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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叹     初来嫁到txt下载     初来嫁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二章 豁出去

    那宫女闻言,犹豫的看了眼云想容。外头那位可是闽王义妹的生母,是永昌侯的夫人,直接抓起来?难道皇后不怕回头惹上闽王那个麻烦?坤宁宫现在的情况难道还不够差?

    她犹犹豫豫的模样惹得马皇后不快,冷哼道:“怎么,本宫的话都听不懂了?”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宫女忙屈膝行礼退下。

    “且慢。”云想容这会子已扶着英姿的手臂站起身,先是叫下了那宫女,随即转向皇后,陪笑道:“皇后娘娘,外头那妇人许是我娘家母亲,今日被义兄接近宫里来与我相见的,许是好奇才出来走动,误到了皇后这里……还请皇后娘娘念在她深闺妇人不知宫中规矩,就饶恕她这一次吧。”

    马皇后嫣红的唇扯出讥讽的弧度:“这话儿说的,难不成沈夫人在府里不管理后宅?”

    云想容已才想到皇后要说什么了。

    果然,她将她心内所猜的一句句说了出来:

    “既当家,就该知道当家主母该做什么,若是下人犯了规矩,你身为伯夫人该如何处置?本宫身为一国之母,统领后宫,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不懂规矩的事儿,难道闽王带进来的人,本宫就要轻饶了不成?若今儿张三犯,本宫饶了,明儿李四犯,本宫也饶了,那往后是不是猫儿狗儿的都敢随意乱规矩了?本宫要如何服众?还是你沈夫人特立独行,要让本宫率先为你母亲改了宫里的规矩,算她无错?”

    “皇后娘娘言重了。伯府后宫相比,岂不成了微尘与寰宇之比?娘娘这样类比,当真折煞我了。”明知皇后是拿着此事作法,云想容仍旧不能不谨慎赔罪,因为人家句句都咬着一个理字。

    原本皇后与柔嘉抓不到她的错,外头却来了个自投罗网的,当真是帮了大忙!

    见云想容如此惶恐不安,皇后心情大好,只觉这样挤兑她几句已不过瘾了,右掌“啪”的拍在黄花梨木云纹鼓腿案上,红唇开合,话语尖锐:

    “既不能类比,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请皇后息怒。”云想容提裙摆在英姿的搀扶下小心翼翼跪下。

    这一次在没有宫女为她铺上锦垫,即便有长毛的地毡,还是觉得有凉气顺着膝盖往上窜,暗叹一声,皇后总算抓住错处可以拿捏她了。

    皇后使了个眼色,那宫女屈膝就要出去传谕。

    云想容叩头道:“请皇后娘娘宽恕。”

    英姿则是掠身去拦了那宫女,随即在宫女身前双膝跪下,向皇后磕头:“请皇后开恩。”

    英姿情急,不想孟氏受罚,让云想容伤心担忧恐对胎儿不利,可她忘了此处是坤宁宫!

    柔嘉心下大喜,手中帕子攥紧兴奋的斥道:“放肆!皇后跟前,岂能容得你如此张狂!难道宫里还允许这般飞檐走壁的人随意走动不成!”言下之意竟将英姿当做了潜在的危险之人。

    这顶大帽子若扣下来,英姿哪里担待的起?

    云想容忙道:“她不过是焦急罢了,请皇后千万不要多心。入宫这些日子我们都安分的住在慈安宫,万事听从太后的安排,太后吩咐她好生照顾我,她才有此举。”

    “一个丫头,也敢在本宫面前如此行事,当真太放肆了。也难怪沈夫人什么都不懂,瞧瞧你的下人,就知道你平日在做什么,原来是对这些个管家的事毫不上心!你这一点,竟连霜琴的一根小手指头都比不上!”

    皇后故意说这种话来刺打云想容,英姿气的脸色铁青,恨不能撕烂皇后的嘴。

    云想容却丝毫不在意,笑的越发恭顺:“皇后教训的是。”

    总算将她的气焰压下去了!皇后与柔嘉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兴味。皇后为的是马家,也是为自己,柔嘉则是为了尉迟凤鸣。二人都是满心不平,先前又被压制的寻不到突破口,这一番下来,即便柔嘉不开口,也是兴奋的背脊上汗毛都根根直立。

    英姿垂首,眉头拧紧,满身是胆也不敢在行差就错半步,免给云想容惹来更多的是非麻烦,只能额头贴地,大脑飞速运转着,思考该如何让云想容脱身。

    那宫女就从英姿身边绕了出去,来到院中吩咐小太监:“去将那坏了规矩的拿下,胆敢在坤宁宫门前探头探脑,莫不是心中藏奸要做什么对皇后不利的事?先关到厢房里,皇后娘娘稍后发落。”

    小太监齐齐应是,就往孟氏那处快步而去。

    玉簪扶着孟氏的手臂,这会子已经瞧出情况不对。

    原本在孟氏与门前两名宫女搭讪时,玉簪就忧虑的观察四周。现下见小太监成帮结伙而来,她立即慌了手脚,先是将孟氏挡在身后,但在太监抓上他们时,并没有还手。

    这里可是皇宫,如果真动起手来,她自己有功夫,逃得出去,难道夫人怀着身孕还跑了不成?若是被冠上图谋不轨的大帽子,莫说夫人,就连远赴辽东的伯爷也要遭殃。

    是以玉簪束手就擒,焦急的道:“这位是永昌侯夫人,你们胆敢放肆!”

    小太监们惊艳于孟氏的容貌,却也不能违背皇后的意思,皆不言语,拉扯孟氏和玉簪往里去。

    孟氏手中的黄铜镂空雕花手炉落在地上裂成两半,炭火撒了一地,她焦急的道:“放开我!我是永昌侯夫人,我是来找我女儿的!”

    太监推搡孟氏:“谁知道呢!您还是痛快着些,免得吵嚷大了让里头听见了不好。”

    孟氏焦急得眼眶发红。原本来是想看看云想容如何了,不曾想却被皇后的人逮了。这会子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若是她被抓,云想容定是会拼了命也要救她的。

    再回想,云想容离开慈安宫时嘱咐她和赵姨奶奶等她回去,怕也不是随意的只说一句,而是真的要她呆在那处别出来。如今已惹了麻烦,孟氏是追悔莫及的。

    被拉扯时候,孟氏突然从敞开了一道缝隙的窗间看到了挺着大肚子跪在地上垂首说着什么的女儿。即便只是路过的那一瞬,她的心依旧一瞬被拉扯痛了。

    她很想去为云想容说句好话,可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孟氏只得忍耐下满心的焦急,随着太监宫女进了厢房,与玉簪被关在一处。

    云想容知道今日既来了坤宁宫,且被皇后拿捏住了这个把柄,就不容易轻易了事了,求情的话已说了许多,皇后却仍旧不吭声,老神在在的吃着茶。云想容和英姿心里都清楚,她是在变相的罚她跪。

    她是皇帝金口邀进宫里来的,皇后至今又并未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他们彼此都明白今日皇后只是为了出气而羞辱体罚她,必不会动她根本。

    可是这偌大皇宫中危机四伏,到底不如自己府里。且不论太后对她的维护是否出自真心,就是面前这位主子随时随地一句话,她也要来坤宁宫报道,到时岂不是说让她跪她就要跪,说让怎样就要怎样?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素来体弱,若腹中孩儿有个什么,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沈四?

    思及此,云想容抿了抿唇,当真觉得即可出宫势在必行。只是要如何让皇帝开金口?

    抬眸,正瞧见柔嘉长公主怀恨中带着暗爽的笑容,看来她对自己的恨意也不浅……

    云想容垂下长睫,遮挡住眼中的情绪,或许她可以利用今日的事顺利的出宫去,也能打压皇后的气焰。

    才要开口,跪在门口的英姿却先一步说了话: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竟如此对大臣家眷,我们伯爷为了辽东百姓领圣命出去,皇上照拂伯爷,才金口御恩允夫人入宫来养身子。想不到皇后娘娘不但不与皇上夫唱妇随,竟然还折磨起人来!”

    如此不客气的指责,马皇后自封后后哪里还曾遇过?今日竟被一个下人给说了!

    “你是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皇后拍案而起,怒目圆睁。

    云想容则是望着英姿,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英姿的目的与她的想法相似。可这样做太冒险了!

    英姿看到云想容了然的神色和满面掩饰不住的担忧,心中豪情顿生。夫人对她一直不薄,即便为了她今日殒身于此也算得上死得其所。

    只要她将事情闹大,闽王必然会得讯而来,那样夫人不也就有救了?

    思及此,英姿不管不顾的挺直身子,跪的笔直,仰着下巴道:“皇后娘娘何必恼羞成怒?难不成被奴婢这样的下人说穿了心事您就受不住了!皇后不过是寻借口要对我家夫人不利罢了!欺负大臣怀有身孕的妻子,奴婢实在看不出皇后哪有仁爱之心,哪里母仪天下!你说我们夫人手腕不对,您就诰命哪里去了!?”

    “你,你这娼妇,本宫撕烂你的嘴!来人!将这个丫头给本宫押下去掌嘴!!”

    英姿达到目的,没有丝毫要挨打的惧怕,被宫女一左一右的架着臂膀拖出去,还是在大骂皇后。她觉得,左右今日也是躲不过去,索性骂个痛快!

    云想容这下真的急了。孟氏和玉簪被关在厢房,还不知要怎么发落,这下英姿却为了引人来而故意惹怒皇后。

    上一次英姿被孙美人毒打昏迷的事还记忆犹新,她哪里能让英姿受委屈?

    然她脑海中一瞬闪现出比方才她所计划的还要容易实现的出宫去的计划,打定主意,当即挣扎着站起身来,眼泪就已毫无预兆的滚落,一面扶着腰快步去拉扯英姿,一面道:“皇后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分明是瞧着我不顺眼,关了我母亲,还要拿我的下人做法!”

    皇后气乐了:“分明是你母亲在外头随意走动在先,你的婢女辱骂本宫在后,你居然还敢倒打一耙!”

    云想容这会子已到了英姿身边,一把拉住一宫女的手臂。

    那宫女不敢碰云想容的肚子,手上就松了些,被云想容轻易的将英姿抢了过去。

    皇后颤抖指尖怒指云想容:“反了,反了!来人,把这刁妇给本宫抓起来!”

    廊下早已聚集的宫女和太监闻言面面相觑,都知云想容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却也不敢不听皇后的吩咐,只得迟疑的就朝着云想容而来。

    “皇后娘娘不讲道理!”云想容哭的梨花带雨,委委屈屈的道:“该解释的都已解释清楚了。即便有错,我们按例听罚就是了,没道理母仪天下的皇后要为难我一个孕妇。是皇后个人仇恨我,还是皇上暗地里授意皇后如此做的?难不成皇上让我入宫来,就是为了折磨我的?!我夫君在辽东赈灾,天寒地冻忍饥挨饿,我在这里还要受皇后的欺负和折辱!哪里有这样的说法?!”

    说到此处,云想容眉头已拧成了疙瘩,手抓住腹部的衣物,弯起了腰。

    英姿吓得脸色煞白:“夫人,您怎么了!”

    云想容气喘吁吁,像是腹部疼极了,满脸泪痕的模样,分明皇后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宫女和太监们瞧了各自停下手,不敢再动作了。

    云想容倨傲又虚弱的道:“要是让这起子下人碰我一下,我当即一头撞死,遂了皇后的心愿就罢了!”

    “你简直,简直是无理搅三分,分明是你母亲胡乱走动,你的婢女……”

    皇后的话没骂完,云想容索性身子一软,靠着英姿的手臂跌坐下来,捂着肚子呜咽起来。

    见了这方情况,孟氏和玉簪哪里还能在厢房里呆得住?不管不顾的冲了出来,大声痛呼:“卿卿,你怎么样!”

    云想容怕孟氏真的担心,借大氅掩着,暗地里捏了捏孟氏的手。

    孟氏一愣,险些忘了落泪。

    正当这时,坤宁宫外传来大太监夏辅国特有的低哑嗓音:“皇上驾到!闽王驾到!”

    随即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

    皇后与柔嘉忙行礼。

    云想容却是瘫软在地上不起身,呜呜咽咽的呼痛。

    闽王疼的万箭穿心一般,叫了声“想容”,随即手紧握拳,愤怒的望着皇后:“姐姐,怎么我妹子才来你宫里不一会儿,就成了这样了!”

第三百七十三~三百七十四章

    马皇后见闽王如此,又惧又怒,又觉冤枉委屈,然云想容瘫软在地哀哀呼痛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觉可怜,若不是有方才的事,就连她瞧见了也会动恻隐之心的。她突然意识到,现在的场面不论是谁都只看得到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倒地痛不欲生,而那个害了她如此的人十有八九是身为坤宁宫主位的她!

    皇后瞬间觉得有口难辩,闽王这里分明是认定是她欺负云想容!那皇上呢?

    抬眸看向皇帝,却正撞上皇帝锐利又阴冷的眼神,她心头砰的一跳,手心冒了凉汗。

    她已月余没有见过皇帝,后宫之中为这个嚼舌她的人不少,为这个,她外表要装作全不在乎,可心里的煎熬只有自己知道,如今好容易见了一面,没有机会表现自己,反倒让这个毒辣的娼|妇将她害了!

    “皇上,臣妾……”

    皇后强挤出笑脸就要拉住皇帝的袍袖,皇帝却负过手去看向门前,沉声道:“人都已经这般模样,还不去请御医!”

    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唬的浑身发抖,连跪带爬的应是退下。

    皇后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脸上的笑也再绷不住了,她素来也不是能忍的性子,再见云想容那张柔弱的面庞,更加气愤不已,双手握拳失控的上前厉声指责道:“明明是你母亲窥视坤宁宫再先,你的婢女公然辱骂本宫在后,你还有脸在这里做可怜模样,你做戏至此,分明是要陷害本宫!!”

    闽王顾着男女大防,克制自己才没有蹲下身去查看云想容的情况,听闻皇后此言,不可置信的看向她,怒道:“姐姐怎么变成这样的人!人都这样了,你竟还能说出这种话来!且不说你所说的那些个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想容肚子疼与不疼,难道能由她自己选择吗?我不问姐姐是否欺负我的妹子,你反倒还怪罪起她来,就不怕万一传了出去叫人笑话!您还是堂堂国母呢!就是这么母仪天下的?!”

    在皇帝面前直斥皇后,等同于不给皇帝留脸面,大周朝开过至今,敢如此做的除了太后就只有闽王一人。

    皇后已是心痛又担忧的无以复加,从来都与自己亲近,就好似亲弟弟一样的闽王,竟然为了一个大臣之妻对她公然辱骂!她痛的是感情,担忧的是她如今的情况,已不能再失去闽王对她的支持。

    心内百般焦灼之下,皇后竟想不到该说什么。

    云想容在她无言之际,已是委屈的落着泪,也不分辨,只拉着孟氏的手:“娘亲咱们家去,咱们家去。”

    孟氏心疼女儿,一叠声的道:“你且稳住心思,莫动气,莫作践自己,待会儿御医就来了,听话!”

    马皇后险些气晕过去,单手点指着云想容,指尖颤抖,声音尖锐:“你说,你到底是何居心,竟如此作息来害本宫!”

    “皇后!”

    皇帝低沉的声音打断了皇后即将破口而出的污秽言语:“你是皇后,还不退下!”

    “皇上,臣妾没有错!”皇后双目含泪瞪着皇帝。

    皇帝烦躁的别开脸不看他。

    旁人担忧云想容腹中的孩子,皇帝更担忧!

    此番辽东不但遭受天灾,还有兵变和民变,辽东之处已乱作一锅粥。皇帝最担忧的就是云家和沈家这一类有根基的沉寂借着辽东的势头趁机谋逆,所以才有变相为质的一说。

    若是云想容在宫里有个万一,传了出去不但对他的名声不好,更有可能刺激的沈奕昀和云家做出他担心发生的事!

    皇帝越想越是生气,再看皇后时只恨不能踹他几脚。

    闽王吩咐人扶着云想容起身,“地上凉的很,还是先在暖炕上躺会儿,御医就快来了。”

    云想容却摇头,虚弱的道:“我要回慈安宫的厢房去。”

    那模样,明摆着是皇后将她欺负至此,她怯了此处。

    闽王怒火更炽,瞪了皇后一眼,随后询问皇帝:“皇兄,您看呢?”

    皇帝也知皇后的性子张狂跋扈惯了,若真将云想容放在这里还保不齐她做出什么事来,便询问云想容:“你可还能挪动?”

    云想容咬着唇:“谢皇上关心,我还好,暂且无碍。”

    皇帝闻言也放了一半的心,就吩咐道:“来人,将沈夫人好生的送回慈安宫的厢房,请太医去那处诊治。”

    “是。”

    宫女太监行礼,又是手忙脚乱的退下,不多时就抬了双人抬的藤轿来,云想容由英姿和孟氏搀扶着坐了,慌忙给皇帝行过礼就下去了。

    闽王一直仔细观察云想容的裙裾上可有染血,见并没落红才略放心了些,目送他们一行离开,回身再看向柔嘉和皇后时候,面上已明摆着不快。

    若非皇帝再此,他必然好好与她们算算账!

    皇帝面沉似水在主位坐下,沉声斥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柔嘉吞了口口水,迟疑的走上前,战战兢兢的道:“回皇兄,今日之事实在不与皇后相干,完全是沈夫人……”柔嘉便将方才经过避重就轻的说了一遍。

    原本实情就是孟氏和英姿逾了规矩,皇后虽然话说的重了点,可到底是占理的,在加柔嘉特地要抹黑云想容,是以在她说法而来,皇后竟是没有一点错处的。

    皇后听罢感激柔嘉,也连连点头,娇声诉委屈:“臣妾真是冤枉的,沈夫人好歹也是皇上请进宫里来的,臣妾就算再糊涂,也不好真正与她如何啊。至于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就肚子痛上了。”说到此处冷笑一声:“焉知不是她为了脱身,故意来抹黑臣妾!”

    闽王原本听着事情的经过,已是同情云想容的无奈,事情起因全在孟氏私自来了坤宁宫罢了,若是皇后真正拿住此事做法,云想容也是没办法,至于云想容的婢女辱骂皇后,那就只能说是护主心切,他只后悔自己怎么来晚了,若早一些来,或许云想容也不会被人欺负。

    可听皇后说云想容“故意抹黑”,闽王动了真气。

    “姐姐这样说,当真是让我太失望了!我原本以为姐姐是飒爽之人,敢作敢当,今日却以强欺弱,事后还百般推脱,皇兄又没说要如何处置,你倒是先推脱的干干净净,怎么做了皇后,你的担当也都没了?!”

    “你!元素,你太过分了!”

    “我哪里过分也不及得上姐姐的一半!我虽然手中沾血无数,可到底没有去害一个孕妇!”

    皇后怒瞪闽王,闽王也毫不客气的抱臂回视,就在二人剑拔弩张之际,皇帝开口道:

    “今日之事,朕自会查清,然不论错误再谁,无故生事就是不对。”锐利眼眸微眯,沉声问柔嘉:“你好歹也是天家的长公主,即便不愿招驸马,到底也安分一些,没见哪里有你这般胡乱惹事的公主,即日起你去反省吧,不要闲来无事就出来作乱,恐乱了大事!”

    柔嘉哽咽一声,眼泪断线珠子一般:“皇兄好偏心,臣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竟让您说如此重话!”

    “还学会犟嘴了?来人!”皇帝扬声吩咐:“去,将长公主给朕送回去,不经朕允准,不许来坤宁宫!”

    说的竟好似皇后如此脾性,都是她给挑唆教坏了!

    柔嘉羞愤不已,掩口而泣提裙摆奔了出去,贴身服侍的宫女忙追了上去:“长公主!”

    劝说的声音越来越远。

    闽王见状,躬身行礼退下,将空间留给皇后与皇帝二人,自己赶着去慈安宫看云想容的情况。

    偌大偏殿中,就只剩下帝后二人,马皇后调整心情,温柔笑了搂住皇帝的手臂摇晃着撒娇道:“皇上,臣妾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今儿都是云氏的不是,实际如何柔嘉不都与您说了么,您就别生臣妾的气了,好不好嘛?”

    如此娇嗲,皇帝厌烦至极,甩开她的手站起身道:“你已三十岁的人了,还不只庄重些,整日里不知为朕分忧,就只知会给朕裹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马皇后羞得脸上通红,随即便是愤怒:“皇上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臣妾没年轻过?难道辽东的大雪还是臣妾让下的不成?皇上这会子心情不好,就拿臣妾来出气,臣妾今儿被人算计诬陷又与谁说理去!”

    若是从前,马皇后定会吵嚷着要回娘家去的,可自从马家出了事,马皇后就深深的清楚了皇帝对马家的忌惮,她再不敢与娘家表现的太过亲近让皇帝起疑,心里却是在百般为了家族谋划的。

    皇帝冷笑,也不似以前一样与皇后拌嘴,只不耐烦的道:“无心无脑,不体朕心,你这样的皇后要来何用,不如让贤算了!”说罢冷冷瞪她一眼,拂袖而去。

    皇帝的话犹如锥子,直直扎在她心窝里,疼得她身形晃动后退两步跌坐在圈椅上。

    难道皇上已有废后之意了?

    宫女迎福和宝顺进了屋里来,正看到皇后呆若木鸡的模样,双眼愣愣的只盯着前方,好似丢了魂儿似的,联想皇帝方才离去时的模样,就已才到个大概,两人就都商议着上前来低声劝说起来。

    云想容这厢已躺在了慈安宫西厢的拔步床上,水粉色的帐子落下,只伸出一只手去,有太医诊脉。

    闽王为了避嫌,呆在外间,心急如焚的负手来回踱步,孟氏和赵姨奶奶则是守在床畔。

    “总是我说的,一时算计不到,总有差错,你我都是少在外头走动的,怎么就忘记了这个规矩,只顾着担心卿卿身怀六甲,却忘了是否会惹了麻烦的事儿,若是今儿卿卿有个万一,你我难辞其咎啊!”赵姨奶奶脸色自责不已,只想着方才若是没有让孟氏去就好了。

    孟氏也知今日是自己的失误,竟然忘了那个规矩,可依旧要安慰宽解赵姨奶奶:“娘别担忧,卿卿没事的。”

    御医诊过云想容双手后,起身道:“夫人的脉象来看并无什么大碍,只不过夫人体虚,心脉也弱,又惊怒之下动了胎气。”

    动胎气?

    闻言,就连外间的闽王也急了,朗声问:“那会如何?!”

    御医忙到了外头给闽王行礼,道:“回王爷,如今时辰尚早,只要好生调养应当能够无恙。”

    “那还不快去开方子!”

    “是,是。”

    御医连连倒是去了。

    孟氏和赵姨奶奶则是将帐子挽上银钩。

    云想容冲着他们二人眨了眨眼,道:“奶奶不必担忧,我没事的。”

    赵姨奶奶叹息,“若是真有个什么,奶奶和你母亲罪过就大了,如果我的重孙有个闪失,你还要不要奶奶活着了?”

    云想容闻言只是笑。正当这时外头传来女子的回话声:“……太后让奴婢来瞧瞧沈夫人可好。”

    随即是闽王道:“暂无大碍,你去回母后吧。”

    那女子就应了声事。

    云想容兴味的道:“竟然连太后也惊动了。看来这回可是瞒不住了。”

    孟氏抿着唇,坚定的道:“卿卿,你就只管养好身子,其余的都不必挂心,娘自个儿乱走动,这事儿与你无关,在说我好歹也是命妇,皇上不会真如何我的。”

    虽然孟氏误解了她所说的意思,云想容依旧是笑了,道:“娘亲放心,皇上方才都不怪罪,就是已经不怪罪了。”

    “是吗?”孟氏疑虑。

    云想容笑道:“必然是了。”

    不仅是不会怪罪孟氏,皇帝的意思太明显了,看来先前她与沈奕昀分析的不错,马家的确是动了皇帝的心思,且皇后不知情,而且皇帝对皇后的那种毫无维护的态度,也证明了皇帝或许已经对马家所作所为有所察觉了。

    “英姿,你去瞧瞧这会子外头人多不多。我想与义兄说几句话。”云想容打发英姿去。

    谁知道话音方落,闽王就已经撩帘子负手进了屋来,道:“人多了少了的,为兄的怎么还不能与你说几句话了,在说青天白日地下,还这么些人。”

    虽这样说,仍然是将菱花格扇给推开了,随意拉了把交杌在云想容的床榻钱坐下。

    此时窗子半敞,外头轻易看得清屋里的情况。

    孟氏为云想容掖了被角,云想容则低声问:“有辽东的消息吗?沈四他们到了何处了?可遇到抵抗或者危险了吗?”

    “就知道你会问。你且放心,他们一行人,又押了如此多的粮草辎重,人又多,即便没有恬王去时候那般拖拖拉拉游山玩水,可到底也要费一些时日才能抵达,大队人马还未曾彻底到达,哪里就遇的上抵抗了。再者说他们是去赈灾的,又不是去打仗了。”

    “可皇上的旨意还有平定兵变和民变。”云想容撑着双臂想要坐起身。赵姨奶奶在她身后垫了柔软的引枕。

    闽王端坐,笑道:“虽是有此旨意,可你也知道,军兵之所以反了,就是因为饿肚子缺粮饷,皇上的办法将粮饷问题解决了,他们还有什么好反的?”

    “是没有什么可反的,可他们难道不会担忧此番造反行为皇帝会震怒?他们能那么轻易的就回心转意么。”

    “那就要看你祖父和你夫婿的本事了。”闽王道:“我相信他们二人定能将事解决。”

    云想容也相信沈四有这个能力,只是他深陷在那等危难之中,她却帮不上忙,她心里十分不好受罢了。

    “我今日的事,还请义兄不要告诉沈四。”云想容垂眸道:“免得他胡思乱想,不能安心做事。若是办不好皇上的差事可就麻烦了。”

    闽王听了,只觉得对沈奕昀十分羡慕,云想容一直都是在为他而谋算,为他而思考。她几时也能如此对他?恐怕这辈子都不大可能了。

    闽王虽有怅然和遗憾,却无怨恨。

    “知道了。你只安心的调养身子,以后皇后再让你去,你不要去就是了,相信有了今日的事,你若想拒绝皇后也没人能说得出你什么。”

    云想容还要说些什么,玉簪突然进来,行礼道:“夫人,皇后娘娘来看您了,不过还不等到此处,就被太后身边儿的嬷嬷给叫了去。”

    云想容闻言挑眉:“知道了。”

    闽王笑道:“母后最近一阵子瞧不惯皇后,定然是叫了皇后去训斥的。”

    因没有外人在场,云想容才诚恳的道:“其实,今日的事也不能全怨皇后。”

    闽王摆了摆手:“总归让你吃亏的就是不行。”

    “你可真是……”云想容噗嗤笑了,竟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

    见她展颜,脸色也好多了,不似方才在坤宁宫时的憔悴,闽王也放了心,跟着笑起来。

    云想容这才道:“我想回伯爵府去了,也不知今日发生这么多事,皇上会不会允准。”

    闽王挑眉,道:“以皇上的性子,让你回去八成不可能,倒是有可能为此而迁怒皇后。”

    男人的心思他太了解,更何况上位者还是他的兄长。皇帝早瞧不惯马家,虽然一再打压以至于马家全无还手之力,可马家到底还是有根基在的。皇上的疑心病重,今番的事稍有差池,皇后就要地位不保。那是皇上对马家的报复,也是对皇后这么多年来专权后宫导致皇上子嗣单薄的报复。

    云想容默然,倒是有些同情起皇后来。

    果然,不多时玉簪就来回:“夫人,皇后才刚离开了,瞧样子似是哭过了。想来今日夫人身子不适,皇后受了很大的责难。”

    云想容只“嗯”了一声,由皇帝与太后的反应来看,皇后果然是碍了事了。

    任何大家族或许都是如此,鸟尽弓藏不只是针对朝堂皇帝对功臣的形容。

    因敞开窗子很冷,闽王又担心云想容冷着,就先行出去了,英姿忙关了窗,又重新端了取暖的炭炉来。此时天色已暗淡了,孟氏与赵姨奶奶也该到出宫的时辰,二人都很不放心,但非领旨是断然不敢在宫中住下的,只得随着闽王离开了。

    他们走后,云老夫人和云嫣容才像是十分巧合一般的来瞧了瞧她,见她无恙,只说了些客气话就散了。

    晚膳吃了些粳米粥,云想容就斜靠着引枕拥着被子发起呆来。

    她在宫里虽需要动些脑子,好歹是有惊无险,又有闽王帮衬着。沈奕昀此刻又是如何了呢?

    她很想知道他的情况,若不是怀着身孕,她都恨不能跟着沈奕昀同去的。可如今就连他的情况,她都不得而知。想与他说一说心事也不能。

    沈奕昀离京的这七八日,她是第一次如此的想念他。

    而思念一旦开了闸,就如洪水袭来一般不可收拾,云想容回了皇上要搬离皇宫,皇帝并未立即允准,因此云想容只要有机会就会回话,明白的摆出态度——因皇后此人太危险了,她不愿意留在宫中。

    可皇帝也不会轻易放她走,因为她还有用。

    两方如此僵持着,转眼就到了三月,云想容因住在宫中无法利用灵均楼,又与外头消息断绝,竟然一直都没有沈奕昀的消息,只能从宫人们闲说话中才能得知一丁点辽东的消息。

    如此心焦的等待着,三月初五这日她终于收到了沈奕昀传来的家书,上头也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一切顺利,勿念,保重。”

    这么一张信纸,云想容却反复看了一整日,到傍晚时分才让英姿预备了笔墨,写了一封回信,上头只有四个字:“安好,保重。”

    他们有千言万语,但因有宫墙相隔,只能以最简洁的言语让彼此知道他们想念的心情。因为但凡多说一句,都很有可能被误解,或是被有心人拿来利用。

    云想容的信被快马加鞭的送往锦州大营,沈奕昀收到信时,帐外已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看着信纸上云想容那自己如何努力练也及不上的柳体字,他的心一下子安定了。虽然这封信是十日前写的,上头也只有四个字而已,可看她的字迹就可以得知她的身体状况还好。

    “沈伯爷!”帐子被撩开,一粗鲁汉子满脸笑容的道:“需烧埋的尸首已处理好了!”

  • 第三百七十六章 包围
  •     沈奕昀抬起头对那汉子一笑,将信纸珍而重之的折好放在怀中,站起身来到:“高副总兵办事效率果真是极高的。”

        那汉子挠了挠头,笑道:“沈伯爷还是叫俺高睥顺耳些,什么副总兵,俺不过是个寻常兵丁罢了。”

        “不然。此番能够迅速平定兵变,且不伤一兵一卒,高副总兵立了首功,我已上了折子给皇上,若皇上知晓高副总兵作为也定会赞同我与云侯爷的决定,对你以示嘉奖的。”沈奕昀拍了拍高睥的肩。

        年过不惑的汉子兴奋的咧嘴笑了,看起来对年轻的伯爷十分敬重。

        二人来到帐外,放眼望去,整个锦州大营都在井井有条的忙碌之中,虽此番发的军饷不多,可人人脸上都有了希望,不在是愁苦之色。

        大周朝辽东地区驻守的兵丁大部分是本地兵,少部分由湖广一代征来。虽然朝廷国库紧张,可皇上极为重视东北边关的防卫,之前军饷从未停发过,只后来冻灾来了,才导致他们饿了肚子。是以湖广兵丁反的少,兵变的主导力量是辽东当地的为了父母家人的那些人。

        如今解决了百姓的吃饭问题,即便是每日只供一餐,每餐只一碗稠粥,可这仍旧比他们易子而食要好的多了。更何况,沈奕昀昨日吩咐下去,只要查出谁是领头做乱的那个,其余人一概既往不咎,依旧在军中当差,众人一听这个消息,原本担忧被问罪如今也不必怕了,也用不着在与朝廷作对做拼得一死的打算。

        暴民是最可怕的,却也是最好安抚的,百姓们只要看得到对生活的希望。又哪里在乎大周朝是姓刘还是姓张?如今他们在乎的,是怎样重建家园,反与不反,对他们来说本就不是最要紧的事。

        沈奕昀初来的几日,看了那悲惨场面,当真恨不能随他们一同反了大周算了。冻死饿死之事每家每户每日都有发生,人们对生存已不抱希望,整日生活在绝望中。

        不似现在,虽然下着朦胧的春雨,可军兵百姓都如同春回大地一般恢复了勃勃生机。

        沈奕昀回头问高睥:“恬王千岁已经安顿好了吗?”

        “安顿好了。”提起恬王。高睥脸上有些发红,他们陈总兵将恬王给关了起来,是云侯爷和沈伯爷到了之后,用二百车粮草将他赎出来的。

        他今儿一早才听沈伯爷身边儿那个机灵的小厮说,恬王是沈伯爷的岳父老泰山……

        如此仁义仗义的沈伯爷。虽然年轻,这两日却已和军中之人打成一片。全不似那一同来的贵族。他从不端贵族的架子,不颐指气使,为平兵变,自请留在锦州大营里与他们这些当兵的同吃同住。今粮草不多,他们每人每日也只能分得两碗稠粥罢了,连个菜都没有。可沈伯爷却从没有怨言,没有嫌过营帐太冷,粥太乏味,就连他身边跟着那两个随从都极为和善。闲下来就去帮着军士们进城给百姓修房子。他听说,跟着云侯爷进城去住的那二十人,可都是金奴银婢伺候着,整日挑剔吃的不够好,住的不够暖。眼前这位呢?身边从没有人伺候,那两个随从可都被他撵去帮衬百姓了。

        据说原本皇上派了这样的贵公子一共一百五十个呢,只不过跟着云侯爷和沈伯爷来锦州的只有二十,其余一百三十分开去了别处分发粮草。锦州对于他们来说是烫手山芋,因为不但冻灾严重,百姓死伤的多,此处还有辽东的守军驻扎,也就是说,此处既有民变又有兵变,那去了别处的一百三十人是躲清闲去了。

        高睥撇嘴,在看沈奕昀,又觉得如果朝廷家多些这样的贵族就好了。

        沈奕昀哪里知道高睥的心思,先是与高睥一同在军中巡视,士兵们见了二人,无不驻足行礼,随后在去做自己的事。不多时,二人来到马棚跟前,四名模样粗犷身着军服的汉子正二人一组背靠背那般绑在马棚的廊柱上。

        见了沈奕昀,那四人面如死灰,眼中却带着希望,直勾勾的看着他。

        他们就是此番兵变的四个带头人。

        如今辽东还很寒冷,阳面的雪开了化,地面泥泞潮湿,阴面还是冰雪覆盖,人就这样冻在寒风里,还淋着春雨,怕还没等押解回京就要先冷死了。

        沈奕昀回头问高睥,“他们帮扶在此处多久?”

        “从昨儿晚上开始。”

        “可吃了饭不曾?”

        “叛乱的头子,还给饭吃?!”高睥惊愕。

        沈奕昀道:“给他们饭,给他们营帐,只派人看守就是了。皇上一日没有定他们的罪,他们一日就是大周朝的兵,当兵吃饷天经地义。”

        那四人闻言,皆为动容,年长些的那个冷的脸色发紫嘴唇干裂,双唇翕动也没发出声音。其余人都齐齐叫了声:“沈伯爷!”

        沈奕昀莞尔道,“你们此番领头叛乱,不过是为了家人拼一拼罢了,于情我可以理解,只是于理你们已属叛国,要听后发落。皇上若宽待你们,那是皇上的仁慈。皇上严惩你们,你们也须得无怨言,因为那是国法。”

        “沈伯爷。”最年轻的那个今年才刚十九,他动容的道:“你说的咱们都懂,咱们也都无怨言了。”

        “那就好。”沈奕昀说话间,已有人将四人从廊柱上解下来,送去了一旁的帐子。还有人用海碗端着热粥进去。

        沈奕昀只平静的看着那营帐,任由春雨淋湿了他墨发和大氅。而周围军士都在看着他。他此举,让军士们的心中更生动容豪情,对朝廷的怨恨几乎消失无踪了。

        安顿好军营之事,沈奕昀就牵了马独自一人往锦州城里去,大营距城中不过是百里的距离,沈奕昀策马不多时就进了城门。

        城中的气氛并不乐观,士兵与百姓们正合力将早就冻死了的人的尸首用板车往城南郊运送才拿出集体焚烧。路上所欲,几乎每家房屋都有被雪压塌,每一户都挂着灵幡,幸存者哭嚎声一片。

        他并没去锦州衙门,而是先去了西城门附近的一处宅院。

        此处是云想容开设的灵均楼在锦州的分号,他来此处,就与这处的三掌柜商议租用了他们的房舍,虽他们并不知道他是他们大老板的夫婿,可在这里,他觉得好像离云想容近一些。

        如今灵均楼分号上挂着承平伯沈的大旗院外布设粥棚,正有人收拾着往锅里注水清洗。而对面墙根处,坐着许多等着下一餐分粥的老百姓。虽然他们知道下一餐是在明日,但他们还是期待着或许会多发一餐。

        像这样挂着个人旗号的粥棚,在锦州城里有二十多个,来锦州后,他第一个办了这样的粥棚,随后那些自省带着粮草辎重而来的各家继承人们就都纷纷效仿,各自打各自的旗号,施粥时还有人“不经意”的宣传这是朝廷哪位大人家奉旨办的粥棚,不要忘了沐皇上与哪位大人的恩德。

        “伯爷,您回来了。”

        此处灵均阁的三掌柜名唤张元,见了沈奕昀微笑着行礼,道:“您来的刚好,京都您府上又运来了五十车的粟米和十车的棉被呢。才刚搬到院子后头。”

        是他的六儿担心他被饥饿的暴民给吃了!

        沈奕昀心情大好,再想到与云想容分开已有月余了,她的肚子也有七个月大了,他不能亲眼看到她因为肚子变成个“球”的模样,真是遗憾。

        对她的思念更多了。

        想要快些解决此间事情回京都去的心情也更加急切了。

        沈奕昀先去后头看了粮草,又大概计算了一下城中其余二十于个粥棚所剩的粮草和百姓的数目,就吩咐道:“将棉被给百姓分发下去,若是不够的就两人一床挤着一些用。还有,粥可以略微稀一些,但是每日两餐了。”

        煮粥的仆妇们都是从百姓中征来的,闻言一声欢呼,齐齐跪下给沈奕昀磕头。

        沈奕昀安顿好此处,才去了锦州衙门督府。

        才刚到后衙,却听见一阵嘈杂喧哗,只见总兵陈颖和云贤,正一左一右的搀扶着恬王。恬王老泪纵横,捶胸顿足:

        “……本王已经是黄土埋了半截儿的人了,这一辈子哪里曾受过这种屈辱,你们放开,让本王一头碰死了干净!那群兔崽子,杀千刀的!本王就值二百车粮草不成!”一把甩开陈颖的手,手指头险些戳着他鼻子:“你这昏官,本王要弹劾你!你胆敢纵容那些当兵的将本王关押,害的本王吃尽苦头,本王一定要弹劾你!”

        陈颖原本是个富态的中年人,如今却饿的两颊都塌陷下去,双眼反显得湛然有神,面对恬王的指责,他只能无奈苦笑:“王爷要如何出气,都凭您去吧。”

        云贤毕竟年过古稀的人,哪里能拉扯的动恬王?见俊俏的少年快步进了后衙,惊喜的道:“奕哥儿来了?!快来劝劝你的岳父老泰山,王爷这会子正想不开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七章 反了?

        英姿瞠目结舌,自心底凉气蔓延而生,如潮湿滑腻的藤蔓在背部蜿蜒而上,缓缓缠上她的脖颈,勒的她就要喘不过气来。

        他们现在不是在别处。可是在太后的慈安宫!这皇宫中出问题的几率本就微乎其微,更合论有大批侍卫手持火把刀剑将慈安宫团团围住。

        难道这是要改朝换代?

        不不不,即便有改朝换代之事,也不会毫无预兆的发生,总会有些苗头可以抓,然今日却是一点风声都没有。是以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这事皇帝的命令。

        英姿退后一步,将宫门掩上,背靠着菱花格扇深吸了几口气以平静心情,才快步到了里屋。

        云想容这会子已被嘈杂声音惊醒了,正在玉簪的搀扶下费力的坐起身。

        “怎么了?”她声音疲惫,有初醒时的娇庸。

        这事断不能瞒着云想容了。

        英姿道:“夫人,外头来了好多的大内侍卫,将慈安宫团团围住了。”

        云想容挑眉,方才的那一丁点睡意骤然都消失了,瞬间清醒过来。

        “你说,有侍卫包围慈安宫?”

        “是。”

        “那别处呢?”

        “我才刚只在廊檐下,是以没有看到远处,外头现在混乱着呢,侍卫人数不少,瞧着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云想容红唇轻抿,片刻后道:“给我更衣,我出去看看。”

        “是!”

        英姿和玉簪服侍云想容起身,穿上淡青色的锦缎对襟袄子,为她将长发挽起以碧玉簪固定,又拿了雪白的狐裘来为她披好。

        虽是阳春三月,京都夜里的天气还是寒冷的,她又素来畏寒,怀着近八个月的身孕,最是不能马虎。

        云想容捧着小巧精致的暖手炉,在英姿和玉簪的搀扶下到了门前,英姿上前推开了菱花格扇,冷空气夹着雨水迎面扑来,吹的云想容肩头雪狐腋风毛领子上的白色绒毛倏的倒向一边,鬓角的长发撩动而起。

        听见开门声响,院中手持火把和灯笼的侍卫回头,警觉的看向门前。

        但见一身量高挑容姿绝色的妇人在婢子的搀扶下缓缓迈出门槛,到了廊下,借着灯光,依稀可见她大氅遮掩下隆起的腹部,即便身怀有孕却依旧不减她的容色,倒更增几分慵懒柔弱之态。

        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韵,侍卫们有些看的呆了一下,瞬间恢复警觉,有些则防备的望向宫殿四周,似乎防备着突然到来的袭击。

        云想容明媚眸子微微一轮,就看出了今夜的异样。侍卫入内宫,包围太后寝宫,见了女眷不知回避,要么直视要么防备,好似如临大敌的模样……

        云想容心里发虚,手心冒汗。她虽不愿让自己胡思乱想,到底孩子已经快八个月了,他常常能体会她情绪一般的与她互动,她不愿意让自己的情绪影响了他。可她仍旧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绪往最坏处去想。

        难道,沈四反了?

        他是有这个“前科”的,而且眼下的情况诡异至极,实在让她不能不往这个方向联想。

        云想容向前几步,刚刚走到丹墀旁边,左右两侧的侍卫就突的同时伸臂阻拦。

        “夫人留步!”

        “夫人要哪里去!”

        云想容攥紧了手中的黄铜镂空雕花手炉,面色平常的反问道:“今夜是怎么了?怎么来了这么些人?你们来这里,太后与长公主都知道么?”

        若黄莺出谷银铃叮铃的声音,温柔婉转的发问。

        侍卫机械的回答道:“西南方走了水,皇上担心太后安慰,特派我等把守,夫人也请不必担忧,尽管安寝去吧!”

        生硬的回罢了话,侍卫们手臂却依旧拦在云想容身前。

        云想容蹙眉道:“走水?”向侍卫所说方向看去,哪里有烟尘和火光?真正走水她在兴易县孟家是见过的,哪里会如此平静?

        就好似,被包围的只有慈安宫。

        根本没有走水,根本是皇帝找借口派人将慈安宫包围住了!

        她绝不会傻的认为皇帝是针对他的生母,现在马家已没有当年气势,不值得皇帝如此兴师动众。

        那么只有唯一的解释,皇上是针对她的!

        然她不过一介弱质女流,皇帝何至于派了这样多的侍卫将慈安宫寝殿团团围住,又不许她随意走动!?

        先前在她脑海中的猜测越加成形,云想容的心砰砰乱跳。虽是不愿意也不希望事情会按着这个方向发展,但现在看皇帝“炸毛”一反常态的表现,只能猜测定然是沈四反了!

        否则皇帝那样的谨慎周密的人,除了谋反,还有什么事能激的他如此作为,连天下臣民的看法也不顾了,就这样火燎腚似的派人来包围了太后的寝宫!

        云想容闭了闭眼,深呼吸了几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事已发生,多想无益。既然跟了沈四,不是就已经做好了要他共进退的准备了么?

        沈四反与不反,都是她的男人,是她孩子的父亲。不论发生何事,他们一同承担就是了。

        云想容娇柔的面庞上有了些失望之色,似为不能下去走走而惋惜,叹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回去歇着吧,劳烦各位了,若有万一,定要来通知我。”

        完全是怕死妇人之态。

        侍卫们道是,放下了挡在云想容身前的手臂。

        云想容则是由英姿和玉簪扶着回了厢房,到了里头的寝室之中,磨蹭了一会儿,吩咐二人将灯熄灭。

        云想容根本就没有宽衣解带,而是穿着方才的衣裳,低声在英姿和玉簪耳畔道:“你们做好准备,今夜随时有人会来带咱们出去。”

        英姿和玉簪根本不懂发生什么了。却也看得出今日事情的蹊跷,听闻夫人如此吩咐,即便不明所以,也都点头,悄声道是。

        云想容就抱着暖炉斜歪在暖炕上闭目养神。

        她对沈四是有信心的。若他反了朝廷,必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且他绝对不会弃她于不顾,所以他一定会来救她出去,不会让她和未出世的孩子成为皇帝祭旗的祀品。

        可是聪明如云想容也深切的明白。如果要营救,最佳的时机其实是在皇帝未发现他意图的时候。像今日这般皇帝严密布下防卫,就知若沈奕昀真的谋反,事情就已经败露了。

        皇宫禁地,想要营救她出去,且在皇帝有所防备的情况下,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

        云想容心内虽有焦灼,却也并不害怕,只平静自己的内心,让自己不至于慌乱的无法应付突发的状况。

        而此刻的御书房中,皇帝却与云想容完全相反,焦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慈安宫已布置下了?”

        “回皇上,已经布置下了,沈夫人和云老夫人的住处都已经派侍卫给围住了。”夏辅国诚惶诚恐做答。

        皇帝负手又来回踱了几步,问垂首站在地当间儿的尉迟凤鸣:“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听见说的?怎么就说云咸宁跑出城往辽东去了?”

        尉迟凤鸣沉声道:“臣的手下负责监视永昌侯,今日晌午见他独自一人出门去了广岳楼,原本以为只是寻常用饭罢了,谁知等了两个时辰也没见人出来,就乔装改扮进里头去打探,发现人早已经不再那处了。后来有守城门儿的来回,说看到永昌侯急匆匆的骑马出城,往辽东方向赶去了。”

        “你的人打探,自然就是不假的。”皇帝沉声道:“云家势力原本不小,如今云大同和沈默存在辽东,云咸宁也急忙火燎的往那头去,云家四个男丁里头两个能做大事的都要奔赴辽东,剩下一个不经事的还有一个文弱书生……不对,不对,这事儿蹊跷!”皇帝越想,越觉得云敖私自出城奔赴辽东目的不纯。

        如今大周朝正处在微妙时刻,辽东大灾,他整日担忧藩王并起作乱,国库空虚,赈灾尚且不足以应付,又哪里来的银钱去打仗?是以这个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他最担心的就是叛乱。而那些对他灭藩持反对态度的人,又哪里会心甘情愿的就被削弱力量?云家这等大族,很有可能引头反了!

        云家一门双侯,两个都去辽东,难道真是要结合当地叛军和沈家一脉,在与封地之处的云家将给京都来个里外包抄?

        “夏辅国!”皇帝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尖锐。

        夏辅国吓得小腿肚子都有些颤,忙行礼:“奴才在。”

        “你速去永昌府传朕口谕,宣永昌侯云咸宁即刻入宫,朕有要事商议!”

        “遵旨。”夏辅国连滚带爬的快步去了。

        御书房中死一般的寂静。皇帝伫立在窗前,尉迟凤鸣则垂首站在地当中。

        过了不多时,御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夏辅国在小太监簇拥下疾步走来,进门后行礼道:“回皇上话,奴才去了永昌侯府传旨,可永昌侯此刻不在府上。问过永昌侯夫人,夫人却说侯爷今儿个上午收到一帖子,出去赴约,到现在还没回府。”

        尉迟凤鸣闻言,眉头微不可查的跳了一下。

        皇帝更加不安了:“什么帖子,什么约,会赴到城外往辽东去了!这其中分明有诈!尉迟,你立即带人将永昌府给朕监视起来,一只鸟儿都不准跟丢!”

        “是!”尉迟凤鸣拱手行礼退下。

    第三百七十八章 家变

        尉迟凤鸣快步而去,待离开皇帝的视线才缓缓停下脚步,转回头往慈安宫的方向看去。偌大皇宫中,只有那个方向的天空之下有光亮。云想容那样敏感谨慎的人,突然就被皇帝的侍卫包围了,一定很害怕吧?

        他不相信永昌侯那样的人会反了皇帝。永昌侯和济安侯不一样,他还讲究什么八拜之交,还讲义气,皇帝不顾的感情,他可是还顾及的,再说现在云家也完全没有理由造反。

        他倒是更怀疑这件事是针对云想容的,云家如果倒霉,也只是被捎带上而已。

        至于是谁与云想容有这么大的仇……

        尉迟凤鸣脑海中浮现出他的人跟踪得到的信息,不过这信息被他刻意在皇帝面前压下了。暂且不上报,看看她会如何折腾好了。

        现在他已经改变主意,不想要云想容的性命了。只对她施以报复,心里舒坦之后还是可以将她收在房中的,所以他且看看那女人如何折腾。

        云想容丝毫不知御书房这方的动静,更不知皇帝派人围了慈安宫,不是因为沈四反了,而是因为怀疑云敖奔赴辽东是云家带头联合沈家反了。

        云想容一夜无眠,与英姿和玉簪预备好一些随身应当携带的物品,就一直等着有人来营救。可是知道等到次日清晨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就连外头的侍卫们换岗也结束了,还是没有人来。

        云想容的心渐渐地往下沉。

        最佳营救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皇帝如此防备之下,沈四除非有通天彻地的仙法,否则绝无可能在众多人眼皮子底下将她救走。

        有一瞬云想容在想,难道沈奕昀不管她了吗?

        前世的沈奕昀的确是薄情寡义,可前世她与他交往又不深,躲避尚且还来不及呢,对他的人能有几分了解?更何况今生他对她的好都历历在目绝不掺杂。活生生的人与自己生活在一起,总比那些流言蜚语更加富有说服力。

        思及此,云想容否定了沈四放弃她的想法。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难道不是沈四谋逆刺激了皇帝,而是其他事情?

        可她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比动摇江山还能让皇帝失态的。还有什么人造反能让皇帝圈禁起她来?

        闽王?!

        闽王如果反了,圈禁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太后了。

        如果皇帝真是将自己生母团团围住用来威胁自己的亲弟弟,那也真太猪狗不如了。

        “……夫人,夫人。”

        英姿轻轻的推了云想容一下,才让她从兀自沉思中回过神。

        “怎么了?”

        “您累了一夜了,吃些东西,将安胎药用了就好好睡一觉吧。”说到此处压低声音:“即便有人来营救,也不会是在青天白日之下,夫人大可以好生休息,养精蓄锐。”

        云想容颔首,当然明白英姿说的是对的,她寻常时候尚且禁不起折腾,夜里不睡白日里心脏就要难受,何况肚子已快八个月大了。

        扶着圆球一样的肚子在玉簪和英姿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云想容喘了一会儿才舒坦一些,先去盥洗。

        早膳不过略动了一点,将安胎药用了,就倒在暖炕上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安慰自己即便要逃走也要保持体力,不能成为沈四的拖累。

        几番开解下来,好容易才放下心事睡了。

        她睡的着,慈安宫中其他两位主子可睡不着。

        太后昨儿夜里已派人去问了皇帝一次,到底什么意思,哪里有亲儿子大半夜把母亲给包围起来的?可不论是她身边得脸的宫女嬷嬷还是太监,没有一个人能够通过侍卫的包围的。虽说吃穿用度都与平日里相同,可无缘无故的自己就被围了,太后的心里怎么还都是不舒坦的。

        柔嘉清早来请安时,太后正歪在菱花格扇边铺着明黄坐褥的暖炕上生闷气。

        与太后阴沉的脸形成强烈的对比,柔嘉今日的心情似格外好。她穿了身嫩绿色的对襟交领小袄,下头是鹅黄色四季锦绣八幅裙,外头罩着件水粉色的立领子素缎大氅,领口和下摆四周都嵌了雪白的风毛,打扮的娇艳青春,就如同冰雪消融之后大地新窜出的嫩草一样娇柔可爱,让人瞧着就清新。

        “母后。”闪掉大氅交给宫人,柔嘉行过礼,笑吟吟的给太后奉茶。

        太后原本心情不佳,看柔嘉身上清新亮丽的颜色,愚堵的一口气也算纾解开了一些,“嗯”了一声,接过月白螺钿杯吃了一口茶,这才道:

        “你看到外头那些了吗?那群不要命的狗奴才,竟然连哀家的慈安宫都敢包围,还敢断绝哀家与皇帝的联络!”

        虽这样说,太后心里其实是在骂皇帝的。侍卫难道敢吃饱了撑的来开罪她?没有皇帝下令,他们谁敢!

        柔嘉却是丝毫不在意自己也在包围中,安慰太后道:“皇兄定然是有苦衷的,您是皇兄的生母,在如何他也不会将您如何的,我道是觉得,皇兄此举另有它意。”

        太后闻言挑眉,看向柔嘉,略下垂的眼角遮不住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是了,慈安宫里还住着柔嘉和沈云氏!柔嘉不过是个寻常没招驸马的老姑娘,平日里又小意讨好着他们,断不会是皇帝对付的对象,那唯一的理由就只在沈云氏身上!

        太后心里是装着天下大事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云家谋逆!

        若非谋逆,皇帝绝不会做出包围生母这种会令人事后诟病的事来。

        思及此,太后坐直了身子,吩咐身边最得脸的太监,“你这会子拿着哀家的信物,就说是哀家懿旨,无论如何要去皇上那里看个究竟,皇上也快散朝了,你到时让他即可来慈安宫见哀家!”

        “奴才懂了。”大太监拿着信物迅速下去了。

        这一次有了太后信物,再加上此人素来得脸,侍卫们犹豫了一下,又想起皇上吩咐严密注视西厢周围,又没说要同时软禁太后,就放了行。

        柔嘉这会子却是辞了太后,往云想容的西厢房而去。

        到了门前,却被英姿客气又强硬的给拦下了:“长公主请回吧,我们夫人怀着身孕,身子又素来不好,这会儿还没起身正在熟睡呢,回头等略好些个了在与公主闲聊不迟,请长公主体谅些个。”

        柔嘉闻言,就往英姿身后敞开的门里看去,看不到任何异样,更不可能看到云想容的卧房。

        英姿对柔嘉此举格外反感,侧身挡住她的视线。

        “罢了,我回头再来就是了。”柔嘉出奇的好说话,摆摆手就带着宫女转身下了丹墀,越过众侍卫身边时停下脚步,侧过头去再看西厢,正看到英姿将殿门吱嘎一声合上。

        冷笑悄悄地在她唇边绽放,她素来温柔的眼中,浮现出猛兽即将捕获猎物的兴奋光芒,让常跟着她的宫女瞧着都是心头一跳,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她。

        就在这时,外头却有一阵错杂的脚步声传来,一群小太监的簇拥下,领头一人正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夏辅国。

        再看夏辅国紧绷的神色,柔嘉心下欢喜,难道是来提审云想容的?

        谁知夏辅国到了她跟前却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的行了个礼,声音客气又冷硬的道:“长公主,皇上吩咐您即刻去大殿。”

        大殿?

        那是皇帝早朝之处。她不过女流之辈,怎么可能去那里抛头露面?皇帝竟然会要求她去,太反常了!

        “夏公公,皇上怎么会让我前去,是怎么一回事?”柔嘉温柔的问。

        夏辅国却一言不发,只侧身让出一条路,做请的手势。他身后的数名太监迅速呈一个包围圈,将柔嘉四周团团围住,让她没有别的去路。

        柔嘉见此架势,心头剧烈跳动,脸色煞白,方才眸中即将捕捉猎物的嗜血兴奋也被慌乱代替。

        难道事发了?!这么快!?

        柔嘉跟着夏辅国一行离开。

        英姿这厢蹲在放在暖炕一旁的如意跺上低声回云想容:“是长公主被皇上身边的夏老爷带走了,态度强硬着呢,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云想容刚要说话,外头又传来一阵嘈杂声,隐约竟似乎听见了孟氏和赵姨奶奶的声音。

        云想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难道她一夜不眠,这会子幻听了不成?

        刚思及此,殿门就被敞开,孟氏和赵姨奶奶面容憔悴的快步进来,“卿卿!”

        “姐姐!”跟在后头的云传宜和云博宜一声道。

        云想容这下子当真被吓坏了,惊愕的望着他们,挣扎着起身:

        “宝儿?这会子你们怎么进宫来了?家里出了什么事了?!”为何永昌府的主子们都一同来了!

        孟氏和赵姨奶奶眼睛都熬红了,鬓发还有些散乱,衣上沾有晨露,显然是一路风尘扑扑而来。就连云博宜和云传宜两个也未做精心装扮,只是随意套了件棉氅就这样来了。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主子们最注重外貌的,能让他们如此狼狈,云想容唯一想得到的只有“家变”两个字。

    第三百七十九章 当殿

        云传宜先一个跑到了床边,已是小小少年的模样了,那长与孟氏越来越像的俊俏面庞上却有藏不住的惊慌,双唇翕动,明明是有千言万语要说的,但看到云想容高高隆起的腹部和苍白的脸色,仍旧是闭上嘴没有开口。

        云博宜拉了下云传宜,两人一同给云想容行了礼。

        一见自家兄弟那般欲言又止的模样,云想容就知道出事了,心头狂跳,询问的看向孟氏和赵姨奶奶。

        玉簪在云想容身后垫了两个质地柔软的大引枕,小心翼翼扶着她侧坐着。孟氏和赵姨奶奶这会子已经脱了大氅到了暖炕旁边。

        赵姨奶奶就道:“博哥儿,宝儿,你们先去外头待会儿,我和你娘有话跟你姐姐说。”

        云博宜犹豫着道:“奶奶,我和九弟都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奶奶,咱们家的事,好歹别让我和八哥置身事外吧。”

        “你们听话。”孟氏难得板起脸来。

        云想容道:“英姿,先带八少爷和九少爷去用早膳。这会子他们定然还没吃饭呢,还有,预备些点心,母亲和奶奶待会儿也要用饭。”

        “是。”英姿给行了礼,与玉簪一同带着云博宜和云传宜退了下去,一人去伺候他们吃饭,另一人守在门边,以防备人偷听。

        云想容拉着孟氏的手,道:“娘亲,到底怎么了?”

        孟氏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哽咽道:“你父亲失踪了!”

        “什么?!”云想容惊愕,拉着赵姨奶奶和孟氏都坐在炕沿,“娘,你先别急着哭,先说明白,我父亲失踪了?那么大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丢了?身边跟着的人呢?齐鹏飞呢?康学文呢?”

        赵姨奶奶也急的抹眼泪,道:“昨儿你父亲休沐在家,先是头晌接了个帖子,说是要出去赴约,奇怪的就在他并没带着齐鹏飞和康学文两个,是自个儿骑马去的。我们本没有当做一回事,谁知昨儿晚上都落了钥的时辰,你父亲还没回来,我和你娘一起等到了半夜,更出乎预料的,是你父亲没回来,也没有人来给报个信儿,皇上身边的夏老爷却急匆匆的来家里传皇上口谕,要宣召你父亲入宫!”

        云想容听赵姨奶奶说到此处,忙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潋滟的桃花眼中有复杂情绪闪过,脑子飞快的运转着。

        帖子,独子一人去赴宴,半夜不归,皇上身边的夏辅国就那么巧的去传旨宣召,而她在宫里被人给围上了……

        好像有什么线索在她脑海中串联起来,一些不清楚的脉络也渐渐清晰了。

        云想容拉着孟氏和赵姨奶奶的手,“那夏老爷来宣旨的时候,你们怎么回的?”

        孟氏见云想容脸色不大好,更加慌乱了,道:“你父亲不在,皇上宣召又不敢撒谎,我们又不知道你父亲去了哪里,就说他出去了,不在家。夏老爷问了再三,我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他就匆匆回宫了。”

        “坏了……”云想容喃喃道:“皇上定是疑云家谋逆了。”

        “你,你说什么!”

        “傻丫头,这话可不敢乱讲啊!谋逆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你……”赵姨奶奶支吾着,到最后却也知道云想容说的可能是对的。

        永昌侯府和济安侯府外都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人监视,皇宫里,就连云想容暂居在太后的慈安宫都被侍卫团团围住了。

        孟氏和赵姨奶奶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怀疑与惊惧,他们两个是云咸宁最亲近的女人,要说他会谋反,不论是赵姨奶奶还是孟氏,都是相信他有这个胆量的!

        见孟氏和赵姨奶奶的脸都绿了,云想容忙道:“你们先不要慌,先将情况说明白,后来呢?你们又是如何入宫的?是皇上派人抓了你们去的?”

        “并非如此。”孟氏道:“夏老爷走了以后,我们就觉得不大对,就连夜叫了齐鹏飞和康学文来,一开始他们还不肯透露侯爷的去向,后来咱们将情况说明表白了,齐鹏飞才告诉我,说你父亲上午收到的帖子是柔嘉长公主发的。”

        “柔嘉长公主!?”云想容惊愕不已,一个长公主,给大臣下帖子,还是私下相见,且父亲还去了,到底怎么一回事!?总不会是柔嘉长公主看上云敖英俊外貌和权势,想招驸马吧?简直可笑!

        “正是,的确是柔嘉长公主,可是你父亲去赴约,根本就没有回来,夏老爷走后,咱们怎么都睡不着,就在前厅里干等着,可等到早上他还不回来。咱们都慌乱了手脚,齐鹏飞也说长公主无故请侯爷去,他原就觉得蹊跷的很,莫不是有心人要编造出来的什么帖子和信物骗侯爷亲去的?人好端端的一日一夜不回来,慌乱之下,咱们就赶着大清早的去衙门报了官。”孟氏说到此处,觉得嗓子干的很,就端了暖炕边小几上的青花茶杯,也不管冷热好一通灌。

        赵姨奶奶补充道:“报了官后,我和你母亲先回府里等消息,后来没过多久,宫里就来了人,将咱们接进宫来了。”

        孟氏连连点头,“连梳妆打扮的时间也不给留,就这么慌脚鸡似的把咱们带进来了,卿卿,你最是聪明的一个,比娘和你奶奶都有智谋,你快帮着想一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想容听了孟氏和赵姨奶奶的话,再加上柔嘉方才刚被夏辅国带走--这个时辰还应该是皇上早朝的时间,断然不可能无故让一个公主到朝堂上抛头露面。前后联系,云想容这会子已经将事情的大概理顺清楚了。

        皇上的确是害怕云家谋逆才将慈安宫围起来,也将云家看守起来的。

        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九成是柔嘉长公主。

        她先下帖子,约云敖私自见面,然后想办法将云敖扣押住,皇上在云敖的身边定然有探子,只要造成云敖离开京都的假象,在如此政局不稳的紧要时刻,皇帝必然起疑。

        试想,云家一门双侯,两个掌事的都离开了京都,且祖父和沈四是去了辽东那样敏感的地方平定兵变和民变,如果皇帝怀疑父亲也去了辽东呢?皇帝心里一直想着削藩,又怕雷霆手段叫藩王和勋贵门反感,所以一直在小火慢烹,若真是有一门勋贵藩王事先意识到皇帝的动作,先行反了,那么她相信大周朝的藩王勋贵门会一同揭竿而起。

        为了各自宗族的利益,有些时候什么国家大义竟也是顾不得的。

        只是她不懂,为何方才夏辅国将柔嘉带走了?

        难道是皇上知道了其中细节?

        皇上又是如何得知的?除了父亲当面与皇帝说明他是被柔嘉的帖子请走的,还有什么能够让皇帝信服,让柔嘉这会子去太和殿?

        唯一的解释,就是云敖现在已经安全回来了!

        云想容想到这里,心也算放下了,至于为何母亲和赵姨奶奶还不知情,在这里为了父亲的下落焦急,恐怕是他们还没被告知实情。

        “娘亲,奶奶,你们不必担忧,这次只是虚惊一场。断不会有事的。”云想容面色平和,又与平日里的稳重端雅毫无两样。

        孟氏焦急的道:“你只这样说,叫为娘的如何放得下心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娘亲不必知道其中细节,只要知道父亲定然会安然无恙的回来,咱们家也绝不会有事的就好了。”云想容安抚的拉着孟氏的手,又道:“你还不相信我吗。如果真个咱们家有什么,我好歹也会跟您说清楚的。就算是要谋逆,咱们也要做好随时逃走的准备啊。可现在咱们什么都不用做。”

        她那轻快的语气,让孟氏的心放下了一半,虽然满腹疑惑,可女儿素来都比她有见识,比她看事儿看的准确。

        或许她真的不该多想,咸宁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此时的太和殿之中,文武大臣东西列立,云敖拜倒在地,朗声道:“……臣的确是收到了长公主的帖子,因帖子上说有要紧事相商,又有长公主的信物,臣便信了,按着要求独子去了广岳楼。可是才刚到了三楼的包间,就被七八个汉子给围住了。臣虽有两下拳脚功夫,但自知双拳难敌四手,反抗必然会遭毒手,就只能随他们去了,到了今日凌晨,才有一群人将臣救了出来,臣觉得蹊跷,就立即赶着进宫了。”

        云敖说着双手捧上了帖子和一枚玉佩,“这便是物证。”

        小太监接了过来,传递给夏辅国,夏辅国又传给了皇帝。

        皇帝看了那信,的确像是长公主的字迹,在看玉佩,却是长公主小时候先皇御赐的,他们兄弟姊妹人人都有。上头刻着他们的名讳。

        这东西是否是伪造,别人或许会看错,可皇帝绝不会看错!

        皇帝的目光倏的瞪向站在阶下的长公主:“柔嘉。”

        堂堂一个长公主,竟然私自邀请大臣出外,还将人给扣押了。此事在文武大臣面前宣扬开,天家的颜面何在?

        皇帝此时当真恨不能掐死柔嘉,只觉刘家的老脸都是被刘清宇和柔嘉这样的逆子逆孙给丢尽的!

        “柔嘉,你还有何话说!”

        柔嘉此时藏在袖中的手早已因紧张而出透了冷汗。

    第三百八十章 对峙

        为何会这样,她明明花了重金雇佣了江湖好手,足足有十余人将永昌侯带去了郊区某处关押起来!只要他不在,以皇兄的疑心之重,定然会怀疑云家谋逆!

        她不只要看云想容死,她要她亲眼看着她的亲族一个个死去却无能为力,最后再了结了她!也只有这样,才能为尉迟凤鸣报仇!

        这样周密的计划,她绞尽脑汁想了出来,又费尽心力的去实行,原本以为天衣无缝,为何原本应当在郊外的人,现在却在眼前了?她原也想过云敖或许会逃脱,可那至少也是在云家已经定罪抄家之后,绝不会是现在!

        柔嘉的慌乱也只在一瞬,越是这等大场面,她就越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她挺直背脊,讶然道:“我的玉佩?!皇兄,事到如今柔嘉也不瞒着您了,那玉佩早半年前就被我无意之中遗失了,我不敢与皇兄和母后说,怕你们怪罪我,私下里一直在派人寻找,如今竟然到了永昌侯手中!皇兄,您若不信,可以问我身边儿跟着的人。至于我下帖子约永昌侯出去,天地良心,我并无理由这样做啊!”

        太和殿中鸦雀无声,大臣们虽有好事者心中疑问,然此处并无傻子,谁都知道此事牵涉到皇家的家务事,他们应当避嫌,这般赶上了已是倒霉。管长公主是否真的绑了永昌侯,快些了结了此事不让皇帝震怒才是正经。

        大臣们心中所想的,也恰好是皇帝正在想的。

        “是吗?你当真丢了玉佩?”

        “皇兄,柔嘉不敢欺君。”

        端正跪在地上的云敖眯了眯眼,随即恍然大悟状:“皇上,如此一说臣也觉得柔嘉长公主当是冤枉的。臣与公主素来无交集,无冤无仇的,长公主绑架微臣做什么?想是臣平日不留神得罪了哪些宵小之辈,又有什么人得了公主的信物,伪造了书信无限臣与长公主,请皇上明察,不要冤枉了公主。”

        “请皇兄明察。”柔嘉顺水推舟,跪地行礼。

        皇帝拿着如假包换的玉佩,又看着那帖子,半晌方道:“朕也觉其中必有蹊跷,要诬陷朕的皇妹,又要害朕最得力的臣子,此人居心叵测。朕定当严查!”

        “皇上圣明!”百官齐齐行礼,山呼万岁。

        散朝后,夏辅国悄悄的给云敖使了个眼色。云敖会意,大臣鱼贯散去之时他并未同行,而是特地落后了几步,跟着夏辅国往御书房去。

        皇帝穿着黄袍,正站在廊檐下面对着大红廊柱,不知在想什么。

        夏辅国行礼退在一旁。

        云敖立即行礼:“皇上。”

        皇帝转回身时,面上已挂了温和笑意:“快起来吧,大冷的天地上凉着呢,人前也就罢了,私下里不必如此。”

        “谢皇上恩典。”云敖仍旧礼数周全,磕了头才起身。

        皇帝便下了丹墀,拍了拍云敖手臂:“可有受伤?”

        “回皇上,那些人并未伤微臣,只是关押而已。”

        “你觉得,此事当是何人所为?”

        皇帝发文时,锐利的眸光中闪现着点点金芒。

        云敖心中凛然,郑重道:“臣也不知是何人所为,但是臣细细想来,必然不会是长公主。臣与长公主从无交际,她没道理绑架微臣。如臣方才所说,定然是有人陷害。”

        皇帝点了点头,道:“罢了,此事就且先如此。你失踪一整日,府上夫人和老夫人都急坏了,一大清早的去报告了官府,否则朕还不知你失踪的消息,这会子他们都被朕接到宫里,与默存媳妇在太后宫里呢。你也有日子没见过默存媳妇儿了吧?这就去看看吧,顺道接你老婆孩子回府去吧。”

        皇帝话语温和,却透露了一个强有力的信息,让云敖心头剧震。

        他失踪一夜,母亲老婆孩子就都被皇上“接”到宫里来,和卿卿住在一起了!卿卿现在的身份是什么?是沈家的媳妇。而沈默存这会子和他老父亲一同在辽东!

        皇帝分明是怕他云家与沈家联合了叛军暴民谋反!

        若从前,云敖会觉得自己的分析可笑。然在他深知皇帝削藩意图的今日,他只觉得胆战心惊。面前待他如从前一般亲近的皇帝心里已有了去除云家之意!

        让他去接老婆孩子,一则表示亲近给他恩典,二则也是在提醒他,要安守本分,不要做任何触怒天威之事。

        “臣多谢皇上!”云敖感激涕零的行礼。

        皇帝就摆摆手笑道:“快去吧。”

        看着云敖跟着夏辅国离开,这才转身进了御书房。御书房地当中,柔嘉正垂首跪着,鹅黄裙摆在地上散开一朵裙花。

        皇帝挥手,示意小太监退下关了格扇。光线被遮挡在外,只偶有几缕投射进来打在柔嘉的脸上,将她柔美的面庞勾勒出明暗。

        皇帝缓步走到她跟前,垂眸看她。

        柔嘉紧张的握紧了拳头,低着头,看着黄袍的下摆。

        突然那下摆一扬,明黄的靴子抬起,皇帝一脚就揣在她的肩膀上。

        柔嘉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跌倒在地,肩膀以至于半边身子都麻木疼痛,眼泪一瞬冲上眼眶,不可置信的高声叫道:“皇兄!”

        皇帝点指着她,愤然道:“若不是看在你是朕的妹妹,真今日非掐死你不可!你说你办的都是什么事!”

        柔嘉泪眼朦胧,哽咽道:“臣妹不是都已解释清楚了吗,分明是皇兄要苛责于我!那东西臣妹早就丢了的,皇兄……”

        “住口!”皇帝气急败坏道:“你还要朕真的拿了你的人,然后一个个审问过去吗?你大概不知道朕手底下有多少能人最善于撬开别人的嘴巴吧!”

        “皇兄!”柔嘉的声音颤抖,充满了惧怕。

        皇帝道:“柔嘉,你是希望朕继续明察此事,还是就此搁置?云咸宁那是会办事,给朕的台阶下才那样说,你就愚蠢到真当事情就是那样了?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分明是看朕的江山稳固,你瞧不惯了,想帮着谁家来祸乱咱们刘家的江山!你说,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没有,我没有!”柔嘉摇头连连磕头道:“皇兄这么说,臣妹哪里担当的起,没有人给我好处,我也并非是要动摇皇兄的江山!”

        “那你今日是为何?你可知道你这样做,朕险些就错杀了云家人!若是云家人真被杀了结果会如何!”

        归来的云咸宁会痛不欲生,他会真的反了。

        然后,他或许真会奔赴辽东,联合叛军和暴民,带动天下藩王谋逆。

        到时候大周朝将会是一片风雨飘摇。

        柔嘉既然能想的出皇帝会怀疑云家,借此以打击云想容,自然也听的懂皇帝的意思。

        虽然在她心目中,江山社稷都离她太遥远了,她在计划行事时根本没有考虑那样多,只想着怎么帮尉迟凤鸣出一口气。

        然如今在皇帝的注视下,她不得不正视自己做过的事。她真的险些引起了朝堂的动荡。

        眼泪簌簌落下,柔嘉侧爬在地上,哭的狼狈又委屈。

        皇帝见她这般,真恨不能打死她。

        但他偏又不能如此。

        因为方才对外他为了替天家圆回脸面,说过柔嘉是冤枉的。事情是有蹊跷的。

        金口一开玉言出,他就不能在处置柔嘉,即便是暗地里,也不能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背后诟病。

        况且现在慈安宫还派人围着呢,还都不知该如何将此事圆过去。

        柔嘉可怜兮兮拭泪,模样端的是我见犹怜。她越如此,皇帝瞧着越动气,沉声斥道:“给朕滚回去,没有朕的允准,不许离开慈安宫半步!”

        柔嘉哽咽了一声,起身之时掉落更多的泪珠,却不敢在皇帝面前再哭出一声来,更不敢多加辩驳,匆匆行了礼就如有厉鬼追似的跑了出去。

        御书房中一时沉静下来。皇帝疲惫的坐在桐木黑漆圈椅上垂眸揉着太阳穴。

        虽然下帖子用的信笺和那玉佩都是长公主所有,旁人想要造假很难,但他想不透柔嘉这样做的道理。况且事无绝对,若真有人陷害长公主,挑拨他与云敖之间的关系,又会是何人所为?还有,此事仍旧有许多疑点,例如云敖被抓,是何人将他营救出来的?

        但总归一件,经过近日,往后他对云家的监视要更加密切才是。

        柔嘉这厢哭哭啼啼的出了御书房大门,见跟着她的宫女方才已被皇帝打发回了慈安宫,只能自行回去,眼泪落的更凶。

        她心里憋闷,被皇帝踹了一脚肩上又隐隐作痛。满心委屈无从发泄。回了慈安宫又要去见不喜欢见的人,只觉天空都是黑的,空气都叫人窒息。

        她避开了人群,往御花园僻静的一处去,那是她与尉迟凤鸣常常见面之处,虽明知道他不会在,可究竟只有那里能让她烦躁的心安静下来。

        谁知路走了一半到了僻静之处,却被人捂着口拦腰拉进了冗长宫道一侧的窄巷里。窄巷尽头是紧闭的一扇木门,门边放着一口注满水的大缸,门两侧还有凹进墙内约各一步的距离,最适合藏人。

    第三百八十一章 解围

        柔嘉惊恐的挣扎了几下,随即感觉到身后那人熟悉的气息,便柔顺安静了下来。被强制着带入了巷尽头可以藏身的墙壁凹陷处。背部靠着冰冷的宫墙,身前那结实的胸膛却是温暖的,熟悉的男性气息包围着她,让她将委屈都忘了,只剩下羞涩。

        尉迟凤鸣松开捂着她口鼻的手,在背后衣服上蹭了蹭沾上的眼泪,低声严厉的问:“为什么这么做!”

        柔嘉尚未注意到尉迟凤鸣语气中的不满,全心只在对他的思念和爱慕之上,就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双臂圈住了他结实的腰身,头枕上了他温暖的胸膛:

        “什么都别问了,我为你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尉迟凤鸣低头,鼻端充盈着柔嘉发上淡淡的茉莉花头油香气,这个女人对他当真是十分依恋啊。

        他的心就有些软了,抬起手臂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语气也缓和了一些,但仍旧是问:“是你把云咸宁骗去绑架的吧?”

        “嗯。”

        “为什么这样做?”

        柔嘉闷闷的道:“我只是想为你报仇。”

        尉迟凤鸣浓眉挑起,唇边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娃娃脸上酒窝却因笑意而出现了:“你说报仇?是指我一败涂地,还是指我现在成了残废?”

        这种自暴自弃的语气,让柔嘉心中十分不忍,摇头道:“不,你不是残废,你也没有一败涂地。我只是气不过,看不惯她害了你这样凄惨,自己却能安然度日,我要她尝到什么叫做伤心!我要让她跟我一样揪着心,眼看着在乎的人受伤,甚至是死去!”

        柔嘉仰起头,眼眸因为忿恨被点亮:“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人,做什么官,也不在乎你是不是跛足,你永远不必觉得自己有不足之处,因为在我眼中你是旷世奇才,你是真正的伟岸男子。伤害你的人,我绝不会放过!”

        柔嘉如此直言不讳的与他说了这一番话,双颊已染上红霞,眼神却十分的坚定。

        尉迟凤鸣双手扶着她双臂,低头望着她哭花了妆容的脸,心里既是感动,又是无奈。

        若是云想容有柔嘉这样的深情就好了。若是柔嘉能有云想容一半的理智和智慧就好了。

        人终究是没有完美的。

        “算了,你以后不许这样了。他们家你不能动。而且你也不能伤害她。”尉迟凤鸣放开手。

        柔嘉心跳露了一拍,脸上瞬间抽浄了血色,惨笑一声,“你还是心疼她?她现在大腹便便,马上就要临盆了,生的却不是你的孩子,你还为了她着想,她害得你丢了官,瘸了腿,你就不恨?你为何不恨她!你为何不将对她的心思用一半在我身上!”

        她如此怨恨的话出口,连自己都被满身怨气的自己吓住了。她是端庄的公主,是皇帝的妹妹,是皇家高贵血统的绵延,如何为了一个心不放在自己身上的男子,让自己如此狼狈。

        柔嘉深吸了口气,却滑落更多的泪珠,只觉心如刀绞一般,望着面前的男子,却是如何也放不开满腔缠绵的感情,忘不掉他,放不开他啊!

        与其说是气他不爱她,倒不如说是气自己不争气,为何就爱上这样一个人。

        柔嘉轻轻地推开尉迟凤鸣,便要沿着宫道离开。谁知刚迈出一步,腕子就被尉迟凤鸣拉住。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只略微用力,她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的靠向他,随即他干燥的唇,带着一股属于男子特有的气息落在她的唇上。柔嘉惊愕的张大眼,唇微开。

        似察觉到她反应呆滞,尉迟凤鸣轻笑了一声,微离开她的唇,道了句:“傻丫头,要闭上眼啊”复又吻上时候,左手已遮住了她的眼。

        这个女人满心都在他的身上,着实弥补了他自云想容那处得不到的,虽然他对她并非那么喜爱,可如此柔情,让他的心都软了,好似不由自主的就会接受她的感情,安慰她的伤心。

        罢了,以后还是多与她亲近一些。他本就是被感情害惨了的,不至于这世上再多一个伤心人。

        %

        “……皇上早朝,奴才近不了边儿,就只在御书房外头只瞧见皇上对永昌侯爷十分的关心亲近,后来皇上去了御书房里头,过了一会儿,长公主就从里头出来了,往御花园那儿去了。奴才看皇上并不喜欢,若是贸然传了太后娘娘的懿旨,怕这个节骨眼儿上不大好。是以回来请您的示下,是这会子就请皇上,还是稍后再请。”一大早派去问皇上的徐公公诚惶诚恐回话。

        太后这会子却是和颜悦色,并未有半分怒气,“你是个机灵的,知道不惹皇上不高兴。皇上不高兴,哀家自然也不高兴,回头等闲了皇上自己喜欢了,哀家在问他便是了,不过你说柔嘉从御书房出来?那时候她神色如何?”

        徐公公不敢隐瞒,低声回道:“奴才瞧着长公主像是遇到什么伤心的事儿,哭的妆容都花了。”

        “是吗,难怪才刚来人传旨六宫,说是柔嘉不准离开慈安宫半步……”太后摩挲着手中翡翠的念珠,当她思考问题时,锐利幽深的眼眸与皇帝的如出一辙。

        徐公公垂首静立着不敢打扰,过了片刻,太后才道:“你去当差吧,若是柔嘉回来请安,叫她不必来,自个儿歇着去就是。”

        “是,奴才告退。”徐公公行了礼,弓着身子退下。

        光线阴暗的寝殿里,太后往西厢的方向看了看,即虽然隔着格扇,又听不见那方的谈话,她还是忍不住这样。

        她很好奇,皇帝竟然会允准外臣来她的慈安宫亲自接人。她需要一个解释。皇帝是她的儿子,忙过了自然会与她来说清楚的。

        而西厢这里,孟氏和赵姨奶奶见了云敖安然无恙,又是喜极而泣,云传宜和云博宜也十分开怀,拉着云敖的袍袖不松手。

        看着妻儿母亲,云敖心里立即涌起几分庆幸来。

        多亏了他百般思量之后去找了沈默存与他合作。多亏他身边跟了沈默存安排给他暗中相护的侍卫。否则此番他怕是要折在里头。

        “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们也累了,先暂且去歇一会儿,我与卿卿还有几句话说。”

        孟氏和赵姨奶奶点头,在他们心中,整个永昌府里可以与云敖商议大事的,也只有云想容夫妇了。

        将十分不情愿的云传宜和云博宜带去隔壁的堂屋,留了英姿和玉簪守在门前。云敖这才到了里屋,坐在暖炕边的交杌上,望着侧躺其上大腹便便的女儿。

        云想容笑弯了桃花眼:“父亲能回来就好。您这一失踪,将母亲和奶奶都吓坏了。”

        云敖也笑,眉目与云想容十分相似:“是啊,不只是他们,皇上也吓坏了。”

        一句话,就将云想容脸上完美的笑容和心中竖起的城墙激的有了一丝裂缝。

        她想不到云敖会开诚布公的与她来商议大事。

        云敖又道:“事情的经过来瞧,皇上对云家已经很防备了,你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云想容蹙眉,眼中有千万思绪飞过。那些与云敖之间的仇恨和隔阂,她是不可能忘记的,他两次要掐死她,还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后来种种冰冷的对待……

        她并非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只因为他是她的父亲,才不能立即只理会他。

        可自从那一次宫中赴宴,回程时他主动邀了沈四上车去,二人不知谈了什么,自那之后云敖对她的态度就改变了。

        两世为人,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他绝不会是突然父爱爆发,想对她好。这其中唯一的驱使,就只有利益。

        “我还好。好吃好用好住的,能有什么不好?”云想容听到自己如此回答。

        云敖闻言,片刻无言,心里头就像是被谁用热火烧过的针炸了几下似的。

        许是上了年纪,他从前不放在心上的亲情,这些日他却时常会想起,在他的心里占了越来越多的分量。就连这个大逆不道的长女都是如此。他对她可以说又爱又恨。客观的说,她是个特别的女子,强悍,坚韧,聪慧,又懂得审时度势。他们父女两个关系的冷淡,只能归结为他们的利益不合。

        他以为,当他们有共同利益时,关系自然会缓和一些吧?

        “一晃眼你也是快做娘的人了。我看你也快八个月了吧?在宫里常住也不是办法,不如回府里去,将一切都备足了安安稳稳的待产。回头为父的去皇上那处讨个旨意,想法子让你回府吧。”

        云敖是好意,云想容知道,可皇帝未必会成全他的好意。

        “父亲,你想的太简单了。皇上为何让我入宫?您是聪明人,自然很清楚了。我,老夫人,娘亲,奶奶,还有两个弟弟入宫的理由都是一样的。我说句僭越的话,父亲也应该提早想清楚今后的路要怎么走,更要有个打算了。”说到此处,云想容压低了声音:“他对咱们防备至此,这一次是运气好才让父亲及时回来,可若父亲没有及时回来呢,您想过后果吗?”

    第三百八十二章 长谈

        云敖留下与云想容说话,一是想叙父女之情,二是因为沈奕昀不在京都,他没有旁人可以说正经事,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他即便是说了他们也听不懂,不但不能分析,还会先将他们吓坏了。偌大一个永昌府,现在也只能与云想容商议而已。

        云敖叹道:“你果然是个明白的。”

        “我也是不得已才明白。皇宫中的生活虽然锦衣玉食,可时时刻刻都要提起防备。我居于宫中,就似父亲在庙堂之上,恐怕父亲也没有一日是安枕无忧的吧。尤其是现在皇帝的做法,着实是让人心底发寒。”

        “是啊。我的确是有些心灰意冷之感。我对皇上忠心耿耿,可皇上对我却存了猜忌之心,当年我二人八拜之交,称兄道弟,又意趣相同志同道合,那些时光现在是一去不回头了。”

        云敖还是第一次与人说起这些话,心中十分怅然。

        云想容能体会云敖的感受,叹息道:“父亲也不必太难过,最是无情帝王家,若帝王有情,便要亡国了。皇上有皇上的苦衷,父亲也有父亲的立场,您也当看开才是,必要的时候你们还是会为了各自的立场做事,咱们家那样辉煌,又帮衬着皇上斗垮了马家,说句您或许不喜欢听的,咱们现在就是第二个马家啊。”

        “你说的是,我现在也有些后悔,当初若听你祖父的话,不全心信任皇上,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了。”

        二人相对默然。

        没有老鼠,还养猫做什么?不杀鸡,手中还持刀做什么?云家就是猫,就是手中的刀,马家倒了,他们对皇帝就没有用处了,还有可能成为皇帝帝位的威胁,他若是丝毫不起疑心,丝毫不打压,云家必定会成为第二个权倾朝野的马家。

        “罢了,事已至此。多想也没有用处,咱们现在只管好好过好当下就是。父亲久居庙堂,又与皇上关系亲近多年,您看的定要比我看的明白。我只不过是瞧见了一些蛛丝马迹禁不住猜测罢了,父亲那里定有更多的实例。您也当好好从长计议,想一想云家的未来,想一想永昌府的未来。”

        云想容观察云敖的脸色,见他并无不快,才将她早就想对他说的话说了。

        “我知道父亲与祖父虽然一直对着干,可也是借口不和,让两府走上不同的道路。大伯父没有什么建树,二伯父是跟从祖父的,这样一来,不论是济安府遭灾还是永昌府遭灾,云家好歹不至于断了根,还能保留一脉。可现在情况不同了。您看,祖父都已告老赋闲在家,每日只知浇花务农,皇上还叫了他去辽东,意思就显而易见了。”她虽然恨父亲,可父亲若倒下,会带累全家人,到时候母亲和宝儿都要遭难,她决不能眼看着云家出事。

        云敖却不知云想容是这个想法,在这个与自己容貌和性情都相似的女儿跟前,他找到了畅谈的快感,得遇知音的喜悦,还有自己的气质得到传承的愉快,更有女儿开始关心他的开怀。

        云敖面上愁云一扫而空,第一次在云想容面前露出称之为慈爱的表情:

        “我家卿卿长大了,你即将为人母,为父也老了。”语气颇为感慨。

        云想容一愣,心里柔软之处被碰触,这世上总有那么多不如意,她期待父爱的时候,父亲给她的是痛下杀手,她不稀罕父爱了,他有开始回心转意,可她也不稀罕了。

        云想容只是微笑着,道:“父亲不老,您正当壮年呢。”

        云敖闻言爽朗一笑,俊美面庞去了年轻人的锋锐,沉淀了岁月之后,更加出众,他也不过三十五岁的年纪。

        多年以来,这算是父女二人最为快乐的一次谈话。第一次没有冷言冷语,也没有吵的鸡飞狗跳甚至大打出手。

        云敖心下满足,站起身道:“我着就带你母亲他们回去了,你暂且安心住着,仔细养护身子,回头我会去求皇上允准你回府去。”

        云想容撑着要起身相送,云敖按着她的肩膀道:“肚子这么大了,就别折腾,你我父女之间也不必太讲究这些,我走了。”

        云想容心里百感交集,云敖如此对她,让她想起了小时候他将他高高抱起,让她第一次看到比别人都要高的那片天空,心里的城墙,似又有了一些裂纹。

        “父亲慢走。”

        云敖浅笑,出去叫了孟氏等人。

        云传宜临去前快步进了里屋,拉着云想容的手道:“姐姐,你要仔细照顾自己,我可还等着做舅舅呢!我走了。”

        云想容掐了掐少年的脸颊,笑道:“听娘的话。”

        “知道啦!”

        云传宜快步跑到了门前,拉着云博宜的袖子。

        云博宜则收起羡慕的暮光,恭敬的给云想容行过礼,这才与云传宜相携而去。

        云想容松了口气,

        惊心动魄的一夜总算过去,有惊无险。

        不过到底是谁救了父亲出来?相信她有这个疑问,皇帝也会有。

        一想到这里,云想容就觉得压力颇大,局势真是越来越紧张了。

        云敖这厢带着孟氏、赵姨奶奶、云传宜和云博宜,在小太监的带领下去拜别了太后,离开慈安宫时,恰遇上了迎面而来的水粉色身影。

        柔嘉长公主一反方才在太和殿上的苍白,此即面若春水,眼含柔光,红唇娇艳,原本只称得上清秀的面貌,如今却平添几分艳丽。

        两厢走了对面,柔嘉心中瞬间闪过尴尬。

        不过皇上都当着臣子们的面儿说了她是无辜的,主谋之人另有其人,她也就姑且当做如此。

        云敖已经走到跟前,领着家眷行礼。

        柔嘉端庄笑着:“永昌侯,今日之事着实虚惊一场,你身上没伤到吧?”

        “多谢公主挂怀。”云敖皮笑肉不笑,“臣运气好,还没死,不过……”

        云敖久居高位,此刻眼眸冰冷如淬毒的利箭,略拉长的尾音,震颤的柔嘉心里砰砰直跳,甚至不敢与他的目光相对。

        云敖心下冷哼一声,这般没用,连他家卿卿一半气势都没有。有本事使坏,却没本事担当,不过是寻常女子罢了!

        “臣还有要事,今次多谢长公主宽待,往后若有机会,臣定当重重报答!”拱了拱手,云敖转身便走。

        孟氏与赵姨奶奶匆匆给柔嘉行礼。心中虽不确定柔嘉是否真的绑了云敖,可看云敖的态度,也知这人不是什么好人,但因云想容还住在宫里,与柔嘉低头不见抬头见,他们也不好开罪,便恭敬的行了礼,带着云博宜和云传宜跟着云敖离开了。

        柔嘉咬牙切齿。怨怒之余,心下其实多少还是有惧怕的。

        她耳边响起了尉迟凤鸣方才在她耳畔说过的话:“……你此番作为,等于激怒了一头沉睡中的雄狮,那云咸宁可是比云大同更加厉害的角色,想必你也知道,当年若不是他射杀太子,当今圣上也不会有如此高位,怕早化做刀下亡魂了。你想,一个有胆识,有魄力这样做的人,是会被陷害了也顺从的如同绵羊一般的人吗?长公主还是太过天真了……”

        她虽然处世不深,但并不笨,她知道尉迟凤鸣说的都是对的。

        如今她才开始后怕,皇上已经恨上她了。若不是为了皇家颜面,她想皇上也不会轻易原谅她。现在她又与永昌侯也结了梁子。将来的日子恐怕更艰难了。

        柔嘉不自禁满面愁容。缓步回到慈安宫,本想去给太后请安,却被宫女嬷嬷拦住了,且态度十分不恭敬的让她自行歇息,太后这会子乏累,不见人。

        但是站在廊下,她分明听到里间有轻快的笑谈声,分明是太后与云想容!

        柔嘉嗓子里就如塞进了生鸡蛋,沉着脸保持着端庄回自己的偏殿。

        宫女和太监们则是嗤笑了一声。

        云想容这厢坐在太后身边,任太后拉着手,温柔的笑着:“……多谢太后关心,我昨儿睡的很好,今日父亲和母亲一同来看我,我喜欢的很,心情好了,身子也好。”

        滴水不漏的回答让太后的话到了嘴边儿转一圈又咽下去了,看来这丫头是个精明的,想要收买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太后就笑着,吩咐人上血燕窝来,又嘱咐她:“你在这里只管放心住着,有什么不快的就来找哀家,你是元素的妹子,也是哀家半个女儿,万事不要外道才是。”

        “是,多谢太后。”云想容感激的笑着,明眸中光芒晶莹。

        太后就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

        离开太后的寝殿,云想容扶着玉簪和英姿的手缓步回到西厢的途中,突然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东厢紧闭的格扇。

        先是专注瞧着,眼神渐渐变的阴冷,嘴角弯起了弧度,笑容嘲讽。

        英姿和玉簪不明所以,对视一眼,柔声道:“夫人?”

        云想容嗤的一声笑,撇过那方道:“走吧,咱们回去。”

        而东厢趴窗缝看着外头的柔嘉长公主早已经被云想容怨毒的眼神惊的背脊冒凉气。

        永昌侯再报复,毕竟他在宫外,等闲沾不到她的边儿。可云想容却住在宫里啊!

    第三百八十三章 截杀

        锦州城北方七十里地的一处小村名唤靠山村。村里一共二十八户人家,此即家家户户皆挂有灵幡,村东头的空地上大火熊熊,火化的尸首已快燃尽,焦灰打着卷儿往天上窜去,跟随着灵幡飘舞,纸钱翻飞,一股子腐败阴暗的气息扑面而来,在加百姓悲伤的哭声,端叫人心里慎得慌。

        恬王暗地里拉了拉沈奕昀的袖子,低声道:“贤婿啊,其实咱们不必如此吧。走街窜巷的事儿叫下头的人去做便是。这种场面,没得叫人作呕。”

        “岳父大人说的是,的确要给下头的人多一些表现机会才是,是我的疏忽了。”沈奕昀面上堆着敬重的笑,道:“只是我考虑着皇上哪儿或许喜欢岳父大人身先士卒,这事儿若传了回去,皇上定然会予以嘉奖。是以我才做主与岳父大人出来巡视锦州周边的村落。下次我定会先询问岳父大人的意见在行事。”

        恬王闻言,笑容爬上嘴角,拍了拍沈奕昀的肩膀:“默存是全心全意为本王着想,本王岂能有不知的道理?本王想的下头那些人的士气,默存想的却是本王,很好,很好。”

        “岳父大人过奖了。”沈奕昀恭顺笑着,商议道:“如今也快到晌午了,恐外头也没什么可吃的孝敬您,不如咱们赶回城去在用饭?”

        “也好。”鼻端满溢着焦尸气息的地儿,恬王也吃不下去什么。

        一行人就告别了村长,离开村落。

        沈奕昀与恬王出来,身边只带了五十精兵和十几名护卫,他们人人都骑着马,是以脚程很快。离开村子往锦州城的方向奔了数十里,入目的景色越发的怡人起来。

        积雪消融,化开的雪水汇集成泉,沿着石砬潺潺流下,融入山根下的沟渠,春风吹过,初绽枝头的一点绿色为春季平添了一些轻快。

        恬王深吸了口气,清新的味道取代了烟尘与焦味,他心情越发好了。好似每次与沈默存在一道时他都是心情愉快。

        恬王便放缓了速度,笑着与沈奕昀闲聊起来。

        沈奕昀善于揣摩,又最是知道恬王的心思,说气话来总能瘙到他心口痒处,接触越深,恬王对这个女婿就越喜欢,禁不住感慨道:

        “贤婿啊,其实过去种种,本王现在回想起来也都理解了。本王虽有儿有女,却没有一个能如你这般贴心的。看来比起教导孩子,云大同要比本王在行多了。”

        沈奕昀是云家收养的,外人皆知。

        “岳父大人夸赞了。我怎么当得起。”

        “哪里当不起,其实作为父亲,本王希望你与嗪姐儿锦瑟和鸣,但作为男人,本王也理解你偏疼云氏。罢了,往后你们夫妻的事本王就不搀和了。毕竟那都是内宅里头的事。男儿志在四方,不可能总围着女人家的裙子边过日子。”

        “岳父说的是。”

        “为今之计,是日后回朝去,利用本王此番在辽东的功劳,给你那不争气的大舅子说说情,免了他的死罪。到底本王也只有这么一个孽障。”

        终于说到正题了。先是示好,在表示不再参与他和刘嗪的关系,只要维系他们的翁婿关系即可,最后再提起刘清宇。

        沈奕昀笑容不变,道:“此事要从长计议,回头咱们好生商议一下。”

        原以为他还会拒绝,可现在却一口答应了。

        恬王满意的很,郎笑着伸长手臂拍了沈奕昀肩头一下。

        谁知正当这时,一旁树林突然窜出十几个手持棍棒的汉子来。他们人人穿着补丁衣裳,棉袄上的棉絮都露了出来,头发纠结,脸上脏污,分明是暴民!

        恬王唬的手一缩,险些跌下马去。多亏沈奕昀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才幸免于难。

        沈奕昀凤眸中闪过精光。他敏锐的注意到这群人的身形和眼神。

        虽做暴民的打扮,可这十几人各个都是功夫好手,且并没有长久挨饿之后的虚弱,人人身强力壮,肌肉结实。

        是刺客!

        “有暴民!快保护王爷和伯爷!”护卫惊呼,将沈奕昀与恬王护在中间,五十精兵则前后变换阵型,形成一个圈,将沈奕昀和恬王严密保护起来。

        那十余暴民说话间已奔到近前,手中棍棒大开大合,势如破竹,转瞬就有数名精兵跌下马去。

        恬王也看出了不对劲儿,惊声道:“这些暴民功夫如此高超!”

        沈奕昀忙拉着缰绳稳住坐骑,吩咐身边侍卫加入战团。

        他面色严峻,这些刺客若是针对他而来,最有可能的就是上一次在兴易县孟家放火的人,他遵旨参奏开罪了不知哪一位藩王,到如今皇上没有惩处,今日还是不放过他。

        喊打喊杀声充斥耳畔,十余暴民横冲直撞,竟人人能以一敌三,即便侍卫也参入战团,己方的人还是在陆续倒下,马匹也都受了惊吓,纷纷跑远。

        恬王废了很大力气才没从受惊的马上跌下去,这会子已经是脸色惨白。

        “贤婿,快走!”一夹马腹,就要夺路而逃。

        沈奕昀轻笑一声跟了上去。不论来追杀他的是哪路人马,能够装扮成暴民再出手,当真太合他的心意了。

        恬王一生做闲散王爷,享尽荣华富贵,哪里经历过如此紧张场面,暴民连朝廷都敢反了,还在乎他这个王爷?若被他们逮住,小命休矣!

        这会子也顾不得老脸,恬王焦急的大喊着:“快,贤婿,你不是有功夫在身吗,再叫上几个护卫随行,其余的留下断后!”

        沈奕昀对他如此贪生怕死,遇事竟如此慌乱颇为不屑,面上却做紧张状,策马跟在恬王左右,大吼道:“岳父放心,我定护着你周全!”

        在如此紧要关头,沈奕昀对他不离不弃,恬王极为动容,然性命这会子第一重要,哪里顾得上说些什么,只顾着逃命要紧。

        谁知刚逃了没多远,前头又出现五名暴民拦住去路。

        马儿受惊,人立而起,恬王惊慌之下跌落在地,因着手肘最先落地,耳畔只听咔嚓一声响,也不知是骨头断了还是肩膀脱臼,总归疼得他眼冒金星,这会子已是疼的仿佛手臂都不是自己的。尚且来不及惊呼,暴民手中的大棍已挥到眼前。

        恬王只觉心底一凉,呼救僵在口中,心道我命休矣。

        正当此时,却见一人已挡在身前,定睛一瞧,沈奕昀竟是徒手以手臂挡下那一棍。棍棒与他手臂相碰,恬王甚至听得见“砰”的一声响。

        内心的震撼已不能用言语形容,他想不到女婿竟会以身为盾来救他。

        然而沈奕昀到底是“文弱”之人,纵然有功夫在身,也是“学艺不精”,接下那一棍后并无多少反击之力,恬王到底还是被暴民的棍棒打中了好几下,他也并非全然无功夫在身,只是手臂疼痛,且又惊又吓,竟然完全无力抵抗。沈奕昀那厢自顾不暇,几次大叫着“岳父小心”却也顾不上他,情急之下竟然将暴民都“引”到了自己身边去,总算解了恬王的围。

        沈奕昀这会子已是全力施展功夫,再顾不得藏拙,刺客之所以未取恬王性命,那是因为他们手中的是棍棒,致命的几棍又被他拦下了。且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恬王。被侍卫与精兵包围的刺客这会子也朝着他身边聚拢。

        这些人要的分明是他一人的性命!

        沈奕昀全力施展开拳脚,然赤手空拳之下,双拳难敌四手,肩背之上又挨了一棍。这会子他反而庆幸这一群人要以暴民身份来伪装,若是刀剑,他这会子怕是要受重伤了。

        场面一片混乱之际,锦州城方向突有一队人马迎面而来,仔细一瞧,竟是卫昆仑和小猴带着百余名骑兵。

        离着老远,他们就看到被六七个刺客包围在当中的沈奕昀。

        卫昆仑急的大吼一声,飞身抽剑掠了开去,几个起落已到沈奕昀跟前,奋力劈断一人手臂,小猴又带领骑兵迅速赶到,情势终于发生逆转。

        一番恶斗之下,不足二十余人的暴民竟杀了三四十个精兵,最后全部自尽,好容易抓了几个活口,也因为兵士毫无防备,而咬舌死了。

        沈奕昀扶着浑身颤抖的恬王起身,吩咐道:“把咱们的人尸首带回去厚葬,至于暴民的尸首,都给我吊起来挂路边树上,以儆效尤!”

        “是!”卫昆仑领命的同时,对沈奕昀眨了眨眼。

        沈奕昀颔首,扶着恬王道:“岳父大人你还好吧?都是我没用,害得你受了伤。”

        “贤婿哪里的话!方才若不是你舍身相救,后果不堪设想。”恬王对他在没有半分怀疑,还十分感动,拉着沈奕昀的手臂挽起袖子检查,见他左臂上有青紫痕迹,且肿了起来,心疼不已:“快些回去吧。今日暴民作乱,定然是有粮草分发不均之处,回去定要严查严惩!”

        “也或许是有人趁暴民之乱趁虚而入呢。”沈奕昀提醒。

        恬王一想,便道沈奕昀说的没错,一行人分作两批,有护送恬王和沈奕昀的,也有留下善后的。

        卫昆仑与小猴留做第二批,检查暴民的尸首,然他们除了发现这些人都是身材健壮训练有素的死士之外,并未有任何线索。

        二人对视了一眼,小猴低声道:“也亏得四少爷身怀绝技,要么今日就危险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主动

        卫昆仑面色凝重的颔首,道:“咱们的人马不能暴露,四少爷又要收拢恬王,往后危险的事还多着,你我也要多留心才是。”

        “你说的是,而且我听说京都那边又传了信来,听来人说褚先生吩咐他来时候脸色很差,不知是什么事。”

        “希望不是夫人的事。”卫昆仑叹息,“如今爷有了致命的弱点,总怕被人拿捏住了打击。”

        “你那意思好像还很怨怪夫人?我倒是觉得有夫人在很好,从前爷总是冷冰冰的,让人看了觉得慎得慌,等闲半句话不敢与他多说的,现在四少爷多有人情味啊。”

        卫昆仑虽不喜欢沈奕昀有弱点,可也赞同小猴的说法,一个人若一直冷冰冰的,那与人偶有何区别?想必那样做人,伯爷心里也不好受。

        二人检查善后之时,沈奕昀和恬王已回到锦州城。

        守军一见他们一行人行色匆匆,且恬王一路一直都在抱着受伤的手臂哀嚎,立即护送着回了衙门,叫了大夫来医治。

        恬王坠马时,右臂骨折,身上也被棍棒打出几片青紫,大夫验伤上药之际,他呼痛声音奇大似杀猪一般,离他院落很远都听得到。云贤与陈总兵都知这位王爷事儿多,就都在他床畔安慰着。

        沈奕昀则是趁机回了卧房,另寻了一名大夫来诊治,确定了没伤到筋骨,就与大夫拿了跌打药吩咐自己人为他上药。

        他身上原有旧伤,若是叫人看到定会起疑。

        到了傍晚时分,一切总算安定下来,小猴服侍沈奕昀宽衣,在他背部肿起的淤青痕迹上擦了清凉的药膏。见他面色不愉,也不敢多言。

        烛光摇曳,偶尔爆出一声响,沈奕昀半晌方道:“告诉咱们的人准备着,我与皇帝请旨过后立即回京都。”

        小猴诧异道:“咱们要回去了?”

        沈奕昀面容冷峻,只“嗯”了一声。

        小猴劝道:“此番在辽东您出了这么大的力,如今局势渐渐稳定了,也到了要论功行赏的时候了,您若先走了不是平白便宜了济安侯和恬王?再则说因为辽东之事皇上塞外行围已经耽搁了。您若回去早了,保不齐就被皇上点去随行,倒不如在这里拖延些个日子,等赏放下来了,皇上也要动身去塞外了,您在回去不迟。”

        卫昆仑在一旁也点头:“四少爷,小猴说的有道理。”

        沈奕昀摇头道:“我若晚回去,怕夫人会有不测。”才刚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是坐镇伯府的楮天青派人送来的,上面细致讲述了永昌侯被绑架一事,若不是他们的人一直跟着,及时将人救出,怕这会子云家都已经被治罪了。

        皇帝在怀疑永昌侯趁机奔赴边关意图谋逆的时候,会对身为永昌侯之女的云想容如何?

        她的肚子现在已该有八个月了,依着从前韩妈妈与他私下里说过的话,她身子应当很虚弱了,恐怕整日里心脏都很不舒服,在宫里住着又要受那等惊吓和折腾,连在家里安心养身子都不能。

        皇上将她扣在宫里,借口不就是他出门在外,为了帮他照顾夫人么?那么他回了京都,夫人自然不必皇家来照顾了。什么放赏,什么避开行围,如今都比不上他对云想容的担忧。若不是这会子飞奔回去会被参奏抗旨不尊,他恨不能肋下生双翼立即飞回她身边去。

        沈奕昀沉默时垂着长睫,凤眼中有淡淡的忧伤和无奈,白皙结实的身上有交错的疤痕,还有肿起来的青紫伤痕,让小猴和卫昆仑看着都十分心疼难过,心里将没事儿就给自家主子找麻烦的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上好了药,小猴小心翼翼的伺候沈奕昀穿上雪白的中衣,动作轻柔的似怕碰疼了他的伤处。

        沈奕昀却是直接站起身来,好像身上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自行理好了衣带。

        小猴和卫昆仑看的直吞口水,若是这种伤在他们身上,就算不如恬王那般叫声凄厉,但也绝对做不到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二人不由生出更多的敬意来。其实在他们记忆中,沈奕昀不论受到多重的伤,即便是深可见骨或者伤及内脏的,也都没见他哼出过一声。

        拿了件月白色绣竹叶儿的直裰伺候沈奕昀穿好,又在腰间打了带子,刚刚理好下摆,外头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是一小厮气喘吁吁的在廊下回话:

        “回承平伯,外头来了个女子,自称是您夫人。这会子已经往您这儿来了。”

        夫人二字,使沈奕昀的内心砰然而动。他几乎就要以为是云想容来了,并且为之欢喜起来。可是下一瞬,他想起了不久之前得到的刘嗪“千里寻夫”的消息。

        眉头皱起,神色十分不耐烦:“知道了。”

        沈奕昀带着小猴和卫昆仑离开卧房,才刚到院子中,就见一行人提着灯笼由远及近。灯笼的烛火明灭,照映着疾步而来的少女。

        许久不见,刘嗪轻减极多,原本圆润的身材如今已十分苗条,因是夜里,借着烛光辨不出她身上锦缎大氅的颜色,只看得见金丝银线绣的百蝶穿花样反射烛火,熠熠生辉,显得她妆容精致的面庞也柔媚起来。

        刘嗪看到站在院中那飘逸如仙的人,心跳倏的露了半拍,脸颊飞上红霞,缓缓停下脚步。

        二人四目相对,刘嗪满眼的缱绻情意,可她却看不出沈奕昀的情绪。

        “参见郡主。”沈奕昀清越的声音打破了院中的宁静。随即他恭敬的拜了下去。

        他弯腰拱手时,一阵风恰吹来,吹得灯笼中烛火突然一暗,刘嗪额前的一缕长发遮住了她的眼,也遮住了沈奕昀的身形。

        光线复明,沈奕昀已昂然而立。

        刘嗪的热切已被他这一拜熄灭了一半:“仪宾着实不必如此,在我心中,我是你的夫人,你非侍奉我的仪宾。”

        当着如此多的人,她竟然直白的说出这番话。

        沈奕昀修长的剑眉挑起,恭敬垂首道:“郡主如此说,我怎么当得起。郡主贵为天潢贵胄,不可说这等自贬身份的话。恬王千岁如今也在府衙中,郡主也该先去探望恬王才是。”

        刘嗪咬着红唇,泪眼朦胧,委屈的低声道:“难道我千里迢迢的来了,为的就是受你这般冷待吗?”

        “郡主说笑了,在下以礼相待,郡主何来冷待一说?”沈奕昀礼貌又疏离的微笑,道:“或是郡主舟车劳顿这会子已经乏累了,想先用过晚膳歇息片刻在去看王爷?”

        “你!”刘嗪恼怒又难堪的望着沈奕昀,眼泪已沿着她脸庞滑落,从下巴滴落在衣襟。

        她这一路吃了多少苦?首先甩开太后派在她身边的程嬷嬷就废了许多力气——程嬷嬷不允她出来,劝说不成,她就只能在给赏赐程嬷嬷的猪脚汤里下了迷药,然后身边就带了一个老妈妈四个丫头四名护卫这样千里迢迢风餐露宿的来了。背后头还不知道程嬷嬷在母妃跟前要怎么样诟病她。

        她如此辛苦,她自己都不知如何有这样一股子傻气,竟然支持着她一路走到了这里,然见了他的面儿却碰了一鼻子的灰。

        沈奕昀见刘嗪如此,心下多少也有不忍。她毕竟是女子,而且也是自己明媒正娶的。虽然当初的婚事他身不由己,但身为男子,其实应当对女子负起责任来。

        可是,他素来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他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云想容罢了,如果这世界上他之能保护一个人,那也会是云想容,不会是她刘嗪。

        沈奕昀道:“郡主想是乏累了。你们送郡主去歇着吧。”

        刘嗪身后的徐妈妈等人应是,有上前来搀扶刘嗪的,也有为她拭泪的。

        刘嗪落了几滴眼泪,深吸了口气,又重拾信心。她人都已来了,今次是定要让沈奕昀对她回心转意的,哪里能头一阵失利就认输?

        思及此,刘嗪以袖拭泪,破涕为笑:“默存,我先去看看父王,稍后在来陪你。”说罢也不等沈奕昀反应,就领着人走了。

        小猴和卫昆仑对视了一眼。

        “四少爷,其实霜琴郡主也怪为难的,她到底是皇族贵胄,一只这样受冷遇,在女眷里怕也抬不起头。为了恬王的关系,您好歹对霜琴郡主也该温和一些,您……”

        卫昆仑剩余的话,被沈奕昀锐利如刀的眼神扎的凝在喉咙。

        沈奕昀冷声道:“以后这种话休要再提,若让夫人听到了,不定背地里怎么伤心为难。当初霜琴利用夫人的难道还少?这婚事本是她自己设计了夫人,硬要搀和进来的,如今吃了苦果,能怪得了别人?”

        想起当初沈奕昀锒铛入狱,他们求助无门,起初褚先生对夫人还不大信任……那时可真是为难了夫人。

        卫昆仑与沈奕昀自然是一条心的,对云想容也十分敬重,想起往事,他黝黑的脸上有些发热,拱手道:“是,属下再不会提起了。

        沈奕昀只“嗯”了一声,便带着他们去看恬王。

    第三百八十五章 回家

        刘嗪来见恬王时,恬王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云贤与陈总兵早已去了,只留了两名亲兵同几个小厮护卫着,听了大半日恬王的哀嚎,这些人早就腻味了,只心里暗骂“纵然是个没刚性的,好歹也因是个王爷收敛一些,只这么叫嚷着成何体统。”可面儿上丝毫不敢露出不恭敬来。听外头有人回“霜琴郡主到了”,这些人如蒙大赦一般,奔到门前行礼,将空间留给相见的父女二人,也好让耳根子清静清静。

        刘嗪快步到了床前,见恬王脸色煞白,颧骨上还有一块淤青,胳膊以白布包裹木板子固定挂在脖子上,原本扑过来就要诉委屈的话立即噎了回去,惊诧的问:“父王,您这是怎么了?”

        恬王早收到刘嗪出走要来的消息,也曾命人出去相迎,想不到迎接的人没带回消息来,刘嗪就已经到了。强撑着坐起身子,刘嗪立即在他背后垫上了靠枕。

        恬王叹息道:“今日与默存出去,遇上了暴民。哎,嗪姐儿,你是有福之人,选了个好仪宾。为父今日多亏默存舍命相救,否则你今日来怕要见到为父的尸首了。”

        刘嗪心下震动:“到底怎么了?沈默存救了父王?”

        “是啊。那么粗的棍棒,直奔着我头来,若不是默存用手臂挡住,我命休矣,后来他又将所有人都引到他那边去,我才安然无恙。”

        刘嗪听的心里颇为动容。沈默存虽然对她冷淡疏离了一些,可对她的家人却是好的。这其中当然不乏她父亲是个王爷的缘故。可刘嗪更愿意相信沈默存是看在她的面儿上。毕竟他娶了她又搁着她不理会,对她是种亏欠。

        只要沈默存觉得亏欠她,她这一次来就好办事。

        方才原本要告状的话,就这样生生忍耐了下去。刘嗪关切起恬王的身子,又服侍他睡下才离开。

        晚膳是稠粥和酱瓜。刘嗪吃不惯,只略动了一口就撂筷,吩咐徐妈妈:“预备香汤,我要沐浴,还有去打探伯爷住在哪间房,屋里伺候的是什么人。”

        又要沐浴,又打探沈奕昀的住处,目的已十分明白。

        徐妈妈暗地里啐了一口,这女人太没深浅,自家伯爷也太有魅力。面儿上却恭敬的笑着,劝说道:“郡主舟车劳顿,今夜不如好生休息,等咱们熟悉了锦州城的情况在有行动也不迟。

        刘嗪却是眼睛一瞪,冷笑道:“你如今的差事当的越发好了,连我的事也要插手。”

        “哎呦,郡主说的哪儿话,老奴哪里敢,老奴可是全心全意为了郡主着想。”徐妈妈满脸堆笑,道:“既这么着,老奴这就吩咐下去。”

        刘嗪沐浴后,选了身轻薄的桃红薄纱里衣和亵裤来穿,对着铜镜,借着烛光,只见自己苗条的身子上半露半遮的,无比魅惑。她满意的又套上外袍,披了大氅,长发松松挽起,就带着下人去了沈奕昀的院落。

        小猴和卫昆仑正在廊下闲聊,见有灯光靠近,再见刘嗪这个打扮,就知她的来意,二人都有些尴尬,给刘嗪行了礼,就进去回沈奕昀。

        沈奕昀背上才擦了药,又准备就寝了,这会子中衣外头只批了件獾毛领子的大氅,斜靠着软枕半躺在床上看书,听了小猴的回话,冷笑了一声,朗声道:

        “夜深了,郡主请回吧。”

        她如此殷勤的送上门来,沈奕昀竟然当众拒绝!

        她原本想着自己好歹是金枝玉叶,沈默存就算不喜欢她,但在外人面前也要做足面子吧?现在她僵硬的站在院子里头,才知道自己想的原来是错了。

        刘嗪看得到小猴和卫昆仑脸上强忍着才没有表现出的鄙夷,又似听得到身后婢女的耻笑。

        她脸上发热,心头剧痛,到底怎么回了自己的卧房都不知道。

        而次日晚上当她再次鼓足勇气来找沈奕昀时,沈奕昀的院落已经人去楼空,小厮笑着回道:“沈伯爷昨儿是送受了伤的王爷回来才暂且住在衙门里的,平日里沈伯爷一直都在军营里头。”

        军营,女子不得入内。刘嗪脚下一软,亏得徐妈妈搀扶才没有当即跌倒。

        她这一次难道是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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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轮华盖马车缓缓停在承平伯府门前,英姿一跃跳下车,和玉簪一同摆好了垫脚用的黑漆木凳子,小心翼翼的扶着云想容下车。

        伯府门前,早知道她今日回来的柳妈妈、卫二家的、楮天青、楚晏、嫣凰等人都已迎了出来。见身着石青色缂丝披风,不施脂粉容颜却依旧明艳的云想容挺着大肚子好容易才挪下车,都围了上来。

        “夫人,您可算回来了,叫我们好生担心。”多日不见就更能看出云想容的变化。她人好像瘦了,可肚子也更大了。

        楚晏道:“已经吩咐预备下饭菜了。姨妈说待会就要过来看你。你先进屋里去歇会儿。”低头看看云想容的肚子,眼神似乎十分“敬畏”。

        嫣凰贴心的扶着云想容的手,道:“仔细脚下……我瞧你瘦了似的,宫里住不惯吗?”

        云想容颔首,道:“哪儿都不如家里好。在宫里虽然锦衣玉食,金奴银婢,可到底不如家里自在。”

        “韩妈妈这会子已经在卧房预备好了,就等着给夫人请脉。”柳妈妈道。

        云想容却摇头,“先去前厅吧,叫家里管事的妈妈和媳妇们都来。我这段日子不在家,亏得你们照看府上,如今回来了,偌大一个家好歹不能不管。”

        楮天青闻言,心中对云想容生出几分敬意来。

        妇人的本分就是持家,云想容身怀六甲还不忘了为四少爷管理着内宅,不忘了自己的本分,她其实也并非是全无可取之处。

        卫二家的和柳妈妈还预劝说,可拗不过云想容,只得将丫鬟婆子们都聚集过来。

        云想容训诫了几句,仔细打量了在场众人的面孔,她记忆力极佳,见这些仆妇们大多是熟面孔,且少有几个有调动的,卫二家的当即也说出了缘由来,是她亲自挑选的人手,云想容方放下心来。交代了一番,让这些人各自去了,只在众人离开时,指了指一个身着豆绿色对襟比甲的年过四十管府里栽花种树的妈妈。

        英姿和玉簪立即会意,下去查了。

        云想容这才露出些疲惫之态,回了卧房诊平安脉。

        韩妈妈这些日虽跟着入了宫,但皇上为表对云想容的照顾,特地叫了太医院里两位擅长妇科的大夫来伺候她的平安脉,到让她也没有用武之地。如今诊过云想容双手之后,笑道:“夫人身子无大碍,只是疲惫虚弱了一些,好生将养着进补就好,胎像稳固,无碍的。”

        卫二家的和柳妈妈闻言都很是欢喜,张罗着让韩妈妈去开方子熬药。

        云想容疲累的闭着眼。

        总算出宫来了。

        虽说是父亲在皇帝面前请求才使皇上松了口放她出来。可云想容心里明镜一般,若是皇上认为危机没有解除,宁可让她在宫里生产也绝不会放她出来的。想必现在辽东那边已经无大碍了。当初皇帝接她入宫,为的就是沈四在外头怕不好拿捏,留她在身边做个人质。

        如今人质都放了,说不定皇上已经允准沈四回来了。

        一想到这里,云想容心里格外喜欢,心情好了,连被肚子压迫的呼吸都轻快,再想柔嘉长公主这段日子缩头乌龟一般躲在东厢房里不出来,让她没寻到机会好生给她来一壶,云想容莞尔。她不急,往后有的是机会收拾那胆敢陷害她全家的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尉迟凤鸣和柔嘉走得近,对他们又都不安好心,都该除掉!

        午膳预备了一些滋补又清淡的,都是云想容喜欢的,因出了那黄金牢笼,不必对谁设防,云想容心情舒畅,吃的也比平日多。看的英姿和玉簪欢喜。

        吃过午膳,歇了会儿云想容就歇午觉。赶上孟氏急忙来了,却见女儿谁的死沉,只悄悄地退了出去,吩咐人将她的包袱收拾进来。

        柳妈妈见云娘和孙妈妈都跟着来了,禁不住笑道:“夫人带着大包小裹的,又带了得力的人来,莫非……”

        孟氏笑道:“卿卿这儿都八个多月了,我与侯爷说了,搬到伯府来也方便照顾她,博哥儿和宝儿暂且都交给赵姨奶奶照看,永昌府里人简单,赵姨奶奶管家也是一把好手,少了我也一样。”

        “那感情好!”柳妈妈帮着孙妈妈提东西,笑道:“夫人身边有亲娘照顾,心情也会不一样,伯爷不在家,夫人身边儿没有个贴心的人不成,您来了刚刚好,夫人必定喜欢。”

        孟氏就笑:“我自己的女儿,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哪里能不顾?这女人生产,可是鬼门关里走一圈。我的卿卿又是早产的,身子骨弱,又有心疾。”

        说到此处,孟氏眼中染上了浓浓的忧虑。

        柳妈妈便安慰道:“才刚听英姿说,夫人在宫里有两个太医照看平安脉,如今韩妈妈也在咱们府里,伯爷事先还专门请了老妈妈来,都养在府里呢,您不必担忧。”

    第三百八十六章

        孟氏知道沈奕昀对云想容的心,断然不会委屈了她的女儿的,便笑着去安顿住处。楚晏和嫣凰听说孟氏来了,一同来拜见,见了面几人自然一番契阔。

        云想容午歇醒来时,正瞧见孟氏和孙妈妈、云娘、柳妈妈、卫二家的几个坐在卧房临窗铺着官绿色弹墨坐褥的暖炕上做针线。温暖的阳光从背后的格子窗照射进来,将几人身上投射出淡淡的光晕,他们都压低了声音用气音交谈,明摆着是怕吵了她休息。如此温馨,就如同梦里一般。

        “娘亲。”云想容微笑轻唤,声音有初醒的娇庸。

        “睡醒了?”孟氏放下给外孙做的小虎头帽,起身到了床边。

        英姿和玉簪扶着云想容起身,又伺候她吃了口燕窝,云想容这才笑道:“娘亲几时来的?怎么也不叫醒我?孙妈妈和云娘也来啦!?娘亲不走了?”

        “小机灵。”孟氏掐了下云想容柔嫩的脸颊,道:“我与你父亲商议了,在你府上一直住到你做完月子在回去。左右家里有你奶奶管着呢。”

        “娘亲真好!”云想容惊喜的搂着孟氏的胳膊,生产一事她本有惧怕,有母亲在身边胆子也能大一些。

        孟氏少见云想容有如此依赖她的时候,从前大多是她在依赖她,心下感慨万千,摸摸她的凌乱的长发道:“要做娘的人了,还撒娇?奕哥儿要是知道了看他笑话你。”

        “他才不会呢。他只会羡慕。”云想容抱着孟氏的胳膊摇晃。

        孟氏失笑,“真该让他快些回来瞧瞧你这样儿,哪里还有以前那个厉害模样。韩妈妈嘱咐的安胎药已经好了,你起来吃了?”

        “好。”

        安胎药她从来都是按时按晌的吃,不敢有分毫含糊的。

        下午左右也没什么事做,说了会儿话,孟氏乏了,云想容就让云娘和孙妈妈陪孟氏去休息。又与柳妈妈说要吃鸡汤。

        柳妈妈急忙下去预备了。

        屋里只剩下英姿和玉簪。

        云想容这才问:“查清楚了吗?”

        玉簪道:“查清楚了。那个婆子是兴易县那边儿的庄子上调来的,原就是沈家的家奴。眼瞧着春天到了,府里栽花种树的事儿就被褚先生安排给了她。”

        英姿问:“夫人,您觉得那人不对?”

        云想容先是点头,随即又道:“也不是不对,只是觉得那人瞧我时眼神不一样。兴许是我太过小心,有些疑神疑鬼吧?总觉得她不大对。咱们也防范着一些,没什么自然是好。若有什么,也提前有个警觉。”

        “夫人素来敏锐,您觉得她有问题,她定然就有问题了,就算不存心思害您,怕也是心术不正的才让您看出她眼神不对,大不了撵出去了事。”

        见英姿说的干脆潇洒,云想容噗嗤笑了,禁不住打趣她:“你这丫头,怎么越发的像你们家黑铁蛋了?做起事来飒爽的很。”

        英姿的脸腾的红了,却不甘示弱:“夫人不是也越来越像伯爷,老谋深算的。”

        云想容莞尔道:“应该快些让黑铁蛋回来,看看能不能驯服你这性子。”

        “他驯服我?我驯服他还差不多。”

        玉簪咯咯地笑:“你驯服他?你给咱们说说,是怎么驯服他的?是鞭子抽,还是鞋底打?我知道了,你是给他做小鞋穿!”

        “死丫头,你别跑!”

        英姿和玉簪在屋子里笑闹起来,姑娘家银铃般的笑声传到院中,让院中的孙妈妈和卫二家的等人听了心里都十分畅快。

        府里到底还是主子在家才有生气,不然就死气沉沉的,他们整日里呆着也都觉得没趣儿。

        这厢正说笑着,门前突然来了个穿红着绿梳双丫髻的小丫头探头探脑。卫二家的迎上去,笑着问:“什么事?”

        小丫头笑吟吟给卫二家的行礼,指着外头声音稚嫩:“卫妈妈,是白爷身边儿的绵绵姑娘来给夫人请安。”

        卫二家的闻言,脸上就是一沉。

        绵绵姑娘是前些日子白莫离带回来了,听小丫头私底下说,这位姑娘原来是碧翠馆的头牌,白爷看上了才赎身回来,要留在身边做侍妾。不过也有人说,白爷留着绵绵姑娘是要娶为正妻。

        这位姑娘虽生的清秀模样,可行事做派都有浓到化不去的风尘气,比起江南名妓嫣凰,简直只能用“低俗”二字来形容。总归伯爵府这样的地方,白爷不过是借住罢了,竟还带着风尘女子回来大摇大摆,这女子还十分不知身前,让卫二家的十分不喜欢,加之此人也太过没规矩——

        夫人才回府里时并未见她来请安,却拖拉到这会子才来。

        “你等着,我去回了夫人,且看夫人怎么说。”

        小丫头道是。

        卫二家就进了里屋去回。

        云想容闻言笑道:“既然是义兄家的,这会子来了也定是义兄的意思,咱们若不好生见一见岂不是失礼?请她去正厅奉茶,我随后就到。”

        “夫人端的是好性儿。”卫二家叹息应是,去告诉了小丫头。

        进门时见云想容正坐在临窗的金丝楠木妆台前梳头,便到一旁帮衬着。心下却是在想:还是夫人懂得礼数,就算再不喜的人,见面也要保持仪态端庄,哪里像外头那不懂规矩的?她曾经见过绵绵姑娘大白日里不梳头,披散着长发衣衫不整的斜倚在客院的院门前吩咐小丫头要吃要喝,那模样就与在青楼里“等活”的妓\女没什么两样。卫二家的对那位与沈奕昀眉眼相似的白爷越发不喜了。物以类聚,能看上这么一个女人的人,也雅不到哪里去。

        云想容堆叠云髻,斜插鹭鸶莲花钗,略施薄粉,又在鹅黄对襟交领妆花仙鹤纹袄子外头披了件藕荷色的缠枝纳锦八仙披风。

        卫二家的亲自敛裙蹲身,与英姿一同伺候云想容穿小鹿皮的柔软暖靴。

        云想容忙伸手去扶:“卫妈妈身份贵重,哪里能烦你做这种事。”

        卫二家的已将靴子为云想容穿妥,笑道:“夫人说的哪里话,夫人是四少爷的宝,就是老奴最要紧的人,伺候夫人是老奴的本分。”起身扶着云想容起身,还不住叮嘱她走慢一些,仔细门槛。

        云想容两颊飞上红霞,谁料想卫二家的会将什么“宝”之类的话说的如此直白,英姿和一旁的玉簪已是笑了,也不论云想容是否羞涩,就与卫二家的说笑起来,单说她说的好。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去了正厅。

        云想容进门时,就看到一个穿着淡紫色对襟素缎袄,下着绯红色马面裙,满头珠翠的姑娘慌忙站起身。

        那姑娘瞧着十七八岁年纪,生了双水灵灵的杏眼,五官很是秀丽,只是穿着打扮有些俗艳,掩盖了那股子清纯气。

        “绵绵姑娘?请坐吧。”

        云想容在首位落座,吩咐人看茶。

        绵绵盯着云想容的脸瞧,似才回过神,娇柔声音带着些南方女子特有的柔软强调:“夫人生的好相貌。与您一比,我这儿已经自惭形秽,竟如泥猪癞狗一个样儿了。”

        “绵绵姑娘何必自谦呢。”云想容微笑,慢条斯理的道:“姑娘既能得白爷的青睐,自然有姑娘的长处,瞧姑娘的样貌也绝非寻常女子。”

        绵绵这会已经大方坐下,掩口笑道:“夫人真是惯会取笑人的,从前倚门卖笑,如今指望着男人吃饭,哪里就不寻常了?倒是夫人是厉害的女子,我在外头就有耳闻,如今见了,更觉传言不虚。”

        “哦?外头是怎么传我厉害的?”云想容挑眉,眸中带笑。

        “夫人能与闽王结拜,又能让伯爷专宠你一人,哪里不厉害?我羡慕都来不及。”

        一旁的柳妈妈、卫二家的、英姿和玉簪听着便觉得很不对劲儿。这是什么话?说的竟像是夫人故意勾搭旁人!英姿方要开口为云想容说话,云想容已经先笑了:“绵绵姑娘说笑了,你与白爷天造地设的一对,已是得到旁人艳羡不及的宠爱,又何须羡慕旁人呢。”话锋一转,关切的问:“这些日我不在府里,也不曾为姑娘打点,姑娘住的可还惯?”

        “多谢夫人记挂,府里什么都好,我哪里有住不惯的,只是夫人不在府里,未经允许不敢随意走动,只觉闷得慌罢了。”绵绵眼神哀怨,倒像是受了白莫离的约束十分委屈。

        “白爷是伯爷的义兄,伯爷看重白爷,当他亲兄长一个样儿,绵绵姑娘既是白爷的心上人,自可当伯府为家。”云想容语气温柔,十分和善。

        绵绵大喜,起身行礼道:“多谢夫人!人都说夫人是持家极严的一个人,可我瞧着夫人极为通情达理。”

        英姿和玉簪对视一眼,这位绵绵姑娘说话不经大脑,怎么将夫人说成伯府一霸了。

        云想容却不在意,又与绵绵说了一会儿话,将她打发的笑吟吟的去了。

        待绵绵离开,英姿才道:“夫人做什么如此谦让她,这种女子就该给些颜色看看。”

        云想容笑而不语。

        不知底细的人,怎么能随便乱给排头吃。且不论现在还不知绵绵到底是谁的人,就算真确定了只是个青楼女子,能好生对待方便将来善加利用也是好的。

    第三百八十七章 暗涌

        英姿和玉簪是极懂得云想容性子的,见她对绵绵很是客气,是以送客时也收起了不屑,极为恭敬的送绵绵出去。

        到了院中,恰瞧见白莫离蹲在地上陪着阿圆玩。便扭腰摆胯过去,娇声叫了一声:“当家的。”

        白莫离将阿圆交给丫头照看,起身刮了下绵绵的鼻尖儿:“不是说过吗,叫我名字即可。”

        “人家才不要。”绵绵挽着白莫离的手臂,道:“你那表字取的太占人便宜,莫离、莫离,不是叫人求着你不要离开么。”

        白莫离闻言禁不住哈哈大笑:“就是要你求着爷。”

        二人如此亲昵的当众调笑,看的卿园的下人们鸡皮战粟,卫二家的站在廊下望着两人出去,更是气的恨不能当即找人提水将地刷一遍,偏阿圆在一旁,看着白莫离二人咯咯地笑,为了孩子着想反不好多言。

        白莫离拉着绵绵的手出去,眼角余光见周围再无旁人,面色不变,压低了声音问:“你看云氏情况如何?”

        绵绵却是端凝了神色,认真道:“回大人,云氏面色苍白,呼吸短促,瞧是一副不堪重负之态,想必怀胎至今已是突破她身体的极限了。”

        “是吗?”白莫离声音拔高,细长斜挑的凤眼中凌厉寒光一闪即逝,又恢复平和的笑容道:“她这般模样,韩医婆为了自己明哲保身,未必不告诉沈默存。想必沈默存心中早已有数。若是于生产之日有个万一,便是谁无法怀疑什么了。”

        绵绵咬唇,随即问:“大人,莫非是皇上想取云氏性命?”

        白莫离突然低头盯着绵绵。

        绵绵一惊,知自己问的太多了,忙低头道:“卑职僭越了。”手臂挽着白莫离却更紧了一些,丰满的柔软蹭着白莫离。

        白莫离心下受用,却是冷笑道:“下不为例。”

        “是。”绵绵肃然道是。见白莫离面色稍霁,又复将娇笑挂在脸上,水蛇腰一扭,挽着他低柔道:“爷,您可是两日没来绵绵屋里了。”

        白莫离被她撩拨的心头火起,这会子已回到客院,也不管一旁是否有人瞧着,一把将绵绵横抱起来进了屋。不多时仆婢们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暧昧的喘息声。众人都十分不屑,心里暗骂妓、女就是下、贱……

        云想容这厢却是笑着对英姿道:“……你又何必如此在意,她那样说话,也不会伤害到我分毫。”

        “可她映射夫人品行,又说夫人严厉。她一个下贱之人能懂什么叫做持家?她自个儿行为不检,反倒说夫人管家太严厉。真真好笑!”

        云想容见英姿、玉簪、卫二家的和柳妈妈都是一副不平的样子,摇了摇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只是觉得这个绵绵在她刚进门时,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不大一样,眼中似有哀伤,又似有担忧和妒忌。

        她不懂,为何一个女子的眼神能包涵如此复杂的情绪。

        她又不是白莫离的夫人,绵绵没有理由妒忌。那哀伤和担忧又是从何而来的?

        但这种话,只凭着感觉来说,她身边这几人也是不会信,只会说她想多了的。

        孟氏进门来询问云想容晚上想吃些什么,云想容刚说:“吃什么都好。”外头就有个小丫头急忙火燎的跑到了门前,气喘吁吁道:“夫人,闽王千岁来了。”

        云想容莞尔,拉着母亲的手道:“比我预料的倒晚了。”对门外道:“他人在何处?”

        “才进门,这会子估计到忘忧堂了。”

        “去请王爷进来一同用饭吧。”

        “是。”

        小丫头急忙退下了,英姿和玉簪也是一副毫不意外理所当然的样子。倒是卫二家的和柳妈妈觉得不妥,低声道:“夫人,闽王虽是您义兄,可也是个外男,若随随便便请进内宅来用饭,怕不妥吧?”

        孟氏怕女儿受委屈,笑着与两位妈妈解释:“在宫里时,卿卿住在太后那处,闽王每日入宫去看太后都要一同吃饭的。”言下之意是太后对他们兄妹之间的事情都不在乎那么多礼数。

        听话听音,二人也不怀疑云想容的为人,且伯爷在家时也没少请闽王来内宅,就笑着行礼倒是,下去忙着张罗晚膳。

        闽王这会子却是大大方方到了卿园正屋明厅去坐,也不管云想容来没来,已灌了两盖碗温热的茶水,看的丫鬟直咂舌。

        照着大周朝的世家名门的规矩,客来上茶是礼数,端茶送客也是礼数,还没见客人一口气将茶吃光,还要连吃两碗的。

        云想容一手扶着酸疼的腰,一手扶着英姿的手臂迈进门槛时,正瞧见闽王一抹嘴,将空了的盖碗随手扔在桌上,便笑着打趣:“义兄是有多口渴?”

        闽王忙起身,三两步到了云想容跟前,替换英姿的位置扶着她胳膊,让她在距离最近铺着柔软坐褥的圈椅坐下,道:“我今日公事繁忙,你出宫来时我反倒没空送你。你觉得如何?”自己在她身侧拉了把椅子坐。

        英姿已打发小丫头退下了。又去重新沏茶来。

        云想容望着闽王倾身上前关切的神色,感激的道:“多谢义兄,我身体无碍,马车回来时走的缓慢,根本不怕什么。到了家里舒服自然,心情也很好。且我母亲也与我父亲说了,要陪着我住。”

        “那感情好。你又没有婆母,家里女长辈也少,我还琢磨着要怎么帮你呢,虽说沈默存也会给你安排妥当,但你是我妹子嘛。我自然要给你考虑妥当。这会儿有永昌侯夫人,我也不用操心了。”

        云想容便感激的对闽王笑。

        闽王瞧她和以前一般巴掌大的小脸上感激的笑容,心里十分不忍。这些日她只肚子在涨,身上没有养胖,反而还折磨瘦了,到底都是因为皇帝……

        “罢了,皇上这回终于定了三月二十三出塞行围,吩咐我不必伴驾,我也恰能在京都偷偷懒。不过沈默存倒是个不会看时机的,辽东那才刚平了事,要论功行赏了,他却早早的请旨回来,推了自己满身功劳。这会子怕路程都已快走一半了。”

        云想容听闻果然是沈奕昀要回来了,笑道:“原来如此。”

        闽王惊讶,“怎么你似乎一点不觉得惊喜?”

        “惊喜?”云想容眨眼:“皇上肯放我出来,一定是不觉得沈默存是威胁了,他不是威胁,自然是离开了辽东要回来了。”

        “真没趣!”闽王一面暗叹云想容的聪慧,一面拍大腿。

        云想容见他夸张的样子,掩口而笑,随后道:“皇上行围的事儿终究定下来了。其中几次变故,我还以为行围的事会作罢,想不到皇上还是执意要去。可见他对藩王的警惕已是颇深了。”

        闽王道:“想不到你看的倒是透彻。我也没法子哄你了,皇上不让我随行,许也是怕我看清他的底细,然他也太低估了我,说句托大的话,大周朝的行军布阵,哪又有多少兵,我会不知道?”

        “正因你知道,皇上才更提防你。只是单纯不让你去,能防得住什么,人多口杂的。”

        “我倒是不担心我自个儿。”闽王双臂交叠在胸前随意靠着椅背,“我担心的是默存。他急着回来,难保不被皇上抓着去行围。你也知道那里人乱,事多。”

        闽王没说的是,人乱事多的地方最方便有心人行事,皇上虽这会子没有杀沈奕昀的心思,毕竟还指望着他来参奏藩王,好容易一个如此激进的皇权拥护者不能那样随便死了。但是藩王和仇家却有可能伺机而动。

        云想容担忧,却也知担忧也是徒劳,最后只沉重的叹息了一声。

        闽王想劝说,却欲言又止,明知道云想容对沈奕昀的牵挂,哪里是他劝说一句两句就能开解的?

        用过晚饭,闽王便告辞了。

        谁知云想容才刚回了卧房歇着,外头就有小丫头来回:“夫人,尉迟大人来了,这会子三夫人已去前厅了。”

        云想容原本昏昏欲睡。一听“尉迟大人”四个字,便睡意全无。再一听孟氏去前厅了,焦急又紧张的就要起来:“快,英姿、玉簪、玉壶,你们快些去前厅跟着母亲!”

        “夫人,您这样焦急做什么?”

        “还不快去!玉钗留下,其他人都快去!”

        见云想容颜色都变了,英姿几人忙应试飞奔着去了。

        云想容则是由玉钗服侍穿了大氅。

        她知道她或许是杞人忧天。可是在尉迟凤鸣那般威胁之后,她根本不可能放下心。尉迟凤鸣行事诡道出人意表,又偏执,还恨着她,他又精通机括之术,谁知会否对孟氏不利?

        云想容乘坐二人抬的小轿飞快赶到前厅时,心都要提到嗓子眼,疾步上了台阶往里头看,却见孟氏正笑着与坐在次位的健硕男子说着什么,英姿、玉簪、玉壶三人都站在孟氏身侧,从不同角度防护着。

        听见云想容的脚步,孟氏笑道:“你来啦。凤哥儿特地来瞧瞧你呢。”

        尉迟凤鸣回过头,麦色的皮肤在明亮的绢灯照映下显得很是光洁,尤其一双虎目中戏谑的神色,在见了云想容后变的十分分明。

    第三百八十八章

        云想容松了口气,又担心孟氏是否吃了尉迟凤鸣的东西,还不能现在就问,心下焦灼的就如几百只蚂蚁一同乱挠。

        尉迟凤鸣已经起身走向云想容,目光十分专注的看着她,眼神中有藏不住的热切和掠夺:“容容,怎么这样着急?”他想问的是怎么这样着急,看我能吃了你母亲?

        云想容这才发觉背脊上都出了汗,额头也有些凉意,用手一抹,竟都是冷汗。

        “尉迟大人来,我哪里能不殷切一些?”云想容扶着玉钗的手,挨着孟氏坐下。

        孟氏笑着拿了帕子给云想容擦汗:“看你,身上沉,凡行事都要稳重些。”

        “是,我知道了。娘亲给尉迟大人上的什么茶?”

        孟氏莞尔,与尉迟凤鸣打趣道:“瞧你,我还能亏待了你表哥?”孟氏也听出云想容对尉迟凤鸣的称呼变了,且也知道从前他们的那些恩怨。可云明珠偷了尉迟凤鸣的东西要作乱,尉迟凤鸣也是无辜,又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尉迟凤鸣图谋不轨,且这孩子还是她看着长大的,他对自家女儿还很是关切。

        孟氏对尉迟凤鸣是不设防的。

        “我也不大爱吃茶,现在吃了晚上怕睡不好。我也劝了三夫人不要吃。”尉迟凤鸣在云想容对面,饶有兴味的看着她,她真将上次的威胁当真了,难道他会傻到直接下毒吗?

        云想容垂眸道:“尉迟大人知道这个时辰吃茶不好就好,也免得我担忧。”

        孟氏这会子也觉得云想容与尉迟凤鸣之间的气氛不大对。好似说起话来都是有深意的,打圆场道:“凤哥儿用过晚膳了吗?”

        “用过了。”尉迟凤鸣站起身道:“我只是很久没见容容,听说她出宫了特地来看看她。还有些话要与她说。”

        言下之意是请孟氏出去。

        孟氏犹豫了一下,道:“你们说你们的,我不打搅。”到底也是不放心云想容单独在这里。

        尉迟凤鸣噗嗤一笑,冷冷的扯着嘴角,心道这娘俩都将他当做吃人肉喝人血的恶魔了。也罢,反正这话就算当着孟氏面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就开诚布公了。容容,这次霜琴郡主去找默存,你着实也不必太往心里去,男人家的三妻四妾本来就是正常的。更何况霜琴郡主身份贵重的很,只要沈默存的心在你身上,你也就不必计较太多了。”

        云想容一愣,抿唇不语。

        听尉迟凤鸣的一声,刘嗪云去找沈四了?

        她在宫中时,灵均楼的消息都是经过英姿才传给她的,难道是英姿隐瞒?

        回头看了一眼英姿。

        英姿低垂眼眸,耳根子也红了。这会子她只恨不能去撕烂尉迟凤鸣的嘴。特特的大晚上赶来,难道就是要刺激夫人的吗!这件事她好容易才瞒住,没想到尉迟凤鸣一句话就给点破了!

        云想容与英姿从小一起长大,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叹了口气道:“多谢你挂心。伯爷是什么人我最清楚。霜琴郡主一心寻夫而去,倒也是真性情。”

        孟氏这会儿早已目瞪口呆,对尉迟凤鸣也恨了起来。明知她女儿身子不好禁不起刺激,还拿这样的事来繁琐她!她现在又开始怀疑云明珠当初偷取头他的定时炸弹来害人,到底是不是他私下里默许的!

        孟氏脸色冷淡的端了茶。

        尉迟凤鸣也会看颜色,左右目的已经达到,就笑着拱了拱手:“天色晚了,不便打扰,我也告辞了。容容,你既然想得开那就好好休息吧。”嘲讽一笑,大步出去了。

        看着尉迟凤鸣高硕的背影,孟氏啐了一口:“看着是个好孩子,竟是不安好心。卿卿,咱们不用理会他,霜琴郡主好歹也是个郡主啊,哪里能是说出去就出的去的。这消息八成也是不属实。”

        云想容扶着英姿和玉钗的手起身,道:“不论是真是假,难道我会是那等妒妇,为了左右不了的事损自己的身子吗?母亲不必担忧。”

        “那就好。”孟氏欣慰的笑着,他感到:“你是个明白人,男人家的这些事避免不了,再者说奕哥儿对你是足足的心思,你也应当清楚。管他的身在何处,只要心思在你身上,那不就够了么?”

        云想容拉着孟氏的手摇晃:“娘亲,我知道。我不会为了这种事为难自己的。”

        母女二人相携回了内宅。

        到卧房又说了一会话,就各自歇下了。

        今日是玉簪上夜,云想容却叫英姿留下。

        待人都走了,云想容才问:“你早就得了消息?”

        英姿咬了咬唇提裙子在云想容床前跪了,道:“夫人,灵均楼的确早就有消息来了。只是我怕您多心,影响了身子,就没说出来。我本想着多瞒您一日是一日,想不到尉迟大人竟然如此多事。真是小人行径!好好的爷们儿,竟然做这等的娘儿们事!”最后竟是骂了起来。

        云想容禁不住笑,“好了好了,我又没怪你,你不必特意将我的注意力引去别处。我就算不信刘嗪,也信得过沈四。你快起来吧。”

        英姿被云想容戳穿心事,红着脸站起身,上前小心的扶云想容靠着柔软的蜜合色锦缎弹墨大引枕半躺,她已经很久不能好生躺平睡觉了。

        “夫人有何伯爷感情深厚,自然不会怕那些小人诟病。”

        “可刘嗪也的确是胆大的人。堂堂郡主,还真千里寻夫那样去了。”

        英姿沉吟道:“若是您,您去吗?”

        云想容沉默许久,久到英姿以为云想容已经睡着,想要轻手轻脚走开了,才听云想容道:“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若无情我便休’,我又哪里会是个痴缠的人。若是沈四真有厌倦了我的一日,我自然也更早一步甩开他,到时候各自丢开手,各自轻松的做各自希望做的,岂不是好?总好过缠在一起相互哀怨。”

        听云想容这样说,英姿心中满满的不忍,拍着胸脯道:“夫人不必担忧,若真有那一日,我就陪着你去,左右有我护着你,不怕人欺负了去。”

        “混话,你难道还要扔下你家黑铁蛋不成?”

        英姿脸上一热,认真道:“在我心里,你更重要。”

        云想容拉着英姿的手,她自然知道她对她的忠诚,在兴易县孟家大火时她就已经知道了。

        云想容往里头费力的挪了挪,道:“你也别去外头罗汉床了,咱们挤着睡暖和一些。”

        英姿笑了,点头,脱鞋吹灯上榻,睡在了外侧。

        待到身边的人呼吸平稳了。云想容才张开眼,看着两侧拢在缠枝梅花银钩上的帐子。

        窗外挂着的大红灯笼温暖的光透过窗纱照进屋来,将幽蓝的颜色点亮几分,也将格扇的轮廓投映在地上和帐上。如此静谧的夜,她的心也渐渐趋于平静。

        方听闻尉迟凤鸣所说的事,她心里也并非全不在意的。即便了解沈奕昀的为人,前世刘清宇是个什么样子,自己父亲又是什么样子,在她的心里到底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象。可这世上,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能要求男人连半个女人的裙子边儿都不碰?沈奕昀没收通房,没纳妾,已是给足了她这个承平伯夫人的脸面。况且刘嗪再不好,也是沈奕昀明媒正娶的……

        身为女子左右不了的事,何必又要在此节上费心呢?那岂不是自讨苦吃。

        只是她说的虽轻巧,什么“你若无情我便休”,怕只有用情至深,不愿感情掺染一丝杂质,才会如此决绝吧。

        回到府里休息了几日,云想容的气色也比在宫里好了许多。有孟氏住了进来,舅母吴氏也领着胡媚儿来了几次。闲谈之余,竟听说胡媚儿连着自个儿将先前定下的婚事给搅黄了。吴氏便央云想容如何也要劝说劝说,好好的姑娘家不打算出阁,难道要在家做一辈子老姑娘不成?

        热热闹闹的又过了几日,云想容的身子已是大好了,因吃的好,过的也顺心,脸颊也比刚刚回府时候丰腴了一些。偏才歇过午觉,就收到沈奕昀的命人快马加鞭的送来的家书,说是过不了几日就要到达,请云想容勿要挂念。

        沈奕昀要回来,云想容自然欢喜,又命人将府中从里到外布置一番,一则是要为孩子即将出生而庆祝,更要紧的却是为了迎接沈奕昀。

        孟氏特地做了一床中间挖空四周垫高的柔软褥子,云想容躺在上头昏昏欲睡,英姿则是在外间上夜。

        突听得窗外一阵低低的声响,云想容不等醒来,英姿已是一个激灵起身,飞身就进了里间。

        乍一看蹲在窗棂上的人,却是一愣:“伯,伯爷?”

        沈奕昀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笑着对英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巧跃下了窗台。

        英姿欢喜的笑,指了指里头,做了个“睡了”的口型,随即墩身行礼退下。

        沈奕昀急切又轻快的走向拔步床,站在淡粉罗纱帐子外,却是半晌没有动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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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来嫁到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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