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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叹     初来嫁到txt下载     初来嫁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四章 围剿

    垂花门前许多内宅的丫鬟婆子紧张的三五成群围在一处,听着外头越来越近的打斗与呼喊声,望着冲天的火光,人人脸上都露出濒临死亡的恐惧。

    对于那些江湖人士来说,只隔着一道院墙相当于没有任何屏障,随时随地都会冲进来取了他们的性命。

    见到沈奕昀,丫鬟婆子们如见到救星,紧张的到跟前,七嘴八舌的问当如何是好。

    沈奕昀只安抚的道:“众位稍安勿躁,我的人已在外头守护,盗贼无论如何冲不进内宅来,伤害不到大家!”

    话毕,已经推开垂花门。

    在沈奕昀开门冲出的一瞬,丫鬟婆子们看到手持刀剑的汉子们正背对他们呈防卫状态将内宅包围起来,人人严阵以待,随后,垂花门又被关严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毕竟他们寻常商贾人家,而沈奕昀却是个伯爵。有这样的贵族在,他们应当无碍吧?

    可他们仍旧不敢放松,担忧的站在院墙附近,有爹娘老子都在外院当差的丫鬟,因听见外头的喊打喊杀声而担心的嘤嘤啜泣,也有儿子是孟家护院的婆子急的抹泪。

    场面一片混乱。

    沈奕昀这厢已快步到了外院书房附近,原就是天干物燥的季节,书房所在院落里三间正房和两侧厢房都已经燃起了大火,火光冲天之下,有两伙人正火拼之中。

    孟家家丁都持齐眉棍,卫昆仑和小猴两个持剑的在家丁之中就显得鹤立鸡群。而对方却是身着黑衣,持刀持剑,火光之下刀光霍霍,加之武艺高强来势汹汹,当真将孟家家丁唬的脚软手软。

    如此混乱之中,能躲远的早已躲远,哪里还来得及灭火?

    “啊!”的一声惨叫,又有一孟家家丁被砍倒。

    其同伴相熟的无不伤心害怕,己方阵脚大乱。

    看着火光熊熊的院落,看着惊叫的、慌乱的人群,沈奕昀仿佛已感觉不到扑面而来的热浪一波一波似要将他燃烧。

    他的双目渐渐充血赤红,记忆深处不愿被人窥探,也不愿想起的那些事就如洪水,猝不及防的几浪打来,似不将他打的粉身碎骨不干休。

    ——血,好多血!

    娘亲呢?爹爹呢?哥哥和姐姐呢?

    他挣脱乳娘的手,拼命的往燃烧成灰烬的府中冲去。

    满地尸横,就连看门的狼犬都没有被放过,歪着脖子吐着舌头,身子一半被烧成焦炭。

    小小的他,眼前仿佛能看到面目狰狞的“暴民”一刀劈死了迎面扑去的狼犬。

    那曾经让他骑着玩过的温和狼犬跌在地上四肢抽搐,鲜血从砍断了一半的脖子上涌出,犬头歪着,看得到脖颈里的血肉……

    “爹,娘!大哥,姐姐!!”

    他呜咽着,在遍地尸体中寻找最亲密的人。

    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是出去养病,再回家时,已经是天人永隔了。

    最后,他看到了烧的只剩框架的前厅大门旁,全身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女尸……

    “畜生!”沈奕昀大吼着,一掌拍在黑衣人胸前,随即左手如同利剑,哧的刺|入另一黑衣人的胸膛。

    鲜血如剑喷涌,溅了他满身满脸。

    俊美无俦的少年素衣染血,凤目炯炯,气势森然。一样的眉目,却让人丝毫觉不得他的美貌外表,此刻的他就如地狱走出的厉鬼。

    腥红的手抽出,黑衣人不可置信瞪圆双目,随后身子一软,尸体轰然倒地,血流了一滩。

    其余黑衣人也被沈奕昀如此狠毒的手法震慑住,有片刻怔愣。

    “四少爷!”

    卫昆仑和小猴急忙凑身在他跟前。

    小猴不是没见过沈奕昀杀人,但这样的杀法还是头一次见,未免觉得背脊生寒。

    卫昆仑见状锥心似的疼痛万分,虎目迸射悲愤寒光:“四少爷,你我并肩作战!”随即挥舞着长剑气势汹汹的揉身冲上。

    有沈奕昀如此身形鬼魅手段狠毒的帮手,那些家丁似也涨了一些气势,在火光照映亮如白昼的院落中,玩儿命的与黑衣人战做一团。

    而这时的云想容,正吩咐了柳妈妈陪着曹氏,带着英姿、玉簪、玉钗、玉壶四人快步到了二门前。

    “夫人,伯爷已经出去了,也留了人在垂花门前护卫,您还是不要出去。”英姿担的劝说,生怕云想容不理智亲自出去。

    云想容却道:“我不会出去。这会子我也不能给他们添乱。我出去,还要有人护着我。我只是在此处守着。英姿,你去找外婆身边的姚妈妈,让她将内宅的仆妇们分作几组,守住内宅周围一切有可能与外界相通之处。手中有家伙的,诸如剪刀、匕首、菜刀、棍棒之类都随身带上,此番来者不善,必要时候可以自保。”

    “是,我这就去。”英姿点头,又嘱咐玉簪几个:“你们一定寸步不离的跟着夫人。”

    玉簪等人均认真点头,严阵以待。

    云想容紧了紧肩上的桃红大氅。

    十月中,夜风寒冷,冰冷窜上脊背,她通体发寒。如此严苛的时刻,她恨自己不能与沈奕昀并肩作战,因为是女子,所以被理所当然的保护在后方。

    不过转念去想,她如今能为沈奕昀做的,就只能是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要让自己成为他的掣肘。

    她的头脑开始飞速运转着,寻找有可能对孟家下杀手的人,一时间也因千头万绪且气氛紧张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此刻,英姿带着一男子快步走到云想容跟前。

    “夫人!”

    那青年恭敬给云想容行礼,双手递上一蜡封的信封:“龚掌柜说让小人务必将此信交给夫人!”

    云想容接过信封,灵巧素手一面飞速拆开信封,一面问:“外面情况如何?你怎么进来的?”

    “回夫人,小人是从后院墙翻进来的,着实费了一番周折,外头楚公子带着人镇守着,还有另外一群汉子,亏得楚公子见过小的,否则还没那么容易进来。”

    云想容知楚晏赶来了,且就在外头帮衬着沈奕昀,心略放下了一些。

    信封中是龚茂国的亲笔信,大概意思是前日高价收得一消息,大批江湖人士在沈夫人离开京城那日起,逐渐聚集兴易县,提醒沈夫人千万留心安全。

    云想容咬着唇,将信收回信封。

    如今孟家已经被不知名的人围攻。灵均楼的消息等于是个马后炮。

    可是,这消息也给了她一些线索。

    大批江湖人围攻,就证明对方不是东厂或者锦衣卫来抢夺财产的。

    只要不是皇上授意这两方的人前来,孟家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即便他们能逃出去,也会被万里追杀。就如同当年的沈家灭门一般。

    可是,到底是何人纠集了江湖人?且围攻孟家,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赶着沈奕昀来了,且住了这些日放松了警惕之后才下手?

    这些江湖人的雇主,分明是针对沈奕昀的!

    云想容立即想到了最近沈奕昀做过什么事,难不成皇帝利用沈奕昀来投石问路终于奏效了?

    “夫人!”

    垂花门旁的院墙跃上一人,飞身落地给云想容行礼,仔细一瞧,却是满身染血的卫昆仑。

    刺鼻的血腥味毫不吝啬的扑来,云想容掩口干呕,英姿忙搀扶云想容,赶苍蝇似的对卫昆仑摆手:“你快退后一些,夫人闻不得血腥味。”

    卫昆仑却不听英姿的,大步上前道:“夫人,四少爷说这里危险,让我带着你快些离开!事不宜迟,请夫人跟我走!”

    在场之人闻言,都愣住了。

    事情已紧张到这个程度了吗?

    如果她走了,势必会带走至少一半的助力来保护她,那么孟家将更加势弱,外婆怎么办?外公怎么办?还有孟家那些无辜的下人们。沈奕昀不可能允许她带着这些人一道,且带走他们也不切实际。

    若真如她所想那样,此番灾难,是她和沈奕昀的到来才引来的,结果有了危险,他们却先走了,让孟家的人做替死鬼。

    云想容摇头,坚定的道:“你去告诉沈四,我不会走。”

    “夫人!您不能意气用事!”卫昆仑语气焦急严厉。

    云想容道:“我并非意气用事,我留下,自然并非是要我以及腹中孩儿给孟家陪葬,既然留下就有必胜的道理。”

    卫昆仑怒道:“夫人没去外头瞧,自然还想法乐观,夫人快跟我走!”

    卫昆仑说着就要上前来,举手似要将云想容打晕带走,还一面给英姿使眼色。

    谁知英姿非但不帮忙,还反而挡在云想容身前,怒气冲冲瞪着卫昆仑:“夫人说不走,你没听见吗!”

    “你!我这是为夫人的安全着想,伯爷吩咐下来,我必须照做!”

    “可夫人也说不走!我跟了夫人这么些年,从没见夫人打无把握的账,她既然说有把握,就一定是有办法!”眼见卫昆仑要扑过来,英姿就如同猫儿露出了利爪,凶狠的道:“我自小跟着夫人,从第一日起就曾经起誓要绝对的忠于夫人,听命于夫人,且我也无条件信任夫人。夫人若真有万一,我陪着一道去了也不算冤,今日你要是强迫夫人,休怪我对你动手!”

第三百五十五~三百五十六章 黄雀 含170+

    卫昆仑气的脸色铁青,自与英姿成婚以来,他就觉得此生无憾,如此可爱又对他脾气的好女子着实是上天给他的恩赐。今日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恨不能一巴掌打醒她的冲动。

    脑海中念头闪过,手上已挥打而来,卫昆仑来不及反应时,巴掌已贴近她脸颊,倏然回神,却已收势不住,幸而英姿反应迅捷的抬臂来挡,但她娇小的身子依是被他推动的险些一个趔趄。

    放下手臂,英姿不可置信的瞪着卫昆仑,他手上的血污在她淡绿色的细棉布袄袖上留了个深红的印子。

    “卫昆仑!”英姿怒急暴呵,“锵”的抽出腰间软剑,剑尖直指呆愣汉子的喉咙:

    “你这混蛋,还想打我?你以前说过的话都不做数了是吧!?好!你有你的主子,你只听命于他,我也有我的主子,我只听命于夫人!夫人说有把握必胜不愿离开,你若强迫她走,那就是忤逆我主子的意思!你既然翻脸无情,也不顾当初承诺动手打人,就休怪我不念夫妻之情!”

    “不是,英姿,你这样等于是害了夫人,我也并非要打你……这会子真不是说话的时候,外头盗匪已快杀进来了,这里实在太危险,你若真为了夫人好,就该帮我带夫人离开,而不是在此处与我拔剑相向。”

    “放屁!再啰嗦我就不客气了!”

    卫昆仑刚毅的面庞上有受伤之色闪过。

    英姿抿了唇,倔强的护着云想容。

    云想容扶着腰上前来,英姿如此护她信任她,已让她十分感动,也激起满心傲气与斗志。

    “昆仑。我知你的好意,也知你忠于沈四,他的话你从不怀疑。不过我的确有破解之法,并不需要立即离开。”云想容拉着英姿持剑的手,让她剑尖垂下,随后道:“你就在这里这么着,也不过是僵持罢了,带不走我也耽搁了时间,不如你现在就去告诉沈四一句话,让他改攻为守,莫露真本领,也莫让他安排那三十汉子有所行动,尽量保存实力防守即可,等待援兵到来。”

    说着,云想容将手中的信封交给了卫昆仑。

    卫昆仑一听“援兵”二字,早已惊讶的忘了跟英姿怄气,接过信封道:“会有援军?四少爷那里……”

    “你将这封信给他,他看了之后自然明白。”以他的聪明,相信他得到消息能立即明白她的意思。

    转机就在这封信上!她是不会乱说的!

    卫昆仑精神振作,血性似都被激起,拱手行礼告罪,轻盈掠上墙头,如灵巧的狸猫飞身离开。

    英姿这才将软剑收回腰间,扶着云想容,啐了口卫昆仑离开的方向,“死黑铁蛋!顽固不化!夫人别与他一般见识。”

    话虽如此说,可眼中却是化不开的担忧。

    云想容握着英姿的手,似明白她的心思,安慰道:“放心,昆仑与沈四在一处,不会有事的。”语气稍顿,又动容的道:“方才多谢你。”

    若英姿不是无条件的信她,换做任何一个婢女,如玉簪和玉壶他们,谁都拦不住卫昆仑。英姿的轻功卓绝,卫昆仑拍马莫及,身手却在卫昆仑之下,卫昆仑只是不忍对娇妻下死手罢了。

    英姿不自在的红了脸:“夫人说什么呢,我自然是向着您的啊,您别跟黑铁蛋计较,他那个人一根筋,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云想容噗嗤笑了,上了丹墀,吩咐玉壶去告诉曹氏外面无碍,外公也在沈奕昀的保护之下,应当无碍。漱了口,好容易不那么恶心想吐了。

    在厢房明间临窗的暖炕盘膝坐着,这才发觉身上桃红色的大氅冰凉透人骨髓,英姿和玉簪就将大氅接过,二人撑开了在地当间的炭盆上烘着驱寒气。

    云想容担忧的望着菱花格扇上的斜横疏影。外院那边的吵嚷呐喊似乎更加厉害了。

    又是大火,又是盗贼,小小的兴易县中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衙门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楚晏带着人来帮忙时也不可能没有报告官府。只是衙门里的人都是混碗饭吃罢了,谁肯为了这种事冒搭上性命的危险?

    想来等事情结束后,他们才敢来走走过场,这会子正在遥相观望吧。

    他们不敢来,可是云想容可以断定,有另外一群人是一定会来的,只要沈奕昀肯听她的。

    思及此,云想容又有些担心她的判断,若是错了。他们可就要一同丧命于此了。

    罢了,生生死死皆如梦,她有何好怕的。

    正胡思乱想,房门被推开。

    英姿警觉的抬头问了声:“谁!”

    “是我。”沈奕昀一个起落,已到了明间,却是站在几步外不肯靠近。

    烛光之下,看得清他身上斑驳血迹,那双修长白皙漂亮的手上布满了血污,俊脸上也渐染了数滴……

    他此事的模样,让云想容想起了前世与他偶然擦肩时他带给她的那种镌刻在心上的恐惧感。

    就仿佛他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全身都凝聚着捂不热化不开的寒气,阴森的如地狱逃脱的恶鬼。

    “呕……”

    血腥味扑鼻,云想容忍耐不住,哇的吐了出来。

    英姿、玉簪、玉壶等都急忙搀扶、倒水、端痰盒,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沈奕昀懊恼的道:“六儿没事吧?”

    “你怎么这样……受伤了没?”云想容忍着恶心问。

    沈奕昀摇头:“都是别人的血。我这就去洗掉。”

    “没事,都这个时候了,别麻烦了,我没事的。”云想容咬牙硬挺着,道:“外头情况如何?”

    沈奕昀到门前脸盆架子处,自行舀水洗手,并不回头:“情势已经控制住了,幸而我一早安排了人,在过一会儿我的人就要到了。六儿,你该跟昆仑先走的。”拿雪白的帕子擦手,帕子被染成淡红,回身望着云想容:“我虽有把握,但最怕有意外发生伤了你,我向你保证外公和外婆的安全,这会子外公已被我送到上房去了,你真该先走……”

    若真这样乐观,何必费力先送她走?

    沈奕昀分明是在心里分清了主次,万一有事,先第一个让她活命,至于其他人都是能活就活,不能活就罢了。

    她太了解他了。

    云想容叹息道:“你既然肯回来见我,而不是在外头带着人坚守,就说明你认同我的看法,你也觉得会有援军前来。”

    沈奕昀默然,在距离云想容远些的地方坐下,接过玉簪递来的温热帕子擦脸,又重新擦了手,将染血的大氅脱了扔在地上,玉壶立即将大氅拿了出去。

    云想容接着问:“我让你只守不攻,不要露出真的能力,你可照做了?”

    沈奕昀颔首:“我做了两手准备,现在只做勉强支撑,那三十个死士还未加入战团。”

    “那就好。”云想容让英姿去给沈奕昀另拿一件厚实的大氅来穿。

    正当这时,外头传来丫鬟婆子惊慌失措的大喊:“不好了,内宅也走水了!”

    云想容一愣,就要起身,玉簪和玉钗一左一右扶着她,控制了她起身的速度。沈奕昀和英姿已经飞身到了院中。

    只见后宅西北角处已燃起了火光,也有打斗声传来。

    “伯爷,后宅被攻克了?!”英姿沉声问道。

    沈奕昀点头,大步走上丹墀:“英姿,无论如何你务必先护着夫人离开。”

    “可夫人的计划中,并不打算自己逃命留伯爷一人在此处孤军奋战。”

    沈奕昀身子震动,猛然回头看向英姿。

    英姿杏眼直视沈奕昀的凤眸,道:“伯爷难道还不懂吗?我以为自出了上次那事,伯爷应该懂夫人对您的情意。”

    此刻他的血液中,震撼、感动、矛盾、无奈,忿恨等几种情绪凝结成一道道巨浪,一下下拍打在心头,让他的心口震动着,酥麻着,瞬间升腾起万丈豪情和无限感动。

    “我知道了。”沈奕昀沉声回答,思绪盘桓也只在一瞬间,闪身进了屋。

    就在这时,却听见后头的英姿娇斥道:“是谁!”

    沈奕昀旋身出来,就见两名矫健汉子护着一个文弱书生快步走近,月色下将三人看的分明,来的正是楚晏。

    “载文?”

    “默存!卿卿呢?”楚晏跑动的气喘吁吁。

    “在屋里,我才送了外公回上院。”

    楚晏焦急的道:“我知道,你们快走,后头已经被盗贼攻克了。在不走就来不及了!我已经让嫣凰去带外公外婆离开,你们也快点走,这里就交给我,我的人还能抵挡一阵子!”

    云想容已披上烘暖的大氅出来,扶着小腹来到楚晏跟前:“表哥。”

    楚晏望着渐渐明亮的火光下她娇花一样的面庞,大手摸了摸她的头,眼神爱怜又不舍,似在诀别一般,半晌方儒雅一笑,双手负在身后道:“这次妹妹和妹婿来了,倒是我待客不周,你们且回去吧。咱们以后在聚。”

    喊打喊杀声音更近了,拎着包袱逃窜的丫鬟婆子在身边哭着跑过。

    他口中所说的再聚,怕是九泉之下再聚。

    他继承孟氏后,将孟家产业发展壮大至此,如今他不仅是兴易县首富,就是京都城中也排的上前三。

    他若是不参与此事,大可以一辈子富庶的活着,现在也有了喜欢的女子了,生儿育女幸福安稳的过一辈子不好吗?

    可是,他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就如同当年不与她争财产一样,在楚晏心中,感情永远重于金钱。他今日已做了必死的准备,也要护着她和外公外婆逃走。

    “表哥。”云想容动容的道:“我与沈四已想到应对之策,现在你才该先走才是。”

    楚晏以为云想容与他想法一样,想将生机留给对方,焦急又感动的道:“傻妹妹,我有更好的法子,你快走,表哥以后去看你啊。”

    “不是,表哥,我真的有应对法子。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定国公家的事?”

    楚晏愣住了。

    她美丽柔弱的外表,常常会让人忽略了她的强势。

    从六岁时起,她为了母亲就敢杀人。然后嫁祸兽皮兽筋的事扳倒了定国公,他参与过她许多事,再到现在的灵均楼……

    她的确不是寻常需要保护的女子。

    “可是……”

    见他已动摇,云想容认真的道:“表哥,你的人若继续在此处,怕会坏了我和沈四的事,还会害了我们。所以你现在必须先走。”

    楚晏咬唇。

    自出了生父杀害生母的事后,楚晏已很少露出如此迷茫的模样。

    云想容推着他:“你快走,外公外婆也不必和你杀出重围,你只带着你的人速速离开,再不走,可真的要坏了我们的事了。”

    一听云想容要将外公外婆也留下,楚晏就断定她绝对有保全孟家的法子,不在犹豫,干脆的点头:“那好,我先带人离开这一带,不过我会观察着家里。”

    “走远些,不必担心。”沈奕昀拍了拍楚晏的肩头,推着他出去。

    楚晏与嫣凰与护卫迅速离开,果然将孟方夫妇留了下来。

    他们的人一撤退,后宅立即缺了个口子,盗匪如天兵天将一般涌了进来,已有仆妇绝望的哀嚎。

    沈奕昀紧握着云想容的手,他与云想容的猜测虽然相同,但在对方真正杀到跟前时,他承认他怕了。

    他怕自己的猜测是错的,害了她。

    可她并未如他担忧的那般露出丝毫胆怯的模样,而是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仿佛这里不是染血的修罗战场,而是府里的后花园;仿佛地上那一滩滩红不是血花,而是盛放的大朵红蔷薇。

    他因担忧她而慌乱的心,瞬间安定了。

    反正只要有他在,一定是最后一刀才轮到她。

    卫昆仑、小猴、英姿、玉簪、玉壶等人,已将沈奕昀和云想容夫妇以及孟方和曹氏团团围住,纷纷抽出刀剑预备与盗匪一决高下。

    就在这时,突然有另外一伙蒙面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杀了进来,将盗匪一伙生生阻隔在众人面前。

    明显的,是他们的“援军”到了。

    “援军”不过三十来人,却各个的武艺精湛,且身配一种厉害的暗器,“砰”的火光一闪,就瞬间收割一个盗匪的性命,如此一来,盗匪一方迅速呈溃败之势。有一个人开始逃走,其余人也都趁机夺路而逃。

    然而“援军”之中,却有一低沉声音高声喝道:“抓几个活的!”

    沈奕昀闻声看去,那人身材高大健硕,带着黑色头套,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结实的肌肉包裹在夜行衣中,身形也掩在黑暗里。

    他并未加入战团,而是手持一黑漆漆的暗器,随手瞄准一盗匪,又是“砰”的绽开一朵火花,盗匪已惨叫一声,捂着左腿倒地哀嚎。

    似是察觉沈奕昀的眼神,那人锐利的虎目也看了过来,二人视线交汇一瞬,沈奕昀背脊骤然绷紧,他感觉到自己被那人凛然的杀气锁定住了。

    可那杀气凝聚也不过是呼吸之间,随后战斗以闪电般的速度结束了,盗匪死了大半,伤者被那群黑衣人背包袱一般带走了。

    孟方这会子仍旧惊魂未定,他不过是商贾,哪里见过现在这般血腥的场面?忙上前几步拱手,声音还有些发抖:“壮士留步,壮士贵姓大名?我孟沅汀定然报答壮士大恩!”

    然那群黑衣人没有一个人发出一声,那带头的黑衣人虽然左腿跛足,却灵巧的随众人一跃就上了屋顶,几个起落,便如同一群燕子,低低略过漆黑寂寥的天际。

    衙门的人随后便来了,清点死伤人数的,灭火的,忙做了一团。

    孟方让曹氏回房安顿,就慌忙去了应酬。

    云想容咬着唇,道:“我果然没有猜错。方才那人好像是尉迟。”虽然她的猜测中了,他们没事,可云想容丝毫感觉不到得救的喜悦。

    “是他。”沈奕昀拉着云想容的手进了厢房,“果然,盗贼是藩王雇佣而来的。而皇上一直都在暗地里监视着我。”

    望着云想容,沈奕昀真诚的道:“六儿,这次多亏了你理智,否则我的底细都被皇帝给探听去了。”

    云想容苦笑了一下:“虽庆幸我们猜对了,没有连累了外公和外婆,然这会子还是觉得皇帝的阴险和狡诈让人背脊生寒。”

    沈奕昀连番参奏,激怒了某个藩王勋贵,所以重金雇佣了江湖人士来围攻孟家,一则伤害沈奕昀,二则那些江湖人或许也会图谋一些孟家的财产。

    只是谁也想不到,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在皇帝的算计之中。

    或许在江湖人刚一聚集在兴易县时,皇帝的人就已蛰伏在四周探听动静,眼看着“盗匪”冲进孟家烧杀也不伸出援手,就是想看看沈奕昀到底有多大的能力。

    是以云想容让沈奕昀保留实力,渐渐露出败势。逼皇上的人出手。

    皇帝虽巴不得沈奕昀死。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试想,若是参奏藩王这样勤的一个言官就那么不声不响被人干掉了,以后谁还敢参奏,谁还敢附议?

    皇上削藩志在必得,他不能承受曲高和寡孤立无援的结果。

    沈奕昀可以死,却不能这样死。

    而皇帝,恰好可以顺藤摸瓜,被带走的那些“活口”身上,足矣审问出到底是何人幕后指使,从而抓出哪一个藩王有异心。

    比智谋,比狠毒,比手段,皇帝从来不输给任何人,端的是狠得下心,想的也细致。

    “你是如何发现孟家情况有异,才安排那三十人进来的?”事已过去,云想容又一次发问。

    沈奕昀略想了想,才谨慎的道:“其实是我的人发现了嫣凰的背景与锦衣卫有关。我既知道她是锦衣卫的人,当然怕她接近载文是为了谋孟家的财产,你也知道,在载文的经营之下,孟家声势更旺了,我们……坏了!”

    “不好!”

    云想容和沈奕昀同时惊呼,她脸色也一下子便的雪白,催促着沈奕昀:“你快些想办法,我怕表哥有危险!”

    沈奕昀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就叫了卫昆仑:“带上人,快跟我走!”

    卫昆仑应是,叫了那三十死士跟着沈奕昀飞也似的冲出了孟家。

    英姿不明所以,“夫人,怎么了?”

    云想容手心也凉了:“嫣凰是锦衣卫的人,锦衣卫或许会趁此孟家打乱之际,对晏表哥不利以夺财产。”

    她想起了方才楚晏说过的那句“以后再聚。”想起了在危难之时,他看着自己时不舍的眼神。他自小到大,都真心真意当她是他的妹妹。可关键时候,自己却没有为他想的周全……

第三百五十七章 意外

    整晚惊心动魄,就连性命攸关之时英姿也没见云想容像现在这般害怕,再一想嫣凰若真是为了图谋孟家产业而接近楚晏,其心未免太过歹毒。敌人之间,抢夺,痛下杀手之类她都能理解,唯独玩弄他人感情,是她所不耻的。

    “夫人不必担忧。”英姿这会子只能宽慰云想容:“伯爷已经带人赶去了,咱们的人武艺高强,并不比锦衣卫差,再说楚少爷身边也带了人,绝不会有事的,夫人可不要自己吓唬自己,先乱了阵脚。”

    “我是怕耽搁了这会儿,表哥已经被抓去遭了不测。”

    英姿想了想,笑着开解道:“就算锦衣卫有这个想法,也应当不会对楚公子怎样的。”

    云想容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不知道那群人的手段,先前楚寻不就是例子么。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要死不死,要活不活,还继续在锦衣卫衙门私设的暗室里做‘教材’呢。那些人最拿手的就是拷问和逼迫,折磨人的身体是小,折磨人的心智才是大。我是怕表哥受不住……况且,他又是那样喜欢嫣凰。”

    这个时候,云想容真想出去看看。她担心的不只是楚晏,还有沈奕昀。

    为了敛财,锦衣卫是什么都做得出的,他们做足准备前来,而沈奕昀却是临时决定,况且尉迟凤鸣那群人还有那奇怪的暗器,若是他插手,沈奕昀的安全岂不是更叫人担忧?

    可这会子她又不能去。

    她去了,只会给沈奕昀拖后腿而已。

    云想容急的在屋里团团打转。

    %

    夜色下,沈奕昀与卫昆仑、小猴,带着那三十名死士离开孟家,先派了人哨探,确定了楚晏离开的方向才追了过去。

    沈奕昀的心中的预感已越来越不好。他真担心自己迟了。且不说楚晏对云想容的好,就说他那个人如此仗义,也不该这样就丧了命。

    如果是因为他们考虑不周而没来得及救他,不只是他,就是云想容也会内疚许久。

    他不愿云想容跟着自己时留下任何遗憾,因他知道痛失亲人的痛,是以沈奕昀卯足了全力追了上去,路上已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要将楚晏抢回来。

    兴易县南郊,荒地中野风阵阵,就连月色也被树木枝桠切割成数道影子刻画在地上。

    这一处原本就该静谧的夜色,此时又平添许多诡异,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沈奕昀等人无法忽视。

    越是临近,血腥味和莫名的烧焦味越浓重,地上横竖的尸体也越来越多,有穿着寻常布衣的汉子,也有蒙面黑衣人的尸首。鲜血纵横,染红了枯草。让人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远远地,沈奕昀看到两个人从路旁的落叶灌木丛里钻出来。而前方约莫二里远处,仍旧有人打斗,不断有绝望的惨叫传来。借着月光能看得清,落败的一方却是黑衣蒙面人。

    又是惨叫,又有黑衣人踩中了机关,只听“轰”的一声,火苗蹿升,黑衣人倒下七八个,楚晏的手下也有两个当场毙命。

    沈奕昀看的咂舌,一挥手,身后死士已快速加入战团。而他也到了那两个才从灌木丛中钻出的人身边。

    “载文!”

    “默存,你怎么来了?!”楚晏白净的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狼狈的很,可神情却是十分的亢奋,眼中闪着光,“你不必担忧,这会子已经没事了。多亏了嫣凰!”骄傲的拥着嫣凰的肩膀。

    嫣凰美目流转,在沈奕昀俊美面庞上并未流连,而是拉着楚晏的手道:“你不怪我一直瞒着你就好。”

    楚晏爽快大笑,刮了下她的鼻子:“傻丫头,你当我是真的傻子,真的完全被你的美色迷住吗?我早发现你的异常,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害我,我也在等你自己来告诉我啊。”

    嫣凰垂眸,长睫遮挡了眼中情绪,却有泪水染上睫毛,滴落在衣襟上,再抬眸看向交战之处,复杂情绪更甚了。半晌方道:“那些人中,也有曾经与我并肩作战过的……不过他们要杀你,就都该死。”

    楚晏动容的拥着嫣凰的肩,叹息道:“为难你了。”

    嫣凰则是摇摇头,在看向楚晏时,杏眼中的坚定与依恋全然不似作假。

    沈奕昀阅人无数,且前世也与嫣凰颇多纠葛,若是前世嫣凰也能用这种眼神来看他,或许当时的他就会接受她了吧。

    不过现在,能看到嫣凰为了楚晏做出这等背叛了上峰的事,沈奕昀意外之余,着实是松了口气的。

    很快,交战双方分了胜负,有沈奕昀带来的三十死士加入战团,黑衣人被全灭,无一生还。只不过楚晏身边的人也死伤大半。

    云想容想不到嫣凰居然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女子,听沈奕昀说起当时状况,还有些不敢相信。她并非能够轻易信任旁人的人,是以次日见了楚晏,还特地拉着他到偏厅去说了许久的话。

    楚晏离开时有些不愉。可云想容也没法子,她想得到的,就必须要告诉楚晏,否则万一有了危险,她会有遗憾。

    可嫣凰对云想容却一直都很客气,好似她根本不是一个精通机括之术善于运用火药的锦衣卫暗探,也不是艳冠苏杭一带的名妓,只是一个性情温婉随和的大家闺秀。

    大火之后,孟家一片断壁残垣,因死伤许多人,衙门里也需孟方与楚晏去交涉,还涉及安顿死者家属。

    云想容本是来将养的,却遇上这样的事,沈奕昀次日回京都,不得已带上了云想容。

    “好歹跟在我身边,我能知道你的情况。不至让你受了伤。至于恬王家的那些事,我尽力帮你挡开就是了。”

    云想容闻言白了他一眼,搂着怀中黄铜描金的汤婆子,哼道:“你要隐瞒的事儿都已败露了,当然允我回去了。”

    马车行进时晃动,她发髻上的翡翠步摇也摇晃,翡翠鲜绿的颜色与她大氅上雪白的风毛映衬她娇颜,看的沈奕昀心痒,将她搂在怀中道:“下次我在不这样儿了,你也别为了这事儿在动气了,好不好?”

    云想容拉着大氅盖住二人身子,放心将自己重量都交到他身上,慵懒的道:“我早就不气了,不过你这人……这种事未来不能杜绝,所以以后我也不会轻易信你了。”说着掩口打了个呵欠。

    知她容易疲倦,沈奕昀靠着马车壁,调整角度让她依靠的更舒服些,道:“睡吧,待会儿打尖我在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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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京都城中,伯爵府门前,同样有一人冒着寒风抱着汤婆子坐在马车里,不时的撩起车帘看着伯府紧闭的大门,又烦躁的放下。

    “郡主,您这样儿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如老奴在这儿给您守着,您且先回郡主府去好生歇着要紧。要是您身子也熬坏了,岂不是要让王爷和王妃都心疼死?”程妈妈探着身,将厚实的毯子围上刘嗪的腿。

    刘嗪摇头,脸颊已消瘦的瞧不出原来的圆脸庞,如今倒显得面容清秀了许多,“我若是不能求了默存帮忙,我父王和母妃才会心疼死。毕竟家中只有兄长一个男丁,父王一切希望都在他身上。虽然他对我也有不十分关心的时候,可他到底是我的兄长。”

    刘嗪说着急得落了泪:“翻年秋后就要问斩了,时间一晃就会过去,听人说,兄长在牢里过的并不好,因为害怕那一日到来,最近都有些魔怔了。”

    她如今已经出阁,从小就一直在与刘清宇建立良好的关系,如果刘清宇倒了,她的苦心经营岂不是白费了?再说她又如何能忍心看着自己家人去死?即便有错,错也不在他!

    正哭着,却听外头有丫头说话:“郡主,有人出来了。”

    撩起帘子,刘嗪正瞧见一身着白色锦缎大氅,生的容貌与沈奕昀有些相似,剑眉凤目的美男子下了丹墀。

    而门房那些小子们都行礼,称呼那人“白爷”。

    刘嗪当然知道这位白爷就是沈奕昀十分重视的义兄,姓白名莫离。忙撩车帘下车,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白先生,白先生留步!”

    白莫离闻言回头,见来人是留情,蹙眉,冷冰冰的道:“何事?”

    刘嗪看着他与沈奕昀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心中感慨他的义兄与他长得如此相像,却也不忘了自己要做的,忙客气的道:“白先生,今日偶然相见,不知你可有雅兴赏脸,咱们去醉仙楼好生吃一盅?”

    见白莫离面露诧异,刘嗪忙补充道:“毕竟,我也是默存的妻子,虽默存是仪宾,可我敬他爱他,自然也尊重白大哥。”几句话,她已改了称呼:“白大哥既然是默存义兄,那也就是我的义兄,平日咱们少有机会相处,也该彼此好生相互了解一下。”

    白莫离挑眉,似在沉思,半晌方道:“好吧,不过去醉仙楼恐怕不合适,不如就在府里罢了,恰好默存过会子也要回来了。”

    刘嗪心头一喜,她等了这么多日都不得他的消息,今日终于要得见了!忙不迭点头:“白大哥所言极是。”

    “请。”

    “请。”

    二人就上了丹墀,白莫离大大方方的招呼刘嗪去了前厅。

第三百五十八章 霸道

    云想容和沈奕昀一行的马车缓缓停在伯府门前,随行的婆子立即上前来摆了垫脚的红漆凳子,躬身行礼垂首退在一旁。

    云想容方探身出来,就被沈奕昀懒腰抱起,径直上丹墀进府们,放在代步用的青幄小轿里。

    一旁丫鬟婆子和及下人们,皆笑着垂首。伯爷和夫人恩爱早已不是秘密。

    云想容则是红着脸,趁他将手抽出时掐了他手背一下,美目含羞使劲儿瞪他一眼。

    沈奕昀宠溺一笑,揉了揉她的刘海儿,为她放下轿帘,才吩咐起轿。英姿和玉簪等人提着行礼急忙跟上。

    管事的上前来回:“伯爷,霜琴郡主来了,这会子白爷正在前厅招待。”

    “哦?霜琴郡主这几日还是一直都来?”

    “是。郡主连来了几日了,奴才与她说伯爷出门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可郡主十分坚持。今日恰恰见到白大爷出来,郡主就主动上前来招呼……”

    管事的将方才看到的都细细的讲了一遍。

    沈奕昀听罢了点头,似笑非笑道:“白爷果真是我的好义兄,这些日我不在府里,也多亏他了。”

    他语气寻常,面上也未有任何不妥情绪,管事的自然瞧不出他深沉的伪装,只赔笑说了许多白莫离的好处。

    沈奕昀略一想,道:“你这就去前厅,就说我给义兄和郡主告罪了。夫人舟车劳顿,怕是动了胎气,我这会子要回内宅去瞧瞧,劳烦大哥帮我招待郡主。”

    既然白莫离喜欢与刘嗪接近,那他就给他们接近的机会好了。他若是阻拦,岂不是扫了大家的性?

    被他把我在手中的人如此小动作,沈奕昀不但不气,反而还觉得有趣。

    随口吩咐罢了,管事的快步退了下去,沈奕昀就回了内宅。

    刚进院门,就见云想容正坐在秋千上孩子气的荡着,英姿和柳妈妈在一旁劝:

    “夫人,天凉了,您现在身子重,可不好着了凉。”

    “是啊,若是动了胎气可不好了,这秋千危险的很,伯爷也真是的,怎么这样惯着您,这会子原不该给您玩秋千的。”柳妈妈说话时背对着院门。

    云想容笑颜如花,斜睨缓步进门的沈奕昀。

    沈奕昀却是十分虚心的受教,道:“柳妈说的是,我这会子瞧她就这么着,其实也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纵着她。”

    柳妈妈闻言红了脸,和英姿急忙给沈奕昀行礼。

    沈奕昀索性长臂一伸,将云想容抱离开秋千,大步进了屋里去。

    新盘了炕,还烧了地龙,虽是初冬的天气,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云想容捶他肩头:“我自己可以走路,往后不要再抱着我了。叫人瞧见成什么样子?”

    “怕什么,谁喜欢瞧就瞧去。你身子不好,我多照看你哪里有错了?“

    “我哪里有那么虚弱?睡了一路精神好得很呢。”

    “那也不成。”沈奕昀说的十分肯定。

    真霸道。

    云想容皱了皱鼻子。

    不过比起前世怀着身孕还要劳心劳神的日子,他如此霸道只能让她动容和幸福。

    云想容在临窗新盘的暖炕盘膝坐下,问:“你不去前厅吗?”

    “去做什么?两个都是我厌烦的人,他们爱谈论什么由着他们去好了,说不定我不去,以后还能瞧见什么好戏呢。”话说的十分嘲讽。

    云想容摇了摇头。自沈奕昀知道白莫离身为大哥竟然会背叛他,他对白莫离就一直隐忍着。可隐忍时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做不到平静。

    “罢了,你不喜欢见就不见好了。他们能有什么好戏?一个想救亲哥哥,抓住了你与义兄关系要好这一点来说项,另一个则是与你的关系没有进展,在另图他法以后也好亲近你方便做事。两个都是各怀鬼胎的。”

    “所以才有趣。”沈奕昀挪到了云想容身畔坐下,“我明儿就要去消了假,陪你的时候就少了。”搂着她香肩,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似哄孩子那般轻轻摇晃:“今儿我谁都不想见,只想陪着你。”

    饶是再好奇刘嗪与白莫离都在谈论什么,云想容也在说不出逼着他去探听的话来,任何女子在面对爱人的柔情时,只会将身心都软化成一滩水了。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清冷香气,又觉得有些昏昏欲睡,抬眸,正看到他半掩在雪白立领中的喉结,云想容藕臂缠上他的脖颈,柔软身躯在他怀中翻转,半依着他的怀抱轻咬了他的喉结一口。

    沈奕昀察觉她要躺下的动作,只顾双臂圈着,生怕她磕碰到,哪里想到自己会被她给“偷袭”了?

    然着中情况却是他乐于见到的。

    婚后,虽她也将自己交给了他,如今连孩子都怀上了,可他心里清楚,云想容对男女之事一直都有所抗拒,她之所以无法拒绝他,是因为她出于妻子的责任,以及对他的纵容。他虽有欲|望,可也不至于被欲}望冲昏了头脑。

    但今日的云想容,做出如此调情的动作,却是顺理成章一般。

    这就说明他们的关系已经朝着他计划发展的方向又进了一步。

    “六儿。”沈奕昀低笑着,下巴扬起,将脖子凑近她嘴边:“你是不是馋肉了?”

    云想容又咬了他一口,喉结是敏感之处,沈奕昀一缩脖子,愉快的笑了起来,作势也要咬她。

    正当二人玩笑嬉戏着,外头传来下人的回话:“伯爷,白爷求见。”

    沈奕昀动作僵住。深吸了口气,面上立即一转方才的欢乐,变的充满担忧。

    “我去看看。”

    “嗯。”

    云想容见他如此,也没了游戏的兴致,拉了薄被盖好,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

    沈奕昀到廊下,正看到白莫离正蹲在一旁逗弄阿圆。调整心情上前去叫了一声:

    “大哥。”

    白莫离抬头,见他愁容满面,忙起身道:“怎么了?可是弟妹身子不爽?”

    沈奕昀叹息,并不正面回答,只道:“才回来,本该先去看大哥的,这会子却要劳烦大哥先来看我。”

    白莫离已经确信云想容是身子不好,说不定是胎不稳,就默默地将此记在心里,笑道:“无碍的,自家兄弟,何须如此。”

第三百五十九章 腊梅

    沈奕昀闻言,凤眸中闪烁星芒,眼神依赖,笑容温暖,长臂搂了下白莫离的肩头。

    白莫离立即觉得这些日的担忧都随风散去,又恢复了信心。想来是他多虑,沈奕昀并非故意与他疏远,怕也真是被朝中之事逼的紧张,再加上云氏身子不争气,这又是她的第一胎。

    几厢联想,白莫离终于放下心来。只要沈奕昀还信任他,他对于皇帝的价值就还存在,他也可趁这段时间来思考退步抽身的法子。毕竟他已经知道了太多关于沈家事的内幕。

    沈奕昀逗着阿圆玩了一会儿,眼角余光却在观察白莫离的反应,不必细想,也看得出他在忖度什么,心下冷笑,面上温和的道:“我听下人们说才刚大哥在前头代我招待霜琴郡主,我还没谢大哥。”

    “你又与我客套。”白莫离不赞同的摇头:“我既然知道你的烦难,自然会为你分忧。你虽是仪宾,可朝廷家的事你也不好搀和,何况霜琴郡主的兄长杀害的还是弟妹的妹妹,这事儿你夹在中间也不好办,我当然是能挡就替你挡着了。你大可放心,以后他若再来我也帮你阻拦着见面。等翻年秋后此事也就过去了。”

    沈奕昀一点都不意外白莫离会有这种说法,因为他好容易才取得了自己的信任,又哪里会为了刘嗪而破坏了多年的苦心经营?

    “多谢大哥。”沈奕昀笑的释怀,道:“到底还是大哥懂得我的难处。”

    “你我是一家人,大哥虽然不才,可多少也能为你分忧。”

    兄弟二人闲谈几句,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说了一会子话,白莫离就亲昵的撵沈奕昀回去照看云想容,自行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沈奕昀心情极为复杂。所有深藏的恨和遗憾,似都聚集在白莫离的身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被原本该是至亲的亲人背叛的滋味来的更加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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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奕昀依旧是躲着恬王家的人,即便见面,也不曾答应什么,眼看着大雪覆盖了京都城,恬王世子杀害永昌侯次女的流言也渐渐被另外一件事而取代——辽东地带遭受冻灾。

    辽东地区多城连降大雪,冻死牲畜不计其数,连百姓也有许多被冻死饿死,天寒地冻的天气,百姓吃不饱肚子,辽王便上折子与朝廷要银子要粮食。然大周自建国以来就连遭黄河泛滥,国库着实吃紧,一时竟也解决不了辽东的粮草问题。

    数十万灾民受冻受饿,且人口更是在逐日递减之中。

    眼看到了腊月,灾情也未有缓解。

    这件棘手的大事一出,什么世子杀了贵族小姐的事儿也就不够看了,京都距离辽东不远,如今大小朝会都在议论此事,百姓们也都人人自危,担心灾情蔓延,更怕粮食吃紧,这几日就连京都的米价都涨了。

    云想容的生活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楚晏着手为辽东预备了些粮草,动用了云想容的银子,云想容也丝毫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自己身子的调养

    如今身子越来越重,肚子也越来越明显,她虽听从韩妈妈的建议一直调养,但仍旧容易赶到疲劳.似乎心跳比从前紧蹙,走一段路就会心慌绞痛,须得坐下来平静片刻才能坚持过去.

    这种症状自肚子愈发大起来,就愈发的严重了。韩妈妈请了专门擅长妇科的朋友来为云想容摸过胎位,如今胎儿一切正常,胎位也正,不过是因胎儿长大,需要血量增加,心脏负荷增加,且对心脏也有一定压迫。

    韩妈妈每日都小心翼翼观察云想容的情况。但这种问题,云想容勒令不许传到沈奕昀耳中,是以她每日的疲惫与身体上的压力,也只有贴身服侍的英姿和玉簪知道。

    “夫人,天儿越发冷了,咱们还是先回吧。免得惹了风寒,反而对身子不好,听从韩妈妈的的话勤走动,也不急在这一时。”

    “是啊夫人。”

    英姿和玉簪一左一右小心搀扶着,生怕天寒地冻的云想容有丝毫闪失。

    云想容摇摇头,额头上已有了细密的汗水,方抬袖要擦,英姿已快一步替她抹掉,又紧了紧桃红白风毛观音兜的带子。

    云想容笑着,略有些气喘的扶着腰缓缓走着:“我若不多动弹动弹,对我对孩子都不好。幸而这些日沈四忙着,也没空理会我在做什么,若他偶然问起来,你们也不要多言语。他朝中事务繁忙,已是焦头烂额了,我不能为他分忧,也不要为他添乱才是。”

    “是,夫人也放宽心,我今儿一早还与韩妈妈聊过您的身子,她说只要您听她的话养好身子,一准儿会母子平安的,您的心疾虽会有些影响,可生产时并不影响。”

    英姿和玉簪都是绝对忠心耿耿的,云想容的吩咐他们从未违背过。现下他们也只暗自担忧而已,言语上还要开解云想容。

    云想容闻言微笑颔首。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前世是怎么死的难道她不知道?纵然当时的确受了云明珠与刘清宇的刺激,可到底还是她自己身子不争气。分娩时的痛苦,她的心疾没能负荷才一命呜呼了。

    她现在想不到别的法子,也不能拿自己与孩子的性命去做赌注,就只能让自己更加强健一些,尽力去避免。

    “夫人。”

    身着碧绿色对襟棉袄,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到了院门前,笑吟吟的行礼。在白雪皑皑的天地中,这碧绿颜色瞧起来叫人心头一亮。

    “怎么了?”玉簪迎了上去。

    “是柔嘉长公主派人送来了帖子。请夫人过目。”

    小丫头双手将帖子呈上,随即行礼退下。

    云想容也累了,扶着腰上台阶回了温暖的卧房,脱了桃红锦缎观音兜和同色大氅,小心翼翼坐在临窗的暖炕上,才接过帖子。

    大概意思是慈安宫的腊梅开了,柔嘉长公主请承平伯夫人今日入宫赏梅。

    柔嘉长公主如今与太后住在一处,赏梅之处又是在慈安宫,这帖子虽是长公主下的,可也必然经过太后的首肯。云想容是不能推辞的。

    她已有一段日子没有入宫,明知马家的人不怀好意,长公主和尉迟凤鸣又有些瓜葛,她身子重,不敢拿自己和孩子来开玩笑。

    今次,却是不好推辞。

    “夫人,怎么了?”玉簪疑惑的问。

    云想容摇头,似懒得多言语,便随手将帖子递给了玉簪和英姿自己去看。

    两人看罢了,都是眉头紧锁。

    “宫里不是什么好地儿,”英姿还没忘了上次挨板子的事,就算云想容已经给她报了仇,可那种地方也绝不适合云想容一个孕妇前去:“不如咱们与长公主说一声,您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去的好。”

    玉簪也是这样想,但她心思缜密一些,摇头道:“只怕夫人想要推脱也不容易。”

    云想容叹息道:“哪里是能说不去就不去的?你们预备一下,去更衣之后就来服侍我梳洗打扮吧。长公主的邀请不好推辞,太后的意思更不能忤逆。”

    正说话间,玉壶笑吟吟的进屋里来,道:“回夫人,闽王千岁来了,这会子正在前厅奉茶呢。”

    云想容挑眉,“去外院看了吗?伯爷可散衙了?”

    “还不曾呢。”玉壶如实回答。

    云想容便猜想闽王的到来与这帖子怕有关系。

    扶着肚子缓缓起身,外男不好进内宅来,她只得前往前厅相见。

    玉簪要给云想容预备轿子,也被云想容拒绝了。她如今能得了走动的机会就会让自己运动,左右穿的是软底的鹿皮暖靴,不似从前在绣花鞋外头套木屐子那般不好走,身边又有玉簪和英姿片刻不离,她倒是不怕有意外。

    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来到前院,气喘吁吁站在丹墀之下,半晌才又恢复了一些力气。

    刚要迈上台阶,就见前厅的深蓝色夹板暖帘一挑,身着绛紫蟒袍肩披貂绒大氅的闽王一矮身走了出来。

    见她站在丹墀下,俏脸红扑扑的喘着粗气,忙搀着她的手臂,轻而易举的将她带了上来。

    “怎么没坐轿?我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你来,就知道你必然是自己走路来的。身子这么重了,还不知小心一些?沈默存不在家你就自个儿乱来是吧?”

    一手扶着她手臂,退行,另一手撩起夹板暖帘扶着她进了屋。

    云想容累的气喘吁吁,也顾不得许多,先是一屁股在临近门前的圈椅坐下喘了一会儿,平静了才道:“我是想多运动,对身子好。”

    说话时候,英姿和玉簪已为她除去了观音帽兜,露出她挽着云髻的乌发,珍珠步摇在耳边摇晃着,光泽莹莹。

    闽王在她对面坐下,看了看她的肚子,道:“也有五个月了吧?”

    “是啊。”云想容微笑,轻抚着小腹,随后问:“义兄来,可是为了柔嘉长公主下了帖子的事儿?”

    闽王点头:“是,我才刚去母后那里听说的,柔嘉不仅请了你,还请了霜琴。”

    云想容眨了眨眼,“就只请了我们两个?”

    “许还会再办几次赏梅宴吧,反正今日去的只有你们。我听了消息,就先来接你了。”闽王咧着嘴爽朗的笑:“放心,我陪着你去。”

    云想容一下子觉得安心,闽王在宫里走动是寻常的事,况且太后是闽王生母,且偏疼他,他有是那么霸道的一个人,就连皇上如今都忌惮他三分,何况柔嘉长公主?就算她真有什么阴谋诡计,只要她行事小心一些,闽王再帮衬一些,就不足以对她和孩子造成威胁。”

    思及此,云想容笑着道:“多谢义兄,还是你想的周到,有你带着我去,我的心也就放下了。否则我还担心长公主会记恨我。”

    “你是说尉迟凤鸣的事?”闽王不屑的撇嘴:“他如今赋闲在家,怨气颇重,又与柔嘉交好,恐怕有尚公主的意思,我瞧着他也不算多么失意。”

    云想容惊讶的道:“义兄是听皇上说尉迟要尚公主的?”

    “不是,但是大多数人都这样说。”

    尚公主,对于有志气的人来说并不是很好的选择。

    云想容已经有数月没见过尉迟凤鸣,他的近况她不了解,但他这个人她清楚的很,他的骄傲,哪里容许他躲在公主的石榴裙下讨生活?

    闽王见云想容休息的差不多,也不那么气喘了,这才道:“时间差不多,吩咐他们备轿吧,我陪着你早去早回,免得晚了沈默存还要挂念你。”

    “也好。”云想容起身,接过英姿递来的小巧的手炉抱着,又带上观音兜,缓步出了屋门。轿子这会子已经预备得了,一路乘轿到了门前换乘马车,不多时就到了宫门,又换乘宫里的蓝幄马车。

    柔嘉今日穿了鹅黄色的对襟立领小袄,外头裹着雪狐皮的对襟比甲,头上梳着随云髻,斜插着两根金累丝缀翡翠步摇,俏脸明艳的如同三月里枝头绽放的春花,倒是比御花园里如今挂着雪的腊梅还要夺人眼球。

    远远的看见马车来了,柔嘉心下冷笑,可看到跟在马车后头腰挎佩剑闲庭漫步的闽王,她的脸色又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怎么一起来了?

    她下帖子的事是等着闽王离宫之后才做的,还吩咐人仔细小心着千万不能让闽王知道,为何他还是一起来了?

    柔嘉这会子只祈求闽王快些离开,否则有他在,只会坏了她的事。

    想到尉迟凤鸣的那条伤腿和他近日来越发沉默,柔嘉的心就如同刀扎一样的疼,她只恨不能让云想容碎尸万段来弥补她的过失,补偿她对尉迟凤鸣的伤害。

    只要能让尉迟凤鸣快乐起来,她愿意为他做任何的事。

    抿着唇,柔嘉在宫女陪同下来到马车跟前,笑颜如花先给闽王行礼:“怎么皇兄也来了?”

    “顺路。”闽王随意丢下一句,就到了云想容的马车旁。

    云想容扶着英姿的手,小心翼翼的滑下马车,对柔嘉长公主微笑,刚要行礼问候,就被闽王搀扶住了:“你身子重,礼就免了吧。”

第三百六十章 保护

    柔嘉闻言,面上笑容僵住,咬着唇强忍住怒意才没有将讥讽之言说出口。闽王是太后最喜爱的儿子,又位高权重,她不过是仰人鼻息吃饭罢了,哪里敢开罪于他?

    “是啊,沈夫人身子重,不要动了胎气才是,再者说今日请夫人入宫来赏梅,我本也是让你散心来的,为的就是个开心,若真有个什么可不是我的罪过了?”柔嘉赔笑说着,已亲自扶着云想容的手臂往慈安宫里走去,心中暗骂,到底是谁将此事透露给闽王的!

    云想容最善察言观色,见柔嘉神色便知她笑容的勉强,觉得十分好笑。为了让她开怀的话,就不会请了她还请刘嗪来了。

    “多谢长公主体谅。”既然长公主喜欢演戏,她如何不配合?果然夸赞起宫中的景色,又感谢柔嘉的盛情。

    闽王素来知道云想容的厉害,见她谈吐大方,寻常说话而已,已将心里有鬼的柔嘉气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暗笑片刻,就让英姿和玉簪跟上云想容,自己负手缓步踱在一行人身后,也方便观察是否有人要对云想容不利。

    今年雪大,慈安宫中也是一片银装素裹,墙角数枝腊梅积雪凝冰,在阳光下黄白相映,暗香浮动,格外喜人。

    云想容喜欢梅花,宫里的梅花自然是圣品,起先敷衍,后来果然看的喜欢,面上笑容也很愉快,笑道:“还要多谢长公主,如此好的腊梅在外头可不容易见呢。”

    “沈夫人客气了。”柔嘉回头,正见云想容明眸善睐,笑颜如花,丰腴了一些的面容比从前更加明艳,身孕丝毫不减她的风采,反而增添不少风华。

    心里酸涩鼓胀,尉迟凤鸣喜欢的不就是她这幅皮囊么?若她也有她的姿色,怕早已能虏获尉迟的心了,何至于苦恋到现在,明知心里在乎的依旧是云想容,却还要隐忍着,只因为不舍。

    几时毁了她这张脸,也算给自己和尉迟出一口气。

    思及此,她又暗恨闽王为何下午又来了。

    眼瞧着在梅树下已有了一会儿,英姿担心云想容,直接开口道:“夫人畏寒,在雪地里也够久了,不如换个地儿?”她虽在宫里挨过一顿板子,可并不惧怕,何况这会子还有闽王在。

    闽王闻言,不等云想容和柔嘉说话,已经吩咐宫女去预备热茶点心和暖炉。

    宫女惧怕闽王,战战兢兢听罢,一溜烟儿的飞奔着去了。

    柔嘉恨的银牙咬碎,面上还要赔笑:“既是夫人累了,就先去歇会儿,想来这会子霜琴也已经到了,咱们好一阵子没见面,也好趁着机会好生说说话。”她就不信待会儿女子们闲聊,闽王一个男子也要在那里杵着不走。

    闽王挑眉,哪里能不动柔嘉的意思?

    上前站在云想容身侧,道:“既是来了慈安宫,还是先去给母后问个安才好。”

    有闽王在,她相信任何人都不能将她如何。便笑着点头,歉意的对柔嘉说道:“还请长公主恕罪。”

    柔嘉忙摇头:“倒是我的疏忽了,的确是该先去拜见母后才是。”若去拜见,她的计划不知还能不能实行,若不去,传到太后耳朵中她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柔嘉抿着唇,强作欢颜,陪着云想容一同去了慈安宫正殿。

    宫女进去传话,不多时就见太后身边的陈嬷嬷迎了出来,恭敬的行礼,见了闽王更是十分客气:“见过沈夫人,长公主,哎呦,闽王您也来了。”

    “嗯,母后呢?”

    “这会子正在吃燕儿窝呢。才刚太后还叨念您呢。快请进来。”

    黑色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上头铺着正红色富贵花开地毡,以防脚下打滑。一行人绕过地当中拜访的三足兽鼎,向偏殿里头去穿过摆放着各色珍奇的落地圆光罩,正看到太后涂了鲜红色蔻丹的修长手指,将描金画兰的精致小碗放在宫女手中的红漆托盘上。

    抬眸,眼角下垂的眼在看到闽王时充满了笑意:“老十四,你怎么也来了?快来哀家身边儿来坐。”

    闽王笑嘻嘻给太后行了礼,大咧咧一撩绛紫蟒袍的下摆,在太后身旁的圈椅坐了,道:“柔嘉请云氏入宫来赏梅花,我听说了就跟来了,免得有不长眼的狗奴才怠慢了她。”

    云想容已由英姿和玉簪一左一右扶着,在陈嬷铺设的厚实锦垫上跪下,叩头行礼:“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福寿安康。”

    太后瞧着云想容时,神色有些复杂,却并无从前那种浓烈的敌意,只是摆摆手,让身边儿伺候的宫女去扶云想容起来,玩笑道:“你瞧瞧,老十四都这么说了,你还给哀家叩头行大礼,若是肚子真有个什么的,哀家岂不是成了罪人了。”

    “太后说笑了。”云想容垂眸乖顺站着。

    闽王哈哈大笑,亲自起身拉了把圈椅,按着云想容坐下,道:“我母后是跟你玩笑呢,你是我的义妹,也算母后半个女儿,女儿见了娘,拘束什么的。”

    太后就白了闽王一眼,却也不反驳。

    柔嘉在一旁行过礼,就一直垂首站着,平日八面玲珑的人,这会子话也没说上一句。太后似压根儿没有看到她一样。在看已舒舒服服坐下吃茶的云想容,柔嘉只觉脸上发热,心里拔凉。

    太后这是怎么了,为何今日对她如此冷淡?

    组织言语,刚要进言,太后却摆手道:“柔嘉,你先下去吧,不是还请了霜琴那丫头来吗?她哥哥犯了那样的大罪,翻年秋天就要问斩了,她应当心情也不好,偏哀家年纪大了,见不得人哭天抹泪儿的,你去告诉霜琴不用来了,你好生陪着说说话就是了。”

    这是要将她排除在外!

    柔嘉只有在心里恨的份儿,哪里有说半个“不”字的资格?乖巧的道是,躬身退了下去。

    见柔嘉出去,说太有又屏退了身边伺候的人,就连英姿和玉簪也一并跟着陈嬷嬷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太后,闽王和云想容。

    太后这才露出些许疲倦之态,道:“云丫头,哀家一直没机会跟你道声谢谢。”

    云想容闻言,一时迟钝的没反应过来。

    闽王已经认真的道:“是啊,母后,当初若不是义妹给了我那件软甲,怕如今我早已不在世上,纸钱母后都给我送过几次了。”

    太后心如刀绞,眼泪已在眼圈里打转,“混孩子,偏要惹哀家落泪是不是?”

    “母后莫要伤心。”闽王忙上前去,腻味在太后身边又是拭泪又是说笑话的,好容易才逗的太后止了泪水。

    云想容沉默的低着头,心情却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轻松。

    她毕竟是沈奕昀的妻子。一个外臣之妻,在太后与闽王母子二人面前听到了这些话,虽他们根本没有表现出对皇帝的恨意,可有心人还是会多想的。

    难道他们不怕她揣测?

    还是说,他们就是想让她揣测?

    太后这会子已不在落泪,笑着道:“瞧瞧哀家,年岁大了,眼窝子越发浅,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小事就这个样儿,云丫头可不要见怪。”

    “太后说的哪里话,可真是折煞我了。”亲昵的称呼,让云想容还是不习惯。

    太后便叹息道:“你五堂姐伺候皇上也够久了,这会子她肚子里还没消息,倒是让你这个做妹妹的后来居上了。且你几次逢凶化吉,又救了闽王的命,可见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太后过誉了。”

    “不必谦虚,有福气就是有福气。有些人的福气是与生俱来的,不必争。可有些人原本是有福气的,却会因为一时心软,或是半分算计不到,而被人抢走福气。哀家说的,你可懂啊?”

    有些人心里一跳。

    她哪里不懂?太后说的是后宅女人们之间的那些事,可实际上却在影射闽王与皇帝!

    她不过是个四品言官的妻子,太后与她说这些做什么!

    闽王见云想容气息有些乱了,心疼不已。平日里她从来都做得到镇定自如,情绪从不外露,如今腹中揣着五个月的身孕,想来也是身子虚弱才露了心情,忙给她解围:“母后,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还提她做什么,在说如今义妹已许了好人家,也算不得被抢走福气,她就是如您所说,天生就有福气。”

    “是啊,瞧瞧哀家,年纪大了就是喜欢唠叨些有的没的。”太后转而道:“你也别去柔嘉那了。身子不好,见了霜琴那张哭脸,仔细动了胎气,哀家喜欢你的紧,你就留在这儿与哀家说说话,待会儿咱们一同用过饭,在让闽王送你回去。哎,可怜见的,都五个月了,身子还是这么单薄,往后那些抛头露面的事儿,你就少去,安心在家里头养胎才是,若是有人请你,你推脱不掉,就说是哀家的意思。”

    太后这是看在闽王的面上在护着她。

    云想容忙起身,恭敬行礼,真诚道谢。

    下午叫了陈嬷嬷进来,闽王,云想容与太后一同打马吊,乐呵了好一阵子,才吩咐传膳。

    外头就有小太监禀道:“回太后,皇后娘娘到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马家

    “不是已经吩咐过了吗,哀家不用她来伺候。”太后似是很不耐烦,描画精致的细长眉毛拢起不愉的皱纹。

    闽王笑道:“姐姐也是孝顺母后啊,您何必这般动气。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不是?”肩膀拱了太后几下,见太后不为所动,道:“是不是母后连儿臣也不喜欢了?”

    “哪里的话。”太后被闽王如此逗趣的模样逗笑,点了他的额头,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你义妹还在跟前儿呢,你也不怕她笑话你。”

    “怕什么的,她素来知道我与母后的亲密。”

    云想容适时道:“闽王说的是,我哪里敢笑话,分明是羡慕。”

    丰盛的晚膳拜在暖阁铺设大红锦缎桌巾的长桌上,才刚进了暖阁,闽王就已扶着太后端坐首位,随后又安排云想容坐在下手位:“母后喜欢你才留你用饭,你只管放开了些,不必拘束才是。”

    云想容忙起身道谢,未等坐下,马皇后已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之下快步走了进来,见了太后随意的行过礼,态度亲昵的道:“母后怎么也不等等我呢,是不是预备了什么好吃的,打算给十四弟吃,不给我吃?”

    闽王咧嘴笑着,“姐姐也太会说违心的话了。明知道母后不是这样儿人。”

    马皇后以袖掩口,眉目含笑端称得上风情万种,眉目一轮,见云想容在,丝毫不觉诧异,“是沈夫人啊。”

    “皇后娘娘金安。”云想容忙行大礼。

    马皇后与太后对云想容的态度不同,十分傲慢和疏远的冷着脸看她磕过了三个头,着才懒洋洋的道:“起来吧。”

    “谢皇后。”云想容身子重,小心翼翼的扶着身旁宫女的手,废了些力气才站起身,站定后已有些气喘吁吁。

    闽王瞧的心疼又焦急。若是太后如此对云想容,他早就先去将人搀扶起来了,可皇后却是不同。因为皇后是皇帝的枕边人,谁知她会在皇帝面前加减什么言语?

    太后见状,淡淡道:“毕竟是怀着身孕的人呢,先前哀家也没让她如此。”

    皇后一愣,脸上有些挂不住,对自己的姑母也是婆婆,竟也无计可施,陪笑道:“倒是臣妾考虑的不周了。”话毕亲自道云想容身边来扶着她坐,又关切的问身子好不好,产期在几月之类的问题,好似她不是马家女儿,且马家人从来没有打过云家人主意似的。

    云想容紧绷精神,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将所见所闻记在心里,又小心翼翼的应对着,她发现,今次前来太后与皇后之间的关系似有些怪异。

    太后与皇后本是同宗,原本在宫中应当是最亲密,最信任的人,实际上前几次相见,云想容看的也的确是如她所想那般。但今次,她发现太后对皇后的冷淡,也看到了皇后对太后的殷勤。

    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是她不知道的?

    要知道,后宫便是朝堂的浓缩,有可能发生一丁点的小事,就能引起大串的连锁反应。

    一餐饭吃的格外的累。眼看着天色暗了,太后吩咐闽王送云想容回府。

    马车行驶的极为缓慢,云想容紧皱着眉,也不与闽王说话,闽王策马跟在云想容的马车旁,见她懒得言语,只当她是身子虚弱,劳累了一下午疲倦的很,也就不再逗她说话。

    马车才到探花胡同,就见一身量高挑风采潇洒的人下了丹墀吩咐人备马,正是沈奕昀。

    闽王勒马,翻身跃下,笑道:“怎么还担心我将你媳妇给弄丢了?她可也是我的妹子呢。”

    “有义兄在,谁还敢动她分毫?”沈奕昀将缰绳扔给门子,大步到近前来,将云想容抱下车,道:“义兄稍坐,我先送她回去歇着,立即回来。”

    闽王随意摆了摆持马鞭的左手,看着沈奕昀抱着云想容上了丹墀,在门里乘上了代步用的小马车,才禁不住笑起来。

    看来沈奕昀对云想容的身子也是很紧张的,枉他还整日担心别人照顾的不好。

    云想容靠在沈奕昀肩头,道:“今日入宫气氛很是奇怪。”

    “怎么奇怪了?是不是柔嘉长公主和刘嗪联合起来为难你?”

    “这倒没有,也不能说他们起初没有动那个心思,多亏义兄闻讯陪着我去了,这些难为我却是没有遇到。”

    沈奕昀微微一笑,“义兄对你的关心我是知道的,那你说的奇怪的事儿是什么?”

    云想容抿了抿春,凑在他耳边,将太后说的那些感激她救了闽王,又说什么人天生有福,什么人又被夺走了福,还有后来太后与皇后之间的疏离都告诉了沈奕昀。

    说罢,她便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想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可沈奕昀却丝毫不意外似的,抿着嫣红的薄唇笑了一下,“你这丫头,自个儿都已有了身孕,却还在意着这些事儿,如何能够安心养胎呢?也不知玉簪他们是怎么伺候的,回头看我好好问问他们。”

    明显的岔开话题,云想容即便再笨也瞧得出来,皱眉道,“沈四,你是不是又有事瞒我?”

    沈奕昀忙摇头:“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云想容眯着桃花眼看他,在光线不甚明亮的马车中,她的眼眸晶亮的就如盛放了星光。

    沈奕昀被如此清澈湛然的眼神瞧的心头砰然,又知她的性子,就算他不说,她也会去查,只得道:“这些我早就得了消息,所以才不觉意外。你想,马家如今这个样子,若你是马季芳,你会怎么办?”

    马车缓缓停下,已到了二门,沈奕昀不让云想容自己走一步路,直接将她抱回了卧房。

    放下她,又吩咐人预备热水伺候她洗漱,沈奕昀才去外头见闽王。

    而云想容则是蹙着眉头,满脑子都是今日所见所闻与沈奕昀方才透露的那一句话。

    马家原本辅佐皇帝,立下汗马功劳,一时间荣宠无限,鼎盛无人能及。可是大厦倾倒不过一瞬,不要说是这种钟鸣鼎食之家,就是外人瞧了都替马家觉得背脊发凉。

    从高处跌落谷底的滋味,马家受得住吗?

    他们起初帮助皇帝对付云家,不就是在表示马家还是有用的吗。

    所以,马家绝不会甘心一直这样弱下去。

    如今的皇帝是不可能让马家翻身了,只要皇帝还在,就算将来新皇登基,马家也是要一直弱下去。

    如果她是马季芳,会怎么办?

    云想容站在马季芳的角度,突然想到了一个十分骇人的可能。

    难道马家想要在重新辅佐一个皇帝登基,这样就能恢复家族的兴旺?

    辅佐一个新皇帝登基,就是说现在的皇帝要下台,不论是退位还是传位,再或是驾崩,对于大周朝来说都是天翻地覆的大事。

    云想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脸上也白了几分。

    若按着这个可能去分析,今日太后与她说那番话和太后对皇后态度的冷淡,就都说得通了。

    马家若要成事,比需要有盟友,而马家要做的事,对马家所有人有利,却只对皇后无益……

    “夫人,您怎么了?”

    玉簪担忧的看着云想容:“要不我去请韩妈妈来?”

    “不必。”云想容倏然回过神,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许是今儿乏累了,明儿睡醒了就好了。”话虽如此,云想容现在愈发好奇沈奕昀与闽王的对话。她问沈奕昀,他是未必会说的,若是派人去偷听,也未免对他们太不尊重。想了半晌,云想容只好无奈的先躺下了。

    年关将至,京都城中一片欢天喜地之时,又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袭来,连下了七八日,街边堆起的那些清扫过的雪足有一人多高。

    辽东那方也同样雪上加霜,向皇上求钱粮的折子,趁着年前衙门封印前又送了上来。

    皇帝勃然大怒,当点将“无用”的辽王好一通骂,虽辽王人在辽东,可殿上之人谁又能说得准谁是辽王的亲信?

    骂过之后,皇帝似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想了一会儿,就封了恬王主持此番的赈灾与在后重建事宜,特派五千兵马护送,三日后就启程奔赴辽东。

    云想容被“与世隔绝”,这些消息都是她从沈奕昀口中得知只言片语,又吩咐灵均楼去打探的。

    斜靠着柔软舒适的淡绿弹墨迎枕,云想容慵懒的对灯下捧着书看的沈奕昀道:

    “皇上让恬王出去,怕也是为了支开他吧。眼瞧着就要过年了,距离刘清宇问斩也不过就是半年多的事儿,恬王那方连着赈灾,再加灾后重整,往好了说也要至少一年时间,到时候恬王回来,刘清宇人头都已经落地了。尘埃落定,恬王就算闹腾也没处闹去。”

    “你说的是。”沈奕昀放下手里的书,道:“皇上是极精于算计的。只不过我是觉得,皇上要支开恬王固然是一方面。怕还有一些别的说法。毕竟皇上要杀谁,谁还敢反抗不成?恬王就算不愿意,也只敢在皇上跟前打亲情牌。皇上不买账他也没法子,皇上又不可能是怕恬王去求情。所以,这其中的内情必定很复杂。”

    云想容眨眼,“你说的也是。不过恬王一走,你倒是能轻快一些了,也能多陪陪我。”

    沈奕昀闻言就笑。

第三百六十二章 年关

    “原来你如此喜欢我陪着你。”沈奕昀坐在她身旁搂她的肩,手上力道适中,让她感觉到他说此话时的真挚和欢喜,却也不会紧到让她不适。

    云想容靠着他的肩窝,许是此刻灯光温暖,身边的人身上凛冽的清香又太让她幸福,她难得的开口,诚实的道:

    “是啊,我喜欢你陪我。你出门去,我心情会莫名变差,你散衙回来又莫名的欢喜,喜欢整理你平日用的东西,还有你的衣橱,下人们原本都折的好端端的袍子,我还要一件件展开来看看,在折好放进去。”说到此处,云想容面上飞霞,她还有没说的。

    沈奕昀不在时,她心慌,担忧,有时会故意拿了他的外袍当大氅披,他衣裳上有属于他的清冷气息,会让她心安——就在她整日担忧自己会难产,会离开他的现在,她对他的依恋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与日俱增。

    她从不知道自己对一个男子会产生如此陌生的情绪。就连前世对她的夫婿也不曾有过。如此羞人的依恋,做莫名其妙的事,他知道了怕会笑她。云想容娇柔的声音娓娓道来,流在沈奕昀心中,就似干涸的土壤得了小雨的滋润,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柔软的唇碰触她微凉的肌肤,心头却幸福的鼓动又酸涩,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叫了她一声:“傻丫头。”

    云想容微笑,若搁在平时也就罢了,现在他在她身边,难得的勾起她少有的愁肠与软弱。她每日尽心尽力的听从韩妈妈的话,吃药,运动,强健身子,就是为了分娩做准备。虽然韩妈妈和所有人都说她不会有事,然前世的阴影毕竟还在,她不是不怕的。

    她不是怕死,而是怕以那样的方式离开沈奕昀。若她为了生下他的孩子而死,他以后会怎么过?是会忘记他,与刘嗪好去,再或者纳几房小妾,还是会痛苦?

    云想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姑且当做是后者。

    她呆呆垂眸望着被烛光勾勒出的桌角的阴影,许久都没眨眼,沈奕昀见了,以为她是乏了,便哄着她道:“快歇着吧,你现在身子可禁不起劳累。”

    云想容这才回过神,笑了一下,与沈奕昀相携去了里屋。

    待她沾了床静静睡去后,他的脸上才闪出了担忧的情绪。

    下午韩妈妈暗地里找到他与他说的话,还都记忆犹新。

    “……伯爷,奴婢不得不事先与您打声招呼,虽然夫人一直阻拦着怕分了您的心,可老奴思前想后,这事儿最好还是先让您知道……夫人的身子状况并非很好,她体弱,怀孕对她来说着实是个负担……其他的倒还不算什么,只要好生调养进补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她是先天不足,素有心疾,您这段时间最好是多照看夫人。”

    韩妈妈当时说的含蓄,可沈奕昀是个聪明人,哪里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身体弱,未必保得住孩子足月,有心疾,生产时会有危险,所以才会说让他多照看着她,许也是要多陪她?

    沈奕昀的记忆力极佳,可现在却不记得当时与韩妈妈说过什么了,只是到她面前时,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与她闲聊一些她喜欢听或者好奇知道的一些事。

    此时看着她疲惫的睡颜,握着她微凉的手,他心里的恐惧就如同今夜的黑暗要将他吞没。他不怕流血,不怕死亡,却怕失去她。

    早知道如此,就该让她好好养身子,等好些个了有能力孕育孩子了再与她同房。当初他只顾着得到她,对她施展种种手段让她无法拒绝他的靠近,却根本没有想过她的身体状况,就这么意外的怀了身孕。

    韩妈妈当初又不在身边……

    沈奕昀专注的看着她,他甚至不敢想将来,因为他不敢设想任何她会有事的结果。

    他绞尽脑汁搜刮前世关于她的记忆,那时的她身为恬王世子妃,应当是育有一子的,他也曾在宴会上与她擦肩而过,只记得她是个美貌令人难忘的女子,面上总挂着温和有礼的虚假笑容,当时的他瞧不起刘轶那样的人,贴了他标签的女子,他自觉将人划如了那一类。所以不过美貌而已,他也只看了一眼就算了。

    到如今,他回想许久,竟想不到前世她的那些信息。

    或许,她前世能平安为刘轶产下一子,今生也不会有事吧?

    可是他也知道那是前世。前世的他与今生的他都不同了,何况是她?

    云想容睡了一宿的好觉,次日起身时,沈奕昀已去上朝了。她用过早膳,洗漱过后就叫了卫二家的和柳妈妈来:

    “眼看着要到年关了,这是我进了沈家门的第一个年,咱们要好生用心一些……”

    云想容话没说完,已被卫二家的笑吟吟的打断了:“夫人与四少爷当真是心有灵犀,方才四少爷还与我说这件事呢,他说夫人身子重,最好不要劳心费神的,将此事交给我去办了。”

    云想容闻言笑道:“交给卫妈妈去主持我自然放心。只是要偏劳妈妈。”

    “夫人说哪里话,这是老婆子我的荣幸。”

    卫二家的就与云想容说了说她的想法,云想容听罢提了些建议,又嘱咐道:“辽东受了冻灾,皇上才派人去抗灾,咱们也要节俭一些,莫要惹了风头,叫伯爷在朝中难做。”

    “夫人说的是,老奴谨记了。”卫二家的笑吟吟的,很喜欢云想容为沈奕昀着想。

    云想容也笑着,便又拉着英姿和玉簪陪着她出去:“今日好容易雪小了些,也不是很冷,咱们在去抄手游廊转一圈吧。”

    英姿和玉簪道是,忙手脚利落的取了白狐裘来将云想容包裹严实,柳妈妈不放心,又取了嵌白狐毛的观音兜来为她戴上。

    云想容笑道:“别捂的太严实,反而觉得重。”

    英姿莞尔:“您这身狐裘是伯爷特地吩咐人预备来的,轻薄暖和的很,能重到哪里去呢。”

    三人说笑着出了门,沿着抄手游廊缓缓的绕着圈子。冷热交替,云想容咳嗽了两声,鼻尖儿冻的红红的,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很快被吹散,扑在脸上冰冷潮湿。

    走第一圈,云想容觉得疲惫,第二圈,她呼吸就开始沉重了,似跑了很长一段路,英姿和玉簪对视一眼,说什么不再继续陪着她走,扶着她回了屋里。

    因沈奕昀对她更加上心,卿园的下人们服侍的也越发小心起来。朝中之事沈奕昀也会偶尔与她说起,但大多时是陪着她哄她开心。很快,贞佑十四年就那样过去了,二人一起守岁时,云想容没坚持住,靠在沈奕昀怀里沉沉的睡了。沈奕昀则是搂着她,虔诚的许了许多的愿,将菩萨神明都求了一遍。

    他焦虑,不安,却不敢在她面前露出分毫,正月初三,又陪着她回济安侯府。即便分了家,云家人到底也还是云家人,云贤与老夫人年纪渐老,更喜欢子孙团聚的喜悦。不过因辽东的灾情,此番聚会戏班子都没请,不过是女眷们留在春晖堂陪着老夫人说话,男人们则去了外头的书房,与孟方闲聊。

    孟氏也带了云博宜和云传宜回来,因少了云明珠,到没了破坏气氛的,娘几个在角落里说体己话,老夫人也不出声打扰。

    就在这时,外头下人来回:“老夫人,尉迟少爷带了礼来。”

    说着话,已有人撩起了夹竹棉帘,身着宝蓝交领素缎外袍,脚踩皂靴,身材高大俊朗的男子捧着大红礼单进了屋,见了老夫人笑嘻嘻的行礼:“姨祖母,我祖母特地给您预备了礼,打发我送来。”

    老夫人欢喜的合不拢嘴,见了尉迟凤鸣也喜欢,就招招手道:“凤哥儿,许久没见着你了,来让我看看。”

    尉迟凤鸣到跟前,月皎接了帖子收好,老夫人则是拉着尉迟凤鸣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多日不见,你还是这么壮实。如今怎么样?身子好些了吗?最近在家都做些什么?”

    “多谢姨祖母挂怀,我都已经好了,如今赋闲在家,跟着祖父连连功,再或去暖房侍弄花草,倒悠闲的很。”

    在场众人无不为尉迟凤鸣赶到惋惜,从前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年轻轻就官居四品,到现在却沦落到要提前做起老头子的事来凝心静气,最要紧的,是他还落了残疾,虽然并不明显,可若他走的快了,腿还是有些跛的。

    大夫人、二夫人、邢氏等人就都不自禁望像云想容。

    谁都知道尉迟凤鸣的腿是怎么断的。

    云想容神态自若,对尉迟凤鸣掩藏的能力倒是极为佩服。前儿在兴易县他的救命之恩,她都还没机会与他道谢呢。

    许是察觉到云想容的注目,尉迟凤鸣回过头来,二人眼神交汇,云想容不躲不闪坦坦荡荡,尉迟凤鸣也专注望着她丰腴了不少之后越加明艳的脸庞,后又看向她拢起的小腹,漆黑虎目中闪过复杂情绪。

    半晌,就在众人好奇他要说些什么时,尉迟凤鸣却站起身,径直走道云想容的跟前。

第三百六十三~三百六十四章 大患

    众人的目光,都不自禁落在尉迟凤鸣身上,看着这个原本意气风发,在勋贵清流圈中都烜赫一时的奇男子,如今却跛着一条腿,以令人心酸的姿势一步步走向云想容,屋内便安静的呼吸可闻。

    尉迟凤鸣望着那个自己魂牵梦萦的美貌女子,在她清澈似洞悉一切的眼神之下,跛足似乎更严重了。

    不见她时,他恨,所以他设计了云明珠,一度想炸死她干净,这世上少了她,自然就没有痛苦了。

    见了她时,他反倒被思念和牵挂占满了心绪,庆幸云明珠失手了,亏得她还好端端活着,若是那样就死了,他一定会心疼的。

    他与柔嘉最近渐入佳境。本以为他已经可以忘却云想容了,却在今日才发现,扎进心里的刺是拔不掉的。

    他还是想得到她!当他将她所有对他不住的都惩戒清楚,或许会好好对她。云想容此人,他志在必得。

    尉迟凤鸣被自己如此没出息的想法气的不轻,却又无法阻止自己的心情,足上跛的越加严重,看的老夫人、大夫人几人都心疼不已。

    好容易到了云想容跟前,尉迟凤鸣双唇翕动,半晌方咧嘴一笑,打趣道:“想不到你怀着孕也没变丑嘛。”

    在那样的算计与凌辱之后,他再见她,竟还能如此招呼,似从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那般。云想容不知是该觉得好气还是觉得好笑。

    她不能忘记他几次三番要害死沈奕昀和她的事,况且他眼中燃烧着的是男人对女人强烈的占有欲,尉迟凤鸣对她分明是还不死心。

    几方相加,云想容只是抿唇礼貌又疏离的一笑:“你过奖了。”他有一笑泯恩仇的心,她可没有。

    她的冷淡,让女眷们人人蹙眉。当初云明珠的确是偷了尉迟凤鸣的东西,害得云想容险些遇难。可到如今也没有确切证据证明是不是尉迟凤鸣要害云想容。是以众人的心思也变的复杂沉重。

    尉迟凤鸣仿佛看不到她的疏离,道:“咱们许久没见,难得今儿遇上了,我正好有话跟你说,你出来一下。”说着已越过她往外走去。

    云想容不想去,可转念一想,兴易县时他既然能率领皇帝最秘密的力量前来,就说明了他现如今的立场,或许他与她说话,会透露什么关于沈奕昀的信息?

    思及此,云想容一手撑着红木雕喜鹊圈椅的扶手,一手握着英姿的手站起身来,让玉簪和英姿二人为她披上大氅。

    玉簪为她系领口的带子时,云想容道:“你们都跟我去吧。”

    “是。夫人。”

    英姿、玉簪、玉钗,玉壶四人簇拥着云想容往外头去。

    女眷们一直目送云想容出了门,才交头接耳起来。

    站在廊下,看得到灰霾的天空又有雪花飘落,洋洋洒洒铺天盖地而来。

    云想容望着站在抄手游廊另一端的尉迟凤鸣,缓缓走去,慢声细语的道:“有什么事,说吧。”

    人还没到跟前,话音已如轻柔的羽毛落在他耳畔。娇柔的声音偏用了如此冷的语气,让人一腔热血也退了热度。

    尉迟凤鸣心里并不舒服,每次见到她,她都有本事勾起他不愿想起的愤怒。方才的缠绵思念如呼出的白气,立即随风散了。

    宝蓝色的外袍上落了雪片,尉迟凤鸣随手抚落,炯炯有神的双目毫不避讳的直视云想容俏丽的面庞,用眼神勾勒她的眉目轮廓,又似乎在以眼神为手轻抚,渐渐向下落在她在披着大氅时瞧起来微微隆起的小腹。

    云想容被他灼热的眼神看的不舒服,眉目光华又冷了几分,“你找我来不会是要练相面的吧?有话直说吧。”

    她说话时,淡粉色的唇开开合合。她的唇形美好,皓齿整齐,就连说话时动作都让人觉得无比诱惑。

    尉迟凤鸣只顾着看着她发呆,以那种占有欲即将澎湃而出的眼神来折辱她,她的怒火被勾起,冷下脸道:“若没事,我先走了。”说罢转身就走。

    英姿、玉簪、玉钗和玉壶死人则是护在云想容周围,扶着她向前。

    才刚走没几步,却听尉迟凤鸣低沉的声音道:“站着,我让你走了吗?”

    云想容不喜他的语气,闻言依旧步履不停。

    尉迟凤鸣双臂抱肩,懒懒的戏谑道:“你还记得闽王是怎么伤的吗?”

    云想容脚步倏然一顿,猛回头看他。脑后步摇上的璎珞打在她脸颊,生生的疼。

    望着白雪皑皑中,红墙碧瓦间一身雪白狐裘面如莹玉的美人,尉迟凤鸣迈开长腿,跛足缓缓走近:

    “那种暗器,也只有那个衣服能防得住,可你却将我给了你的东西给了别人。我本来是一番好意,最后被你害的什么都没有了。云想容,你难道没有一丁点的愧疚?没有要对我说的话?”

    云想容嘲讽一笑,缓缓转身背对着尉迟凤鸣,道:“你要害死我夫婿,当众凌辱我,且最后还要炸死我,你就没有一丁点儿的愧疚?尉迟凤鸣,我原本当你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是有旷世奇才的英雄,如今看来,你不过是寻常被利益和功名熏昏了头脑的俗人一个罢了!不,俗人都算不上,俗人最起码也是个人。”

    “哈!”言下之意,她在骂他不是人?!尉迟凤鸣冷笑自我解嘲,她害得他跛足,害的他失去了原本该拥有的一切,虽然现在他转明为暗,比从前也不差什么,但他原本可以二者兼顾的,现在却少了一半的成就,不都是她害的?她竟还有脸来骂他?!

    “好笑,真是好笑,云想容,你是铁心石头肠子吗?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不知顾念咱们自小长大的交情,没有一丝的愧疚,到现在还有脸来骂我?”

    云想容觉得尉迟凤鸣这样的人无理取闹,难道走到今日这一步,还要怪她挡他的路吗?

    “自私的人,永远都是自私的。”云想容嗤了一声,举步继续向前。

    尉迟凤鸣气结,怒斥了一声:“别动!”

    云想容狐疑转身,却见尉迟凤鸣唇边挂着一个几近残酷的笑容:“你现在还是乖乖的听我的话为妙。否则不一定什么时候你身上就会多个血窟窿。你自己不怕死,难道你腹中的孩子也不打算要了?”

    英姿和玉簪闻言都是一惊,玉壶和玉钗即便不常接触云想容身边的事,对闽王那件是也是有所闻的,都知道闽王是被倭寇一种奇怪的暗器打伤。

    四婢女便将云想容护着围在了中间。以身体为盾当着有可能随时射向她的暗器。

    尉迟凤鸣啧啧道:“想不到你的人还够训练有素的,不过他们是肉体凡胎,只要一个人倒下就有了破绽,你说他们能救得了你几时?即便不是杀你,还有你父亲母亲,你弟弟,你夫婿。总之我要想动手,你身边的人到如今都不知道已死了几次了!”声音一沉,怒声道:“你还敢跟我来叫板!你活腻味了!”

    云想容看向对面廊檐上的白雪,淡淡道:“尉迟凤鸣,你到底想怎样?”她语气疲惫,情绪上似也没有任何波动,心内却因尉迟凤鸣的一番话而警钟大作。

    如今尉迟凤鸣根本没有被革职,而是暗中被皇帝启用,那种暗器似又是他的发明,一则他用来得心应手,二则皇帝也怕那东西流去外头会引起麻烦,所以那暗器现在应该就在尉迟凤鸣的掌握之中。

    皇帝固然因为参奏藩王一事暂时不会对沈奕昀和她如何,但是若尉迟凤鸣丧心病狂起来,杀个把人也是可能的。若是不伤大雅的情况下,皇帝应当也不会说什么。

    云想容的眼神倏然变冷。

    尉迟凤鸣此人,是留不得了。

    尉迟凤鸣却不知云想容在想些什么,缓步走到她跟前,随手扒拉开挡在云想容身后的玉簪和玉壶,在二婢女激动的要与他拼命,可尉迟凤鸣只冷声说了一句:“不想她现在就死,你们最好别动。”他们就无奈的只能干瞪眼。

    他站在她身后,一手搭着她香肩,下巴凑近她另一侧的肩头,在她耳畔道:“我想怎样,你不清楚吗?”

    陌生男子的气息就在耳边,云想容激灵之下汗毛直竖,因不知此时远处是否有人用暗器指着自己,她只能暂且按兵不动。冷漠的道:

    “不清楚。”

    “不清楚?”尉迟凤鸣鼻子里哼出一声,“那我告诉你。云明珠失手了,我现在真是很庆幸,如果那么容易就把你给炸死了,那样我可是会心疼的。云明珠是个蠢蛋,她死有余辜,你就不一样了,你是个聪明人,知道审时度势,知道我要什么,你该给什么。云想容,只要你跟我道歉,过去的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就连我的腿我也不跟你计较了。我害过你,你也害过我,咱们就算扯平了怎么样?”

    云想容闻言呵呵的轻笑起来:“你还是杀了我吧。”

    不咸不淡一句话,已让尉迟凤鸣怒火炙烈,掐住她肩头的手狠狠地用力:“你以为我不敢?!我要杀你和沈默存还有你父母弟妹,都如同捏死蚂蚁一样,你真的拿我的心软当软弱了?!”

    云想容疼的脸色发白,挣脱他的手转身面对他,道:“你我早已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你恨我,我也厌倦你,你又何必再作词纠缠,恶心我也恶心你自己?尉迟凤鸣,你要怎样随你去。我乏了,先回去了。”

    尉迟凤鸣眼看云想容要走,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她手臂:“云想容,你……”

    “六儿。”

    身后突然传来的男声,让尉迟凤鸣心头一跳。不知何时,沈奕昀已经站在他身后仅有寸许距离。

    他竟然因为云想容放松了防备!若是方才沈奕昀在他背后攮刀子,他这会已经倒下了!沈奕昀竟然有如此灵巧的轻身功夫?!

    尉迟凤鸣惊愕之时不自觉松了手。沈奕昀也绕过尉迟凤鸣,将云想容揽入怀中,笑容温和又感激的对尉迟凤鸣道:

    “多写尉迟兄搀扶,若不是你反应及时,怕六儿要跌倒了,那样可就危险了。”斜睨英姿等人:“还不谢过尉迟公子?”

    英姿、玉簪几人会意,齐齐行礼:“多谢尉迟公子。”

    男女私下见面,谈论良久,还动手动脚,传了出去难免好说不好听。谁知沈奕昀见了第一个不是责怪吃醋,而是先为她解围。

    四婢女心下稍松。

    尉迟凤鸣则惊讶于沈奕昀的做法,冷笑了一声,眼神锐利入刀的直视着沈奕昀:“不客气,容容毕竟是我的好表妹。”

    沈奕昀漆黑深邃的双眸犹如深潭,在他如此明显挑衅的眼神之下竟毫无反应,温文含笑道:“即便如此也是要谢的。外头天寒,咱们还是进去说话?”

    尉迟凤鸣在不能接近云想容,只冷笑着先走了一步。

    沈奕昀这才缓缓放开云想容,理了理她额前散落的长发,道:“没事吧?”

    云想容抿着唇,摇摇头,“没事。”

    沈奕昀见她不愿多说,况且场合又不适合他们谈话,便也没在追问,只想着等回府里好好问问英姿和玉簪他们也就知道了。

    谁知道用罢了晚膳回府,将玉簪、英姿、玉钗、玉壶四个分别叫了出去,问道的却都是一个结果:“夫人的事儿,奴婢们不敢背后妄加议论。”

    沈奕昀气的好笑,又耐着性子问最后一个会话的玉壶:“夫人与我素来没有秘密,你何必如此小心?还是说夫人嘱咐你今日的话不准告诉我?”

    “那到没有。”玉壶清秀的小脸上表情认真:“可奴婢自跟了夫人起,就只效忠于夫人一人,主子的事,不论何人都休想打探到。”

    沈奕昀扶额,对于对云想容忠心耿耿的人,他连罚都不能罚。问云想容,云想容又只说没事,枉他手下那么多精明的探子,竟每一个能给他一个明确的回答。

    他不怀疑云想容的忠贞,他担心的是尉迟凤鸣会借此机会对云想容不利。而她又是那样的性子,有了事是会独自面对的。

    思及此,沈奕昀的心里也极为复杂。

    此刻心情复杂的还有云想容。

    她坐在铺着水蓝色弹墨缎面褥子的暖炕上,背后靠着两个柔软的同色大引枕,随手把玩着给孩子做的小衣服出神。

    尉迟凤鸣的路,已经于他们的路越来越远,最终只会是站在敌对的面上。皇上短期内不会动沈奕昀。可是尉迟凤鸣未必会遵循这一套。

    若是寻常的刺杀也就罢了,她最怕的是那脸武林高手都未必多的开的暗器。这种暗器,偏又是掌握在尉迟凤鸣手中的。

    思及此,云想容手中的那件用她衣裳改的小衣服被她紧紧攥住,捏的指尖都泛白了。

    不行,这个人真的不能留了!只有除了他,沈奕昀和她才能暂且安全。

    正胡思乱想,英姿和玉簪就一同进了门,一人捧着才刚添了新炭的手炉,一人拿了个精致的锦缎绣囊将手炉裹了,小心翼翼交给云想容手上,道:“夫人,这会子有些冷了,您仔细别受凉。”

    “嗯。”云想容微笑颔首,明眸善睐,悠然慵懒。

    英姿和玉簪尽管是整日伺候在她身边的,见多了她如此美态,也仍旧禁不住眼睛发直,半晌才想起自己要说的:“回夫人,才刚伯爷将我们一个个叫去问话了。”

    云想容不用想都知道沈奕昀要问什么,笑道:“他也是关心我。”

    “是啊,伯爷是真的将夫人放在心尖儿上的,不过我们没得夫人的话,什么都没与伯爷说。”英姿说吧,迟疑道:“夫人,您打算怎么办?”

    云想容是什么样的性子他们最清楚不过,今日尉迟凤鸣如此过分,若不讨回公道,就不是她了。

    云想容莞尔:“你们倒是知道我。”

    英姿笑嘻嘻的拿了薄毯为她盖好:“跟了夫人这么多年,哪里能不知道你呢。你若想好了法子,有什么吩咐就只管告诉我们。我们绝不会偷偷告诉伯爷的。”

    玉簪闻言连连点头。

    云想容笑着摸了摸英姿的脸颊。这丫头,真是她幼年时捡到的宝。

    主仆三人正说话,外头玉壶开门回道:“夫人,楚少爷来了。”

    “表哥?”云想容惊讶的坐起身。

    刚要下地趿鞋,外间已有了脚步响动,楚晏披着件浅灰色锦缎绣福寿纹獾毛领子大氅走在前头,许是外头天气寒冷,他如冠玉一般的俊脸上也施了脂粉一般,粉扑扑的格外俊雅。在他身后,却跟着个小厮,低垂着头亦步亦趋。

    云想容越加惊讶,楚晏来就来了,如何进了伯爵府内宅,还带着小厮?

    刚要说话,那小厮却抬起头来,土黄色的棉袄长裤和褂子丝毫不掩她那张俏丽绝伦的娇颜,丹唇一点,鼻梁秀美,五官如画,却是含笑的嫣凰。

    “表嫂?”没称呼楚晏,却脱口称呼嫣凰。

    嫣凰的脸腾的红透了,忙给云想容行礼:“沈夫人。”

    楚晏被云想容一句“表嫂”叫的心花怒放,长臂一揽嫣凰的肩,笑道:“她都叫你表嫂了,你还有什么抹不开的,叫她表妹就是!”

    云想容笑着点头。

    嫣凰却摇头不语。

    云想容吩咐人上茶,楚晏和嫣凰则是各自搬了杌子坐在云想容对面。

    待英姿几人上了茶退下,云想容才问:“大正月里的,你们怎么来了?”

    “你这丫头,明知故问,不是你让妹夫去保护我们,一路护送我们入京都吗?”楚晏大咧咧的说完,望着云想容茫然神色就已经有了数,了然的拉长音“哦”了一声:“原来你根本就是把表哥和表嫂给忘了,亏得妹夫还想得周到。”故作伤心的摇头。

    云想容的确是没有想得那样周全,难免汗颜。

    楚晏道:“嫣凰背叛了锦衣卫,曾有几波人来清理门户,都被妹夫的人给挡下了,他说你们的人都在京都,还是来京都保险一些。我们一想也对,留在兴易县,难免会带累了外公外婆。所以将孟府里的布防安顿好了就跟着妹夫的人来了。啧啧,想不到一切都是妹夫在办,你这丫头的心也太大了。”手指头点了下云想容的额头。

    云想容叹息道:“是啊,我的确是疏忽了。最近总觉得脑子迟钝许多,想事儿也不如从前那么灵光了。好在沈四是自己人,他做什么就等于我做了。表哥和嫣凰没事就好。”

    “六儿说的没错。”沈奕昀在门外,恰好听见云想容那句“自己人”,笑吟吟的进屋来。

    下人们都给沈奕昀行礼,楚晏和嫣凰也站起身来。

    “这次多谢妹夫了。”楚晏端正认真的给沈奕昀行礼。

    沈奕昀偏身不受他的礼,正色道:“载文说笑了,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莫不是当我是外人了?”

    楚晏自小就满腹豪情,如今听沈奕昀一说,越加觉得豪情万丈,拍了拍沈奕昀的肩头,笑容灿烂,二人之间的友情心照不宣。

    云想容看的啧啧称奇,“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好的?”

    沈奕昀和楚晏却是异口同声:“女人家的懂什么。”

    云想容撇嘴,嫣凰也是掩口而笑。

    沈奕昀吩咐人安排了内宅里的一个院落给楚晏和嫣凰,又派了妥帖的人去服侍。楚晏所居的院落,距离白莫离的客院一个在伯爵府西边一个在东边,倒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等一切妥当了。沈奕昀才回了云想容身边,脱了沾染凉气的外袍,又蹬了靴子,大大方方的上暖炕坐在云想容身边,拉了她身上的毯子自己盖好。

    他刚从外头回来,身上还有些凉,云想容就主动靠过去给他暖和暖和。

    沈奕昀揽着她,笑道:“今儿皇上说了开春行围的事儿,我猜想到时候八成我要跟着去了。”

    “行围啊。”云想容沉思,前世时皇上也有过行围,说是出去打猎玩乐,但明眼人都知道,皇帝分明是借此机会来练兵的。

    她记得她临死之前的那年春天,皇帝还行围过一次,之前是每隔一年就会行围一次。且越往后头紧张的时候,就越是大场面。

第三百六十五章 饥饿

    “皇上已说了行围时候要你伴驾?”云想容觉得沈奕昀若去会极为凶险,不免秀眉紧蹙。

    沈奕昀哪里不知云想容在担忧什么?忙笑道:“还没有,皇上春天要行围的事儿也不过私下里说了几句,我有心,就听了记下来,回来才说与你听的,到底是叫何人伴驾,还有待商榷呢,再者说如今恬王还没到辽东,那边儿的情形一概不知,皇上一时半刻也断没这个游玩的心思。”

    其余的话说的都好,只最后一句落了个“游玩”的心思,云想容听得了然。他分明是怕她多心哄她的,她哪里不知行围为的是练兵,怎么能说是游玩。

    云想容倒也不戳破他的话,做宽慰的模样笑着道:“这样就好,我倒不是有旁的意思,一则是你若去了,无人照顾,二则也是怕你有危险,我又要在家里提心吊胆的。”

    “就没有‘三则’?”沈奕昀向下窜了窜,在炕上躺平了,一把将女子馨香柔软的身子拥在怀里:“例如想念我之类?”

    云想容往后挪了挪,示意他抬身将压了她的长发挪出来,才道:“也有这一则。”

    她大方承认,倒惹得他不自在了,咳嗽了一下才道:“你放心。”

    放心什么?放心不会有人害他?怎么可能!

    见她沉默不语,沈奕昀以为她困了,便低声道:“乏了就睡吧,我在这儿陪你。”

    云想容搂着他结实的窄腰,因怕他看出她的心思,只掩口打个呵欠道:“是有些乏了,你睡这不热吗?”沈奕昀是不喜睡炕的,云想容觉得冷的床上,他反而觉得刚好。

    沈奕昀笑道:“还不热,你先睡,等会儿我抱你回拔步床。”

    “嗯。”

    云想容便乖巧的闭眼,因满脑子的事,却是睡不着的。

    沈奕昀见她如此,便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睡,可许久也未见她呼吸平稳,长睫还略有颤动,未免担忧,平日里她懒倦的很,几乎是沾床就睡的,今日却是怎么了?

    “六儿,你有心事?”

    “好端端的,哪里来的心事。不过是白日里睡得多了,到这会子反而不困。”云想容索性坐起身来。

    沈奕昀便扶着她起来,在她背后垫上柔软迎枕,明明怀疑是尉迟凤鸣说了什么引的她这般,但想到今日如何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便不开这个口,只与云想容说一些轻松有趣的事。

    他善于察言观色,又懂得如何哄云想容开心,不多时就瞧云想容欢喜起来,又掩口打了几个呵欠,是真的困了,这才搂着她入睡。

    他做呼吸均匀的模样,实则却是望着暗淡珠光摇曳之下承尘在屋顶投射下的阴影发呆。过了许久,他都没翻一个身,才听见怀中的人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那一声虽几不可闻,却似扯痛了他的心弦。

    她还没睡!才刚她是故意装睡让他放心的。

    沈奕昀瞬间觉得自己真是失败,好似她嫁给他起,就没过什么安生的日子。

    但是沈奕昀只安静躺着没动,由着云想容在他怀中轻轻的翻了个身,过了片刻,又动了动。

    二人都无睡意,也不知是几时才睡下的。

    皇帝春日行围的事暂且定在了二月初一,这时候的动物都已饥饿了一冬,出来觅食且行动缓慢,果然当殿点了沈奕昀同往。可沈奕昀却当点以家中妻子身子不好为由告罪婉拒了。

    皇帝倒也不怪罪他,还笑着打趣他们夫妻一番,言下有说沈奕昀惧内的意思。

    朝中就有人夸大皇帝的说法,纷纷扬扬说起承平伯惧内的流言,有沈奕昀好友当面问起来,他却坦荡的说道:“家有娇妻,并非惧内,而是疼惜。”

    想到沈夫人云氏的容貌,二人又是新婚燕尔的,众人也便释怀了。

    就在云想容抱着精致的黄铜镂空雕花暖手炉在摇椅上舒服的躺着,听英姿和玉簪绘声绘色的讲外头的传闻时,玉壶突然快步进屋来,在门前行礼道:“夫人,有灵均楼的急报。”

    屋内的嬉笑声戛然而止,云想容缓缓坐直身子,接过英姿递来的信封拆开来,展开信纸快速浏览了一遍。

    英姿见云想容眉头越皱越紧,禁不住出声问道:“夫人,怎么了?”

    云想容放下信纸,道:“恬王还没到辽东,可辽东已经出事了。辽东受冻灾严重,朝廷拨过去的米粮杯水车薪,百姓们饿死的冻死的不计其数,几乎家家都挂了灵幡,可是辽王只知伸手问朝廷要钱要粮,王府里依旧歌舞升平吃香喝辣,辽王不管百姓死活,百姓们一日两日尚且忍得住,天长日久,如何忍得住?”

    “天哪!那现在呢?”

    “辽东守军多是本土人士,亲人们都饿死的饿死,冻死的冻死,他们为国镇守辽东,换来的就是这样结果,谁心中能平?是以军民揭竿反了,总兵陈颖率军兵暴民冲进辽王府,斩杀辽王,开仓放粮,暂且平息了辽东的混乱。”

    英姿等人面面相觑,他们知道灵均楼送来的必然是第一手消息,这个天大的消息很快就要在京都传开了。

    玉簪善于思考,沉默良久方道:“夫人,那您说恬王到如今还慢条斯理的,没赶到辽东呢,他能不能得辽东那边的消息?若是知道辽东混乱,他还敢去么?他若回来了,说不定又来给您惹麻烦。”

    云想容摇头,道:“他知道与否都要去的,因为圣命难违啊。只是皇上只给他带了人,根本没带粮食去,他去了有何用?人若饿极了,那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玉壶也点头:“是啊,听说伯爷家,早些年就是被黄河沿岸的饥饿的暴民给闯进去了。”

    对外,沈家的确是这样灭的。

    如今辽东又在走这样的路。

    英姿几人低声议论着,云想容却是摩挲着手中的暖炉沉思,片刻道:“英姿,你去请晏表哥来,就说我有事与他商议。”

    英姿见云想容神色认真,连忙点头,飞快的去了。

    不多时楚晏和嫣凰就相携而来。

    楚晏今日穿着象牙白色的对襟锦缎直裰,肩上搭着件白狐毛领子深蓝色的锦缎大氅,衬得面如冠玉。身旁的嫣凰则穿了通身火红的火狐裘,美艳至极。两人说说笑笑,走在一处就如从画中走出的仙人,让人瞧着赏心悦目。

    云想容笑道:“表哥、表嫂,当真是一堆神仙眷侣,你们什么时候办喜事?”

    嫣凰闻言羞红了粉颊,屈膝给云想容行礼:“沈夫人。”她身份地位,是极重这些礼仪的。

    云想容忙道:“表嫂切不可如此多礼。”

    楚晏也道:“自家妹子,你不用与她客气。”拉着嫣凰在一旁坐下,道:“还不知道呢,怎么也要等着风波过去再说,英姿说你找我有急事?”

    云想容将灵均楼的信递给了楚晏。

    楚晏看过后道:“想不到辽东竟闹的这样大。”

    云想容颔首,道:“我请表哥来,是想商议够粮的事,我觉得现在咱们当多屯一些粮食,在叫各地的掌柜们留意收购。”

    楚晏诧异道:“咱们先前不是送过一批粮食给辽东的分号去放粮了吗?那可是一大笔的银子,要做善事也差不多了。”

    云想容摇头道,“不只是为了做善事,我是觉得囤粮有用。皇上很快就会知道这个消息了。我觉得他定然会有所作为。”

    楚晏和嫣凰对视一眼,“原来你是在为默存谋算,好,反正你的银子多得是,这事儿我吩咐下去帮你办。”

    云想容笑道:“那就多谢表哥了。”随即打趣他:“你要不要也入一股?做做善事行好积德嘛。”

    楚晏瞪她:“你这丫头,敲诈我是吧。我偏偏不上你的当。”起身拉着嫣凰的手,道:“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去吧,不过你们也要多注意些,沈四的义兄若是与你们亲近,你们要防备。”看了眼嫣凰,云想容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云想容不知道嫣凰是否知道白莫离。就算他们都是锦衣卫的人,暗探之间也未必都见过面。

    楚晏知道云想容不会平白说谁的不是,又见她若有似无的看了眼嫣凰,就将那位义兄的身份猜到七八分,笑道:“知道了。我们防范着就是。”摆摆手拉着嫣凰出去了。

    就在楚晏才吩咐人去收购粮食不到十天,京都城中就有流言传来,说是朝廷要再次大批收购粮草。

    如此一来,粮价又一次升高,有许多商贾还有勋贵为了从中赚一笔,囤了大量的粮草,就等着朝廷来收购好发次财

    此时,云想容收到了第二封密报。

    恬王到了辽东,颐指气使,不办正事,解决不了百姓军兵的粮草问题,总兵陈颖一怒之下,将恬王给逮了!

    云想容在看灵均楼的密报时,皇帝也在御书房中看着陈颖上的密折发呆。

    “……臣斩杀辽王,虽是为平民愤,暂安抚百姓之心,为我大周社稷江山稳定着想,然臣已是犯了大罪。进又不得已抓住恬王以安民心,臣自知万死难逃其咎……臣只能尽力拖延,请皇上速速跟进粮草,若月内解决不了粮草难题,臣除一死之外,再无他法。”

第三百六十六章 狡诈

    皇帝面色平静的将那字字血泪的折子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随后缓缓将之放下,双肘撑着桐木雕花铺设明黄桌巾的书案,将双手凑到唇边,竟是在无意识的啃指甲。

    一旁伺候的夏辅国见状,虽帝王面色如常,并无震怒,却已绷紧了背脊。

    他伺候皇帝多年,最是了解皇帝的习惯,善于从他一些小动作揣摩圣意,皇帝只有在遇到极为棘手又无能力解决的事时,才会焦虑至此,像个无助的孩子。

    上一次看到皇帝如此,似是在十几年前黄河沿岸涝灾,沈家独大的时候。

    “皇上。”夏辅国接过宫女手中的珐琅彩三才盖碗轻手轻脚放在皇帝手边,以最令人熨帖的声音轻声道:“您吃盅热茶。”

    皇帝却似没听见,半晌没有动作。

    夏辅国再不敢去主动招惹皇帝,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战战兢兢躬身候在一旁。

    许久,皇帝才似回过神似的,端起茶碗了啜了一口。

    茶汤温热,清香沁人心脾,似能纾解紧绷的情绪,皇帝眉头略微舒展,把玩拇指上的玉扳指,道:“去,叫尉迟凤鸣来见朕。”

    如此紧要时刻,皇帝语气越轻柔,越是代表事态严重。

    夏辅国不敢有丝毫怠慢,行礼,连滚带爬的去了。

    不多时候就见尉迟凤鸣穿了身家常的深蓝色细棉布短褐,跛足快步而来,在阶下跪地行礼:“皇上。”

    皇帝“嗯”了一声,悠然道:“辽东那边儿如何了?”

    “回皇上,因恬王并未带去粮草,又似不知辽王已被斩首的消息,到了辽东后颐指气使,激怒了陈总兵,陈总兵已将人生擒,带去的五千兵都围了起来。”

    “这个朕知道。朕问的是老百姓们如何。”

    尉迟凤鸣迅速抬头看了皇帝一眼,才垂眸斟酌言辞道:“回皇上,臣不敢欺君,百姓民不聊生,每日每家都有人冻死饿死,人在极冷饥饿又屡次失望的情况下,难免心生忿恨,混乱已在形成。”

    皇帝颔首,道:“这也在朕意料之中。朕的大周朝虽然幅员辽阔,偌大一个国家,也并非没有粮。可朕总不能去明抢,就算朝廷家要粮食,也是要银子来换的。可国库吃紧,早些年的伤饬还未复原……朕夙兴夜寐,只求国泰民安,老天爷却连这都不给朕。”

    “皇上,天灾人祸是人力不可控制的,皇上也不要太过自责。”

    皇帝笑着看着尉迟凤鸣,半晌方道:“人人都道真是真龙天子,整日山呼万岁,也只有你这小子敢在朕面前说实话。你说的不错,朕的确是凡夫俗子,哪里是什么天神?若朕真是万寿无疆的真龙转世,也不会叫百姓去遭这样的灾荒。”

    尉迟凤鸣垂眸不做声。

    皇帝站起身,道:“朕让你去散播的朝廷要收粮的消息,你可命人散布了?”

    “回皇上,京都城中已有商贾勋贵开始屯粮,全国的粮草也在迅速向京都调集,瞧着是有人收购了。”

    “很好。看来比大周国库还要富有的人也大有人在。”皇帝站起身,道:“你下去吧,且带领你手下那些人密切注意京都勋贵的行动,若有异动立即来回朕。”

    “臣遵旨。”尉迟凤鸣叩头,随即起身弓腰后退。

    就在他刚要跨出门槛时,皇帝却叫住了他:“尉迟。”

    “臣在。”尉迟凤鸣又退了回来。

    皇帝道:“告诉白莫离,不准轻举妄动。”

    “皇上果真料事如神。”尉迟凤鸣道:“白莫离的确有些贪功冒进的性子,臣定会将皇上意思转达。”

    皇帝这才点点头,摆手示意他退下去了。

    负手走到窗前,看着格扇上的雕花,皇帝双唇紧紧抿着。

    他用了这样的损招,怕是百官明白过来会暗地里觉得他龌龊。

    可龌龊又如何呢?辽东的粮草问题不解决,面临的就是一场大的动荡。大周朝如今强敌环绕,是禁不起任何混乱的。

    若龌龊,那也就龌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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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想容拢起的腹部起了些疹子,有些痒,这会子只披着件桃红色的的小袄和亵裤,背过身去涂韩妈妈给配置的药膏。英姿和玉簪站在床畔想要上前伺候,奈何这种事云想容速来不假他人之手,他们就只能多搬了两个炭盆来取暖,生怕云想容着凉。

    英姿和玉簪都是习武之人,六识敏感,只听见门口有轻微响动就都转过身,见沈奕昀进来,刚要行礼,就被沈奕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制止了。二人对视一眼,暧昧笑着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云想容蹙着眉,肚子上的疹子又不敢抓,只能接擦药时些微的摩擦来止痒,即便前世生产过,可怀孕时的难受也不会因此而减少。

    正要合上衣襟,突然觉得似背后似有人以灼热的目光注视她。

    她的卧房里除了沈奕昀还会有谁能支开丫头们,且还如此大胆?

    云想容无奈的系带子,道:“你这登徒子,有什么好看的?”

    沈奕昀换上她的腰,原本纤细玲珑的曲线已不复存在,大手摸着她圆滚滚的小腹,笑道:“今日孩子调皮了吗?”

    云想容轻笑道:“他一定像你,近些日也不怎么折腾我了。我娘亲说我小时候是极能折腾的,卫妈妈却说你从小就懂事,婆婆怀着你时也没遭罪多少。”

    “那是咱们的孩子和我一样心疼你。”沈奕昀亲她的脸颊,回身取了外袍来帮她穿上。又将压在衣服下的长发拿出来理顺,这才扶着她坐下。

    期间,云想容一直在打量他的神色,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何时是有话说,何时是藏了心事,她已经才的八九不离十,遂笑道:“是不是朝廷中发生什么事?”

    沈奕昀自来知道即便他不说,她也会去查的,索性直接的道:“是啊,皇上今日在殿上宣布了一个大消息。”

    “什么消息?”

    沈奕昀道:“皇上说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恩准四品以上在京官员今日回府去写一封举荐信,可举荐宗族内的一个人,明日上交,皇上会查证之后直接委以重任。现如今各位大人们都已经兴奋不已,各自回去写举荐信了。皇上如此选拔人才,倒是大周朝史无前例。”

    “皇上说了叫他们去做什么?四品以上的京官,也有不少人啊。每家推荐出一个人来,少说也有一二百人。”

    “我也不明白,更不知皇上在打什么主意,不过皇上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哪里有这样选拔官员的。”

    云想容紧锁眉头,拉着沈奕昀的手半晌不语。

    她想不透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觉得会与辽东的混乱有关罢了。抬眸看着沈奕昀近在咫尺如白玉般的脸庞,抬起手轻轻抚上去。他的凤眸在她指尖碰触道他时立即似注了星光一般明亮起来,唇角牵动,笑容开怀,还侧过脸蹭了蹭她细腻的手掌。

    如此亲昵,却如一只收起了利爪的小猫儿。

    云想容也禁不住楼齿而笑。

    管他呢,不论皇帝要做什么,她都绝不会让沈奕昀有事就是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除了难产一事外,杞人忧天素来不是她的习惯。

    大臣们的举荐信隔日便交了上去,沈奕昀如今官居四品,原也该举荐宗族之人的,可沈家已被灭门,且他隐约觉得此事蹊跷,就去与舅舅胡樊知会了一声,并未将表兄弟推荐上去。

    胡樊是明事理的人,原本听了这消息就觉得稀奇,在一听沈奕昀的分析,也觉得事出异常必有妖,立即叫了两个儿子来,将他和沈奕昀的意思都说明了。胡家二兄弟也都没有任何意见,与沈奕昀还是如从前那般亲密。

    很快,皇帝便将最终录用的人挑选了出来,又公布了一个大消息。

    皇帝当日巳时会亲临神武门,进行“点将”。

    云想容听了信儿,急忙吩咐英姿去备车。

    英姿和玉簪都得了沈奕昀的吩咐,劝说道:“夫人还是别去了,外头天寒地冻的,您身子受不住,再者说马车颠簸,对孩子也未必是好事,咱们赶到神武门那,说不定‘点将’都结束了。您还是在家好生歇着,让人去打探消息是正经的。”

    云想容也知道二人说的是对的,更不好强去,只能作罢,让英姿和玉簪一同去打探。

    一个时辰后,英姿和玉簪一同回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绘声绘色将当时的场面描述了一遍,“……皇上当场读了三道陈总兵上的折子,将严峻形势都说了,最后的意思是让选拔出的一百五十名贤才代替皇上亲赴辽东去平乱赈灾。还当场点了云老侯爷,伯爷,还有其余几名大人带队。”

    “你说祖父和沈四都要去?”

    英姿点头。

    “皇上说赈灾,那粮草呢?”

    “奇就奇在这里,皇上根本就没有提起粮草的事儿。”

    玉簪蹙眉道:“皇上让举荐,各位大人自然是选家中栋梁举荐了,弄不好,这些举荐出的还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家族下一任的接班人,此番说是赈灾,却不分粮草,只让一百五十这样的人去,还将早已经告老的老侯爷和咱们伯爷都叫上了。我怎么想早呢么觉得奇怪。”

    云想容更觉得奇怪,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她沉思片刻,道:“英姿,去吩咐灵均楼,想办法弄一份此番出行的人的名单来。”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临行

    灵均楼办事效率很高,因楼中原本就存着朝中重要大臣家中的情况,龚茂国只略做整理,就将所有云想容想知道的消息装了满满的四大樟木箱命人送了过来。

    云想容一看那四大箱的东西就觉得头大如斗,随机抽取翻看了半个时辰,终于被她发现了其中的蹊跷。这些人不论官职品级高低,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家中富有。有些品级明显高些的,可属清流的官员举荐的宗族子弟,此番却是没有录用的。

    靠着摇椅,拥着毯子缓缓摇晃,云想容又想到了沈四和云贤。他们两个都在列……

    云家自然是不缺银钱的。沈四家原本也有些基业,且他又娶了她。她出阁时那丰厚的陪嫁,可是京都贵妇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她是有名的有钱人。

    想到这里,云想容终于彻底明白了!皇上是想以各家翘楚为诱饵,逼得各家不得不拿了银子出来为辽东再去购置粮草。

    就譬如说她吧,沈奕昀此番带队出行,到了辽东,她定会担心饥民见不到朝廷派发的粮草而做出过激的事来,纵然沈四有再高的功夫,双拳难敌四手,更合论是那么多看不到生存希望的灾民?

    为了他的安全,她的办法只能是给他多带一些粮食,遇到灾民,实在不行就拿粮出来,损失些银子,也好保沈四的安全。

    各家大人们,此时定然与她是同样的心情。

    皇帝这招“唾沫粘家雀”、“空手套白狼”,用的可是相当漂亮,若真成了,果真可以不费国库的银子,就解了辽东的大难。

    正这样想着,就听外头有下人们行礼的声音,不多时沈奕昀就进了屋。

    他一面走向云想容,一面闪掉肩上搭着的黑貂绒大毛领子的大氅随手递给玉簪,又解了帽绳摘掉乌纱,露出光洁如玉、唇红齿白的面庞来。

    见了她,他唇角微翘,凤眸漆黑含着盈盈碎芒。他专注的眼神,让云想容烦乱的心都平静下来,好似在他注视她时候,他的眼里就只有他。

    “你今儿好些了吗?肚子还痒吗?”拉了把交杌在她身边坐下,倾身向前握着她的手。

    云想容笑道:“已经好多了,韩妈妈配置的药膏很好。”

    “那我要多谢韩妈妈。”沈奕昀展颜,微笑时露出编贝般洁白的牙齿,更显得唇红齿白。

    嫁给他半年多,好似他长高了一些,又长开了一些,比从前更加叫人赏心悦目了。

    云想容就笑着点头。

    沈奕昀俯身,耳朵贴着她隆起的腹部,耐心的听着孩子的动静,感觉到云想容的肚子似是被踢了一下,他惊喜的坐直身子,修长手指指着她的肚子:“他动了!动了!”

    见惯了他平日沉稳的样子,又知他素来办事成熟豁达,云想容都快忘了他不过也才十八岁而已。这会子表现的像个孩子一般欢喜,当真是极少见的。

    云想容笑道:“是啊,他最近动的越来越多。”语气稍缓,才道:“估计你回来的时候,他也快要出世了。”

    沈奕昀面上笑容一僵,半晌方道:“你已知道了?”

    “嗯,我不能出去,就让人替我出去打探,得知皇帝点了你一同出行,我又去灵均楼查了此番前去一百五十人的名单和家境的消息来。”

    说到此处,云想容双臂撑着摇椅挪了挪身子,沈奕昀立即抱起她,为她挪了个舒服的角度,又重新为她盖好毯子。

    云想容喘了口气才道:“皇上明摆着是让你们去做饵,逼着家人为了你们安全带粮草去以免发生危险。”

    “是啊。”沈奕昀玩笑道:“我这次可完全是被你给带累了。你若不这样有钱,皇帝可不会点我去。”

    云想容噗嗤笑了,“这话说的,好似你本来没钱似的……银钱不是问题,反正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留那么多反而累赘,我只是不喜欢你也要去。此去辽东,要安抚百姓,要赈灾,要灾后重建,还不知皇帝几时让你们回来,孩子的产期在五月,也不知你赶不赶得回来。”

    云想容虽然在笑,可眼底深处却有藏不住的忧虑,她担心的是万一他没在产期前赶回来,万一她生产时候有个不测,那他们岂不是要天人永隔了。

    有了这个想法,云想容只觉得当下和沈奕昀相处的时间更为珍贵了,不禁握住了他的手。

    沈奕昀虽读不懂她的心思,却明白她的担忧,叹息道:“你放心,到时候我定然会回来,如何想法子也要回来。你担心我,我何尝不担心你?我不在家里,你大可闭门谢客,闲杂人等都不要见,安心养身子要紧。”

    云想容点了点头,眼泪已涌了上来。她从前是最善于控制情绪的一个人,不知这会子是怎么了,竟像个孩子一样难过了就哭。抹掉泪水,云想容也觉得不可思议。

    见她落泪,沈奕昀早已心疼难抑,捧着她的脸颊双手拇指抹掉她簌簌滑下的泪水,叹道:“傻丫头,又不是以后都不能见了,哭什么?”

    “呸呸呸,乱说什么,什么以后都不能见。”云想容藕臂圈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锁骨处,经他这么一句,她不仅担心自己,更担心起他来。尉迟凤鸣的威胁她可没有忘记,原本让他推了塞外行围的事就是怕中途遇到什么危险,现在却被皇帝给派去重灾区,大冷的天,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时时刻刻防备有人刺杀……

    云想容越想越觉得焦急,自己都不知哪里来的这样多眼泪。

    沈奕昀吻着她的额头,怜惜的笑着:“好了好了,我跟你保证,我会在你生产之前回来,一定陪着你,看着咱们的孩子出世好不好?你这样悲感,仔细孩子也跟着难过。”他何尝放心她?韩妈妈说的那些他一刻都不忘。

    再也没有什么时候,是现在这般急迫的希望解决掉所有威胁了,包括皇帝。

    也只有在敌我势力相差悬殊时,沈奕昀才会质疑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前世那般,活的动荡不安,对不起身边的人,抱着愧疚和遗憾,终其一生他的心都是漂浮的。

    今生走了另外一条路,如今却要受制于人,不能那般肆意的活……

    可也正因为他如此,云想容才会跟他在一起吧。

    沈奕昀的下巴蹭蹭云想容的头顶,道:“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如何?”

    云想容衣袖拭泪,长睫上还沾着泪珠,双目赤红,鼻头也哭的红红的,模样越加惹人怜。

    “你看情况行事就是,也不必急着回来,要紧的是你自己,不要冷着饿着,也要保护好自己。我身边有那么多人,各个都是功夫好手,他们保护的了我,而且有韩妈妈照看我,你放一百个心就是,安心的做皇上吩咐你的事。所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既然是皇上的臣子,就要尽到臣子的本分,免得叫人抓住把柄了背后使坏。孩子你就更不必担心了,我会保护自己,也会保护他。”

    一反方才的伤心,云想容说的极为肯定。

    彷徨伤感也只是一会子罢了,越是艰难的时刻,她越是要坚强,除非阎王亲手来收割她的性命,那是她无力反抗的,其余的事儿就都算不上是事儿!

    她虽红肿着眼,可眼神湛然,前所未有的坚定。沈奕昀心放下了大半,但也更加心疼她。揉了揉她的头发,宠溺又珍惜的叫了声:“傻丫头。”

    云想容破涕为笑,斜睨他打趣道:“别总这样叫我,我可比你大呢!论起来,你还要叫我姐姐。”

    沈奕昀挑眉,笑意盈盈的轻声道:“那可未必。”

    云想容没听清楚,疑惑道:“什么?”

    “没什么。我说你不过比我大几个月而已。”

    哪里是几个月,分明比你多活过一辈子呢。云想容心下腹诽着,笑而不语。

    二人歇息片刻,云想容就吩咐英姿进来,去将那四大樟木箱子的资料给龚茂国送回去。又让玉簪去问楚晏,粮草收购的事办的如何了。她神色淡定,气势凛凛,又恢复了平日里杀伐决断的样子,好似刚才的眼泪都是别人掉的,看的沈奕昀哭笑不得。

    不多时下人就回“楚少爷来了。”

    楚晏人未到声先至,“卿卿,现在粮价涨了从前的二十番了,你让我事先屯粮还真是对了……妹夫也在啊。”

    “载文,坐。”沈奕昀微笑着给楚晏倒了杯茶。

    楚晏笑着颔首,在沈奕昀身边坐了,续道:“今儿皇上点将之后,朝廷里大官们就开始大批量收购粮草了。那些早前囤了粮的也就罢了,没有囤到的,现在正是求购无门呢。”

    说到此处,楚晏不以为然的道:“也不知这些大臣们都是抽了什么风,从前可没见他们这样过,为了辽东百姓,竟如此舍得使银子。”

    云想容冷笑:“银子能买粮,可换不来他们悉心培养的接班人啊!”

    楚晏略一想就懂了,不仅咂舌道:“皇上还真高明!”

第三百六十八~三百六十九章 小住

    云想容想到皇帝种种行径,就恨不能立即宰了他。若搁着从前,她定会为自己有这种弑君的想法诧异或骇然。但现在不同。敢不敢弑君,全在于有没有迫使她弑君的理由罢了。现在被皇帝屡屡算计的沈奕昀,就是她觉得可以豁出去性命将皇帝千刀万剐的理由。

    只不过现在她也只能停留在想一想解恨的阶段,因为真的要做掉皇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否则以皇帝的行径怕早就死了无数次了。

    见云想容冰冷的眼神,沈奕昀便猜到她心里大致在想什么,无奈的揉了揉她的头:“别胡思乱想,仔细影响到儿子的心情。”

    云想容一愣,低头看了看隆起的腹部,抬起手来抚了上去。孩子好似有所感,竟轻轻踢了下她手捂住的位置。

    云想容惊讶的眨眼,感觉他依然在翻腾,轻碰她手的位置,惊喜的道:“他在与我玩!”

    沈奕昀见她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凌厉的煞气,这才放下心。原本也想和她一同玩的,只是楚晏现在坐在这里,不好动手动脚的,便只拍了拍云想容的手臂,问楚晏:“你们是几时开始屯粮的?”

    楚晏笑道:“早就开始了。卿卿动用了不少家当,从南方运粮,现在咱们手里的粮食若是运送到辽东,大约可以救活辽东三成的百姓。”

    沈奕昀闻言咂舌:“这么多!”

    云想容却是抬起头无所谓似的道:“那就都运去辽东吧。”

    沈奕昀和楚晏不约而同的看向她。

    云想容道:“皇帝既然打这个主意,咱们也已经不得已在圈套里了。为了我家相公的安全,散点财算什么。再者说辽东的百姓也是怪可怜见的,摊上这么一个国库空虚只有几百万两的大周朝。”

    说到此处,她眉头微微皱起,道:“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从前我即便有此心,为怕皇帝多疑,也不敢有太大动作,只能赈济一些是一些,现在一则能护着沈四的安全,二则也能做好事,三则还能为沈四在辽东军民心中树立形象,何乐而不为?左右我那些银子留着也是留着,难道放在钱庄里的用处还不如换成粮食活人性命吗?晏表哥,还要劳烦你再继续购置粮草,不论价钱,只管买来就是,再将粮草分批运送去辽东,咱们现在所有的那些,就与沈四随行便是了。”

    又看向沈奕昀:“还有,咱们的粮车上,要有‘承平伯’沈的大旗,你到了辽东,也不要傻乎乎的将米粮一口气都放了出去。我觉得你最好是选个地儿,自己建个粥棚,每日定时施粥。这样米吃的慢一些,能支撑的久一些,也能救活更多的人,不至于让有些人撑死,有些人饿死。还有,辽东死了这样多的人,天寒地冻时不觉什么,可天气渐渐暖了,防止疫病就是最要紧的了,那些尸体,一定要定点焚烧,还有每家的屋子都要想法子消毒。所以你最好带着几名经历过这种灾后重建经验的大夫去……”

    她喋喋不休,一长串的嘱托,让沈奕昀和楚晏沉默着倾听。

    直到她说完了觉得口干,沈奕昀才体贴的为她端上成窑五彩梅花盖盅,让她吃了一口温热的燕窝。

    楚晏摇摇头,“妹夫,你瞧瞧她,明明是最不敢劳心劳神的人,偏偏是个操心的命,什么都想这样透彻。”又训斥云想容:“你以为妹夫的脑袋是摆设不成?你想得到的他自然想得到,偏你在这里多事,不知好生养护自己身子,还在这里多嘴多舌的。”曲指赏她一个爆栗:“该打。”

    云想容摸了摸额头,有些赧颜,沈四的确心思缜密善于谋划,着实用不着她如此。

    “我不过是妇人家的小见识罢了,纸上谈兵未必都想得周全呢,何况实地去实施计划的是你。”赧颜望着沈奕昀。

    沈奕昀莞尔,刚要安慰她,却听着外头有下人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松竹兰纹天蓝锦缎夹竹棉帘一挑,小丫头屈膝行礼,急切的道:“伯爷,夫人,皇上身边的夏老爷来宣旨,请您二位速速到前厅去。”

    云想容只觉得心头“咯噔”一跳,不安的看向沈奕昀。

    沈奕昀则是沉下脸来,皇帝似乎正在将他最担忧的事渐渐变为现实。

    然夏辅国来传旨,他们没有不接旨的道理,二人还是去了前厅,恭敬的下跪听了旨意。

    夏辅国低哑略尖锐的嗓音唱读过后,半晌云想容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身边的沈奕昀搀她起身,且感激涕零的与夏辅国恭顺的道:“……臣当如何感激圣上……去辽东,最担忧的就是拙荆,皇上开恩让拙荆入宫小住,当真让臣无后顾之忧了。劳烦您回皇上,臣叩首感激皇上天恩。”

    夏辅国微微笑着,与沈奕昀又寒暄了片刻,得了一个大的表礼就告辞复旨去了。沈奕昀一直客气的将人送到府门前。

    回内宅的路上,二人都沉默不语。

    皇上以云想容为质的意图太明显了,沈奕昀就算想宽慰她都想不到该怎样说,毕竟云想容头脑清楚,虽怀孕后反应有时迟钝,但并不笨。

    云想容深吸口气,将对皇帝更深刻的恨意和厌烦埋藏起来,再面对沈奕昀时就只有温柔的笑意:“入宫去也没什么不好,虽不如家里头舒坦自在,但我的安全起码有保障。没听说大臣在外为皇上办事,可家眷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还出事的,若我真有个什么,皇帝的颜面也不要了。”

    “话虽如此,可危机到来从不会给人以预示,宫里哪里是什么好玩的地方?马家如今的心思尚还不明确,也不知太后和皇后会对你如何,还有柔嘉长公主……”

    他的唇被她食指轻轻点住,她仰着头温柔的望着他,释然的道:“既是咱们无法控制的事,就顺其自然罢了,想的再多也无法改变现实,皇上的旨意下来,我们没有拒绝的余地啊。”

    沈奕昀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面对其余事,他都能做到理智的分析,可云想容的事却是例外,她就是有本事让他的思维失控。

    沈奕昀“嗯。”的应了一声,待二人回了卧房,才道:“罢了,你先歇着,我趁着这会子去查一查皇上还邀请何人入宫,是单单的只有你,还是也有别人。”

    “去吧。”云想容扶着腰,慢条斯理在临窗的暖炕坐下,目送沈奕昀快步出去,才吩咐玉簪:“你去帮衬着楚少爷,瞧瞧粮食预备的如何了。”

    到了晚膳时分,沈奕昀回了内宅,先是与云想容说笑着用罢了饭,待闲下来才告诉她此番入宫的还有云老夫人。

    云贤与沈奕昀一样都要带队出行,皇帝就派人去云家传旨,说是体谅云老夫人年事已高身子不好,这段时间要挪进宫里好生照看。

    云想容闻言,俊俏的眉眼都笑弯成一条缝:“我太不地道了,为何听说皇上将老夫人也叫去,我心里平衡多了呢。”

    原本很惆怅的事,被云想容一句话打破了僵局,沈奕昀忍俊不禁,无奈的笑了,心中的阴霾也散去了不少。

    将云想容抱在膝上坐,沈奕昀修长的手臂圈着她轻轻摇晃,动情的感慨道:“傻丫头,你真是我的宝。”若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后一句如此直白的话,沈奕昀却是说不出口的,只在亲吻她额角时在心中默念。

    云想容见他终于不在紧绷着脸,这才笑道:“看来皇上对云家的忌惮依旧不少呢,不过老夫人同去也是件好事,倒不是说有她在我会多安全,只是我们两个老弱妇孺被压做人质,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皇上明摆着是怕云家此行联合辽东暴民和军兵谋逆,若是你们能够完成皇上交付的差事,皇上自然会保我们。”

    “你放心,我会尽快回来的。”

    沈奕昀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来递给云想容:“你看看。”

    云想容接过信纸展开,只见上头写了一些人的名字和在宫中的职务以及外貌特征。

    “这些都是我的人,你若有什么用得到他们,只管用就是,我已经吩咐下去让他们听命于你。你只需记得,千万保全你自己。”

    这样一来,他等于彻底与她交底了。

    云想容动容的点头,仔细看了片刻,将其所写内容都牢记在心,随后将信纸以烛火引燃,看着它化作灰烬。

    “你放心,这些人我都记下了,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启用他们的。我也会保护好自己,你只管做好你该做的,也不用担心我。”

    沈奕昀便笑着作答,又嘱咐了她许多,二人疲倦了才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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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皇帝要给此行众人预备筹备粮草的时间,赈灾队伍开拔的时间定在了十日之后,云想容原本要去给沈奕昀送行,沈奕昀却是提前一日将她入入宫。

    闽王早就得了消息,原本他是在慈安宫陪着太后闲聊,一听小太监附耳来回话,立即告罪迎了出去。

    在慈安宫门前正遇上夏辅国带着云想容:“……因云老夫人想念云娘娘的紧,云娘娘要照顾老夫人,就忙不开了,且沈夫人又怀着身孕……皇上求了太后,请她老人家这段时间费费心。”

    云想容和沈奕昀都寒暄着道谢,又对皇帝的英明赞扬了一番。英姿、玉簪二人在后头提着包袱,跟在一队宫女身后,警觉的望着四周。

    远远地看到这一行人,闽王朗声笑了起来,“你们来了,我等候多时了。”

    闽王是大周朝最有权势的王爷,对云想容和沈奕昀却是你我相称,夏辅国恭敬的给闽王行礼时,心下不免感慨云想容夫妇在这位心目中的分量,也难怪皇上会连带着将沈奕昀也忌惮上了。

    闽王打发了夏辅国下去,又让英姿和玉簪跟随宫女去事先给云想容预备好的寝殿布置,趁着周围没有旁人,才对沈奕昀道:“原本皇兄是要让她去跟云娘娘住的,我怕有危险,就求了母后开口要人,现在她住在慈安宫,在我母后的眼皮字底下,虽然有柔嘉也在此处,可柔嘉毕竟也是惧怕母后的,默存,只管放心去做事吧,想容不会有事的,何况还有我每日都有机会入宫来呢,至少我每日会有一次机会确保她平安无事。”

    如此状况,已是沈奕昀所能想到最好的情况。沈奕昀虽明白闽王对云想容的感情,对他如此无条件的付出或许也有吃味儿的时候,但此刻他能保护她的安全,才是最要紧的,也是最令他感激动容的。

    思及此,沈奕昀给闽王行了大礼:“义兄,大恩不言谢。”

    他这一谢,反倒让闽王不好意思起来,摆摆手道:“不值什么的,我自己的妹子我不护着,难道还等旁人来护不成?你且放一百二十个心去就是。”虎目看了眼云想容,闽王略微犹豫,拉沈奕昀去一旁耳语了几句。闽王神色认真,沈奕昀却是满不在乎的摇摇头。

    待他们说完了话到了跟前,云想容疑惑的眨眼,道:“你们二人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闽王爽朗的道:“男人家的事,你女儿家不要理,肚子这么大了还不知省些心?”回头吩咐宫女:“你们仔细扶着沈夫人先进去拜见太后。”

    “是,王爷。”

    宫女听命,小心翼翼上千,战战兢兢搀扶,不容云想容拒绝的搀着人往里头去。

    云想容在进门前硬是放慢了脚步,回过头看了沈奕昀一眼。

    他穿着云雁补绯红官服,俊美的容颜在朝阳下似染露盛放的花朵,妖冶的让人目眩神迷。尤其那一双波光潋滟的凤眼,在与她对视时瞳仁漆黑的犹如深潭,星芒似水面上点点星光,好似有道不尽的喜爱与怜惜,好似她是他生命中最要紧的人。

    云想容的眼泪一下子涌上了眼眶,却被她生生忍住了。

    她不知沈奕昀能否赶在她生产前回来。

    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顺产。

    若是做最坏打算,他无法赶回,且她又不能顺产,今日或许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她不能哭,要将最完美的一面展现给他,让他的记忆中留有她美的模样。

    云想容唇角翘起,桃花眼弯成了明媚的月牙儿,娇颜赛雪粉颊飞霞,微笑着对他颔首,随即在宫女的搀扶下买进了慈安宫角门的门槛。

    沈奕昀看的痴然,心里却涌起了隐隐的不安,更多的是放不下。

    “义兄,六儿这里还劳烦你多照拂了。若是如你所言,此番出去也是极为凶险的,我会尽力自保,不过我若有个万一,六儿往后就要多劳烦你照应。”

    闽王认真的道:“放心吧,我的人会暗中帮衬你,你也不必这样早就将想容托付给我,你现在唯一要做的是保自己平安归来,别让她伤心。”

    原本沈奕昀以为他会一口答应下来,毕竟他对云想容的心思不是假的。

    可闽王却要他好好回来,他的语气诚恳,是完全考虑云想容的感受,将私心彻底抛开。

    他如此这般,沈奕昀觉得自己就算要吃味儿他对云想容的情谊,却也恨不起他来。只是重重的点头,道:“我会的,义兄保重。”

    “保重!”

    二人拱手作别,闽王看着沈奕昀潇洒而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才调整情绪,收起担忧回了慈安宫。

    云想容的住所,是太后寝殿西侧的厢房,与西厢相对的东厢房里暂住着柔嘉长公主。

    宫里的吃穿用度自然是捡好的给送,如何体面如何招待的。但云想容仍旧是失眠了,陌生的熏香加上烧的过热的地龙,让云想容胸闷气短,她吩咐英姿将香拿了出去,且还将菱花格扇推开个缝隙透了许久的气,直到清新的冷空气窜入鼻端,她才觉得好一些。

    然一冷之下,她却更清醒了,开始是想沈奕昀他们这会子走到何处了。后来又分析了一遍皇帝会否在此行对沈奕昀不利,待自行否定了之后,又开始担心尉迟凤鸣那个丧心病狂的对沈奕昀出手。

    如此胡思乱想,直到了四更天才迷迷糊糊睡下。次日去给太后请安时候明显的精神不济,就连见了老夫人也是蔫蔫的模样。

    老夫人年纪大了,最会挑理,见云想容对她并不十分热情,心里十分的憋闷,想着“她不理会我,我也懒得理她”。倒是让云想容少了许多应酬上的麻烦。

    如此过去了七八日,小雨夹了雪淅淅沥沥落了下来,原本回暖的京都又被蒙上了一层冰霜。

    厢房中,云想容正斜躺在炕上,靠着个嫩黄的缎面柔软大引枕翻看话本,就以后宫女鱼贯而入,手中都捧着物件。

    为首一人行礼道:“沈夫人,长公主担心您住的不惯,特地给您送的上等的银霜炭,还有这些个棉被暖炉。这一盒子是能安神的鳄梨香。”整齐的将东西码放在条案上,宫女们鱼贯退下。

    屋里没了旁人,云想容才慵懒的放下话本,冷笑了一声:“刘嗪来的还真勤快。长公主也真‘磊落’,就敢这么明目张胆把刘嗪带来的东西往我这里送。”

    英姿气不过,啐了东厢的方向一口:“那下作的娼妇打什么主意,打量咱们都不知道吗!”

    玉簪也低声道:“长公主才不在乎这些东西有问题没有,左右她贤惠的名声早就传了开去,就算夫人有个什么万一,那也是霜琴郡主的错,长公主哪里知道霜琴郡主送来的东西有问题呢。”

    云想容揉了揉额头,道:“去将那些东西,给柔嘉长公主原封不动的送回去。就说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英姿犹豫道:“夫人,才刚端来的东西,咱们立即送还,会不会不大妥当?”

    “没什么不妥当的,即便有不妥当,问题也在东西上不在咱们。谁知道那头会想什么法子来抹黑咱们?又焉知那些东西里没有动了手脚,会引来杀身之祸?送还这等伤人面皮的事儿,这会子却是最妥当的做法了。”

    英姿一听也对,就和玉簪吩咐下去,将东西又送还给东厢了。

    刘嗪看着宫女将东西都搬了回来,气的脸色铁青,恨不能奔去对面狠狠抽云想容几个嘴巴。她如今想开了,沈奕昀既然这样喜欢云想容,她若是真的将云想容怎样了,沈奕昀跟她的感情才会真的决裂,那时候她岂不是一点希望都没了?

    是以刘嗪搁下满心对被擒父王的担忧、被囚兄长的无奈,将努力与云想容结交看做是最要紧的事。

    云想容防备心重,对自己的东西管理的严格,怀了身孕后对这些就格外注意。想不到她几次送去的东西都被退了回来,就好似她真的会在里头下毒似的。

    在柔嘉长公主戏谑的眼神之下,刘嗪只觉得脸颊发烧。无奈的啐了一口:“呸,她当自个儿是谁了!若不是为了伯爷,我也不必如此自贬身份。”

    柔嘉笑道:“你呀,一颗心都拴在沈默存身上,可沈默存偏偏不为你想。依我看,他如此无情,你也就丢开手罢了,做什么这样作践自己?你别忘了,你可是皇家的人。”

    至今他们尚未圆房,这种事刘嗪怎么可能让人知道?只得摇头道:“他的确偏宠了云氏一些,不过他对我也是好的。”满脸娇羞之态,似回想起他们在一起时的甜蜜缱绻。

    柔嘉颔首,心里有了数,与刘嗪又聊了会子别的。

    说话时,她却是心不在焉的。云想容防备着刘嗪的东西,所以借刘嗪的刀对付她是行不通的。

    为今之计,或许只有皇帝,皇后和太后三人赏赐的东西云想容不会拒绝。太后如今对云想容关怀备至,疼的亲闺女一个样儿,皇后与太后之间似又有了些隔阂……

    思及此,柔嘉送客后,就去了御花园踏雪,巧遇了皇后。

    英姿这会子从小宫女手中接过黑漆的托盘,进了里屋将糕点放在云想容手边的小几上,低声道:“回夫人,皇后与柔嘉长公主在御花园碰面了。二人都神秘兮兮的,不知商量了什么。”

    云想容长睫微颤了下,嘲讽一笑:“皇后分明已是马家的弃子了,却还不自知呢。她若真敢动什么歪心思,也就是真的作死了。”

第三百七十章 皇后

    英姿不懂云想容为何这样说,然她深知自家主子从不说没有根据的话,当即低声道:“夫人,要不要我去探听一下?”

    云想容摇头,拉着英姿在身边坐下。

    英姿自知身份,规矩的只坐了半个身子。

    云想容道:“上次的教训我还记得呢,皇宫里头不必别处,咱们且不可鲁莽行事,即便有太后因义兄的缘故照拂咱们,可这里到底不比伯府。还是不要生事为妙。”

    英姿忧虑的道:“可咱们如今和外界的联系都被切断了,若皇后和长公主真做出什么对您不利的事,就算是闽王千岁也不可能立即赶来啊。”

    “防备些就是了。”云想容笑容中带了丝凉意,“若马皇后真的敢帮衬柔嘉打我的主意,那她真的就自掘坟墓了,别说闽王,皇上第一个就不会饶了她的。”

    英姿听云想容又这样说,很是不解的道:“夫人,您为何如此笃定?”

    云想容笑而不语。

    因为先前她与沈四早就分析过马家现如今的局势,若从前她有一定猜测在其中,如今入宫也住了七日了,好歹能将皇后与太后之间的关系看的清楚。

    太后从前对皇后那般宠爱,现在完全是天差地别,她就越发断定自己的设想没错。

    皇后现如今怕也是被逼无奈吧。一个不得家族庇护和帮助的女子,在仇敌环绕的深宫之中是孤立无援的,皇上的宠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可一旦失去了宠爱,她的保护也就消失了,同时会引来那些早瞧她不顺眼的人肆无忌惮的报复。

    自身情况已如此岌岌可危了。皇后居然还不知收敛。

    云想容摇了摇头,安心的侧身靠柔软的藕荷色缎面大引枕上。

    近六个多月的身孕,肚子越发大了,最近她不大能躺下好好睡觉,只这样歪着舒服一些。

    英姿和玉簪就拿了绣绷在她身边做针线。

    正当云想容昏昏欲睡时,却突听见外头有宫女在廊下回:“沈夫人,柔嘉长公主请您出来一见。”

    云想容挑眉,这么快就回来了?

    打发英姿和玉簪出去迎,她则是慢条斯理起身,披上保暖的大氅,又理了理头发,这才扶着腰听着肚子缓缓往外去。

    柔嘉见了云想容,立即满面堆笑的迎上来扶着她:“我瞧你身子重,还整日都闷在屋里,难不成是想念沈伯爷思念成疾,连走动都懒得了?你也进宫这么些日了。好歹也与我亲香亲香啊。”

    云想容莞尔,温和的道:“长公主如此厚爱,我怎么敢当?不过如今已六个月了,身子格外沉重,行动不便,我是怕万一有个什么,给长公主惹来麻烦让人误解了你的贤名,岂不都是我的罪过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得柔嘉心头一跳,手心里冒了凉汗,云想容在告诉她,如果她有万一,皇帝不会罢休的!她是无意间说起,还是知道了什么?

    柔嘉便不动声色的打量云想容神色,从她的表情,她根本瞧不出任何端倪。

    她能因想要自保,而放弃为尉迟凤鸣报仇的机会吗?平日里云想容在伯爵府,她断乎见不到面,若搁在闽王入宫时,她也断然什么都做不了。不趁着现在又等待何时?

    柔嘉犹豫也只一瞬,转而笑道:“我是怕你总别闷着闷坏了,万一再憋出个病症来,回头皇兄和沈伯爷那边不好交代,所以约你出去踏雪。”

    宫中生活枯燥的很,踏雪到是极为雅致的一个娱乐。

    只不过如今初春,飘的是雨夹雪,寒风刺骨如刀,风扎在脸颊上湿冷的很,所谓踏雪,又哪里有雪可踏?只有结冰的地面和湿润的水坑吧。

    云想容挑眉,故意露出狐疑之色:“这样冷的天气,长公主确定要现在去踏雪?”四下里看了看,打趣道:“只墙角有尚未融化的积雪,其余路上都是冰面,长公主还是要去踏冰?”

    柔嘉知道云想容不是好相与的,没想到她还真敢不给她脸面。她身份贵重,平日里只有她吩咐人,人人对她百依百顺,她要做什么,不论是不是找借口,即便对方瞧出来了,也断乎不会如此这般给她没脸。

    可云想容倒好,竟敢挖苦她!

    柔嘉冷笑道:“人都说沈夫人是女中豪杰,难不成传言是假的,不会与我出去散步都不敢吧?再者说我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也不必这般小心翼翼吧。”

    以身份压人不成,就开始尖酸激将起来了。这位长公主也就这么点的能耐。

    云想容好笑的道:“我的确不敢与你出去,万一磕碰到了,我遭罪不说,长公主也要遭殃,你也知道我义兄那个人。”故作无奈的摇头:“我还是等天儿好些了再去吧。”说罢竟转身进屋去了。

    柔嘉看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才刚皇后与她说的那些,说什么云想容那种谨慎小心的人定然不好拂了长公主的面子,只要引她到御花园,她自然有定夺,这会子她却全不按着常理出牌。

    若不能引她过去,皇后那边岂不是也白白的布置了吗?

    柔嘉咬着红唇。

    她送东西她不要,饮食完全由她身边的两个丫头照顾。请她出去她不肯,偏他们又都住在太后的寝殿附近,有风吹草动就会惊动太后那边,柔嘉不敢有太大的动静,闽王又每日都会进宫来看她……

    她该怎么办?

    她想到剪断她的臂膀,或许就比较好辖制她了。可这念头刚一出来,柔嘉立即想起了曾经毒打云想容身边丫头,最后却凄凄惨惨的被执刮宫之刑的孙美人。

    没由来的,她背脊上汗毛都竖了起来。人都说那是个巧合,可她觉得那其中有必然联系,长公主有些怕了……

    正当此时,外头传来一阵愉快的说笑声,只见一行人撑着油纸伞,缓缓进了月亮门,前头一人是穿了绛紫色大氅身材高大满面春风的闽王,身后跟着的却是一个美貌妇人扶着个瞧着六十左右的老妪。

    柔嘉形貌只算得上端庄清秀罢了,云想容和沈奕昀那等出众的容貌,她很早就羡慕妒忌,现如今却见那妇人也生的这般模样,巴掌大的秀气脸庞,凤眼琼鼻,丹唇雪肤,仔细瞧着,好似五官之中还有哪里与云想容有相像之处。

    柔嘉立即想到了云想容的生母孟氏,传言中那位可是个倾人城国的大美人。

    但随即她又否定了这个猜测,若真是孟氏,也不该是三十出头的模样啊。难道是云想容的姐姐?

    正想着,闽王已经到了跟前。

    柔嘉笑着招呼:“闽皇兄。”

    闽王冷淡的“嗯”了一声,随意吩咐一旁的宫女:“去告诉沈夫人,孟夫人和赵姨奶奶到了。”

    柔嘉一愣,不仅讶异的看向孟氏。

    孟氏听柔嘉对闽王的称呼,已猜到了她是何人,忙拉着赵姨奶奶行礼。

    在闽王面前,柔嘉哪里敢受他们的礼?忙双手搀扶。

    云想容惊喜的笑着到了廊下,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孟氏的手,“娘亲!”又扶着赵姨奶奶:“奶奶!”

    “瞧你,身子这样重,还走这么急,咱们都来了,还会跑了不成?”

    云想容哪里想得到,闽王竟然会带他们进宫来?感激的道:“义兄,难为你想的如此周到。”

    “我是怕你憋出什么毛病来。”闽王爽朗的道:“你那兄弟也吵嚷着要来,不过宫闱禁地,我不方便再带上他,许他回头送他一柄长戟做礼物他才肯作罢不闹腾要来了。”

    一想到云传宜素日对闽王的崇拜,云想容扑哧笑了:“他就没说要拜你为师什么的?”

    “说了,可我从来不收徒。”

    说笑间,云想容已扶着孟氏和赵姨奶奶,随闽王回了屋内。柔嘉又一次被晾在了那里。

    贴身侍奉的宫女垂眸,不敢言语半声,只在柔嘉平静的下了丹墀时,才悄悄的松了口气,跟着柔嘉去找皇后了。

    云想容这厢正拉着赵姨奶奶和孟氏道:“……我出去不方便,宫里虽然什么都好,到底不比在家里。我根本想不到你们会来。”

    孟氏与赵姨奶奶闻言,又一次感激了闽王一番,直说的闽王抹不开,去了太后处。

    屋里没了外人,孟氏才关切的道:“这些日你住的可惯吗?”

    “我很好。娘亲,外头最近发生什么要紧事吗?我在这里,得不到外头的半分消息。”

    孟氏笑道:“没发生什么,家里都好,你外公那边也来信儿说是暖和些还要翻建孟府。你们府里也还好,只不过我听说默存的结拜弟兄,给一个青楼女子赎了身接回了府里去住。”

    云想容诧异的很。

    白莫离从前的确有过眠花宿柳的习惯,难不成这女子是从前他常见那位?

    楚晏和嫣凰的事孟氏并不知情,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胡思乱想时,外头有太监尖细的嗓音道:“沈夫人可在?”

    英姿忙出去迎:“夫人在呢。”

    那太监堆着笑,道:“皇后娘娘吩咐沈夫人即刻过去。”行礼退下。

    孟氏和云想容的脸色一下子变的神情凝重。

    云想容想不到,柔嘉引她出去不成,皇后竟然还敢明目张胆的来找人。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不过云想容也猜想皇后应当不会蠢到直接将她如何。毕竟她伴驾多年,圣意还是可以揣测一些的,只是面对明知没好意的邀请,云想容仍有忐忑。她现在不比从前,万事自然要多替腹中的孩子着想,毕竟她在坤宁宫并无多少好的记忆,若不是当时有尉迟凤鸣及时报信,又有沈奕昀出手相助,她怕早已死透了。

    “卿卿,要不娘亲陪你去吧。”孟氏保护的拉着云想容的手。

    她明显在害怕,却仍旧强作坚强,想要保护她。

    云想容瞧的动容,心里一丁点的担忧也去了,缓缓站起身来笑道:“娘亲还是在这里陪着奶奶,我待会儿就回来。”

    赵姨奶奶道:“要不还是去告诉闽王一声?”

    “闽王要陪伴太后,自然不能随便出来的,再者说我们也不好凡事都劳烦他。”闽王已经对她太好,云想容总觉得欠了他的太多,怕还不清。

    孟氏和赵姨奶奶一想也觉有理,奈何这里是皇宫,由不得他们做主。

    云想容披上桃红撒花雪白风毛的大氅,又戴了同色的观音兜,英姿和玉簪一左一右蹲在她身侧伺候她换下绣鞋,登上保暖防滑的鹿皮靴子。

    期间,孟氏和赵姨奶奶一直担忧的看着她。

    云想容一抬头,就对上了二人忧心忡忡的眼神,禁不住笑道:“你们只安心坐会儿,我带着英姿先去,让玉簪留下伺候你们,待会儿回来咱们再继续聊。”

    孟氏犹豫颔首,直到目送英姿扶着云想容离开此处,仍旧觉得心上仿若压了块大石一般。没由来的觉得心慌。

    “娘,要不我跟去看看吧。”

    赵姨奶奶也没有了主意:“皇宫重地,随意走动怕不好吧?”

    孟氏道:“也没什么,好歹咱们是闽王带进来的,况且我也是永昌侯夫人,若遇到查问的,只搬出咸宁和闽王就是了。”

    赵姨奶奶一想也觉有道理,她对儿子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还是有信心的,遂道:“那你仔细一些,不要冲撞了宫里的贵人们,去瞧瞧卿卿如何了就回来。”

    “是,娘放心吧。”

    孟氏披上大氅,叫玉簪与她同行。

    云想容与英姿来到坤宁宫时,皇后身边常伺候的宫女迎福和宝顺二人正翘首等候,见了云想容,一前一后的迎上来双双行礼:“沈夫人,皇后娘娘等候多时了。”

    云想容笑道:“劳烦二位姐姐久候。”

    二人连称不敢,随即引云想容进了坤宁宫偏殿。

    地上铺着长毛的大红牡丹花地毡,地当间儿摆放着三足铜兽炭炉,里头正烧着银霜炭,绕过富贵花开大理石座基的大屏风来到西侧的梢间,只见皇后身着玫瑰红的立领对襟锦绣褙子,外罩着明紫色掐牙嵌紫狐腋风毛的比甲,正盘膝坐在临窗的暖炕上,笑吟吟与偏身坐在方桌另一侧的柔嘉长公主说话。多日不见,皇后依旧慵懒美貌,风华不减,只仔细看的话就能瞧出她在浓妆遮掩下的疲惫与憔悴。

    “皇后娘娘纳福。”云想容扶着英姿的手费力的跪下行礼。

    皇后却好似没听见似的,仍旧与柔嘉说着话,什么天气冷了要仔细加减衣裳,还有什么年纪不小,也是时候招个驸马……端的是国母风度,温良贤德。却由着云想容跪在那里,好似她根本是透明的。

    英姿暗地里咬牙切齿,扶着云想容的手臂。那里有这样母仪天下的?她的母仪天下都到哪里去了?明知道夫人怀了六个多月的身孕,还这样折腾她!

    云想容却是面无表情,恭顺垂眸调整呼吸,好像心中的戾气与不满,也在感受到胎动时化解了。

    本就是对立面上,难道她还指望皇后对她多客气不成?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云想容的膝盖疼了,才有宫女进来续茶,皇后仿佛这时才看到地上跪着个大活人似的,惊讶道:

    “哎呦,这不是沈夫人么,你几时来的?还不快搀起来。”厉眸训斥英姿:“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本宫没瞧见来人,你就不会提醒一声吗?如此木讷的人,留在身边只是祸害!”

    皇后说如此重的话,明摆着是要拿英姿做法。

    云想容扶着英姿的手臂站起身,忍着膝盖和腿上的酸麻,笑道:“皇后爱惜之情我感激不尽,她原是要回的,不过皇后与长公主相谈甚欢,不该打扰,所以我拦着没叫她开口。皇后若是怪罪,就怪罪我吧。”

    想不到她的反应还很快,果真是如柔嘉所说的嘴皮子不饶人。

    皇后冷笑,瞧着云想容扶着肚子在一旁的绣墩坐下,心内颇不是滋味,一则她自当年事变丧子后就再没有过生养,云想容却挺着个肚子在她眼前晃悠,二则她已年华老去,云想容正值青春,三则是她的容貌,即便她不是后宫妃嫔,她仍旧瞧着碍眼。

    皇后吩咐人看茶,笑道:“进宫住了这段日子,可还习惯么?”

    云想容忙欠身做答:“回娘娘,有太后和娘娘的疼爱招抚,在没有住不惯道理。”

    这就搬出太后来?皇后今日在太后处屡受挫折,早已怨恨上了,这会子听云想容这样说,虽的确多了些忌惮,可心中的怨恨更甚了。

    云想容是皇帝接进宫里来小住的,她要为宗族做事,也替皇上和柔嘉出气可以,然断不能伤害到根本,只整一整她,或是动她身边的人让她心痛罢了。

    这种点到即止,着实不符合皇后的性格,她平日里要收拾个把人,难道还需犹豫不成?

    现如云想容以太后来压她,她又不能不有所收敛。

    正盯着云想容的功夫,外头突然传来宫女声音:“回皇后,外头有个妇人在咱们门前探头探脑的,瞧着也是宫里的主子,倒像是外头来的。”

    云想容闻言猛然抬头,心里暗叫了声不好。

    大周朝的规矩,入宫来的外命妇是不可随意走动的。她这般小住的是例外,然孟氏和赵姨奶奶却不是。

    马皇后这厢想起了方才柔嘉说过的话,心知云想容的生母来了,又知宫里今日没有旁人来,当即冷笑了一声,斥道:“这样不懂规矩的,抓起来也就是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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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侯府丧妇长女,逃出后妈的手,落入渣男的坑,死不瞑目。 当一切重来,她再也不仰人鼻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自强坚韧,创造理想生活! 重生女强势归来——“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 已完结作品:《重生之云绮》、《重生幸福攻略》、《红绣添香》、《嫁值千金》,坑品有保证,欢迎新老朋友捧场:)初来嫁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初来嫁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初来嫁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