,下一步定会豁出命与云敖拼一次。她正好坐山观虎斗。原本这计划一石二鸟,可云想容心里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那个人手上被她抓出的道道痕迹已经渐渐消了,她脖子上的淤青也快要散了。可是她曾经差一点被生父掐死,却是抹不掉的事实。

    云想容翻了个身,拥着被子面朝着里面。

    她不懂,自己明明算计成功了,心里为何还有些咸咸涩涩的味道。

    难道她还曾经渴望过父爱,渴望云敖像前世对待云明珠那样,如珍如宝的宠爱她一次?

    云想容苦笑,别傻了,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俗话说,会撒娇的孩子有糖吃。她恰巧是那个不会撒娇的。现在不论她怎么做,人家都会觉得她狠毒。这辈子,她都别想得到那种宠爱。

    前世是没有母亲,父亲不疼,今生父母都健在,关系却是如此的微妙。当真想一想都觉得无奈。

    云想容胡思乱想,也不知几时睡着的。

    孟氏听说邱翦苓蓬头散发哭着跑出去,才知道云想容将邱翦苓放进来的事,本想来问问女儿究竟发生什么事,可来的时候,却得知女儿身上不舒坦,这会子已经睡了。

    孟氏将什么疑问都抛在脑后,担心起云想容的身体来,找到韩妈妈好生的询问了一番细节,听韩妈妈说只需要好生调养,适当运动合理饮食,人除了身子弱些并无大碍,孟氏这才彻底放下心,轻手轻脚的进了卧房,坐在女儿的床畔专注的看着她。

    孩子睡着时,修长的眉蹙着,似是遇上什么解不开的难题正在苦恼,大眼睛闭上时敛去了平日里清澈锐利的目光,自然不会有狡黠、算计、睿智、狠绝等等的情绪……如此脸蛋粉嫩毫不设防的样子,才像个六岁的孩子啊。

    孟氏卿卿为云想容掖好被角,无声的叹息。

    她没有资格怪云想容手段狠毒,因为若不是她这个做娘的无用,女儿乃是侯府的嫡出小姐,何须如此劳心劳力的为了这些事情奔波?

    说到底,都是她太没用,拖累了孩子。

    孟氏望着云想容的眼神越发的歉然。

    %

    戌时刚过,云敖原本打算回琉璎阁歇下,齐鹏飞却回来了。

    “爷。”

    云敖正端坐在翘头画案旁的圈椅上吃茶,眉眼不太的问:“怎么样。”

    齐鹏飞面色很是为难,道:“属下一直跟着邱氏,见她形动有异状,立即来禀告。”

    “讲。”

    齐鹏飞吸了口气,道:“邱氏回了住处后不多时就换了身体面的衣裳,又拿了剩下的银两去置办了头面,就本着春满楼去了。”

    云敖猛然抬头看向齐鹏飞。

    齐鹏飞道:“属下见她进了春满楼,和老鸨子不知谈了什么,老鸨子就给她安排了屋子,还安排了丫头伺候,属下就觉得事情太不寻常,紧忙的来回爷。”

    云敖眯起了桃花眼,事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立即明白了邱翦苓的用意!

    他本防备她去告状,或者去走动抹黑他。想不到她竟敢去妓馆卖|身!她是打算每接一个客人,都告诉那人自己曾是云敖的女人吗?

    那样出不了多少日,满京都爱逛秦楼楚馆的勋贵子弟都知道他云敖的女人给银子就能睡!

    好毒的娼妇!

    竟敢用这种办法来报复他!

    云敖额角上青筋直冒,蹭的站起身,道:“鹏飞,去,悄无声息的做了她!”

    齐鹏飞愣住:“爷……”

    云敖目光森冷,“我云咸宁不要的东西,旁人也休想碰!别让她接客,做的干净一点!”

    齐鹏飞拱手行礼:“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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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想容等了一整日,都没听说云敖被邱翦苓状告之类的消息,期待的热闹并没有看到,倒是得到了云敖调职到吏部,升为吏部左侍郎,正三品。

    这一大喜事,不只是云敖的荣耀,更是云家的荣耀。云贤欢喜不已,当即吩咐老夫人安排家宴,大家一同用饭庆祝。

    孟氏得知云敖升迁,欢喜不已,连看着淘气的云明珠都顺眼了许多。一餐饭用到了亥正才算作罢,各自回去歇着了。

    回了灵均阁,云想容才从净房出来,就见英姿面色沉重的进了屋。

    “你这小妮子,怎么苦着一张脸?”

    英姿凑近云想容耳边道:“听说邱氏死了。”

    “什么?”云想容惊愕的拔高声音。

    英姿道:“说是尸首在荒郊野外的被发现了,身上值钱的东西一件不剩,明摆着是劫匪图财害命,邱氏身边那个老妈子,已经去衙门击鼓鸣冤了。”

    天子眼皮子底下,哪个劫匪吃饱了撑的如此时节触霉头!

    云想容完全不信此事是劫匪所为。

    她想起了云敖掐着自己脖子时候目光中的狠辣……

    罢了。连亲生女都能下手的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

    “我母亲知晓了吗?”

    “我也不知道。”英姿语气中有些不以为然:“三夫人若知道了,说不定还要掉眼泪的。”

    云想容也觉得的确会如此。不过英姿对孟氏似乎存了许多的不满。

    英姿又道:“如今定国公家被抄了,十四岁以上男子一律秋后问斩,女子都充当官妓,下人仆婢们也都卖的卖散的散了。他们家以后兴不起风浪,邱氏活着,眼瞧着自己的亲族如此却无能为力也是一种煎熬,去了倒也干净。”

    云想容“嗯”了一声,心下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六小姐。”夏兰在门口回话:“永昌侯派人来告诉六小姐您一声,说是明日侯爷休沐,恰好有时间带着您去匡大人的研习馆,让您早些休息,辰时二刻就要出发,别耽搁了。”

    “知道了。”

    听说明日就要去见匡和玉,云想容平静,她身边的人却激动不已,柳妈妈一叠声的催着她快些去睡,养精蓄锐也好应付明日之事,太后娘娘发了话,匡大儒才给了这个面子,否则她一个女儿家的,人家会愿意搭理她?

    云想容被柳妈妈和英姿叨念的哭笑不得,忙蒙头睡了。

    次日清早吃过早饭,云想容先去春晖堂给老夫人问安,回了今日要去研习馆的事,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

    “卿卿可要好生仔细些,你可是太后懿旨推荐去的,不要跌了太后娘娘的脸面。”言下之意,更不能丢了云家的脸面。

    云想容毕恭毕敬的行礼:“是,孙女知道,定然不辜负祖母的教诲。”

    又说了一会子话,月皎来道:“马车已经伺候得了,侯爷也在外头等着六小姐呢。”

    云想容给老夫人行了礼,这才接过英姿递上的水蓝色大氅披上,带着丫头快步离开了。

    研习馆她只去过一次,还是前世为了她的珍哥儿学写字。只不过珍哥儿的资质差强人意,匡和玉虽给她做过西宾,却也不可能为了人情不看能力,珍哥儿也没拜师成功。

    马车从东聚贤坊的济安侯府横穿了整个京都城,才到了南郊匡府所在。

    此处原本人烟稀少,极为僻静,但因为匡和玉搬来,还开了研习馆,整日里此处都有人来求见,就一改往日门可罗雀的景象,变成今日这般门庭若市,更有许多笔墨铺子都将分号开在此处,俨然成了书法一条街。

    云想容下了马车,仰头看着挂了“研习馆”三个烫金大字匾额的寻常院落,前世她看到的匾额,比这个要略微旧一些。

    不等回过神,就听云敖温和的道:“还发呆?快走吧,不要让匡先生久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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