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开蒙
老夫人的盘算云想容全然不知,她只知道专心将百寿图写好,又一次熬到了半夜。香附和香橼早就忍不住困,被云想容打发下去睡了。柳月留下上夜,也是抱膝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上瞌睡的直点头。
屋内灯火明亮,云想容在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中认真的练字,脑中只思考每个字的间架结构、运笔,将所有烦心事都抛诸脑后,好像又回到前世,在那种压迫的环境下,她仍旧能安慰自己,在唯一被允许的乐趣上寻找精神寄托。
格扇外木质的楼道上传来脚步声,虽然特意放轻,仍然掩不住沉重。云想容运笔不停,心中了然,一定是娘亲的乳母孙妈妈。
格扇被轻轻叩了两声,随即推开,孙妈妈端着烛台,半旧的白色中衣外披着一件墨绿色的袄子,以手护着烛火,见云想容果然没睡,责怪又心疼的轻声道:“卿卿啊,这么晚了,快歇着吧,你娘亲瞧了又要心疼。”
云想容抬起头,冲着孙妈妈甜甜的笑,放下毛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孙妈妈还不睡?我马上就要歇着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将柳月惊醒,她连忙爬了起来,歉然的红了脸,“卿卿,对不住,我,我不留神睡着了。”
“没事,你快铺床吧,咱们一起睡。”云想容笑着道,柳月跟她同龄,又是无忧无虑的,这个时辰不可能不困。
柳月闻言欢喜的点头,去拔步床边忙活起来,六岁的孩子,手上力气倒是不小,可见平日在家里也是长做活的。
云想容笑容越加扩大,她又想起了她的珍哥儿。
做娘的想孩子,那滋味当真不好受。
孙妈妈见云想容笑容可爱又包容,像个小大人似的,心都软绵成一滩水了,搂着云想容的肩膀拍了拍:“好孩子,孙妈妈知道你努力,可是小孩子若是睡不好觉,可就不能长高个了。你的字已经写的很好了,老侯爷见了必定会欢喜,快些睡吧,乖。”
孙妈妈发福的肚皮像是暄腾腾的馒头,云想容的小脸贴着她的肚子,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还有一种属于母亲的味道,温暖又让人安心,禁不住撒娇道:
“妈妈就会哄我,睡了就能长高?我现在就很矮,柳月和我同岁,她就比我高。”其实她随了父母,也是个高个儿,前世的她与寻常中等身材男子的身高差不多。
只是高挑并不能代表身体底子好,这也是云想容不愿再嫁人生子的原因之一,即便家人,也绝不嫁给刘清宇。
生她是注定不会做珍哥儿的母亲了。云想容便觉得很是伤感。
孙妈妈笑着摸摸她的头:“傻孩子,先长的都不算长,后长的才都是高个儿呢。”
柳月铺好了床,红着脸,挠头道:“我娘常说我就知道吃,个子都是白长的,不像卿卿,聪明伶俐,字写的也好。”
孙妈妈就搂着云想容去床边坐下,手脚麻利的为她脱了水粉色的袄子,拆了头上的发髻,让她躺下,为她盖好被子。
“好孩子,快睡吧。”
“妈妈也去睡吧,有柳月陪我就行了。”
“好,我这就走。”孙妈妈又嘱咐了柳月两句,这才端着烛台出去了。到了门外关好格扇,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若是侯爷不与老侯爷那样较真,没有搬出去,或许六小姐也不会这样早熟了。
次日清早起来,云想容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说话声,像是有婆子们在忙活着什么。
柳月一早醒了,已经整理妥当,见云想容起身,笑着道:“卿卿,我服侍你穿衣裳吧。”
“先看看外头。”云想容披了件袄子,推开格扇站上二楼四周设有栏杆的回廊。
她住的西厢房外那两株银桂正视花期,较高大的那棵树冠刚好探进二楼的栏杆。云想容蹲下身摘了朵芳香四溢的小花,闻了闻,笑吟吟望着东侧的院落。
“好了好了,右边高点。”
“不行,太高了,仔细摔着六小姐!”
“这样正好,栓结实了!”
……
老樱树下,孙妈妈和柳妈妈正指挥着几个粗使婆子,驾着梯子往树上绑秋千。下头是个木板,拴着木板两端绳子上还凑趣的每隔几寸系着各色布带绑成的蝴蝶结,樱树枝干遒劲黄叶满布的树冠,被他们折腾的直掉叶子。
想不到她随口一句话,就让娘亲记住了!
云想容探头望向东厢房,就见孟氏也正在窗边往外看。
“娘亲!”
云想容娇柔的声音,惹得孟氏和院子里的仆妇都看过来。
云想容快步跑了过去,仰头抱住孟氏的腰:“多谢娘亲!”
孟氏弯腰点她的额头:“小淘气,这下你高兴了?”
云想容不着痕迹的打量孟氏,见她眼睛虽然略有些红肿,可神色如常,放下了心,欢喜的笑着:“高兴,娘亲真好。”搂着孟氏的脖子亲了孟氏一口。
孟氏咯咯地笑。
云想容眼角余光,看到了站在楼下的沈四。他在仰头看她和孟氏。
沈四今日穿了件墨蓝色的对襟小袄和长裤,头发整齐的梳起,精致的小脸上表情淡漠,只有一双流光溢彩的丹凤眼里,有羡慕、有渴望、有心酸、也有懊恼。最后种种情绪终归变做沉寂,似乎发现云想容在看他,他淡漠的眼神扫过她,便回屋去了。
云想容从不知道一个孩子的眼神可以瞬息包含如此复杂的情绪。想到沈四全家被灭,独自一人跟着乳母颠沛流离的过活,好不容易才投奔了济安侯,有了个家。她的心软了,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要是她的珍哥儿这样遭罪,她会心疼死。
罢了,撵他走是不可能了,她往后与他和平相处,不排斥,也不深交就是了。
用过早饭,云想容跟着孟氏,与沈奕昀一同去了老夫人的春晖堂。
许是因为沈奕昀才刚住进来,云家的子孙除了要上朝的,都到齐了。
屋里除了老夫人段氏,大夫人钱氏,二夫人汤氏,还有怀了五个月身孕的大堂嫂邢氏,十八岁的二堂兄云佑宜,十四岁的三堂姐云怜容,十岁的四堂姐云娇容还有八岁的五堂姐云嫣容。除了主子,二房的祝姨娘和潘姨娘也在。
二老爷云恒无子,膝下只有汤氏所出的三小姐云怜容和潘姨娘所出的云嫣容。祝姨娘刚十七,是才刚抬了姨娘不久的,目的是为了给二老爷传宗接代。
云想容团团行过了礼,最后笑着给老夫人道谢:“多谢祖母的鲍翅宴。”
老夫人毫不意外,笑着点了点头,对云想容比她才刚回来时要热情了许多,搂着她的肩膀问了她今早吃什么。
云想容一一细答。
老夫人与云想容说话时,大夫人钱氏就瞪了一眼孟氏。有了个身份显贵的客人,她们娘两个可算借光了!
孟氏被瞪的莫名其妙,心里憋气,又不好发泄,只能忍耐。
见老夫人心情好,孟氏想起了女儿启蒙的事,便在老夫人接过月皎送来的燕窝时,起身行礼,小心翼翼的道:“母亲,卿卿如今也六岁了,平日聪明伶俐,又对读书写字很有兴趣,媳妇学识有限,所以想与母亲商议,能否请个西宾来府上坐馆,给卿卿开蒙。”
老夫人眉眼不抬,用调羹搅合着燕窝,慢条斯理的吃着,晾着孟氏。
屋内低声笑谈的众人渐渐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人人都望着孟氏,各有心思。屋内一时间安静的呼吸可闻。
云想容抿着唇,为娘亲心疼。想帮她解围,又知道这个时候她说什么在老妇人眼里都会是娘亲的错。
正焦急时,老夫人终于吃完了燕窝,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道:“卿卿是我的孙女,你即便不开口,这事我也是放在心上的。”
孟氏脸上烧红,低头应是。
老夫人又道:“前些日子与恬王妃出去赏花,听她提起过一位西宾老夫子,不但精通诗书,一手好字也是被‘诚悬生’匡大人赞颂的。”
第十四章 少年
老夫人说到此处,在场的几人面色都是一动。
先帝在时,匡和玉乃是文渊阁大学士,一手柳体字写的出神入化,且门生满布朝堂,又因为爱好书法而结交了许多文人和权贵,朝中新晋的年轻官员,且不论官职高低,有许多都是他的徒弟,权贵之家更是将孩子想法子送到匡和玉面前,若能得他指点一二已是万幸,若能得他亲传,就更容易得到皇帝的青睐——玄宗爱好书法。
皇帝不仅重视他人的字,自己也常常去与匡和玉探讨学习。朝中言官有许多进言说匡和玉结党营私的,不是被皇帝斥责,就是被皇帝杖责了老夫人说的这位西宾老夫子,不但精通诗书,还得到过匡和玉的赞扬,想必写了一手好字!
大夫人钱氏越发的不是滋味,望着孟氏高挑苗条的背影狠狠的咬着牙绷着笑。这样的机会,她的庶女娇姐儿怎么就没有过?虽然她不喜欢云娇容,可老夫人这等偏心,她还是不平衡。
二夫人汤氏素来与世无争的,这会子也动了心。她的怜姐儿若是能一同学习就好了,还有嫣姐儿。
孟氏喜出望外,也顾不得两位嫂嫂是什么表情,给老夫人行礼,“若是能得这位老夫子的教导,那真是母亲的恩典,卿卿的福气了!”
老夫人微微一笑,并不理会孟氏,而是看向钱氏和汤氏:“回头就命人将‘流觞曲水’后头的阁楼整理下,让怜姐儿、娇姐儿和嫣姐儿也每日一同去与蒋老夫子学习,还有,过几日金嬷嬷也会来府上,教导咱们家几位姑娘的礼仪和妇容妇德,我统共就这么四个孙女,不能厚此薄彼,都一起好生学起来吧。”
“多谢祖母。”云怜容、云娇容、云嫣容、云想容一同行礼。
汤氏惊喜不已,连忙起身行礼称谢。
钱氏眉开眼笑,还回头得意洋洋的看了孟氏一眼,才刚还觉得孟氏被优待,原来她们娘们只是被捎带,钱氏总算平衡了。
孟氏正为了云想容开蒙的事情能够顺利解决而开怀,没有注意到钱氏的怨毒。
她原本并没想到老夫人如此好说话,不但要请擅长诗书和书法的蒋老夫子,还要请金嬷嬷来。
金嬷嬷从前是宫里专为先帝教导秀女的,离宫后,教了几位京都勋贵家的女孩,这些女孩各个高嫁,成国公王馥的长女还在新皇登基后第一次选秀中脱颖而出,现如今乃是皇帝的宠妃。
回去的路上,云想容与孟氏一同乘轿,若有所思的皱着眉。孟氏只当是孩子不喜欢上学,在闹情绪。
回了琉璎阁,一同用过了午饭,孟氏就让柳月和柳妈妈服侍云想容午歇。
可云想容心里装着事,如何睡的着?躺了没一会儿就下了楼,坐上了东边老樱树下新绑的秋千,一下一下轻轻摇晃。
仰头,可以看到黄叶中透出的碧蓝天空。偶尔会有落叶飘飞,簌簌落在她身边。
原本是静谧的景色,云想容的心却静不下来。
她不信老夫人是单纯为了教导女儿才下如此血本。对她没有利的事,她哪会做?那个蒋老夫子擅长诗书和写字,金嬷嬷又是从前教秀女的。老夫人心思缜密,做事严谨,这两人的到来不可能是巧合。
再加上,她记得玄宗好像是跟她的父亲同岁,今年应该是二十四。这么年轻,正是充实后、宫的时候。
云想容瞬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会的,不会的。她才六岁。皇帝跟她爹爹同岁。
可是,十年后她正直妙龄的时候,皇帝也才三十四。男人三十四岁,正值壮年。
老夫人不会在打这个算盘吧!
云想容脸白了。她这辈子不期待爱情,也不想嫁给任何人,就想自己干干净净的终老。前世嫁给恬王世子,她早已经受够了。若是让她做皇帝的妃子,在那没有硝烟的战场中摸爬滚打,她一定会更加心力交瘁。她这幅身子虽然体弱了些,可她还想留着。
她说什么都不能入宫。
不过念头闪过,云想容又自信的笑了。皇帝三年一大选,今年正是时候,也就是说,她至少还有九年的时间,九年,足够做任何事了,还早着呢,她慌什么。
云想容独自一人坐在秋千上轻轻地荡着,一会愁眉苦脸,一会又自信满满。
她的所有表情,都落入正在东厢房读书的沈奕昀眼中——孟氏将院子里的东厢命人收拾出来,给沈奕昀做书房。
沈奕昀越发觉得云想容是个奇怪的孩子。果然逆境能让人成长么?不过又与他何干?思及此,他起身将隔扇关上了,专心的看书。
%
不过两日,炕屏做好了,用红布裹着被粗壮的婆子小心翼翼的抬进了孟氏的卧房。
柳妈妈和孙妈妈亲自动手,将云想容写好的百寿图镶嵌进去。
两副字背对背贴着,因为纸张关系,放在灯光下就会将墨痕透过另一边去,影响了美观,好容易装上,云想容又命他们拆了下来,在中间加垫了隔光的红纸重新嵌好。这一忙活就到了晚上。
孟氏看着那副字,搂着云想容亲了好几口:“好孩子,写的真好!”
云想容嘻嘻的笑,“娘亲,这字先收好,不要给人看到,不然祖父见了就不新鲜了。还有,要仔细看管,琉璃怕磕碰。”
“知道。”孟氏开怀的笑,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正当这时,外头小丫鬟来传话:“三夫人,家里来了贵客,侯爷和老夫人请您和六小姐去春晖堂呢。说是晚膳不要预备了,今晚要全家人吃个团圆饭。”
“知道了。”孟氏应了一声,蹙着眉。
要吃团圆饭,那就说明是自家人。
难道是云咸宁?不,不会。咸宁与老侯爷水火不容,老侯爷不会如此隆重的对待。
那会是谁?
孟氏带着云想容,与才刚得了信儿的沈奕昀一同去了春晖堂。
才进门,正看到院子里几个粗使婆子正在一个十来岁少年的指挥下摆放烟火。
“看着点看着点……太近了!哎呀!拜托你动动脑子行不行?还是我来!”
第十五章 焰火
PS:修改了贡生参加礼闱的时间
那少年生的眉清目秀,穿了身红色的交领杭绸道袍,头发整齐梳起,显得精神焕发。他跟婆子要了缚膊,随便将袖子挽了,又将道袍的下摆往腰带子上一掖,就扒拉开那些粗使婆子蹲地上摆弄起那些焰火来。
云想容的手被孟氏牵着,因为路被挡住了,只能绕行。
月皎撩门帘出来,见了孟氏等人忙行礼,遥遥的迎了过来:“小伯爷,三夫人,六小姐。”
沈奕昀面上淡淡的,颔首还礼。
云想容则是甜甜的叫了声:“月皎姐姐。”
孟氏展颜一笑,在才刚点亮的大红灯笼映衬下,美不胜收。
这厢的动静终于惊动了那少年。
少年看过来,在看到孟氏的时候怔愣了一下,小声嘟囔:“哇塞!”
云想容奇怪的看过去。
他是谁?
这时,琇莹和李妈妈撩起了花厅的门帘。老夫人与一名年龄相仿的华贵妇人,在大夫人、二夫人以及几位小姐和少爷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那位妇人身材略胖,穿了身锦缎的对襟褙子,因为天色暗了,分辨不出颜色,隐约像是松花绿色。她头上插着金凤步摇,随着走动步摇晃动,映照烛火,晶莹华丽。待到人走近了些,看她五官,倒是与老夫人极为相似,一看就是血亲。
云想容立即想起来了。老夫人有个胞妹,小了老夫人七八岁,夫婿是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尉迟宏。
正沉思着,就听老夫人和妇人说话:
“……我也来瞧瞧凤哥儿预备的怎么样了。”
“那孩子,就会混闹!前两天说要做个什么会飞的,叫……叫什么我给忘了,还把屋子给点了,险些叫他父亲吊在房梁上打!还是他爷爷劝着,才让他去跪了一夜的祠堂。”
“凤哥儿从小就聪明。”
……
凤哥儿?难道是尉迟宏的长孙尉迟凤鸣?
不对啊,她记得前世的时候,姨祖母的长孙尉迟凤鸣九岁就夭折了。
云想容再看向尉迟凤鸣,脸色就有些发白。
“奶奶,你就会取笑我。”尉迟凤鸣这会子已经跑到了老夫人与段舒窕跟前,不依的道:“那个会飞的,叫热气球,说过几次了奶奶都记不住。”
“是是,凤哥儿聪明,会做那个‘热气球’,不过下次你也仔细些,别想什么就是什么,这次是险些烧了书房,下次要是真烧了,看你父亲怎么打你。”段舒窕点孙子的额头。
尉迟凤鸣哈哈大笑:“怕什么,爷爷自会护着我。”随即又对老夫人道:“姨奶奶,您等会儿看着,我研究出的焰火可是不一样。”
老夫人笑着颔首,尉迟凤鸣聪明伶俐,开朗活泼,虽然淘气了些,可今年才十岁,就做了贡生,还说预备参加翻年的春闱。她的孙子里就没有读书这样出色的,她对他可是喜欢的紧。
尉迟凤鸣又看向云想容这方,“姨奶奶,这几位是?”
孟氏忙带着云想容上前,和沈奕昀一起给老夫人见了礼。
老夫人身旁的李妈妈就介绍道:“这是三夫人和六小姐,这位是承平伯沈小伯爷。”
段舒窕忙给沈奕昀行礼:“原来是沈小伯爷。”
沈奕昀侧身不受他的礼,还礼道:“不敢当。”
尉迟凤鸣瞅了一眼沈奕昀,又看云想容,竟然伸出手摸了摸云想容的头:“小萝莉真可爱。”
云想容根本没想到他会动手动脚,侧脸避开。
段舒窕歉然的道:“这孩子,又疯起来了,整天胡言乱语不知随云的。”
孟氏笑了一下没说话。
云想容觉得背脊上汗毛都竖起来了。原本记忆中九岁就该夭折的人,现在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还是个跳脱的性子,还摸了她的头……难道他跟自己一样,是重生了,还是有什么离奇的经历?
云想容澄澈的大眼再看向尉迟凤鸣时,就含着探究。
尉迟凤鸣愣了一下,越发觉得云想容可爱的紧,随后对老夫人和自己的祖母道:“姨奶奶,奶奶,我姨爷爷什么时候回府?”
老夫人笑道:“侯爷今日有事,怕还要再等等。”
“是吗,那赶紧点火。”尉迟凤鸣指挥着粗使婆子:“这是我给姨爷爷的寿礼,让他看见了岂不是没惊喜了。”
“这孩子。”段舒窕拉着老夫人的手:“这孩子,自大去年病了一场,变了个人似的,人来疯的脾气,姐姐不要笑话才好。”
“哪里,我喜欢还来不及,我的孙儿里头可没有十岁就做了贡生的。凤哥儿这个脾气哪有不好?我看就好极了,活泼淘气的孩子都聪明。”
段舒窕笑的合不拢嘴,显然是极喜欢孙子的。
云想容眨眼。原来尉迟凤鸣已经是贡生了,她更加怀疑他的经历与她相似。
尉迟凤鸣这厢已经指挥者仆妇将地上五个烟火点燃。
一瞬间,绚烂的浅紫色光芒嘶的一声窜上天空,炸开成点点星芒。云想容仰着头,只见夜幕下繁星点点都做了背景,浅紫色的大朵烟花一个个如同流星飞窜而上,点亮了夜空,也点亮了众人的脸庞。
她前生今世见过的焰火大多是黄的、红的和绿的,从没见过浅紫色的。更没见过能飞的如此高,绽开的花朵如此漂亮的焰火。
绝美只在一瞬见熄灭,淡淡的紫色,让她联想到娘亲。
云想容抿着唇,握紧了孟氏的手。
她绝不要娘亲如焰火那般绚烂的转瞬即逝!
第十六章 嘲笑
“流觞曲水”是在前院会客用的“兼济堂”后头的一处别致院落。
济安侯府内引入了大兴河水,从后花园的西闸门流入,穿过后花园,经过“流觞曲水”,再穿过“清芷芳榭”和“听雪香榭”,最后由东北侧的东闸门流出府外。此处杨柳低垂,亭台楼阁无不精致,任何一个角度望去,院中都是美景,四季花卉争奇斗艳,此方开罢彼方芳菲。从二楼的窗子向外望去,可看到院中忙着为济安侯寿辰布置奔波的仆婢。
济安侯生辰临近,如尉迟凤鸣祖孙那般,亲戚朋友渐渐都赶在正日子之前到来住下,热热闹闹连着几日,前院还摆起了戏台子,丝竹声音不绝于耳。就连四姑奶奶云然也提前回府来陪着老夫人,帮衬着忙里忙外。
尉迟凤鸣撑着下巴在“流觞曲水”二楼看了院中来往的仆婢半晌,又看了会天空,无聊的叹了口气,随后胳膊肘碰了一下身旁专心练字的云想容:“容容,你不无聊吗?”
云想容不理会他,将这一笔写完才抬眼看着他,“不无聊。”
她小脸上表情严肃,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长睫忽闪,模样精致可爱的紧。
尉迟凤鸣嘿嘿笑着摸她的头:“容容,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云想容侧头避开,嫌恶的皱眉:“凤鸣表哥,你去别处玩吧。”尉迟凤鸣住进来三日了。每日都同她和三位堂姐在“流觞曲水”听蒋老夫子的课。
他们四姐妹听蒋老夫子讲书法都是隔着屏风,尉迟凤鸣则在屏风外,可与蒋老夫子近距离的接触。他天资聪颖,又举一反三,很得蒋老夫子的喜爱,可是蒋老夫子一走,他就原形毕露,没有一刻的安分,还莫名其妙的喜欢缠着她,总是摸她的头。
被一个比她儿子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像对待小孩子那样对待,云想容反感又无奈。
“嫌弃我?”尉迟凤鸣皱眉,娃娃脸上满是苦恼之色:“早知济安侯府这么无趣,我便不跟着奶奶来了。前院唱大戏,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出,我耳朵都要长出茧子了,偏生那些宾客还听得津津有味的。你们几个更是无聊。”
站起身,点着手指一一点过云怜容、云娇容、云嫣容和云想容。
“才几岁的萝莉,整天就知道写字,学规矩,学礼仪,闷都闷死了,还有那个沈小伯爷,阴阳怪气的,明明是个六岁的正太,整天里装老成。偏偏我还被安排在你们孩子堆里!”
尉迟凤鸣数落着,说出的话里又有云想容等人听不懂的词。
五小姐嘻嘻笑道:“凤鸣表哥莫不是又疯了。”
云想容这一辈,大少爷已经二十岁,任国子监五经博士,专门研读《周易》,忙得很。二少爷也十八了,被大伯母钱氏逼着苦读,在他的“清芷芳榭”闭门谢客。除了两位堂兄,就只剩下四位小姐。
三小姐云怜容得汤氏真传,稳重温柔,素来不会与姊妹们玩闹;四小姐云娇容则是被钱氏管教的看人时连头都不敢抬;就只有八岁的五小姐云嫣容开朗活泼。平日能主动与尉迟凤鸣说话,否则一个玩伴都没有,尉迟凤鸣会憋死。
尉迟凤鸣抱着肩膀瞪了五小姐一眼:“说真的,你们真不出去一同玩?”
“有什么好玩的?”五小姐眨巴着大眼睛。
“你们随我出去,自然有好玩的。”
五小姐打趣他:“你不是又要弄什么会飞的东西吧?把房子烧了,瞧我祖父怎么罚你。”
“云小五,还有完没完!”尉迟凤鸣红着脸,怒吼道:“我能搞出那个东西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个萝莉,总笑话人什么意思,小心嫁不出去!”
五小姐脸上瞬间羞红。八岁的女孩,已经隐约知道什么是嫁人。
云想容被吵得头痛,在站起身与堂姐告辞:“今日的字练完了,我先回去了。”
三小姐微笑着,“去吧,路上仔细一些,府里人多,你不要走二门,就从二道垂花门回去吧。”流觞曲水临近二道垂花门,进了内宅,一路往西路过长房的几个院落就是后花园。
“是,多谢三堂姐。”云想容行礼,下楼叫上柳月。
谁知尉迟凤鸣却跟了上来:“容容,我跟你去瞧瞧。”
“我们姊妹名讳中都有容字,凤鸣表哥还是不要这样称呼我。”
“怕什么,别人我又不叫他们容容。”
的确,他都直呼排行,例如方才叫五小姐“云小五”。
云想容立即觉得头疼,“那你叫我小六好了。”说着继续往外走。
尉迟凤鸣步步紧跟:“那不行,你不一样。”
“我与堂姐们都一样。”
“你比较可爱点。叫小六子多难听。”尉迟凤鸣咧着嘴笑。
云想容很是无奈。
俗话说七岁八岁讨狗嫌,尉迟凤鸣都十岁了。怎么还这样烦人。比她的珍哥儿差得远了。
他爱去逛后花园,就随他好了。
云想容不再理会他,绷着小脸带着柳月快步往前。
才到了后花园门前的小桥,却见沈奕昀带着卫二家的站在一旁,两个粗壮的婆子将棉被和几个食盒装上了车。
云想容奇怪的问:“菊花,你们这是做什么?”
沈奕昀浓眉蹙起,不理他。
尉迟凤鸣却是愣了一下:“菊花?”看了看沈奕昀仿佛谁欠了他几吊钱似的表情,猛然意识到这有可能是他的乳名。竟然噗的一声笑了起来:“沈小伯爷乳名竟然叫菊花?你是不是还有兄长叫黄瓜呀!”
云想容莫名其妙的看了尉迟凤鸣一眼。这人又疯了。
虽然不明白菊花和黄花有什么牵连,沈奕昀仍旧知道自己被嘲笑了。嘴角抽了抽,不理尉迟凤鸣,只道:“乳娘,走吧。”
卫二家的应是,见云想容歪着头疑惑的望着她,笑道:“四少爷说要去拢月庵看看赵姨奶奶。”
第十七章 冲撞
云想容闻言,了然的看了看车上的棉被、衣物和食盒。当日沈四和卫二家的虽然隐瞒了身份,但也当真是落难,如他们所说,一路上颠沛流离吃尽苦头,赵姨奶奶又是菩萨心肠,善意的收留他们,还赠给他们盘缠。他们如今安定下来,沈四还被封了伯爵,有了俸禄,定是要去报答赵姨奶奶。
想不到,沈四小小年纪,竟然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云想容展颜,快步追了上去:“菊花,你等一下。”
沈奕昀放缓脚步,转回身安静的望着她。
云想容出于大人的心里,本是觉得这孩子懂事的很,懂得知恩图报很好。可到了他跟前,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将怀里一个浅绿色的荷包拿了出来。
“菊花,我不能出去,烦劳你将此物交给奶奶。我这些日学了女红,这是我亲手做的荷包。”
说着将装有两个小金锞子的荷包递给沈奕昀。
沈奕昀接了过去,入手的分量让他猜得出里头是什么。他有些意外云想容会有这么多的银子。不过转念一想,日子过的再憋屈,云想容和孟氏到底是济安侯府的三夫人和六小姐,济安侯又爱面子,钱财方面不会亏空他们。
心下对面前这个懂得孝顺的女娃有些好感,笑了一下:“必然带到。”将荷包收了起来,软糯的声音唤卫二家的:“乳母,咱们走。”
“是。”
卫二家的给云想容和尉迟凤鸣行了礼,便跟着沈奕昀出去了。
沈奕昀毕竟是皇上亲封的承平伯,他的行动就算奇怪,侯府的人也不会深问,他和卫二家的带着东西出了垂花门,走西角门离开后,消息立即被报到了正在兼济堂陪众位宾客的老夫人那里。老夫人却不在意,挥挥手让下人下去了。只要他别作出什么大事,要出入的都随他去了。
尉迟凤鸣这厢却跟在云想容身后进了后花园,啧啧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会绣荷包,真是厉害!”
云想容的女红做的尚可,却并非很好,她现在又是小孩子,不敢做的太好,所以那个荷包的质量实在差强人意,里头的两个金锞子却是她从妆奁的翻出来的。听香附说那是去年老侯爷给她的压岁钱。
云想容就觉得尉迟凤鸣要么是不懂刺绣,要么是没话找话,五堂姐比她做的好多了,也没见尉迟凤鸣夸赞。
见她不理会自己。尉迟凤鸣感兴趣的挑眉,娃娃脸上满是发现新玩具的玩味光芒,指着一旁的景物:“走走,咱们去后花园转转,要不就玩斗草?”
“凤鸣表哥,我累了,不想去。”
“哎呀,走吧!”
她越拒绝,尉迟凤鸣就越是偏要拉着她去,不顾她的反对与她进了后花园赏玩。
身后跟着的柳月就笑,心里暗想六小姐平时太稳重了,都不像是六岁的孩子,也只有活泼开朗的凤鸣少爷能缠着她让她玩玩,要不不是做女红就是看书写字,好好的人都给憋闷傻了。
后花园占地面积甚大,绕着抄手游廊走了片刻,便看到由大兴河引入的流水,在午后的日光下泛着粼粼的光。院中的桂树和秋菊开的鲜艳,偶有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响,还有黄叶簌簌飘落,景色很是怡人。
出乎云想容意料的,尉迟凤鸣到了此处,却不似方才那样聒噪了。而是安静的走在后头想事情。
云想容更乐得清静,想着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母亲和父亲前贫贱后富贵,加上父亲好面子,又有糟糠之妻不下堂一说,前世之所以能不顾朝中舆论休了母亲,是因为母亲被冠上了**的罪名,犯了七出之罪。可她一直是相信母亲无辜的。
当时这件事虽然两侯府都为了颜面压了下去,也因为她是个女娃并不在她面前提起。可是邱翦苓在训斥她的时候,每次都会间接的辱骂……
云想容很犯愁。只有日日做贼的,没有日日防贼。母亲被人陷害,他们往后终日要防范别人,累不累?斩草除根才是上策!前世她想不通,后来想通了又无力回天。但今生她能确定这件事肯定和邱翦苓脱不了干系,就要想办法避免。
要斩草除根,她必须有这个能力。她才六岁。老夫人对她和母亲不冷不热,父亲对他们不管不顾,且前世母亲是如何被冠上**罪名的具体细节她一点都不清楚,有心防范,也不知道如何去防。
真是一团乱麻。
云想容沉思着,根本没注意到从前方岔路走来的五小姐云嫣容。
五小姐手里握着一大把刚摘的野花,方才看到远处的尉迟凤鸣,连忙绕过来。
谁知道云想容会眼看着她就在面前,还一头撞上来?
五小姐才开始缠足不久,脚疼的紧,还被云想容不留神踩了一脚,踉踉跄跄退后,一屁股跌倒在地。
“你怎么回事啊!瞎了不成!”
第十八章 暴打
“五堂姐,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伤到吧?”云想容很是抱歉,内里她是个大人,看到自己把一个孩子撞倒了,第一反应就是关心,连忙去扶她。
“不是故意?”五小姐一把拨开云想容搀扶的手,在贴身婢女水荇的搀扶下起身,揉揉屁股,拉过裙裾一看,臀部的位置脏污了一片,五小姐立即气的七窍生烟。
今日家中宾客甚多,她的生母潘姨娘一早就与她说:“找机会好生表现,在宾客面前露脸。”她方才在流觞曲水看着云想容和尉迟凤鸣来了后花园的方向,就急忙回去换了身衣裳跟过来,打算跟他玩一会就去前头。
尉迟凤鸣的祖父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家门显赫,人又聪明,还得老夫人的喜欢,可谓前途无量,潘姨娘说她既然能与尉迟凤鸣说得上话,就好好相处,谁知衣裳靓丽的赶来,还没等见人,就被云想容给“推”倒了。
“你是瞎了还是傻了?眼看着我在就往我身上撞!你瞎,你傻,我可不瞎不傻,你明明是故意推我,你还敢说你不故意!”打量云想容身上半新不旧的袄子:“你一定是妒忌我做了新衣裳!”
“喂喂,过分了啊。”尉迟凤鸣上前来道:“她又不是故意的,都是自家的姐妹,再说了,小孩子家的摔一跤会少块肉?你当姐姐的,不知道让着妹妹,还骂人,云小五,你风度不是这么差吧!”
“我风度差?”五小姐气急败坏的指着云想容,手指头就要戳到她的鼻尖,“这个有爹生没爹教的野崽子嫉妒我有新裙子故意推我,你还说我风度差!”
“喂,你还骂人?你……”尉迟凤鸣刚要继续说话,就被云想容拨开到一边。
他惊讶的看着云想容刚才还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现在却是目光森寒,小小年纪,眼神就如刀一般凌厉。
“你有种的,再说一遍。”云想容打开五小姐指着自己鼻尖的手,反手指着对方。
五小姐哪会怕一个比自己年纪小两岁又素来体弱多病的女娃。叉着腰指着云想容:“你娘是骚狐狸,你有爹生没爹教,说不定你根本就是个野种,要不你爹怎么……”
“啪——!”
云想容冲上前去,蹦起来朝着比自己高一头的五小姐左脸上就是一个嘴巴。
五小姐本就缠足脚疼,又想不到对方会动手,被云想容一个冲力推的仰面摔倒,随后云想容就骑在她身上,又一巴掌已经招呼在她另一边脸上。
“你敢骂我娘亲,我要你命!”
“哎呀,容容!!”尉迟凤鸣看两个小女孩打起来,忙上前抱着云想容的腰把她拖开。谁知道看起来小小的一个人,力气还很大,双腿蹬腾着,废了他好大劲。
五小姐的丫鬟水荇和云想容身边的柳月都吓傻了,想上前去帮忙,又不敢去,毕竟人家是主子,哪有他们奴婢动手的道理?
八岁的五小姐捂着两边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依的踢动双脚,鞋子甩飞了也不理。
“你敢打我!我给你告诉祖母去,让祖母打死你!姨娘说了,你本来就是有爹生没爹养,你娘本来就是骚狐狸!我还说错你了不成……”
“放开我!”云想容奋力挣扎,挣开了尉迟凤鸣的胳膊,一把抓住五小姐的头发狠狠的又给她一巴掌。
啪——
“我替你娘教训你!!”
啪——
“这一巴掌是替你爹教训你姨娘!”
五小姐头发被抓着,双丫髻也散了,疼的哇哇大哭,还不忘了双手也打云想容。云想容的脖子上被抓出一道血印子。
尉迟凤鸣又一次把发疯的小孩拖走,眼眶不知为何湿润了,紧紧搂着云想容如同小牛犊一样往前奔的身子,哽咽着劝:
“容容,好了好了,乖,给过教训就算了,够了,够了。”
云想容双目赤红,气喘如牛。
丧母的悲痛;落入邱翦苓手中的艰难;丈夫和亲妹的背叛……仿佛积压在骨髓里的痛楚都如火山喷发一般。
她不容许有人侮辱她娘亲!绝不容许!
琉璎阁就在后花园中,二房给三小姐和五小姐居住的弄玉楼与后花园也只隔着一道墙。
这方的动静,惊动了孟氏和弄玉楼的下人。
孟氏听下人说是卿卿和五小姐打起来了,起初还不信,到了跟前才知道下人没有看错,连忙先去扶起五小姐哄着她:
“嫣姐儿,不哭不哭了哦。”
五小姐还是哭,暗地里给贴身丫鬟水荇使了个眼色。
水荇趁乱悄悄跑开,去前头兼济堂给老夫人报讯,自家小姐被打了,三夫人又先赶到,若是她想大事化了,五小姐还不吃亏?
第十九章 情况
水荇到了兼济堂却扑了个空,丫头说老夫人和四姑太太回春晖堂更衣了。前头正在摆戏台子唱戏,人声嘈杂,她和小丫鬟扯着嗓子道了谢,就赶忙又奔回内宅春晖堂。
听了水荇回话,老夫人头痛的揉揉额头,吩咐李妈妈去将后花园一众人都带来。
李妈妈应喏退下,老夫人才不耐烦的与女儿抱怨:“你瞧瞧,这府里一个两个的,哪一个让我省心?孟氏不知做什么吃的,连个孩子都看不好。”
四姑太太就笑着劝老夫人:“小孩子顽皮,做母亲的哪有时刻跟着的,要怪也是怪下人疏忽。再说您还不知道嫣姐儿什么样?那脾气尖刺的跟潘姨娘差不多。卿卿平日里乖巧的很,这其中不知有什么缘由,待会儿母亲问问清楚,这事情总归不要张扬开,让宾客瞧热闹才好。”
见老夫人面色略微缓和了些,四姑太太又笑:“而且小孩子打架嘛,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小时候还不是经常跟大哥二哥他们互相掐。”
想起四姑太太小时候的顽皮,老夫人怒气消散,笑着掐了掐四姑太太的脸颊:“是啊,打不过你大哥,就去后花园找马蜂窝丢到他卧房去。”
“母亲又揭我的短。”四姑太太搂着老夫人的胳膊撒娇的摇晃。
“都二十三了,还撒娇。”
“七老八十了,您也是我母亲嘛。”
老夫人心情大好,所有烦躁烟消云散。
不多时,孟氏带着云想容,五小姐云嫣容一同来了,二夫人汤氏听了消息,也急忙带着云嫣容的生母潘姨娘赶来。
五小姐哭了一路,眼睛都肿了,进屋给老夫人行过礼,可怜兮兮的站在一旁低头抽噎。
云想容也规矩的行礼,沉默的站定。精致漂亮的脸上没有泪痕。
见五小姐脸上有巴掌印,云想容脖子上有抓痕,两人都是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老夫人才刚消下去的怒气腾的一下升了起来,啪的一拍桌子:“你们两个,都跪下!”
云想容被拍桌子那一声震的回过神,收敛心神,双眼盈满水雾,却倔强的不肯让眼泪落下来,抿着淡粉色的小嘴乖巧的跪下。
她的模样让孟氏又气又心疼,她不明白,为何平日里很懂事的孩子,今日却不管不顾的给她惹事。她们母女生活的已经够艰难了。还不知道老夫人会如何发作。
五小姐呜呜咽咽的哭着跪坐在地,“祖母,卿卿妒忌我穿了新裙子,就把我推的摔倒了,我跟她理论几句,她还打我。”
五小姐话音刚落,尉迟凤鸣就嗤了一声,翻着白眼别开脸。
老夫人看了一眼尉迟凤鸣,随后训斥二人:“你们都是侯门千金,难道祖母花了银子给你们交束修,请嬷嬷请先生,教导你们礼仪规矩,就教导出你们这样的的来?不懂谦让,不懂端庄,小小年纪就如此暴戾,还动手!说,是谁先动的手!”
“她!”五小姐指着云想容:“是她推我,还打我!”
“母亲。”孟氏毕竟心疼孩子,连忙上前行礼道:“卿卿她……”
“我问你了吗?”老夫人瞪着孟氏。
孟氏一句话噎在喉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云想容一直安静笔直的跪着,倔强的不肯落泪。
四姑太太被五小姐哭的心烦,云想容此举与之有强烈的反差,在看尉迟凤鸣,就知道其中必有内情。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母亲未必看不出,只是想难为孟氏而已。
她没有做声。
回娘家一次不容易,何苦为了这些事情惹母亲不快。
云想容心疼的抬头看了一眼孟氏,想到前世今生的委屈,一直倔强不肯落下的眼泪,在俯身磕头的瞬间滴了下来。随后被她用手背抹掉:
“祖母,事情是这样的。我与凤鸣表哥在后花园散步,当时我正在想事情,没有看到五堂姐从拐角处出来。我不小心撞到她,害她摔倒了。我道歉,五堂姐不接受,说我嫉妒她做新衫,还骂我……骂我有爹生,没爹教。还说我娘是……”那一句她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左右当时情景老夫人一问便知,云想容就恭敬的请罪:“我气急了,动了手,害祖母操心,是我的不是。”可打了五小姐,她绝对不认罪。
五小姐不依:“祖母,她打了我,还狡辩!”
云想容的话平铺直属,并未掺杂任何情绪,与五小姐的控诉截然相反。
可她的身世,在场之人哪有不知道的?越是这样的平静,越是叫人心疼。
四姑太太恍然,望着云想容时目光怜惜。
孟氏眼泪瞬间汹涌而出,低头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她自己养的女儿,自己最清楚,卿卿从来懂事乖巧,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打人?说到底,都是因为她。
老夫人也有瞬间恻然。询问的看向尉迟凤鸣。
尉迟凤鸣未言语,只点了下头。
老夫人知道尉迟凤鸣虽然顽皮,可不会说谎,微微眯了眼角下垂的狭长凤眼看向潘姨娘。
站在二夫人身后的潘姨娘,脸红的像是煮熟的螃蟹。
二夫人汤氏诗书传家,素来端雅,哪里想得到自己教导出的庶女会口出恶言。殊不知孩子就是一张白纸,大人怎么教,孩子就怎么学。五小姐说得出这些话来,多半是潘姨娘背后总这么说,她听了有样学样。
二夫人脸上也红透了,险些被潘姨娘气死。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你们两个不知和睦姐妹,还动手打架,都不对。”
云想容乖巧的道:“祖母教训的是。”
这个时候在跟老夫人较真已经没必要。老夫人明摆着是看不惯她和娘亲,说多少她也不会护着他们一些,反而还会惹她更生气。
大丈夫能屈能伸。
反正人已经打了,气也出了。该怎么样她认罚就是。
再说了。孩子打架有什么的?老夫人还能要她命?她会少块肉?
“祖母!我……”五小姐原本想再分辨几句,可后头潘姨娘使劲咳嗽了两声。她只好不做声,撅着嘴低头,委屈的落泪。
第二十章 处罚
老夫人洞彻一切的眼神在两个孙女之间游走。她不说话,屋里就没人敢说话。二夫人和孟氏都低着头噤若寒蝉,潘姨娘更是满脑门子的汗。只有四姑太太像是个局外人,含笑看戏。
五小姐被老夫人的眼神盯的直哆嗦,才刚的气焰全无,想起潘姨娘平日说过的话,在这个府里谁都可以得罪,只有老夫人不行,忙改口认错:“祖母,孙女知错了。不该与妹妹打架。”
云想容则不多言,跪的腰杆直挺,只神色间有一些惹了老人不痛快的懊悔。
顷刻间,老夫人将两人看的分明。
一个口不择言,娇蛮跋扈,出了事只知哭闹指责,不知反省,她一个眼神,潘姨娘一声咳嗽,先前还扯着嗓子叫嚣的人却蔫了,只敢腹诽。另一个稳重坚强,讲话有条有理,不卑不亢。认错避重就轻——承认惹她担忧,却自始至终都觉得五小姐该打,头脑清楚,知道进退,懂得孝道。
打架而已,打都打了,该领罚领罚,又不是塌天的大事,她难道会要了谁的命?看五小姐那个先张扬后唯诺的样子,还指望她做大事?
老夫人板着脸道:“嫣姐儿,卿卿,不知和睦姐妹,罔顾礼教,念在你们年幼,又是初犯,就罚你们将《女论语》抄写十遍。”
云想容面色平静,早料到会是这样,叩头道是。
云嫣容则是松了口气,后又苦了脸。
老夫人又问:“今日在五小姐和六小姐身边跟着伺候的人是谁?”
水荇和柳月一同到前头来跪下。水荇眼里已有了水雾,柳月则是白着脸,紧张的咬着下唇。
老夫人呵道:“小姐打架,你们不知劝解,没有伺候周全,要你们有何用?!”
“老夫人恕罪。”两人都连连叩头。
云想容听老夫人的意思,竟是要撵他们出去。
水荇她不管,柳月却是无辜的。云想容忙道:“祖母,我和五堂姐打架,下人们怎么敢动手拉扯呢,说到底都是孙女冲动,请祖母从宽处置。”
五小姐则是看了水荇一眼,并没说话。
水荇低着头,委屈的哭了。柳月也是低头,却有些感动云想容自身难保还护着她,她心里原本一丁点被带累的无奈也消失了。
老夫人观察了主仆四人,语气又变的缓和,“不过,念在你们平日里服侍的尽心,就罚你们半个月的例银,回去要尽心尽力好生服侍小姐,可知道了?”
“是,奴婢知错,多谢老夫人开恩。”
云想容也跟着叩头道谢,只扣月例银子好办,她私下里贴补柳月就是了。
事情处理罢了,老夫人揉了揉额头,面上显出疲惫之色。
众人便都行礼退下。
二夫人刚要走,老夫人眉眼不抬的说了句:“老二家的留下。”
二夫人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停下脚步毕恭毕敬的站着。
云想容带着柳月跟在孟氏的身后,与被潘姨娘牵着手的五小姐以及尉迟凤鸣等人离开了春晖堂。
临出门前,云想容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四姑姑也避开了。可见老夫人定是有事与二夫人说。五小姐是二夫人的庶出女儿,身边有人教说不好的话,老夫人哪里能不在意?
从春晖堂到弄玉楼和琉璎阁都是走一条路。潘姨娘却拉着五小姐走的很快,远远的将孟氏等人甩在后头。
孟氏则是牵着云想容的手缓缓走着,沉默不语。
尉迟凤鸣觉得自己也插不上话,毕竟这是云家的家务事,就与孟氏道了别,回前院去了。
到了后花园门前,就见孙妈妈、柳妈妈和云娘正焦急的在门前打转。看到孟氏和云想容好好的回来了,几人都松了口气。
孙妈妈扶着表情有一些呆滞的孟氏担忧的问:“夫人,老夫人怎么说?没事吧?”
孟氏愣愣的望着孙妈妈,半晌才找回神智,摇了摇头。回头吩咐柳妈妈:“你照顾着卿卿吧,我累了,去歇一会儿。”
柳妈妈这会子早已经心疼的将云想容抱了起来,平日瓷娃娃一样精致漂亮的小孩如今头发乱了,脖子上的抓痕红肿起来,她连忙应是,抱着云想容往里头快步走去,口中哄着:“好孩子,乳娘这就给你搽药,搽了药就没事了。”
云想容默不作声的搂着乳娘的脖子,回头望着站在琉璎阁门前高挑艳丽的母亲,那张堪称绝世的娇颜上满是凄楚,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这样的母亲,让她绝望,让她想起了前世听说母亲自绝的消息时的一幕:
她当时正在老夫人屋子里道别,邱翦苓在一旁笑着,准备带她去永昌侯府养育。
老夫人说:“……还是你识大体,毕竟是好教养家的姑娘,卿卿交给你我也能放心。”
“母亲谬赞了。媳妇年轻不懂事,往后万事还都要母亲提点指导。”说着送上了一个紫檀木的精致盒子。
老夫人笑着让李妈妈接过去。
正在这时候,琇莹快步进屋,脸色发白的道:“老夫人,三夫……孟氏回兴易县的路上,投河自尽了。”
邱翦苓当场落了泪。
老夫人却说:“一个罪妇,死有余辜。”
她那时七岁,已经隐约知道母亲是被父亲休了,现在又加上一个羞愧自尽,母亲的一生就那么结束了?
她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像疯了一样大喊着“娘亲,娘亲”最后却被云明珠的乳母康孙家的拦住,被邱翦苓强迫带回了永昌侯府。
爹爹当日没有见她。
娘亲死了,乳母也没有跟着她,她身边的丫鬟都是邱翦苓的心腹。
她被饿了一整夜,屋里没有烧地龙,也没有炭盆火炉。她又冷又饿,哭着拍门,还被康孙家的训斥不懂规矩。
次日见了爹爹,爹爹却只说往后要听母亲的话,从此以后,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机会见他。每次听说云明珠得爹爹的喜欢,云博宜功课得爹爹的称赞,她都好羡慕。
羡慕久了,也就不在乎了。
她只在乎母亲的死。那么温柔美丽的母亲,怎么可能犯了七出?怎么舍得丢下她去了?
云想容挣扎着跳下柳妈妈的怀抱,撒腿冲到孟氏身边一把抱住她的腿,呜咽着道:“娘亲,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给你惹麻烦,娘亲别走,别走……”
第二十一章 贴心
没人想到原本已经回里头去的云想容会突然跑出来,抱住孟氏说了这番话。这让才刚听孟氏说“活着也是无趣。”的孙妈妈和云娘,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孟氏更是泪眼朦胧,呆呆的望着院门口不知名的某处,青葱如玉的手指一下下摸着云想容打架扯乱了的头发。
“夫人在不可这样,您看,母女连心,您这样难过,卿卿也不好过啊。”孙妈妈抹了把眼泪扶着孟氏:“您好歹是个做母亲的人,卿卿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您多为她想想。”
云娘则是蹲下身将云想容抱在怀里,拿了帕子给她拭泪。自己却哭的更凶了,还要强挤出笑容来:“好孩子,别哭了,云娘给你做桂花糖糕吃。”
云想容却不听,而是仰头望着母亲。
母亲的表情有些不同寻常的呆滞,这让云想容背脊发凉。
“孙妈妈,快让娘亲去休息吧。”云想容道。
柳妈妈这时也过来再次将云想容抱了起来,擦掉眼泪,笑道:“夫人好生休息,卿卿奴婢自会照顾。”
孟氏强笑了一下,摸了摸云想容的头,就在孙妈妈的搀扶下迈进了门槛。
云想容望着孟氏苗条纤细又脆弱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前世母亲去的早,留给她的都是完美的记忆,在她心目中孟氏就是完美的人。可是她带着前世在恬王府历练后的记忆重回到小时候再看母亲,母亲就显得太脆弱了。
如果她是跟母亲一样的性子,前世她会被邱翦苓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母亲这样温柔善良,根本不适合在勾心斗角的侯府生存,因为不适合,她才很累。
云想容由柳妈妈抱着回了二楼自己的卧房,换了衣裳,重新梳洗一番,就坐在临窗的一把交杌上,由柳妈妈蹲下来给她脖子上的两道抓痕上药。
柳妈妈一边上药一边骂柳月:“看看小姐伤的,要是落下一丁点疤痕,看我怎么收拾你!”
柳月被训斥的头都不敢抬,低着头抽抽噎噎,眼泪掉落在木质的整洁地板上。
云想容见柳妈妈训斥的差不多了,心知她一是为了教育女儿,二也是为了要让云想容知道她不会包庇自己的孩子。就劝说道:“乳娘别骂柳月了,今日的事是我的冲动。连凤鸣表哥都没拉住我,柳月怎么拉的住。”
柳月低着头不言语,心里却在回想当时云想容如同一头小野狼般疯狂的模样。
柳妈妈就柔声劝:“卿卿,往后不能这样了。您看,这事情闹大了,吃亏的还是自己不是?遇事要学会忍耐……”
“我一点都不后悔揍了云嫣容。”云想容下了地,一双眸子灿若星辰,目光果断坚决:“我若受了云嫣容的欺负,她下一次就会连本带利。善良这种东西,是要分人对待的。有人不值得,她只会将你的善良当软弱,欺负了你还说你傻说你活该。对于这样的人,拳头要比讲道理有用。”
柳妈妈瞠目结舌,柳月惊讶的眨眼。
云想容不在乎他们怎么看自己,她已经逐渐在他们心里树立了一个早熟的形象,为了以后不用藏着掖着,就一次让他们看透自己,往后也好办事。
“娘亲就是太善良,才会走到今日的地步。她心性难改,我就要帮她撑起场面来。再说了,乳娘也不希望我被欺负吧?反正若真的云嫣容打我,我也会被带累受罚,还不如我打她!”
说道最后,云想容撒娇的拉着柳妈妈的手摇晃,仰头望着她。
柳妈妈眼睁睁看着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是如何被这种吃人的环境一点点逼成了现在这个模样。或许她有些偏执,说出的话也不符合她的年龄,可不得不承认,若是三夫人有这个思想,他们说不定不会走到这一步。
在看看自己养的柳月,虽然各样的活计做的都不差,性子却是天真烂漫,六小姐与她同龄,小小的一颗心却要压着这么多沉重的事情。柳妈妈的眼泪就忍不住快要决堤。
“卿卿说的对,但往后不可以鲁莽,不要自己也受伤。”柳妈妈蹲下来搂着云想容,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拍着她的背。
云想容闻着乳母身上淡淡的香味,那是一种属于母亲的味道,知道她是真的心疼自己,心也柔软下来:“我不怕,受伤了娘亲和乳娘都会照顾我。”
柳妈妈闻言笑了。柳月也在一旁笑。
这时已经是傍晚,那事情折腾一个下午,云想容平日吃点心的时间也被占用,柳妈妈怕云想容饿着,就要亲自下厨去催晚饭。琉璎阁有自己的小厨房。
云想容却拉着柳妈妈的手:“我也去,我要给娘亲熬汤补身子。她今日受了委屈,心情一定也不好。”
云想容拥有成年人的心理,自然会想得到熬汤补身的事。
柳妈妈却是感动的又落了泪,一个劲的夸云想容懂事孝顺,到了厨下她自己亲自动手,给孟氏炖了鸡汤。
炖汤的功夫,柳月已经服侍着云想容吃了晚饭。
鸡汤炖好,盛在白瓷青花的碗里,柳妈妈笑着道:“咱们这就给夫人送去,夫人吃了卿卿熬的鸡汤,肯定会心情大好。”
哪里是她熬的汤?云想容失笑,对这位乳娘却是越发的喜欢了。仰头要接过托盘:“乳娘给我,我去给娘亲送。”
“我帮你端过去。”
“不要,我自己能端。”
柳妈妈最后还是将鸡汤帮云想容端到了二楼的楼道,这才将托盘交给云想容,并且嘱咐云想容要仔细些,不要烫着。
云想容接过托盘,年纪小,力气有限,托盘的确重,她胳膊已经酸了,小心翼翼的走着,不让鸡汤漾出来。
到了孟氏的卧房门前,云想容刚要扬声唤人,却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发狂似的咆哮:“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过不下去了!云咸宁,你不是人!你我恨你,我恨你!”随后便是碎瓷声和桌椅翻倒的声音。
第二十二章 狂暴
那是娘亲的声音吗?
记忆中娘亲温柔和善,就连下人不留神将她最喜爱的西洋美人镜打碎了,她也不曾发过脾气。
可那咆哮的如同母狮子的声音,的确是娘亲的。
云想容心下担忧,忙推开房门进屋去:“娘亲,您……”
一个茶盏迎面飞来,云想容没躲开,正砸在她左侧的额头上。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发黑,退后两步跌坐在地,手中的托盘掉了,鸡汤也洒了。
“卿卿!”看到地上的托盘和倾倒的碗,孙妈妈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奔到跟前一把将云想容抱起来。
云想容额头上有一道嫣红的血迹顺着她的太阳穴滑落。孙妈妈吓的脸色发白:“快,快,云娘,快拿药,快!!”
云娘也吓的不轻,手忙脚乱的去找药找棉布。
孟氏呆呆的望着被孙妈妈抱在怀里,额头上的血湿了衣襟的女儿,手中刚才抄起准备要砸的烛台“咣当”一声落在木质地板上,燃剩了半截的红蜡烛滚到桌子下,蜡油也从倒落的烛台滴落在地。
哽咽了一声,孟氏哭着跌跌撞撞的跑到孙妈妈身边,“卿卿,你没事吧,娘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云想容这会已经缓过神来,张开双臂就要孟氏抱。
孟氏忙接过她,坐在临窗的三围罗汉床上,泪如泉涌,用帕子按着她流血的额头,哽咽着道:“好孩子,告诉娘头疼不疼,晕不晕?”
“不疼,不晕。”
云想容搂着孟氏的脖子,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她终于明白了。原来娘亲果然如她了解的那样,表面坚强,内心脆弱。
她受了委屈,寻不到发泄口,自己无法化解开,所以才关起房门来暴躁的发泄。
这样的孟氏让她害怕。
她见过这样的人。
以前在恬王府,婆婆的陪房王兴珠家的就是这样。生了三个儿子都病死了。在人前,她就好像正常人一样,还常常帮婆婆拿主意,劝婆婆遇事想开。可她最后却投缳了。
当时谁都想不到她会突然投缳,还怀疑是有人蓄意谋害。后来问起王兴珠,他才说了实话。其实王兴珠家的根本就无法释怀,她睡不着觉,吃不下饭,遇到一丁点寻常的小事就暴躁发狂,还说到最后投缳了,对她反而是一种解脱。
云想容当时就觉得,王兴珠家的是自己想不开,把自己逼近了死胡同里。
而眼前的母亲,不就是王兴珠家的那样吗?
她原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父亲对他们不管不问的,母亲早就已经习惯、释怀了。就算是有那么一丁点的难受,也会被时间冲淡。可事实却是相反的。母亲还是很在意父亲,在那一声声“我恨你”背后,饱含的应该是很深的感情吧?
她不懂,男女之情真的可以深到连伤害自己都不顾吗?
如果她今日没有送鸡汤来,而是乖乖回卧房去睡了,东西厢房距离远,楼下沈四出门还没回来,是不是除了对母亲忠心耿耿的孙妈妈和云娘之外,没有人会知道她有狂暴的一面?
更甚者,是不是只有母亲哪一日如王兴珠家的那样想不开做了傻事,别人才会知道?
云想容呆呆的想着事,眼神就有些发直。
云娘和孙妈妈给云想容止血上药,见她额角上被划出了一道半寸长的小口子,伤口并不严重,这才松了口气。
孟氏却是紧盯着云想容的小脸,见孩子有些呆滞,越发担心起来,试探的叫了一声:“卿卿。”
云想容回过神,看向孟氏满怀着担忧的脸。
“娘亲。我不疼了。你别哭。”伸手抹掉孟氏的眼泪。
孟氏的心就像是被狠狠的揉了一下,搂着云想容失声痛哭:
“娘不好,娘没用,没有留住你爹爹,也不能保护你,还伤了你……”
“不是,这不怪娘。”云想容也是鼻酸,枕着孟氏的肩膀,小手安抚的拍着孟氏的胳膊:“娘,爹爹不要我们,难道我们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吗?离开了他,我们可以过的更好。”
这是云想容第一次在孟氏面前如此直白的说出爹爹不要我们的话,孟氏愣了一下,看着怀中的女儿。
云想容急忙又给孟氏灌输自己的思想:“爹爹有自己的生活,娘亲不能将自己全部的寄托,都放在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身上,你还有我,还有孙妈妈,还有云娘,你可以过的更好。”
“卿卿……”孟氏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孙妈妈。六岁的孩子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一定是孙妈妈教给她的。
孙妈妈不懂孟氏的意思,她更惊讶于云想容小小年纪就有这番见解。如果夫人也这么想,他们的日子可以过的很好。就是因为夫人太消极,只顾着怨怪永昌侯,才将路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孟氏的卧房安静了下来。
孟氏狂躁的心仿佛沉静了,她将云想容留在自己屋里,有以下没一下的拍着她哄她睡,自己却陷入沉思。
孙妈妈和云娘则是轻手轻脚的整理屋内的狼藉。
云想容闭着眼,她睡不着,很想多开导开导孟氏,但她也懂得适可而止,这种思想灌输给孟氏一些就行了,剩下的还是要她自己去消化。
孟氏卧房的楼下,沈奕昀和卫二家的安静的对坐着,屋里只点了一盏绢灯,光线柔和而昏暗。
卫二家的叹息了一声,低声道:“也苦了三夫人。”
沈奕昀“嗯”了一声。
才刚他们回来时,正好听见楼上摔东西,后来就安静下来,隐约听得到女人的哭声。
今日下午发生的事,他早已经从落霞和秋水那里探听到了。
“乳娘,你去将玉颜膏拿出一些来吧。”
“是,还是四少爷想得周到。”卫二家的就去翻箱倒柜,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来:“落霞说六小姐脖子上被抓了两道印子,小女孩家,若是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沈奕昀像是不想多言,闭上眼靠着柔软的翠绿缎面迎枕。
卫二家的也不打扰。
过了片刻,沈奕昀才道:“乳娘,今日褚先生说,想让乳兄学一些功夫。”
第二十三章 早慧
卫二家的闻言手中动作一顿,随后站起身来道:“四少爷,这事情你做主就是。”
沈奕昀望着卫二家的,道:“乳娘,不光是乳兄,我也是要将功夫好生修习起来的。咱们的情况您清楚,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突发状况,会一些功夫还能够自保。”
“我知道。”卫二家的到了沈奕昀跟前,笑着摸摸他的头:“你不要多想,虽然侯爷不在了,可我们这些人都以你为尊,乳娘知道你懂事早慧,万事都有自己的见解,你如何吩咐乳娘都赞成。就连褚先生他们对你也都赞许有加。乳娘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沈奕昀面色沉静,黑葡萄一样晶莹的眼睛望着卫二家的。
卫二家的道:“乳娘担心你会被仇恨蒙蔽心智,会走错路。皇帝年轻,没什么意外怎么也有五六十年好活,他只会越来越壮大。”
沈奕昀莞尔笑了,笑容成熟,可在他带着些婴儿肥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却说不出的可爱。
“乳娘放心。蚂蚁撼大树的傻事我不会再做了。殊不知,一切都是命运……”沈奕昀的眼神很是悲伤。
卫二家的不太明白沈奕昀为何要说“再”。可她明白他的难过。搂着沈奕昀道:“好孩子,不要在自责了,你已经尽力了。”
“乳娘,很无奈,很无力。眼看着爹娘哥哥姐姐被害死,我却总是无力回天。”沈奕昀稚嫩的声音因为哽咽而沙哑:“可是你放心,我再也不会那么自私,我会保护您,保护乳兄,保护褚先生,保护父亲留下来的所有人。你们肯追随我,我不能让你们为了我一己之私去送死。”
“哎。”卫二家的怜惜的拍着沈奕昀的背:“奕哥儿,你哪里自私过?你是乳娘见过最懂事的孩子。乳娘倒是巴不得你自私一点。”
%
用罢了早饭,云想容就如往常那般带着柳月去“流觞曲水”上学,一路上见了她的人眼神都有些异样。三堂姐和四堂姐明显有些躲着她,五堂姐则是蔫了许多,话也变少了。
这对云想容完全没有影响,她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到下午回了琉璎阁,将被罚抄写的《女论语》抄完一遍,天色已经暗了。
云想容就坐在老樱树下的秋千上,搂着两边的绳索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将头脑放空,让自己休息一下。
正在这时,身旁突然伸出一只小手,上面放着一个浅绿色的荷包,还有一个精致的小瓷瓶。
云想容奇怪的看去,就见沈四穿着件墨绿色的杭绸对襟袄子站在她身旁,玉琢剔透的皮肤显得更加白皙。他明亮的丹凤眼中带着一些善意,还有一些不符合年龄的老成,语气平淡:
“赵姨奶奶不收你的银子。”她说云想容和孟氏在侯府过的比她艰难。她在庵堂有吃有喝,平心静气,孟氏却要受人欺负,用银子打点之处还有很多。
赵姨奶奶还将云想容托付给他,让他当她是妹妹那样,多照看着。
而且,根本不介意他与乳娘曾经的欺瞒,仍旧是真心待他们……
沈奕昀眼神变的温暖。赵姨奶奶和孟氏都是很好的人。
云想容缓缓伸手接过沈奕昀手中的东西,摆弄着瓷瓶:
“这是什么?”
“是玉颜膏,乳娘说祛疤的。”
云想容打开小瓷瓶的塞子,乳白色的膏体带着淡淡的花香,一看就是品质上层。
“菊花,多谢。”云想容仰头看向他,感激的笑。
沈四虽然表情是冷漠的,可他眼神中的关怀却是真的,不论这药是卫二家的让给的,还是沈四给的,她都该感激。而且,她发现沈四真的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承平侯夫妇将他教导的很好。只可惜……
云想容悲感沈奕昀身世的同事,不自觉的又想起了她的珍哥儿。在一想到自己现在才六岁,珍哥儿将来不可能会出现,她的心就比刀扎还疼。
沈奕昀不知云想容在想什么,他用眼角余光看着一旁坐在秋千上低着头的小女孩,忍不住还是道:
“与人动手,鲁莽的很。”
云想容想不到自己被一个六岁的孩子给训斥了。跳下秋千白了他一眼。
沈奕昀又道:“你可以用脑。未必非要动手。”
云想容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有人骂你有爹生没爹教,骂你娘是骚狐狸,你也能忍住,然后背后用暗火慢攻?”
沈奕昀眸光一暗:“我能。”
“曾经,我也能。”云想容冷着脸道:“可我发现,越是那样,小人约会肆无忌惮的欺负你,而且还会憋屈着自己。人生在世为何不能肆意一些,暗火慢攻固然很好,可有时候也需要一些明火。”
“让人背后说你将来必定是个泼妇,很好?”
“管他们怎么说,至少再没人敢在我面前口无遮拦。”
“治标不治本。”沈奕昀摇头:“你要让他们敬重你,而不是怕你打她们。”
“在被人敬重之前,先让他们怕一下好了。”云想容苦涩的道:“你看我跟我娘的日子,要被人敬重谈何容易。”
沈奕昀漠然。半晌才问:“你头上的伤怎么弄的?”
云想容随口答:“不小心磕破了。”
沈奕昀狐疑的看了一眼那个小口子,不再多问,转身向东厢他的新书房走去。
云想容的心思都在沈奕昀提出的问题上,所以并没有注意他们两个六岁的孩子,说出的话来却都像成年人一样的语气。她更忘了沈奕昀甚至还比她小几个月,个子比她还矮了一点。
“不好了!来人啊!来人啊!有人溺水了!”
沈奕昀刚迈上台阶,后花园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云想容赶忙就要去看,被沈奕昀拉住了手臂,想不到他比她还小,力气却那么大,让她无法挣开。
“你别去裹乱。”
云想容想了想,还是点了下头。旋即眨着晶莹的桃花眼赞赏的看着沈奕昀。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好聪明。”
第二十四章 捉妖
沈奕昀眨了眨眼,似乎想不到云想容会突然直白的夸他,明亮纯真的大眼中还有赞许之意。
他的眼神变的很温和,语气很老成,摸了摸云想容的头:
“你多动脑,也可以的。”
云想容无言。她又被一个六岁的小孩当成小孩了。
看着沈奕昀小大人似的负手上了东厢房的台阶,她有些心疼的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家变,这样聪明懂事的孩子一定会有很幸福的人生,绝不会变得如今这般总是淡漠的,只希望这一生,他不要如前世那般走上不归路。
%
后花园溺亡的那个人是弄玉楼的粗使丫头,名唤阿罗,今年才十四,人被捞上来时早已经没了呼吸。官府的人来调查了一番,初步断定是自杀,下人们都很是唏嘘,阿罗平日活泼开朗,无缘无故的怎么会自尽?
不知是不是幻觉,自出了阿罗溺水的那件事之后,云想容半夜里抄写《女论语》时总是听到外头有人在哭。而且不光她听到了,整个琉璎阁的人都听到了。
怪事连着发生了两天,到了第三日实在吓的不行的下人就回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平日最信鬼神之说,闻言也吓的不轻,忙让李妈妈领了对牌,去请三清观的冯道长来。
冯道长身上穿了件灰色的道袍,花白长须黏在一起,看人时总不抬眼皮,清瘦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总让人觉得有些阴森。他身边还带了两个十七八岁的徒弟,也都跟他一个模样,总是低头看人。
听了老夫人的描述,冯道长便请求到了后花园,要开坛做法,并且做法时在后花园附近居住的女眷都要在场。
虽然后宅外男不得入内,可为了家宅安稳,老夫人也就应允了,叫了附近“琉璎阁”、“弄玉楼”、和“娇容馆”的所有主子下人都来。
孟氏牵着云想容的手站在女眷队伍的最后,头上还戴着白纱的帷帽,绝色娇颜掩藏在后头若隐若现。其余到场的女眷,尤其是大夫人和二夫人,难免多看了她两眼。
云想容却是奇怪的打量那位冯道长身边的小徒弟,那个圆脸,鼻尖上还有个痦子的青年,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番折腾后,冯道长在后花园里捉到一只狐妖。又说这狐妖有五百年的道行,一旦收服之后怕怨气太深伤害到后宅众人,必须要在后花园阿罗落水之处做法三日,以观后效。
前头的事情都已做了。老夫人哪里还会在乎这么一点要求,就吩咐李妈妈安排冯道长和他的两个徒儿住在外院的客房,到白日里,就由她带着人进后花园做法。
一切结束后,众人各自散了。二夫人汤氏阴沉着脸走在前头,让花絮和水荇伺候三小姐和五小姐回弄玉楼,随后便带着祝姨娘和潘姨娘回了秉洁园。
在正厅坐下,二夫人先是笑着对祝姨娘说:“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祝姨娘今年刚刚十七,生的花容月貌,声音娇柔酥骨,给二夫人行了礼,又与潘姨娘道别,这才莲步轻移离开了。
她走后,二夫人面色一沉:“菲红,你做的好事。”
潘姨娘是汤氏的陪房,名唤菲红。
“夫人息怒。”潘姨娘连忙跪下:“不知婢妾做错了什么,请夫人明示。”
“做错什么?就不用我说了吧。阿罗的事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潘姨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了咬唇,磕头道:“多谢夫人恩典。”二夫人既然不在老夫人面前戳穿,就是要护着她了。毕竟她是她院子里的人,秉洁园往后还要留脸面。
二夫人有些无奈,“菲红,我既给了你恩典,让你伺候老爷,你也要为我考虑,为咱们汤家考虑。有任何事,人只会说汤家家风不正,才带到了侯府来。你先前在五姐儿面前说那些话,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传了出去,没的是咱们的脸面,你知道老夫人怎么训斥我的?她叫我严查,我回来之后又苛待你不曾?阿罗不过是背后说五姐儿一些不是,你教训一顿也就罢了,怎么反倒将人给逼死了。”
潘姨娘哽咽了一声,委屈的道:“婢妾也是为了二房的荣誉。那三房算什么,不过是被永昌侯不要的破鞋,还装什么大瓣儿蒜……”
“好了,叫你不要说,你还说。”二夫人无奈的抚了抚额头:“罢了,下不为例,你若再犯,传出去辱了二房的名声,二老爷也不会饶你。”
“是,婢妾知道。”
“还有。阿罗的事既已经做了,就要密不透风。”
“婢妾自会小心。”
%
琉璎阁中,云想容与孟氏回了正厅,不待孟氏说话,云想容高声道:“柳月,你去将琉璎阁的人都叫来,我有话吩咐。”
“是。”柳月孩子气的应了一声,蹦蹦哒哒的去了。
孟氏奇道:“卿卿又要做什么?”
云想容拉着孟氏在首位坐下,自己则是站在孟氏身边:“娘亲待会儿就知道了。”
她如此小大人的模样,逗得云娘、柳妈妈和孙妈妈几人不禁莞尔。
听到动静的沈奕昀也从东厢房的卧房出来,和卫二家的一起站在落地圆光罩边。
不多时,琉璎阁的下人们都到了厅里。
厅中虽然整齐的摆放着交椅,却不是给他们坐的,丫鬟婆子们都垂首站在地当中。
云想容笑道:“今日你们动作都够麻利,很好。”
下人们没人敢出声,就连香附也是乖乖低着头。
“近些日府中宾客众多,人也嘈杂,明儿开始后花园三清观的冯道长还要做三日法事,咱们琉璎阁就在后花园中,守卫门户是第一要务。”云想容双手背后,小大人似的道:“祖父的生日就在后日,原本人就乱,还有道士在内宅里晃悠,实在不妥。从今日起,门上和楼里上夜的婆子都要打起警醒来。你们须得知道,平日犯错,我娘亲和我都可为你们兜着,若是祖父生辰之际,在宾客面前丢了脸面,你们可就不是打两板子就能了事的了。可听明白了!”
第二十五章 端砚
云想容一番话说的落地有声,若她年纪大些还好,可这话偏偏是个六岁的女娃口中说出,且气势凛凛,似是比孟氏这个做夫人的都强势,看的落地圆光罩旁的卫二家的啧啧称奇。
卫二家的低头在沈奕昀耳边道:“四少爷,您看六小姐。”
沈奕昀似笑非笑的颔首。
“明白了。”众仆婢不敢不从,因为面前这位六小姐根本与“菩萨心肠”四个字挨不上边,她可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连贴身伺候的香附都照罚,连自己堂姐都打,老夫人还只罚她抄几遍《女论语》,五小姐现在见了她都绕着走。
他们这等粗使的婆子丫头,谁能跟五小姐和香附比?
“既如此,就由孙妈妈来安排一下这几日轮值的具体事宜。”说罢坐在孟氏下手边的圈椅上,听孙妈妈安排过后,又补充了几点,思虑周全,将孙妈妈忘记的二楼阁楼和后院墙边也布置到了,听得孙妈妈心服口服。
这一安排,丫鬟婆子们就要连续三日脸觉都睡不安稳。见他们各个苦了脸,敢怒不敢言,云想容跳下圈椅,笑吟吟道:
“母亲说了,你们这三日的辛苦她会记在心上,待三日后办成了差事,每人可额外得各自月钱的三成作为奖赏,另外,还拿出银子钱来摆宴犒劳大家。”
话音刚落,众仆婢都情难自禁的欢呼了一声,连连给孟氏行礼,七嘴八舌的道:“多谢三夫人,多谢三夫人。”
只三日时间,就可得到月钱的三成,他们的热情一下子便被调动起来。
见状,云想容缓和了语气,温和的道:“咱们琉璎阁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望各位差事上多上心,将来娘亲与我越发好起来,自然不会亏待各位。”
“是,多谢六小姐。”
交代过后,云想容让孙妈妈带着他们下去具体安排。然后跑到孟氏跟前爬上孟氏的腿,“娘亲,我乖不乖,乖不乖?”撒娇讨好的模样,像是毛茸茸的可爱小动物,哪里有方才杀伐决断的气势。
孟氏心中百感交集。自己想不到的,女儿帮她想到。自己做不到的,女儿帮她做到,她不是七老八十了,女儿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她这个软弱的娘,到底也太没用了一些。
可是,看着孩子那双与云咸宁极像的桃花眼,那双飞扬修长的眉毛,孟氏心里就被幸福填满了。
“乖,卿卿最乖了。”孟氏搂着身子软软的女儿,手指轻抚她的额头。
云想容额头上的伤口早已愈合、结痂。
希望不要落下疤痕才好。否则她不会原谅自己。
落地圆光罩旁,沈奕昀拉着卫二家的的手悄无声息的退回了一楼的东厢房。
到了屋里,卫二家的让落霞和秋水各自去忙,给沈奕昀端了蜂蜜红茶来,低声道:“四少爷,想不到六小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魄力。”
沈奕昀捧着白瓷青花的茶杯,嘟着粉嫩嫩的小嘴呷了一口蜂蜜红茶,随后婴儿肥的可爱小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表情,凤眼也眯了起来,“她一开始不就这个样么。”萝卜加大棒,运用的相当纯熟。
回想初见时,云想容明亮大眼中端量的神色,和得知真相后总是刻意叫他“沈菊花”。沈奕昀失笑:“这孩子。”
卫二家的噗嗤笑了,“四少爷这话说的,您比六小姐还小几个月呢。”侧身坐在罗汉床边,怜惜的搂着沈奕昀的小身子,摸着他的头,不无感慨的道:“好孩子,不要总放不开过去的事,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侯爷和夫人不会希望你总背着包袱过日子,你要想办法过好,过的开心,可不是总这样逼迫自己快快成长,你才六岁,就尽量让自己享受六岁的幸福,知道吗?”
沈奕昀长睫毛垂下,模样可爱可怜。
他不言语,卫二家的瞧着心疼,转移了话题道:“好了,不说这个,等济安侯的寿辰过了,您也该与他提起上学的事,可不要耽搁了。还有学功夫,我虽会一些,可到底是花拳绣腿不堪大用,也要找个正经的师父学起来才是。”
沈奕昀颔首,道:“我知道了。想来皇上将我交给济安侯,其中也不无监视的成分,只要我安分守己不兴风雨,与寻常世家子弟那般上学习武也不是大事。”
卫二家的失笑:“您才六岁,皇上再怎么防,还能觉得六岁的孩子能做什么事?”
沈奕昀愣了一下,随后噗嗤笑了:“也对。”
二人沉默半晌,沈奕昀将一杯蜂蜜红茶吃完,轻轻放下茶杯,沉思道:“乳娘,我觉得我该想法子挣些银子钱。”
“皇上每年不是都给您七百石的俸禄?”
“皇上能给,就能随时收回。”沈奕昀低声道:“而且那些银子钱的去处也是在明面上,我觉得咱们该有一些私下里可用的银子。”
打定主意,不等卫二家的多说,沈奕昀道:“就这样,改日找褚先生商议一下。”
卫二家的笑着点头:“也好,不过那就要等侯爷生辰过后了。”
“不,还要更久一些。我要等那些人放松警惕,觉得我只是个普通孩子,不再用心监视。”
……
“容容,你在这发什么呆?”
正当此时,就听见院子里一阵喧闹。沈奕昀凭窗望去,是四姑太太、大夫人带着尉迟凤鸣来了。
卫二家的低声道:“四少爷,您也多与尉迟少爷多走动,尉迟少爷的祖父可是锦衣亲军都指挥使……”
沈奕昀像没听见似的,闭目养神,明摆着懒得理会尉迟凤鸣。
卫二家的掩口笑,想必四少爷是嫌这位尉迟少爷太吵。
院子中,云想容跳下秋千,给四姑太太、大夫人和尉迟凤鸣行礼。
四姑太太笑着摸摸她的头:“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玩?伺候你的人呢?”
前世她嫁给刘清宇之后,曾经在几次赏花宴上见过四姑姑,见面之后只说些客套话,并无深谈,她只知道她与姑爹很是恩爱,多余的也未曾关心。
“我嫌他们吵闹,让他们各自去忙了。”
明明她才该是吵闹的年纪,却说出这样老成的话来,四姑太太不禁莞尔,和大夫人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
大夫人看了眼四周环境,随后问:“沈小伯爷呢?”
云想容不用猜都知道大伯母若来了肯定是为了沈奕昀,才不会主动与他们亲近,就笑着唤了声站在廊下的柳月:“去请沈小伯爷和我娘亲。”
柳月连忙赶去了。
云想容亲昵的拉着四姑太太的手,引着几人去花厅,吩咐看茶。
四姑太太见云想容待客落落大方,颇为喜欢,坐下来拉着云想容问她开始读书了没,读了什么书这类的问题。
大夫人则是迎向了沈奕昀,表现的非常热忱关切,还要去看看沈奕昀现在住的地方,像是怕孟氏怠慢了他。
沈奕昀自然不好拒绝。
卫二家的客套的引着大夫人去,沈奕昀沉默的跟在后头。
孟氏脸色不太好看,知道大嫂看不惯自己,却没想到她还能来她院子里搅合。她又不是坏心肠的人,如何会亏待了沈奕昀?
云想容也看到大夫人那方发生的事了,知道她喜欢拔尖,也不放在心上,随她爱如何就如何。他们对沈四好坏,旁人说什么都没用,沈四心里自然有一杆称。再说沈奕昀喜欢谁跟谁亲近都是他自己的事,她才懒得理会。
四姑太太将母女二人一个介怀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看在眼里,对三嫂子有些失望,也不怪母亲瞧不上她了。叹息的摇了摇头,吩咐贴身丫鬟冷翠将她事先预备下的一方上好的端砚拿来。
“卿卿,四姑姑知道你爱读书写字,就好生学起来,不要荒废了时间。”
云想容大大方方收了礼,给四姑太太行礼道谢。
四姑太太看的颇为满意,笑着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的道:“卿卿可知道你祖母最喜欢什么样的孩子?”
云想容慧黠的眨眼:“知道,祖母喜欢四姑姑这样的。”
四姑太太闻言开怀而笑,俯身捏了捏云想容的脸颊:“你这个小机灵鬼,好,那你要不要做四姑姑这样的孩子,让祖母喜欢呢?”
四姑太太今日来,难道是老夫人授意的!
必然是了。
当日她受罚,四姑太太也没肯为她说句话,她的心里,孝顺母亲是首要。侯府里人人皆知老夫人不喜三房,她今日能顶着风来,不可能是因为关心她而不在乎老夫人的想法。唯一的答案,就是她奉命而来,奉命对她说这番话。
老夫人给她提携,向她伸出橄榄枝,她有不接的道理吗?
她和娘亲现在还要靠着侯府。
思及此,云想容甜甜的笑了,小手握住四姑太太的手指,软软糯糯的道:“四姑姑教教卿卿。”
她并非马上回答,而是经过深思熟虑!
四姑太太看的明白,再看向云想容时,眼神就有些不同了,摸了摸桌上那方端砚:“姑姑不是教你了么。”
第二十六章 意愿
云想容看着那方样式古朴的砚台。她可不会觉得四姑太太的意思只是单纯告诉她老夫人喜欢让她字漂亮。
老夫人重视学问是一方面,更要紧的,怕是皇帝重视写字的缘故吧。
她一个深宅中的小女孩,老夫人竟让她好好练字,还借四姑太太的口来告诉她“喜欢让她字写的好”,唯一的用途,只能是选秀。
若说从前她对此只是猜测,现在就等于明确的得知了老夫人的意思。
这就好比是一个交易,想要日子过得好,就要讨老夫人的喜欢,想让老夫人喜欢,就必须得做个“有用”的人。“有可能”在选秀中胜出,是对老夫人最大的用处。
不过,也只是“有可能”而已。
云想容心中大定,连连点头,双手握着四姑太太的手:“多谢四姑姑,我一定好生将字练起来。”
“卿卿真乖。”四姑太太赞赏的点云想容的鼻尖。
云想容甜甜的笑,眼睛笑眯成了月牙,模样越发讨喜了。
沈奕昀和大夫人回到花厅,正听见云想容和四姑太太的这番对话。
大夫人略有些沉思的望着那方端砚。
沈奕昀则是抿着唇看着云想容,只觉得她像是一直可怜的雀儿,小小年纪就被绑住了翅膀。
倒是尉迟凤鸣毫无所觉,和云想容说笑了片刻。
四姑太太和大夫人小坐了片刻就离开了。尉迟凤鸣临走前,塞给云想容一个小瓶子,“我特地跟我爷爷要来的,祛疤灵药。”随后嘻嘻笑着,追着四姑太太大步去了。
云想容拔掉塞子,那里头装的是一种碧绿透明的药膏,闻起来香香的。
孟氏本就担心云想容留了疤痕,忙吩咐人去给尉迟凤鸣预备谢礼。
这倒让云想容有些不自在。其实祛疤的药她一直在用,是沈四给她的那瓶“玉颜膏”。否则脖子和脑门上的伤也不会好的这样快,只是她忘了告诉孟氏。
云想容歉然的对沈奕昀笑了一下,随后道:“前些日子菊花也给了我一瓶玉颜膏,娘也要谢菊花啊。”
柳妈妈将随身带着的玉颜膏拿了出来。
孟氏忙给沈奕昀道谢,又责怪云想容不懂礼数,为何没有早些告诉她。
云想容吐了吐舌头。
沈奕昀说什么也不要她的谢礼:“三夫人平日对我多有照顾,那我岂不是也要给三夫人谢礼?”
两人又客套了一番,沈奕昀便去了东厢的书房。
孟氏带着云想容回到楼上,就柔声嘱咐她,“卿卿,虽然你祖母希望你练得一手好字,可娘亲觉得你也要看着自己的兴趣来,而且女儿家的更重要的是女红中馈,读书能明事理,固然好,但将来过日子更用得上的却不是这些。你同蒋老夫子学写字,同嬷嬷学规矩礼仪,余下的功夫,娘亲也教你一些针凿中馈,对了,还有看账。将来你定是要管家的,哪里离得开看账?要是能会打算盘就好了……”
孟氏一开始是嘱咐云想容,到了后头却是在自言自语。
孙妈妈看了禁不住笑,做娘的哪有不操心的?
云想容见娘亲如此,难免又想起自己前世教导珍哥儿时,恨不能将满身所学都倾囊倒给他……
她一面想着,一面不自觉的舔着门牙。到了换牙的年纪,门牙有些活动,牙床还痒痒。
中午吃了糯米豆沙馅儿的点心,谁知道上午还活动的门牙,竟然给黏了下来。
云想容傻傻的吐出口中沾了血的点心和牙齿,再舔舔门牙的位置,缺了个口,漏风。
“娘亲,牙掉了!”
同桌吃饭的沈奕昀也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去舔自己的牙齿,虽然有些活动,一时半刻也掉不下来。
柳妈妈忙拿了温水给她漱口,笑着哄她:“卿卿不用怕,牙齿还会长出来的。”
孟氏也笑了:“赶紧把那颗牙扔到低的地方去。以后记着上面的牙要扔低的地方,下牙要扔屋顶!”
“是。”柳妈妈连忙按着吩咐去了。
云想容又舔了舔有些痛痒的牙床。
孟氏忙道:“好孩子,可不要舔,否则新长出的牙齿会歪掉,就不好看了。往后也不许吃糖,知道吗?”
云想容抿着嘴笑,点点头。她想起自己前世对珍哥儿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就怕珍哥儿的牙齿不齐将来难看,她难产而亡时,珍哥儿才刚要长下牙,整日嚷痒。
云想容神色掩不住的落寞。
孟氏只当小女孩子爱美,没有了牙齿难过,又安慰了她几句。
次日,冯道长便赶在头晌在后花园里做法事,琉璎阁的下人们则是按着先前的布置将琉璎阁好生看守了起来。
到了晚上,云想容让柳妈妈去与孟氏说,把明日要送给老侯爷的屏风预备好,用大红的锦缎包裹住,仔细不要摔坏。
眨眼,就到了济安侯云贤六十五岁的寿辰。
云想容清早起身,在柳妈妈的服侍下换上了一身正红色的袄子,还扑了粉,额头上又贴了花钿,打扮的喜庆又可爱。
一番装扮后,云想容去了孟氏的卧房。
“娘亲,您好了……”推开门,云想容看呆了。
孟氏穿着湖水蓝色袄子,下着月牙白绣湖水蓝兰花的千层纱裙,双臂挽着湖蓝披帛,长发挽成堕马髻,斜插着一支样式寻常的白玉簪,正坐在妆台前对着西洋美人镜涂口脂,见云想容来了,回眸一笑,艳光四射。
“孙妈妈,给卿卿吃些点心。”
孙妈妈笑逐颜开,让云想容坐在格扇边的交杌上,拿了绿豆糕给她吃。
女为悦己者容。
今日祖父寿辰,父亲肯定会到场!
娘亲对父亲,竟然不死心?!
不,不只是不死心,从西洋美人镜中,她清楚的看到娘亲脸上的笑容,春意盎然,风情万种。
云想容原本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她见过娘亲发狂的一面,如今又见到她为了取悦父亲而捯饬自己。感情她受过的那些苦,她被父亲抛弃的委屈,都不计较了?!
是,男人三妻四妾的确不稀奇。可娘亲的感情不一样!
他们历尽艰辛,与祖父抗争,娘亲还与娘家断绝了关系,奋不顾身的修成正果。如此轰轰烈烈的感情,后来却如沙垒的城堡禁不起一道浪……
娘亲不恨吗?或许有。可有多恨,就该有多爱吧?否则也不会伤疤未好就忘了疼。
云想容顿时有些泄气,还有些失望。如果是她,四年的冷落早已经足够她看清一切,再深刻的感情她也会深埋起来,绝不会轻易原谅。
可娘亲口中说着恨,心里对父亲还是期盼的。
失望的同时,云想容又想起那一夜娘亲发狂时候的模样。
也许,治疗娘亲那种抑郁的心情,最好的药方就是父亲。云想容想到王兴珠家的投缳自尽那件事,突然冷的一哆嗦。
不不不,什么脸面,什么感情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她要让娘亲活下去,让她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若娘亲想离开,她想尽一切办法也会让她了无牵挂的离开,从此开始新的人生。
若娘亲想留下,那么她也竭尽所能让她如愿。
前世,娘亲是犯了七出被休了,今生这一切不是还没发生么。她能想办法就娘亲的命,就能想办法让娘亲重新获得父亲的宠爱。只要娘亲愿意!
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娘亲要的,就算她不赞同,觉得没骨气,她也会倾尽所有为她做到!
思及此,云想容放下绿豆糕,来到孟氏身旁,踩着小板凳,从妆奁里拿出一只珍珠凤步摇。细小的珍珠穿成横卧的凤凰,凤口中衔着流苏,下头追着莲子米大小的珍珠。
“娘,戴这个,跟衣裳配!”云想容亲手将步摇斜插在孟氏鬓边。
孟氏肤若新雪初凝,吹弹可破,淡妆之下容光艳丽中透着纯洁,珍珠不但没有夺走她肌肤的光,反而与她绝世容貌掩映成辉。
孙妈妈抚掌:“卿卿说的是,夫人戴着这支步摇,仿佛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孟氏嫣然一笑,娇柔声音轻轻道:“小机灵鬼。”
云想容搂着孟氏的胳膊:“娘亲,今日爹爹要来吗?”
孟氏神色有些伤感,颔首:“是。”
“娘亲,爹爹这些年都不要咱们,你不恨他吗?”
孟氏愣住了。
孙妈妈也想不到云想容会如此直白的提问。
云想容抿唇,认真的看着孟氏:“娘亲,你回答卿卿,你能原谅爹爹吗?你希望和他和好如初吗?还是说,你希望从此离开这做金子牢笼,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再也不参与那些明争暗斗?”
“这孩子,可不是疯了,怎么……”
“娘亲,卿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想什么,我都懂得。请你认真的回答我,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怎样才能让你快乐?”
孟氏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才六岁的女儿,竟然能捕捉到她的心情,满脑子想的不是玩具零食,而是如何让她快乐!
孙妈妈上前来,搂住了云想容,她总觉得云想容有些时候比孟氏的主意还要正,别看孟氏表现的很坚强,对人也有时清高不理会,可内心里,她极为脆弱。
“夫人,您就告诉卿卿吧。”
PS:对不住大家,我本来是定时发,结果上传后竟然忘了预发,要不是看了一下,我还不知道……抱歉抱歉(ˇ?ˇ)
第二十七章 父亲
孟氏许久无语。她该怎么说?自己的心思自己都理顺不清。她恨云咸宁,即便今日见了云咸宁她也笑不出来。可是她还是不自觉的捯饬自己,想让自己容光艳丽。
她一直知道,云咸宁是喜欢她的颜色的。她希望待会儿,他能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自己。
这是什么心理?
是爱,还是恨?
她想离开,还是留下?
这么多年,她一直以照顾卿卿为理由,不曾寻求自我解脱,难道不是因为对云咸宁还抱着一线希望?每当发生什么事,她就恨云咸宁不能及时出现履行当日的诺言,甚至恨云咸宁不接走他们母女,要让她在这里受婆婆的气……
孟氏表情千变万化,珍珠步摇随着她时而摇头的动作摆动,光泽与雪白肌肤掩映成辉,让云想容看的蹙眉。
娘亲不会又在钻牛角尖吧?云想容心里着急,却不催她,她知道,娘亲需要一些时间来理顺思路。
云想容的想法,是干脆想法子离开侯府,到外头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去,纵然粗茶淡饭,可顺心长寿。可是,当事人是孟氏,她的想法才最要紧,如果不征求孟氏的意思就做决定,孟氏绝不会快乐。毕竟,云想容想要的是一个快快乐乐的母亲,而不是一个强颜欢笑的木偶。
许久,孟氏才幽幽的表达出自己的感受:“我气你爹爹抛下咱们。他可以不顾念我,却不能不顾念你啊。我也不想与他如何,只是一年也只一两次见面的机会,我不想让他和邱夫人看低了。”
不想被看低,就说明还在乎父亲对她的感觉。若心里没有他,又何必在乎他如何看她!
娘亲虽然嘴上硬撑着不松口,实际上却是希望重新得到父亲的青眼。
云想容苦笑了一下,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觉得孟氏这样做,太软弱,放不开个男人,太折磨自己。可是人与人性格本就不同,她可以把思想间接的缓缓的灌输给孟氏,却不能一下子就把她的观念扭转了。
不顺着她的心思,她不会快乐。
罢了。她不就是想让娘亲过的快乐幸福么。那就顺着她的心愿,既然她放不开父亲,那她就想法子把父亲给娘亲夺回来!
“娘亲,你够美了。咱们快去给祖母请安吧。”跳下小板凳,云想容拉孟氏的手,因为才掉了一颗门牙,笑起来露出豁牙子,有些滑稽。
孟氏颔首,擦干眼泪,又补了妆,这才吩咐孙妈妈:“乳娘,你和柳妈将屏风抬去春晖堂后头的抱厦,务必守在旁边,不要让屏风损坏了。。”
“是,夫人放心。”孙妈妈笑吟吟的应是,退下吩咐去了。
孟氏哭过一场,心中阴霾尽散,牵着云想容的手走向春晖堂,脚步也轻快许多,不自禁露出的笑容,更加显得她容姿艳丽光彩夺目。
今日的春晖堂格外热闹,不光有云家的媳妇和小姐,还有早在半个月之前特意赶来的云家旁系亲戚朋友。男宾都在外院,由济安侯云贤、大老爷云海和告假在家的二老爷云恒陪着,女眷则都聚集在春晖堂,老太太和大夫人、二夫人,正陪着几位珠翠环绕的贵妇人说着话。
孟氏一进花厅,就迎来数道端量的目光,有惊艳,有妒忌,更多的是好奇。
“母亲。”孟氏笑容得体的行礼。
老夫人懒洋洋的嗯了一声,眼皮有些耷拉的丹凤眼斜扫过孟氏身上,颇有些鄙夷之意。可那心思也只不过转瞬,在外人面前,她懂得什么叫家丑不外扬。
“你们来的迟了。老大家的,你来给老三家的引荐一番。”
“是。”
大夫人站起身,绯红色的窈窕身影在衣香鬓影中穿梭,热络的与那些贵妇人打招呼,连带着给孟氏介绍:“这位是恬王妃和小世子,这是兵部侍郎刘大人的夫人……”
孟氏一一见礼的时候,云想容也跟着麻木的行礼,眼睛故意不去看前世的婆婆,更不去看她前世的夫婿刘清宇。可是他们现在的容貌,还是入了她的眼,让她的大脑自动与前世的记忆作比较。
此时的恬王妃三十出头的模样,容长脸光洁如玉,没有那些皱纹,也少了刻薄严肃之感,身上葱绿色的对襟锦缎妆花褙子显得她容颜越发娇嫩,头上的赤金蓝宝石大簪,样式新颖做工精致,低调的透着奢华。
刘清宇,大名刘轶,“清宇”是他十八岁后取的表字,乳名瑁哥儿。生了张圆圆的脸,浓眉大眼,笑容中透着些世家子弟的倨傲。见她看他,他不屑的哼了一声别开眼。
前世,婆婆常说珍哥儿长得像他父亲。如今一看,的确如此。
云想容的心抽痛了一下。今生她说什么也不可能嫁给刘清宇,珍哥儿也彻底不会出现了,每次想到这里,她都无比的伤感。
行过礼后,恬王妃掩口而笑:“素来听说永昌侯的孟夫人有倾城倾国的容貌,从前我还不信,只当是外头以讹传讹胡诌出的,今日得见,我却信了,六小姐随了孟夫人,小小年纪也是个美人胚子,老夫人,您可真有福气啊。”
老夫人微笑着摇摇头:“恬王妃谬赞了。”话锋一转,笑道:“依着我看,世子爷才是人中龙凤,气质非凡。”
刘清宇听见老夫人夸赞他,下意识的挺了挺胸。
“您可别夸他,仔细他尾巴翘到天上去。”
“王妃说笑了。”
……
老夫人和恬王妃笑谈着,其余到场的贵妇也都迎合着。孟氏安静的站在一旁,微笑着插不上话,对这样喧闹的场面很是厌烦。
正当这时,外头有人来报,“回老夫人,永昌侯及邱夫人,带着七小姐和八少爷到了,这会子人已经进了兼济堂。”
孟氏猛然抬头,紧张的咬着下唇。
云想容则从前世的回忆中拉回了心思。脑海中勾勒出父亲云敖的模样。高大、俊朗、威严、从来不对她笑,对她时只有冷淡和敷衍。
这样的父亲,算是个父亲吗?
PS:这章写的不顺,改了几次才定稿,更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