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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叹     初来嫁到txt下载     初来嫁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一~一百六十二章 蛇蝎

    长宁宫为有五间正房的二进院落,正门向南,甫一进门便看到一雕琢古朴的鲤鱼戏莲大影壁,绕过影壁,明晃晃的琉璃瓦歇山式屋顶映射阳光,显得红墙金瓦,气派非常。大红的槛墙、槛窗因着是盛夏季节已拿掉了护板,此即门窗格扇大敞,看得见正殿地当间铺着猩猩红地毡的地面上摆放的九足青铜兽鼎。正殿两侧各有三间配殿,配殿南北向各有三间厢房,此即亦是明间大敞。

    穿着翠绿色比甲,下配素白挑线裙子的宫女皆梳单刀髻,遇上梅沁雪与云想容时齐齐行礼,梅沁雪与云想容说着话,来到了最西侧的配殿,挽着云想容的手臂上了台阶,到了明间内,云想容复又给梅沁雪行礼,这才按身份坐下。

    梅沁雪道:“妹妹往后就歇在后头西厢吧。这长宁宫的主位是淑妃娘娘,东边儿住着曾婕妤和康昭仪,咱们这边就只我自己。”说到此处,梅沁雪面上显露出苦涩,随即宛然一笑:“这深宫中,处处要小心谨慎,我只与妹妹说一点,你今日进来,多少双眼睛盯着,往后行差就错一步都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是以做事之前,千万要小心谨慎,深思熟虑后在动作,不要害了你自己,也害了你的家人。”

    云想容站起身,乖巧的道:“多谢梅姐姐指点,我定会安分守己,谨言慎行,绝不会惹麻烦,也不会侮了姐姐体面的。”

    梅沁雪闻言娇笑道:“我就喜欢与聪明人说话,闻音知雅,不费力气。怪道母亲不只一次称赞妹妹冰雪聪明。”一指身旁一位四旬的老嬷嬷,道:“这位是春喜姑姑,这些日跟在你身边伺候。”又看云想容身后的富贵和盈顺,道:“你身边的丫头都是伶俐的,这会子便去与春喜姑姑一同整理一下吧。”

    盈顺和富贵齐齐给梅沁雪行礼。

    梅沁雪拉着云想容在身边坐下,道:“你先休息着,回头得了闲,有了机会咱们再出去逛逛。”

    云想容点头,她十分能理解梅沁雪的难处。

    原本梅沁雪的位分就不高,又不是十分受宠爱,入宫之后到现在也没能育有皇嗣,与皇后的打压脱不开干系,她的地位着实很尴尬,为了稳固自己,也是为了家族,她才无奈之下听了父母的话,介绍一个比自己年轻的姑娘来,想法子引荐给皇上。可皇上毕竟是梅沁雪的丈夫。哪一个女人会甘心如此?又有哪一个妃子,会心甘情愿看着旁人受宠,自己受冷落?

    这一切也是无奈之举。

    梅沁雪只有七品,这宫里位分高的,想要顺手收拾她的多得是,平日里她自己安分守己,现在来了不知根底的,会不会惹祸上身都不一定。

    想到这里,云想容都觉得梅沁雪也很艰难。她变笑着对梅沁雪又一次承诺似的道:“梅姐姐放心,我定不会给您惹乱子的。”

    梅沁雪听云想容如此保证,心下稍松,笑道:“那就好。”

    云想容起身告辞,去了后院的西厢房。

    房间不大,两侧的梢间做了卧室,当中算作起居所用,倒也是干净雅致。只不过深宫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浓到化不开的熏香气味,既如此,也掩盖不住历经沧桑的宫廷所散发出的发霉腐朽。云想容坐在临窗的三围罗汉床上,望着屋内简单古朴但不失华丽的摆设,感觉自己仿佛住进了一只巨兽的嘴边,随时就会被吞食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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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云家。

    云嫣容才刚从祠堂中放出来,顾不上自己十几日不曾沐浴换衣裳,就急匆匆奔去了秉洁园,扑通一声跪在二夫人的跟前:“母亲,求您救救姨娘吧,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有口无心的话害了她,姨娘并没有挑唆教歪了我,是我自己不好。”

    二夫人正歪着在美人榻上看书,闻言坐直了身子,白皙手指摩挲着发黄的书页,平静的望着云嫣容,道:“嫣姐儿,不是母亲不想帮你,你也知道,这件事你姨娘她做的过分,还被老夫人抓住了把柄。”

    “我知道,我知道。”云嫣容流着泪道:“可是姨娘他毕竟是无心之失,这件事要怪就只能怪云想容,若不是她,咱们那里会受老夫人的责罚?如果没有她中途插一脚,原本入宫小住的事儿就该是我的。现如今,我放出来,她却已经进了宫。”

    说到此处,云嫣容目光愤恨,似恨不能云想容就在自己跟前,生吞活剥了她才好,再一想自己这么写日在祠堂里受罪,生母也被撵去了庄子上,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姚妈妈也挨了打,身边竟然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了,越发的委屈,捂着脸大哭起来。

    二夫人望着鬓发散乱,头发油成一缕一缕的云嫣容,眼中有些许鄙夷一闪而逝,随后放下书本,起身搀扶她起来,拿了帕子温柔为她拭泪,声音柔软温暖的仿佛春日融化积雪的阳光:

    “好孩子,莫哭了。老夫人不过是一时间生气。毕竟挑唆着你去收买了卦姑事情并不小,等过了这个风头,我在去为你姨娘说情。她是你姨娘,也是我身边的人啊,你急,我更急。”

    云嫣容闻言,心里温暖,缓缓地止住了眼泪,抽噎道:“母亲当真会救我姨娘回来?”

    “当真。她是我的媵嫁丫鬟,我哪里舍得。”

    望着二夫人白净的脸以及和善的微笑。二夫人是知书达理的人,又最是菩萨心肠,有她如此保障,云嫣容也终于能放下心来。

    二夫人就道:“快些去沐浴更衣,给你祖母赔不是吧。”

    赔不是?她有什么错?

    云嫣容不服气,可也没有旁的法子,只能行礼退了下去,沐浴更衣之后去了春晖堂。

    她原本想问问老夫人为何如此偏心,故意将她关起来,让云想容独自一人去了宫里。谁知老夫人根本没有见她,让她在花厅里空等了半个时辰,才让月皎来传话:“五小姐也乏累了,先回去歇着,老夫人这会子事忙,等回头在与您说话。”

    事忙?老夫人整日闲着无所事事,家里也不用她来管,今日更是没有访客,怎么就事忙了?

    云嫣容气的险些吐血。可她也知道,要想在云家立足,谁都可以得罪,只有老夫人不能得罪。老夫人身边的人最会背后嚼舌的,更不能得罪。

    思及此,云嫣容对月皎道了谢,这才乖巧的回去了。

    月皎进屋去回了老夫人。

    老夫人听月皎说云嫣容并未动怒,而是乖巧有理的退下,这才消了气,暗道:这五丫头还不是无药可救。

    云嫣容心里憋屈无处发泄,想来想去府里只有云明珠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就去了灵均阁。谁知到了灵均阁,才知云明珠这会子与乳母康孙氏去了三夫人的琉璎阁。

    云嫣容所居的弄玉楼就在后花园附近,与琉璎阁距离极近,她回到弄玉楼门前时,还犹豫着要不要去找云明珠说说话。

    就在这时,两个粗使婆子架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后花园里出来。那女人大哭着,声音凄厉仿佛杀猪一般:“侯爷,饶了婢妾吧,婢妾知错,再也不敢了!”

    云嫣容听的心里凉飕飕的,在那两名粗实婆子架着那人路过自己身边时才看清,那人竟是陈姨娘。

    三叔在处置妾室?

    云嫣容忙避开,回了二楼自己的卧房,却还是好奇那边的事,就吩咐身边机灵的小丫头去琉璎阁打探消息。

    不多时,小丫头回来了,绘声绘色的讲道:“是陈姨娘自不量力,私下里与永昌侯说六小姐的不是。说昨日六小姐出府之前放下话,‘你们得意不得意,也要看我同不同意’,陈姨娘就说六小姐这是连侯爷也都不放在眼里,还要拉人来给她打证言,侯爷听了大怒,却不是气六小姐,而是骂陈姨娘是‘无知贱妇’,竟敢挑拨小姐与侯爷的父女关系。分不清身份,自己只是个下贱胚子还敢来让三房家庭不和睦。就吩咐人将陈姨娘卖了。”

    “卖了?”云嫣容听的咂舌:“至于这么严重么。”

    小丫头摇头,道:“奴婢不懂,不过侯爷的样子的确很生气,陈姨娘怎么也是服侍了侯爷这么多年,结果只说了一句六小姐的不是就被卖了,现在大家都在说,往后再也没有任何人敢说六小姐一句不是了。”

    云嫣容烦躁的挥挥手,打发了那小丫头下去。对着妆奁中的西洋美人镜,望着自己娇柔又清瘦了许多的面庞,越看越为自己不平。她比云想容到底差在哪里?不过她是庶出罢了,可如今二房就只她一个闺女,也没见父亲这样疼宠她。凭什么云想容就能得她父亲如此的疼宠,连一句不是都不允许姨娘说。

    府中发生的事,云想容自然不得而知。她这会子正与梅沁雪在廊下散步说话,就见一名年约四十,身材消瘦面白无须的容长脸太监带着一群小太监来了。

    梅沁雪忙堆了笑:“是崔公公啊。您怎么来了?”

    崔玉桂一甩手中拂尘,面上带着七分笑意,倒是显得脸没有那么长了,尖细的声音道:“请梅美人儿的安。皇后娘娘听说您的义妹入宫小住,请云姑娘去坤宁宫呢。皇后娘娘还说,今儿去请安都已经见过了,路程又不近,梅美人儿歇着便是,由奴才领着云姑娘去便可。”

    梅沁雪闻言,脸上仍旧满是笑意,心里却是咯噔一跳,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云想容。

    云想容却没有丝毫意外。

    梅沁雪无法带着她出去招摇,怕引来麻烦成了众矢之的,可那些会关注她的人,自然知道她入了宫。

    老夫人说的那句话是对的。到了宫中,她就不再是她自己,外人只会当她是云家人。一些与云家交好的,或者敌对的人,还有一些在乎云家反应的人,都会先后作出一些事。

    如今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皇后。

    想到曾经云家为了梅家与鄂国公马家的交锋,云想容屏息敛神,端素了神色,对梅沁雪道:“梅姐姐不必担忧,我这便跟着这位公公去。”

    梅沁雪哪里能不担忧?云想容的所作所为,可是会牵涉到她生死存亡的。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崔玉桂这才正眼看向云想容,看清之后,却是眼前一亮之感,直白赞道:“云姑娘生的好相貌,皇后娘娘定会喜欢,请吧。”

    “多谢公公。”云想容道谢,跟着崔玉桂一行离开了长宁宫,往坤宁宫方向而去。

    一路上,云想容只低着头安静的跟着崔玉桂。脑海中不停的计划着稍后见到马皇后时会有的场面。

    刘清宇与皇帝是堂兄弟。她与马皇后是妯娌。不过皇家的妯娌与寻常勋贵人家必然不同。她对马皇后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四个词上。

    美艳、跋扈、无子,宠冠六宫。

    皇帝践祚前,马皇后所出之子被前太子杀害,后来她成为正宫皇后,腹中却再无消息。她偏妒忌旁的妃子有孕,其中陷害之事不知做了凡几。皇上的子嗣也不多,到如今只有三位皇子,四位公主而已。且二皇子刚十岁。

    但皇上对她仍旧宠爱有加。无论是大错小错,马皇后犯了即便被皇上知道,也不会严惩,顶多稍加惩戒。

    前世他们这些命妇无不赞颂皇帝与马皇后的恩爱,更加羡慕皇后如此受宠。

    前世的她也这样觉得。

    然而今生,抛开男女之情不谈,她学会了拨开表象去看本质。在宫中,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是代表自己的。马皇后和皇太后代表的就是鄂国公马家一脉。皇上对马皇后纵容,在前朝对马甲也会纵容。云想容觉得,这绝对不会只因为鄂国公是皇上的外公,皇后是他的表妹。

    其中定然还有其他缘故。

    思绪之间,一行人已到了坤宁宫,云想容不敢胡乱探看,只垂首随崔玉桂上了台阶,来到坤宁宫正殿。

    地上铺着的是上等的牡丹花开花团锦簇地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眼角余光可以看到正殿之宽敞,摆设之奢华。

    听见崔玉桂与皇后回了话,云想容缓步上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最后额头贴地,道:“臣女云想容,请皇后娘娘金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慵懒娇柔的声音近在咫尺。

    云想容由皇后宫中的宫女一左一右搀扶着站了起来。

    “抬起头,本宫看看。”声音仿佛中带着一根骚动人心的小刷子,娇媚的让云想容心里都跟着痒痒。

    她缓缓抬起头,迅速看了皇后一眼就垂下羽睫。全然守礼,不直视皇后。

    但仅有一眼,已足够她将现在的马皇后与记忆中的那个影子重合在一起了。身材丰腴,酥胸饱满,纤腰楚楚。喜穿玫瑰红,所以整个宫中,没有任何一妃子敢穿玫瑰红。

    今日的她梳了高椎髻,头戴九凤衔珠大钗,左右各插了一根金镶玉的步摇,步摇垂下的红宝石珠子微微晃动在脸颊边,显得她妆容精致的面庞越发娇艳,即便已经三十出头,仍旧不减颜色,反而更见风华。

    而云想容打量马皇后时,马皇后也在望着云想容:身段高挑玲珑,一身碧玉颜色,清纯中透着妩媚,再瞧那姣好的面庞,斜挑柳眉,眼颦秋水,肌肤欺霜,红唇欲滴。整个人瞧着,就仿若匠心独具之人选得整块美玉雕琢而成,五官精致美艳之余,还透着些闺阁女子少有的不卑不亢与英气。

    这样一个女子,非池中物。

    马皇后心里的忌惮顿时又多了一倍,抿着红唇娇笑道:“云姑娘端得是好样貌。几岁了?”

    “回皇后,臣女十五岁。”

    “哎呦,小动静儿也是迷死人。”回头望着身边的崔玉桂:“这丫头本宫喜欢。”

    云想容垂首道:“能得皇后娘娘垂爱,是臣女的福气。”

    马皇后当即从头上摘下一朵嫩粉色堆纱的精致宫花,招手唤了云想容道身边来,涂着红指甲的丰润玉手掐着那朵花儿,簪在了云想容的随云髻上。

    她素淡的发饰中有了这朵宫花,容颜又鲜亮了几分。

    “真是俊俏。这花儿就赏给你了。”

    云想容忙跪下道谢。心里却升起了一些寒意。

    才刚她不经意间对上马皇后兴味的眼神,那双明媚的眼中,分明有肃杀之色。

    皇后又问了云想容平日读什么书,着重问了她是如何与匡和玉学了书法的,云想容都小心翼翼的一一作答,到最后皇后赏给他一方上等的澄泥砚,打发她回长宁宫时,云想容才发现,自己的背后里衣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皇后当真与她印象中的一模一样,对她露出的那种寒冰一般的眼神,也是猫科动物盯上了猎物的眼神。她完全将她当做要抢夺丈夫宠爱之人。

    云想容呆坐在床沿,想着才刚的一幕幕,越想越是觉得这皇宫让人抗拒。偌大的后宫中,皇后有太后撑腰,有皇帝的独宠,可以称得上是横行六宫,自己如今落在她的手中,还不是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而自己所依靠的梅美人,的确是位分太低了。根本护不得她分毫。她只能靠自己多加防备。

    见过了皇后,宫中便有妃嫔召见她,云想容暗暗将这些人以及他们态度记在心里,因为这些胆敢表态的人,都是已经站过队的,有与鄂国公马家同仇敌忾的,也有意欲拉拢她与皇后为敌的。

    短短一日的功夫,云想容就已经对这深宫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而且更加厌恶了。

    傍晚时分,云想容本打算吩咐富贵和盈顺预备香汤沐浴,外头却传来一阵脚步声,有太监略微沙哑的嗓音对梅沁雪道:“皇上今儿翻了梅美人的牌子,说是让您先预备着,稍后皇上批了折子就来。”

    梅沁雪闻言,欢喜不已,忙道谢:“多谢夏公公。”

    “不敢,奴才告退。”那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温和有礼,退了出去。

    云想容缓步来到梅沁雪所在的前厅,笑道:“恭喜姐姐了。梅姐姐快些预备吧。”

    梅沁雪虽然仍有喜色,可神色中人就有些许不自在,幽幽地道:“皇上已有三个月没有来过。我也是托了妹妹你的福。”又吸了口气,正色道:“妹妹,这是极好的机会,你快些去梳妆打扮起来。”

    云想容一瞬有些语塞,心下里又藏着愤然。不是气梅沁雪,而是气命运摆布。

    梅沁雪是皇帝的女人,如今却要跟个皮条客一般,为了自己的未来和家族的利益,来将其他女人介绍给自己的男人。

    可她们两个如今皆是骑虎难下,能有什么办法?

    云想容神色恻然。梅沁雪看了一愣,似想得到云想容在想什么,心中的怨怼却少了几分,叹息道:“妹妹,既来之则安之,你快些去吧。我也要去梳妆预备下了。”

    云想容只得回了自己所居的厢房,想了想,换了一身居家常穿的水粉色交领素缎褙子,月牙白的挑线裙子。头发也散开重新梳了随云髻,留了一半的长发编成了发辫垂在身前,每一节的发辫都缀着一颗珍珠做装饰,头上也戴了珍珠华盛。

    对着西洋美人镜中的那张带有肃杀之色的脸,云想容拍了拍面颊,尽量让自己不要表现的异常。身边有人监视,梅沁雪宫中必然也有盯着,外头多少双眼睛看着。在见皇上的时刻,如果她有半分表现的不认真,传回到侯府去,只会引来极大的麻烦。

    要想法子不入宫,却不是要这样粗糙的法子的。

    云想容吸了口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安静的独自一人呆在厢房,不多时盈顺就欢喜的跑了回来,激动的道:“姑娘,梅美人与皇上说她的义妹正在小住,善于书法,皇上一听来了兴趣,请您去前头呢。”

    云想容平静的站起身,离开了厢房走向了配殿。

第一百六十三章 笔墨

    配殿中数盏鎏金仙鹤灯,将屋中照射亮如白昼。梅美人换了身鹅黄色的低胸高腰襦裙,正在为站在紫檀木大理石面灵芝纹画案后的男子斟酒。

    那男子三十出头年纪,身材高大健硕,腹部略有一些发福的迹象,生了刘家人特有的圆脸庞,浓眉虎目,嘴唇方阔,见之便觉威严,正是玄宗刘旬。

    许是听见脚步声,皇帝闻声看来。

    云想容在对上他精芒四射的双眼时,就忙行叩拜大礼:“臣女参见皇上,皇上祥安万岁!”

    皇帝掸了掸身上玄色蟠龙外袍上不存在的褶皱,笑容兴味的绕过紫檀木大理石灵芝纹画案来到云想容跟前。

    “你是咸宁的闺女?”

    “回皇上,臣女正是。”

    皇帝声音温和,道:“起来回话吧。”

    “是。”云想容站起身,却不能直视龙颜,只垂首俏立。

    皇帝上下打量着云想容,眸光中不无惊艳,笑容也预发显得兴味了:“你今年几岁了?闺名为何?”

    “臣女十五岁,贱名想容。”

    “想容,云想容。”皇帝负手踱步,似是在咀嚼其中韵味,喃喃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好一个想容。咸宁那家伙倒是会取名,这名字配得上你这个人。”

    云想容垂首道:“皇上谬赞了。”

    皇帝笑着走到画案前,道:“你是匡和玉唯一的女徒弟,头些日子朕去研习馆见匡和玉,他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是他所见之人中少有的有灵气的。今日得见,你少不得要露一手给朕看看了。”

    皇上说的话,语气在委婉客气也是圣旨。

    云想容哪里能不从?忙行礼倒是,来到了画案旁,左右两侧已有宫女服侍她笔墨。

    云想容想了想,便凝神运笔,写了“政通人和”四个字。皇帝在她落笔之初,只是在三步外负手看着,带到她写完一个“政”字,便咦了一声,到了云想容身畔站定,探身去看。

    直到四个字都写完,皇帝再看向云想容时已经两眼放光:“好,果然是好!你说说,你平素是如何练字的?还有这笔画之间的结构如何掌握的?朕瞧着你的字倒如同画一般好看。”

    云想容未免汗颜。她并未用全力,只想表现的中等,不让皇帝认为她是敷衍的,能过关就罢了。想不到皇帝竟然会赞不绝口?

    云想容只得恭敬的将平时自己怎样临帖大约说了一下。

    皇帝连连点头,便与她说起了自己写字时的趣事。

    云想容这才确定,皇帝的确痴迷于书法,加之他所言的对了她的喜好,云想容没有被皇帝问倒反而时常说些精辟言语,或是一些新奇见解。

    皇帝再看云想容时,眼神就不单纯是明亮了。

    云想容很是心惊,眼角余光看到富贵和盈顺,又看殿中伺候的宫女,只能硬着头皮保持原样。聪明的做法,只能是做自己,在不着痕迹的藏拙。否则即便不用入宫,回了侯府她也没有好日子过。

    皇帝与云想容说的兴致勃勃,见她颇通书法,又道:“你在写一副长歌行吧。”

    这首五言古诗略长一些,云想容饱蘸浓墨,笔走龙蛇,整首诗一气呵成。

    皇帝看的满脸笑意,赞叹道:“朕见过写字快的,但写的快起来,又能如此漂亮的却很少见,你这一手行书也是极妙的。果真匡先生诚不欺朕。”

    云想容垂首站着,心下越发的无奈,大晚上的皇上不去休息,反而来考她写字,她又不敢在身为行家的皇帝面前故意写坏,若是被发现可是欺君之罪。是以她这一次仍旧只是表现中层罢了,皇帝仍旧称赞。

    她看得出,皇帝看她的眼神逐渐有了光芒,那是一种充满兴趣和占有欲的眼神。她一时间也想不出万全的法子来。皇上富有天下,包括她在内,生命都掌握在他手中,他若真看上她,她只有感激涕零的份儿,哪里敢有怨恨。除非她不想活了。

    可是深宫之中的生活,当真还不如一死。

    思及此,云想容反倒想开了。她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事是可怕的?

    她现在就尽人事,听天命。她在旁人的监视下无法扮丑抹黑自己,毕竟她还是想着给自己留后路的,更不愿意自轻自贱,那索性做自己罢了。她在努力将事情往她预想的方向导正,可皇上的心她管不住,如果真的看上她,计策全无用处时,还有一死。

    一旦放下心中的担忧和惶恐,云想容对着皇帝说话时,就又多了几份随意和释然。

    皇帝又与云想容写了一会的字,又谈论了半晌各家书法大家的特点,云想容总是能举一反三,或有精辟言论,让皇帝极为赞叹,道:“云咸宁那家伙的女儿果真也是不凡,很好。”

    想了想,皇帝眸中精光一闪,仿佛决定了什么似的,道:“明儿你便来御书房吧,朕平日日理万机,与大臣谈论过后,许多事并不能记得下细节,你的字写的又快又好,能为朕记录重要的谈话内容,朕看了也是赏心悦目。”

    云想容闻言,即便再放开心结,也是不可置信的张大了眼看向皇帝,急切的道:“皇上,这恐怕不妥,臣女身为女子,不敢参与前朝政事,皇上与大臣所谈内容,臣女不敢……”

    “朕的旨意,你敢抗旨不尊?”

    不等云想容说完,皇帝已一句话丢了过来。

    云想容语塞,半晌方无奈的咽下所有的惊惧和紧张,叹息着跪下行礼:“臣女遵旨。”

    皇帝当晚歇在了梅美人处。

    云想容在厢房却是如何都睡不着。

    她深知,自己踏进了御书房,事情就越发的不可收拾了。然而一顶“抗旨不尊”的大帽子压下来,她恐怕轮不到自裁,就给皇帝杀了。事情总还没有到最后。速记便速记吧,她就暂且先看情况再说。

    饶是如此开解自己,云想容仍旧睡的很不安稳。

    次日上午,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夏辅国便亲自来了长宁宫,接了云想容去御书房。

    云想容原本想带富贵和盈顺,夏辅国却道:“姑娘是去伺候皇上,难道还要带人伺候姑娘?”一句话,就将那两人留下了。云想容只能带了行礼,跟在夏辅国的身后来到了御书房后头茶水间所在的小院。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危机

    夏辅国四十出头,却是生的极为俊秀的一个人,身材高瘦,风姿潇洒,若不仔细看他喉结,根本瞧不出他是个奴颜婢骨的内侍,倒像是哪家出游的俊俏公子。

    可他毕竟是皇帝身旁的太监总管,说起话来嗓音沙哑温柔,却透着凌厉之气:“云姑娘就在这儿歇下,皇上与大臣们谈话需要速记之时,奴才自然会来传您。”言下之意,平日无事就好生在茶水间呆着,不要乱走动,一来随时听传,二来免惹是非。

    云想容忙道是。

    夏辅国又指着前头一位二十出头,容貌寻常气质和蔼,穿了葱绿色袄裙的女官,道:“这是彩英姑姑,往后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她便是。”

    “是。多谢公公提点。”

    夏辅国交代过后,就去了前头。

    彩英和另两位宫女都很是和气的带着云想容去了茶水间侧面的一间厢房。

    “姑娘来的突然,仓促之下,若有什么预备不周全之处,姑娘只管与奴婢们说。”彩英指着屋内陈设,道。

    云想容环视一周,屋内陈设虽不如长宁宫配殿侧间华丽,却也是古朴雅致,临窗摆放的罗汉床和里头拔步床上的坐褥与床褥都是簇新的。

    云想容忙道:“彩英姑姑太客气了。这样已是极好。”

    彩英的印象中容颜出色的女子容易骄傲,更合论面前这位是云侯府的小姐,自小娇生惯养自不必说,又是皇上御旨吩咐来的,难免难伺候一些,彩英以及其余两位宫女心里都明白,这位将来可能就是后宫的主子,对她也极为客气,更是做好容忍她娇蛮跋扈的心理准备。想不到她竟如此好说话。

    彩英看着云想容时的目光就柔和了许多。又告诉了云想容平日可以活动的范围和一些禁忌,这才与其他两名宫女退下了。

    云想容将包袱整个塞进红木雕牡丹花的斗柜里,无奈的坐在圈椅上叹了口气。入宫两日,她觉得仿佛已经两年,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熬。

    可还轮不到她多想,前头就传来夏辅国略微沙哑的声音:“云姑娘,皇上传召。”

    “是。”云想容忙收敛心神,快步跟着夏辅国走向御书房后头的小角门,穿过皇上作为休息专用的梢间,来到御书房。

    云想容不敢抬头乱看,给皇帝行了礼:“臣女见过皇上。”

    “来啦?坐吧。”皇帝随手一指左手边在角落中的一张桌案,那处已经预备好了纸笔,便不再理会云想容。继续与朝臣谈论正事。

    云想容垂首走过去,在桌案后坐好,素手拿起狼毫笔记录皇帝所说的内容,却感觉到总是有人在看她。

    疑惑的抬眸,这才发现今日与皇帝议论朝政的四名大臣中,竟有一人是她的祖父云贤!

    云贤自云想容来到御书房起,就不禁诧异,可在皇帝面前,他只能诚惶诚恐的专心议论国事,不敢有丝毫分心。也就暂且将诧异与担忧都藏了起来。

    云想容则收敛心神,继续专心记录着皇帝御大臣之间谈话的内容。待到皇帝遣走臣下时,云想容也记完了最后一笔,双手将厚厚一叠纸交给夏辅国,由夏辅国转呈给皇帝。

    皇帝拿来翻看,赞许的颔首,恰逢彩英与另外两名宫女端着差点来到御书房,夏辅国接过托盘上的茶点验过之后放在皇帝的手边。

    “皇上,御膳房今日新做的豌豆黄儿不错,您尝尝。”

    皇帝捻起一块糕点尝了口,颔首道:“嗯。是不错。”又对云想容微笑:“这点心不错,想容,你也尝尝。”

    彩英闻言低垂着头,心中对云想容的认识又有了改变,决定好生伺候那位侯府小姐。

    夏辅国则是双手端着碟子送到云想容跟前。

    云想容行礼谢了恩,捻起一块来送到口边。一口豌豆黄,噎的她胸口闷痛。

    “味道如何?”皇帝问。

    “御膳房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臣女不适应,觉得太过甜腻了。”云想容在委婉的表达她不适合皇宫。

    她娇柔声音在偌大的御书房中显得悠远悦耳,仿若歌声,说的彩英和夏辅国都是皱眉。

    素来皇上赏赐,哪里有人敢说不好?这位小姐当真是自己找病。

    谁料想皇帝不但不生气,还细细的品了品,赞同道:“的确是有些甜腻了。来呀,将朕吃的这龙井也给云姑娘沏一盏。”又对云想容微笑:“吃盏茶,解一解甜腻。”

    彩英和夏辅国对视一眼,急忙下去沏茶。

    云想容却觉得背脊寒毛直竖,却有无可奈何。

    云贤走在通往宫门的路上,身边大臣们无不对他道贺,皆赞扬他教导有方,有个了争气的孙女,当然其中真情假意者另辨。他心事重重的回了侯府,当即叫了三个儿子来到书房,将方才在御书房所见所闻说了。

    长子云海闻言,当即对云敖笑道:“三弟,为兄要恭喜你了。”笑容羡慕中还有几分妒忌。

    济安侯爵位非世袭,云家三个儿子,只有三弟一人自己另挣得了侯爵之位,又与皇帝关系亲密,他若是做了国丈,那就更加让他觉得望尘莫及了。

    云恒沉思片刻,却与云敖对视一眼,都未有言语。

    云贤见次子与云敖的反应,心下也是叹息,幽幽道:“卿卿能得皇上青眼,是为父的与你们都乐见其成的,可这女子参知政事,也不知是福是祸。”

    云恒也道:“父亲说的事,皇上喜欢时,一句圣旨可以让卿卿参与政事,若不喜欢时,这也能要了卿卿的性命,更能要了云家一族的性命,事情完全可大可小。”

    听云恒这样一说,云海也分析出了其中利害,脸色未免难看起来。

    几人同时看向一直不发一言的云敖。

    云贤问:“老三,你怎么看?”

    云敖锐利的双眸中早已瞬息万变,心里分析了种种情况,卿卿受皇上的赏识,他已能分析出一些缘由,颜色也肃穆下来。

    只是他与父亲虽维持了父子关系的融洽,有些政见却是截然不同的,就比如说,他全心忠于皇帝,对于马家之事,他会竭尽全力听旨行事。可父亲却是避而不谈,每每谈及马家,总是退避三舍,这让他与皇上都觉得十分无奈。大哥与二哥,又是与父亲一个鼻孔出气。有些东西,他就不愿意与他们明说。

    “先看情况吧。皇上此举,必有用意。”云敖含糊其辞。

    听云敖如此说,云贤心思飞转,想到了前些日子在御书房,皇帝对他的种种信赖殷勤,心下一惊愕,抬眸对上了次子云恒的双眼:“宣和……”

    云恒点了点头,“此事怕与马家有关。”

    见父亲与二哥如此,云敖挑了挑眉,只道:“必要时候,须得站队才是,若是圣上有了心思,咱们还只顾着缩头,往后怕也不好办。”

    云贤和云恒就都看向云敖,毕竟他们都清楚,云敖是死忠于皇帝,且早就站了队的。他们一家人的政见也时常不同。

    云贤觉得头疼无比,看着云熬既觉得欣慰骄傲,更觉的生气。为何他就不知道让他省些心,偏要与他唱反调,这种时候,一家人更应该团结一致才是,偏三个儿子中最有出息的,也是最不省心的,每每遇事不与他商议就贸然行动,这一次卿卿得皇上的青睐,已经证明前些日子他与段氏猜测的,皇帝怕是有心利用云家来制衡马家,若是选了卿卿身边服侍,宫内便能与马皇后一较高下。而云家为了宗族,也会力挺云想容,与马甲对抗。

    他们这是逼着自己站队。

    显然,云敖乐见其成。

    云贤与长子和次子,却是愁眉不展,在书房里议论了整个下午,到晚膳时间才各自散了。

    华灯初上之际,茶水间所在的院落中,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天井中一方星子绚烂的天空,云想容才刚洗漱过,换了身衣裳斜靠着廊柱望天。

    晚膳味同嚼蜡的吃了几口就没了食欲,感觉那口豌豆黄到现在还噎在胸口,堵得慌。正想着早些就寝,以应付明日的事,眼角余光却看看到有一队小太监提着灯笼,簇拥着身形高瘦的夏辅国从角门进来。

    云想容心里咯噔一跳,缓步下了台阶。

    夏辅国给云想容恭敬的行礼,低哑声音温和的道:“云姑娘,皇上传召。”

    “皇上这会子还在见大臣?”云想容禁不住多问一句。

    可夏辅国只是安静的望着她,侧身避开了两步,做请的手势。

    皇上传召,她若不见,就是抗旨不尊。她能不去吗?

    可若去了,这会子明明已经到了给歇息的时间。云想容不知道皇上会对她如何。

    先去看看情况吧,就算不怕死,也不能不明不白的现在就死。

    打定了主意,既已经抱着一死的心,云想容便也不那么紧张了,跟着夏辅国去了御书房。

    皇帝这会子正在披折子,见云想容来了,放下朱砂笔,起身活动活动脖颈,负手走到云想容跟前,右手挑起一缕她垂落在身后的长发,感受那入手凉滑的触感,望着她低垂螓首的姣好侧脸,笑道:“朕有几幅字在后头,你是懂得的,来与朕一同参详一二。”

    云想容抿着唇,只得忐忑的跟着皇帝进了御书房后头作为休息用的梢间。

    一旁侍奉的彩英和夏辅国对视了一眼,忙屏退了其余宫女太监,将殿门和后头梢间的门也关了。

    PS:大家不要捉急,这段情节是必经之路,相信三儿,会让小六破了危机,让她如愿的。咱们看的不就是这个过程么~知道这个情节揪心,所以三儿这几日会每日加更,多更就可以不用拖好多天了,也免得为小六着急啊。看连载文就是这样辛苦,三非常的理解。么么大家,请大家继续支持小六~

第一百六十五章 九死一生

    坤宁宫中,马皇后用过了燕窝,正歪在临窗的紫檀木牡丹富贵三围罗汉床上听宫女读话本。见贴身服侍的太监崔玉桂回来了,慵懒的问:“怎么样?今儿皇上翻的谁的牌子?”

    崔玉桂面色有些怪异,到马皇后身边躬身小心翼翼的回道:“回皇后娘娘,今儿皇上没翻牌子。这会子人还在御书房,不过……”

    “不过什么?”瞪了崔玉桂一眼:“狗奴才,学会跟本宫卖关子了,仔细本宫撕了你的嘴。”

    “哎呦,奴才哪里敢,只是怕皇后娘娘听了动气。”崔玉桂道:“皇上今儿将云家小姐留在御书房了。这会子夏公公将人都屏退了。”

    马皇后闻言,当下抓了茶盏摔在铺着花团锦簇地毡的地面上,脸色阴沉如锅底:“那个小贱人,就知道她入了宫准没安好心,一心就想着怎么爬上龙床。皇上偏也吃这一套!”

    “我的主子,我的祖宗哟!”崔玉桂忙跪下,谄媚劝道:“您可小声些,皇上宠爱您,自然不在乎这些个,可若叫旁的那些牛鬼蛇神听去,背后有又嚼舌您,徒惹的烦乱。”

    “本宫会怕他们?!”

    “皇后娘娘自然是不怕的,奴才是担心您的身子。”崔玉桂斟酌言辞,道:“皇后娘娘艳冠群芳,与皇上伉俪情深,哪里是旁人比得上的?皇上不过是一时新鲜。临幸过了又当什么?顶多封她个美人、昭仪之类,到时候娘娘您想怎么收拾她,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儿么。”

    马皇后闻言,气略消了几分,坐回罗汉床。宫女这才敢上前将地上的碎瓷收拾了,重新上了热茶。

    马皇后却是眼睛发直的盯着不知名的某处,半晌方道:“本宫总觉得心里发慌,那小浪蹄子也太俏了些,合宫上下的,就数她的容貌了。本宫若再年轻十岁,倒也不怕她,可她才刚十五,还没全长开呢,若再过几年,岂不是要祸国殃民?不成,不成,本宫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马皇后站起身来,眼中闪过狠绝之色。

    崔玉桂则是笑着道:“要她生,要她死,还不都是娘娘您金口一张的事儿?要治她理由多得是,随便寻个错处就成了。”

    “错处还用本宫去寻?她头一桩就犯了大事!”马皇后冷笑着,对崔玉桂招招手,崔玉桂立即附耳过去,听的频频点头,赞叹道:“到底是娘娘有见地,您放心,奴才定会将此事给您办好。”

    %%

    御书房中。云想容与皇帝谈论了约有半个时辰的书法,皇上站起身,不容云想容拒绝的道:“你先歇着,朕去沐浴,随后就来。”

    云想容心头剧跳,话到了嘴边:“皇上!”

    谁知皇帝根本听不见她似的,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梢间。夏辅国还奉命将梢间与前头书房之间的格扇也关上了。

    云想容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临窗铺着明黄色坐褥的大炕上,头上已有冷汗流了下来。

    看来皇帝是真的打算临幸她。

    她该怎么办?能屈从吗?

    她并非不懂男女之事,相反,因前世嫁给刘清宇那种喜好风月之人,她所经历的反而比寻常妇人经历的都要“丰富”,刘清宇兴起时,甚至会拉着她与四名妾室和一名通房一同服侍,气的她晕过去。

    正因为前世的经历太过于不堪,对于男女之事她已怕了,更何况还要服侍一个她根本没有感情的男人。她心中已不只能用抗拒来形容。她是宁可一刀抹死了,也绝不愿受辱的。

    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思及此,云想容已经下定了决心,既然不从,就只能拒绝了。稍后皇上回来,她只需要言明拒绝即可。

    拒绝的结果有两,一,皇上恼羞成怒,杀了她。不过这个的几率微乎其微。皇帝毕竟是明君,她的身份也不容许皇帝如此做。那么皇帝大多还是会放过她,保持风度放她出宫的——一个明君,总不会为了得不到一个女人就怪罪云家全族吧?再说皇帝践祚之前,与她父亲还是拜把子的弟兄。

    只不过,回府之后,等待她的将是更大的麻烦。老夫人失望之余,还不知会如何对付她。

    云想容思及此,便觉得头大如斗。但眼下只能如此,先度过这个难关再说。

    云想容忐忑的等着皇帝回来。只是入宫才两日时间,她不禁吃不下,睡不好,更要紧是时时刻刻都提高着防备,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极易疲劳。她强撑着不要睡着,却还是不知不觉的撑着炕几打了瞌睡,这一夜都是时梦时醒的。

    稀奇的是,那位说要去沐浴的主儿,竟然一夜没有回来。害的云想容白白担忧了一夜。

    次日清晨,梢间的门被推开,“吱嘎”一声惊的一夜没睡好的云想容心跳漏拍,脸色也极难看。

    就见夏辅国带着彩英、彩云、彩月几个宫女走了进来,后头跟着的竟是捧着铜盆、锦帕、肥皂青盐的小太监,以及捧着簇新宫装和妆奁的宫女。

    夏辅国极为恭敬的给云想容行了礼,笑道:“奴才奉旨伺候姑娘洗漱更衣。”

    云想容惶恐的张大眼,惊愕的望着夏辅国以及他身后的彩英等宫女。这些人平日都是专门侍奉皇上的,由他们亲自服侍的只有皇上一人,怕连皇后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他们来服侍自己?

    云想容觉得背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夏公公,我怎么敢……”

    “皇上吩咐,姑娘还是不要推辞了。”夏辅国不给云想容拒绝的机会,便亲自端过了漱口的温水和擦牙用的青盐,又捧了描金的精致小漱盂在一旁躬身候着。

    云想容即便忐忑,也只能照办,一面洗漱一面分析着这诡异的一晚。

    皇帝吩咐他御用的这一群来服侍自己,意欲为何?

    且不想皇帝为何要这样做,就说外头的人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

    他们会觉得,皇帝对她宠爱至极,还有绝大部分的人,会认为皇帝已经宠幸了她。她立马成了后宫妃子的众矢之的,也造成了她已成了皇帝的人的假象。

    但是为什么?如果要让外人知道她已经成了皇帝的人,只需要临幸她即可,皇帝为何明明没碰他,还要造出碰过她的样子来让人去误会?何况这种误会根本就不长久。因为如果皇帝想要误会长久,直接造成事实即可,无须这样作态。

    可见,皇帝也没有长久让人误会下去的意思。也就是说,皇帝实际上并不想要她。

    分析出这一点,云想容当真是松了一大口气,可接下来,她更多的是忐忑和疑虑。她不懂,皇帝这样做戏的理由。

    洗漱过后,云想容吃了一碗熬的浓稠的粳米粥,漱了口就去前头给皇帝请安。

    皇帝见了她,漆黑双目中含着戏谑的笑意,温和的问:“想容昨夜睡的可好?”

    云想容心里暗骂皇帝老奸巨猾,恭敬的行礼道:“回皇上,臣女睡的不好。”

    “哦?”

    “臣女睡不惯那么好的床,也闻不惯那么好的香。”

    皇帝闻言一愣,爽朗笑道:“这可难办了。宫里吃的你吃不惯,如今睡不惯,也闻不惯。”眼睛一瞪,“夏辅国!”

    夏辅国忙行礼:“奴才在。”

    皇帝佯怒道:“你这狗奴才,怎么伺候云姑娘的!”

    “奴才该死。”夏辅国连忙磕头。

    云想容低着头不言语。心里暗道皇帝阴险。他们主仆既然喜欢做戏,那就随他们去好了。

    皇帝见云想容竟然不搭茬,并不配合他的戏码,笑容也真切起来。

    云想容呆在茶水间,皇帝也并未传召她去记录什么,一上午平安度过,待到午后才刚小憩醒来,外头却传来一个耳熟的尖细嗓音,道:“云姑娘可在么?”

    云想容起身走出茶水间,见面前这人却是皇后宫里的大太监崔玉桂,忙行礼道:“崔公公。”

    崔玉桂一甩手中的拂尘,眼神锐利又嘲讽的瞪了云想容一眼,“走吧。”

    “公公,您这是……”

    “皇后娘娘找你。也不知你是烧了什么高香,能得皇后娘娘的青眼,还装什么木头杆子,不快跟咱家去!”

    崔玉桂态度的尖锐,以及皇后在昨夜之后的突然传见,让云想容心里顿生警觉。

    联系皇帝为何要做戏造成宠幸她的假象。再想马皇后跋扈善妒的个性。云想容立即明白了!

    原来,皇上是想利用马皇后的手来杀她!她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先前在御书房为皇帝记录与大臣的谈话只有一次,却足够让马皇后寻到现成的罪名,一顶“身为女子参与政事祸国乱政”的帽子扣下来,谁也救不了她!

    云想容背脊上被冷汗浸透。

    为什么?皇上为什么要害她?没有理由啊。云家对皇帝一直忠心耿耿,她父亲又有从龙之功,皇帝害死她,就会得罪云家……

    不!云想容换了方向,立即明白了。

    皇帝不是要害她,而是要利用她的死,激怒云家,激怒云敖。

    若是马皇后因为嫉妒她成了皇帝的女人而杀了她,但其实皇帝并没有碰她——御书房服侍的人都可以作证,她就成了被马家害死的冤死鬼。云家与鄂国公马家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皇帝这是打算对鄂国公家动手了!

    回想前世她临死之前,皇帝的确是对鄂国公家有过诸多贬斥,却没有如此动手,想来她身为深闺夫人,不知其中暗涌。

    云想容望着崔玉桂的背影,脚仿佛灌了铅一般扎根在地上,半晌没有动。她该怎么办?这偌大深宫,没有人能救她。皇帝就是始作俑者,他乐不得的见她被皇后害死,那样他就有理由得到一个与马家有仇,对他又忠心耿耿的利刃了。

    她该怎么办?

第一百六十六章 心急如焚

    崔玉桂见云想容并未跟上,不耐烦的转回身,尖声嘲讽道:“云姑娘,请吧,难道还要奴才亲自过去请您不成?”

    云想容虽焦虑,面色却是平静,望着崔玉桂刚预说话,却见彩英快步由角门处走来,见了她在廊下,忙道:“云姑娘,皇上传您呢。”

    云想容心下顿时一松。她不敢想皇帝是回心转意不想让她死了,不过有个缓冲的时间,也好让她好生计划计划。

    “崔公公,皇上传召我,您看……”

    崔玉桂就算再横行霸道,也绝不敢忤逆皇帝的意思,略有些不耐烦,却耐着性子的道:“既是皇上传召,奴才就在此处等着姑娘,姑娘稍后忙完了就过来。”

    意思是坤宁宫她还是要去。

    云想容颔首,跟在彩英身后走向御书房前头,心中在盘算办法,到踏进御书房大门时,她想到今日当真是无人可以救她,皇帝就是要看着她死,她还有什么办法?云想容甚至在想:左右是要一死,干脆宰了那狗皇帝泄愤,她与他无冤无仇,做什么要让她来当牺牲品。

    然而到了御前行过礼,坐在昨日她坐的那张条桌后时,她抬眸却对上了尉迟凤鸣审视的目光。

    她这才发现,今日皇帝见的人,是身着青色织金妆花飞鱼服的尉迟凤鸣,和另外一名身着大红妆花麒麟服身材健硕,约莫五十出头的锐利男子。

    尉迟凤鸣在见到云想容时,心内锥刺一般疼痛。

    他与她相识多年,到最近才肯定了自己对她的爱慕之心,原本求了祖母帮忙,在她身边安排了富贵陪着他入宫,就是为了想法子在必要时候帮她躲过皇帝宠幸的。可是昨日富贵出宫来回,云想容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极好,皇帝对她也极喜欢,才见一面,就让她去御书房服侍了。

    尉迟凤鸣当时听过,有半晌不能说话不能动弹,还是祖母劝她:“云家丫头本也没有做错,毕竟做皇帝的女人才是最好的前程,你死心吧。”

    他不死心能怎么办?古代的女子不都是这样的么。看来他想求得一心人,也并非容易的事。

    但如今见到了她,看到她在洋红色高腰襦裙衬托下显得越发娇美的容颜,他还是难以抑制的心痛。

    尉迟凤鸣强迫自己不要多看她,所以只一瞬就转回了脸。

    是以他没有看到云想容求救的口型。

    云想容心急如焚,然尉迟凤鸣病不看她,她又不能出声。再一想尉迟凤鸣不过是个御赐飞鱼服的四品官,后宫之中第二大的女人要杀她,他能有什么办法?她现在是病急乱投医。

    那厢看起来五十出头的老臣已经行礼道:“老臣尉迟宏,承蒙皇上垂爱,为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多年,本想再为皇上鞠躬尽瘁,奈何如今年事已高,身上几处老伤每每找上病症来,每到阴天下雨就痛痒难忍。老臣这才惊觉,臣已老迈,自有后起之秀担当得起大任。是以臣今日特来请求万岁,恩准老臣解甲归田,侍弄花草烹茶稼穑为乐。”

    皇帝望着尉迟宏,又望着尉迟凤鸣,略微思忖,便温和的道:“爱卿说的是。纵使朕有千万般不舍,也只能忍痛了。爱卿年事已高,是该颐养天年了。朕准你告老。另,锦衣亲军都指挥使一职暂且由王虎明代任,你看如何?”

    皇上说的是暂且代任。云想容不由得抬眸看了尉迟凤鸣一眼。

    却见尉迟凤鸣和尉迟宏都面有喜色。

    云想容哪里知道,王虎明是尉迟宏手下得力干将,算是他的门生。皇上说暂且代任,就是说将来王虎明还会被某人取代。而且还是选了个对尉迟宏极为信服的人来暂代,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尉迟宏感激涕零,与尉迟凤鸣双膝跪地,叩头道:“老臣谢皇上隆恩。尉迟家定位我大周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爱卿快快平身。”说完了正事,皇帝的语气也轻松了几分,看着尉迟凤鸣笑意吟吟,“凤鸣这孩子,朕是极喜欢的。”

    这种语气,倒像是对皇家子孙说话。

    尉迟宏诚惶诚恐的道:“凤哥儿顽劣,蒙皇上天恩,不嫌弃他愚钝。”

    “哎,爱卿何必自谦?愚钝之人,哪里会是本朝最年轻的两榜进士,又是文武双全,爱卿……”皇帝便于尉迟宏说话,言语中都是对尉迟凤鸣的赞赏和喜爱,尉迟宏也是小心的应对,丝毫不敢有半分骄傲之色。

    皇帝与尉迟宏说话时,尉迟凤鸣又禁不住偷眼看向云想容。

    云想容的清澈目光恰好与他相对。

    尉迟凤鸣咬了下唇,奈何老天作弄,他倾慕的女子,竟然成了皇帝的女人——在御书房贴身伺候,难免不会被临幸,说不定现在她已经是皇帝的人了。

    正这么想着,却见云想容朱唇轻启,无声开合,仿佛在对他说什么。尉迟凤鸣一愣,见她神色焦急,且反复在做那个动作,直到发现夏辅国看过来,云想容才低下头如无事一般。

    尉迟凤鸣低着头,模仿云想容的口型,随即骇然。

    她说的是——“救我!”

    她怎么了?难道在御书房,有谁会害她?还是说,皇上要宠幸她,她想让他救她?

    若是后者,云想容未免太高估他了。他一个外臣,能有什么办法?

    然而尉迟凤鸣知道云想容是个聪明人,不会提这种根本做不到的要求。也就是说,是前者?

    但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何能救?

    尉迟凤鸣心下焦急,眼珠一转,趁着皇帝与尉迟宏说完了话,笑吟吟的问:“皇上,臣前些日子嫁接的海棠不知成活没有?”

    皇帝闻言笑道:“就是你说的让海棠树长出苹果来?”

    “正是。”

    “也不知你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皇帝大笑道:“那株海棠就在御花园,你自个儿去看看便是。”

    “是。”

    尉迟宏与尉迟凤鸣退出了御书房。尉迟宏没有吩咐,自然要出宫去。尉迟凤鸣则是领命要去御花园看看海棠树。

    他并未急着去,而是绕着御书房后头院门打转。

    云想容一个求救的讯号,已经扰得他满心如同长草了一般,她若有机会,定然会出来与他说明白的。要救,也要说明发生何事,才知道怎么救啊!

    就在尉迟凤鸣转悠了第四圈时,见一个面熟的公公带着身材高挑婀娜的云想容从御书房后院角门走了出来,那公公趾高气昂,他身后的云想容则娴静如春花照水,无论那公公嘟囔些什么,都毫无反应。

    尉迟凤鸣停下脚步,询问的望着云想容。

    云想容却只得跟着那不停在催促的公公。

    擦肩而过时,云想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素来明媚的桃花眼中,有浓到化不开的悲伤,仿佛那一眼似要将他记在心里一般。

    不过也只一眼,她就转过身,跟着那公公去了。

    尉迟凤鸣的心似被揉了一把。这个模样,她是已抱着必死决心了。

    那个公公是哪个宫里的?

    尉迟凤鸣记忆力极佳,只见过一次的人就能记得,他几乎瞬间就想起他上一次见到这位公公时的情景,已能确定他是坤宁宫里伺候马皇后的大太监崔玉桂。

    马皇后要害云想容!

    皇上放弃了云想容,否则不会临幸之后还任由她被皇后的人带走。更或者,皇上根本没有临幸云想容?!

    有了这个想法,尉迟凤鸣精神一震。他来不及细细分析其中内情,只想着要如何才能救云想容的性命。

    他真恨不能提刀冲进去。可那样他到不了坤宁宫人就已经废了。除非他有手枪手雷之类武器。但救出云想容后,他们恐怕也要一起死。

    怎么办?

    看着云想容的背影越来越远,尉迟凤鸣觉得她一步步正在踏出他的生命,往后世上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正当他心急如焚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夏辅国正巧走出御书房,见尉迟凤鸣站在此处发呆,忙笑吟吟迎上来,“尉迟大人。”

    “夏公公。”尉迟凤鸣拱手行礼。

    “奴才服侍尉迟大人去御花园吧,您请。”夏辅国伸手做请的手势,在前头引路。

    皇上下旨,御花园他是非去不可的,但是云想容正处在危险之中,御书房到坤宁宫虽然有一段距离,可也禁不住时间的流逝。他该想什么办法救她?

    就在他心急如焚,僵硬的跟着夏辅国走了几步时,突听见背后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声。

    尉迟凤鸣回过头,见两名老儒带着十余名身着直裰的学子缓缓走来。在学子当中最为扎眼的,是身着碧色直裰,面如冠玉俊美无俦的沈奕昀。

    他驻足,那一行人也同时看到了他。沈奕昀与他相互颔首。

    为首身着从四品官服的,是国子监祭酒邢远淮。见了尉迟凤鸣微笑道:“尉迟,想不到在此处得见。”

    “师座。”尉迟凤鸣忙上前行礼。

    邢远淮是云家大少爷云佳宜的岳丈老泰山。同时也是他的师座。尉迟凤鸣心下生出些许希望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赐死

    然邢远淮的为人,尉迟凤鸣却是清楚。他是最为谨慎小心的一个人,况且,云想容大堂兄的岳丈,哪里可能会救云想容的性命?更何况其中牵涉到朝堂关系。

    求邢远淮相助,都不如求沈奕昀去给云家两位侯爷报个训来的有效。

    心念飞转,尉迟凤鸣与邢远淮寒暄了几句,就笑着对沈奕昀拱了拱手:“沈伯爷也在此处。”

    沈奕昀微笑还礼,笑容温和有礼,风姿儒雅谦逊:“尉迟兄。”

    “沈兄,上一次我与你说的那方砚台……”尉迟凤鸣边说话边走向沈奕昀。

    而沈奕昀在一听闻砚台时,便知尉迟凤鸣是有事要与他说,因为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什么关于砚台的谈话。

    是以沈奕昀也向前迎了几步,在无人看到的角度询问的眨眼望着尉迟凤鸣。

    尉迟凤鸣微笑,尽量不动嘴皮子,含糊的道:“皇后要杀容容,快报讯。”随后便大声道:“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了,在下奉旨办事,就不奉陪了。”又给邢远淮行礼:“师座,学生改日去府上叨扰。”

    邢远淮捋顺着胡须,笑意吟吟的道:“去吧,去吧。”看样子是十分满意尉迟凤鸣。

    沈奕昀这厢早已骇然。而他面上仍旧不动声色,仿若无事一般,随着邢远淮走向御书房。几步之后,便一捂肚子,“大人,在下先去更衣……”

    %%

    云想容随崔玉桂来到坤宁宫,直接穿过正殿,到了后头配殿侧面的暗间。

    暗间当中靠墙摆放着两把圈椅,一张窄案上放着香炉,熏的是淡雅的薄荷清香。

    马皇后身着玫瑰红色遍地金蟒对襟褙子,头梳高椎髻,戴了赤金的凤尾九色吉祥如意冠,后簪大红牡丹,正如没骨头似的歪在圈椅上拿簪子抠指甲缝,她身旁则是站着一位宫女。

    方一来到门内,身后的殿门就被关上了。阴暗的屋子里,马皇后的半边脸隐在阴影中,显得阴森异常。就连那薄荷香气,闻着都觉冷的背脊汗毛直竖。

    见这屋里除了皇后,便只有一名宫女和一名太监。又是如此阴森环境,云想容便知事情不好。真如她所想那般,凶多吉少了。

    “皇后金安。”云想容福了福身子。

    马皇后冷冷望着云想容,见她穿了一身洋红色的束腰交领袄,下着洋红色千层晚霞纱曳地长裙,若搁着寻常女子,怕这样艳丽的颜色会显得土气,可云想容肌肤如初雪新凝,丝毫不显皮肤暗淡,反觉得越发美艳动人。

    马皇后的妒忌就又深了几分。

    “跪下!”

    云想容冷然望着马皇后,被身后的崔玉桂踢中了膝盖,不得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却跪的身姿笔直。

    既已知她今日凶多吉少,要死,也要死的有尊严一些。

    云想容轻笑,清脆娇柔的声音中满含着嘲讽的道:“请问皇后娘娘,今日要对臣女做这番,可有请示过皇太后和鄂国公二位老人家的意思?可曾想过,杀了云氏一女的结果。”她并不提皇帝,因为她不想激怒一个妒忌中的女人。

    马皇后闻言,心里果然一跳,面色变,发虚的道:“放肆!本宫做事,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今日你落到本宫的一亩三分地,就不要指望着能活着出去。来呀,给本宫掌她的嘴!本宫要打烂她那张脸,看她还能不能勾引皇上!”

    “遵旨。”崔玉桂闻言,放下拂尘,皮笑肉不笑的走向云想容身边,尖细的嗓音道:“云姑娘,得罪了。”随即抬手便是一巴掌。

    云想容忙偏头躲开,仍旧被崔玉桂手指扫到了左脸颊,巴掌声音并不响亮,却打出了三道红印儿,脸立即热辣辣的疼起来。

    云想容怒极,愤然起身。

    崔玉桂哪里想过一个贵族小姐,在皇后吩咐掌嘴的时候还会反抗?第二巴掌就没扇中云想容的脸,反而被她一头撞在肚子上,顶了个倒仰,“哎呦”一声,蹬蹬倒退了好几步。

    云想容也不迟疑,闷头朝着皇后冲去:“你是皇后,就可以草菅人命吗?!我今日再不活着了,也要拉了你做垫背!”左右是要一死,她豁出去拼了,这里就是离着御书房远,否则她恨不能提刀捅那狗皇帝两刀。果真帝王无情,且不论她是谁的女儿,就说她是一个大活人,皇帝就能为了马家的事牺牲她,她能理解,却不能原谅!

    皇后吓得花容失色,尖叫道:“反了,反了!快给本宫抓住她!”

    身边的宫女护在皇后身前,被云想容抓住一起扑倒在了地上,云想容爬起身,在想去抓皇后,却被崔玉桂从后头懒腰抱住按倒在条案上,香炉花尊等瓷器掉落一地。

    暗间门瞬间被推开,嬷嬷与侍卫冲了进来。

    马皇后脸色煞白,摆了摆手,“都出去出去!”

    “是。”那些人行礼惶恐退下,不敢看屋里一眼。

    马皇后气急败坏的走到云想容跟前,原本用来抠指甲缝儿用的簪子照着云想容肩膀就是一下:“让你放肆!”

    云想容疼的闷哼一声,这会子发髻也散了,长发凌乱的瞪着马皇后,怒焰燃烧,竟平添几分狠毒的艳丽。

    马皇后看的心惊,又知她不是个省油的灯,谁知她一会儿会不会还如同疯子那般找机会扑上来,立即道;“本想让你好生上路,这下子还真要收拾你了。崔玉桂,本宫把他交给你了。好好的招待她再用药!”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瓶子放在窗台上。就带着宫女出了门,叫了暗间外头的侍卫和宫女都退下了。

    如此,暗间外再无一人。此处又是坤宁宫中最为隐秘一处,云想容在想求救,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崔玉桂冷笑,狠狠的抓起云想容的领子,照着她脸颊又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打的云想容头嗡嗡作响,摔倒在地。

    太监虽不算是健全的男人,可到底力气大于女人,加之方才云想容是趁其不备,这会在在想反抗,却是不能了。被崔玉桂抓着头发拖到了墙边,用汗巾子将她双手绑在柱子上,身子侧躺在地上的。

    “你不是会写字勾引皇上吗?看我就先废了你的手!”崔玉桂墩身,拿起方才皇后扔下的簪子对准了云想容右手的食指指甲缝。

    云想容呼吸急促,眼前发黑,依稀可辨崔玉桂要对她用刑,死死的攥住拳头不撒手。

    正当二人较劲时,原本当该安静的暗间外,却传来一阵布谷鸟叫声。

    崔玉桂听了那动静一愣,忙丢了簪子跑出去。

    云想容喘着粗气,双手挣脱不开,暗间左右亦无可逃生之路,且这根本是皇帝算计在内,就要她如此死法,她当真无路可走了。原本还想拉皇后一个垫背,然她身体底子差,也没有学成武技,最后还是落得如此境地。

    罢!罢!罢!今生能救了母亲性命,能去的干干净净,也不算遗憾。只是她满身是伤的死在坤宁宫,云家必然大怒,父亲和祖父,怕会成为皇帝手中对付马家的一柄利剑……

    心绞痛越来越厉害,喘息也愈发沉重,突然“吱嘎”一声,暗间门被推开。

    崔玉桂快步进屋,反手关了门,抿着唇看着她,随即走向窗台。

    再回到云想容身边时,手中已多了个白色的瓷瓶,“云姑娘,吃了吧。”

    云想容紧闭双唇。

    崔玉桂见她不吃,索性捏着她的嘴巴撬开她牙关,将瓶中之物直接给云想容灌了进去。

    那一瞬,云想容的心凉了。

    虽不怕死,但死亡真正来临时,又有几个人能看得开。

    那药入口极为苦涩辛辣,顺着她的喉咙流进了胃部,她感觉到食道灼烧,头越来越晕,眼皮也越来越沉重。云想容强迫自己清醒,但是意识仍旧如同沉入海底,拉着她坠入了漆黑的深渊。

    崔玉桂站起身,见云想容双眼迷离,奄奄一息,定了定神色,去前头给马皇后复命。

    “怎么样,死了么?”

    “回娘娘,那一瓶子鹤顶红都给她灌下去了。不怕她不死!”

    “嗯。”马皇后挑起半边唇角,冷笑。

    崔玉桂道:“可是娘娘,人是咱们从御书房光明正大带出来的。这皇上若是问起来……”

    “怕什么。自有本宫担着呢。云氏身为女子不知安分守己,参与朝政有乱国之兆,本宫身为六宫之主,难道杀不得她?况且她还为了争宠,冲撞本宫!”

    “皇后您说的是。那尸首?”

    马皇后略微迟疑,道:“送回云家去。就照着本宫的说法。”

    “是,奴才遵旨,这就去办。”

    崔玉桂退了下去,谁知才走出正殿,走进后巷,眼角余光却见皇帝带着夏辅国以及小太监,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坤宁宫。

    崔玉桂连忙奔去暗间,探了探云想容的鼻息,叫了两个小太监拿棉被将人裹了抬了出来。

    穿过后巷来到正殿门前时,崔玉桂停下脚步,见所有宫人跪了满院子,他也跟着跪下。就听见里头传来皇帝暴怒的声音:“皇后,你身为国母,怎能如此!你杀的是忠臣之女,她并未犯错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付出

    坤宁宫正殿中,大门紧闭。

    马皇后双膝跪在皇帝身前,愤然道:“云氏死有余辜,臣妾不过训斥她女子参与朝政,她就顶撞臣妾,还意图对臣妾不轨,皇上,她既已得您宠幸,那就是后宫之人,臣妾掌管六宫,哪里能留得如此蛇蝎女子在世上,臣妾没有错!”

    “你!谁跟你说朕宠幸了她?”

    马皇后愕然,一双美目直愣愣望着皇帝。

    皇帝无奈又生气,道:“她虽真有几分姿色,也的确写了手好字,朕喜欢她不假。可她是云咸宁的闺女,朕当她侄女一样,让她去御书房伺候,无非是为朕记录一些琐事。”

    “当真?皇上当真没有临幸她?”

    “朕要宠幸谁,还用说谎不成?!”

    马皇后脑袋嗡的一声,缓缓坐在了自己的腿上,然而几乎立即,她就挺直了身子道:“臣妾无错!女子本就不该干政!”

    “朕的旨意,你竟也伸手管的这么多!你说,是她奉旨办事过分,还是你过分?”

    马皇后撅着嘴,望着皇帝怒气渐消的脸,起身坐到了皇帝腿上,转而撒娇的道:“可是人家做都做了嘛,皇上,反正云咸宁也是您的臣子,自古就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话,更何况是个小蹄子?这事儿要处理,还不是皇上您一句话的功夫。”

    皇帝瞪着马皇后,圆脸上笑容高深莫测,大掌拍了她臀部一下:“你就会给朕添乱!”

    “皇上,臣妾知错了嘛。”声音甜蜜绵软。

    “哎!”皇帝长叹了一声,”罢了,谁叫朕爱极了你这样?就算是为朕吃醋,朕都喜欢。可是你这一次当真做的过分了。云家满门忠臣,女儿并未犯错而被杀,朕好歹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不然往后哪里还有臣子敢对朕忠心?就是那些迂腐的御史言官也会揪着这件事儿不放。到时候若是被鄂国公知道,少不得要责罚你,还有,马家也会有麻烦。”

    马皇后螓首靠着皇帝的肩膀,娇声道:“那皇上说怎么办嘛,臣妾知道错了,不过是太爱皇上,一时冲动,您好歹也给臣妾善后。”

    “要安抚云家,少不得要给云家一些补偿了。你呀!”皇帝点了一下皇后的鼻子,站起身来。

    马皇后原本还想问皇帝要准备如何补偿云家,但看皇帝脸色不好,也知自己这一次做的过分了。不好再多惹皇帝不快,便讪讪然住了口。

    皇帝这厢已来到殿外,见地上卷了床被子,女子柔顺黑亮的长发从里头垂落出来,便是一怔。

    “打开来,朕瞧瞧。”

    崔玉桂和小太监将被子打开。

    皇帝望着脸上淤青、披头散发,却是美的惊心动魄的女子此时羽睫低垂,脸色如纸,面上也略有了些恻然,叹道:“罢了,送回云家去吧。”

    “遵旨。”崔玉桂这才命人将云想容抬了下去。

    皇帝吩咐夏辅国:“传济安侯云贤,永昌侯云敖,通政云恒即刻入宫觐见。”

    “遵旨。”

    马皇后斜倚着门框,望着皇帝一行离去的背影,得意一笑。

    管他是谁,落在她手里,只要她想收拾,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

    %%

    云家大门前,尉迟凤鸣急的抓耳挠腮,远远看着一辆马车飞奔而来,驾车的还是几个太监,忙迎了上去,就见马车缓缓停下,几名太监将一被卷抬了出来,那被子的一头,有黑亮柔顺的长发垂落出来,随着他们抬着被卷飞奔向云府,长发一直在地上拖行。

    尉迟凤鸣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她死了吗?死了吗?!

    尉迟凤鸣踉跄的窜身上去,“停下!”

    那两名抬着被卷子的太监一惊,见是尉迟凤鸣,都停下脚步。

    尉迟凤鸣一把掀开了被面,看到云想容苍白如纸的脸,以及脸颊上的淤青,散乱的鬓发,当即心痛的如同刀绞一般,右手抚着左胸的伤处,剧烈咳嗽着问:“她怎么了?”

    “说是服了鹤顶红。”

    小太监随口回了一句,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忙将人抬了进去,让云家的下人进去通传。

    尉迟凤鸣跌跌撞撞的后退三四步,靠在了门前的石狮子上,只觉得当胸对穿的那一剑伤的疼痛,都不如现在他的心痛。

    他眼前,反复回放着云想容身着洋红色襦裙的高挑身影,跟着崔玉桂经过自己面前时候那悲伤的眼神。

    她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却没有救得了她。

    尉迟凤鸣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这视人命如草芥的古代,他恨透了,也受够了!

    他踉踉跄跄的走近云府。径直去了春晖堂。

    云家的混乱,三夫人的悲切哭声,都仿佛离着自己很远了。老夫人急忙叫了郎中,又喊了韩婆子来给躺在罗汉床上的云想容诊脉。尉迟凤鸣也都不知靠前询问。

    他只傻傻的靠着门柱,听着众人的对话。

    “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入宫,做什么给折磨成了这般!”

    “卿卿最是守礼数的一个孩子……皇后怎么下得去手……”

    “我就说皇上突然传父亲、二弟和三弟入宫没有好事……”

    ……

    这时候,韩婆子诊过脉,惊奇的声音终于将尉迟凤鸣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说——“大家不要惊慌,小姐看起来凶险,其实是昏过去了。”

    昏过去了?

    尉迟凤鸣冲上前,抓着韩婆子问:“容容不是被喂了鹤顶红吗?”

    韩婆子被他大手抓的肩膀剧痛,皱着眉道:“小姐身上有外伤,也的确被喂了药,却不是鹤顶红,至于是吃了什么药,奴婢也不得而知了。凤鸣少爷,小姐心脏不好,这会子还要施针稳住心脉,您先放开奴婢!”

    尉迟凤鸣呆呆的松开手,低头看着云想容安详平静的容颜,哪里有一点中毒之后的青紫狰狞?分明是睡着了一样。他扶着额头低笑了起来。

    枉他还是个锦衣卫,最善于这等子的事,却连人死没死都分辨不出,可见关心则乱。

    但是立即,尉迟凤鸣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皇后要杀云想容是真的,哪里会手下留情?云想容吃了昏睡的药,却是哪里来的?

    他让沈奕昀给云家的人传消息。可现在冷静下来仔细分析,沈奕昀又要报信,又要等云家人赶去,来回的时间恐怕云想容早已经死了几次了。更何况,云家父子是才刚被传进宫的。

    除非云家在宫里安插了人。

    但是同理,即便云家在宫里有安插暗线,也要等云家人的调度,调度也是需要花时间的,等一切部署好,也已经够云想容死了几次。

    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

    是沈奕昀!

    他一个伯爵,竟有能力瞬间想到办法,偷换了皇后下给云想容的毒药!唯一的解释只有他的人安插在皇后宫中,否则,任何一个其他宫中的人,也无法做到。而且这个安插在皇后宫中的人,还是一个有能力碰到毒药的人,能被皇后吩咐来赐死云想容,一定是皇后的心腹!

    也就是说,沈奕昀的探子,是皇后的心腹!

    %

    同一时间,位于京都城东的承平伯府内室里。

    楮天青一反平日温文尔雅,稳重自持,竟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满地乱窜,点指着他的主子骂道:

    “糊涂,糊涂!你可知道你父亲为了将暗线埋入坤宁宫中废了多大力气!如今你竟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废了这根线!崔玉桂是死士,为保秘密定然或不成了!你,你简直是……”瞪着端坐在红木官帽椅上面色平静的沈奕昀,楮天青险些气吐血,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卫二家的和小猴忙一左一右扶着楮天青坐下。劝说道:“褚先生消消气,四少爷这么做,定然是有原因的。”

    “原因?”楮天青愤然问道:“好,四少爷,你且说,你有什么原因牺牲了咱们好容易埋下的暗线?你有什么原因暴露你自己?!”

    “暴露?”小猴和卫二家的都是一愣。

    沈奕昀清越的声音冷静的道:“尉迟凤鸣将此事告知我一人,我马上想出办法将云六小姐救下,以尉迟的聪明,不出片刻就会猜到一二。”

    “这,这可怎么好!那尉迟可是锦衣卫的人!锦衣卫窥探朝中百官,四少爷您又是这个身份,平日里谨言慎行,皇上对您尚且敲打不断,咱们的日子过的那样艰难,万一要是被尉迟凤鸣抓住了这一点,咱们可怎么办?!”

    卫二家的、小猴、卫昆仑脸色都变的极为难看。

    楮天青眼含热泪,喉结上下滚动,哽声道:“侯爷不在了,楮某不才,夸大的说一句,默存,我看着你长大,当你是我的主子,更当你是我的孩子一般疼护,你从小到大,一直冷静自持,从未犯过错,你虽对外人心狠手辣,我却知你做一切都是为了保全咱们沈家一脉。你做的事,我都理解。我,还有你乳母,还有所有老侯爷手下的人,都甘心情愿忠于你,可唯有今次,你做的我们不理解!若说你要为了报恩,云六小姐的滴水之恩你早就报过了,还清了,你几次三番背后相助,兴易县时,若无你传信,云六小姐怕被楚寻害了,还有前些日子若无你谋划,她怕也拖延不了时间,早就进了宫。默存,你说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牺牲自己?就算你为她做了事,她也不可能知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御赐

    楮天青一番话,说的卫二家的、小猴和卫昆仑都面带唏嘘。

    沈奕昀却仍旧平静的端坐在官帽椅上,冷静的道:“褚先生,我并非一时冲动。听尉迟说皇后要杀六小姐时,我一瞬已经想了许多,的确,我的做法,会在尉迟那里暴露自己,但他所做之事也是不能对外言明的,是以这件事会成为我们二人的秘密。引起他的怀疑是必然的,锦衣卫或许会加紧对我的盯梢。可是我不做此事时,难道皇帝和锦衣卫对我就有丝毫松懈吗?”

    他璨如星子的漆黑双瞳中,有坚毅和果决之色,平静看着楮天青道:“况且,出了云家的事,恐怕不出一日就会震惊朝野,这件事,就会如同当年沈家被灭一样,让开国元勋和藩王心中都再度画上一个问号。皇帝是想激怒云家,让云家这把刀更加锋利从而杀了马家。但皇帝漏算了一点。他此举不但激怒云家,更会让所有勋贵都重新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

    “皇上目的在于马家……”楮天青喃喃自语,一瞬就想明白了,“的确,依你所言,皇帝先做出宠幸六小姐的假象,然后引得皇后下手,等六小姐死了他在说明那是个误会,马家理亏,自然会答应皇帝一切平息此事的条件。皇帝就有理由光明正大的提拔云家来制衡马家”

    “是。而且,我猜皇帝定会迎娶另一云家女进宫。”沈奕昀嘲讽一笑:“折损一个六小姐,再迎一个云家女,皇帝是一箭三雕。”

    “四少爷为何这样说?”卫昆仑禁不住问。

    沈奕昀道:“你们说,皇帝为何会对六小姐下手,他容忍马家已经多年,也不在乎再多一年。翻年就要选秀了,到时候云家二房的五小姐也会参选,他那时候用同样计谋,让皇后拿下五小姐,不是也一样吗?起码不会伤及到自己曾经拜把兄弟的女儿,可以保全个仁义名声。”

    楮天青的思绪已经被沈奕昀牵着走,忘记了方才的愤怒,分析道:“据我所知,云家老侯爷与长子和次子政见相符,六小姐的父亲永昌侯,却是与老侯爷想法不同的。”

    “不光如此。”沈奕昀道:“折损五小姐,以济安侯的脾气,多数是会忍让,而折损六小姐,以永昌侯的脾气,定会疯狂报复马家,此其一;六小姐若为后妃,永昌侯第一个身份就是一个父亲,他会全力护着女儿,而不是完全为了皇帝。皇帝要的是全无杂质的忠诚,是以不要永昌侯成为自己的岳丈,此其二;折损六小姐后,再允五小姐入宫,那样既能得到愤怒的永昌侯这把利刃,又能将老侯爷一脉都拉入自己的战营。只要五小姐入宫受宠,云家老侯爷、长房和二房,就会拼全力去支持她,在后宫中就能与马皇后制衡,前朝亦然,此其三。而且,你们说鄂国公马家是如何兴起的?”

    沈奕昀站起身,缓缓踱步到窗边。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在他碧青色的直裰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他俊美的脸庞也柔和下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鄂国公是扶植皇帝践祚的第一大功臣,如今也成了皇帝的第一大眼中钉。云家灭了马家,难免会成为第二个马家。我想这也是云老侯爷所担忧,一直不表态的原因。皇帝不用六小姐制衡皇后,而是用其他云家女,怕是到最后在灭云家时,还想保全永昌侯。”

    楮天青道:“的确,若六小姐入宫的话,到马家被灭时,永昌侯就会成为皇帝对付的对象,这或许是他不希望见到的。不如现在就灭了六小姐,让永昌侯为他忠心耿耿卖命,最后还能将永昌侯剥离出云家。”楮天青说到此处,略感惭愧,他遇到此事就只顾着焦急生气,为了沈奕昀担忧不值,却将其余事抛开脑后,忘了分析,站起身来扫地一揖:“四少爷,才刚是我太冲动了。我想不到四少爷已将事想的透彻。能从此事分析出如此多的情报,对我们将来做选择也好有个参考,是百利无一害的。”

    沈奕昀忙双手搀扶楮天青:“褚先生切不可如此。原是我做的不对,没有与你们商议就行事。也害的大家担风险。”

    卫昆仑和小猴见楮天青与沈奕昀和好如初了,欢喜不已,异口同声道:“我们不怕风险。”

    沈奕昀面色坚毅的望着那二人,莞尔一笑,笑容如春蕊初绽,美不胜收:“我也不会容许你们有风险。”他会复仇,却不会为复仇迷了心智,他再也不会牺牲任何一个重要的人了。

    思及此,沈奕昀顿觉豪情万丈:“我既能做得出此事,就有法子维护沈氏一族平安。”随即笑道:“褚先生,你能骂我,我很欢喜。”

    一句话,说的楮天青热泪盈眶。连连道:“老夫惭愧,惭愧。”心里却是真正将沈奕昀当做主子,更当做自己的孩子的。

    卫二家的见状,用帕子沾沾眼角,转而问:“四少爷,你对六小姐……”

    虽分析得出皇帝的心思以及未来走向,对他们来说没有坏处,可这一次沈奕昀毕竟是为云想容冒险了,而且沈奕昀做的事,云想容并不知道,他等于又默默地为她付出了一次。

    他几次三番为云想容如此,不光是卫二家的,小猴、卫昆仑、楮天青心里也都有疑问。

    沈奕昀白净的面皮,竟微微有了些粉红颜色。虽他一下子转过身背对着四人,还是被他们看的清楚。卫昆仑大笑,肩膀撞了沈奕昀一下,“四少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云小姐风华绝代,配你也当配得上。”

    “是啊是啊,少爷,虽然我觉得六小姐太凶悍,不过少爷足智多谋,将来定能降服她,我没意见啦。”小猴也是嘻嘻的笑。

    情窦初开的少年只知付出不求回报的美好爱意,让楮天青和卫二家的也都同时会心一笑。

    沈奕昀却幽幽道:“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何苦拉她下水。”随即头也不回的转身去内室了。

    留下的四人也仿佛被兜头浇了满脑袋的凉水,为沈奕昀的艰难而伤怀起来。

    %%

    云想容觉得很舒服,身体仿若回到母体那般,轻飘飘暖呼呼,再也没人能伤害她。若不是指尖传来刺痛将她拉回神智,她当真不愿醒来。

    张开眼,眼前影影绰绰有许多人,一时对不上焦距,只听耳边嗡嗡乱想,半晌才分辨出有童声呜呜咽咽叫她姐姐,还有人说:

    “好了好了,醒了就好。三夫人不必担忧,六小姐定然没事的。”

    随即手便被人握住,“卿卿,你觉得怎么样,还有哪儿疼?”

    云想容闭了闭眼,许久才张开,这一次眼前的景物清楚了许多,她发现自己躺在灵均阁她卧室的拔步床上,帐子是她熟悉的淡紫色,上头绣了白色的梨花。

    “我没死?”云想容声音略有些沙哑。

    孟氏眼睛已经哭肿成了核桃,闻言又是哽咽,连连摇头:“没有,你没事,你不会死的,娘在这里呢。”

    “姐姐,你可吓死我了。”云传宜憋着嘴,见云想容看过来,又哇的一声哭了。

    韩婆子收起了银针,道:“醒了就没大碍了。六小姐不过是昏迷,身上的外伤并不伤及根本,三夫人和九少爷大可以放下心来。”

    孟氏连连点头,道:“云娘,吩咐人去告诉老夫人,卿卿醒了。”随即坐在云想容身边:“你饿不饿?韩妈妈吩咐人给你预备了药膳,娘喂你吃口吧。”

    云想容轻轻点头,奈何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由孟氏扶着坐起来,柳妈妈在她身后垫了两个金丝缎面的软枕。柳月和英姿一个给她披了件袄子,一个端来蜂蜜水喂她喝了两口,——这两人的眼睛也都哭肿的像桃子似的。

    云想容喝了蜂蜜水,嗓子不那么难受了,便问:“我昏迷了多久?怎么回来的?”

    孟氏道:“昨儿下午小太监送你回来的,说你中了鹤顶红,我们当时真的被吓坏了,可韩妈妈说你没事,只是昏倒了,很快就能醒来,谁知你脉象平稳,却就是不醒,才刚是韩妈妈施针将你唤醒的。卿卿,你同娘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好端端的,你怎么会中毒,为何要将你打的遍体鳞伤?”孟氏疼惜的轻抚云想容还带有淤青的脸颊,眼泪簌簌落下。

    云想容抿唇摇了摇头,转而问:“父亲呢?”

    “你父亲、两位伯伯和祖父从昨晚上出宫回来就一直呆在书房,一夜都没睡,这会子上朝去了。”

    “那凤鸣表哥呢?”

    孟氏有些诧异,道:“凤哥儿昨儿来的,见你无事就回去了。”

    女儿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孟氏心急如焚,握着她的双肩道:“卿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云想容依旧摇头。

    照孟氏的说法,对外她的确是被喂了鹤顶红的。可为何她没事?是谁给那药动了手脚?

    当时唯一有机会给药动手脚的只有崔玉桂一个。她记得他原本还是下狠手对她用刑的,可中间听见了布谷鸟的叫声就出去了,回来之后,就给她喂了药,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崔玉桂放过了她?

    她病急乱投医,就只求过尉迟凤鸣。难道尉迟凤鸣一个外臣,有办法说服皇后的心腹饶过她?

    还有父亲和祖父他们,昨日一夜都在商议什么?皇帝的计谋现在算是得逞了,父亲他们是不是已经对皇上给予的那些所谓补偿认同了?她的委屈就是白受了?

    看现在母亲的模样,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的,也就是说,她的父亲和祖父都没有张扬此事。可见他们已经与皇帝达成了某种共识。

    皇上到底许了他们什么?

    正当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英姿手里拿着熬药扇炉子用的蒲扇大步冲了进来,急切的道:“三夫人,小姐,外头来了位公公,说是来传圣旨的。老夫人原本要在前厅设香案,可那位公公说圣旨是皇上给六小姐的恩典,小姐救驾有功,也不拘于在何处了,这会子人已经到了灵均阁了。”

    “救驾有功?”云想容满头雾水,随即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嘲讽的笑了。

    这时夏辅国已经捧着明黄圣旨进了屋。

    云想容便要起身,可身上没有力气,若不是英姿眼疾手快,她险些一头栽倒床下去。

    见了云想容,夏辅国宫恭敬行礼,沙哑的声音温和的道:“六小姐身子不适,皇上有旨,您躺着接旨便是。”

第一百七十章 指婚

    本朝开国以来,哪里见过躺着接圣旨的人?皇上竟然给了云想容如此大的特权,足见他对云想容的重视。孟氏心下略有欢喜,才刚赶到的二夫人和大夫人难得默契的有了相同的妒忌。

    老夫人虽喜欢,却也不敢得意忘形,忙吩咐道:“皇上是仁君,可咱们也不能逾越了规矩,老三媳妇,还不快扶卿卿起来。”

    孟氏这才与英姿一同,一左一右架着云想容起了身,跪倒在床榻前。

    虽是大夏天里,云想容身上还穿着白色的绫袄和长裙,可离开了被窝,仍旧冷的浑身打颤。柳妈妈忙给云想容披了件袄子,一旁的英姿则是双手背后撑着云想容。老夫人满心都在旨意上。并不曾留意云想容的情况,带领着妇人们都跪了下来。

    夏辅国低哑的嗓音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永昌侯云敖之女想容,品貌出众,德才兼备,幽闲表质,淑慎性成,太后与朕闻之甚喜。恬王世子刘轶,年及弱冠,适婚之时,当择佳媛良配。值云氏待字闺中,与世子刘轶堪称天造地设。今特将云氏许配刘轶为妻,一切礼仪交由两家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谢皇上隆恩!”老夫人领着头欢喜的叩头。

    云想容如遭雷击。

    刘清宇,怎么会是他?

    这就是皇帝给云家的补偿吗?给了她一个“良缘”,让云家有个实力雄厚的亲家?

    回想前世种种,刘清宇的荒唐,刘家复杂的婆媳妯娌关系,她是宁可一死也决不能从了的。

    “不”字差一点脱口而出,被云想容生生忍住,她双手握拳,浑身已抖的打摆子。

    皇帝圣旨已颁,容不得她说不。即便现在反抗,也不能让皇帝收回成命,还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反对之意,将来就算想要谋划,也会被紧盯不放不好动作。

    云想容强迫自己冷静,不要做任何无意义的反抗。头昏脑胀的叩头谢恩接旨,待抬头时,她看到老夫人满面欢喜,笑的三角眼都眯成了缝。

    老夫人不是致力于让她入宫吗?她如今没做成皇帝的女人,她竟一点都不恼,怎么还如此开怀?这不符合老夫人的个性。

    老夫人带着三个儿媳去外头送夏辅国。屋内一众仆婢们则齐齐跪下行礼,口称恭喜。

    云想容强打精神打发了众人。靠着柔软的靠枕闭目沉思。

    这一切对她来说是突然,但对于云家的上位者和皇帝来说,怕已经是串通一气了。看老夫人的反应,应当早就知道,否则她无故被下毒,云家不会完全没有反应。

    然而,只给她赐婚,这种补偿,能够满足老夫人和济安侯,以及她父亲吗?恐怕还有其他吧。

    皇帝既然要制衡马家,就必须抬举云家。她成了刘清宇的夫人,就成了皇帝的堂弟媳,等于贴了皇家的标签,可这个标签不够明晃。且老夫人贪心不足,皇帝必然许了什么,满足了老夫人多年的愿望才能让她如此安生。也就是说,皇帝还允了云家其他女儿入宫!

    一定是了!她嫁给恬王世子,云家再来入宫一个侍奉皇上,可就算紧紧的与皇族绑在一起了。贴了皇族标签的云家,不但地位骤升,更能够越加方便的为皇帝办事。

    这对于皇帝和云家来说,是双赢。

    他们双赢了,却牺牲了她的终身幸福。外人都当这门婚事是天上掉下的馅儿饼,刘清宇贵为世子,将来承袭爵位就是恬王。她进门做世子夫人,或许过不了十几年就要升格为王妃了。这样的高嫁,许会让云家的夫人小姐们嫉妒的眼眶发红。前世的她好容易谋得这门亲事,进王府之初也是这样想的。

    但旁人不知刘清宇的底细,不知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不愿在做刘清宇口中的“专属娼|妓”,不愿意看着自己的丈夫与妾室通房在自己面前如野兽那般交媾,不愿意承受背叛,更不能忍受爱子近乎于偏执的婆婆和多事的姑子。她受不了,受不住。即便有荣华富贵做筹码,她也绝对不要。

    嫁给刘清宇,不如让她去死。

    云想容头疼欲裂,她现在只想着如何才能毁了这桩亲事。

    皇帝金口玉言是能反悔的吗?这简直比她在坤宁宫死里逃生还要难。

    云想容心里,突然生出许多的怨恨。张开眼,双眼如璀璨的星子,在煞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明亮。

    “英姿。”

    “小姐?”英姿紧张的俯身询问。

    “我自回府到现在,都有谁来看过。”

    英姿知道这些事是极重要的信息,即便云想容昏迷着,她也用心记下了,立马回道:“三夫人与九少爷是一直守在您身边的。老夫人昨儿下午来了,后来晚上老侯爷回府之后,说有要紧事与她说,请她去了书房,之后就在没来过了。大夫人和二夫人也是昨儿下午来过。还有大奶奶、芷哥儿、八少爷和凤鸣少爷。”

    云想容道:“我父亲和祖父没来?”

    “没有。”

    “云嫣容、云明珠没来?”

    “没有。不过康妈妈倒是来了好几趟。”

    “知道了。”云想容闭了闭眼,半晌方道:“你吩咐咱们的人,密切关注弄玉楼那边的动静,看看云嫣容都有什么异常。”

    英姿颔首道是,见云想容脸色白中泛着青,嘴角和颧骨处的瘀伤也显得更加分明了,忙心疼劝道:“小姐,您再休息一会儿吧。您脸色难看的很。有什么事也要等身子好了再办啊。”

    “我知道,我睡一会,父亲回府时你立即叫醒我。我有时要做。”

    “是。”英姿给云想容盖好了纱被,轻手轻脚的将帐子放下。

    不多时,孟氏面带喜色的进了门,方要开口说话,却见英姿和柳月冲着自己打手势。孟氏连忙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床边,将帐子掀开一条缝,见云想容已经熟睡,且脸上淤青不散,方才女儿得了桩好亲事的欢喜也都消失了。如此妃来横祸,即便得了桩好姻缘做补偿,她做母亲的心里仍旧难受。

    云想容睡了两个时辰被英姿唤醒,用了韩婆子预备的药,发了一身的汗。又由柳月服侍着擦了身,换了身干净的细棉中衣,身上这才好受了些。

    “我父亲现在何处?”

    “侯爷还在书房呢。”

    云想容颔首,道:“给我更衣,我要去书房。”

    “卿卿,你身上还没好,不要走动为妙。”柳妈妈柔声劝说。

    云想容嘲讽的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父亲不来,我只能自己去了。帮我更衣吧,捡身儿厚实些的,在给我找件大氅披着。”

    云想容如此说,让柳月、柳妈妈和英姿心里也都不好受,知她在宫中受了委屈,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知给喂了什么药,这会子身上还不好,侯爷竟然连看都不曾看一眼。

    三人服侍云想容梳了随云髻,穿了件冰蓝色的云锦对襟褙子,外头披着淡紫色的锦缎大氅。她苍白的脸,被淡紫色衬得越发如白纸一般,嘴角和颧骨上的淤青也是触目惊心。

    “英姿,备轿。”

    平日云想容很少在府里乘轿或者乘车,今日身体实在太虚才会如此。

    “知道小姐要出去,我早已经预备下了。”英姿和柳月扶着云想容起身。

    云想容回身吩咐柳妈妈:“乳娘在家里看家,母亲和宝儿若来了,就说我去找父亲有些事,即刻便回。”

    柳妈妈应是,又嘱咐柳月和英姿:“千万扶着小姐,别叫磕碰了。”

    “知道了。”

    粗使婆子抬着竹轿毕竟没有轿夫们抬的平稳,晃的云想容恶心想吐。好在从西边的角门横穿兼济堂前的院落到知韵堂,距离并不远。

    云想容在知韵堂门前下了轿,早瞧见她的康学文和齐鹏飞对视了一眼,都上前来行礼。

    云想容是认得康学文的。齐鹏飞却觉得面生。但能与康学文一同书房外头服侍,且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个小厮,倒是像个儒生,云想容只当他是云敖的幕僚,微微颔首招呼,问道:“我父亲可在?”

    “在,在,小的这就去给您通传。”康学文行礼,快步进了书房。

    云想容扶着英姿和柳月的手才勉强站住,双腿抖得仿佛不是自己的,额头上也泌出一层冷汗,嘴唇白的没有意思血色,整个人像是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一样。

    云想容不识得齐鹏飞,齐鹏飞却可以说是看着云想容长大的,见她白净的小脸上还有瘀伤,再一想这孩子自小到大受的哭,心里也不好受。他早已成家,女儿也似云想容这般大了,若是他,他可不舍得叫孩子受苦。

    “六小姐,侯爷请您进去呢。”

    康学文出来传话。

    云想容颔首,冰凉的双手握着英姿和柳月的,缓慢而坚定的缓缓走近知韵堂。

    才上台阶,迎面见二老爷云恒走了出来。

    “二伯父。”云想容心里狐疑,不动声色的行礼。

    云恒甚少在后宅,见云想容的机会很少,印象中之知这侄女儿生的俊,如今见她的确俊俏,脸上却淤青着,心里一跳,反而不知该说什么,胡乱点了下头出去了。

    云想容越加狐疑,径直进了云敖的书房。

第一百七十一章 对比

    云敖正盘膝坐在铺着翠绿色竹节纹坐褥的罗汉床上,身上穿着件居家常穿的墨绿色直裰,显得面皮白净。手里抓着个压手的珐琅杯,里头还有半杯茶。

    见云想容进屋,且那样子就像是马上要昏倒了,云敖忙放下茶杯起身相扶。

    “怎么过来了?为父还想去看你的。”

    云想容虚弱的靠着云敖,缓缓坐在罗汉床上,喘了一会子才苦笑道:“有些事要告诉父亲,就急忙来了。”

    云敖挥手让英姿和柳月退下,隔着紫檀木云回纹炕桌在云想容对面坐了,望着她苍白的脸上两处瘀伤,不无心痛的道:“你受苦了。”

    “好在没事。”云想容微笑,眼泪却如同断线的珠子那般扑簌簌落下,抓着云敖的袖子,哽咽哭诉:“爹爹,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皇后把我抓去,让人给我用刑,还给我喂了药,我打不过,跑不掉,我真的以为自己完了。”

    女儿长这么大,一直与他斗智斗勇,说话揶揄打趣居多,哪里有如此惧怕娇柔的时候。云敖见她如此,心疼不已,大手笨拙的摸摸她的头,又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为父知道,为父都知道。”

    原来他真的都知道?

    早在六岁时,云敖掐住她的脖颈隔绝了空气,口口声声要掐死她时,云想容对父爱就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是时隔多年,那件事已经如同前世一般久远。她前生今世,最羡慕的不是锦衣玉食,而是温馨的亲情。可是越是希望,越是得不到。

    到如今,他竟能光明正大的牺牲她。

    云想容坐直了身子。苦笑道:“此事我没有与外人说。我就是想问父亲,皇上怎么与您说的。”

    “事情的经过,皇上已经于为父和你祖父都说过了。皇后的确有做的不得当之处,不过你与恬王世子的婚事,也算作是一种补偿吧。恬王位高权重,世子刘轶为人敦厚,将来承袭爵位,你就是王妃。卿卿,为父记得你不喜入宫的。如今能与恬王世子定亲,对你来说也是好事。”

    好事?云想容笑容愈加苦涩,心却已如同古井一般沉静。

    或许今生,她再不该奢望父爱。

    现在回想,就连她方才的故意哭诉,都觉得是个笑话。

    “多谢父亲为我想的周到。”

    云敖并未察觉云想容的异样,摇头笑道:“你是我的女儿,我哪里能不为你着想。”

    “是啊,父亲是疼爱我的,只是朝政繁忙,抽不出空来看我。”

    云敖闻言面上笑容一僵,仿佛被打了脸似的,窘迫的道:“为父的确朝政繁忙。”

    云想容也不想在这件事多做纠缠,转而平静的望着云敖,:“皇上是否也应下五堂姐入宫的事了?”

    云敖怔愣,生硬的问:“你如何知道?”

    “这不难。祖母一心想要我入宫,如今我被指给恬王世子,祖母不但没有丝毫失望,还一副赚到了的表情。”云想容微微垂首揉着额头,道:“父亲,我在宫里这些日,时间虽不久,可经历的不少。皇上打的什么算盘,我一清二楚。”

    父女之间原本温馨渐渐降温,云敖眉头拧着,不耐烦的在罗汉床对面的圈椅坐下,“你一介女流,懂得什么?总归此番你得了恬王家的婚事,已是让众人艳羡,断没有亏了你便是。”

    “是啊,你与恬王成了亲家,二伯父做了国丈,整个云家都与皇室搭边,从今往后平步青云,官场中人见了云家之人无不敬服。父亲的权势登峰造极,云家的地位如至臻境。两个女子,能换来这么多,当然不亏。”

    云想容的声音娓娓道来,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可云敖却觉得她的话字字诛心,原本可以觉得光明正大的联姻,却被她说成了利用女子来换取云家的未来,这叫云敖断无法坦然。未免羞恼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事实属高嫁,你还有何不知足?罢了,你回去歇着,好生休养。其余的交给你祖母安排便是。”

    云想容缓缓站起身,虚弱的双腿打摆子,身形也略微晃动,含笑望着云敖:“父亲将我与五堂姐卖了个好价钱,女儿还未说恭喜。”

    “你!”云敖霍然起身。

    云想容不等云敖多言,又道:“只父亲应当也知马家是如何走到今日这一步的,难道父亲不怕云家成为第二个马家?”

    “无知!”云敖仿佛被戳中了痛处,怒道:“一介女流妇人之见,你连何为忠君为主都不知,有何资格在这里说这些?!出去!”

    云想容平静的望着云敖,“若父亲没有丝毫我这样想法,何苦恼羞成怒?”

    “滚!”云敖抓起桌上珐琅茶杯狠狠掷在地上,碎瓷声和怒吼声惊得英姿和柳月先后冲了进来,生怕云想容受到伤害似的。

    云想容扶着英姿和柳月的手,转身平静地走出书房。乘上竹轿,疲惫的闭着眼。她已尽到责任,将话说的明白。听与不听就全在与云敖自己了。他既然觉得恬王家的婚事是良缘,往后她就更加不能在父亲与家人面前表现出对此婚事的抗拒,她须得暗地里谋划,能够一击制敌之时发作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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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少爷,探子回话了。”卫二家的快步进了卧房。

    沈奕昀穿了身淡蓝色的短褐,正盘膝坐在临窗的三围罗汉床上,闻言放下手中的书,道:“乳娘,怎么说的?”

    卫二家的道:“探子说,六小姐身子还没好。下午时候见了一趟永昌侯,回去之后就开始发热了。”

    “是么。”沈奕昀长眉微蹙,眸中满是担忧,又问:“赐婚的事,她作何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婚姻大事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恬王世子敦厚老实,也算良配。”卫二家的说到此处,满心都是对沈奕昀的怜惜,“四少爷,六小姐既已经指给了旁人,你就不要在委屈自己了。乳娘看你这般,很是心疼。”

    沈奕昀闻言微笑,“乳娘,我对她,从来未有什么想法。我的麻烦没有解决之前,哪里会带累旁人受苦?我只是单纯想保护她罢了。”

    越是这种无声的付出,才越叫人心疼啊。卫二家的抿唇含泪摇头。

    沈奕昀却道:“那恬王世子我接触的较多,他却配不上六小姐。”

    “什么?”卫二家的惊愕,她对云想容一直很喜欢,事关她的终身大事,她也很焦急。

    沈奕昀道:“恬王世子性子虽憨厚,但正是这种性格才不讨喜。他为人没个算计,也没有才华,靠的都是祖上荫蔽罢了。若是六小姐嫁于他,以她的聪慧和才华,定会觉得委屈。而且据我所知,恬王妃对儿子极为爱护,刘清宇似乎到了十几岁了,还都跟母亲一张床睡,这种母亲,对儿子过分爱护,将来定会仇视儿媳。还有刘清宇的妹妹,刁钻的很,绝不是好相与的。丈夫无能,婆婆不喜,小姑子又刁钻,最喜挑拨事,你说她能有什么好日子?且最要紧的还不只这个。”

    “还有?”

    “是。刘清宇虽只有两个通房,可他对于风月之事颇为喜好,章台走马追欢买笑的事并不少做,还暗地里养着一些粉头戏子。府里更要紧是他兴起之时,连身边漂亮的小厮也能将就办事。如此放浪之人,我总觉六小姐跟了他仿若明珠暗投。是当真玷污了她。”

    卫二家的颔首,无奈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少爷不近女色,自然不理解,但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像世子那样多金年少,流连于秦楼楚馆的也没人会说什么。”

    沈奕昀摇头,面带鄙夷:“我最厌烦心口不一的人,刘清宇口口声声对六小姐如何倾慕,可自己根本做不到洁身自好,除了淫|欲之外,我看不出他哪里喜欢六小姐了。六小姐生的颜色好,他看中的大概也只是她的颜色。”说到此处,沈奕昀面露恻然:“或许这世上,也没多少人懂得欣赏她的才华。”

    卫二家的知沈奕昀平日少言寡语,若非必要是绝不会高谈阔论的,今日事关云想容,却说了这许多,心里越发肯定四少爷对云想容的喜欢,唏嘘道:“可惜,皇上已给赐婚了。少爷,你还是断了念想吧。”

    沈奕昀莞尔,“我方才不是说么,我只是想保护她,并未做其他想法。至于刘清宇,我要再仔细看看,若他能改正,或是我再发现他有何值得六小姐托付一生,那也就罢了。”

    卫二家的听的心惊胆战。沈奕昀的意思仿佛若是找不到刘清宇可取之处,还要想法子搅黄了这桩婚事?

    “少爷,这可是御赐的婚事,你别乱来啊。”

    “我有数,乳母,我不方便去侯府,你替我去看看她吧。”

    卫二家的叹息,颔首道:“我知道了。”缓缓退后两步,刚要转身离开,沈奕昀却叫住了她。

    “对了,她身子不好,咱们不是还有一株百年人参么,你一并带去吧。”

    卫二家的回头揶揄的望着沈奕昀。可沈奕昀已经拿起书来看,不看她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耿直

    云想容烧了一夜,次日清早才略微退了热,却是歪在床上浑身无力,吃了药困意袭来,偏强撑着不睡,大热天里穿着中衣还嫌冷,又将被子盖的严严实实,叫了韩婆子来床前问话。

    “韩妈妈,我这身子从前虽然体质差些,却不是这般虚弱,你说会不会是我吃的那个药有什么问题。”

    “难说。”韩婆子诊过云想容双手的脉,声音温和中透着些惭愧:“那药原本说是鹤顶红,我当时听了三魂吓掉了七魄,若真是鹤顶红,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后来发觉并不是,可那药让您昏迷,引得您心疾发作不说,还引得发热,也不是什么温和的药。小姐恕奴婢无能,断不出那是什么药,找不得对症的法子来。”

    “这哪里能怪妈妈,能保住小命儿已是我的造化了,这些年韩妈妈照顾我的身子无微不至,若不是你,我怕也没有这么好的底子,单昏迷的药也能要了我的命了。”

    云想容说的是肺腑之言,韩婆子听了熨帖的很。

    然她看着云想容长大,对她自然也不只是主仆之情,她越是如此体谅,韩婆子越是觉得惭愧,“小姐放心,我定尽全力将您身子调养好。不过您身子此番亏损,却并非一时半刻补养的起来的,您先天不足,心脏本就若,这一遭等于将奴婢为您调养了多年的成果都尽付东流。您这个身子骨,怕是有段日子要调。”

    “那成婚生养呢?”

    见云想容问的直白,韩婆子也不避讳,怜惜的望着她,摇摇头道:“成婚到无大碍,只不过生养难了些,少说也要再调养一年,这还要视小姐身体状况来定。”

    说的是她身子不好,云想容却心下欢喜,“这事儿还得请韩妈妈去与我祖母说明,您也知道皇上赐婚的事,若是成了婚,却一两年不得生养,还不如晚一些成婚妥当。”

    “的确是这个理儿。”韩妈妈连连点头,一两年时间,足够恩断爱迟了,如果这样嫁过去,还不如不嫁,“为了小姐的终身幸福,奴婢少不得要到老太太那里多句嘴。”

    “多谢韩妈妈为我劳心。”云想容起不来身,只半俯在床上给韩婆子颔首行礼。

    韩婆子连忙还礼:“小姐多礼,折煞奴婢了。”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柳月掀门帘进屋,回道:“小姐,卫妈妈来了。”

    “快请进来。”

    云想容由英姿扶着靠在金丝缎面软枕上,才刚盖上纱被,卫二家的就进屋行礼:

    “六小姐。”

    “卫妈妈无须如此多礼,英姿,快搀卫妈妈起来。柳月,看座,上茶。”

    卫二家的微笑道谢,在拔步床前的交杌坐下打量云想容,见她面色灰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心疼的道:“六小姐受苦了。虽说是救驾有功,可亏损了自己的身子,到底可怜见。”

    云想容正疑问昨日夏辅国来宣旨时候说的救驾有功是何意思,一直没有机会,这会子正好问问外人,也知皇帝是如何堵悠悠之口的。

    “卫妈妈也听说了?”

    “哪里能没有听说。”卫二家的不等云想容细问,就将外头传言细细的说了,“都说您在御书房当值,本有刺客给皇上的茶水下毒,谁知皇上将那盏茶赏给了您,反倒让您中毒了。刺客如今已经被正法了,只是可怜了六小姐。”

    原来是这么说的。

    云想容嘲讽的笑,皇帝不但心狠手辣脸皮厚,还很会胡诌。

    云想容便道:“能机缘巧合救了皇上,就算搭上我一条小命也不值什么的。”

    卫二家的颔首道是,拿了一个细长条的红木盒子上来,道:“伯爷正闭门苦读,准备八月份的秋闱,无暇抽身。况且小姐处在深闺,他是外男不方便来,知道小姐身子不好,很是担忧,特地吩咐奴婢为您带了这个来。”

    说着展开了木盒,里头放着一株已成人形的人参,“这是百年人参,头些年我们少爷从关外燕北那边儿的行商手里购得了两株,都是长白山上的圣品。头一株给了您姨母,这一株少爷说给您养身子。”

    一旁的韩婆子闻言面带喜色,不由得道:“小姐元气大伤,血气不足,有了这株百年人参,身子要好起来可就是事半功倍了。许半年功夫就调养的好。”

    “能帮上忙那便是最好的了。我们伯爷知道也必然会喜欢。”卫二家的起身,将人参交给了韩婆子。

    韩婆子这才惊觉言语有失,和英姿,柳月一同看向云想容。

    云想容这会子正处在惊讶中。她与沈四若说交情,倒是有一些。可却并无深交,细细说来,她还曾经坏了他的好事。差一点将他卖给了官府。

    怎么这人不报复她,反倒给她人参?

    想起头些日沈四在府里时起初与她温和,后来莫名其妙就疏远了,云想容越发觉得他喜怒无常,结合前世的记忆,云想容看着那株人参反而觉得扎手的很。

    人家统共两株百年人参,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多好,偏无私的都给了她,前一株救了孟玉静,这第二株她若留下,未免太贪得无厌了。可若不留,说实话,云想容心底里有些怕沈四,他给的东西,那就是执意要给,她若不要,反而会得罪了他。

    云想容是得罪谁也不愿意得罪那个煞神的。一想到前世他做过的事,她都觉得背脊上冒凉气。

    “多谢卫妈妈,也请您为我多谢沈伯爷。”云想容笑道:“正好我前儿得了一方好砚,要送给伯爷下场用的,偏我不得闲,不能亲自送到府上,还请卫妈妈帮忙捎给伯爷。”

    云想容说着,就吩咐英姿:“你去库房把我那方‘蟾宫折桂’的澄泥砚拿来。”

    “是。”

    英姿领命,不多时就捧着个淡蓝色缎面的锦盒回来。

    云想容笑道:“这是山西绛州的澄泥砚,储墨不耗,积墨不腐,冬不冻,夏不枯,而且写字作画不生蛀虫。我知沈伯爷用的还是从前那方歙砚,这方‘蟾宫折桂’的意头恰好,提前预祝沈伯爷能蟾宫折桂。”话虽然这么说,可云想容不记得沈四举业上有成就。前世他的命运与今生不同,那时他也没缘分下场考试吧。

    仔细想想,他也是个可怜人。

    云想容打开锦盒,里头那方砚台上果然雕了莲花和金蟾,且砚台光滑如玉,似陶却精致于陶,似石却更胜于石。端的是无价之宝。她双手将砚台递给卫二家的。

    卫二家的素来知云想容是爱好书法的,对于她来说,一方好砚比千金万金都来的珍贵。如今她能割爱给沈奕昀,足见她对自家主子的重视。

    奈何这两人无缘。

    卫二家的心里百感交集,将砚台收好了,道:“多谢六小姐,我一定将东西带到。”

    两人又寒暄了一番,卫二家的变起身告辞了。谁知不等出门,外头又有女孩儿清脆的说话声近了,珠帘一挑,云明珠、云嫣容带着刘嗪说笑着进了屋,待看到云想容时,三人才住了口。

    “六妹妹可好些了?”云嫣容皮笑肉不笑。

    云想容颔首:“托姐姐的福,我很好。”

    “六妹妹这一下子也算因祸得福了。还未恭喜你呢。”云嫣容胳膊肘拐了云明珠一下:“七妹,你有没有为你六姐道喜?”

    云明珠只恨那毒怎么没一下子毒死云想容,又妒忌她得了如此好的亲事,从小到大,她云想容什么都有,可她云明珠就什么都没有。这会子哪里还能说出恭喜的话来。奈何刘嗪就在一旁,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刘嗪却是一进门就瞧见卫二家的了。

    她关注沈奕昀良久,自然知道沈奕昀无父无母,对自己乳娘就如同生母那般。也来不及去看看云想容的病况如何,就笑着到了卫二家的跟前:“这不是卫妈妈吗?您一向可好?”

    刘嗪一说话,云明珠和云嫣容才注意到屋里有陌生人,皆好奇的看过来。

    就见这妇人三十出头模样,身材和中,穿的是极好的绸缎料子的衣裳,头上的头面和腕子上的镯子也是极新式样儿的鎏金打造。可见她在主子面前是极为得脸的。

    云明珠半晌才想起这位是沈奕昀的乳母,忙堆了笑,甜甜的叫了声:“卫妈妈好。”

    卫二家的一直冷眼看着云想容的姐妹,她们哪里是来探病,分明是来捣乱的。她性情耿直,在沈奕昀身边就是有什么说什么,又不是侯府的人,说起话来也没了那么多忌惮,还礼道:

    “五小姐、七小姐,刘二小姐好。恕奴婢多嘴,说句不该说的话。六小姐如今缠绵病榻,禁不起烦乱,若是有心来探望,起码要说些让病人熨帖的话,何苦夹枪带棒的,这到让我一个外人觉得有些人根本不是来探病,是来倒酸醋的。六小姐才华出众,得了什么也是应得的,有能耐的自个儿挣去,到个病人跟前言三语四的,叫我老婆子看不上。”说罢极为轻蔑的看了云嫣容和云明珠一眼,那眼神,仿佛他们比丫头还不如。

第一百七十三章 护短

    云嫣容脸上发青,她不就是庶出吗?可到底也是云家的小姐,怎么连个婆子都敢训斥她?

    云明珠也是暗自咬牙,却不想给卫二家的留下不好的印象,免得她回去与沈奕昀说嘴,愣是一个屁都没敢放。

    刘嗪笑挽着卫二家的胳膊,很识大体的为云嫣容和云明珠打圆场:“卫妈妈不必动怒,姐妹们是与六小姐玩笑呢。”

    卫二家的斜眼看刘嗪,心道这个也不是什么好货,有那样的哥哥,她能好到哪去?再说她顶着来探病的名儿,进了门连句问候都没有,见了她却如同吃了蜜蜂屎一样,再傻也知道她安得什么心,四少爷是多金贵的一个人,会看得上她?

    卫二家的心里先将刘嗪给否定了。

    刘嗪丝毫不察,自沈奕昀搬回承平伯府后,他虽然与哥哥过从甚密,可男人家出去,到底不会带上她。她从前借口来济安侯府找机会接近沈奕昀,机会微乎其微,然她每次都享受那种期待的感觉,如今却是连一点的机会都没有了。

    今日见了卫二家的,她哪里能放过机会?人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她不是哥哥那样扭扭捏捏的人,定要让沈奕昀知道她的心意才好,往后也好求了父王和母妃为她说和。

    “对了,我有个事儿求卫妈妈帮忙,您借一步说话。”刘嗪全然忘了今日来是探病的,挽着卫二家的的胳膊出去了。

    云想容给英姿使了个眼色,英姿悄然跟上。她心里却明镜一般,沈四那张脸的确招惹人,也怪不得刘嗪动心,莫说刘嗪,云明珠不也是这样么,还有云嫣容,似乎也颇为在乎沈四对她的看法,女孩子们情窦初开,最在乎在心上人心目中自己的形象了。云想容心里如此想着,眼神就多了些了然和看戏的笑意。

    云明珠和云嫣容转回身,正对上她的眼。二人皆是羞恼。

    云嫣容在临窗的圈椅坐下,道:“如今六妹妹得了意,怕也不将我们姐妹看在眼里了,连个外人都敢出言教训人,焉知不是有人背后授意的?”

    云想容疲惫的很,懒得与他们对付嘴皮子,就让柳月扶着自己躺下,根本连回答都懒得。

    云嫣容一拳打在棉团上,怒气更盛。

    云明珠在云嫣容另一边坐下,道:“五堂姐不必多言,如今她是准世子夫人了,身份地位不一样,哪里会赏脸与咱们姐妹说话。咱们可是小人物呢。”

    “是呀。真是悲哀。”云嫣容用帕子扇风,“我就是为七妹妹不值,怎么你没早生个几年,或许就轮不到旁人了。”

    云明珠怨毒的瞪着睡颜安详的云想容。

    云想容心里可以断定,内定云嫣容入宫的事现在还是秘密,否则她也不会到她这来闹。她不睁眼,声音尤自带着几分虚弱,“五姐倒是早生了几年。”随即嗤的一声笑。

    云嫣容上一次选美在即却吃坏了肚子,因此错过了机会,几乎成了人尽皆知的事儿,如今被云想容一句话噎回来,双唇翕翕,一时说不出话来。

    云明珠冷笑道:“果真如我说的那般吧,六姐姐就算傲,也不要傲的这样明显。”

    柳月和柳妈妈在一旁看的动怒,小姐正病着,没心思对付他们,他们反而越加胡搅蛮缠了。

    柳妈妈愤然道:“五小姐、七小姐请回吧,我们小姐困了,要睡会儿。”

    云明珠恰好寻不到机会,见柳妈妈先为云想容开了口,立马蹦起来抽了柳妈妈一巴掌,“主子说话,有你什么事儿!”

    柳妈妈在云想容身边当差这么多年,哪里受过这样屈辱,奈何对方是小姐,她却不好动作。

    云想容听见巴掌声,已强撑身子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平静的望着云明珠,“乳娘,柳月,扶我起来。”

    柳妈妈和柳月一左一右搀着云想容下地。才几日功夫,她已瘦了一圈儿,身上雪白的中衣是今春新裁的,这会子却宽大了许多,柳妈妈看的心疼,担忧的道:“卿卿,我没事,你别……”

    “你不用管。”云想容又两人搀扶着,缓缓走向云明珠。

    云明珠此时已经背脊发凉。云想容那样子,仿佛随时会将她撕碎了似的,想到她曾经对她的种种处罚手段,云明珠不敢对上云想容的眼睛,频频退后,直到小腿撞上圈椅,扑通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云想容见状嗤笑,双手握着圈椅两侧,她身姿高挑,此刻要弯着腰才能与云明珠对视。

    “看来,明珠还没有记住教训。总是这样低级手段,你不烦,我都烦了。”

    云明珠在云想容那似墨玉一般的瞳仁中看到了惊恐的自己。

    “六姐,我……”

    话没说完,云想容已经骤然直起身,轮圆胳膊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云明珠被打的脸一偏,脸颊火辣辣的疼,口中尝到了血腥味,不可置信的抬头望着云想容,眼泪噼里啪啦落下来,“你打我?你为了个奴才打我?!”

    柳妈妈和柳月也想不到云想容会为了下人动手,都愣在了当场。

    云想容喘着粗气,扶着柳月的胳膊才堪堪站定,冷笑道:“我素来恶名在外,你忘了?”话是对云明珠说的,眼神却扫向云嫣容。

    云嫣容吞了口口水,骤然想起小时候,她不过说了云想容的母亲一句不是,她就敢骑在自己身上跟她拼命,她不过用茶碗砸了她的丫头,她就敢用那装着热茶的茶碗砸自己,若不是她躲开的及时,毁了的岂止是她卧房里的西洋美人镜?

    这人沉静了多年,她竟忘了她从小就是个悍匪一样的人物,收拾邱翦苓跟掰断跟树枝那样容易,现在又有了恬王家的婚事,在加上是他们出言挑衅在先,且她还是个庶女,先前刚犯了错。

    再联想自己找卦姑来抹黑云想容的事儿,指不定云想容如何记仇,云嫣容脸也白了。

    云明珠抽抽噎噎,“我去告诉祖母去,你为了个下人打我,还有没有个天理了。”

    “你尽管去。我也正要去回老夫人。我和母亲都教导不好你,你也趁早搬出灵均阁了事,大家眼不见为净。”

    云明珠不管不顾的就要往外冲,却被这一句话给定在了当场。

    因她推云想容跌落马车,老夫人和三夫人恨死她了,又因没人管她,她才被父亲交给云想容管束,云想容身为三房长姐,如何教导她都在情理之中,可若是一句“云明珠怎么教导都学不好”传开来,她哪里还有名声在?

    本来她是邱氏的女儿,邱氏死的不明不白,定国公家又是罪族,她已够抬不起头了。在有个孺子不可教的名头,往后她怎么议亲。

    云明珠憋着嘴,转回身低着头道:“六姐,我知错了。”

    云明珠会在云想容面前痛痛快快服软,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屋内安静的针落可闻。

    云想容意外之余,心道云明珠也难得有了长进,否则总如三岁孩子似的遇事就知道吵嚷,她收拾起来也腻歪。

    她前世受过的,还想着慢慢让她受呢,否则如何对得起她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至她于死地的狠绝?

    “既知错了。你错在何处?”

    认错还不算,还想让她怎么办?云明珠心里不服,咬着唇不言语。

    云想容身子不适,自然不愿与她僵持,道:“下次若再随意动我的人,你可以试试。”她病中虚弱,声音沙哑,眉眼中却闪着戾气。

    云明珠身上一抖,低着头不敢说话。

    云想容转回身面向柳妈妈和柳月时,已是一派温和,“扶我躺下吧,另外,让康妈妈来服侍七小姐回去。”

    柳妈妈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小姐的“护短”多年不变,她却总觉得自己还是给她惹了麻烦。那七小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英姿这时从外头回来了,眼角眉梢还带着笑意。见了屋内的情况,笑容一敛,询问的看着柳月。

    云嫣容早已经拉着云明珠的手往外走了。

    云想容问,“刘二小姐呢?”

    英姿噗嗤笑了:“小姐,别看沈伯爷性子古怪,可他的乳母却是个极爽利的人,说起话来刀子似的,一句是一句。”英姿走到云想容身边,低声道:“才刚刘二小姐拉着卫妈妈去院子中,给了卫妈妈一个翡翠的镯子,随后又让卫妈妈将她做的香囊捎给沈伯爷。卫妈妈却看都不看那镯子一眼,冷嘲道‘这就是恬王府教养出的闺女,老奴算是见识了,私相授受四个字,大概二小姐也不会写吧。’说完就走了。我看刘二小姐气的脸都青了,干瞪眼却一句话说不出,大约也是没心思回来与小姐说话,也甩袖子带着下人出去了,这会子可能已经乘上马车回府去了。”

    云想容闻言,想象卫二家的的模样,不知为何,顿觉得心里畅快,噗嗤笑了出来。

    见她没为了云明珠和云嫣容动气,柳妈妈和柳月也放下了心,安慰云想容:“有了沈伯爷给的百年人参,小姐身子很快就会好起来了,您也不必太挂心。”

    想起那株烫手的人参,云想容眼前浮现出沈四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来,在人前温和潇洒,人后却是戾气毕露,这样的人,做什么要给她人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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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想容的身子又养了三、四天才好起来,不在动辄发烧,心疾也强了不少。可算是托了那株百年人参的福,她的身体恢复的很快。云嫣容和云明珠整日呆在一处,见了她仿佛老鼠见了猫儿,要躲着走。云想容也乐得清闲,倒是云传宜和云博宜,每日必来她这里问候,有时云芷也会来她屋里蹭糖吃。

    只不过她已很久没与云敖说过话,所以得知云敖因为陈姨娘说了她一句不是,就将人给卖了的事,云想容哂笑。

    什么才是对她真的好?给她她想要的,才是真的好。

    若如恬王家的婚事,在旁人眼里都是好的,她却不喜欢,给了她只能是她的烦恼。

    那陈姨娘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他用得着如此表态么?真对她好,为何不去查一查刘清宇此人是否靠得住?

    云想容靠着西花园凉亭的红漆柱子,轻轻摇晃美人琵琶的纨扇,远远的却见柳月领着一个身着藏蓝色短褐的伟岸男子缓缓走来,待到近了,见是尉迟凤鸣,云想容缓缓站起身。

    尉迟凤鸣老远就瞧见了百花丛中,美人一身白衣侧坐在凉亭边的悠然姿态,早已看痴了去,见她起身,身形有些晃动,他忙几步上前,急切的问:“容容,你好点了没?”却不敢妄自搀扶。

第一百七十四章 澄清

    云想容莞尔一笑,挥退了下人,只留下英姿和柳月在外头服侍,让尉迟凤鸣在凉亭里坐,“我好多了,不过身子还是虚的很,况且出了这样的事,我是断然不可能出府去了,想去与你道谢也不能够。”

    一阵风吹来,云想容鬓边长发凌乱的贴在脸上,她抬起素手随意将之别在耳后。

    尉迟凤鸣坐在她对面,斜靠着凉亭的红漆柱子,坐姿随意的很,双手抱胸欣赏她的美态,咧嘴笑道:“道什么谢,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她身后是盛开的万紫千红,一身白色的云锦褙子勾勒她纤细的身段,尉迟凤鸣笑眯着眼,毫不避讳的上下端量,道:“你这一场病,可当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给你扎纸人纸马了呢。”

    凉亭外的英姿和柳月闻言翻了个白眼,凤鸣少爷多早晚嘴边都没个把门的。

    云想容却是自嘲:“没用扎花扎马,可也差不多了。”斜睨他,眼中不无赞赏:“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法子救了我。”

    “我小小年纪?我比你大好不好。”尉迟凤鸣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随即咂咂嘴:“怎么是甜的。”

    “是蜂蜜红茶。韩妈妈说我不易吃凉性的茶,红茶温和,适合我。”云想容也端起碧青色的茶盏,啜饮之时心下忖度,为何尉迟凤鸣岔开话题,避而不答他是如何救了她的?

    她与尉迟凤鸣相识多年,他的性子并非是那种做了好事却不说明的,除非其中有什么波折。

    他越是不言明,云想容越是好奇,回想当日情况,云想容明眸一转,变了个法问:“我当时与你求助,你是不是也慌了?”又想他独自一人在深宫中,第一个想到的办法应当是报信,便问:“你如何告知我父亲知道的?”

    云想容这样问,却让尉迟凤鸣心中狐疑的很。

    她已知道自己没有中鹤顶红,以她的聪明,应当不会看不出药是被人换过了,她并不知他当时找了沈奕昀,若问,也应当问他“你是如何换了我的药的。”也不会问“你是如何告知我父亲的。”

    难道,皇后宫中那个探子不是沈奕昀的人,却是永昌侯的人?

    脑海中浮现沈奕昀那张俊美温和的脸,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且一直呆在余杭一代,才刚回京都多久,他有能力将人安插在皇后宫中吗?

    尉迟凤鸣对沈奕昀的怀疑少了些,却也不想放弃调查这一条线。

    他心念转过不过一瞬,直言道:“我当时奉命去御花园,哪里有功夫出来传信,我是途中遇到了沈伯爷,就与他说了。后来的事情却与我无关。等我出宫赶到你们家时,看你被小太监送回来,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想起当时情况,尉迟凤鸣仍然心有余悸,手指摩挲着茶盏的边缘,咬牙不语。他当时真恨不得冲进皇宫,杀了皇后那个毒妇。

    云想容却心头一跳,是沈四!

    怎么会是他?

    云想容一时心乱如麻,有种不知名的情绪在心里蔓延,随后攀沿至脊髓,流经了四肢百骸,连头皮都觉得有些发麻,不是惧怕,而是另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前世沈四会作叛乱之事她是知道的,她肯定沈四必然会背后有所动作,那个名为“灵均楼”的情报组织,就一定是他的手笔。在兴易县时,她以搜查田庄为筹码,逼迫沈四对她妥协,就是笃定了沈四背后的事情不能细查,不干净!

    安插在皇后身边的心腹要做到崔玉桂那样程度得需要多少心血?恐怕沈四的父亲那一带就开始经营了。这一次为了她的性命,沈四竟牺牲了这条暗线!

    如果今日不是好奇问了尉迟凤鸣,她还被蒙在鼓里,就连前些日子卫二家的来探望她,都没有说一个字,还一心向着她说话,又给了她百年人参……

    云想容越是想,越是觉得心里有波澜在荡漾,非常感激,又有些是惧怕。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沈四那个人是绝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的,他又是睚眦必报的性格,她在兴易县那样挟制威胁于他,他会善罢甘休?

    可是再细想,面前坐着这位是什么人?尉迟凤鸣可是锦衣卫!尉迟一句话,沈四就有法子救她性命,难道不怕尉迟怀疑?她能想得到的,沈四那样聪明,未必想不到。

    他为留着她的命,哪里是牺牲一个暗线那么简单?分明是将自己也暴露给了锦衣卫!如果他是为了报复她,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些。她无法说服自己去这样想他。

    云想容坐不住了,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吃了几口茶,叹息道:“凤鸣表哥,我还是要谢你的。”

    “谢什么?都说了我其实没帮上什么忙。”尉迟凤鸣有些惭愧。

    云想容摇头道:“不,若不是你告诉了沈伯爷,沈伯爷也不可能有法子通知了我父亲救了我。”

    “你说,是永昌侯救了你?”尉迟凤鸣狐疑的坐直身子。

    云想容笑了一下,颔首道:“我父亲与皇上的私交甚笃,你也是知道的。我头些日子去书房问了父亲才知晓,那日若不是你们报讯及时,我父亲怕也来不及求皇上开恩。皇上目的在于谁家,我不说你也清楚。他又怕露出马脚叫人看出来,所以崔玉桂换了我的药,在我清醒之后,已经失足落水溺死了。”

    云想容眼里有了些悲伤,那崔玉桂打她虽狠,却是忠心为主之人,收到命令后立即救了她,她活下来,等于是用崔玉桂的性命换来的。

    如今想来,很是唏嘘。

    尉迟凤鸣恍然:“原来是这样。”他对沈奕昀的疑惑又小了一些。报讯这等事,一查便知,到时既可知真假了。但永昌侯是与皇帝一条心的,怕也用不到他深究,免得触碰皇上逆鳞。

    尉迟凤鸣从怀中掏出两本二寸厚的书来递给云想容。

    云想容疑惑的问:“这是什么?”

    “是我小时候偶得的一本奇书,拿来给你解闷。你可别叫旁人看,看过了还给我就是。”尉迟凤鸣站起身,想了想,又极有深意的补充了一句:“里头有个人物,叫‘建宁公主’,我很喜欢。”随即拱手,“我告辞了。书你慢慢看吧。”

    云想容起身与之行礼,待他走后,她翻开了扉页,看着上头《鹿鼎记》三个字,不明所以。

    不过尉迟凤鸣不会平白无故给她看什么书的,定然很有深意,左右她闲来无事,就用了两日的时间来细看。

    这本书对于她来说当真是惊世骇俗,老皇上会出家,皇太后还是假的,一个假公公撞大运平步青云……当她看到建宁公主出阁前就与韦小宝有染,最后还将正经的驸马吴应熊给阉割了,云想容脸上绯红,啐了一口将书扔在地上。

    这个尉迟,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小姐,您怎么了?”英姿将书捡起来,用帕子擦了擦放在桌上。

    云想容道:“把书收起来,改日凤鸣少爷再来还给他就是。”

    英姿见她脸色不对,也不多言语,只颔首将书收了起来。

    可建宁公主阉了吴应熊的那一段,却在她脑子里打转。尉迟凤鸣点名建宁,说喜欢这个人物,分明是在教唆她干脆阉了刘清宇了事。

    她的确不喜这门亲事,与刘清宇以及刘家人相处一刻都是对她的煎熬。可她从没想过要伤害他们。即便前世他声色犬马荒唐的很,又勾搭了已成为寡妇的云明珠想纳其为妾,但是在常理上,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没有错的,只不过是她受不了罢了。

    如果深究,到底该怪刘清宇寡情风流,还是怪她自己善妒。她都分不清了。刘清宇对她的伤害,毕竟是在前世,不是在今生。

    她哪里能为了不想嫁给他而伤害一个从来没有害过自己的人。

    她承认她善妒,她不贤良淑德,容不下妾室通房,她宁可不要成婚,干干净净来去,也不让自己对于爱情的向往有任何玷污。是她的,便一心一意待她,若不能,就干脆丢开手。

    云想容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太偏执,根本不可能实现,所以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嫁人。

    如果真有必须嫁给刘清宇的那一日,她宁可青灯古佛,再不然一死了之,也断不能重蹈覆辙。不过,她会想法子不让自己走到这一步上。想办法退了这门亲事。

    连死她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

    思及此,云想容吩咐道:“英姿,备车,我要出去。”

    英姿领命下去备车,云想容则是带了孟方给她的那四名身手矫健的婢女,让柳月去与老夫人知会了一声,就说她去孟氏珠宝行的铺子里查账,就乘着她专属的那辆华贵马车走西角门出了府。

    五小姐云嫣容正被老夫人叫到春晖堂说话,听说云想容出府去铺子查账了,既羡慕又妒忌,“祖母,六妹妹如此随意出去好吗?”

    老夫人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你不要管那么多了,往后就好生在春晖堂住下,准备着翻年秋日的大选才是要进的。这些日子你就与金嬷嬷好生学习起来。每日若不得我的话,可不要混跑混颠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拜访

    言下之意,她往后必须对老夫人言听计从,若不得允许,连春晖堂都不能踏出一步?

    云嫣容第一反应便是觉得生气。凭什么云想容做什么都可以,她却什么都不行,云想容已经是三房的嫡长女,有老夫人的疼爱,有名师匡和玉教导才名在外,如今又有了皇上御赐的佳缘。她却什么都没有。

    可转念一想,老夫人做什么要这样对她要求严格?现在更需要严加管教的是云明珠才对,并不是她。

    云嫣容疑惑的望着老夫人。

    见云嫣容并未有任何反对言语,老夫人暗自点头,觉得孺子可教:“你也是要参加选美入宫的人,往后多听金嬷嬷的话,好生学习着总归没有坏处,没事不要总与不相干的人在一起,免得被带的歪了心性。”

    不相干的人,难道是说云明珠?

    云嫣容诧异,但立即她就发现,老夫人今日已经是第二次提到明年的选秀。

    且老夫人还要将她留在春晖堂住,大有亲自教导之意。

    难道……

    云嫣容不可置信的张大美眸,惊喜之情如惊涛骇浪一般翻涌。

    见她如此,老夫人就知她明白了,连连点头。

    云嫣容喜不能自已,激动的跪倒叩头:“多谢祖母栽培,多谢祖母教诲。”

    “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老夫人俯身双手搀扶,道:“你须知道,能为你得来此番机会我废了多少的功夫,你一定要好生努力,争气一点。将来出人头地了,光耀门楣不说,也是你自己的荣耀啊。”

    云嫣容点头,喜极而泣。光耀门楣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只有地位高了,才能够为所欲为。就如同潘姨娘被打发去田庄一事,如果她是娘娘,还有谁敢动她的生母。

    然而身为庶女,能有此番机遇已经是极为珍贵,云嫣容的确对老夫人心存感激。

    她抱住老夫人的双腿,哽咽道:“若非祖母,哪里能轮得到我。我心里自然知道,断然不会忘记祖母对我的好。”

    “快起来,快起来。”老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你这孩子,你是我的孙女,我对你好是自然的,偏你引得祖母落泪。”

    “再不会了。”云嫣容吸吸鼻子,破涕为笑,挽着老夫人的手臂去罗汉床上坐。她觉得自己的地位瞬间提升,与老夫人的距离似乎一下子就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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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想容去孟氏珠宝行查账,暗地里吩咐英姿出门去买了男装。不多时,英姿便回来了。云想容吩咐东方掌柜:

    “我要出去一趟,这屋子不允任何人进来,有人要问,就说我在看账不许人打扰。”

    东方掌柜哪里敢细问云想容的行踪,连连道是,退了下去。

    云想容由英姿服侍着脱下衣裙,换上了月牙白的宽大直裰,散了长发在头顶挽了个发髻以碧玉簪子固定。

    她生的高挑,与寻常中等身材的男子身高也差不多,扮男装并不难,只是她上围丰满,五官又精致漂亮,虽眉宇间有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那也是在女装时才看得出,如今换上男装,仍旧一眼看得出是女子。

    云想容皱了皱眉,拿了眉黛将她修长的浓眉画的再粗豪一些,又在直裰外头批了件靛蓝色的外袍。外袍遮住了她凹凸有致的身段,浓眉也为她平添一些英气。她这才满意的点头,与换了小厮装扮的英姿一同走孟氏珠宝行的后门到了街上。随意雇了一辆青布的小马车,往承平伯府方向去。

    孟氏珠宝行到承平伯府距离并不近,中间路过了两个集市。

    云想容一手笼着衣襟,想着待会儿见了沈奕昀要如何道谢,时间过的也快。

    英姿撩帘子探头进来:“公子,出了集市就是伯爵府了。”

    “嗯。”云想容压低了娇柔的声音,道:“咱们就在这里下车,看看有些什么能买了带过去的。”

    “在这里买?”英姿左右看看,集市上什么都有,可似乎什么都不适合送给沈奕昀。人家可是伯爵,会想要集市上随便买来的东西?

    云想容并不回答,因怕说的话多了被车夫听到露出破绽,扶着英姿的收下了车,付了三十文的车资,二人便缓步向前,云想容这才解释道:“他帮我良多,我即便送了金山银山给他,也是抵不过他的恩,不如实实在在细水长流来的妥当。”

    眼见路边有卖炒货的,云想容道:“你去买两斤核桃仁来。”

    “核桃仁?”

    “嗯。他即将下场,吃核桃说是最补脑子。”

    英姿颇觉得无言以对,只得领命去买了两斤核桃仁回来。

    二人又逛了片刻,见卖鱼的那处有卖老鳖的。云想容笑道:“再买两只老鳖吧,这东西最是大补,对身子好。”

    “小姐,这不合适吧。”

    “去买来吧。”

    见云想容执意如此,英姿又无奈的去买了两只老鳖,用竹篓提着,拎着两斤核桃仁,跟在云想容身后缓步来到了承平伯府门前。

    粉白的院墙向两侧延绵开来,“敕造承平伯府”的金字匾额在檐牙之下闪耀金辉,门口两尊石狮威风凛凛,灯笼上硕大的沈字格外气派。

    二人站在台阶下,自有门子疑惑的上前来询问。因见云想容二人相貌不凡,门子不敢怠慢,语气也算客气:

    “二位是?”

    英姿上前几步,陪笑道:“这位小哥,我们公子求见你们府上沈伯爷。”

    门子又看了看云想容,只觉得这位公子生的比他们府上伯爷还俊,只是脂粉气重了些。又道伯爷不近女色,这位莫非是粉头小官之流?门子看她的眼神立马多了鄙夷,不耐烦道:“不见不见,我们伯爷是何等样人物,岂能随随便便阿猫阿狗谁都能见的?”

    见英姿提着的竹篓嘀嗒着水,还抱着一小牛皮纸包不知是什么点心的,心道莫非穷酸是想走他们伯爷的路子?门子干脆上前来撵人:“走开走开,别挡着门!”

    英姿护着云想容,生怕她被推搡到,怒道:“狗奴才,你算什么东西,仔细吃不了兜着走!”

    “你气焰倒是不小!还不走开!”门子认定了不让二人进去,连通传一声都懒得去。

    云想容却不生气,沈奕昀才刚搬来,府上的下人必定是才刚采买的,规矩还要慢慢教导,再说自己也的确可疑。

    云想容在英姿耳边说了几句。

    英姿噗嗤一笑,也不迟疑,干脆扯着嗓子喊叫起来:“沈菊花!菊花!……”

    那门子气的跳脚,想要阻拦,却不是英姿的对手,

    没喊上四五声,大门内就传来愠怒的声音:“谁啊,没规没矩的胡乱叫嚷个什么!还不叉出去!”角门被推开,小猴气急败坏的大步走了出来。

    云想容见来人是小猴,莞尔道:“是我。”

    “云,云……”小猴望着云想容,瞠目结舌。

    “正是在下。”云想容学着男子的样子,声音低柔的问:“沈兄可在?”

    “在,在呢,我,我这就给您传话去,不不不,您还是请跟我进来厅里奉茶”小猴连忙推开了门,恭敬的情云想容进去。

    门子看的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云想容也未细细的分析小猴见了她为何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只当他是因为知道她的身份才会如此客气,就带着英姿进了伯爵府。

    承平伯府是占地颇广的四进院落。其中仿造江南园林建造,假山嶙峋,引水入园,檐牙高啄鸟语花香,处处皆是美景,只不过入府之后才发现,府内的下人却是极少的。不似济安侯府那般走一段路就有下人驻足问安。承平伯府给人的感觉,倒像是个精致的空宅子,缺少人气。

    穿过义门到了前厅,小猴请云想容坐下,又吩咐人上了茶,道:“您先稍后,我这就去请伯爷出来。”

    云想容笑容温和,道了声“有劳了”,便悠哉的欣赏起前厅内的陈设。

    桌椅板凳都是才刚打造的黄花梨木,雕花精致大方,多宝阁上的玛瑙玉石招财树盆栽晶莹剔透,一看就知价值连城……

    这满屋子簇新的家私,之前的摆设,大约都是御赐的吧?

    皇帝毁掉了沈奕昀的家,现在又还给他一个富丽堂皇的家,却不能让着偌大的宅院多些人气,如此空旷的宅子,要来住了,只能徒增悲感吧。

    正胡思乱想,内门珠帘哗啦一跳,一行人先后进了屋。

    云想容站起身来。

    走在前头的,正是穿了身居家常穿的淡青色细棉布直裰,面如冠玉的沈奕昀。

    他身后身材高硕面庞黝黑,穿了身深蓝色短褐的少年,应当是沈奕昀的乳兄,叫卫昆仑的。

    还有一名年约五旬,身材清瘦,穿了件浅灰色道袍,一缕须髯飘摆前胸道骨仙风的男子,云想容不认得,却觉得有些面善。

    其余卫二家的和小猴,她是都认得的。

    云想容拱手:“沈兄。”

    沈奕昀诧异的望着她,只觉女扮男装的她,身材纤瘦,英姿勃勃,却也羸弱惹人怜,更凭添了几分姿色,偏她举止毫不做作,倒真像是磊落的男子。

    沈奕昀眼里有了笑意,也拱手还礼:“云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心照不宣

    云想容见他竟配合自己,难免忍不住微笑,要知道男子多是轻视女子的,更何况她这样打扮不伦不类,着实毁了女儿家的规矩。双眼弯成了两弯月牙,只道:“我来看看你。”

    她没有说什么冠冕堂皇的拜访之话,只实实在在的说了句“我来看看你”,仿佛他们是多年的老友一般。沈奕昀莫名的觉得欢喜。他本以为,有上次在济安侯府中他的故意冷淡疏远,她女儿家脸皮薄,怕是往后再也不会理他了。

    沈奕昀俊美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明媚的凤眼里流光溢彩,看的英姿愣神,小猴等人诧异。

    云想容回以一笑,随手接过英姿手中的竹篓和纸包递给沈奕昀:“给你的。”

    “给我?是何物?”沈奕昀一手接过牛皮纸的小包闻了闻,有股子炒货核桃的香味,又拎起竹篓,隔着粗网看到里头竟然是两只正在爬弄的老鳖,不但滴着水,还都伸着鳖脖子跟他大眼瞪小眼。

    云想容道:“你要读书,比较劳累,核桃说是最补脑了,还有这老鳖,也是大补。我若送你黄白之物,是对你的玷污,方才路过集市,看到有卖这些的就买了来。”

    英姿低着头,窘然的想:完了完了,这下沈伯爷可要动怒了。

    楮天青掩口咳嗽了一声,别开脸去。卫昆仑和小猴都低头,拼命忍着肩膀的耸动。

    沈奕昀漂亮如墨玉的瞳仁中却有笑意闪过,温和的问:“你请我吃鳖?”

    “是啊,这个……”云想容眨了眨眼,才发现“鳖”、“瘪”谐音,忙紧张的解释道:“不是,我是……”

    仿佛只为了欣赏她少有的紧张,不等她说完,沈奕昀已将竹篓和核桃都交给了卫二家的,清越声音里也含了笑意:“盛情难却,六小姐给的瘪,我吃定了何方。乳娘,送去厨房,今晚我就吃六小姐送的鳖。”

    卫二家的咧着嘴笑,道:“知道了,这就去。”出门前还对云想容安慰的颔首。

    她恐怕不知,她能来,对四少爷来说是多大的惊喜。

    云想容霞飞双颊,有些不自在的低着头。眼角余光见小猴和卫昆仑都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她淡淡的叹了一声。她少有如此直白表达感激的时候,第一次亲自送人补品,竟还闹了笑话。

    沈奕昀生怕云想容脸皮薄,若是玩笑的厉害了,往后她再不理会他怎么办?忙转移了话题,“请坐下说话吧。”又将楮天青介绍给云想容:“这位是褚先生。”

    云想容端坐在沈奕昀下手位的圈椅上,望着楮天青,还是没有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位道骨仙风的老先生,心道这位八成是沈奕昀的幕僚,便颔首为礼。

    楮天青忙躬身还礼。

    又有小厮给沈奕昀也上了茶,二人掀开茶碗的盖子,沈奕昀见自己的这碗是他常的吃蜂蜜红茶,云想容的却是寻常待客用的清茶,不悦的放下茶碗:“小猴,去给六小姐也换蜂蜜红茶来。”

    小猴离着老远都感觉到沈奕昀身上的寒气,忙连滚带爬的下去了,心里暗骂糟糕,如何怠慢了这位姑奶奶。

    云想容不懂沈奕昀为何突然阴沉了脸,笑道:“清茶也是极好的,我很喜欢。”

    “你稍等片刻再吃。”沈奕昀不容她拒绝,她身子不好,怕凉,红茶性温,适合她饮用。当然这话他绝不会说出来,只知霸道的吩咐而已。

    云想容看了看茶盏,又眨了眨眼,完全不明所以。

    她面露疑惑时长睫忽闪,透着几分孩子气。沈奕昀看的喜欢,唇角也挂着发自内心的浅笑,而不是戴他平日那副和善的面具,转而问:“你还没说为何而来,单纯来看我?”

    如今她刚被赐婚,正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如果被人认出来她一闺中女子来承平伯府,那定然会引起风波,说不定会传出什么对她不好的传言来。他知道此点,所以才不敢去侯府看她。想不到她竟然扮了男装变法来看自己。

    云想容进门开始就在观察,伯爵府的下人真的是很少,屋里头的几个人虽然按着身份落座,可坐姿也随意,可见他们都是沈奕昀的心腹。又想沈奕昀从小失去父母,或许这些人在他心目中如同家人一般重要,况且他又是当着这些人的面来问话。

    云想容遂直言道:“我是来谢你的救命之恩。”

    云想容的话,让卫昆仑、楮天青和刚端着茶进来的小猴都是惊愕,三人呆愣愣的望着云想容,本以为沈奕昀为她做的事,她根本不可能知晓的。

    沈奕昀挑眉,心念电转,随即道:“不过一株人参罢了,何须如此客气。”

    她说的是人参吗?卫昆仑、楮天青和小猴疑惑的看向云想容。

    云想容微笑。他竟不愿承认。也罢,若是认了,那可是大罪。可她不能不表达谢意。

    “这百年人参甚是难得,在逆境中生长百年难得,被人启用也难得,你留着它,本可以在必要时为己所用,说不定往后若遇上我这般状况时,还能救人救己,可你为了我牺牲了它。”云想容说着话,想起崔玉桂的溺毙,未免伤感,“用它的命来换我的命,值得吗?”

    她借人参暗喻崔玉桂的牺牲,在场众人都是聪明人,哪里会听不出?卫昆仑暗道主子总算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不用做幕后英雄了。而楮天青则是对云想容抱着重新审视的态度,暗暗打量她是否做戏。

    沈奕昀心跳加快,他只想暗地里帮她,从未想过她会知晓。且他竟在皇后宫中安插了人,那可是大罪,事发之后有可能被冠上图谋不轨的罪名,寻常人知道了不都该装傻免得自己被牵连,更免得暴露了自己已知晓秘密,被他灭口之类?

    可她还是来道谢了,不是送金银珠宝,也不是前些日子为答谢那株人参,送了他一方价值连城的砚台,徒让他心里添堵。她只是说“我来看看你”,像寻常百姓走亲访友那般,送了核桃仁给他补脑,又给他吃“鳖”。

    沈奕昀历经世事,在血腥、残忍、阴暗的人性他都见过,在危难艰难之时,他能心无挂碍。可面对云想容真诚的善意,他却难以抑制自己的动容,只面上不流露罢了,许久才淡淡回了一句:“值得。”

    “纵然值得。我心难安。”云想容幽幽道:“谢这株人参。更谢舍了人参赠与我的人。”

    小猴听云想容说吧,对这位“妖女”小姐的印象已经大大转变,笑嘻嘻的走上前来,双手碰上白瓷茶碗:“六小姐,请用。”

    云想容颔首,“嗯”了一声,接过茶碗,啜饮了一小口。

    温暖的蜂蜜红茶入口甘甜醇香,暖人心脾。又吃了两口,云想容这才道:“前儿尉迟来看我,我也谢过了他,我说‘若非你帮忙,我父亲也不能得了信儿与上头那位求情及时救了我’。我想他应当在不深究此事了。”

    她沉默良久之后突然之语,又让在场众人惊讶无比。她冒险前来道谢已够让沈奕昀意外,竟还帮他在尉迟凤鸣跟前圆了此事?

    楮天青、卫昆仑和小猴都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若是真的如她所说那般,这些日他们提心吊胆严密布防,岂不都及不上她在尉迟面前的一句话,纵然挫败,可也欢喜。但是四少爷会相信她吗?他们应该相信她吗?

    沈奕昀是多疑之人,断不会轻信任何人的,可云想容说的话,他愿意相信。

    “多谢。”沈奕昀微笑。

    云想容知他不一定会信她,可她该做的做了,该说的说了,心里总归舒坦许多。

    “我该告辞了。”云想容站起身,道:“今日我是借口去珠宝行查账出来的。时间久了难免隐忍怀疑。”

    沈奕昀也知她不会久留,闻言起身道:“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云想容莞尔,道:“我们从后门出去,雇辆车回去不引人瞩目。”

    “也好。”沈奕昀道,“我送你。”

    云想容点头,与楮天青等人颔首作别,一只素手拢着外头披着那件大氅,带着英姿跟在沈奕昀身后穿过的前厅的侧门,走西跨院往后头而去。

    前厅内,卫昆仑问楮天青:“六小姐的话可信吗?”

    楮天青沉思道:“她没理由骗咱们。就算她是奉父命来扰乱咱们试听的,咱们也可以半信半疑,仍旧布防,这对咱们并无影响。”

    小猴撇嘴道:“可我瞧爷乐的跟朵月季花似的,估计六小姐给他吃黄连,他都说是甜的。”又道:“送的什么礼嘛,咱们爷聪明绝顶,需要补脑吗?她分明是在拐弯骂爷笨,还有啊,哪里有给人‘吃瘪’的。”

    正说着话,就听珠帘哗啦作响,沈奕昀清冷的声音道:“背后嚼舌,小猴,谁教给你的这个规矩。”

    小猴吓的脸色煞白,忙跪下行礼道:“爷,小猴知错了。”

    沈奕昀负手进门,看了小猴一眼,才道:“门房冲撞客人,换了吧。还有刚才给六小姐上清茶的是谁,罚半个月银米。”

    “是。”

    楮天青、卫昆仑和小猴齐齐道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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