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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叹     初来嫁到txt下载     初来嫁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见面

    前世云想容无数次的希望在艰难的时候父亲能多给她一些关注,只要他随便一句话,就可以让她少受许多罪。可他总是那样平静淡漠,用一种仿佛透过她在看过去的眼神看她。

    邱翦苓如何对她,她不信父亲不懂,但他就像是局外人,冷眼看着她去与云明珠“争食”,看着她一次次失败,跌倒后重新站起来,直至她后来很少跌倒。

    云想容那时候渐渐明白,父亲或许是恨母亲的“背叛”。

    她一直相信母亲是无辜的,可父亲不这样认为。

    云想容也是那时候明白了男人的不公平,他自己先背叛了母亲,还有脸去怪母亲?这是什么道理!

    嫁给刘清宇后,其实也耳鬓厮磨了一段日子,她将这个想法毫无保留的与刘清宇说了。

    刘清宇用匪夷所思的眼神望着她,说:“男人就是女人的天,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必须从一而终”,还用施舍的语气告诉她,“若不是看你生成个尤物,单瞧你生母早逝这一点就没人会娶你了,我这是救了你,你还不谢我。”然后嬉皮笑脸的将她拉上榻……

    罢了。往事已矣,那些事今生还未发生。她不能因父亲还没做过的事情来怨恨他。而他已经做过的事,她虽恨,失望,却也只能因为娘亲的选择而淡化。

    娘亲满心想着父亲,怕是若不能如愿,会先将自己折磨疯了。前世她与刘清宇吵架,每次看到珍哥儿她就先心软了,所以她一次次的原谅他的风流,还要佯作无事的为他善后,就连他与云明珠勾搭成奸,也要帮他们遮掩,以免出了丑将来有人笑话珍哥儿。

    她可以因为孩子而心软,想来父亲多少也会有这种心思吧?至少她也算是父亲与母亲曾经有过感情的证明。

    云想容千思百转也不过一瞬。

    院里传来一阵说笑声,不多时门帘一挑,邱翦苓在前,几名美貌的婢女在后,康孙氏和另一名眼生的妈妈分别抱着云明珠和还在襁褓里的云博宜走了进来。

    邱翦苓身上的玫瑰红织金妆花凤通袖缎对襟褙子,在室内明亮的光线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与她头上华丽的金累丝蝴蝶大簪子呼应着,华贵又不失俏皮。妆容精致的甜美面庞上,有惯于发号施令的从容笑容。

    满屋子贵妇都迎了上去与邱翦苓寒暄,就连老夫人也站起身来,与邱翦苓亲热的就如同她是她的亲儿媳。

    云想容的父亲云敖有从龙之功,据说皇上登基之前,云敖还与皇上拜过把子。如今谁不知永昌侯位高权重,几乎可以与皇上的外家鄂国公平起平坐?

    这些人巴结也是寻常。

    云想容如此想,可孟氏并不如此。她已惨白了脸,暗地里抓住落地圆光罩才稳住了身形。冷下了绝世容颜,倨傲的抬起下巴,眼神里却是不堪一击的脆弱。孟氏突然觉得自己就这一身打扮,就像个跳梁小丑。

    邱翦苓与众人打过招呼,笑吟吟走向孟氏。

    看到孟氏素雅清心的装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端庄的如同一尊玉雕。邱翦苓吊梢眉皱了下。每次见到她,心情都会不可抑制的变差。

    “邱夫人安好。”礼数周全总不是坏事。鼻端充盈的天意坊特质的茉莉花香精的味道,让云想容蹙眉。

    “六小姐越发可爱了。”邱翦苓俯身,涂了鲜红蔻丹的青葱手指扫过云想容滑嫩的脸颊。

    云想容心生厌恶,背脊汗毛直竖。前世每次她动家法之前都会先摸她的脸。

    孟氏上前来,不着痕迹将云想容挡在身后,与邱翦苓相对行过礼。

    此时花厅中的场面便有些冷。

    一个是永昌侯的发妻,另一个是平妻;一个是兴易县珠宝大贾的次女,一个是定国公王尧嫡出幺女;一个被冷落,一个受宠爱,两人都是花容月貌,见了面还表现的如同旧友相聚,这场面怎么瞧都有些冷。

    好在不多时午间的宴会就开始了,及时的救了场。在场这些贵妇人各个人精,自然知道该巴结谁冷落谁,一顿饭吃下来,孟氏心如死灰,若是有个地缝可以钻,她也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

    这种煎熬一直持续到下午外客散去。

    春晖堂里只剩下了老夫人、四姑太太和三房的儿媳妇以及孙子孙女,还有远道而来的姨老夫人和尉迟凤鸣。

    琇莹这时进了屋,规矩的行礼道:“老夫人,侯爷和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以及姑老爷这会子正带着大少爷和二少爷一路往春晖堂来。”

    老夫人此时已经换下了待客时穿的大衣裳,穿着居家常穿的孔雀蓝色对襟圆领褶子,闻言忙坐正了身子,吩咐月皎给她拿抹额。

    大夫人、二夫人、邱翦苓和四姑太太都站起了身,孟氏也站了起来,比他们却都慢了一些,仿佛魂不守舍。

    云想容也下了临窗大炕,将云明珠扔给几位堂姐和尉迟凤鸣,定定的看着门前。

    不多时,一群人错杂的脚步声临近,琇莹撩起蓝色的夹板门帘,先行进门的是身着玄色暗金团寿暗纹锦袍的祖父云贤。后头四十出头,身材高大发福的是大老爷云海;三十出头中等身材儒雅稳重的,是二老爷云恒,二十七八岁,面目和善的是四姑老爷何茳。然后便是大少爷云佳宜和二少爷云佑宜。

    云敖最后一个进门。

    云想容不自觉抿紧了唇,孟氏则是低下了头。

    云敖穿了身湖蓝色的杭绸云回纹直裰,高挑身材,高鼻丹唇,眉若远山,眼若星辰,行走间潇洒如风,意气风发,有久居上位的雍容凛然之气。

    他方一进门,因含笑而弯成月牙的桃花眼中就有锐利之光射向老夫人段氏,虽仍在笑,可笑不达眼底。随后,云想容发现父亲似乎看了娘亲。

    都是蓝色的装扮,是心有灵犀,还是娘亲故意为之?

    “都坐吧。”云贤在首位坐下。

    下人们重新添了几把圈椅。长房、二房、三房以及四姑太太夫妇,就按着身份坐下,云想容一辈的分别站在各自父母的身后。

    老夫人双手给云贤端了一碗参汤,倾身向前体贴的问:“侯爷,忙了这么久,您乏累了吧?妾身特地吩咐小厨房预备的,您尝尝。”

    云贤觉得熨帖的很,笑着接过参汤用了。

    四姑太太打趣道:“瞧父亲笑的,必然是心花怒放咯?”

    四姑老爷笑道:“你也多与岳母大人多学习。”

    “看看,四妹妹这就是自曝其短。”大夫人抚掌笑。

    气氛立即活跃了起来。

    云想容见时机成熟,悄悄地在柳月耳边耳语了几句。柳月应声,悄悄地退下。

    云想容则到了前头,行礼道:“祖父,卿卿知道今日是您的大寿,早在几个月前就准备着,为您预备了一份寿礼。”

    云敖挑眉望着地当中比寻常六岁女孩都瘦小些的孩子,仿佛进了屋到现在才想起自己有个女儿。

    孟氏将一切收入眼底,心如刀割。

    云贤闻言哈哈大笑,冲着云想容招手:“好孩子,快过来,你给祖父预备什么寿礼了?”

    话音方落,外间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声,柳妈妈和孙妈妈小心翼翼的抬着用红色锦缎包裹着的炕屏进来,放在了八仙桌上,随后行礼退下。

    云想容冲着云贤甜甜的笑,露出了豁牙子,模样滑稽又讨喜,随后献宝一样拉着他的手:“祖父去看看,去看看嘛。”

    “好好,你这孩子。”云贤最喜欢这等一家团聚的温馨场面,任由孙女的小手拉着他粗糙苍老的大手到了屏风前,随手摘下了上头的遮盖。

    一副精致的百寿琉璃炕屏出现在众人面前。上头一百个寿字是一百种写法,字体中透着些稚气,可也彰显了非凡的功底。且每个字的位置安排的让人瞧了赏心悦目,丝毫不觉得乱气。

    “祝祖父寿山福海,松柏同春!”云想容娇嫩的声音方落,云佳宜和云佑宜也起身来,应景的拜寿,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纷纷行礼,各自送了早就预备的寿礼。

    云贤一时间乐的合不拢嘴,摸着云想容的头:“卿卿,这些都是你写的?”

    “是。”云想容赧颜,“卿卿年纪小,写的不好。”

    云贤回头看向老夫人:“舒窈,你看呢?”

    老夫人看着云想容时两眼放光,赞赏道:“妾身觉得很好。卿卿才刚六岁,就写得如此好的字,尤其其中那个柳体的寿字,颇有些柳诚悬的味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云贤捋着胡须,满意的笑着将云想容抱在自己膝上坐,拿了盘中的糯米点心给她吃。

    云想容连忙摇头,指着自己的豁牙子:“祖父,吃了又要掉牙了。”

    云贤闻言又是哈哈大笑,连连赞云想容聪明。

    孟氏这会子早已笑的满目慈爱,女儿懂事又争气,仿佛给了她昏暗的世界带来了一丝光明。正笑着,却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

    孟氏下意识的回头,撞进了云敖流光溢彩的桃花眼中,她立即心跳加速,仓皇的别开眼。

    而这一切,都落入时刻关注二人的云想容和邱翦苓眼中。

第二十九章 意外

    自云敖进了门,邱翦苓满含深情和崇拜的目光就一直不停的追随他,他意气风发、潇洒如风,即便做了多年夫妻,邱翦苓还是很难阻止内心的砰然。直到云敖的眼神若有似无的停留在孟娴静身上。

    邱翦苓自负美貌,从小到大她只输给孟娴静,孟娴静又与云敖是夫妻,还生了个丫头片子。虽然到最后的赢家是自己,可每次见到孟娴静,她都恨不能掐死她!

    云想容一番表现后,云敖看向孟娴静时眼神中有赞许一闪而逝,那眼神,让邱翦苓心里压了块大石头。

    那是什么眼神!难道她的明珠就不好吗!看向了临窗大炕,云明珠抓着桂花糕正吃的兴起……邱翦苓险些咬碎满口银牙!

    云想容将父母之间的眼神交流尽收眼底。

    母亲如此打扮一番也是对的,是男人,哪有不爱惜女子容色的?本就是个美人,早些知道好生利用自己的美貌或许也走不到这一步。

    一家子人又闲聊了一会,就到了晚膳时间,老夫人吩咐摆宴。

    晚膳的家宴就摆在了春晖堂的偏厅。

    云贤环顾一周,没见到沈奕昀,回头吩咐老夫人:“去将奕哥儿也请来吧。”

    老夫人一万个不愿意,可她绝不会当面忤逆云贤的意思,笑着颔首,温声软语的道:“侯爷与妾身想到一块去了,奕哥儿下午那会子说疲惫了,想回去小睡片刻。这会儿也该醒了。”表明可不是自己排挤他,是他不愿意参与进来。

    云贤却没多想,关切的问:“那孩子莫不是病了?”询问的望着孟氏。

    孟氏今日所有心思都在云敖身上,哪里会注意沈奕昀?

    她的反应慢了一些,云想容已经先一步道:

    “沈小伯爷身子好得很,今早他还在院子里打拳呢,想来如祖母所说,是真的累了。”

    云贤这才放下心。

    老夫人吩咐月皎去请人来。

    既然是家宴,云贤又特别喜欢那种温馨气氛,用饭时就没有男女分食。云贤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与家人,按着长幼顺序入座。孟氏和邱翦苓,分别坐在了云敖的左右两侧。

    小孩子们自然另起了一桌。云想容和大堂兄大堂嫂、二堂兄以及三位堂姐同桌。云博宜太小,刚刚睡着了,被乳母抱了下去。云明珠则是由康孙氏服侍着。

    正当这时,沈奕昀与卫二家的到了。

    今日的沈奕昀仍旧穿了惯常穿的墨绿色袄子,打扮的干净利落,略微有一些婴儿肥的脸上表情也淡漠如常,却真心实意的给云贤行了大礼,拜了寿。云贤搂着沈奕昀的肩膀给同桌之人介绍一番,竟要求他一同坐下。毕竟他是皇上御封的承平伯,位置在那里摆着。

    沈奕昀忙摇头,真诚的道:“侯爷不必如此拘泥,能得您收留招抚,我早已感激不尽。”说到此处,丹凤眼中有朦胧泪意:“我早已经将此处当成自己的家,论年龄我也与六小姐同岁,您是我的长辈,长幼不同席,我哪里能坏了规矩。”随即坐在了云想容与尉迟凤鸣之间的空位上,回头对另一桌的大人们乖巧的笑。

    沈奕昀一番话说的云贤心里热乎乎的。他本就侠义心肠,当初收留他,虽然也有揣摩上意的层面,但若真不想惹事,完全可以不管他。如今他给足了自己脸面,又懂得知恩图报,且那孩子一双眼睛生的真是漂亮,小眼神清澈的,看得他心都软了。

    云贤一挥手,吩咐开宴,又道:“李妈,你去伺候沈小伯爷布菜。”

    李妈妈是伺候老夫人的。

    老夫人自然不会计较一个孩子使唤自己的下人,可这并不妨碍她心底里排斥沈奕昀。

    李妈妈笑着应了,去伺候沈奕昀。

    四姑太太极有眼力价的起身,去给父母布菜,娇声笑道:“父亲、母亲可不要拒绝,女儿平日不在家,难得有尽孝的机会。”又与大夫人、二夫人、孟氏和邱翦苓道:“嫂嫂们也不准与我挣。”

    大夫人一反常态,并未夸赞四姑太太孝顺,而是认真的对老夫人说:“媳妇求您一件事。”

    老夫人疑道:“什么事?”

    “母亲平日教导我们妯娌的甚多,往后还请继续不吝教导,瞧您有这样出色又孝顺的女儿,媳妇儿眼红啊!”说道最后,自己已掌不住笑了起来,满屋子人都凑趣的笑。

    老夫人点指着大夫人:“瞧瞧这张利嘴,然儿还不去给你大嫂子布菜,堵住她的嘴!”

    四姑太太笑着应下,果真拿起公筷为大夫人夹了菜,还要亲手喂她吃下去。大夫人连连摆手,最后还是被小姑子塞了满口的菜,嘴角上也沾了油。

    云贤望着满桌子热闹的人,心中欢喜不已,豪气的一摆手:“一年三百六十多日,咱们这等人家用饭从来讲究食不言的规矩,殊不知,规矩就是要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才存在的,今日高兴,如果再拘泥,怕违背了‘规矩’二字的初衷,今儿大家都放开了,老爷子我高兴,准许你们说笑!”

    “哎呦,多谢父亲。”大夫人站起身来,像模像样的行礼,又引得一阵笑闹。

    ……

    云想容心不在焉,时刻观察着另一桌的动静。

    云敖坐姿端正背脊笔直,邱翦苓总若有似无的用身子贴着他,表现的亲密。

    孟氏恨不能将头低到桌子下去,身子也故意与云敖保持距离,就连云敖手肘不经意碰到她的,她也如被针扎了那般一颤。

    云想容修长的浓眉皱了起来,娘亲到底怎么回事?若真放不下父亲,那就狠下心来争取啊!祖父特意准了可以不在用餐时做木偶人,她为何不学学邱翦苓?给父亲布菜,倒酒,暗送秋波……各种方法,最好留父亲今夜去琉璎阁过夜才好,气死邱翦苓!这么多办法,她为何不用啊!

    背后躲起来哭,砸东西,发狂,见了面却如惊弓之鸟。娘亲到底在想什么?!女人想要什么,若不懂付出行动去争取,永远不会成功!而且再美的女人,总如此战战兢兢,也少了风情和情趣。何况父亲现在就有比较。

    邱翦苓就像个树藤,恨不能绕在父亲身上!

    云想容漆黑的大眼盯着云敖和邱翦苓,将一块脆骨嚼的咔嚓直响,白嫩嫩的脸颊因含着脆骨而鼓起来,像个小土拨鼠,纠结的吃相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沈奕昀笑而不语。

    尉迟凤鸣则是嘿嘿的乐出声来。

    五小姐云嫣容想与尉迟凤鸣缓和关系,低声问:“凤鸣表哥,你笑什么?”

    尉迟凤鸣斜睨她:“食不言。”

    五小姐笑容僵住,脸都绿了,祖父都说今日可以不守规矩,他“食不言”个什么劲儿啊!

    狠狠的瞪了云想容一眼,一定是她背后与尉迟凤鸣说了什么!

    云想容毫无所觉。沈奕昀则看的清楚。

    ……

    孟氏这厢食不下咽。身侧的云敖存在感太强,她的心脏因兴奋而狂跳,却不想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不愿叫人瞧不起。

    错的本来就是他,即便将来有一日他们和好如初,也是要云咸宁先对她认错!

    邱翦苓果真是小妾范儿。还是国公府的小姐,她懂不懂什么是端庄?!

    他们的亲昵,真真刺眼。

    孟氏真的咽不下去了。缓缓放下象牙箸,在人群热闹之时悄然退了下去。

    老夫人眼角余光瞧见孟氏离开的身影,暗自撇嘴。

    云想容见孟氏突然离开,先是惊愕,随后缓缓放下了象牙箸,失望的咬着下唇。

    不战而退,临阵脱逃。

    娘亲如此,太让她失望。她不是还惦念着与父亲复合吗?那就去争取啊!为何不争取!

    原本激进的心情如同一小簇火苗,孟氏此举则等于当头泼了瓢冷水……

    云想容鼻子有些发酸,张大了眼才没让焦急的眼泪落下。深吸了口气,小脸上有坚毅之色。

    这会子她若马上追出去,就太刻意了。先吃饭,等等看吧。

    重新拿起筷子,却见碟中多了一小块火爆腰花。

    身旁的沈奕昀正放下公筷,低声道:“尝尝吧,很不错。”语气少顿,又道:“三夫人稍后就回来了,想来她不胜酒力。”颇有安慰之意。

    “多谢。”云想容动容的颔首,沈菊花这孩子,真是敏锐又贴心。

    云想容原本也觉得孟氏就算临阵脱逃,也不会离开太久,可等了一会儿她还没回来,云想容心里便慌了,带上柳月悄然离开。

    一出春晖堂大门,她就焦急的拉着柳月的手往琉璎阁跑去。

    她担心孟氏又回去发泄了,这次是摔东西还是自残?

    她甚至担心,孟氏会像前世王兴珠家的那般,她怕回到琉璎阁,推开格扇,就看到孟氏悬在空中摇荡的双脚。

    琉璎阁。院子里她安排在道士做法这三日严守门户的粗使下人们,尽职尽责的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云想容却心急如焚,来不及问他们,就跑上了琉璎阁外侧通往二楼平台的台阶,那里可以直通孟氏和她的卧房。

    下人们以为小姐有事,自然不会多言。

    谁知云想容到了孟氏的卧房外,却透过半撑起的格扇,看到屋子里有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冯道长身边那个鼻尖上长了颗痣的小徒弟!

第三十章 斗智

    柳月跟着云想容,自然也瞧见了那人,刚要惊呼,却被云想容一把捂住了嘴,两人一同侧身躲开了格扇的位置,蹲了下来。

    云想容冲着柳月使眼色,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柳月连连点头,等云想容的手拿开了,忍不住悄声问:“卿卿,那是谁?”夫人的屋里怎么会来了个道士?难道是做法事做到屋里来了?

    云想容这时却心跳加速,下意识的攥着小手,让柳月别动,自己悄悄站起身,快速往屋里看了一眼。

    那道士正斜躺在孟氏的拔步床上,翘着二郎腿解开道袍,露出里头白色的中衣,笑容淫、荡的抓了孟氏的枕头凑到鼻端,深深吸了口气,随后陶醉的闭上眼啧啧了两声。

    这哪里是做法事来的?分明是图谋不轨!

    云想容脸色发白,蹲回了柳月身边,示意柳月别出声,深吸一口气平静自己跳的乱了拍的心脏,让自己冷静下来。

    之前她就觉得那个小道士瞧着眼熟的很,一时间也没想起在哪里见过。娘亲现在不在,他却能绕开她在院中设下的岗哨,进了娘亲的卧房,万一被人发现,娘亲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突然,云想容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大雪纷飞的傍晚,她和云明珠,随着邱翦苓缓缓走出拢月庵,赵姨奶奶在后头一遍遍叮嘱他们路上要小心,还挽留他们“天色暗了,不如在这里住一夜。”

    云明珠却吵嚷着庵堂里的炕太硬,不如家里舒服。邱翦苓就婉言谢绝了,硬拉着她下了山。

    她当时含着眼泪,三步一回头,心里无限悲凉,想着回了永昌侯府里又要过冷冰冰的日子,没人疼她,还不如留在庵堂,好歹赵姨奶奶对她真心好。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睁开了邱翦苓的手,猛的往山上跑去。一面跑还一面喊着:“奶奶,我不走!”

    当时她是七岁还是八岁?

    邱翦苓气的高声指挥云明珠的乳母康孙家的来追她,却被她一脚踹倒了,在铺了厚厚一层雪的台阶上滚了三四阶,疼的哎呦呦的叫唤。

    邱翦苓又怒声呵斥她,还让赶车的小厮来抓她。

    她记得邱翦苓喊的是:“常建,还不去把那个小娼妇给我逮回来!”

    然后,尽管她奋力的往山上爬,还是被抓住了。那个叫常建的小厮将她如麻袋那般扛下了山。

    她趴在常建肩头,看到他圆圆的脸庞,还有鼻子尖上米粒大小的黑痣……

    是邱翦苓的人!

    云想容倒吸一口凉气!这个道士是假的,她是邱翦苓的陪嫁,名叫常建!

    如此一来,此人为何会呆在娘亲的卧房就已经很明白了。想必片刻之后,邱翦苓就会想办法带着父亲,乃至于带着全家人来琉璎阁“捉奸”,就算没有捉到娘亲也在,可如果常建一口咬定在府里做法的两日与娘亲勾搭上了,那娘亲就百口莫辩了。

    父亲那个人,倨傲的很,他可以抛弃娘亲,却不会容许娘亲对她不忠。

    好恶毒的邱翦苓!

    前世的常建后来跟着邱翦苓,说明前世的今日,并没有发生什么事。而今生,因为她的重活,许多事情的节奏已经被打乱了。

    “卿卿?”柳月疑惑的推了推云想容,耳语道:“那个人是不是贼?咱们喊人来吧!”

    云想容摇头,现在喊人,只会让事情提前爆发,娘亲依旧是百口莫辩。

    思及此,她拉着柳月悄然的下了台阶,回到了院子里,吩咐看门的粗使婆子,“今儿晚上想来也没事了,就让大伙都散了,各自用饭,早些睡,明日再当值。先前所说给你们的奖赏仍旧照发。”

    可以不做事就拿银子,那婆子欢喜的应了,连忙去通知各个岗哨都撤了。

    不过一会儿,琉璎阁里就安静下来,只有大红灯笼随风摇动,烛火摇曳。

    云想容拉着柳月往外走,高声道:“咱们快回前厅去吧。祖父该等急了。”

    柳月这会子已经满头雾水。感觉到云想容拉着她的手格外的紧,疑惑的问:“卿卿,怎么了?”

    “咱们去后花园!”云想容面色坚毅,虽然先天不足心脏较弱,遇到这等情况心跳就有些紊乱,可她意志坚定的很。

    只要她在,没人能伤害娘亲!

    她在后花园里找了根长树枝,吩咐柳月拿了两条帕子,两人都将脸遮住一半,就按着记忆中的位置,找到了挂在树上的马蜂窝。

    见云想容伸着树枝去捅马蜂窝,柳月惊讶的问:“卿卿,你干嘛!”

    “别出声。”

    临近十月的京都,夜晚已经很是寒冷,马蜂的习性又不喜夜间行动。加上云想容挑的很仔细,马蜂窝在长约三尺的树枝顶上安安稳稳的,并无损坏,也只有零星几只马蜂在蜂窝周围盘旋。

    云想容举着马蜂窝,一路小心翼翼躲着人,快步回了琉璎阁。到了院子门前,先让柳月去打探,确定没人才举着马蜂窝上了阁楼,来到二楼孟氏卧房的窗外。

    她不能唤人来,那样会让事情提前东窗事发。

    她也不能进去撵人,因为她年纪太小,万一常建起了歹心,弄死她她都无力反抗。

    唯一的法子,只有让他自己滚出去!

    赶在“捉、奸”的大队人马,还没有被邱翦苓带来之前。

    云想容低声吩咐柳月:“待会儿你帮我将格扇推开。”

    柳月连连点头,这会子却不怕了,小脸上满是兴奋。

    云想容轻笑一声,颔首。

    柳月推开了格扇。

    屋里的常建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已经有一物从敞开的格扇飞了进来,摔在地当中,啪的一下散了一地。随后“嗡”的一声,马蜂被毁了窝,终于愤怒了,攻击向屋里唯一的人类。

    常建脸都绿了,还不敢出声,怕引了人来,随手抓被单挥舞。

    他越是如此,马蜂的攻击就越是强烈,几下之后,常建再也无法坚守“岗位”,挥舞着双臂翻窗跳下琉璎阁,悄声落地,随后施展开功夫往后花园里跑去。

    这人果然是有功夫的!否则他也不可能避过那么严密的防哨,悄悄地进了孟氏的屋里。

    她赌赢了!常建也怕带累了自己。他的目的是污蔑孟氏,说不定邱翦苓背后许给他多少好处,还说能保住他。如果他在还未事发之前漏了行踪,通|奸就要变成偷盗了!敢偷济安侯府,他有几个脑袋?

    云想容长吁了一口气,瘫坐在楼板上。

    柳月捂着嘴闷笑不已,只知道六小姐捉弄了一个道士,细致情况却不很清楚。

    “今日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云想容低声道。

    柳月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绝不会说出去的。”

    云想容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站起身看着后花园的方向,心中恨意翻腾。

    邱翦苓果然等不及了!

    云想容有心事,又没有抬头看看屋顶,自然没有看到琉璎阁的屋顶,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矫健男子将瓦片放回原位,随即飞身跃下二层楼,灵巧的翻过琉璎阁的后墙,离开了济安侯府。

    此时的后花园中,一行人正踏上抄手游廊。

    邱翦苓娇声道:“早就想看看侯爷从前生活过的地方。”对着孟氏嫣然一笑:“多谢孟夫人,如此大度,肯让小妹前来参观。”

    孟氏强笑着点点头。

    才刚她去了净室,又在春晖堂后院里透透气,等心情平静了才回到偏厅,晚宴却已经接近尾声。

    邱翦苓不知安的什么心,说听云敖说琉璎阁景色宜人,偏要来看看。

    更不知云敖是怎么想的,居然赞同,还跟着一起来了。不只是他们,连七小姐和襁褓中的八少爷也被乳娘一同带来,一众仆婢簇拥着邱翦苓和云敖,仿佛他们不是去参观旁人的院子,而是要回自己的院子。

    孟氏心中早已经被伤怀占据。她想守住与云敖在一起时甜蜜的一方净土,她也只能睹物思人了,难道这样也不行吗?邱翦苓偏要来玷污这里,云咸宁也首肯!

    她在云咸宁心中,终归已经是过去了。

    正如此想着,身旁的云娘突然惊恐的指着前方:“谁!”

    就见一个人影,姿势奇怪的迎面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挥舞着胳膊,时常发出痛呼,却不敢大声。

    云敖一个箭步窜身上前,将孟氏和邱翦苓都挡在了身后,怒斥道:“什么人!”

    那人却好像没头苍蝇一般,痛叫着迎面跑来。

    云敖等人听见一阵诡异的“嗡嗡”声,见那人身后仿佛带着一片黑云。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是马蜂!”

    那团“黑云”嗡的一下扑了过来,邱翦苓以及一众仆婢都尖叫了起来,四处逃散。

    孟氏挥舞着手,正惊恐之时,却被一件外袍遮住了头脸。

    在孟氏身后的邱翦苓眼睛瞪的溜圆,不可置信的看着只着中衣的云敖。

    下一刻,自己也被身边随行的丫鬟,用小袄裹住了头,“夫人,快跑!”

    逃命要紧!邱翦苓也没空再多想,被丫鬟搂着肩膀往前跑,还惦念的叫:“明珠呢?博哥儿呢!”

    “快去点火把来,马蜂最怕火!”

    ……

第三十一章 吓唬

    后花园的动静闹的这样大,立即惊动了府中的护卫。护卫们拿了火把,为吓的惊叫四窜的妇人们赶走马蜂。待马蜂都烧死了。回廊周围已经是一片狼藉。

    一众护卫这才跪地行礼:“见过侯爷,夫人。”

    云敖额头和手背上都被蛰了包,心情糟糕透顶,一甩袖指着地上脸都被蛰的变了形的常建道:“这是何人?你们身为济安侯府的护卫,连外男进了后花园都不知道吗?”

    “侯爷息怒!”

    护卫战战兢兢,有人上前去查看,常建满脸都是叠加的大包,脑袋红肿成猪头,已经昏迷不醒,只有鼻尖上的黑痣让人勉强认得出来他是谁:

    “回侯爷的话,此人是老夫人允准住在府上的道士,要在后花园做法三日,今日事第二日,想来这会子过来,也是为了捉妖。”

    “捉妖?妖言惑众!”云敖冷哼,气势逼人,吓得护卫和闻声而来的下人们都是一哆嗦。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老夫人身边的李妈妈和琇莹这会子也赶来了。

    有知道内情的婆子在李妈妈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妈妈面色立即变了。

    老夫人安排道士留下做法,是吩咐了她按时辰领进来的,怎么这道士不守规矩,赶着老侯爷大寿自己闯了进来,还招惹了马蜂,惊吓了永昌侯和两位夫人!

    若是老夫人怪罪下来,她哪里还有活路?别说老夫人,就是永昌侯现在要发落她,她都只能受着!

    “侯爷息怒,这人的确是冯道长身边的小徒弟,也不知怎么就溜到后花园来了……”

    “不知怎么溜过来?”

    云敖冷笑,眼神冷冷的扫过跪在地上的护卫:“你们的罩子都是白长的?侯府养着你们何用!”

    “侯爷息怒!”护卫们连连叩头。

    “把这个不懂规矩的道士扔出去。”云敖不耐烦的摆手。

    李妈妈有些为难,毕竟他是冯道长的徒儿,府上捉妖的事还要依仗着人家,这会子却把人家徒儿给丢出去,这算怎么一回事?

    见李妈妈面色难看,云敖眯起桃花眼:“怎么,本侯爷的话,在府里做不得数了?”

    “不敢,奴婢不敢。”李妈妈唬的弓着身子浑身发抖。

    “此人赶在二门落钥之后进了内宅,若行偷盗之事还算好的,若是对后宅的小姐夫人们不利,该当如何?看来,老夫人真的是老了,连内宅的门户都管理不明白,不如趁早让贤吧!”

    “侯爷,侯爷息怒。”李妈妈满脑门子汗,一想也是后怕,心中暗骂那道士鲁莽,怎么就赶在这个时间进了后花园,一面打发身边的琇莹悄悄去给老夫人回话,怕是冯道长那边还要安抚,自己则是拿了主意:“奴婢这就将此人打发了,侯爷千万不要为了下人们动肝火。”语气小心翼翼。

    云敖哼了一声,一指那些护卫:“这群人,连二门都守不住,要他们何用?既然罩子是白长的,干脆挖了吧。”

    话音方落,已经吓得护卫们脸色煞白,仆婢们胆子小些的,已经有人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了。

    孟氏肩上披着云敖的直裰,悄悄的凝视着云敖,见他浑身戾气似乎难以掩盖,很是害怕。可那些护卫到底无辜,思及此,孟氏上前,小心翼翼道:“咸宁,还是从轻发落吧。”

    这是今日孟氏主动与云敖说的第一句话。

    邱翦苓看着孟氏高挑的背影,简直要咬碎满口银牙。

    云敖挑眉,回头看了孟氏一眼。

    孟氏接触到他流光溢彩的眼神,连忙低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她本已经不遭云熬的喜欢了,这样随便插言,定然会让云敖更加厌烦她。

    谁知刚这么想,云敖却道:“罢了。你们都道老侯爷那里领罚去吧。”

    护卫们松了口气,连连叩头:“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孟氏的眼泪一下子冲进了眼眶,云咸宁竟然听他的劝!

    邱翦苓左脸颊上被蛰了个包,疼得她嘶了一声。

    云敖这才回头看向邱翦苓,见她脸都肿了,担忧的到她跟前,柔声问:“苓儿,你伤着了?”

    “咸宁。”邱翦苓娇滴滴的唤了一声,“好疼。”

    云敖看了看琉璎阁的方向,道:“咱们先去琉璎阁,上过药在说吧。”

    “妾身都听你的。”邱翦苓泫然欲泣,模样楚楚可怜。

    孟氏抿了抿唇,悄然将肩上的直裰摘了下来挂在臂弯上。她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云敖心中最重要的,还是邱翦苓。

    孟氏一心都在想着云敖,所以并没看到他们在离开之时,邱翦苓看向被抬走的常建咬牙切齿的样子。

    常建这个蠢货!让他做点事,竟然去招惹马蜂!

    云想容这会子早已经将孟氏的卧房收拾干净,也在琉璎阁门前远远地看了半天的热闹。

    见云敖一行人来了,笑嘻嘻的跑了过去:“爹爹。”

    孩子甜甜的叫声,能让所有人心软。

    云敖脚步稍缓,只冷漠的“嗯。”了一声,随后与云想容擦肩而过。

    云想容原本计划的抱大腿,撒娇,没有一个用得上,有些失望的抿了唇。

    她的失落,落在孟氏眼中,仿佛一根刺扎在心上。孟氏连忙拉起云想容的手:“卿卿,你怎么先回来了?”

    “哦,我回来更衣的。”她身上的确换了件嫩绿色的袄子,:“娘亲,您没事吧?我听下人说后花园里有马蜂。”才刚被她撤防的下人们,因为后花园出了事也都出来看热闹。

    孟氏颔首。

    “那娘亲受伤了吗?”云想容担忧的问。

    孟氏苦涩的笑着,摇摇头。

    云想容便松开孟氏的手,跑到云敖身边,追着他的步伐:“爹爹受伤了吗?”

    云敖并未因为云想容跟着自己而放慢脚步,只随便:“嗯”了一声。

    云想容被云敖激的怒火顿生,心中大骂,这是什么父亲!亏她还曾经渴望过父爱!云敖这种人,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

    她不想被甩下,也不想中断自己的计划,倔强的性子使起来,坚决不允许自己被云敖落下,便追着他越发加快的步伐,跑着问:“爹爹,你怎么走的这么快?急着出恭吗?”

    云敖垂眸,看了眼跑的脸色发白气喘吁吁的女儿。云想容此时与他如出一辙的浓眉大眼中,有戏谑之光一闪而逝,被云敖敏锐的捕捉到了。

    孟氏却被云想容吓得脸色惨白,“卿卿,怎可对父亲这样说话?”她和邱翦苓等人早就被云敖落在后头,也只能训斥,没法阻拦。

    云想容索性一把拉着云敖的手,“爹爹,习惯走这么快吗?我想跟爹爹一起走。”

    云敖的眸光闪了闪:“那你就要跟得上。”

    “放心,卿卿跟得上,不会让爹爹等的。”云想容虽然笑意盈盈,心里却在腹诽云敖的无情。

    谁知下一刻,自己的小手却被云敖反包在了温暖粗糙的手掌之中。云敖宽大的中衣袖子,恰好遮住了手上的动作。在外人看来,还是云想容主动拉着云敖。

    云想容的心砰的跳了一下,疑惑的抬头仰望高大的父亲。她的角度,却只能看到父亲宽阔的肩膀,乌黑的头发,形状好看的耳朵和下颌。

    这是什么意思?

    云想容糊涂了。

    回到琉璎阁的花厅,下人们忙进屋来服侍。云敖额头上和手上被蛰的位置已经起了两个红肿的大包。邱翦苓脸上也破了相,随性的奴婢不同程度的都被蛰了,只有云明珠、云博宜和孟氏三人没有受伤。

    老夫人那厢许是听说了这边的事,遣了大夫人和二夫人带了府医一同来探望,花厅里立即热闹起来。

    如此多的人受伤,且蜂毒还能致人死亡,府医也急了,手脚麻利的为云敖等人诊治,下人们呼痛的,哀叫的,都被安排在了院中的西厢房,先行上药。

    孟氏见云敖头上和受伤的伤口都拔了蜂针,挤了毒水,鼓足了勇气接过府医手里的药:“我来吧。”

    “是。”府医恰好也要去治疗旁人,就将药膏交给了孟氏。

    孟氏站在云敖跟前,脸已经红透了,低垂着头:“妾身帮您涂药。”

    云敖冷着脸,斜睨了她一眼,这才将受伤的手伸到孟氏跟前。

    邱翦苓自负美貌的左脸上如今已经红肿不堪,才涂了药,也止不住那钻心刺骨的疼,她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看到孟氏给云敖上药,越发的生气了,想起方才云敖竟然先将直裰用来护着孟氏,心里就一阵恼火。

    狐媚子!就知道勾引爷们!

    云想容笑吟吟的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进来,双手捧给邱翦苓:“邱夫人,您先用药吧。”桃花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邱翦苓想到自己的左脸都肿的变了形,这死丫头居然这么笑,难道是幸灾乐祸?刚要发作,却见云想容撒娇的凑到自己跟前,仿佛与她很亲昵的那般踮起脚尖,示意她低一些。

    邱翦苓疑惑的低头,就听云想容软糯的童音,在自己耳边低声道:“常建必死无疑。死无对证,邱夫人是不是很安心啊?”

    邱翦苓听见自己的心怦的一跳,惊恐的张大眼。

第三十二章 诡异

    “你胡说什么!”邱翦苓禁不住惊呼。

    云想容天真的眨着眼:“邱夫人再大声点我爹爹才听得见呢。”

    “你!”邱翦苓双手紧握,住了口。

    一个六岁的女孩,凑到自己跟前,将不可能泄露的秘密抖开来,她那双与云敖相似的桃花眼里,分明有看好戏的神色。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知道!她知道了,是不是孟氏也……

    邱翦苓强作镇定,却无法阻止自己看向孟氏,想从孟氏的表情发现些端倪。

    云想容也回头,见娘亲捧着父亲的手,小心翼翼的上药,父亲则是若有所思的蹙眉。俊男美女在一起,那画面赏心悦目的很。

    云想容更加得意的恶心邱翦苓,小声道:“邱夫人,你是不是也知道我爹爹喜欢我娘亲,他们早晚有和好如初的一日,你怕了,才急不可耐的派人来陷害我娘亲?”

    “小混账!胡说八道!”邱翦苓被云想容一句话激的脑子一片空白,怒吼着扬手就要打在云想容脸上,却在手掌挨近云想容脸庞时醒悟过来。这是在琉璎阁的花厅,是在云敖的面前!

    可力气已经收不住了!

    啪!

    屋内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邱翦苓和云想容。

    云想容背着手不闪不躲,嘲讽的笑望着邱翦苓,笑吟吟受了这一巴掌,随后夸张的哀叫一声跌倒在地,哇的哭了起来:“爹爹,娘亲,好疼!”

    “卿卿!”孟氏扔了药扑向云想容,一把把孩子扶起来抱在怀里,美目含怒瞪向邱翦苓:“邱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孩子小不懂事,你教导她就是了,做什么动手打人!”

    邱翦苓的左手握着方才肇事的右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缓缓站起身,下意识的看向云敖。

    云敖面沉似水,仍旧端坐在圈椅上,眼神冷若冰霜。

    云想容双手揉着眼,哭的雷声大雨点小,还抽空看了邱翦苓一眼。邱翦苓正好低头,对上了她得逞的笑容。

    心里咯噔一跳,这是个小妖孽!妖孽!!她是故意陷害她的!邱翦苓险些气的倒仰。

    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她要紧的是如何解释,绞尽脑汁,一时间却找不到恰当的借口,邱翦苓急的脸色煞白。

    云想容暗笑不已,以她前世对邱翦苓的了解,她有两个死穴,一是对云敖的独占欲,二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会不择一切手段。

    她故意说娘亲和爹爹会和好如初,除了气她,还要激她动手。这样娘亲会认清现实,至少现在不会软弱,爹爹也会心疼孩子。

    云想容知道自己与爹爹见面的时间少,虽有骨血之情,可还是很陌生,与其让他马上就喜欢自己,不如让他先心疼自己来的实在。

    所以云想容哭的更大声了,呜咽道:“我不过说邱夫人脸上有包包,她就打我!”

    “你怎可以这样!”童言无忌,你脸上本来就伤了,何必恼羞成怒!”孟氏嗓音尖锐,放开云想容指尖颤抖的点指着邱翦苓,仿佛要与她拼命似的:

    “卿卿就算不讨你的喜欢,好歹也是侯爷的女儿,是侯府的六小姐,是明珠的姐姐,素日我敬重你出身高贵,想不到你竟然如此狠毒,对一个孩子下毒手!”

    低头轻抚云想容的小脸,上头已经肿起了四道指印,在她白嫩嫩的脸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孟氏眼泪刷的一下落了下来,楼着云想容失声痛哭。

    邱翦苓有口难言,整屋子的人包括大夫人和二夫人,都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自己。她背脊发凉,也不知是被洞彻一切的“小妖孽”吓得,还是中了蜂毒的反应,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打着寒颤。

    突然,邱翦苓灵机一动,双眼一翻就“昏”倒在地。

    “夫人!”身旁的仆婢来扶。

    “娘,娘!”三岁的云明珠眼看着娘亲倒下了,哇哇大哭。

    屋子里立即乱作一团。

    云敖看了半晌热闹,这才站起身,径直越过孟氏身边将邱翦苓横抱起来,一面往外头走去一面吩咐人备车。大夫人和二夫人也紧忙带着人客气的相送。

    云想容这时早已不哭了,冷冷的望着云敖的背影。

    孟氏也是泪眼朦胧,委屈的咬着唇。

    想不到云想容挨了打,云敖关心的还是邱翦苓。

    就在云想容恨不能用眼神为刀捅云敖几刀时,云敖脚步停下,转过身以命令的口吻吩咐道:

    “既然老夫人要在后花园做法,琉璎阁就该多安排一些人,我看卿卿身边还没有按例分派丫鬟和粗使婆子,就请两位嫂嫂上上心,安排得体的人来。卿卿脸上的伤也要用药,她先天不足,身子需要调养,最好平日能有医婆每日来问诊请平安脉,若办不到,我自会向皇上请旨,调派御医来。”

    这哪里是不疼女儿,分明是关心的要死!

    大夫人和二夫人心中腹诽,因为老夫人与赵姨奶奶的那一层关系他们又不好先开口应下。

    云敖见状冷笑:“那就不劳烦嫂嫂,我自会请皇上的旨意来。”

    “不麻烦,不麻烦!”大夫人立即拿了主意:“此事我自然会去回了婆婆,都按着小叔的吩咐办。”

    官大一级压死人,她夫君只是个八品的提举,小叔子却是督察员从四品佥都御使,还是个侯爵,更要紧的,这位是出了名的煞神,翻脸不认人的主,他手上沾了前太子的血,与皇上又是八拜之交,得罪了他,还要不要好好过日子了!

    二夫人没有大夫人那样紧张,可也白了脸,暗暗后悔今日为何要搀和进来……

    云敖这才满意的点头,抱着邱翦苓离开了琉璎阁。

    云敖和邱翦苓带来的下人大多数都受了伤,这会子相互搀扶着跟在后头,隐约听得见呼痛的声音。

    待人都走远了,大夫人和二夫人折了回来。

    孟氏这时已经处在呆滞之中,满脸欢喜。

    大夫人打趣的说了几句表面祝福其实讽刺的话,见孟氏没有反应,就与二夫人去春晖堂回老太太了。

    孟氏激动的搂住云想容,颤抖的道:“卿卿,你听见了吗?你爹爹他,关心,关心你呢!”

    出于男人的体面也至少要保持她和娘亲的日子过的去吧?不过是安排仆人,请医婆来把脉调养身体,有什么好欢喜的?

    云想容笑着迎合着孟氏,心下在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邱翦苓一定是装晕倒。下一次还不知她要使什么手段来加害娘亲。

    不过刚才她一定吓坏了!

    云想容越想越觉得好笑,也跟着孟氏一同笑起来。

    柳妈妈这会子已经拿了剥皮的煮鸡蛋过来给云想容敷脸,其余的人则是收拾残局。

    云想容脸上的伤,又让孟氏伤心了好一阵子。

    过了片刻,云想容就吩咐云娘去打探常建的消息。云娘回来时,脸都吓白了:“那个小道士抬出后花园就死了,老夫人这会子正让李妈妈去打点冯道长。听说,李妈妈还为了此事被罚了半年的月钱。”

    云想容放下心,能去掉邱翦苓手下的一个爪牙,这是好事。不过因为少了常建,邱翦苓会用谁她就不得而知了。其实今生的事情完全没有按着前世的轨迹发展,她没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谨慎才是。

    %%%

    永昌侯府。

    云敖将邱翦苓送回卧房,便立即吩咐人去请了御医。御医赶来之前,他也觉得身上很冷,仿佛蜂毒发作了。

    不过他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一时半刻也没什么事。等候御医之时,云敖去了外院的书房。吩咐长随康学文上了茶,就让伺候的人都退下了。

    书房中恢复了安静。

    云敖端坐在黑漆桐木画案后的红木官帽椅上,眸光锐利的扫过右侧的整排书柜,又扫过左侧半敞的格扇前放在条案上的几盆盆栽。

    随后轻声道:“还不出来,等爷请你?”

    话音方落,就有一黑衣蒙面男子从多宝阁后闪身出来,跪地行礼,“侯爷。”

    “说吧。”闲闲的端起茶盏。

    男子应是,道:“回侯爷,属下奉命监视冯道长一行人入济安侯府,随后就一直呆在琉璎阁,原本,属下已经发现了那名小道士进了孟夫人的卧房,刚打算将他抓出去,六小姐却领着丫鬟回来了。”

    “哦?”云敖挑眉,放下茶盏,坐正了身子,感兴趣的望着黑衣男子,示意他继续。

    黑衣男子道:“六小姐回来时很慌张,似乎是要找孟夫人,径直从阁楼外的楼梯到了二楼,发现孟夫人屋里有人,并未叫嚷,而是先下了楼,吩咐琉璎阁布防的粗使丫鬟婆子各自散了。属下原本想将那小道士抓走,但被六小姐发现之后,又不好让人凭空消失,只好耐心观察,不多时,六小姐和她身边那个小丫鬟,就用树枝挑了个马蜂窝回来,扔进了孟夫人的卧房。”

    “原来是她?!”云敖眯起了桃花眼。

    “那小道士身上有功夫,逃了出去,属下担心六小姐要善后,会发现属下的行踪,就离开琉璎阁了。”

    说到此处,黑衣男子露在面巾外的一双眼笑眯了起来,恭维道:“六小姐不但长得像侯爷,聪明劲儿也像侯爷,可真是虎父无犬女。”

    云敖瞪了他一眼,“少拍马屁。你下去吧。”

    黑衣人正色颔首,抱拳行礼:“属下告退!”旋即闪身离开。

    烛火摇曳光线昏暗的书房中,就只剩下云敖独坐沉思,光影将他俊朗的面庞掩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第三十三章 安排

    此时的琉璎阁,一层东厢房和二层两侧的厢房都还有灯光。

    云想容的卧房,柳月早已经睡了。云想容却是靠在嫩绿锦缎绣梨花的枕头上许久都睡不着。夜深人静时,再回忆傍晚时的事,当真是惊心动魄。

    谁能想到,邱翦苓会在济安侯的寿宴当日设计陷害娘亲?

    云想容后怕!

    如果当时娘亲没有离席,她没有等了许久再追到琉璎阁来,会是什么样子?如果回来的早了,常建一定还没有来。回来的晚了,就来不及想办法解决,一样会让邱翦苓得逞!

    前世,娘亲的死她无能为力。今生若还是看着娘亲被人陷害,她会懊恼一辈子。重新活过,她已经不在去奢望虚无的爱情,只想留住娘亲,平平安安的过一生也就是了。就连这一点希望也成了天大的困难吗?

    云想容抬起手,仿佛感觉到被父亲牵着手时候的温度。

    云咸宁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态?

    云想容早在前世一次次的失落之后尘封起的对父爱的向往,略微有一些萌芽。

    可几乎是立即,就被她自己压了下去。

    云敖此人倨傲的很,他今日一切吩咐无非是不想让人觉得他云敖的妻儿被人轻视。而且更多的,云敖是要恶心老夫人的。

    谁不知道云敖恨毒了段氏?

    这么一想,其实也并没什么。

    就算云敖想与她拉近父女关系,她就“记吃不记打”的忘记他四年来对她和娘亲的忽视吗?

    该负的责任,云敖没有一样做到的。现在却来买她的好,她若立即感恩戴德,岂不成了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她云想容才不稀罕!

    思及此,云想容气鼓鼓的翻了个身,疲倦的打了个呵欠。

    入睡之前她还一直在想,要如何报邱翦苓的一箭之仇,是以在梦中,她都在痛骂邱翦苓。

    而同一时间一层东侧的厢房里,沈奕昀正盘膝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低声与卫二家的道:“才刚我趁着老侯爷高兴的时候,提起想要养几个护卫,老侯爷也认真的与我商议了此事,我如今年幼,住在府中自然是不能带人进来。不过护卫可以养在兴易县的田庄里,到时候,可以让咱们的人都不着痕迹的混迹进去。”

    “那敢情好。兴易县离京都不远,四少爷可以随时去玩玩,来往也不过两日的路程。而且褚先生他们也总算有个容身之处,总好过现在在外头租住人家的房子,还提心吊胆的。”

    “正是如此。”沈奕昀笑眯着眼睛,粉嫩嫩的脸颊上露出两个小酒窝:“过了这段日子都相安无事,看来皇帝为了安抚诸侯之心,一时半刻也不会对咱们动手。我是承平侯的遗孤,皇上对我好都来不及,想来也不会在意我找几个侍卫幕僚,他监视归他监视,难道因为怕被监视,我还一辈子都不做事不成?虽说忍气吞声窝囊了些,可也不失为一个自保的办法。咱们要做事,总不能做那种以卵击石的事,再说还有外祖父家。”

    说到此处,沈奕昀明媚的丹凤眼暗淡下来,许久,才叹息道:“府里的事已经带累了太多人,不能再带累舅舅,母亲在时,常常说起年幼时与舅舅亲密,虽然舅舅不赞同母亲与父亲的婚事,可他们的兄妹情分不是假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不在了,胡家就剩下舅舅一脉香火,舅舅不见我,尚且还要多有猜想,见了我,说不定更加激动。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鸿胪寺卿,什么都做不了,我何苦叫他搀和进来。不如就此断了联系,各自安好吧。”

    “四少爷。”卫二家的动容的将沈奕昀搂在怀里,轻轻地拍拍他的背:“您就是想的太多了。见你如此懂事,乳娘心里好生欢喜,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样对您是好还是坏?六岁的孩子,就要享六岁的福啊。”

    沈奕昀直起身笑道:“我还巴不得早点懂事呢。子欲孝而亲不在,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我若早些懂事,或许能帮父亲和母亲分忧。”

    “你这孩子,夫人若是知道你如此懂事,如此聪明,不知道会欢喜成什么样。”只可惜夫人福薄,看不到了。卫二家的虽然笑着,眼泪却落了下来。

    %%

    出了后花园的事,冯道长做法的事情也就算了,可后花园不吉利的传言,仅一个上午就在下人中间传出好几个版本。

    云想容浑不在意,这种事,该是老夫人去犯愁,她只安心的随蒋老夫子练字,脸上有伤,叫人随便看去,她全不往心里去。

    济安侯的生辰过完,那些提前住进府里的亲戚们也都告辞了,老夫人忙了一上午送客事宜,到了晌午已经疲惫不堪。听吓人说大夫人来回话,本来挥挥手叫月皎去将人打发了。不多时候月皎却折了回来。

    “老夫人,大夫人说有要紧的事要回您,是关于永昌侯的。”

    永昌侯是老夫人心里的一根刺,月皎也是硬着头皮来回话的。

    果然,老夫人如同吃了半斤黄连,眼皮下垂的丹凤眼中闪过愠怒的光,“让她进来吧。”坐了起来。

    大夫人钱氏见了婆婆先是恭敬的行礼,仔细打量她的神色,见她如预料之中那般愠怒,心下无奈的叹息,暗骂二夫人诡计多端,竟然闭门称病,这种破事叫给她来做。

    钱氏无奈的将昨日云敖离去前的场景绘声绘色的与老夫人描述了一遍,最后低下头。

    果然,老夫人如她料想的那般勃然大怒。

    “好个云咸宁!他算什么东西!”老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头上朱钗乱摇:“另立门户去了,还插手府中的事!他未免太拿自己当回事!”

    “母亲息怒。”

    “你也是的!他那般说话,你不会三言两语顶了回去!平日你不是最伶牙俐齿的一个吗,怎么这次成了锯嘴葫芦!”

    “儿媳愚钝。”大夫人乖乖认错,暗自腹诽,谁敢惹那个煞神,她难道嫌日子过的太好吗!

    但婆婆的气,她也只能受着,这份怨恨就迁怒道了三房头上。

    老夫人训斥了大夫人一顿,心里越发堵得慌,不耐烦的道:“卿卿还小,孟氏身边又不是没有人,哪里需要那么多人伺候。还要专门请医婆来日日照顾平安脉,府里哪位小姐有这等待遇!若给卿卿开了先例,岂不坏了规矩!这事就此作罢!”

    大夫人躬身应是,随后问:“若是永昌侯闻起来……”

    “怕他作甚!我自有主张!”

    等的就是这句话。大夫人战战兢兢的行礼退下,等到了院中,哪里还有方才的小心翼翼?将事回给老夫人就算大功告成,她要自己拿主意,更好!

    大夫人心情舒畅的离开了。

    老夫人则是躺在罗汉床上,气的头疼。云咸宁那个兔崽子,真是想活活的气死她!

    云想容此时回了琉璎阁,正由着柳妈妈往自己脸上涂玉颜膏,含笑听着柳妈妈的唠叨:“才好了额头和脖子,脸上又被打了,卿卿最近流年不利,我看要去庙上拜拜菩萨,人都说后花园不吉利,难道琉璎阁也被染了晦气?”

    说到此处,手上动作一顿:“不行,我得去与夫人说,去求几张符纸回来烧。”

    云想容却有些不以为然:“冯道长不来,府里也没事。可见不与做法与否的相干。人心歹毒才最可怕。”

    “呸呸呸!小孩子乱讲话,神明莫怪,莫怪!”柳妈妈双手合十凭空拜了拜,随即轻点云想容额头:“往后在不敢说这种触怒神明的话,可知道了?”

    云想容想起前世的婆婆了。恬王妃整日就知道拜佛念经,就为了自己一个人好,以至于后宅中一团乱也不爱理会。

    她信天地有神佛,否则她怎会重活?

    可人做事,还是要靠自己努力,只一味的拜神佛,难道神佛还能下凡来替她做事?那样不就成了恬王妃了,整日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柳妈妈还是去回了孟氏。

    孟氏也觉得该好生去念念经。便与柳妈妈和孙妈妈商议起来。

    “……前些日子刚去了拢月庵,这会子再去,怕是老夫人不会喜欢。”

    “老夫人平日没事还要给咱们生事呢,若是与她提起,怕要记恨咱们。”

    ……

    正说着话,云想容背着小手走了进来,歪着头道:“难道万事都顺着祖母,她就喜欢咱们了?”

    孟氏、孙妈妈和柳妈妈都是一愣。

    “所以咱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打紧。”云想容也想出去玩玩了,还想去看看赵姨奶奶,天气冷了,也该去给庵堂添置些过冬的衣裳棉被等物。

    孟氏沉吟了许久才道:“那我回头去回老夫人吧。”

    话音方落,云娘在外头回话:“夫人,邱夫人身边的康妈妈求见。”

    孟氏闻言眉头紧锁。邱翦苓身边的人她一个都不想见。

    才刚要吩咐云娘将人打发了,云想容却抢先一步道:“必然是为了昨日之事奉了邱夫人的命来致歉的,不如会会她吧。”

第三十四章 以彼之道

    “会她做什么?咱们与永昌侯府的人素无往来。再说这人来还指不定安了什么坏心。”孟氏打心底里不愿与邱翦苓的人见面,语气就有些急切。

    云想容摇了摇头:“即便没有往来,邱夫人打了我,这会子派人来致歉,我总不能不接受对方的道歉吧?这对我自己,对邱夫人都不好。”

    孟氏语塞。

    孙妈妈见状,问:“卿卿,你怎么知道她是来道歉的?”

    云想容眨巴着纯真的大眼,软糯的童音道:“邱夫人做事滴水不漏,她昨日打我是在我爹爹面前,往后她还要继续在爹爹面前装纯善呢,怎么好不做足样子。”云想容看了眼蹙眉犹豫的孟氏,无奈的叹道:“娘亲既然不愿意见她,那待会就我自己来见,您就与孙妈妈一同呆在里屋屏风后头,不要出声也不要出来。”

    这么一说,云想容越发觉得这个主意好,笑道:“娘亲就当给我一个锻炼的机会,此事让我自己做一回主。”

    孟氏担忧的道:“邱氏身边的人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娘亲是怕你吃亏。”

    “有什么好怕的?”云想容回头吩咐柳月去在孟氏卧房的外间画案上摆好笔墨纸砚,随后笑道:“这里是济安侯府,又不是永昌侯府的后院。就算邱氏自己来了,看在祖父和祖母的面儿上也要恭敬几分,何况一个下人。娘亲放宽心,她不敢如何的。”

    孟氏还是不放心,倒是一旁听着母女对话的孙妈妈觉得云想容说的很有道理,就劝了孟氏几句。

    孟氏一想,左右她就在里屋,卿卿吃不了亏。这才将心放了下来。

    云想容这厢却开始慢条斯理的磨墨。

    孟氏和孙妈妈对视一眼,“卿卿,你还不下去见她?”

    “不急。”云想容展开字帖,提笔写字,摹的是《玄秘塔碑》。

    孙妈妈见云想容老成的很,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笑着道:“夫人只管看着就是了。”

    “对。”云想容笑道:“娘亲和孙妈妈都不要做声,看着就是。”

    这字,一写就过去了一炷香时间。

    外头云娘又来回话:“夫人。邱夫人身边的康妈妈等候多时了。”

    云想容头也不抬的道:“云娘不要理会,让她等着。”

    云娘会意,就站在了二楼东厢房的门前。

    云想容继续安静认真的写字。里间的孟氏和孙妈妈也不再做声,就只能听得见床前鼓腿束腰的三角案上西洋钟摆发出的嘀嗒声音。

    如此,又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外头终于有动静了。云想容先是听见一阵错杂的脚步声,木质的楼板被踩得咣当做响,可见此人不是体重很大就是很生气。

    随后,是屋门前云娘的声音:“康妈妈稍等片刻,奴婢也正等着主子的话呢,您……”

    吱嘎——

    格扇被直接推开了。康孙氏穿了身对襟收腰的桃红色比甲,里头是豆绿色的袄子和长裙,头上梳了利索的圆髻,容长脸上堆积不快。

    “六小姐。”草草的蹲了下身。随即环顾四周:“孟夫人呢!”

    云想容沉心静气,手上继续稳稳地运笔,头也不抬的道:“这不是康妈妈么,瞧我,就只顾着祖母吩咐写的字,竟怠慢了妈妈,实在是罪过。来人,给康妈妈看座,上茶。”

    “是。”云娘行礼退下。

    康孙氏瞪了一眼故作老成的小大人,还写什么字,坐下来连桌子都够不着的奶娃娃,懂得什么写字!

    可是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祖母”写,康孙氏也只能忍了。大喇喇在一旁的玫瑰椅坐下。不见孟氏也无所谓了,随意道:

    “我今日来,是替我们邱夫人瞧瞧六小姐脸上的伤势如何了。昨儿个那情况六小姐也知道,邱夫人受了伤,本就疼痛难忍,性子难免急躁了些,六小姐还说那样的话冲撞夫人,夫人也是情急之下才打了你。邱夫人素来就说六小姐最是懂事的一个孩子,想来六小姐也不会见怪,今日我到了,就是代表我们邱夫人的意思,来给六小姐陪个不是,六小姐说的那番话,夫人也说她大人不会与小孩子计较。”

    康孙氏喋喋不休之时,云想容一直气定神闲的写字,连抬头看她一眼都不曾。

    然而康孙氏的话,却叫里屋的孟氏和孙妈妈险些气晕过去。

    明明是邱翦苓打了人,派人来道歉,如今却做的跟施恩一样,将黑的说成白的,好像都是云想容的不对,哪里有这样欺负人的!

    孟氏气的就要冲出来与康孙氏理论,被孙妈妈拉住了。

    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云想容笑吟吟放下毛笔,双手将字拿了起来,凑到康孙氏面前:“康妈妈瞧瞧我这幅字如何?”

    康孙氏不耐烦,可到底云想容是侯府小姐,她也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只好双手去接。

    格扇吱嘎推开,云娘端了茶过来。

    康孙氏的手也碰触到了纸。

    云想容却抓准时机,在康孙氏没有拿住的时候就松了手。字飘落在地。

    “哎呀,我的字!”

    云娘恰好走到跟前。

    云想容脸上的表情骤变为愤怒,一把掀了茶盘,云娘手上的托盘,连同托盘上盛满热茶的白瓷青花盖碗一同翻在康孙氏身上。

    “哎呦!”康孙氏被烫的嗷的一声蹦起来,双手去拍衣襟和裙摆上的茶叶末子,热茶却已经渗进了衣服里,疼得她龇牙咧嘴,想解开衣裳查看却不能。

    云娘和里屋的孟氏、孙妈妈都已经呆住了。

    云想容的脸上又浮现恍然大悟的表情,连忙道歉:“瞧瞧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哎,今日的情形你也知道,我是在为祖母写字,本觉得康妈妈见多识广,想与你参详一番,谁知妈妈如此浮躁,竟将我的字掉在地上。我一上午的心血被毁了,难免急躁了一些,是情急之下才掀了茶盘。”

    康孙氏目瞪口呆,云想容竟然将她方才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她!她是故意的!

    她真的只有六岁?!

    云想容续道:“不过,我也听母亲说,康妈妈素来最是识大体的,想来妈妈不会见怪。我在这里给妈妈陪个不是,康妈妈毁了我的字,我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追究了。”

第三十五章 气晕

    康孙氏气的七窍生烟,她这次奉了邱翦苓的命前来道歉,原本就不情不愿。没有见到三夫人,她觉得无所谓,可也有些不满,面对一个六岁的孩子自然更没有多少的在意,原想着敷衍了事,却不想云想容竟然会给她玩这一手!

    这让康孙氏不得不重新审视云想容,拿出了几分小心来。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有如此手段,想必是孟氏教的!

    康孙氏不敢多留,怕再生变故,灰溜溜的回了永昌侯府。

    云想容这厢正在挨训。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做呢?娘教你要善良仁爱你都忘了吗?小小年纪就学会诬陷旁人,还刻意用热茶烫人,长大了还得了!”

    “夫人息怒,六小姐知道错了。”柳妈妈和孙妈妈在一旁劝。

    云想容端端正正跪在孟氏的床上,不以为然的低头,却不反驳孟氏。

    对善人,她不吝啬善良。可对那些对她心存恶意的人,她若以善良回报,那就只有被人欺负死的下场。诬陷,伤害,利用与被利用,权衡利弊,各取所需……这些东西她早就看透,云想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可见,她骨子里还是云敖的女儿,做不来母亲说的那样善良温柔的事。

    孟氏训了半晌,见云想容乖乖的跪着,气也消了大半。疲惫的揉揉额头,让柳妈妈领着云想容下去。

    云想容到了外间,却并未马上离开,从地上捡起刚才那副被茶叶沾湿了半边的字,将剩下的几个字补全了,这才离开。

    孟氏看着云想容小小的背影,心疼的叹了口气。

    孙妈妈欲言又止。

    夫人就是太好性儿了。她反而觉得今日六小姐做的漂亮极了。

    看来以后有事,她可以多与六小姐商议。

    云想容没有回卧房,拿着那副字去了春晖堂。

    春晖堂里,老夫人才听李妈妈说邱夫人身边的康孙氏去过了琉璎阁,若有所思的盘坐在临窗的三围雕花罗汉床上,外头琇莹就禀道:“老夫人,六小姐来了。”

    老夫人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笑了:“请进来吧。”

    不多时,云想容手上拿着那副脏污的字进了屋,给老夫人行了礼,道:“祖母。”

    “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奇怪的看着她手上的字。

    云想容道:“孙女跟着蒋夫子学了些日子,原本想好生写一幅字,来求祖母指点一二,却不想邱夫人身边的妈妈来了,径直闯进了二楼的厢房,就昨儿邱夫人被马蜂蛰了的事数落了一番,还打翻了茶盏,把字毁了。”

    说到这里,云想容苦着脸:“祖母不要嫌弃,这字剩下的好歹还能看,您指点卿卿一二吧。”将纸递给了李妈妈。

    老夫人听的怒不可遏。她的人只知道康孙氏不懂礼数的奔上了二楼,二楼还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想不到具体情况竟是这样!

    邱氏自以为是定国公府的小姐,又嫁到了永昌侯府,自己就很大了?她要称霸王,在永昌侯府如何作威作福谁都管不着,如今竟然还敢伸手济安侯府的事!

    想起云敖勒令他们给云想容找医婆添下人,如今邱氏还敢命人到琉璎阁撒野,老夫人禁不住骂了句蛇鼠一窝。气哄哄的接过了李妈妈递上的字。

    一看之下,生气的事情却忘一半,赞叹道:“卿卿最近有所进益了,你这个年纪,已经很不错。”

    云想容羞涩的笑:“多谢祖母夸奖。”

    “你过来,看这里,这一笔……”老夫人想起另外一桩大事,就暂时将怒气放下,仔细指点起云想容的字来,笑容温和,语气也很是和蔼。

    云想容乖巧的听着。

    她报备过,万一邱翦苓要做什么,好歹前头有老夫人顶着。老夫人不喜欢她和娘亲,也同样不会喜欢身为云敖平妻的邱翦苓,最好让他们狗咬狗……

    得了老夫人的指点,云想容乖巧的道谢,回了琉璎阁。想到今日原本是冯道长做法的第三日,原本她吩咐了下人们站岗守夜,承诺结束后要给他们月例银子的三成作为奖赏,还要摆宴犒劳。这事情因为意外中断了,可承诺不能丢弃。

    云想容去问了孟氏,孟氏欣然点头,吩咐了孙妈妈去拿银子入账。

    孟氏还不忘了教导孩子:“一诺千金,重守承诺,这才是君子所为,卿卿,你往后一定要……”

    云想容低着头,又乖巧的听了半个时辰的教诲。

    娘亲的想法她虽然不赞同,但她很享受这种被母爱包围的感觉。她知道,不论娘亲说什么,都是为她好。这世界上最爱她的人,是肯在她身上花时间的人。

    天色擦黑,下人房里已经摆好了宴席,丫鬟婆子们都开心的吃将起来。

    云想容跟着母亲,与沈奕昀一同用饭,听着院子里的热闹人声音,云想容开怀而笑,好像琉璎阁越发的有家味儿了。

    与琉璎阁的欢快相比,永昌侯府的上院里忙成了一团。

    先是有丫鬟喊了声“邱夫人晕过去了!快请御医!”随后下人们就惊慌的如同陀螺似的转了起来。

    一个多时辰前……

    邱翦苓中了蜂毒,这会子才退烧,病哀哀的斜躺在拔步床上,看着靠墙放置的西洋美人镜中的自己发呆。她生的花容月貌,此番却被马蜂蛰在脸上,万一落下痕迹,往后她可怎么见人?

    想起昨日在后花园,马蜂一团乌云似的飞来,云咸宁竟然想也不想的先去护着孟氏,她就委屈。

    更多的是担心。

    琴妈妈说,侯爷当时一定以为紧跟在身后的人是她,千钧一发之际,又是黑灯瞎火的,没看清楚。

    邱翦苓也这么想。

    若不是这四年来云咸宁一直都没与孟氏同房,见了面也极为冷淡,她真要怀疑自己的魅力了。前些日子带着明珠和博哥儿回娘家去,父亲和母亲还问起云咸宁待她好不好,她娇羞的说还好,父亲就很满意的点头,说是要和云咸宁在前朝合力做什么事。

    父亲走后,母亲又拉着她说:“你跟了永昌侯也这么多年,专房之宠固然好,可你身为主母,也要大度一些,否则旁人会说定国公府教养出的姑娘不懂妇德,善妒呢。选那些身家清白的姑娘,给永昌侯做个侍妾,多子多福,知道吗。”

    邱翦苓思及此阴沉了脸,她才不给云咸宁纳妾!

    他还不是侯爷时,只在游湖时草草瞥了一眼,她就已经看上了他。那时他跟在还是昭王的皇上身边,穿了身月白色的杭绸直裰,手中拿着折扇,潇洒的站在船头,微风轻抚,如姑射仙人那般,身姿挺拔的就像一株劲松,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她当时就觉得,若嫁人,就要嫁给这样的男子。

    后来,昭王的外祖父鄂国公来了府上,与她父亲商议了什么事。

    不知怎么,太子就要冲进了昭王府施暴,还将昭王的子女都杀了,听说是云咸宁冲进王府,救了昭王,并逼先皇改了遗照。

    再后来,母亲突然就来问她,可愿意嫁给云咸宁做平妻。

    她立即答应了。平妻如何?她早知道云咸宁的妻子是商贾之女,登不上大雅之堂,空有一副皮囊罢了,到如今,赢得人还是她。

    邱翦苓心请大好,微微一笑,扯动了脸上的伤,疼的她倒吸了口凉气。

    “夫人,康妈妈回来了。”

    小丫头在廊下传话,不多时,就见脸色铁青的康孙氏进了屋。

    邱翦苓一眼就看到她身上的茶渍:“怎么回事?”

    康孙氏挤出了几滴眼泪,跪在邱翦苓床榻边,将刚才的事加油添醋的哭诉了一番,最后道:“想不到孟氏竟然如此挑唆女儿,依着奴婢看,那小丫头根本就没将您放在眼里,不光是您,怕是连侯爷她都不会在乎!”

    “真是放肆,放肆!”邱翦苓气急攻心,连连咳嗽,“你说,她将我教你说的话,一字不漏的都还给了你?你怎么回事,怎么如此不小心!那孟氏就是个句嘴的葫芦,一杠子打不出个响屁来的,你连个六岁的奶娃娃都斗不过,你要将我的脸都丢尽了!”

    康孙氏被训斥的委屈,可也不敢开罪邱翦苓,忙叩头告罪:“奴婢也想不到,一个六岁的孩子竟然如此厉害!”

    “厉害?谁教的还不一定呢!”邱翦苓怒竭,心里就仿佛压了块大石头,头也开始疼了。原本方才开导自己,想的还很开心,现在等于做了无用功。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们是找死!……哎呦!”邱翦苓骂完,捂着胸口痛呼起来,胸口也开始闷痛了。

    康孙氏这才发现邱翦苓不对劲,难道是气的?脸色竟然也惨白了。连忙吩咐人去请侯爷,在去请御医。

    书房里,云敖听了下人的禀报,清俊面庞上并无多少表情,只道:“去看着夫人,我即刻便去。”

    等回话的婆子走了。云敖才问掩身在屏风后的人:“你说那孩子,那热茶泼了人,且受了她母亲的训斥之后,又去了老夫人那里?”

    “是。”屏风后走出的,仍旧是前一夜的那个黑衣蒙面的青年,“不过六小姐具体与老夫人说了什么,属下不得而知。”

    “一定是去告状的。”云敖似笑非笑。

    黑衣人怔愣:“侯爷怎么知道?”

    “因为若是我,我一定先去倒打一耙,寻个保障。”云敖的食指一下下敲打着桌子。

    黑衣人跟了云敖多年,就知道侯爷遇到感兴趣的事了。

第三十六章 出门

    黑衣人姓齐名山字鹏飞,今年二十有七,在云敖身边主要专职护卫和刺探的任务。

    仔细算来,他跟着云敖也有八年了。他们名为主仆,实则似兄弟又似同袍,他是最了解侯爷性情的。

    见云敖陷入沉思,齐鹏飞也不打扰。

    侯爷这些年对济安侯府那对母女不管不问,只有在发现邱夫人有过分的举动时才让他去暗中解决,且不许对外张扬,其实,如果暗地里没有侯爷的几次保护,以孟夫人的单纯性子早就中了邱夫人的诡计了。

    而且他私下里也能分析的出侯爷为何不接孟夫人和六小姐到府上来。

    孟夫人在济安侯府,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尚且会被邱夫人算计。若是到了一个府里,又是那样软弱,还不被邱夫人活吃了?现在这样,侯爷至少可以暗中派他去做些手脚,不至于让孟夫人吃了太大的亏。所以,他肯定侯爷对孟夫人还是有感情的。

    至于六小姐,从前侯爷的确没注意过,如今突然感兴趣起来,首要原因怕是因为六小姐不论是长相还是性子,都和侯爷相像。

    哪里有父亲不喜欢子女像自己的?

    且六小姐从前只是个寻常的女孩,不足为奇,最近做的事却很惹眼。

    “让你查的东西呢?”云敖半晌才问。

    “侯爷。请过目。”齐鹏飞双手将册子奉上。

    云敖展开来看起来,“辛苦了,去歇着吧。”

    “多谢侯爷,属下告退。”齐鹏飞行过礼,从后窗离开。

    云敖专注的看着薄薄的册子中的内容,上头记载着云想容近四年来成长中的大事,包括最近什么时候生病,几时掉了牙都一清二楚。

    迅速浏览一番,云敖发现云想容的变化是从拢月庵回了侯府之后开始。

    随后,云敖的目光停留在这一条上:“……后花园,因五小姐辱骂孟氏,怒打之,老夫人斥责,罚抄《女论语》十遍,后却对六小姐更亲近,堂姊妹见六小姐皆惧怕躲避……”

    云敖扔下册子,轻笑出声,桃花眼弯成了月牙。

    这孩子,真有趣。

    为了孟氏,敢出手打人,说明她孝顺,不拘泥规矩,且头脑清楚,知道张弛有度,否则老夫人不会只罚她抄写十遍《女论语》,后来又对她更亲近。

    加上昨儿她临危不乱,懂得静观其变,以弱敌强,还有见到他后竟然敢打趣他,说他走的急了是不是急着出恭。加上她故意与邱氏说了什么,刺激她动手打人,今日又拿捏了康孙氏……

    小小年纪,就有这份心智,着实让他意外。

    这么多年,他承认对卿卿不管不顾,就任由她如同野草一般自由生长。想不到她却还给他一个惊喜,她聪慧又不鲁莽、乖巧中透着狡黠,孝顺又不失狡诈,手段雷霆、睚眦必报。这些都与他很相似。

    若是个儿子就好了。

    云敖叹息着唤了人来:“派个能说会道的老妈子,去济安侯府给老夫人请安,顺便问问几时给六小姐屋里增派人手,几时给六小姐请医婆调养身子。”

    常随康学文看了眼窗外,“侯爷,现在去吗?”

    云敖一愣,随即笑道:“明日。”

    “是。”

    “邱夫人怎么样了?”

    “这会子苏醒过来了。”

    “我去看看。”云敖这才快步往上房走去。

    %%

    云想容和孟氏清早起来就在预备给赵姨奶奶送去过冬的被褥衣物等物。天气渐渐冷了,恐山上的日子不好过。

    “娘亲,不如我晚些去上学,跟您一同去给祖母问安,顺便提去庵堂的事?”老夫人必然不会高兴,她怕娘亲吃亏。

    孟氏笑道:“你乖乖去学习,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做就是,好好听蒋老夫子和金嬷嬷的话,不要调皮,不要贪玩,凡事多忍耐,不要与人打架……”

    孟氏又苦口婆心的叮嘱了云想容一番。

    云想容无奈的颔首,只能看着孟氏带着云娘离开琉璎阁,先一步去了上房。

    刚要叫上柳月去“流觞曲水”,回头时却看到沈奕昀和卫二家的走下台阶。

    “小伯爷,卫妈妈。”云想容笑着迎了上去。看沈奕昀身上还披着件藏蓝色的棉氅,好奇的问:“你们要出去吗?”

    沈奕昀淡漠的颔首,径直从云想容身边经过,并未多言。

    卫二家的笑道:“今日老侯爷要去文宝斋,叫了四少爷一同去,六小姐可有什么要带回来的吗?”

    文宝斋是京都最大的笔墨铺子,里头的东西优质上层,很首勋贵簪缨之家子弟的喜爱。

    云想容笑着道谢:“多谢卫妈妈,平日去流觞曲水用的也是祖母额外派发来的笔墨,我不缺什么了,天冷了,卫妈妈多穿一些吧。”

    卫二家的对云想容很是喜欢,见她关心自己,连忙行礼:“是,多谢六小姐挂心。”

    “乳娘。”站在院门前的沈奕昀回过头来,平静的望着卫二家的,神色淡漠。

    卫二家的就知道四少爷是不耐烦等着了,又对云想容笑了一下,这才随沈奕昀出去了。

    云想容就和柳月正常去上学。

    到晌午十分,云想容兴高采烈的赶回琉璎阁准备启程,却发现孟氏眼睛红肿,明显有哭过的痕迹。又给孙妈妈使眼色,将她叫到外头,低声问:“祖母没允准吗?”

    孙妈妈颔首,低声道:“没有允准,还训斥了夫人一顿。”

    就知道会是如此。云想容咬着下唇,刚要说话,去听门口的老妈子高声问候道:“这不是琇莹姑娘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回头,琇莹批了件豆绿色绣梨花的大氅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见了云想容,行礼问候:“六小姐。”

    “琇莹姐姐不要多礼,可是祖母有何吩咐吗?”

    “是,老夫人特地让奴婢来告诉孟夫人,去拢月庵的事她准了,夫人和小姐喜欢住多久都可以。”琇莹说罢,不等云想容多言就行礼离开了。

    云想容有些懵了。

    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先前还说不许,又训斥了娘亲,回头又允了,还负气似的说想住多久都可以。这么一说,他们还敢随便出去吗?

    云想容忙叫了香附来,拉着她的手笑着道:“你与春晖堂的小丫头们玩的好,去帮我打探打探,老夫人生气了没有。若是心情好,我再去给她请安。”

    香附最近不得云想容的重用,此番见她又开始重用自己,这可是大好的机会,连忙行礼应是,一溜烟的去了。

    过了盏茶功夫,香附就回来了:“卿卿,老夫人这会子不顺畅,您还是别去的好。听说才刚永昌侯府来了位嬷嬷求见老夫人,说了会子话,嬷嬷走后,老夫人就把茶盏给摔了。”

    说到此处,香附凑到云想容耳边道:“这消息原本旁人都不知道,只因为我与小诗要好,小诗当时又是负责进屋去收拾的,才得知。”

    “你做的很好。”云想容赞许的点头。

    像香附这种充满了功利心的女孩子,她前世在恬王府见的多了。其实有时候,她还蛮喜欢这种人的。因为他们有欲望,才好投其所好的拿捏。

    云想容赏了香附一个荷包自己绣的荷包,香附欢天喜地的揣好了荷包,还拉着云想容的手:“卿卿,咱们去跳百索吧。”

    “我要先去看看娘亲,你先去玩吧。”

    云想容打发了香附,快步到了孟氏的卧房。孟氏这会子眼睛还肿着,见了云想容,笑容有些勉强:“怎么来了?用过午饭应该小憩片刻的。”

    云想容笑道:“祖母不是允准咱们出门吗,娘亲怎么还不动身?”

    “你祖母那是口是心非,她不愿意咱们去的。”孟氏叹了口气。

    的确,老夫人口是心非。可是她的消息,是老夫人见了永昌侯府的老妈子才改了口。

    老夫人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又不会是怕了永昌侯,临时改变了主意,定然是她和孟氏离开,对她有好处。这会子他们不走老夫人才恼火呢。

    云想容把这些与孟氏说了,又道:”祖母吩咐过了,咱们不照做才不对呢。”随后叫上了柳妈妈、和柳月跟着,云娘和孙妈妈,仍旧被留下看家。

    既是侯夫人出府去,济安侯府自然派了侍卫随行,出城到拢月庵,也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并不远。一路上平静无波。

    到了山门前,柳妈妈吩咐车夫和随行的粗壮婆子,将给赵姨奶奶预备的东西搬上山,云想容则是与孟氏牵着手缓缓上台阶。

    才刚到庵堂门前,却见赵姨奶奶和乐水,正送沈奕昀和卫二家的出来。

    “你瞧,奕哥儿这孩子就是有心,每次路过了都想着来看看我。”赵姨奶奶摸了摸沈奕昀的头。

    沈奕昀脸上并无平日的淡漠,而是笑的像一只可爱的毛绒动物。

    云想容腹诽,沈菊花这孩子真是叫她捉摸不透,明明闲下来的时候沉默寡言又淡漠的很,可真当他想讨好一个人的时候,又总有办法将对方拿下。

    “娘。”孟氏给赵姨奶奶行礼。

    云想容则乖巧的问:“奶奶身子可好吗?上次托菊花给您带来的荷包,您怎么不要,是不是嫌卿卿绣的不好?”

第三十七章 娘家人

    “这孩子,又调皮了。”赵姨奶奶见了云想容,笑的眼睛都眯成两条缝,话说的责怪,语气却是宠溺:“明知道沈小伯爷的身份,你还偏叫人家菊花。”避开方才的问题不答。

    沈奕昀认真的点头,显然很是赞同。

    云想容无辜的眨眼:“这才能瞧出我与菊花亲近啊,除了咱们,谁还知道他有个名字叫菊花的。”

    一句话,叫卫二家的红了脸。

    沈奕昀明亮的丹凤眼眯起。这丫头,记仇的很,睚眦必报。

    赵姨奶奶就拉着云想容的手要进屋去。

    沈奕昀忙笑着告辞:“老侯爷那方事情想来也办的差不多,我们得赶去文宝斋,就不多留了。”

    “也好。”赵姨奶奶转回身,望着沈奕昀粉雕玉琢的小脸,想起这孩子的身世,难免心疼,上前来拉着他的手送他下山,低声嘱咐道:

    “济安侯那个人颇有侠肝义胆,早些年最讲究名士风流,你跟着他身边,多学习,也多认识结交一些勋贵子弟,慢慢站稳脚跟就好了。还有啊,济安侯他最听不得人表扬,只要有人赞扬,他就飘飘然了。他收留了你,你要时常在他面前表现出恭敬和感激之情,让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没白费,若是能在人多的地方多提起这件事,他就会更喜欢你的……”

    赵姨奶奶毕竟伺候了云贤那么久,也知道他的脾性,此时竟然“倾囊相授”,将所知道的都告诉给沈奕昀。

    孟氏、乐水和柳妈妈都笑而不语。

    云想容则是咂舌。

    沈菊花这个妖孽,怎么就把奶奶给收买了?

    沈奕昀仰着头,明亮的丹凤眼望着赵姨奶奶,认真的听着,间或点头,仿佛赵姨奶奶嘱咐他的那些都是金科玉律至理名言。

    这让赵姨奶奶十分受用,就连济安侯喜欢吃什么茶,喜欢看什么书都一并告诉他了。

    到了山下,沈奕昀小身子端端正正的给赵姨奶奶行了礼,认真的表情,仿佛行礼这件事就是天地间最要紧的事情。

    看的赵姨奶奶心都快软化成水:“好孩子,快些去吧,得了闲就来看奶奶。”

    “是,奶奶,奕哥儿告辞。”

    卫二家的这会子已经吩咐人将马车赶来,抱沈奕昀上了车,随后与众人行礼,缓缓离开。

    云想容撇撇嘴,连称呼都变了,可见沈菊花已经将赵姨奶奶的心收了。

    上了山,赵姨奶奶拉着孟氏和云想容,一路问起近日的情况。孟氏一一回禀,将云想容在寿宴上的表现和今日前来的缘由说了。

    赵姨奶奶先是为云想容高兴,听了琉璎阁屡次发生怪事,忙道:“既然如此,稍后咱们就一同去求见不随师太,求他指点一二。”

    “媳妇也是这样想的。”

    云想容就和孟氏又住回了前些日子一直住的厢房。

    不随师太已经年过花甲,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一双眼仿佛洞彻世事。她听了孟氏的描述,只笑着道:“未必就是鬼魅妖孽作祟,殊不知人心不古,凶于猛鬼。”随后就拉着云想容,要她每日跟自己念经。

    赵姨奶奶和孟氏原想着云想容才六岁,正是爱玩的时候,念经那等闷死人的事情成年人都未必做得到,一个孩子能坚持得了多久?谁知她跟着不随师太打坐,一坐便是三个时辰不动。

    这日,飘了京都今年的第一场雪。柳月想去找云想容出去看看,趴在正殿的格扇外,望着殿内盘膝坐在蒲团上的不随师太和云想容,一时又不知怎么去打破殿中令人安心的平静。

    不随师太微阖双眸,捻着佛珠。

    云想容却是缓缓抬起头,望着菩萨庄严的宝象,改为跪姿,双手合十,虔诚的乞求。

    柳月不知云想容在求什么,可看着云想容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哀伤的眼睛,她眼泪就不自觉落下来了。

    云想容并不知柳月就在自己身侧。专注的望着菩萨,在心中默默地祷告:若是珍哥儿与她同时活在不同的世界,那么请菩萨垂怜,让他平安快乐的度过一生。若今生的一切不是她的梦,那么请菩保佑,她留住娘亲。

    那个黑色的正月,翻年就到了。

    “卿卿!”

    云想容正沉思着,外头突然传来孟氏焦急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中,孟氏娇嫩的声音也显得有些突兀,惊了云想容,也吓了在门口偷看的柳月一跳。

    柳月忙给路过自己身边的孟氏行礼:“三夫人。”

    孟氏则是进了殿内,给不随师太行礼:“师太,叨扰了。实在抱歉,家中有急事。”

    不随师太并未言语。

    云想容双手合十,给不随师太行礼之后,被孟氏拉着快步走了出去。

    “娘亲,怎么了?”

    “才刚府里头来人报讯,说是兴易县来了人,让咱们快些回侯府去。”

    孟氏的娘家在兴易县。

    当年娘亲与爹爹的婚事,娘家人是不赞同的。因为她执意如此,出阁当日外祖父孟方就与娘亲断绝了父女关系,什么回门,什么住对月,据说娘亲都没有地方可去,还被人笑话了很久。

    外家的人突然来访,会是什么事?

    云想容心头一跳。突然想起了外祖母曹氏。

    曹氏是贞祐五年的四月去世的,听说是因为娘亲的死,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没熬到两个月就殁了。

    当时她没有去奔丧,就连消息都是从邱翦苓身边的婢女口中得知的。那些婢女说起此事时语气中满是讥讽。

    难道是外祖母病了?

    云想容紧张的拉着孟氏的手,匆匆告别了赵姨奶奶,急忙火燎的赶回了济安侯府,没来得及回琉璎阁,就径直去了老太太的春晖堂。

    到了前厅,正看到老太太在与一位面色和善四十出头的妇人说话。

    云想容不认识此人。

    孟氏却惊讶的叫了声:“二堂嫂?”

    “娴姐儿。”二堂嫂站起身,眼里含了泪,笑着拉过孟氏的双手打量她,“一别多年,想不到你一眼就认出了我。”

    “怎么会认不出。二堂嫂待我一直这么好。”

    孟氏这才给老夫人行了礼,担忧的问:“二堂嫂,你突然前来,可是家中有事?”

    二堂嫂李氏颔首,道:“我才刚与老夫人商议,要接你和六小姐回去一趟。三婶病重,怕是不中用了。”

    “什么!你说母亲她……”孟氏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三十八章 大雪

    “娘亲!”云想容双手扶着孟氏,奈何人小力微,没有阻挡孟氏倒下的身体,反而险些被她压倒,还是一旁的李氏眼疾手快,和月皎一同连拖带拽的将孟氏驾到了圈椅坐下,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口,好容易让她顺过这口气来。

    平日最是与孟氏不对付的老夫人,此刻也急的满脑门子汗,“怎么样?老三家的?快醒醒啊!”

    孟氏喘过这口气,泪如雨下,呜咽着道:“是女儿不孝啊。”看到老夫人就在一旁,孟氏激动的起身就要行大礼,乞求道:“求母亲恩准媳妇家去看看。”

    老夫人忙双手搀着她,慈爱的理理她鬓角的乱发:“做什么行此大礼?傻孩子,你虽是我的儿媳,可在我心里就是与女儿一样的,亲家太太病了,哪里有不允准你回娘家去的道理?你快和卿卿回去打点一下,给亲家太太预备的礼,我才刚已经吩咐李妈妈预备好了。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记得一点,无论有什么事,记得给家里来信儿,要是需要求个御医什么的,我自然会与你公公去说。”

    “母亲……”孟氏受宠若惊,泪雨滂沱,美人即便是哭的毫无形象,也依旧是美。

    老夫人叹道:“好孩子,快与你二堂嫂一同去打点一番吧。蒋老夫子和金嬷嬷哪里,我自然会帮卿卿说明。等她回来在去上学不迟。”

    “是,多谢母亲。”孟氏还是给老夫人行了礼。

    李氏在一旁看着,难免感动,传言娴姐儿被丈夫不喜,府里日子过的并不好,如今看来却是传言不实。

    云想容冷眼旁观,将讥诮藏在心里。

    老夫人脸皮之厚演技之高让她赞服。得学!

    回到琉璎阁,见孟氏哭过,孙妈妈和云娘也都吓得不轻,听孟氏说母亲病了,老夫人准许他们回兴易,两人心里都是百味陈杂。

    别看兴易距离京都,快马加鞭只需一天的路程,可他们随孟氏媵嫁到现在,已是有七年没有回去。

    孟氏这厢吩咐孙妈妈和云娘打点行装,便和二堂嫂李氏低声问起母亲的状况。

    云想容到了外间,吩咐柳月去将人都叫到花厅,趁人还没到的功夫,拉着柳妈妈的手商议道:

    “乳娘,此番回兴易去,孙妈妈与云娘都是必然要去的,咱们琉璎阁里就没了主事的人,我想拜托你帮我和娘亲看家。”

    柳妈妈笑着摸摸云想容的头:“亏你想的周到,乳娘虽然舍不得离开你,但也知道事情的轻重,你和夫人放心去,记得捎信回来就是了。”

    云想容甜甜的笑,“那好,琉璎阁公中的东西自来有数,私底下的除了母亲带走的,我稍后就叫孙妈妈与你来交接。还有,这次去我想带着柳月。”

    “柳月是你的丫鬟,自然跟着你了。只是她调皮,还笨手笨脚的……”

    云想容笑道:“放心吧,柳月就是我的姐姐,我不会让她吃亏的,我们也会相互照应。”

    柳妈妈闻言,哪里还会拒绝,便笑着点了头。

    这时,琉璎阁的下人们到了,云想容吩咐了这段时间要求他们注意的事宜,又道:“这段日子就由柳妈妈来掌管琉璎阁的大小事务,你们有事都来请她的示下。”

    “是。”众人都行礼。

    香附和香橼对视了一眼,“卿卿,那我们呢?”

    云想容道:“兴易那边的情况还不得而知,不方便带太多的人去,你们留在家里,好生看家。”

    香橼有些失望的垂下眼。香附则直接撅嘴,却也不好反驳云想容,只能乖乖留下。

    孟氏和李氏相携下了楼,正看到云想容在给下人们训话的一幕。

    孟氏心里咯噔一跳。要回娘家去,琉璎阁这边自来是要打点的,她一着急,脑子就乱成了一锅粥,却不想卿卿已经帮她打点妥当了。

    孟氏脸上有些发烧。

    李氏却是赞道:“娴姐儿,想不到你将六小姐教导的如此的好。”

    云想容回过身,笑着给李氏行礼:“二堂舅母好。”

    下人们也有样学样,给李氏行礼。

    李氏笑着颔首,上前来拉着云想容的手:“真乖。”回头问孟氏:“不知道六小姐名讳是哪几个字?”

    孟氏百感交集。她与家里断绝了关系,她孩儿的名字,曾经去信告知父母,却不想亲戚竟然不知道。

    看来父亲和母亲还是不肯原谅她。

    “这孩子名叫想容,乳名卿卿。”

    “‘云想衣裳花想容’,诗情画意的名字。”李氏笑着,褪下手上的和田玉镯子送给云想容:“才刚情况匆忙,舅母还没来得及送你见面礼。”

    孟氏又是晕倒又是哭的,哪里还有送见面礼的时间?

    孟氏还想客气推辞一番,倒是云想容大大方方的接了李氏的镯子,行礼道:“多谢堂舅母。”

    李氏越发喜欢云想容了。又摸摸她的头。

    “夫人,行装已经打点好了。”

    孙妈妈和云娘每人背着两个包袱出来。

    孟氏拉着云想容的手走在前头出了大门,下人们则是在后头相送。

    到了门前,云想容嘱咐柳妈妈:“乳娘切不可怠慢了沈小伯爷,也要与卫妈妈好生相处。”这个麻烦留在侯府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不想与他深交,可也不想得罪他,以礼相待准没有错。

    柳妈妈颔首:“我知道,你也要多注意身子,天气冷了,可不要惹了风寒。”又嘱咐柳月:“好生照顾小姐,到了兴易要懂得看眼色,不要给小姐惹麻烦,知道吗。”

    柳月毕竟是孩子,要出门兴奋的很,连连点头,笑的豁牙子都露出来:“娘,我知道了。”

    孟氏和李氏、云想容上了头一辆朱英华盖车,孙妈妈、云娘和柳月上了第二辆平头的小马车。

    两辆马车缓缓的顺着自北向南的甬道往垂花门驶去,到了垂花门前,正看到李妈妈指挥着四名粗壮的婆子赶着两辆马车准备启程,马车上都绑着红木的箱子,里头放着的全是老夫人准备给亲家的礼品。

    老夫人饱读诗书,礼仪方面是绝不会让人说嘴的。

    李妈妈给孟氏和李氏行礼,客气的道:“老夫人原本是想留堂舅太太多住几日的,奈何兴易那边事情急,也不好多挽留。老夫人说了,堂舅太太若是得闲,还望多来走动才是。”

    李氏忙笑着到了谢,又与李妈妈客气了一番。

    李妈妈吩咐那四名促使的婆子好生伺候,目送孟氏的马车离开侯府,才回去给老夫人回话。

    到了侯府门前,李氏就回了自己来时的那辆马车。

    这一行就变作一辆朱英华盖的马车,一辆寻常蓝布的马车,还有一辆平头小马车,在后头跟着的,是两辆绑了大箱子的板车。老夫人派了五名侍卫随性,队伍打着“济安侯云”的大旗,侍卫们服装整齐,都骑着枣红的高头大马,一路威风凛凛的沿着东聚贤路往西,走到崇光大街后一路往南,离开了济安侯府所在的东聚贤坊。

    孟上了马车,不好当着女儿的面落泪,又担心母亲,想着自小到大的一点一滴,在想着这些年的辛苦与艰难,强忍泪水很是辛苦。

    云想容暗自叹息,佯作疲惫,在铺着厚实棉垫的车板上躺下,撒娇的道:“娘亲,我困了。”

    孟氏忙拿了被子给云想容盖上,又将自己的暖手炉也塞进云想容的被窝里。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地拍着她哄她睡。

    不多时,云想容的呼吸就均匀起来。

    孟氏望着熟睡的女儿那张漂亮的小脸,眼泪终于忍不住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噼里啪啦的落下来。

    雪越下越大,路也越来越难走,到天色暗了,才走了三成的路程。

    护卫头领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姓徐名默,此时策马到了孟氏所在的朱英华盖车外恭敬的问:“三夫人,天色暗了,雪天路难行,前头有个小村落,不如今夜就歇在这里?”

    孟氏戴上面纱,撩起马车帘子往外看。

    夜幕低垂,大雪纷飞,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被月光染成幽蓝,荒郊野外,难免叫人心里发凉,远处的那个村落点点的灯光,却格外叫人觉得温暖。

    在看徐默等侍卫和后头跟着运送礼品的粗使婆子,虽然穿的厚实,也是肩头帽顶积雪,孟氏有些不忍,颔首道:“就在此处休息一夜,明日启程吧。”

    反正回兴易的路,他们妇孺乘马车来走,怎么也要两日的。

    孟氏探头出来时,徐默等侍卫连头都不敢抬,听孟氏如同黄莺出谷的声音吩咐完后,他行礼应是,策马吩咐去了。

    孟氏放下车帘,刚想叫云想容起来,低头时却发现女儿早就醒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映着气死风灯的光亮,亮晶晶的如同璀璨的星子。

    孟氏就将她拥了起来,拿了水粉色嵌白兔风毛的帽子给云想容戴:“咱们今晚就要歇息在此处。”

    云想容先前是装睡,后来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才刚听见说话声就警醒的清醒过来。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这是何处?”

第三十九章 夜宿

    见孟氏面露迷茫,云想容就知道娘亲定然是还没有来得及问。小手拿了面纱给孟氏遮,起身撩起车帘,探头出去先观察环境。

    此刻他们正往前头那村落赶去,来时的路已经很是模糊,风雪很大,车轮碾压积雪时发出咯吱的声音,和着那五名侍卫马蹄踩在雪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幕下听得格外瘆人。

    云想容看到跟随马车最近的那名侍卫,出口便道:“徐侍卫,前面是什么地方?”

    脆生生的童音准确的叫出徐默的姓氏,叫车里的孟氏和外头的徐默都有些惊讶。

    云想容也是方才出门之前随口问了门房才知道今日一行侍卫的名字。

    “六小姐。”徐默策马到近前行礼。

    云想容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劳烦徐侍卫到前头先打探一番,这是什么地方,村里可有客栈,大约有多少人家,咱们进了村子要下榻在何处。队伍不如先行停下,等徐侍卫打探清楚再行进不迟。”

    出门在外,不小心点怎么行?虽然这里是京都附近,可黄河连年泛滥,灾民流离失所,谁知道外头有没有山贼路霸之类。

    徐默原本想着此处到京都如此近的距离,应当无碍,但云想容一个小孩子都想的如此周全,倒是显得他疏忽了。徐默是个红脸汉子,既然吃济安侯府的这碗饭,自然终于济安侯府的主子,闻言连声道“小姐想的周到,属下这就去探查。”

    随即回身吩咐队伍暂且停下,又布置好其余四人防卫,这才策马往村子里去。

    云想容便放下车帘,一回头,却看到孟氏含泪的眼。

    “娘亲,怎么了?!”云想容吓了一跳,怎么又哭了?

    孟氏将云想容搂在怀里:“卿卿,你会不会觉得娘亲很没用?”

    “娘亲何出此言?”云想容闻着孟氏身上淡淡的香味,软糯的声音撒娇的道。

    “是娘亲没用,才迫使你必须要成长起来,六岁的年纪,却操心的比娘都多。”

    “才不是呢,我喜欢做这些事。娘亲心情不好,就什么都不要理。”云想容安慰孟氏:“女儿总要锻炼着管家,娘亲只要看到我做的不对时纠正我就好,这样女儿会比三堂姐、四堂姐和五堂姐他们都进步的快啊。”

    孟氏越发觉得自己没用。

    每次在她心烦意乱的时候,不是伤害到女儿,就是要让女儿操心为自己打点。而她一个大人,本来应当充当保护者的角色,却渐渐习惯了女儿为自己出头。

    她如何能心安理得的躲在女儿的身后!?

    自己这样没用的母亲,还不如死了的干净。

    说不定没有她,卿卿会过的更轻松,可以离开济安侯府,到他父亲身边。

    可是,她又不放心卿卿落在邱翦苓的手里,她还这么小,他父亲万一不关心她,她岂不要被邱翦苓肆意虐待?没有了生母的长女,将来又如何说亲?

    孟氏心里念头转了几转,随即强自忍住眼泪,坐直身子坚定的说:“娘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云想容乖巧的点头,心里完全不信。

    孟氏外强中干,她内心其实是很脆弱的,表现的越坚强,在人后发泄的就有可能越肆无忌惮。从上次她偶然撞见就可以得知了。

    “三夫人,六小姐。”马车外传来徐默低沉的声音。

    云想容撩起车帘,“辛苦徐侍卫,可都打探清楚了?”

    “六小姐言重了。前方名叫灰南村,里头约有十来户人家,看来并无富户,村中无客栈,只有一间土地庙可以暂时栖身,属下想,不如想办法请三夫人和堂舅太太、六小姐找一户人家住上一夜,下人们则到土地庙将就一宿。”

    云想容回头看了眼孟氏。

    出门在外,到不认识的人家借住,他们身边又没有会功夫的侍女,侍卫们不可能留下保护。她怕有危险。

    可是天寒地冻的,万一让娘亲惹了风寒就不好了。再说还有堂舅母,人家远道而来,总不能途中让人去住土地庙。

    思及此,云想容道:“还是徐侍卫想的周到,既如此,就有劳徐侍卫了。”

    徐默口中连声称着不敢,带着车队进了村子。

    云想容就趴在车窗上观察外头的环境。因为是冬季,天黑的较早,此时其实也不过酉时刚过罢了。村落中错落的房舍或近或远,灯光温暖,炊烟袅袅,队伍经过之处,有犬吠声传来,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生活气息。

    不多时,就到了土地庙的所在。云想容观察许久,见临近土地庙的那家庄户院落最大屋子最多,房屋也修的整齐,想来是富庶一些,就和孟氏下了车,吩咐才刚到了跟前的孙妈妈去商议投宿的事。

    由妇人出面,总比大男人家的出面好,免得吓到了村民。

    徐默这厢则是和粗使婆子们等候着。

    不多时,孙妈妈就带了一名身着细棉布青色棉袄的年轻妇人回来了。

    “夫人,小姐,堂舅太太,此处正是灰南村村长的的家,家里恰好有空房,已经答应收留咱们一夜了。”

    孟氏和李氏相视一笑,孟氏就笑着上前道谢,那年轻妇人见这一行人穿金戴银,又是护卫又是下人还有华丽马车的,就知道他们非富即贵,也不敢细问对方的来路,请人进院子去。

    徐默等人就要将马车赶去土地庙,那妇人却热情的邀请:“家里头别的没有,空屋子却有的是,只是没有烧火,需要先点火热乎热乎,地坝上有空地,你们这几辆马车放得下,实在不行还有后院呢。天寒地冻的,那土地庙里可住不了人呐。”

    徐默便有些为难。夫人等人都是女眷,他们这些护卫一同住怕是不妥。

    云想容笑了起来:“多谢这位婶婶,那就劳烦婶婶了。”本来侍卫就只有五人,如果病了岂不是要削弱战斗力?反正这么多人在,又是分开住,无碍的。

    小孩子嘴甜,长的又讨喜,那妇人闻言腼腆的笑了起来,进了院子去敞开双扇的黑漆木门,好方便马车进去。

    六小姐既然如此说,那就是允了。

    出门在外,也没法多有讲究。徐默带着人将车赶进去,又低声吩咐其余四人小心守夜,不得疏忽。

    折腾了一番,众人才各自安顿下来。护卫们住的是靠近院门的倒座。孟氏等女眷住一间厢房。

    李氏便要亲自去与这家的女主人道谢,孟氏也要一同去,却被李氏拦住了:“娴姐儿还是别抛头露面的,你的模样俏,免得惹是非。我常年在外头走,不在乎这个。”

    “那我同堂舅母去!”云想容拉着李氏的袖子不撒手。

    李氏笑了起来,给云想容戴上暖帽,又吩咐自己贴身的丫鬟橙红和橙蓝出去帮忙烧火,云娘就带着柳月一同留下,只有孙妈妈跟上了李氏和云想容。

    方才那妇人正在院子里张罗柴草,身边还跟着两个穿着朴素的男孩,大的十来岁,小的七八岁,一同帮徐默的忙。

    李氏见了,道明来意,妇人腼腆的笑着:“公公和婆婆这会子都在上房会客呢,咱们小户人家的,不似大户人家还分内外院落,怕夫人不方便。”

    李氏笑着拉起她的手:“妹子切不可这么说,今日叨扰府上,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只是这会子府上有客人在,怕是不方便吧?”

    “没什么的,那几位也是雪天来投宿的,正与公公和婆婆道谢。”

    “看来府上今日是广结善缘啊。”

    李氏就与妇人说笑着走向上房,他们走的很慢,加上李氏岁数大了,面目又和善,还会套话,也就从那实在的妇人口中将这一家打听的七七八八。

    村长姓毛,和老婆毛许氏生了两儿一女,女儿嫁了人,前年闹瘟疫全家都没了,就只剩下个丫头现在寄养在他们家。

    这妇人是长媳毛刘氏,无所出,她小婶子毛江氏仗着生了两个男丁得婆婆的喜爱,说话有些刻薄……

    云想容听着,心里有了数,这时候已经到了堂屋门前,毛刘氏推了木门请李氏、孙妈妈和云想容进屋去。

    一进门,温暖的空气和着一股子酱菜味扑面而来。屋里干净而简朴,正对大门是一块空地,地上是普通的土地面,左右两侧各是两间挂着蓝布棉门帘的屋子。

    毛刘氏领着他们进了右侧的屋子。

    屋里陈设简单的很,一张临窗大炕上摆放着炕柜和木桌。炕上盘膝坐了两位穿了细布棉袄的老人家。老头大约六十五、六岁,有些驼背,面目慈祥,正咂着烟袋,老太太瘦嶙嶙的,看起来就有些拔尖刻薄。

    地上放着两张板凳和一张条凳,坐着三个人,两个面目憨厚的庄稼汉子,一长一少,从长相上看就是血亲。

    另一边的板凳上坐着的是个四十出头做文士装扮的清瘦男子,身上穿着细棉布米白色直裰,容长脸上五官平凡,气质平和,颇有些道骨仙风的味道。在他身边还站着个七八岁的男孩,此时正板着脸好奇的看着他们。

    “爹,娘。借住的夫人特地带了孩子来道谢了。”

    毛刘氏为李氏引荐过了,在一旁站定。

    李氏就拉着云想容上前去,笑着道:“小妇人多谢村长和村长太太收留。”

    “多谢村长爷爷。”云想容也跟着道谢。

    村长毛力夫笑着颔首,并未多言语。毛许氏则是与李氏客气了一番。

    其实他们这样的庄户人家,除了种地,难得有挣钱的机会。云想容一行方才已经给了毛刘氏投宿的谢礼钱,想来这个乖巧憨厚的媳妇已经将钱交给了婆婆。他们说是叨扰,实则是让毛家利用几间空房赚了钱,毛许氏哪里能不高兴。

    云想容正胡思乱想,就见那位中年文士站起身来,笑着对村长作揖:“今日多谢村长收留,既还有客,在下就不多叨扰了。昆仑,还不给村长爷爷道谢?”

    七八岁的男孩端正了颜色,给村长行礼:“多谢村长。”

    村长在炕沿上磕磕烟袋,烟灰簌簌的落在了地上,苍老的声音憨厚而温和:“不值什么的,先生不要客气。”

    那男子又与村长夫妇客套了一番,就领着那个叫昆仑的孩子出去了。

    他们出门时,云想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这两个人的谈吐不寻常。

    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也就住一夜,明日一早就启程离开了。只要平平安安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就好。

    李氏道谢之后,也就带着她出来了。

    到了院子里,寒冷的夜风钻进领子,云想容不禁缩了脖子。

    眼角余光看到方才那名文士带着孩子的背影,正进了右侧的意见厢房。

    他们刚要回院落左侧的厢房去,却突然听见倒座与西厢房之间用来做厨房的茅草房中传来一阵辱骂声。

    “吃吃吃,才吃过饼子你又嚷饿!这个是给投宿的客人吃的,你竟然还敢偷吃!”

    旋即是个脆生生的童音:

    “舅母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劈了一下午的柴,到现在还没吃上口热饭,才刚姥姥说让我来厨房找口吃的,你却把肉藏起来给表哥吃不给我吃!”

    “混账王八羔子!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吃穿住都是我的,还说我不给你吃肉!臭丫头片子,跟你表哥争嘴,你也不羞!”

    “这是我姥姥家!我吃住我姥爷的,又没吃你的!”

    “那你滚出去,别在我屋住!”

    “我找我大舅!”

    “你最好认那个不生蛋的母鸡当亲娘才好呢!”

    “那你是生蛋的母鸡?”

    “兔崽子!你找打!”

    ……

    吱嘎一声,厨房门被推开,从里头跑出来两个人,前面的是个八九岁的丫头,后头追着她跑的是个年轻的高挑妇人,手里拿着刷锅用的扫帚,跟在后面追着她打,边追打边骂:

    “丧门星!克死你们全家人不说,现在又来克我!收留你是看你可怜,你还不知好生干活!”

    “你是为了姥姥填补银子才收留我!说这么好听,你也不羞!”

    丫头回头冲妇人做鬼脸,好似浑不在意她的谩骂,身子轻盈而灵活,在院落中几辆马车之间灵巧穿梭,把那妇人耍的团团转。

    妇人追的气喘吁吁,叉着腰挥舞着扫帚:“你个武混混养的小混混!仔细将来嫁不出去!”

    刚骂完,上房里就传来一阵吆喝:“老二家的,也不怕客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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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英姿

    上房的门吱嘎一声推开,老太太毛许氏在前,长媳和两个儿子在后一同走了出来。

    云想容发现毛刘氏的脸色很是难看。大约那句“不生蛋的母鸡”伤到她了。可她身为长嫂,惧怕婆婆不说,为了家里的团结也不好发作。看来这样的事情已经稀松平常了。

    那丫头见了老太太,瘪了嘴:“姥姥,二舅母不给我吃饭。”

    “娘,英姿明明才吃了半拉饼子,还来偷我给客人预备的菜。”

    “我真的没吃,菜我也没吃到!”叫英姿的丫头红了眼,委屈的憋着嘴:“姥姥,我到厨房的时候饼子都叫二舅母就着豆腐乳吃光了,炒豆腐干里的肉,她还挑出来放在小碗里藏起来,我……”

    “英姿!”毛许氏沉下脸:“不许跟大人顶嘴!”

    英姿低下头,肩膀开始抽动。

    毛许氏眉头紧锁,毛刘氏则是面露不舍。

    毛二忙去拉着毛江氏:“你还杵着干啥,还不去给英姿端碗饭吃。”

    “没有!”毛江氏抱着肩膀,瘦长的脸上三角眼瞪的只剩下白眼球:“一天要吃几顿啊!一个丧门星,要多少饭来喂!活做那么一丁点,还要吃饭!”

    “你!”毛二看了看哥嫂,觉得媳妇这般真是一点脸面都没给自己留,气急了,狠狠的甩了毛江氏一巴掌:“你个败家的娘们!还不滚去把饭端来!”

    “你,你打人!”毛江氏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这日子没法过了,没法过了!”

    院子中这一吵嚷,引得孟氏、孙妈妈、云娘,以及护卫、婆子们和对面屋住的中年文士都出来看。

    李氏就在一旁,眼看着毛许氏脸上过不去,身为外人还不好多劝说。

    毛许氏气的险些晕过去,连声呵斥:“老二媳妇,你还不住口!英姿,还不给你二舅母赔不是!”

    “凭什么要我赔不是!你们欺人太甚了!”英姿瞪着眼,不屈服的看向毛江氏:“姥姥每个月给你贴补的钱,你从来没有给我花过一分,大舅母对我好一点你就冷嘲热讽,我要是丧门星,你就是虎姑婆!”

    “英姿,你怎么跟二舅母说话呢!”毛许氏训斥。

    英姿看向毛许氏,眼泪流了下来:“姥姥,你也嫌我是丧门星吧?养活我,是看我娘分上,没办法吧!”

    “胡说八道!”

    “好了,不要吵了!”上房屋门再次推开,村长毛力夫走了出来,沉声道:“在客人面前,像什么样子!老大家的,你去帮老二家的做饭,英姿去吃饭。多大一点事,就这么响铃打鼓的折腾!”

    公公发话了,毛刘氏连忙去拉毛江氏的胳膊。

    谁知毛江氏却不干了,也不管大雪的地凉不凉,坐地上大哭了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这个死丫头片子谁爱要谁要,我不养了!我倒搭进去不知多少银子钱,她反倒诬赖我不给饭吃!今日要是没个说法,我明儿就带着大虎二虎回娘家去!”

    毛力夫和老婆就这两个孙子,哪里舍得让媳妇带走?毛许氏就瞪了毛二一眼。毛力夫被儿媳妇哭的头疼,哀声连连,连声对李氏和那位中年文士称“失礼了,见笑了。”

    李氏也有些尴尬,客套了一番,拉着云想容往东边的厢房走去。

    云想容则是回头看着英姿。

    英姿脏污的脸上被眼泪冲出两道白色的痕迹,身上穿的是粗布夹袄,头发凌乱,身形干瘦。

    没了娘的孩子,就是这样的。

    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又想到她去了,八岁的珍哥儿落在云明珠手中,不知道会不会像英姿这样。

    才刚这么想,却见英姿一抹脸,大步绕过马车往远门走去。

    “英姿,你干什么!”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姥爷姥姥和大舅母的恩我长大再来报答!我走了!”扔下这么一句,竟然飞身跃起窜上了孟氏那辆朱英华盖马车的棚顶,灵巧的转身借力,掠过了院墙出去了!

    云想容目瞪口呆。

    八九岁的女孩,竟有如此厉害的功夫在身!

    西边厢房住的中年文士和叫昆仑的男孩,同时“咦”了一声。

    “英姿!英姿!!”毛刘氏跌跌撞撞追过去:“英姿,回来啊!”

    “让她滚!”毛许氏气的倒仰,“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说走就走,像她那个死爹!让她滚的越远越好!”

    毛力夫则是用烟袋锅子敲打着板车:“老大,老二,还不去追啊!冰天雪地的,别闹出人命!”

    “知道了,爹!”

    毛大和毛二,回屋去拿了羊皮棉袄裹上就往外走。

    云想容蹙眉,吩咐在一旁看热闹的徐默:“徐侍卫,你带何护卫和陈护卫出去寻找,务必将英姿带回来。付护卫和曾护卫留下。其余几位妈妈,吃了饭就轮流休息吧。”

    “是,六小姐。”徐默带着人追了出去,四名粗使婆子也行礼下去了。

    迅速做了安排,云想容拉着李氏进了东厢。孟氏、孙妈妈等人也进了屋。

    对面西厢房的文士又看向了东厢,目露沉思。

    毛力夫和老婆以及两个儿媳,看着东厢房时就有些忐忑不安起来。连个孩子都有这种派头,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家。

    毛力夫绕着马车转悠了两圈,拿着灯笼那么一照,一下子看到马车背面云家的徽标,“济安侯云”的字样,太惹眼了。

    毛力夫汗都下来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预备饭啊!”他们家就他一个识字的,多亏他出来仔细看看,否则岂不是怠慢贵人了!

    两个媳妇听公公那么一说,连忙听吩咐去了。

    毛力夫则是领着老婆回了上房。

    等院子里安静下来,西厢房的文士才带着昆仑出来,绕着马车查看了一番。

    昆仑咦了一声,仰头望着文士:“褚先生,这不是四少爷住的……”

    “嘘!”楮先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文士,正是沈奕昀的幕僚,姓褚名平,字天青。而男孩,则是沈奕昀的乳兄卫昆仑。

    “别给四少爷惹是非。回去吧。”

    两人回了西厢房,卫昆仑才低声问:“刚才我听见那个姓徐的侍卫称呼那个小姑娘六小姐。当初娘和四少爷不就是被云六小姐的奶奶收留的吗?我娘还说,要不是有六小姐和三夫人,他们入府当日都要被乱棍打出来。这么一说,咱们该去道谢才对。”

    楮天青点小孩的额头:“鲁莽。”

    卫昆仑揉了揉额头,他自然知道楮天青足智多谋,自己竟然班门弄斧乱出主意,赧然的笑了。

    楮天青也笑:“咱们此番来京都是秘密的,且四少爷未必会与人说起咱们,咱们去道谢,以什么身份?”

    “倒也是。褚先生,的确是我鲁莽。”卫昆仑认真的道。

    楮天青抱着肩膀,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起来:“四少爷的描述中,云三夫人温柔懦弱,云六小姐人小鬼大。现在看来,的确如此,发号施令的是六小姐,而且三夫人和别的大人都没有异议和惊讶。”

    “是啊。我觉得六小姐有点像四少爷。”

    “哦?哪里像?”

    “眼睛。”卫昆仑咬着下唇,一时半刻想不出恰当的形容,许久才说:“四少爷平时看人,也是那样的眼神。”

    “你呀。”楮天青揉了揉小孩的头发,“走,咱们端了菜,和云家留下的两名护卫一起吃饭去。”

    卫昆仑重重的点头,随着楮天青出去了。

    云想容这边却是在说服孟氏:“娘亲,我想要英姿给我做丫鬟。”

    孟氏和李氏都惊讶。

    云想容道:“香附和香橼我不喜欢,柳月伺候的虽好,可多个人总好些。那个英姿的脾气我很喜欢。而且她也怪可怜的。”

    “你呀。女孩子家要温和柔婉,你不是觉得英姿有功夫在身,以后打架有帮手了吧?”孟氏掐了下云想容的小鼻子。

    云想容摸摸鼻尖儿,嘿嘿笑了起来:“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有了她,打架更不会输了!”

    孟氏闻言和孙妈妈、云娘对视一眼,都是无奈的笑。

    李氏奇道:“什么打架?”

    孟氏不想在娘家人面前提及此事,便支吾了过去,转而道:“卿卿这是心善,娘赞成,规矩也可以慢慢学起来。不过英姿有家人,未必就肯卖给侯府。”

    云想容道,“也未必要她如此,”小大人似的叹气:“哎,问过英姿的意思在说吧。”

    几人用过晚膳,就在烧的温热的通铺上和衣躺下了。云想容担心英姿,一直都没睡。她翻来覆去的烙煎饼,孟氏自然也睡不着,李氏也一样,两人就低声聊起孟家这些年的情况。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明显是英姿被找回来了。

    云想容轱辘爬起身,“堂舅母,咱们去看看!”

    李氏掩口笑:“这孩子,那是个活人,又不是玩具,看你兴奋的。”

    两人一同来到院子里,正看到徐默等三名侍卫,和毛家兄弟一同领着英姿回来。

    英姿脸上还有泪痕,大冷天里,都哭的皴了。

    徐默见到云想容,忙行礼:“六小姐,幸不辱命。”

    “有劳几位了。”

    云想容走到了英姿面前,随手拿出帕子递给她:“呐,擦擦脸。”

    英姿望着面前才道自己肩膀搞的小女孩,犹豫着没有接过帕子。

    云想容也不介意,收起帕子,却冷了脸训斥起来:“你敢反抗,说明有勇气。可你勇气可嘉,却无智慧!”

    “你,你说什么呢!”英姿炸毛,插着腰不服气的道:“你凭什么说我没智慧!”

第四十一章 契约

    “你若有智慧,又怎会黑天冒着雪跑进野地里去?就算你身手好,打得过野狼吗?好,就算你躲得过野狼,饿了一整日,肚子里没食,身上衣裳也不保暖,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你想冻死?”

    云想容仰头看着英姿,仿佛透过她,看到前世年幼时自暴自弃的自己,也看到落入继母手里的珍哥儿,认真的道:

    “旁人不看重你,贬低你,作践你,你就更要自强,爱惜自己。没人疼,更要自己疼自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作践自己是为大不孝!老天既然留下你的小命,就说明你有活着的意义,何必为旁人的过错白白的糟蹋自己的小命?”

    若是这番话,由大人口中说出,仿佛更煽情一些。可在大人们的眼里,如此一番话由一个六岁的女孩说给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听,场面虽感人,更多的却是诡异。

    在倒座与护卫吃饭的楮天青和卫昆仑闻言,对视了一眼。楮天青暗道昆仑说的没错,云想容这种小大人的样子,与他家四少爷的确很像。

    而其余人,则觉得云想容早慧成熟,是其母教导有方。

    英姿低着头,眼泪簌簌落下,若都打骂她,她尚且能顽强的与之对抗,坚强起来。可这么久以来,姥爷和两个舅舅不管事,姥姥无奈之下不得不留他,大舅母疼她,却惧怕二舅母,二舅母对她非打即骂,动辄饿肚子。

    没有人会对她费唇舌讲这样的道理——即便是训斥,也带着一些疼惜的意味。所有人只会骂她是丧门星,是死丫头……

    云想容见她哭的伤心,再次将帕子递给她。

    这一次英姿没有拒绝,接过帕子来擦脸。

    云想容就拉着她的手,看向上房和两侧耳房披着棉袄出来的毛力夫、毛许氏以及两个儿媳妇。

    “村长爷爷,我有事想与你商议。”

    上房里,毛力夫一家子以及云想容、李氏和孙妈妈分别落座。

    云想容就笑着道:“村长爷爷,我是永昌侯的长女,济安侯的孙女,宗族里行六。今日有缘,遇到英姿,我很是喜欢,想收她到我身边做个婢女。”

    云想容就看向英姿:“当然,我也不会强迫英姿,咱们侯府里人多,并不在乎一个婢女,英姿如果不愿意为人仆婢,大可以现在拒绝,我也不会再与村长爷爷说起此事。”

    原本英姿的去留是要由大人做主的,可云想容这样一说,等于是凭自己的身份压着他的家人,给了英姿一个选择的机会。

    英姿这会子已经擦净了脸,重新梳了双丫髻,露出白白净净的小脸来,望着云想容有些犹豫。

    看了眼身旁的姥姥和姥爷,咬着嘴唇不知言语。

    而毛许氏和毛江氏早已经喜上眉梢。

    那位济安侯府云家可是大大的有名!一门出了两位侯爷不说,面前这位粉团一样的小姐的父亲,还是大名鼎鼎的永昌侯。能做了她身边的婢女,这可是不得了的大好事!

    他们不但不用养活英姿,说不定还能从她身上捞一笔!

    毛许氏就探着身子问:“云小姐,给你做丫头,月钱是多少啊?我们英姿可是不能这么过去的,要不我也对不起她爹妈,最多签个投靠文书!”若签了契约,生死婚配就都自己做不得主了,她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毛江氏想的却是月钱的问题,卖|身一次性给他们银子,往后得了的月钱可就都与他们无关了,这么想着,毛江氏也道:“对,英姿不卖|身。”

    云想容却仿佛没听见那婆媳俩的话似的,只望着英姿和毛力夫。

    英姿自毛许氏开口,脸上就已经涨的通红,憋着一口气,半晌才瘪了嘴,“那我给你做丫鬟,都要做什么事?”

    云想容想了想:“嗯,陪在我身边,帮我端茶、磨墨、更衣洗漱、平日或许会跑个腿什么的,其余的事情自然有粗使的丫头去做,不过我对身边的人却有两个要求。”

    这么容易?什么体力活都不用做?

    英姿有些发蒙,呆呆的问:“什么要求?”

    “绝对的忠诚,绝对的服从,就这两点。”

    “那,那我能挣多少月钱?”英姿红了脸。

    云想容道:“因着是我格外要你,你的月钱是由我出的,照理跟在小姐身边的大丫鬟都是二等丫鬟,每月可得一千文钱,不过我的月钱有限,给你的要比寻常二等丫鬟少二百文,比三等丫鬟多三百文,如何?”

    “八百文!”不等英姿说话,毛许氏和毛江氏已经异口同声的道:“去,英姿去!”

    云想容心里越发不喜这一对只看钱不看人的婆媳。转而问:“英姿,你去吗?”

    英姿点了点头,随即问毛力夫:“姥爷,我想去。”

    离开这个家,她再也不用受这种窝囊气了。虽然前途未卜,可面前这个小姑娘却是第一个对她说那些话的人,她下意识觉得,她不会亏待自己。

    毛力夫叹了口气,“既然这样,英姿就去吧。”省的她在,家里闹的都不太平,她若去了,说不定能享福呢。这搁在旁人家里,可是求都求不来的机会,毕竟不是谁都有缘分伺候侯府小姐的。

    毛许氏道:“英姿若去,有吃有住的,月钱就用不上了,可要都拿家来。”

    英姿气的脸色发白,心里对姥姥失望之极。

    云想容闻言一笑,不理会毛许氏,道:“村长爷爷,既如此,咱们就签下契约,英姿既然不愿意卖|身为奴,也要写个投靠文书。”

    “那是自然的。”毛力夫翻箱倒柜寻了笔墨出来放在炕桌上,颤抖着苍老的手磨了墨,铺开卷了角的纸,抖着手,半晌才写好投靠文书。

    云想容接过笔,另外写了一张契约,说明了职责和月钱,随后问:“英姿,你姓什么?”

    “姓英。”英姿羡慕的看着云想容写的字,她不识字,想学,可自小到大都没机会。

    云想容笑了,“你爹妈倒是给你取了好名字,英姿飒爽的英姿,很好。”

    英姿红了脸,嘿嘿笑了。

    随即,两方按了手印。

    云想容收起文书,站起身,笑道:“英姿这就随我去吧。”

    随后转身牵着李氏的手。

    毛许氏急了:“那个,云小姐月钱……”

    “还没做事就给月钱?”孙妈妈讥笑道:“毛老太太真会说笑。”

    毛许氏老脸羞红。

    英姿下了暖炕,跟上了云想容。

    出了上房,毛大和毛二各自带着媳妇回屋去了。英姿却站在台阶下看了上房良久。

    孙妈妈道:“英姿啊,你该多谢六小姐才是。像济安侯府这种簪缨望族,根本就不缺下人,多少人挤破头卖|身进来都不能,六小姐还给你写文书,收你当义仆,也不知你前辈子修了什么福。”

    英姿闻言,觉得很有道理,大雪地里就跪下来给云想容磕头。

    云想容受了她的礼,随后拉她起来,帮她拍掉腿上的雪:“孙妈妈,还劳烦您待会给她找一身衣裳换,规矩也要慢慢的教导起来。”

    “卿卿放心吧,我会办妥的。”

    次日清早,英姿换上了一身柳月的棉袄和云娘带来的长比甲,衣裳虽然有些不合身,可桃红的比甲穿在她身上,立即就让小姑娘的脸明亮了起来。

    云想容看的点头。坐在炕沿晃悠着双腿让柳月帮她梳头。

    孟氏则是笑着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满意,当然满意。”

    虽然昨晚就见过孟氏,英姿现在看到孟氏的笑容还是会咂舌,她这辈子就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女人,怪不得她不怎么露面,还总带着帷帽呢。

    用过了早饭,一行人便离开了毛家。

    英姿出门时,只默默的看了毛许氏一眼,就头也不回的跟着柳月上了云想容和孟氏的马车。

    车队向着南方驶去,云想容则在马车里细细的问了英姿的身世。英姿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一番,与毛江氏骂她时候说的差不多。

    最后云想容好奇的问:“我看你功夫不错,你是几岁开始学起来的?”

    英姿笑道:“我爹原是江湖人,后来受了伤,就回到家里种地,娶了我娘,我也不知是几岁学的,反正有记忆起就跟爹练武,练轻功和心法。”

    原来如此。

    “那你如今几岁了?”

    “十岁。”

    云想容、孟氏和柳月都愕然。看她的身高也就是八岁,顶多不超过九岁的样子。原来竟是长得小。

    云想容突然就平衡了,嘿嘿笑了起来,偎依在孟氏怀里:“娘,终于不光是我个子矮了。”

    英姿闻言气的撅嘴。

    孟氏莞尔,被孩子们一闹,郁结的心情都开解了不少。

    英姿这时候撩了马车的窗帘往后看:“六小姐,后头那两个人一直跟着不放呢。”

    云想容和孟氏闻言也探身出去。

    就见队伍的后头,远远地跟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是昨日在毛家借宿的那个中年文士和那个叫昆仑的孩子。他们身上都穿了棉袄,脸被呼吸时吐出的白雾模糊,隐约可以看得清他们的脸冻的通红。

    孟氏看到那小孩,有些心疼:“不如让徐侍卫去问问他们到何处,咱们捎他们一段?”

    孟氏自己都没发现,她现在做事,下意识的会询问女儿。

    云想容摇头:“不知根底的,还是不要多事的好。咱们都是女眷,不妥。”

    孟氏一想也对,就点了点头。

第四十二章 外公

    PS:修改了孟家下人对小六和楚晏的称呼,多谢末日幻影同学的指正O(∩_∩)O

    然而一直到晚间进了兴易县城,后头那两人还是一直跟着。云想容也不愿理会,本来从京都到兴易县就这一条路,赶上大雪路难行,恰巧投宿在一处,次日又同路也只是巧合罢了。总不能他们走的路就不让人走。

    倒是徐侍卫,谨慎的一直小心防护,好在直到入了城,那两人还一直远远地落在后面,他才放下心。

    云想容是第一次来到兴易县。她难免好奇的撩起车帘往外看。

    因着是冬季,日短夜长,此时街上早已经少有人走动,天色也暗淡,县城的路没有京都的宽,建筑也不如京都的楼肆林立。

    沿着正街向前走了一阵子,车队便转弯向东,不多时就来到东北角处的一条僻静的街道,左粉白院墙好似看不到头,而远处,好像看到了高悬的大红灯笼。

    马车缓缓停下,被大红灯笼照应的匾额上,“孟府”二字格外扎眼。

    云想容咂舌:“刚才长长的院墙都是外公家的?”

    孟氏颔首。

    云想容感慨:“外公家真大!”

    孟氏戴上了帷帽,英姿和柳月则是给云想容戴帽子披袄子。

    “你外公家是兴易县的首富,咱们现在是在西府,再往前去就是我大伯父的府上,称之为东府。”孟氏扶着孙妈妈的手下了马车,回头抱云想容下车,又道:“你外公行二,下头还有一个妹妹,是我唯一的姑姑,你要称呼为姑外祖母。”

    “卿卿懂。”云想容颔首。

    这时,门上的下人已经进院子里去回话。

    李氏也下了马车,到了孟氏跟前笑着道:“娴姐儿,今日天色晚了,我就先回东府了,明日再来看你。”

    李氏是孟大太爷的二儿媳,出了趟远门,自然要先家去回话。况且孟氏已有七年没有回来,见了父母还要说话,她在此处反而不方便。

    孟氏就拉着李氏的手又感激了一番,目送李氏的蓝布小马车走向前方灯光处,才拉着云想容进了府门,吩咐下人带着徐侍卫以及跟车的婆子一行去安顿,便乘上了代步用的小轿。

    孙妈妈,云娘都是孟府出来的老人,故地重游,心事重重。柳月和英姿却是孩子性情,亦步亦趋的跟在轿子旁禁不住四处张望。

    柳月从侯府出来,好歹见过世面,英姿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雕廊画栋的精致院落,低声问柳月侯府是什么样,柳月小声应答着。

    不多时,轿子就穿过垂花门,到了上房所在的院落门前。

    孟氏摘了帷帽交给孙妈妈,牵着云想容的手走上抄手游廊。

    也不知是否天气太冷的缘故,云想容分明感觉到孟氏的手湿润冰冷。她就用自己温暖的小手攥着母亲的指尖,希望能带给她温暖。

    孟氏仿若不觉。

    这里的每一处都是如此熟悉,她仿佛看到年幼时的自己追在姐姐的后头,在院子里嬉戏。仿佛看到父亲目光温柔的望着坐在廊下绣花的母亲。

    多年过去,早已经物是人非,如今母亲又病重,怕是不中用了。孟氏的眼眶又有些湿润了。

    到了廊下,远远的就瞧见了一个身材似水缸那般粗实的矮个子妇人在庑廊下张望。

    孟氏眼泪终于决堤,哽咽着唤了一声:“姚妈妈。”

    姚妈妈闻言,圆滚滚的身子竟也能健步如飞,几步就下了台阶迎上来,“二姑奶奶!”

    “姚妈妈!”孟氏搂着姚妈妈的身子落下泪来。

    孙妈妈也落了泪。

    云想容回头疑惑的看着云娘。

    云娘就小声道:“姚妈妈是二太夫人的陪房。当初和孙妈妈一同当差,几乎是看着夫人长大的。”

    原来如此,云想容点头。

    抱头痛哭了片刻,姚妈妈才和孙妈妈相互行了礼,看到孟氏身边粉雕玉琢的云想容,抹了眼泪,“这就是云小姐吧!”

    孟氏颔首。

    姚妈妈自来知道云想容是侯府的千金,连忙就行礼。

    云想容笑道:“姚妈妈是我母亲的长辈,也就是我的长辈,冰天雪地的,切不可如此多礼。”

    脆生生的童音说起话来条理分明,姚妈妈暗自赞叹,欢喜的吩咐身后的丫鬟们给孟氏和云想容行礼,随后进了屋。

    外间地上放着小火炉,一个小丫头正拿蒲扇扇着火,药罐子里乌漆墨黑放着各种不认识的中药,苦涩的味道令人窒息。

    孟氏眼泪忍不住,拉着云想容就往里屋跑。

    “母亲!”

    里屋的门帘一挑,一个三十出头身材高挑的美貌妇人探出身来,见了孟氏,先是怔愣,眼泪旋即汹涌而出,快步迎上前,拉住孟氏的双手:

    “娴姐儿!”

    “姐姐!”孟氏望着大了自己十岁的姐姐,早已经悲伤不能自抑。

    “母亲可好?”

    “母亲正叨念你,快进来。”

    孟玉静拉着孟氏往里屋走。云想容吩咐柳月和英姿留在外头,自己跟进了内室。

    绕过屏风,已经看到孟氏跪在拔步床的如意脚踏上,拉着床上五十出头的妇人大哭:

    “母亲,女儿回来了,女儿不孝!”

    曹氏早已经心酸不已,因病而蜡黄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双与孟氏相似的丹凤眼中盈着心疼:“娴姐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孟玉静也在站在一旁默默拭泪。

    曹氏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屏风旁如同精致的陶瓷娃娃般的小女孩。

    云想容见曹氏终于看到了自己,送上一个甜甜的笑容,跪下就磕头:“卿卿给外祖母请安,给姨妈请安。”

    “哎呀!”孟氏连忙起身,拉过云想容给母亲和姐姐介绍:“瞧我,只顾着哭。竟忘了孩子。”

    曹氏激动的强撑着坐起身,“卿卿?”

    云想容凑到跟前,讨喜的笑着:“外祖母,我大名想容,乳名卿卿,今年六岁了。”

    “好孩子,好孩子……咳咳……”曹氏连连点头,许是太过激动,咳嗽了起来,忙把头转向里面,吩咐道:“玉姐儿,快把孩子带出去,免得过了病气给她,还有,去吩咐摆饭,叫人去外院请你父亲回来。”

    “我知道了。”孟玉静拉起了云想容的小手,就往外去。

    云想容却屈膝给曹氏行礼,乖巧的道:“外祖母,卿卿过会儿来看您。”

    曹氏眼泪又流了下来,喜欢的点头:“去吧,先跟你姨母去用饭。”

    “是。”

    到了外间,孙妈妈和云娘自然给孟玉静行礼,云想容吩咐柳月和英姿给孟玉静磕了头。

    孟玉静赏了孙妈妈和云娘每人二两银子,又打赏了柳月和英姿,就打发他们下去了。

    一切安排妥当后。孟玉静坐在侧间的圈椅上,搂着云想容站在自己身前:“卿卿,路上来可还顺利吗?”

    “顺利。就是雪太大了,耽误了行程。”

    “嗯。那这次,你祖父、祖母和你父亲都怎么说?”

    云想容了然。

    要问事情,问孩子最容易听到实话。

    云想容笑吟吟的道:“二堂舅母来家后,家里人都很重视外祖母的病,预备了两车的礼物带来送给外祖父和外祖母,我就和母亲当日赶来了。”

    孟玉静点点头,“那你父亲呢?”

    云想容有些为难。父亲娶了定国公之女做平妻,另起门户的事情并非秘密。孟玉静这么问,是想知道什么?

    还不等云想容说话,外头就有人回话:“二太爷和楚少爷回来了。”

    夹板的蓝色锦缎棉门帘一挑,走进一大一小两个人。

    年长那位五十出头,身材高大,面方口阔,浓眉大眼,眼神透着精明,两鬓已染白霜,身上的锦缎道袍是用上好的料子裁制而成,头上的鎏金簪和手指上硕大的蓝宝戒指都在彰显他的富贵。

    年少的那位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生的唇红齿白,笑容温和,身上是蔚蓝色的直裰,更添几份儒雅气。

    “父亲。”孟玉静起身。

    “母亲。”那少年走到孟玉静身边行礼,随即好奇的看着云想容。

    原来这就是那个因为她娘亲嫁给父亲就断绝了父女关系的外祖父?看来娘亲和姨母的模样逗像外祖母,如果生成这种脸型,可不是毁了?

    腹诽着,云想容规矩的行礼:“外祖父。”

    “嗯。”

    孟方在首位坐下,打量了云想容一眼,神色中透着一些笑意,语气却硬邦邦的:

    “路上顺利吗?还没吃晚饭呢吧,外头已经在备饭了。”

    明明是关心,却硬要如此别扭的说话。

    云想容一眼就看穿了这老头的本质——刀子嘴豆腐心,纸老虎一只。

    或许当年他要跟母亲断绝关系还另有隐情?

    总之,到了孟家,自然要和老人家亲近。

    云想容就到了孟方跟前,往他腿上爬,“外公,卿卿早就饿了。”

    孟方怕孩子摔倒,连忙搂着她坐好,随手拿了桌上的桂花糕,“先吃口。”

    云想容接过,笑嘻嘻的啃了起来。

    孟玉静看的目瞪口呆。

    自己的爹性子冷硬,竟然对初见面的外孙女如此喜欢!也难怪,从前爹爹就喜欢娴姐儿,如今自然喜欢卿卿。

    这是好事。

    孟玉静笑了,拉着那少年道:“晏哥儿,这是你二姨母家的女孩,乳名卿卿。卿卿,他是你表哥,今年十三了,名叫楚晏。”

    云想容摇晃着双脚,乖巧的叫了声:“晏表哥”

    楚晏眉目含笑应了一声“哎”。

    孟方不自在的抱着外孙女,半晌才冷着脸高声呵斥:“娴丫头呢,还不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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