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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叹     初来嫁到txt下载     初来嫁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九章 清算

    一看到那包药,苏孟氏和苏周氏就都不约而同的望向彼此,有些心虚。苏淼今日出门要给云想容下药,他们不但知情,更是他们出的主意。

    苏孟氏强辩道:“怎么可能,二哥不要因为不喜欢我们家淼而就乱给他栽屎盆子,他又不是三岁孩童,哪里会给自己吃这种药!”

    “不是给自己吃,难道他随身带着这药是要给别人?”孟方说到此处,眯起了眼。

    “哪里会!二舅舅多虑了!”苏周氏紧张的道:“淼儿定然是吃错了药,对,先前他有些咳嗽,去跟大夫开了治咳嗽的药,想来是拿错了,或是有人陷害我们淼儿!”

    “对对,一定是有人陷害我的乖孙!”苏孟氏说到此处,跪坐在地搂着孙子哭了起来。她心疼孙子之余,更担心他们的计划败露。二哥是个铁腕之人,若是给他知道他们的算计,将来怕一辈子不得安生了。

    只是,孙子竟然与畜生做了苟合之事,这样苏淼以后怎么抬起头来做人!

    苏孟氏思及此泪如泉涌。

    苏周氏擦着眼泪,联系前后之事,却知这次定然是儿子要害云想容不成,反而自己把药吃了。只是那么多人,能看着儿子与畜生成事,着实太过冤枉。她想将这笔账算在云想容的头上,但原本就是他们做贼心虚,是绝对不敢张扬开的。若是纠察起来,他们的动机不纯,往后还怎么做人?

    孟方冷下脸望着苏孟氏和苏周氏,在一旁的圈椅坐下,道:“如今这件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纸是包不住火的,孟家是兴易县的大户人家,也丢不起这个脸面,我看你们三口还是暂且回老家去住一段日子吧。”

    “什么?二哥是要撵我们走?!我们孤儿寡母的,你怎么忍心啊!”苏孟氏拍着大腿报庙似的的哭了起来。

    孟方冷眼看着苏孟氏,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虽是我的庶妹,但也是苏家的人。苏家也不是没有人了,你带着孀居的儿媳妇还有孙子在我家里住了七八年,我也容了你七八年,已是仁至义尽。”

    “什么仁至义尽,二哥说的什么话!你又不是养不起我们,你那么有钱……”

    “你这是什么道理。”孟方气乐了:“我有钱,就该替苏家养儿子,然后来害我家的人?我有钱给路边乞丐,也不给白眼狼!”

    孟方站起身,冷眼望着已经目瞪口呆的苏孟氏和苏周氏,“你们三日之内就收拾妥当,带着苏淼回苏家祖宅去吧。”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苏孟氏和苏周氏颓然的跌坐在地,望着自被带了回来就一直双眼发直的苏淼,婆媳二人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苏家忙着整理行装的三天,云想容将剩余的几家位于闹市中的店铺也走了一遍。任免了一些人,也将店中的事略微做了一些调整。

    云想容所做的,都是一个当家该做的事。没有人腹诽她逾权,因为她做的这些,孟方并没有任何疑问,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些都是孟方认可的,都知道这些云想容巡视过的产业,将来也是要划到她名下的。

    就在云想容接到老夫人送的回信这日,孟家突然有远客陆续而来。这些人都是孟家商号,田产,在全国各地的掌柜、账房和庄头。被孟方聚集在了孟府外院的议事厅,日夜不休的忙碌了起来。

    孟家的人都看得出,孟方是在清点孟家的产业。

    “卿卿,你祖母来信打算让你回去了?”用罢了午饭,孟方问。

    云想容颔首,道:“博哥儿和宝儿也来了。祖母担心他们的学业被耽搁。”

    一提起上学,云传宜和云博宜就都撅着嘴,很是不开心的模样。

    孟氏看的失笑,道:“学是要上的,你们都是男孩子,自然要建功立业,做一番大作为。”

    曹氏则是问孟方:“老爷可是有什么安排?”

    孟方沉吟了片刻,道:“我原本想先将产业经营一段日子,等孩子们羽翼丰满了在交给他们,但我又怕夜长梦多,卿卿又难得离开侯府一趟,索性趁着这一次聚在一起的机会,将家分了。”

    孟家以经营珠宝生意为主,在云南、缅甸等多处都有宝石矿。下头有自己的作坊,店铺,还置办了许多田产,房产。虽然这些产业目前都可以折算成银两,但有些产业会坐地生钱,有些产业却需要经营。所谓分家,不光是要分银子,更是要将这些产业清点清楚,划分好所有权。

    孟方的话,说的在场几人都愣住了。谁也想不到原本计划在几年以后执行的事会突然提前。曹氏毕竟与孟方几十年的夫妻,一看孟方的样子,就猜到有内情,难免跟着担忧起来。

    孟方又道:“我已经安排了人在清算孟家的家产,其中田产,房产,商铺,珠宝作坊,还有在云南、缅甸和暹罗的矿产,都会有个详细的单子。等结算清楚之后在行分配。”

    云想容若有所思的望着孟方,回忆最近几日的事,已隐约明白外公为何急于分家产。

    她在商铺和田庄走的勤,还重新做了一番部署,定会激怒楚寻。

    难不成楚寻有什么下一步的作为,逼迫孟方一定要趁着她在兴易将家分了?他说夜长梦多。难道是怕他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财产又要重新分配?

    若这样说,提前将财产划分出来,一锤定音之后,不光是对她和楚晏的保障,也会让外公安全一些。

    思及此,云想容颔首道:“既如此就安排人手加紧清算起来吧。将各类产业的账簿分门别类存放好,派可靠之人看管着,不要被人有机可乘。”

    “卿卿说的是。”曹氏也点头,又道:“玉静几日没有来。也不知道他们家到底有什么事。你也该去瞧瞧,能帮的就帮姑爷一把。”

    孟方并不愿意在曹氏跟前说起长女的事情。好在孟玉静已经醒来,身子也在健健康复,否则曹氏这里是无论如何也拖延不下去的。

    因着要清算财产,云想容的行程不得不拖延,只得写信回京都禀明了老夫人。

    原本以为请来十余个账房先生日以继夜的赶工,三五日就能清算明白的账,这一算就是半个多月。期间老夫人来信催了一次,却也不在催了。

第一百四十章 关心则乱

    京都,济安侯府。

    老夫人穿了身茶金色妆花金凤云绢的对襟褶子,花白头发梳成高髻,以赤金凤钗固定,并排斜插两根赤金累丝的月季花大簪,面上妆容描画精致,打扮的干净利落,贵气逼人,全然不见老态,到像是不足六十岁。此时正由穿了身藕荷色对襟云回纹素缎褙子,打扮素淡的二夫人汤氏扶着在西花园子散步,仆婢们都远远地跟着。。

    “母亲,弟妹和也带着孩子们出去很久了。家里头的事情一概扔下不理会,会不会不妥?”

    老夫人微笑,眼角下垂成三角眼的凤眸里精明隐现。

    “他们倒是不碍事,三房里统共那么几口子,就只剩下了你弟弟,左右有姨娘服侍,府里的大事还有我在,有什么不妥的?老二家的,你是担心小五的事儿吧?”

    二夫人被看穿了心思,不羞不恼的微笑,扶着老夫人在抄手游廊一边的春凳坐下,道:“母亲最懂得我的心思。”说着叹了口气,“宣和这几日问了我两次小五的婚事有何安排。母亲,您也知道,宣和的意思是想让嫣姐儿翻年也去参加选秀。”

    自己的儿子有这样的想法,老夫人怎会不知?

    “我知道。”老夫人略微一想,就已明白了儿媳的意思,道:“宣和是不是想过几日等卿卿回来,让嫣姐儿跟着卿卿一同进宫去陪着梅美人住段日子?也好得些机会?”

    “母亲果然最了解宣和。”二夫人深知作为媳妇永远不要在婆婆面前显示自己更了解夫君的道理,所以她只要有机会,就会以此法恭维老夫人,老夫人总是很得意,并且还指点她一二,屡试不爽。

    果然,老夫人心情极好的笑着,道:“这也不是不可以,一个妹妹进宫作陪是陪,两个也是陪。只是有一点你须得想好。”

    “请母亲指教。”

    “此番梅夫人同意卿卿进宫,着实是因为梅美人入宫这么久,圣恩依旧不深,想着若是能从她身边出来个飞黄腾达的,自己也能沾光。是以我一说是卿卿,梅夫人立马同意了。可是嫣姐儿不同。她和卿卿站在一处,岂不是都要被她的光芒遮盖住?我倒是觉得嫣姐儿走选秀的正当途径即可,尽量避开卿卿的锋芒。”

    二夫人闻言,不得不赞同老夫人的顾虑是对的。

    五小姐云嫣容随了生母潘姨娘的容貌,标准的瓜子脸,细细的眉毛,小鼻子小嘴的,有股子江南美人的柔弱和书卷气,娇小又甜美。原本她的容貌,在云家的姑娘里是出挑的,可与云想容在一处,的确是会被掩盖了光芒。与云嫣容相反,云想容生的高挑婀娜,其美艳自不必说,身上还有种常年管事杀伐决断的果敢和锐气。不只是云嫣容,任何女子和云想容在一起,气场大约都会被压制下去,人的第一眼总是看到云想容的。

    二夫人叹了一声:“可嫣姐儿已经十七了,已留了这么些年,三年前,若不是她偶然状况没有参选,说不定已经……后来也有许多机会,但因着宣和一直想着嫣姐儿能否入宫的事,我就将事情耽搁到现在,如今却是不能再耽搁了。”

    老夫人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闻言颔首道:“既如此,我们在想办法就是。此番入宫若真是为了嫣姐儿好,还是避开小六的锋芒是要紧,否则即便一同去了,皇上也未必能注意得到她,嫣姐儿的脾气你还不知?无端端做了绿叶,她不会心甘的。”

    “母亲说的极是。”

    二人说话时,并没看到抄手游廊的扇形窗另一侧的云嫣容,自然也没瞧见她满脸的不平和忿恨。

    云想容自小到大都压在她头上,小时候她斗不过她,长大以后仍旧被她压制着,如今听说云想容又得了他外公一大笔财产做陪嫁,连老夫人都一心一意向着她,有入宫去小住的机会也只让云想容去。说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怕她的锋芒被云想容夺走?她承认云想容是漂亮,可她也并不差啊!

    云嫣容愤怒的咬着嘴唇,靠墙不言语。她身边的丫头见她表情如此阴郁,低着头不敢做声。

    正当这时,外头来了小丫头传话:“老夫人,恬王妃与世子和二小姐来了。”

    老夫人站起身,理了理衣裳道:“咱们快些去看看吧。”

    “母亲,那恬王妃最近来的勤了些。”二夫人道。

    “她打着小六的主意呢。”老夫人笑道:“如今小六得了那么一大笔的财产,十个人都会眼馋的。”

    二夫人笑着颔首,不置可否。

    老夫人就吩咐一旁的月皎:“你去外院正则堂,看看承平伯在不在?若是在,就请他一同来吃杯茶,也好与恬王世子认识认识。”上一次恬王妃来时,间接的说了刘清宇想与沈奕昀结交的心思。一句话的事,她自然乐得帮忙。

    回了春晖堂,就见恬王妃带着刘嗪已经在吃茶了。老夫人与二夫人便和恬王妃、刘嗪闲聊起来。话题不知不觉就绕了到了云想容。

    “说起来也许久没见你们家小六了。她去了外家,还没回来?”

    “没有。”老夫人笑眯着眼,哪里不知恬王妃在打什么主意?左右得了财产也不是坏事,恰好是个值得宣扬的好事,老夫人故作叹息的道:“还不是她外公家的事,将小六儿他们一行人都绊住了。”

    “哦?可是什么要紧的事?”恬王妃满眼期待。

    老夫人道:“她外祖父要将财产分给她,这些日说是正请人清算呢。”

    原来是真的!恬王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就连与老夫人说话,语气都不自觉的悸动了几分。

    外院兼济堂。

    刘清宇正站在院中,望着一株参天的松柏发呆。

    已许久没有见过云想容了。不知她是否还在生他的气。

    突听闻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正见一身着浅青色细布直裰,身姿挺拔模样俊俏的少年公子迎面而来。虽穿着的是居家随意的直裰,并未配任何佩饰,可此人通身气派从容中透着一股子矜贵之气,加之眉目间的睿智,让刘清宇一瞬便猜到他是何人。

    “沈伯爷,幸会,幸会。”刘清宇拱手行礼,背脊挺直,面容上有了倨傲之色。

    沈奕昀微笑着还礼,打量着面前这人。

    身材高大,锦衣华服,看人时有自以为贵族的傲气和浮躁。明明已二十岁,却不见青年人该有的沉稳。

    他记得,这人是六小姐的夫婿?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张俏美的脸,逼的他走投无路的手段,面对他的煞气时镇定自若的微笑和微笑时弯成月牙的美目。那双眸子,灿然若星,顾盼神飞。那是个奇女子,固然铁腕,固然睚眦必报,却是与众不同的人。

    与面前这个满身倨傲的贵族青年,怎么看都不合适。

    当真可惜了。

    沈奕昀微笑着道:“早听六小姐说世子仪表堂堂,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一听这话,刘清宇喜上眉梢,急切的问:“你说六小姐夸我?”

    不过一句试探就漏了陷。看来这人不光看起来不怎么样,也的确是个草包,唯一会做的就是会投胎……

    沈奕昀对刘清宇越发不喜。明媚的丹凤眼却笑的眯了起来:“是的,在下才从兴易县回来不久,在来之前特地去孟家拜见了三夫人。世子也知道在下幼时与云家有些渊源。”

    “是啊,我知道,承平伯在这里住过一阵子嘛,那你与六小姐十分相熟?”问的有些紧张。

    沈奕昀笑着摇头:“谈不上,那时候年纪小,也不记得什么了。世子若不嫌弃,称呼在下名讳即可。”

    有了共同语言,刘清宇立即觉得沈奕昀是个不错的人,笑着道:“我学名刘轶,表字清宇。”

    “在下表字默存。”

    “好名字,默存,你去孟家听说他们家分家的事了吗?”

    “听说了一些,原来清宇你也听说了?”

    ……

    二人以云想容为话题,聊了片刻就聊到了爱好上,沈奕昀轻易得知刘清宇喜欢什么马,喜欢什么茶,喜欢去哪里吃酒,连府里有两个通房都知道了。最要紧的,沈奕昀还探知了刘清宇对云想容志在必得之心。

    半个时辰之后,刘清宇已经开始与沈奕昀勾肩搭背:“好兄弟,改日我找你出去吃酒。”

    “默存求之不得。我才刚回京都,认识的人不多,还指望清宇给我引荐一番。”

    “那是自然的。”刘清宇拍着胸脯道:“过几日我出去时就派人来找你。”

    “一言为定。”

    二人相视一笑。刘清宇觉得与这个漂亮的少年人十分投缘,好似有谈不完的话题,又拉着他聊起了别的。

    回程的马车上,刘清宇将与沈奕昀相识的事与母亲和妹妹说了,对他赞不绝口。恬王妃满心都在想云想容得了财产的事,并未理会儿子。刘嗪却道:

    “哥哥还是与那承平伯不要太亲近罢。他的身世你也不是不知道。谁知道皇上对他是什么意思。”

    刘清宇不以为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皇上做什么要忌惮,男人家的事,你别管。”

    刘嗪撇了撇嘴,不再多言。

    沈奕昀这厢却是刚与刘清宇分开,便急匆匆回房去写了一封信,用蜡封了交给卫昆仑:“你去叫咱们的人,连夜出城一趟将这封信交给六小姐。”

    卫昆仑见沈奕昀面色严肃,忙恭敬应了,接过信飞奔了出去。

    谁知没走几步,沈奕昀又叫住了他:“昆仑,别去了。”

    “爷?”

    “那封信,不必送了。”

    沈奕昀脸上挂着少有的自嘲笑容,仿佛一瞬间想明白什么似的,将那封信手了回来,以火折子烧了。

    云想容嫁给谁不嫁给谁,又不是她说了算。就算他告诉她那世子是个什么人,她有的选择吗?再说现在云想容和刘清宇还未定亲,他的信贸然一去,多半会被云想容当做疯言疯语。

    沈奕昀端坐在临窗的圈椅上,不仅在想自己为何要多管闲事。

    做好自己不就行了吗?他的麻烦难道还不够多?做什么要理会一个闺阁小姐嫁给谁不嫁给谁?

    最后,沈奕昀将缘由归结到“云想容是个不错的对手,他不希望看她明珠暗投”之上。

    ※※※

    “姨妈,我改日去看你。”云想容扶着孟玉静上了马车,笑着道:“你路上小睡片刻,今日也累了。”

    孟玉静自然知道自己能醒过来,全靠云想容找了沈奕昀弄来了百年人参。她对云想容越发喜欢,拍了拍她柔滑的手,道:“到底是女儿贴心,你表哥要是能够有你一半的贴心,我就阿弥陀佛了。”

    马车旁的人都是笑。

    楚晏不依的牵着马到了跟前,“我哪里不贴心了。”

    “臭小子,哪里能跟卿卿比。”孟玉静瞪了儿子一眼。

    见天色暗了,快要道宵禁时候,孟玉静对一旁的孟方和曹氏道:“父亲,等正式开始分家的时候我再来。”

    曹氏已经知道前一阵孟玉静并非是有事,而是病了,担忧的道:“你别勉强自个儿,让姑爷来也是一样的。”

    孟玉静下意识看向马车旁的楚寻。

    楚寻温柔的笑。

    她却笑不出来。只对曹氏道:“知道了,母亲快回去吧。”又嘱咐孟氏:“你照看着母亲。”

    “姐姐放心便是。”孟氏也笑。

    热热闹闹道别之后,楚家的马车缓缓离开了孟府。孟玉静靠着马车上柔软的翠绿缎面大引枕,撩起纱窗看向外头的并肩起码的楚晏和楚寻。

    她不知楚晏是否知道他父亲是锦衣卫的人。孟玉静在犹豫,这件事到底要不要让儿子知道。

    孟家的财产,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锦衣卫夺走的。她必须要阻止楚寻得到财产。

    可若是明说,她有不希望儿子与他父亲翻脸。

    看来世上之事,断然没有双全之法,只能做出选择了。

    回到楚家,孟玉静洗漱一番歪在临窗的罗汉床上想到底该怎么与楚寻谈,楚寻这厢已经换了居家常穿的月牙白道袍,进了屋道:“玉静,我有事要求你。”

第一百四十一章 鲜血

    孟玉静闻言,依旧斜躺在罗汉床上,随手抓过浅粉色的纱被来盖着腹部,斜睨楚寻:“什么事?”

    自从上次她被气的吐血昏倒之后,孟玉静对楚寻已凉透了心,她并不傻,自然知道楚寻想要她死。

    自己的儿子孟玉静最清楚,晏哥儿是懒得打理产业的,就算分得了财产,也是楚寻来经营。如此狼子野心的人,如何配得到父亲努力一生赚得的产业?

    楚寻对孟玉静懒得理会他的态度已是相当不满,奈何有事相求,他不得不放低了姿态,如从前那般温柔的对孟玉静道:“玉静,你看岳父也快要分家了,虽然咱们晏哥儿得的产业与卿卿的一样多,但你也知道,产业这东西的潜力是不同的,譬如说同样价值五百两的房屋和商号,商号会生钱,房产的租子才得几个利钱?我是想,你好歹是岳父的长女,这些年又在岳父身边,对岳父、岳母照顾的颇多,能否回去与岳父商议一下,给晏哥儿争取些潜力大些的产业。”

    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孟玉静都想为楚寻的厚颜无耻抚掌称好了。想为自己争取更多,却说成是为了儿子。她这个做娘的若不同意,岂不成了不为儿子着想?

    孟玉静心头怒火灼烧,冷冷的看着楚寻,“这些年我父亲对楚家已是仁至义尽,你仔细想想,没有孟家的提拔照顾。楚家会有今天?你到现在还不知足?我若是你,但凡还有一点良心,我连孟家的财产都不要!别以为你做那些龌龊勾当我不知道,懒得与你说,你还得寸进尺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难道是为我自个儿?我不是为了儿子?!”

    “你为了谁,自个儿清楚!别当你做了什么我全然不知!”

    孟玉静的话,戳的楚寻满脸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得。

    见楚寻那不自在的神色,孟玉静嘲讽的笑,道:“你用不着得意,明儿我就去告诉我父亲你是锦衣卫的人,你不仅要用药来害晏哥儿和卿卿,想把卿卿娶进门做儿媳妇得那笔财产,你还想杀了我,看我父亲是听你的,还是信我的!”

    “你!”楚寻单手点指着孟玉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孟玉静则嗤笑一声,悠哉的躺好,那闲散的姿态与楚寻的火冒三丈形成鲜明的对比。

    楚寻面上神色,却一点点由愤怒转为平静,低声道了句,“你怨不得我了!”

    说罢不等孟玉静作反应,一把抓住她的领子将她拖下罗汉床。

    ……

    楚晏担心娘亲的身子,回了卧房翻来覆去如何都睡不着,索性起身打发了下人,独自一人去孟玉静的卧房看看,谁知走到上房,发现院落中竟无一个下人服侍,照理说平时伺候茶水上夜的人都会在外候着,哪里有没人的道理?今日上院却安静的可怕。

    楚晏心里一惊,快步冲进去到了正房,刚到门前,却听屋内有重物磕碰之声,他伸手刚要推开格扇,竟从虚掩的门缝中看到鲜血淋漓的一幕。

    爹爹正抓着娘亲的领子将她的头从柱子边移开,柱子上和娘亲的头上都是血。随后又将娘亲放在地上,单手试了试她的鼻息,又探她颈部的动脉,随后脸上浮现出一个放心的诡异笑容,此间,娘亲的身体已不动了,唯有额头上的血,还在如泉涌一般。

    楚晏惊恐的捂着嘴,爹爹杀了娘亲!!!

    他第一反应就是冲进去,质问楚寻为什么要这样做!娘亲与他一直恩爱,他如何能这般丧心病狂!然而几乎是立即,楚晏就明白了。

    孟家要分家了。

    楚寻都能为了家产,给他和卿卿下春情散,对发妻,也下得去狠手。而且他还是锦衣卫的人。

    这个人,已经不是他的父亲,是个为了金钱而发狂的恶魔!他如果冲进去,楚寻绝对也会杀了他。

    他不怕死,但怕他和娘亲都冤死在这里,到最后还是会让楚寻得逞!

    不,他不能死,他不能让楚寻白占了便宜!他要给娘亲报仇,却不是现在去以卵击石!

    楚晏满脸湿润,不知是冷汗还是泪水,强迫自己转过身踉跄着飞奔出去。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跑出的楚家,更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

    他多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了还依旧如从前那般,父母恩爱,家境殷实,他可以做喜欢做的事,自由自在,羡煞旁人。可是他眼前总能看到孟玉静满脸是血的躺在地上,泉涌而出的血蔓延开来,他的眼前猩红一片……

    娘死了,被楚寻那个畜生杀了!

    他没有娘了!

    更没有爹了!

    楚晏不敢哭出声,咬着牙抽噎着,口中咸腥的也不知是血还是泪。

    一夕之间,他的世界颠覆了,毁灭了。

    ※※※

    云想容知道孟玉静自尽的消息时,呆呆的望着孟方,不可置信的道:“怎么会?姨妈好好的,为何要自尽?”她立即怀疑上了楚寻:“楚寻呢?现在是何反应?”

    “那个畜生!别叫我抓到证据!”孟方双眼赤红,声音哽咽沙哑。自得知消息到现在,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屡次出现幻觉,还看到长女在自个儿跟前谈笑。

    他命中无子,只有玉静和娴静两个孩子,如今一个却死的不明不白。孟方如何能甘心。

    云想容掏出帕子拭泪,哽声问:

    “官府的人去了吗?”

    “去了,我怀疑楚寻,可官府的人仔细查验过,你姨妈的确是自个儿撞柱而亡的。院子里服侍的人都没听见他们有争吵,也没有任何异常。”

    “不可能!我姨妈不可能自尽,好端端的,自尽是为何?那晏表哥呢?”

    “你表哥失踪了。”孟方颓然坐下,双手抓着头发道:“我心里敢确定一定是楚寻做的,但我找不到证据,仵作验尸也验不出所以然,而且他伤心欲绝,几次哭的昏过去,直骂自己不该让你姨妈单独留在卧房里,还说你姨妈自生了病脾气就变的古怪,时常悲观,有轻生的言语。他的说辞无懈可击,做法更没有破绽。”

    云想容脑袋嗡嗡作响,喃喃道:“我现在更担心表哥的安危。”

    孟方猛然抬头:“卿卿,你是说……”

    云想容含着泪颔首,“只希望事情不是我猜的这样,外公,平日里我表哥的那些手下那里你都命人去寻过了吗?”

    “寻过,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只能继续追寻了。外婆和我母亲那里……”

    “我去说。”孟方站起了身,语气沉重的道:“纸包不住火,不如我亲口告诉他们。”

    “先叫了郎中随行,还有让我身边的韩妈妈也跟着您一同去吧。万一有个什么的,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孟方无言的点头,脚步沉重的走出了书房。

    云想容坐在圈椅上,握着扶手的双手指尖渐渐发白,眼泪再一次滑落下来。

    她虽知孟玉静命不久矣,却不想她竟是这个死法。前世并未有她是自尽的传言,可见是病逝的。今生因为她的重活,引发了事情的变化,有了财产之争,也让她知道了楚寻的真实身份。若是追溯因由,或许都是因为她的到来,起初的一小圈涟漪已经慢慢荡漾开来了。

    曹氏和孟氏得知消息后根本无法相信,在确定孟方并非玩笑时,两人哭的死去活来,晕死过去数次,亏得早就有大夫伺候着,曹氏才没有死过去,但二人也都极为伤心。

    因着并非寿终正寝,孟玉静只停灵三日便下葬了。楚家将孟玉静的丧礼办的极为隆重,几乎轰动了整个兴易县城。待到一切妥当之后,曹氏也病倒了。孟氏失去胞姐,又担心母亲的身体,如熬油那般煎熬的心力交瘁。

    但十几日过去,楚晏仍旧杳无音讯。

    云想容时常想起面上风度儒雅,实际性情跳脱的表哥,就觉得他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

    然逝者已逝,生者还要继续生存,待到一切事情办妥之后,孟家的财产依旧是要按着原定计划来划分的。

    正厅当中,孟方身着黑色细棉布长衫端坐在首位,东府去了个二老爷,如今只派了大老爷孟元祥和大少爷孟旰作为代表,坐在东侧。

    身着黑色直裰的楚寻和着素白纱裙的云想容坐在西侧。

    屋内气氛极为压抑。不论东府还是西府,都是刚办过丧事,人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孟方头发白了大半,身子却坐的笔直,面色也很从容。

    在危急时刻能屹立不倒,可见意志坚定。

    云想容对外公很是佩服,也终于明白孟家的产业是如何在孟方手中做大到富可敌国的。

    孟方便叫了喜儿前来,将先前写好一式三份的清单发给了云想容、孟元祥和楚寻三人。

    “你们先过目,有任何疑问的可以立即提出来,回头在想变更可就不能够了。”

    云想容展开手中厚厚的账簿,其中将田产,山林,矿产,房产,铺面,作坊,庄园等分门别类列了出来,仔细看来,抛出东府所得的一成产业,剩余的外公分了起来确实偏向她一些,一些临街的房产,位于闹市的铺面,还有位于缅甸和暹罗的宝石矿,以及位于京都孟家在作坊,和在精度附近收成好些个的田庄山林都是归他所有的。楚家那一半虽然是同等价值,但潜力远不及她所得的。

    云想容合上账簿,已经做好楚寻会厉声反对的心理准备。

第一百四十二章 跌宕

    云想容合上账簿,她原本对财产之事就不怎么上心,金箔之物更不至于让她心动,加之孟家出了这样大的事,云想容满心都在姨妈的去世的悲伤和楚晏失踪的焦急上,哪里会在乎财产如何分配?

    不过她知道,楚寻是一定在乎的。

    此番姨妈的去世和表哥的失踪,定然都与孟家的财产有脱不开的干系。

    云想容含笑望着楚寻,平静的等着他跳出来厉声反对。孟方也是如此。

    东府之人左右得到固定的那一层,这会子已经放下心来,孟元祥看戏不怕台高的道:“啧啧,我说二太爷这番分配着实不公,怎么给了云家小姐的都是那些坐等着收钱的,大姑爷怎么说也是为了孟家尽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孟元祥话音方落,孟旰就重重的点头:“的确不公。”

    谁知楚寻却站起身,义正言辞的道:“我并不觉得岳父的分配不公。这些年楚家受孟家的招抚难道还少?再者说晏哥儿是男子,还会去与她表妹一个女儿家计算长短?咱们又不是不会经营,怕什么的。”

    一句话,说的孟元祥闷气郁在胸中,心里暗骂楚寻不知好歹。

    孟方和云想容却都同时心下生出警觉来,事出异常必有妖,楚寻定然还有后招。

    楚寻这厢给孟方行礼,道:“岳父大人,我赞同您的分法。”

    孟方微笑着颔首。

    楚寻又道:“不过,我也有些建议,希望岳父大人,还有云姑娘能帮着参详一二。”

    云想容挑眉望着楚寻:“楚老爷请讲。”

    楚寻并不在乎云想容对他的称呼,负手道:“众所周知,孟家是做珠宝生意发迹,后来才逐渐涉及到其他产业上的。但到如今,珠宝生意仍旧占了孟家生意的六七成。从宝石矿开矿,采集,筛选,涉及,到雕琢成型,制作成饰品,再到铺面里头出售,要经过一道严格的流程,其中有任何一个断点,都有可能会影响一枚宝石的命运,更可能会影响孟家的生意。”

    云想容隐约已经猜到楚寻要说什么了。

    孟方捋顺着胡须,道:“所以呢?”

    “所以,我觉着虽然如今孟家分家了,并且那些矿产和铺子,作坊都到了云姑娘手中,但其中的一些工序是在我的手中的。我们若是各自拿了各自的那一份,独自去经营,难免会让孟家的生意出现断层,是以,我建议往后孟家的经营还如从前那般,只获利之时我们各自取自己那部分产业的盈利。不知岳父大人、大老爷和云姑娘觉得如何?”

    云想容抿唇,她也是这样计划的,她毕竟养在深闺,偌大家产也不好去经营,更缺少经验,所以她原本打算与外公商议,请他帮衬她管理着那些产业,然后抽取其中的二成利润分给外公以作答谢。可这话却叫楚寻先说了。

    孟方微笑称赞,心里却是明镜一般的,他知道楚寻接下来会做的,却因为现在他已不是孟家财产的主人,不好在多言。

    楚寻见孟方点头,得意一笑,道:“云姑娘是闺中千金,自然不懂得如何经营,在下不才,愿毛遂自荐。”随即对着云想容温柔慈爱的笑着,道:“云姑娘放心就是,姨爹来为你经营,赚了银子绝不会少了你的那一份。你只管坐等着数钱,绝不用在考虑其他的了。”

    云想容眉头紧锁,红唇抿着。

    楚寻打的好算盘!他来经营,岂不是赚一两还是一百两,账面上都由他来说的算了?!

    这明摆着是给他掏空孟家财产的机会,云想容哪里会同意。

    “楚老爷说的固然是,但我不赞同。”

    听云想容毫不犹豫的否定了楚寻的话,孟方纠紧的心终于放松了些。只要云想容与楚晏抗争到底,就还有胜算。

    孟元祥此时考虑的却是东府的利益。

    他们自己是定然不会经营的,就算全心去经营,怕也是要赔本。还不如交给旁人去劳作,自己收钱就是。楚寻和云想容两个人都有经营的权力,相比较,固然是前者更加让人信得过。

    是以孟元祥当即站起身来,道:“我赞同。我们东府的那一成的产业愿意交给大姑爷去经营。”

    楚寻早已料到是如此。背脊越发挺直,笑容也越发自信了。今日他既然来,就是志在必得。他得到的产业虽然稍次,但若经营权在自己手里,将来谁赚钱谁亏钱就是他说了算了!

    云想容镇定的望着这两人,道:“我不赞同。我愿意将我的那一份财产交给外公打理。”

    楚寻想不到云想容会如此坚决的反对。

    一个千金小姐,不是只等着坐享其成就行了,做什么现在来与他较真?!

    楚寻冷下脸来,道:“云姑娘的意思,难道是为了你的私心,眼看着孟家的产业分崩离析?孟家经营到现在,可是你外公一滴汗珠摔八瓣辛苦而来的,禁不起任何人去糟践。你若是想做孟家的罪人,就尽管带着你那四成半的财产远远走开吧!”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云想容若不答应,就成了孟家的罪人。

    云想容冷笑,“楚老爷当真是我见过的最善于诡辩的人才。孟家产业的确禁不起任何人去糟践,所以我才不会将这个经营权让给你!”

    “你!你说什么!”楚寻瞪着云想容,隐约觉得她那双明亮的桃花眼中,仿佛有洞彻一切的清明。

    云想容站起身,冷然望着楚寻,“我说什么,楚老爷心知肚明。”

    孟元祥见状,生怕自己的那份产业交给云想容去经营会赔了本,连忙道:“这财产统共分成三份,现如今我们两份的都已经赞同由大姑爷来经营,唯有你不同意也是没有作用的。”

    没有作用?那她宁可背着孟家罪人的骂名,也要带着这四成半的财产离开,坚决不能交给楚寻,刚才看过单子,她已知道孟方在做分配时早就已经做过打算。矿石的源头在她手中,经营权力也在她手中,只要她和外公把握的好,完全有可能将楚寻挤出这个行业!

    “那就看看,我不同意有用没用!我的产业,我自己做主,我不愿意交给谁来经营,没道理还有人强按着头的!”

    “你这无知的女子!”楚寻气急败坏的道:“难道姨爹还能害你不成,你当我觊觎你的银子吗!东府的大老爷都赞同了……”

    “我也不赞同。”

    楚寻的话没说完,就听见外头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低沉男声。

    云想容和孟方闻声,心中大动,齐齐看向门前。

    就见楚晏身着缟素,缓步扶手而来。他的容貌还如从前那般,唇红齿白清俊的很,只是脸上身上都瘦的厉害,双颊已经凹陷下去。一双眼却显得更加明亮有神了。素袍穿在他身上,有些道骨仙风的味道。青年人的朝气却从他的身上彻底消失了,如今只剩下陌生的沉着。

    云想容眨了眨眼,她没有看错,的确是沉着。楚晏就仿佛一下子长大了是的,蜕掉了原本阳光开朗的外壳,变成了现在这个步履沉稳,风姿儒雅,笑容温和却也冷漠的青年。

    “表哥!你回来了!”欢喜是发自内心的!无论如何,只要人活着就好!

    孟方也站起身,连连走了几步,双手抓着楚晏的手臂上下打量,“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楚晏眼里含了泪,却被他立即忍了回去,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稳重平静,给孟方行了礼,又对云想容亲昵的微笑,随即便一撩袍摆,潇洒的坐在云想容的身边,道,

    “孟家的产业的确是不容分割的,我赞同先前楚老爷提出的办法,但是这个经营的人选,我想,能够将孟家在短短数十年之内经营成如今状况,我外公的智慧与经营手段已经毋庸置疑,这个经营人选,唯外公可以胜任!”

    云想容赞同的颔首,“我赞同。”

    东府见其他两位正主都点头了,况且孟方的确比楚寻更加合适,孟元祥也点头道:“我也赞同。”

    场面急转,板上钉钉,楚晏的突然出现,将原本的僵局打破,孟方和云想容都不必担心财产落入楚寻手中会被锦衣卫夺走!

    云想容与孟方相视一笑,二人又同时看向楚晏。

    楚晏并未如从前那般开朗的笑,只是微微的挑起半边唇角,笑容虽然真诚,但看着楚寻的眼神却含着讥诮。

    楚寻这些天一直在找楚晏,心里还有些担心的,可刚才他叫自己“楚老爷”,还胳膊肘往外拐。楚寻的怒火已经不能控制,再也做不出方才的温和慈爱,指着楚晏大骂道:

    “小畜生,我看你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关键时刻你不帮衬着你老子,竟然去管外人的事。”

    楚晏好似听不见楚寻的叫嚣,起身走到门前对着外头说了句什么,随即便有四名差役手执镣铐木枷进了正厅。

    “楚寻,有人证明你亲手杀死发妻孟氏,知县老爷这会子正在衙门里等着你呢,跟我们走一趟吧!”

    楚寻闻言,双眼圆瞪,不可置信的看着楚晏。

    孟方和云想容以及厅内其余人也都噌的站起身。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会出现如此变化。

    楚寻惊讶之后,却是朗声大笑起来,笑声张狂又肆意,那四名差役见情况不对,就要上前将之锁了。

    楚寻见状,从怀中掏出一个乌木的腰牌:“我是锦衣卫暗探,我看谁敢动我!”

第一百四十三~一百四十四章 特别

    四名差役见了那乌木腰牌,果然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一番,为难的望着楚晏。

    楚晏既能做的了兴易县的地下龙头,就是与兴易县知县老爷也有交情的,他们今日看了楚晏的面上来,却想不到楚寻竟然有这样的背景。

    锦衣卫的人,哪里是他们寻常差役捕快之辈敢轻易动的?

    楚寻见那四人迟疑,越发得意的哈哈大笑,笑声张狂肆意,震的承尘上灰尘飘落。

    那张狂的笑声,也让满屋子的人都觉得今日事情不妙了。

    云想容抿唇,飞快的思考着应当如何应变。她的侍卫就在外头,自然能护着他们的周全,但如果楚寻如她锁料想的那般携令牌让官府的人强行插手,善后起来怕是难办。

    楚晏上前一步,将外公和云想容都挡在身后,眼神阴郁的望着生父,沉声问:

    “你待如何。”

    “如何?我是锦衣卫暗探,你们谁都动不得我!”楚寻瞪着楚晏,眼中仿若有两簇怒火在燃烧:“你是我儿子,却反过来帮衬着外人来对付我?既然你不讲父子情分,你也怪不得我,须得怨你自己!”

    楚寻发狠似的将腰牌往四名差役面前一举,吩咐道:“孟家东西两府里住的都是我调查了多年的危险人物,我命令你们,将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楚寻话音方落,屋内就乱作了一团。丫鬟下人们纷纷慌乱避开,更有机灵的飞奔着进了内宅去找孟氏报讯。

    四名差役迟疑着就要上前去羁人。

    就在此刻,屋外头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

    “谁给了你这个权利!”

    正厅六扇格扇同时被“砰”的推开,数十名身着玄色戎装,头戴斗盔,腰佩绣春刀的汉子鱼贯而入,其余几名身着黑色短褐的汉子簇拥着一个着暗黄色飞鱼服的十八九岁的俊后生走了进来。

    孟方讶然望着来人,只见那人生了张浓眉大眼的娃娃脸,两颊酒窝深深,不笑也似在笑,身材却十分高大健硕。此刻浓眉微蹙,点漆双目傲然环视屋内,目光落在云想容身上,仿佛松了口气。

    孟方又见云想容也对着那人微微颔首,疑惑的挑眉。

    尉迟凤鸣讥诮的望着楚寻,嘲讽道:“谁给你这个权力了,嗯!?”

    最后的那一声拉了长音,吓的楚寻双腿一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道:“草民见过尉迟大人!”

    “草民!你也知道你就是一介草民,还胆敢拿着鸡毛当令箭!”尉迟凤鸣冷笑:“你这种人,也配自称锦衣卫的暗探?锦衣卫的老脸都给你丢尽了!来人,把他给我带走!”

    “是!”两名汉子上前,一左一右的驾起楚寻。

    楚寻摇着头大叫:“我这,我这也是为了上面办事,我这是……”

    尉迟凤鸣面色一变,比了个手势,一旁之人立即上前狠狠抽了楚寻一个嘴巴,打得他当即吐出两颗和血的牙齿。

    “在敢胡言乱语,你知道后果。”

    楚寻抖若筛糠,他刚才情急之下不留神将锦衣卫的秘密给说了出来,眼看着锦衣卫对自己下如此狠手,楚寻就知事情要坏!

    楚寻求救的望着尉迟凤鸣,见尉迟凤鸣冷着脸,不可能放过自己,又转而看向楚晏。

    “晏哥儿!你帮帮我吧!我是你爹啊!”

    楚晏闻言,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讥讽一哂,声音如淬冰,平静的问:“你杀我娘亲时,可想过今日会求我救你性命?可惜我这个人自小不听话,就只听我娘一个人的。现在如果我娘还在,吩咐我给你求情,我定然不会说半个不字。可惜,我娘死了。”

    楚晏缓步走到楚寻跟前,嘲讽的笑道:“你害我就罢了,如今手上还沾了我娘亲的血,也好意思腆着脸让我叫你一声爹?呸!”一口唾沫啐在楚寻脸上。

    楚寻偏头,唾液沿着他的鼻梁滑到满口鲜血处。他愤怒又害怕,还要说话,头发已经被楚晏一把抓住了。

    他感觉到楚晏的拳头在一点点的收紧,一大把头发都被他攥着,头皮被拽的生疼。

    “住手,你这小畜生!”

    “我真恨不能让你也尝尝滋味!”楚晏猛的一拽,手上抓了一大把的头发,上头还连着头皮,鲜血淋漓,“不过也好,你既然说自个儿是锦衣卫的人,今后就与锦衣卫好生相处吧。那些什么拷打,逼供,各式各样的刑具,不尝尝怎么能行呢?”手一甩,满手头发扔在楚寻脸上。

    一听到刑具,楚寻早已吓得脸色灰白。

    尉迟凤鸣笑吟吟的对楚晏道:“楚兄不必担忧,锦衣卫要清理门户,自然有千万种办法。”又吩咐那两个人:“带走吧。”

    两名汉子应是,拖着楚寻往外走,楚寻满口是血的大声叫着楚晏的名字。

    楚晏闭了闭眼,双拳紧紧的握着,牙关紧咬,口里尝到了咸腥的味道。他已经感觉不到心痛了,胸口处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不知道如何才能填满。

    云想容见楚晏浑身僵硬的呆站着,担忧的走到他身旁,轻唤了一声:“晏表哥。”

    楚晏转回头,眼中的悲伤已完全隐匿不见,而是安慰对她笑着:“我没事。”

    云想容突然觉得心疼的很。

    从前那个开朗的少年,已经被残酷的现实磨成了今日的样子,她仿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四名差役见了真正的锦衣卫,纷纷恭敬的给尉迟凤鸣行礼。

    尉迟凤鸣与那四名差役寒暄,道:“锦衣卫今日清理门户,还要劳烦四位走一趟,是我们的疏忽了。”

    四人连称不敢,先前楚晏所说的杀人案子,也顺理成章的交到了锦衣卫手里。

    待到四人离开,尉迟凤鸣才打发身边手下都到院子里去。随即恭敬的给孟方扫地一揖:

    “孟老爷。”

    孟方受宠若惊,连称不敢:“您是朝廷命官,如何能给草民行礼,草民万万担不起啊。”

    尉迟凤鸣笑道:“我与容容既是亲戚,又是朋友,现在我不是什么官,只不过是来府上串门子的晚辈,孟老爷自然担得起我一礼。”

    这话一说,不但拉近了关系,还给了云想容极大的体面。

    孟方对面前这小伙子有了些好感,更是意味深长的望着云想容。

    云想容并未注意孟方的神色,而是挑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道:“凤鸣表哥怎么会亲自前来清理门户?这清理的未免晚了些吧。”虽知道尉迟凤鸣与她的关系并没有近到见了是孟家的事就要避开的程度,可她对锦衣卫之前图谋孟家财产,还是很有怨气。

    尉迟凤鸣摸了摸鼻子,肩膀撞了云想容一下:“容容,我也是公务在身,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生你的气?我哪里敢。”云想容别开脸不看他。

    尉迟凤鸣笑的更谄媚了,“你看我这不是及时赶到了么。再说我……”话音一顿,脸色微有些难看的捂着左胸处。

    楚晏早发现尉迟凤鸣脸色不是很好,忙道:“你怎么了?”

    “不碍事,早前受了点伤。”尉迟凤鸣拿开手,见掌中有些许红色,暗黄色的飞鱼服胸口处也透出了一点血迹。

    云想容见状面色一变,忙吩咐:“来人,把东跨院收拾出来。”随后不赞同的瞪着尉迟凤鸣,“你受了伤?怎么还出来乱跑,不好生养伤!”

    “我急忙来了,还有人嫌我来得晚呢!”尉迟凤鸣委屈的翻白眼。

    云想容语塞,有些后悔刚才的责怪。

    或许是尉迟凤鸣来的太及时了,及时的出乎了自己的预料,所以她开心的过了头,才会忘了她不该对尉迟凤鸣又埋怨。因为不论是先前要算计孟家产业,还是后来放弃了,都不是尉迟凤鸣说了算,全都有上头下令。

    云想容正色道:“我不是嫌你来得晚,我是与你玩笑呢。”。

    尉迟凤鸣眼睛含着笑意,目不转睛的望着云想容俏美的面庞,低道:“下次你有什么事情可与我直说,我做得到的自当尽力,再不要这样转弯了。”虽这样说,心下对云想容能想到找他帮忙很是喜欢。

    云想容闻言一愣,什么转弯?疑惑的看着尉迟凤鸣,他那个笑容,好似比以前对她更加亲昵了。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云想容跟在孟方身后,送楚晏和尉迟凤鸣走出正厅,才下台阶,就看到院中立着的那些身着玄色戎装的汉子们。

    见了尉迟凤鸣,汉子们齐齐行礼,口称:“大人。”

    尉迟凤鸣见有这些人在,孟家的下人们都各个噤若寒蝉躲的老远,便道:“你们先回去吧。”

    “是,卑职告退!”汉子们齐声倒是,随即队列整齐的离开了前院。

    眼看着一大群锦衣卫离开,仆妇们才敢走出来,再看向尉迟凤鸣的时候,目光中变充满了恭敬,更有些小丫鬟们望着尉迟凤鸣交头接耳。

    孟氏带着孙妈妈、云娘和姚妈妈快步来到前头,正看到这一幕。

    孟氏长吁了口气,“凤哥儿。”

    尉迟凤鸣闻声回头,见来人是孟氏,露齿而笑,行礼道:“三夫人。”

    “快起来,无须如此多礼。”看到尉迟凤鸣胸口的血渍,孟氏惊慌的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前儿受了点小伤,许是来的太急,伤口裂开了。”

    楚晏道:“姨妈,我先带尉迟大人去包扎一番。”

    孟氏这才发现楚晏也回来了,喜上眉梢,连连道好,又吩咐了姚妈妈派妥帖的人去服侍。

    孟元祥和孟旰这会子早已经被方才的场面镇住了,心中暗自感慨那些贵人们的交际圈子果真是他们这些寻常百姓们无法揣测的。对着孟方极为客气的道了别,匆匆忙忙回东府去了。

    孟方这才有机会问云想容:“是你请了尉迟大人来?”

    云想容摇了摇头,“我根本不曾料到今日楚寻会那样反应,哪里会先请了凤鸣表哥来清理门户。”再者说,她并不愿意与身旁年龄相当的男子走的太进,怕有后患。

    孟方和孟氏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了然情绪,父女二人默契一笑。

    云想容哪里不知道母亲和外公在混想什么?不过她怕越描越黑,索性随他们去想吧。便转移了话题,道:“外公,往后孟家的产业还是交由你打理,我和母亲也该准备回京都去了。眼看着都六月了,再不回去,我怕老夫人那里不好交代。”

    孟方想到最大的一个难题就这样解决了,脸上有了笑容,如今这状况是他最乐于见到的,两个外孙团结自然不必说,且财产虽然分了出去,却还是在孟家的手中掌握着,没有被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强取豪夺去。

    孟方望着云想容,玩笑道:“往后你就是外公的东家了,我还要好生打你的溜须呢。”

    “外公说笑了。不过,往后外公多教导表哥一些才是正经的。”云想容叹息着道:“可惜我不是个男儿身,有些事情必然无法做到,将来所有的产业,还是要由表哥来经营的。外公也可以趁着这些年多教导考验表哥。”

    孟方正色点头,“我会的。不过卿卿,你当真是一员福将。”

    “哪里是我有福,是老天舍不得外公的心血付诸东流。”

    但老天却无情的夺走了孟玉静的生命。

    孟方、孟氏和云想容同时想到此处,都有些伤感的低下了头。

    回了内院,正听见有几个小丫头聚在一处,其中一个绘声绘色的描述方才前院亲眼看到的情景,赞叹道:“那位大人当真是好气派!”

    云想容闻言莞尔。尉迟凤鸣虽年轻,可也是官场中的老人了。气派自然是不缺的。可她还是有些疑惑尉迟凤鸣方才那一句话的意思。

    什么叫“有事可以直接说”,什么叫“不需要再这样转弯?”

    难道有人帮她给尉迟凤鸣报了信?否则孟家锦衣卫和东厂安插的人早就撤出了,这里等于是废弃战场,生死也都由他们自己,可从来没听说过锦衣卫还有这种善后方式的。

    可到底是谁及时请了尉迟凤鸣来呢?

    云想容百思不得其解。

    %%%

    孟府外,眼看着锦衣卫和官府的人都从侧门离开了,楚寻也被锦衣卫铐走了。小猴和卫昆仑都松了口气。

    “四少爷当真料事如神。”卫昆仑感慨,正了正头上的草帽,推着独轮车往集市方向走去。

    小猴也打扮成个农家小子的模样,跟在卫昆仑身旁帮忙推着一车青菜,道:“爷自然是聪明绝顶的,早料到那个尉迟家的会上心六小姐的事,果然发出个楚寻要杀六小姐的消息,他就不故自己还受了当胸一剑的伤气势汹汹的带着人赶来了。可是你说,这算个什么事儿?”

    “什么什么事儿?”卫昆仑不懂小猴在说什么。

    小猴瞪了他一眼:“说你是榆木脑袋,你不信。我且问你,咱们爷为何要派人盯着孟府?咱们此间的事情原本不是完了吗?”

    卫昆仑脚步缓了下来,为何?

    “还有,爷为何要暗中派人保护那个楚公子,他与爷没什么交情吧?”

    “因为楚公子是六小姐的表兄,爷年幼时候又受过六小姐一家的恩惠。”

    “才不是!”小猴摆手道:“说是恩惠,早就还清了,而且要不是爷出手,此番孟家的财产他们能留得住?还能等着分家?就算早前没还清,这一下子也还清了吧。我再问你,爷为何发现事不对就想法子去给尉迟大人通了风?还派了咱们两个来盯着,好像怕有万一似的!咱们可都是做大事的人,哪里用咱们出来。”

    “那是因为爷进了京都,不必要的时候不想引起旁人注意,所以不轻易出城。”

    “切!我看爷是明明想做好事,还不想让人知道。”

    卫昆仑惊奇的望着小猴,“你是说爷……”

    “我就说爷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明知道那个尉迟凤鸣一得到消息准来,且六小姐看到那家伙带着伤赶来必然会感动,他还敢管这种闲事,就不怕让人占了先机!没瞧刚才那群锦衣卫,都穿着戎装呢,锦衣卫办事大多不都是穿便装的吗。我看尉迟凤鸣分明是想在孟家显摆!”

    卫昆仑皱着眉想了想,摇头道:“也不尽然,你不要把爷想歪了,爷是做大事的,再说这么做,或许也是为了报恩。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去你的涌泉相报吧!我就是觉得爷这么做太傻了。明明暗地里掌控操纵着事情的发展,为了那个云六小姐好,还不让她知道是他安排的,她领情都是领别人的,什么玩意儿嘛……”小猴不平的唠唠叨叨。

    卫昆仑自小与沈奕昀一同长大,自然更懂得沈奕昀的心思。沈奕昀是个重感情的人,被他重视的人,他会不遗余力的关心,不论对方会不会领情。

    而且他们现在自身难保,麻烦重重,沈奕昀就算有心思,也断然不会轻易拉人下水的,让云六小姐擎着别人的好,保护了她还将她推开,也是一种保护。

    卫昆仑思及此,不免有些伤感起来。

    二人回了京都去给沈奕昀回话时正是清晨,沈奕昀刚练过一趟五禽戏,正斜歪在临窗的醉翁椅上摇晃着看书。

    闻言抬起头笑道:“不错,你们做的很好。”旋即放下书,起身道:“我今日要和恬王世子去泛舟游湖,你们是歇息一下,还是跟着我去?”

    小猴嚷道:“自然是跟您去!”

    沈奕昀道:“那就快着些吧。免得让人久等。”

    小猴应了一声,欢天喜地的下去预备了。

    见小猴走远,卫昆仑才疑惑的问:“爷,你为何不让云六小姐知道呢?”

    “知道什么?”沈奕昀见卫昆仑黝黑的脸上那纠结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禁不住莞尔:“有什么好叫她知道的?我不过是为了我自己罢了。”

    “为了你自己?”

    “是啊,这么有趣的对手,若是折在别人手里,岂不是糟蹋了。”沈奕昀进屋去更衣,清越的声音含着少有的笑意:“我还期待着下一次与她交锋呢。”

    卫昆仑闻言,越发纠结了。跟着沈奕昀出去,都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当游湖时看到刘清宇还带了二小姐刘嗪一同前来,其余的贵公子也有带了妹子的。

    虽然他们男女乘坐两艘游船,可另外一艘传上的女子总有“不经意”看向自家主子的。

    卫昆仑自来知道沈奕昀自小到大都极有女人缘,可他对所有女子都是冷冰冰的没什么兴趣,就连恬王家的二小姐冲着沈奕昀微笑,沈奕昀也同没看到一般。

    这就是沈奕昀对待寻常女子的态度。

    卫昆仑突然开始回忆沈奕昀看云想容时候的眼神。

    有时生气,有时欣赏,有时若有所思,有事充满开怀,却惟独没有漠视。

    卫昆仑突然觉得,爷将云六小姐看成对手,反而比只当她是个寻常女子更叫人担心。因为是只看做寻常女子,那便只是一个附属品。而当做对手的前提,首先就已将对方放在与自己平等的位置上,在爷的心目中,云六小姐是与他地位等同的女子,是区别于其余那些可以漠视的女子的。且他还在暗中帮衬着云六小姐,还不打算说明……

    卫昆仑挠了挠头,他开始认同小猴的那句话了。那个云六小姐八成就是有什么神通,说不定还是什么精怪变的,不然怎么能有这种法力,让沈奕昀刮目相看。

    云想容哪里知道自己在卫昆仑眼中变成了什么精怪?此刻她正读者匡和玉的回信,就听见外头一阵说话声,随即门帘一挑,英姿笑道:“小姐,夫人和尉迟少爷来了。”

    不多时,就见孟氏和尉迟凤鸣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孟氏穿了件素白的袄子,下着牙白挑线裙子,后头跟着穿了件寻常的藏蓝色细棉直裰,显得面皮白净笑容极为可亲的尉迟凤鸣。

    “……那样当真不错,能得你的帮助,我也就放心了。”

    “三夫人不必担忧,我手下的那些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有罪之人。”尉迟凤鸣咧着嘴笑。见云想容在看自己,笑道:“我在与三夫人说楚寻的事。”

第一百四十五~一百四十六章 回都

    云想容微微颔首,给孟氏行了礼,便拿了匡和玉的回信来看,似乎一点也不好奇楚寻会有什么后果。

    孟氏在临窗铺了猩猩红锦缎坐褥的紫檀木三围罗汉床边坐下,笑望着女儿。

    女儿在专注做事时,眉间微蹙,红唇轻抿,神态乖巧中又透着沉静和睿智,像极了年轻时的咸宁。想到即将要回府去,她连日来阴霾的心情也清朗了许多。

    尉迟凤鸣却是走到云想容跟前,奇道:“容容,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

    云想容抬眸看他,见他双手撑着桌案边缘向前俯身,娃娃脸上满是疑惑,笑道:“锦衣卫自然有清理门户的办法,再者说他还违背了锦衣卫的规定,为了一己私欲伤害了百姓,你们不是该有处置么?左右他到了你们手里没有好处就是,我一点都不担心。”

    尉迟凤鸣笑了起来:“你说的也是。”随便拉了把交椅坐在云想容身边,道:“我决定让楚寻留下来做教材用。”

    “教材?”

    “是啊,锦衣卫常常要做拷打之事,拷打可是一门学问,总不可能去用布偶练习吧,正好在楚寻身上找找办法,我会留着他的性命,还不知他会锻炼出多少好手呢。”

    云想容闻言眨了眨眼,噗嗤一声笑了,“你还真会想法儿,亏你怎么想得出。”这就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好的办法。

    她笑容绽放时,原本出挑的面庞更平添了艳色,尉迟凤鸣也露齿而笑,抑制着心头砰然,似不经意的别开了眼不去看她的笑颜,对孟氏道:“不知道三夫人觉得这样处置可好?”

    孟氏一听方才尉迟凤鸣的解释,就觉得楚寻这辈子已经折了。她自然是心软的人,在平日里听到这等折磨人的事定然会恻然,但楚寻残忍的杀害了孟玉静,还逼的楚家家破人亡——听说楚老爷子这会子已经因为一股火病入膏肓,快要一命呜呼了。罪魁祸首就是楚寻,他死有余辜。

    “这么做很好,凤哥儿想的很周到。”孟氏手心里冒汗,却是坚定的点头。

    尉迟凤鸣撑着下巴笑道:“既如此,我就安排人将他押解回京了。”眼角余光见云想容又在看那封信,略有些不满的道:“你看什么呢,我好容易来一趟,就不行跟我说几句话?”

    云想容这才放下信纸,起身到孟氏身边坐着,道:“那是匡先生的回信。”

    匡和玉已经于云想容书信往来指点她技艺八年,这件事京都勋贵簪缨无人不知,尉迟凤鸣又素来知道云想容爱好书法,就喜欢研究这些个,自然也不会再介怀。

    刚要说话,突听外头英姿和柳月的声音:“七小姐。”

    随即珠帘撩起,穿了身浅粉色对襟袄子,下着豆绿色挑线裙子的云明珠缓慢的走了进来。她后头还跟着捧了厚厚一叠纸的康孙氏。

    挨打之后,云明珠一直在房中静养,今日是头一回出来,云想容见她瘦了一些,原来饱满的鹅蛋脸现在瘦出了尖下巴,一双杏眼更加大了,越加显得人楚楚可怜。

    云明珠随了邱翦苓的容貌,她的样貌素来都是出挑的。

    “母亲,六姐。”云明珠屈膝行礼,似乎在咬牙忍痛。

    孟氏忙道:“快别多礼,康妈妈,拿厚实的垫子来,扶七小姐坐下。”

    康孙氏应声下去,在玫瑰椅上铺着厚实的褥垫。

    云明珠这才对尉迟凤鸣也行了礼,在康孙氏的搀扶下缓缓落座。道:“让我抄写的那些东西,我已抄完了。”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

    云想容颔首,吩咐康孙氏拿过来。

    她当然不耐烦去数云明珠有没有少抄一遍,只大略翻了翻,见她字迹尚算工整,又觉得无端的没必要给自己惹气,就笑着道:“写的很好。”言下之意是过关了。

    孟氏一想尉迟凤鸣也不是外人,便训教道:“往后你不可在调皮莽撞,既然你父亲将你交给六姐教导,你也要好生学习起来才是。”

    云明珠低垂着头,咬着下唇颔首。心里暗骂孟氏不地道。在尉迟凤鸣面前这样说话,可不是作实了她不听训教调皮的形象?要让尉迟凤鸣怎么想她。

    云想容似是能猜得到她在想什么,道:“还有,下一次母亲会客之时,你也要看着些。”言下之意是云明珠自己不知道挑选时候,趁着现在来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

    云明珠脸上骤热。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后悔自己这时候来,但更气云想容和孟氏毫不留情。起身道:“是,我告退了。”然后行礼,由康孙氏扶着的退了出去。

    出了门站在廊下,云明珠一直隐忍的怒气才直冲到脸上,又不想让下人们看得见徒惹了是非,只能横眉怒目默不作声的往前走。

    康孙氏松了一大口气,好歹七小姐现在知道不惹事了,做事多少也要学会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去与六小姐硬碰硬,不是以卵击石么。

    康孙氏腹诽着,扶着云明珠往厢房走去,没走几步,却看到云博宜和云传宜说笑着往这边来,看样子是要去正厅的。

    云明珠停下脚步。

    云传宜冷然看她一眼,便与她擦肩而过,先一步走了。

    云博宜对她也颇为不喜的模样,不过还是勉为其难的叫了声“七姐。”随即颔首离开。

    云明珠隐忍的怒气终于按捺不住,又不敢大声喧哗,怕云想容又要让她吃纸,就一边走一边紧握着康孙氏的手骂道:“小崽子,小白眼狼,亲姐姐都不认,去认那些外四路的亲戚,他六姐好,九弟好,以后就不要叫我姐!”

    康孙氏听了默然,只是脚下又快了一些,带着云明珠赶忙回去了。

    云传宜和云博宜到了云想容屋里,给孟氏和云想容行过礼,就一左一右跑去缠着尉迟凤鸣。尉迟凤鸣这些年在云家走动的勤,又因为身为锦衣卫的大官,且对人又随和,对小孩子格外有耐心,云博宜兄弟俩对他都很喜欢,有机会见了面总要缠着他说话。

    云想容便趁机与孟氏说,“我们也该预备启程了。外婆的身子母亲虽然担心,也只能暂且放下,好在此间的事情已经全都解决,有外公在,家里应当也没事的。”

    孟氏虽然不舍,可侯府才是她的家,颔首道:“你说的事,稍后我就吩咐人预备行礼。事情已然解决,若再不回去,你祖母也会动怒了。”

    云想容“嗯”了一声,突然有愁绪爬上心头。孟家财产的事是了了,可回了侯府,还有更大的危机等着自己呢,她如今脚上的伤早就痊愈了。又不可能划伤自己的脸,短期内还真想不出什么办法不去与梅美人小住。

    云想容又犯起愁来。

    “夫人,夫人!”云娘惊慌失措的跑进来,见云想容和两位少爷以及尉迟凤鸣都在,神色迟疑。

    孟氏知云娘必然有事要说,忙起身随着云娘出去了。

    云博宜和云传宜继续缠着尉迟凤鸣说话。

    不多时,英姿进来屈膝行了礼,上前在云想容耳边低声道:“云娘说楚少爷今日暴怒,将祠堂砸了。里头楚家祖宗的牌位都砸了个稀烂,这会子正嚷着要点火烧了祠堂。下人们拦也拦不住,这会子太爷已经赶去了。”

    云想容惊愕的站起身,“什么?”楚晏竟然会去祸害祠堂?这种事她当真闻所未闻,难道楚晏今后不打算在楚家,乃至于兴易县立足博得个好名声了吗?!

    云想容这厢的动静惊动了那边说笑的三人,云传宜见云想容面色不对,三两步跑了过来:“姐姐,你怎么了。”

    云想容这才回过神,将凝重情绪隐藏起来,温柔笑道:“没什么。”

    云传宜仰着头,疑惑的看着云想容。

    尉迟凤鸣则是走到她跟前,早已没有方才的嬉笑模样,正色道:“我正想出去走走,要不你给我做个向导?”

    他的身材高大伟岸,原本这样的男子会给人很强的压迫感,好在他生了张娃娃脸,双眼皮漂亮不说,酒窝也格外好看,是以才会给人亲和之感,然此时他正了颜色,强势之感就再无遁形。

    云博宜本想说“我可以给你做向导。”也咽了下去,迟疑的和云传宜对视了一眼。

    云想容颔首道:“走吧。”又弯腰对云传宜道:“宝儿,你和博哥儿先去别处玩,我与凤鸣表哥出去走走。”

    云传宜乖巧的点头应是,等看着云想容出了门,才担忧的皱紧了眉头。

    尉迟凤鸣这厢随着云想容到了院中,低声问:“怎么了?”

    云想容不想将楚晏的事说给别人,只含混的道:“晏表哥家里的事。”

    这会子她最能够理解楚晏的心情,亲爹杀死亲娘,又是那般禽兽不如,原本的美好生活被生父亲手摧毁,是什么人也无法接受的。她如今能够冷眼看着一些事情,是因为早些年经历了那么多,心情早已沉淀了。而楚晏现在正是在沉淀之前的爆发。

    尉迟凤鸣见云想容不愿多言,又面露忧郁,自然也不好多问,想到楚晏的经历,心下也多了些同情,但更不愿云想容心里不快,安慰道:

    “能够成就大事业的人,总要经历一番挫折,寻常人受不住考验败下阵来,那就只能做个寻常人,当觉得最困难之时,咬牙挺下来的,才能做人上人。我看载文并非是寻常之辈,他定然会安然无恙的。他不过是需要一些时间罢了。”

    云想容微笑颔首,道:“你说的极是。”再一想面前之人却是可以称得上顺风顺水的,笑着问:“想不到凤鸣表哥会有这般感触。”

    尉迟凤鸣笑道:“你当我就是个吃白饭的二世祖么。其实我的经历也蛮多的,说出来你都未必会信。”

    云想容挑眉,她想到前世的尉迟凤鸣可是九岁上就夭折了的,今生却安然无恙的长到了现在,且还健健康康学了一身的武技。

    她觉得好奇,但有些事情又不好多问。就如同她的来历。

    所以云想容只微笑着道:“我信你会有一番不同的经历,否则哪里会有你这样的怪胎。前儿我听说,你还把番柿拿来吃了。”

    尉迟凤鸣嬉皮笑脸的道:“想不到你这么关心我,还知道我吃了番柿子?”

    他的言语轻佻的很,偏云想容知道他的为人,明白他是故意与自己玩笑,莞尔道:“是啊,本朝第一个吃番柿的人,我哪里不知道?那东西味道如何?”

    “如人饮水,想知道,你自己尝尝不就得了。”尉迟凤鸣说风就是雨,拉着云想容的袖子往前走。

    云想容被他拉的跌撞了两步抽回手,见尉迟凤鸣完全是孩子气的焦急,并无别的心思,云想容也不往心里去。二人快步到了后头的花园子。

    此时正是六月上旬,乃是番柿成熟的季节,孟府这样家门,自然养了许多珍奇花草观赏,番柿就是其中之一。尉迟凤鸣先是到了番柿子地边,随手摘下连在一块儿的两个柿子,红彤彤的果实看起来极为漂亮。

    随后拿了一个,从怀中掏出帕子擦净了,先咬了一口。

    云想容看的目瞪口呆,见尉迟凤鸣笑眯眯的吸着番柿的汁水,原本光溜的红色果皮上就出现了些许细微褶皱,整个果子也扁了下去。

    尉迟凤鸣笑道:“你也试试,很好吃。”

    云想容接过尉迟凤鸣递来的果子,也拿了帕子擦净了,随后试探的咬了一口,皮略有些发涩,里头的果肉却事酸酸甜甜,有股子说不出的味道,且汁水丰富,她也学尉迟凤鸣那般努着嘴吸了里头酸酸甜甜的汁水,果然很好吃!

    云想容就笑弯了眼。

    尉迟凤鸣望着她一双眼都弯成了明媚的月牙,半张脸都被番茄挡住了,那样子极为可爱讨喜,他也跟着欢快的笑了:“你看,我说这个东西好吃吧?”

    云想容连连点头:“是好吃。凤鸣表哥,你是怎么想到吃它的?”

    “额……就是看着好看,想尝尝。”

    “好看的东西大多都有毒,你也敢乱尝?”

    “我这不是没事么。”尉迟凤鸣几口吃了手里剩下的,道:“这东西切成瓣,拌上白糖,治疗口疮有奇效呢,而且炒鸡蛋吃也好,煮汤也不错。”

    云想容跟在尉迟凤鸣身后慢慢走着,听着他还研究了别的吃法,稀奇道:“你都试过了?”

    “试过了,常常吃。”尉迟凤鸣咧嘴笑。

    云想容不得不对他竖起大拇指。这个人从小就是个神童,研究的出颜色不同的焰火,还将神机营的火枪火炮改良了一番,更加有奇思妙想,且胆大敢于尝试。管他是有什么经历,云想容也不想纠结了。她只要知道他不会害她,就可以继续相处了。

    被尉迟凤鸣这样一闹,她原本压抑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想来外公定然会将楚晏的事情安排妥当,她又不好去楚家抛头露面的,再说楚晏也未必希望看到那么多人来看热闹。所以云想容也不再折磨自己,而是放松了心情与尉迟凤鸣说了一会儿话,见英姿站在月亮门处,知又有新的情况,云想容才与尉迟凤鸣道别,与英姿一同离开了花园。

    英姿道:“太爷将楚少爷一并带回来了。楚少爷看起来并无异样,这会子被安置在外院住下了。”

    云想容仍旧不放心,“我母亲呢?”

    “夫人在照顾太夫人。”

    云想容道:“走,我们去看看。”

    “是。”

    英姿跟着云想容来到楚晏所住的院落,却见秋明眼睛哭得肿的像个桃子,正蹲在院门前。

    见了云想容,秋明起身行礼,道:“云姑娘,我们少爷说今儿个不想见任何人,请您别见怪,少爷他心情不好。说想自个儿静静。”

    云想容担忧的望着正屋紧闭着的格子门。院内安静异常,她却能感觉到浓到化不开的悲伤。

    云想容颔首,并未马上离开,在院门前站了片刻才低声嘱咐秋明:“好生照顾你们少爷,有事立马去回我。”

    秋明自然知道云想容与楚晏兄妹关系甚好,闻言忙点头:“小人遵命。”

    楚晏的事,众人有默契的绝口不提。

    孟氏预备着回京都的一应事宜,云想容则是用了两日时间见了又全国各地感慨的商号掌柜,田庄庄头,还有宝石矿的管事。认识了一番之后,时间也便差不多了。

    眼看着明日就是启程的正日子,云明珠的心情极好,正在院子里指挥着康孙氏帮她将美人榻搬出来,她要晒晒太阳。

    却听见外头有一阵喧哗声,似乎有马蹄踢踏和车轮滚滚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云明珠奇怪的看向院门口。

    正房那边,云想容也是带着英姿、柳月和柳妈妈出了门。

    就见敞开的院门前,缓缓停下了一辆朱轮华盖的马车。那马车幄是湖蓝色的蜀锦,棚顶四角挑着琉璃的气死风灯,湖蓝色的流苏微微晃动,车窗上垂着莲子米大小的珍珠串成的珠帘,里头缀着朝霞纱的帘幕。

    云想容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马车。忙上前去探看,却见马车不论大小或规格都未曾越制,只是制造的华美异常,撩起纱帘帷幕,里头横放的竟是个缩小版的紫檀木罗汉床,上头铺着的湖蓝色蜀锦的坐褥还有竹凉席。茶桌角柜等物一应俱全,连茶桌上的碗碟都是由黄金打造的。

    在看向马车后头,还跟着四名侍女和四名身着黑色短褐的汉子。

    那四名侍女都是十一二岁年纪。四名汉子却是出挑,都是二十出头,且身高体格都差不多。此时见了云想容,齐齐行礼道:“见过小姐。”动作整齐划一,声音如同一个人那般整齐。

    云想容惊愕的望着一旁捋顺着胡须笑的很是欢喜的孟方。

    “外公,这是……”

    “马车是专门送你的,你如今身价也不一样了。从前我低调,是怕惹事,现在问题都解决了。怎么也不能委屈了你。”

    “这,这也太奢华了。”

    “怕什么,咱们有的是钱。”又指着那八人道:“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人,你带回去使唤,也可以保护你安全。如今你有了银子,再不用靠着府里你的月钱过活,自己养几个人也是好的。需要用钱,你就吩咐人来与我说。”

    见云想容还是惊愕之中,孟方笑道:“你不必怕,这马车并未越制,再说外表看来也只是稍微奢华一些,好处都在里头呢。而且你是侯府小姐,也并非不能坐这样的马车。你们侯府里自然有一些狗眼看人低的,越是这种人,你就越加不需要姑息,自由过活就好。”

    云想容一想也对,笑着道:“多谢外公。”又兴致勃勃的踩着垫脚的红漆木凳子上了马车体验一番,座位舒适异常,且柜几都安排的几位妥帖,上头的器皿纯金镶玉,座椅的扶手上还镶嵌了两颗蓝宝石,摸起来圆润凉滑,手感极佳。

    云想容不禁莞尔,下了车又对孟方道了谢。眼角余光见云明珠带着康孙氏站在人群后头。云明珠脸上是藏不住的妒忌,康孙氏则是艳羡不已。

    次日启程时,云想容才发现他们来时不过五辆马车的车队,如今增加到了十辆,后头的马车上装的都是孟方给孟氏带的东西,还有给云家人带去的礼。

    云想容的那辆朱轮华盖马车,在整个车队里最为扎眼,云明珠坐在一辆青幄蓝绸车上,手里的帕子都要扭碎了。

    倒是尉迟凤鸣与孟方道别后,到了云想容所在的马车跟前,随手撩了一下珍珠的帘幕,道:“容容,我伤未痊愈,来时被寻常的破马车颠簸的伤口都裂了。你这辆马车如此考究,想必平稳,可否让我也坐坐?”说罢不等云想容同意就跃上马车,在她身边坐下,看着椅子扶手上硕大的蓝宝石还有桌上纯金的杯碟,喃喃道:“土豪金啊这是。”随后看着云想容,咧嘴笑:“容容,我可以打土豪么。”

第一百四十七~一百四十八章 情不自禁

    打土豪?云想容看了看马车上华丽的装扮,还有尉迟凤鸣手下握着的蓝宝石,禁不住莞尔道:“你说的还真贴切。”不过与男子共乘实在不成体统。纵然她不是扭捏作态的人,这些年来活的也潇洒,但是她可以不在乎恶名,却不能不在乎贞洁名声。

    “既如此,凤鸣表哥就好生休息吧。”云想容说罢也不等尉迟凤鸣言语,便扶着英姿的手下了马车。

    尉迟凤鸣望着云想容走向楚晏的背影,无奈的摸了摸鼻子。太想和她接近了,所以连男女大防这一说都忘了,云想容不会觉得他太粘人太轻佻吧?

    尉迟凤鸣疲惫的在铺着竹凉席的柔软褥子上斜躺着闭目养神。他其实也并非装病,那当胸一剑给他扎了个对穿,虽然没有伤及内脏,可这种贯穿伤在医疗技术并不发达的如今还是要命的。若不是知道楚寻要害死云想容,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亲自出来,到现在他每一次动作、呼吸,胸口还都隐隐作痛,只不过碍于面子不好呼痛。

    这马车舒适柔软,他索性好生休息一下。

    楚晏望着走向自己的云想容,温和的笑:“卿卿,此番回去还不知多早晚才能再见。”

    云想容也有些伤感。如今年龄越发大了,出来一趟也不容易,更何况此番在孟家耽搁的时间够久了,老夫人又心心念念要她入宫,下一次在见楚晏当真太难。

    “表哥,你多保重。”

    “我自然会的。”

    云想容微笑着望着楚晏,有一些话盘旋在心里,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表哥,你要振作起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该扔下的包袱就扔下,不要背负着包袱往前走,那样你会越来越疲惫。趁着外公身体还好,你也当好生与他学习起来,将来孟家的产业,还是要靠你!”

    楚晏闻言,俊俏消瘦的脸上有些惊愕和感动的情绪一闪而逝,声音沙哑的问:“孟家的产业,靠我?”

    “是的。”云想容颔首,随即轻快的笑着:“我毕竟女流之辈,行动上不方便不说,养在深闺里能有什么见识?我哪里会经营。所以现在产业交给外公,将来就要交给你了,我只做个甩手掌柜,坐等着收银子。”

    她言语中有些耍赖的意味,却正表达了她对他的信任。

    楚晏道:“你不怕我随了我老子,是个白眼狼?”

    云想容闻言,终于明白他在纠结什么,严肃的正色道:“你是你,他是他,我从没因为他的事情对你有任何想法,而且,我佩服你。更信你有能力站起来。”

    楚晏也严肃的望着云想容,渐渐的,他的眉头舒展,白净消瘦的脸庞上绽放了一个儒雅的微笑,负手而立时,背脊也挺直了。

    “好,我会努力。”

    云想容放下心,微笑着重重的点头:“保重。”

    “保重。”

    云想容上了孟氏的马车,车队离开了孟家,浩浩荡荡的往京都而去。第一夜借宿了民宅,次日的下午便回到了京都的城门前。

    尉迟凤鸣叫了随从,下了云想容的马车,换乘了自己的,撩起马车的纱窗与云想容道别:“我不方便与你同行,要先回府去了。我爷爷奶奶也该担心我,你自个儿好好的。有什么事就捎信给我。”

    说的像是多放不下云想容,让跟在云想容身后的柳月和英姿对视一眼,都很是暧昧的笑着。

    云想容心中坦荡,并不多想,对尉迟凤鸣真诚的道了谢,就换上了自己那辆簇新华贵的朱轮华盖马车。

    云想容吩咐车队等尉迟凤鸣的队伍入城一炷香后再启程。一低头,却看到矮几上的纯金托盘里,放着一小碟切好了撒了白糖的番柿子。上头插着纯银镶红玉的小叉子。

    云想容插了一小块放入口中,砂糖甜蜜,配上番柿的酸味和特有的香味,让她眯起了眼。

    马车入城后,路过长安大街“孟氏珠宝行”时,云想容叫停了队伍。她戴上白纱帷帽,扶着英姿和柳月的手下了马车,来到队伍的最后。

    孟方给了她的四男四女齐齐给她行礼:“姑娘。”

    “嗯。”

    云想容走到那身量差不多高的青年跟前,道:“你们留在外头,随时听我的差遣,平日若没有事儿时,就在珠宝行里帮帮忙。”回头吩咐英姿:“你拿着这个,去把珠宝行的大掌柜给我找来。”随手递给英姿一个白玉雕刻兰花的印章,那是她的私印,孟家她的那份产业,还有她与孟方的书信往来,没有印章都不作数。

    英姿拿着印章去了,不多时候,便有一五旬男子一溜小跑的过来。那男子正是京都孟氏珠宝行的掌柜的,前些日子云想容刚刚见过,复姓东方。

    “东方掌柜,这四个是我的人,先安顿在你这里,专职护院看家之事。”

    东家给安插人,东方掌柜哪里有不从,连忙行礼,道:“是,东家放心,我定然好好安排他们四人。”

    “如此甚好。”云想容望向那四名十一二岁的小丫鬟,道:“你们往后都跟着英姿姐姐好生学规矩,侯府里可不是胡闹的地方。待会儿回府后,就直接去灵均阁,切不可胡乱走动。”

    四个小丫头齐齐行礼道事。

    安排好一切,云想容才重新回到马车上,安排队伍启程。

    早已有侍卫先一步回济安侯府禀告过老夫人。是以孟氏和云想容一行人换乘了代步的平头小马车进了内宅,才到垂花门就见陶姨娘和陈姨娘二人带着琉璎阁的婢女等候着。

    云想容和孟氏带着云明珠、云博宜,云传宜以及贴身仆婢走上台阶,陶、陈二位姨娘越发恭敬的躬身,口称:“夫人,小姐。”

    孟氏“嗯”了一声,回头道:“咱们该先去春晖堂给老夫人问安。”

    云想容笑着道是。便吩咐柳妈妈和柳月先带着那四个小丫鬟以及她的行礼先回灵均阁去安排。自己则是带着英姿,跟着孟氏,与云明珠、云博宜、云传宜一同往春晖堂去。

    夏季的春晖堂摆放着盆栽,各色花朵点缀了原本略显得死板的院落,生机勃勃的。且廊下还挂了个鸟笼,一只百灵鸟正在扑腾翅膀叫着,叫声婉转。许是太久没有回来,云想容觉得这院落新奇的很。

    李妈妈和郑妈妈见了孟氏一行进来,都满脸堆笑的上前来行礼,另外有小丫头一人一边为一行人撩起了花厅门前悬挂着的珠帘,往里头报了声:“三夫人、六小姐、七小姐、八少爷、九少爷来了。”

    才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茶香。云想容跟着孟氏身后绕过新换过的花开富贵插屏,穿过落地圆光罩到了东次间,正看到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大奶奶邢氏,五小姐云嫣容和孙少爷云芷都在。

    见了一行人,大夫人钱氏第一个起身迎了上来,拉着孟氏的手亲热的她像是她亲姐,道:“哎哟喂,可想死我们了,你也真是没心肝儿的,回了娘家就不知想念我们了。害的母亲和我们妯娌整日念叨你。”

    孟氏微笑着道:“实在是有事耽搁了。”随即在丫鬟铺就的花团锦簇垫子上跪好,端正的给老夫人行了礼。

    老夫人今日穿了身酱紫色的素缎袄子,下着茶金色马面裙,领口和袖口上都绣着兰花,花白头发也利落的挽了一个圆髻,赤金大凤簪固定。因为酱紫色颜色较深,就显得老夫人傅了薄粉的脸上很白,加之她已经眼皮耷拉成三角眼,那张脸即便笑了,也给人阴郁之感。

    苍老且涂了鲜红蔻丹,带着翡翠戒指的消瘦右手一抬:“起来吧。”

    孟氏便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在一旁的位置坐下。

    云想容、云明珠、云博宜、云传宜又并排跪好给老夫人磕了头。

    老夫人见了云想容,笑的见牙不见眼,随便叫几人起身,就笑容满面的道:“卿卿,到祖母这里来。”

    云想容依言走到她身旁,老夫人随手往后一伸,大夫人像她肚里的蛔虫是的,都知道她要什么,忙拿了花镜来为老夫人戴上。

    老夫人双手拇指揉着云想容滑腻柔软的手背,拉着她上下打量,见她乌黑柔顺的青丝梳了双平髻,长发披垂身后,容颜依旧,肌肤欺霜,瞧着好像又长高了似的,上围还丰满了些,显得腰身楚楚身材曼妙。虽然穿了身宽松的浅青色素纱交领袄裙,通身上下没有一件饰品,且不施粉黛。可她的模样仍旧让老夫人很满意。

    “好,真好,脚上的伤可好了?”

    云想容微笑着,明媚的桃花眼弯成月牙,将情绪遮挡在长睫后,温婉的道:“回祖母,都已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笑的越发开怀了。

    云明珠和五小姐云嫣容见老夫人如此偏疼云想容,早已经恨得牙根痒痒。云明珠便撒娇的走到近前,道:“祖母,孙女好想你啊。”

    老夫人仿佛这才想起还有其他的孙女孙子,笑着揽过云明珠,招手叫过云博宜和云传宜,柔声细气的问起这些日过的好不好,吃的好不好之类无关痛痒的事。

    对待他们的态度,就远远不及对云想容的重视。

    云明珠满心忿恨的看了云想容一眼。

    云想容最善察言观色,自然知道云明珠那是在妒忌。

    她未免自嘲。老夫人哪里是疼她?完全是将她当成了待价而沽的货物,顶多是珍贵一些的货物罢了,生怕她有了瑕疵,卖不出好价钱。

    云嫣容这会子亲热的拉着云想容道:“六妹妹此番回去,可有什么新奇的见闻?”不等云想容回答,又道:“这些日承平伯回了府,六妹妹年幼时候还与他有过交情吧?”

    云想容不愿意理会云嫣容,可举手不打笑脸人,就随着她的力道坐在了一旁下手边的位置上,却也懒得言语太多,只是点头应着。

    云嫣容又道:“听说你外公给了你孟家的一大笔财产做陪嫁,只真的假的?我们都觉得不可能呢。怎么会给个女孩家那样多的产业。”

    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吧。

    云想容眼角余光见大夫人、二夫人和大奶奶邢氏早已经支棱耳朵听着,便大方的点了点头,左右也不是什么秘密。

    云芷欢呼一声,蹦跶到云想容跟前,道:“六姑姑,往后可不就有银子给我买糖吃了。”

    云芷比云传宜大了一岁,却是辈分小,常年跟在云传宜屁股后小叔叔、小叔叔的叫,与云想容也极为亲密。

    听他说要买糖,邢氏不赞同的道:“你那牙齿还要吃糖?仔细将来长牙里出外进的都给蛀了。”

    云芷闻言,嘟着嘴不情愿的低下头。

    被他一闹,大夫人、二夫人和云嫣容反而不好再继续问云想容财产的事。

    “老夫人。”李妈妈笑着进了屋,禀道:“沈伯爷来了。”

    多年过去,沈奕昀仍旧毫发无损,皇上对云家也并未有任何心结,还比从前更加信任重用了,加之沈奕昀刚一回京都,就与恬王世子等等勋贵子弟相处的极好,老夫人对沈奕昀的心结已消除了大半,这会子多数是想与他好生相交,便笑着坐直了身子道:“快请进来。”

    女眷们便起身想要回避。

    老夫人道:“奕哥儿也不是外人,不必让那些虚礼累的大家都生分了。”

    “是。”众人应是,因着身份,大夫人、二夫人也都站起身来,云想容则与云明珠、云嫣容垂首站在一处。

    不多时候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声音,便知此人步幅大些,定是身高腿长的。云想容不想与沈奕昀有过多交集,就只低着头,眼看着面前一个浅青色的衣角落在眼前经过。

    云明珠却是一直望着那人。见他墨发一竹簪挽起上头一部分,其余长发披在身后,身上那件浅青色的纱袍被他穿来,行走间犹如谪仙般潇洒。加之他面容俊美,凤眼勾魂摄魄的,云明珠早就看的痴了。若不是身旁的云嫣容拉了她一下,她还不知道要盯着看到什么时候去。

    “见过老夫人,见过几位夫人。”沈奕昀团团行礼。又单独问候孟氏:“三夫人安好。”

    孟氏双手搀着他起身:“奕哥儿不必多礼。”言语中很是亲切。

    老夫人也道:“快免礼,免礼。坐吧。”

    沈奕昀在李妈妈搬来的交杌坐下,道:“今日前来,一是给老夫人请安,二是听说三夫人回来了,特地来拜见,”又道:“年幼时三夫人对我多有照顾,我一直感激在心。”

    孟氏虽然与沈奕昀相处的时间短暂,可这孩子小时候就懂事的紧,如今又生的仪表堂堂,且还记得感恩,孟氏对他很是喜欢,笑道:“能遇着就是有缘,奕哥儿何须如此客套。”

    他们如此亲昵的说话,叫一旁的大夫人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三房原本就是侯府里最拔尖的,云咸宁是个侯爷,还是吏部侍郎,生了个女儿,不但被老夫人看中了要送进宫,就连孟氏的娘家也都突然发力起来,给了那么一大笔的财产,现在又与沈奕昀如此交好。

    早知道沈奕昀是个如此知恩守礼的人,沈家的事也并未被揪出来,当年就该她去照顾沈奕昀的。偏偏叫孟氏给占了便宜。

    沈奕昀就留下与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要摆饭了。老夫人便留众人用在春晖堂用饭,前头来了小吆回话,说老侯爷和三位老爷都在外院书房一起用饭,叫里头不必等。

    老夫人就放心叫下人们上饭,由三个媳妇儿伺候着吃了晚饭,

    眼见天色暗了,众人就各自告辞回自己的院子。云想容却是与孟氏道:“母亲,我去外院的书房见我父亲。”

    云家人谁不知道云想容平日是唯一可以随意出入云敖书房的人?孟氏自然不会阻拦,笑着嘱咐她:“见了你爹要乖顺一些,不要惹他动气,父女二人这么久不见了,想必也有许多话要说,可你呀,一张嘴不饶人,你爹他未必说得过你,你自个儿小心些,有个数。”

    “我知道。母亲也快回琉璎阁吧,两位姨娘相比还要给您磕头。”

    母女二人道别,云想容带着英姿,提着一盏灯笼往外院走去。

    谁知才走到垂花门附近,却见前头有一高一矮两个人正缓缓走在前面。高的那个穿了件在夜色下变成墨绿的青色纱袍,直顺的长发垂在背上。步履潇洒缓慢,正视沈奕昀。

    云想容脚步一顿,她方才算计着他该走远的才出来,想不到这人竟然走的这么慢。

    沈奕昀听见动静转回身,见是英姿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云想容跟在后头,如花似玉的小脸在被灯笼由下往上照着,在暮色下显得有些阴森。

    他斜挑的凤眼中便有些不知名的光芒闪烁,最后沉寂下来。

    “六小姐。”沈奕昀声音温和。

    云想容福了福:“沈伯爷。”

    “才吃过饭,我便想溜溜食,你是去……?”

    “我去知韵堂,给父亲请安。”

    “恰好同路,不如同行如何?”

    沈奕昀的声音充满善意和随和,丝毫未给云想容施加任何压力,让她感觉不到敌意,且他的态度磊落大方,她若是拒绝了,反倒显得她心里有鬼似的,云想容便心下提防着沈奕昀报复自己当初的陷害,笑着道:“如此甚好。”

    沈奕昀见她答应,微笑着颔首,等她走到自己跟前,二人一同往前走去。

    小猴提着灯笼走在前头。英姿则是有意的挡在云想容和沈奕昀的中间,沈奕昀走的很慢。似是自己累了,也似是在屈就云想容的速度。

    冗长的巷子里传来夏日的晚风,混合着花香和青草香,吹得两人在暮色里都变成墨绿色的青色衣摆飘舞。很是凉爽宜人。

    英姿惊奇的发现,沈奕昀的脚步沉重,根本不似在兴易县她见到他时那般。那时她轻易就看得出他身怀武技,且比自己要高明的多。现在他却如同一个寻常男子一样。还比一般的男子看起来的随和。

    这个人,掩藏的真够深的。

    沈奕昀突然出声打破了安静的氛围:“楚家的事情了了?”

    云想容颔首:“嗯”了一声。

    “你正式接管产业了?”

    “嗯。”云想容又点头。

    “还是交给你外公打理了?”

    云想容看了一眼沈奕昀,却只看到他完美的侧脸,看不清他的神色,又颔首。

    “也好。你自个儿处置起来也不方便。”

    “嗯。”

    “听老夫人说,过些日子你要入宫小住?”

    “嗯。”

    “好似五小姐也要去。”

    云想容疑惑的眨眼,随即想通了,点头。

    “你喜欢去?”

    话问到此处,云想容停下脚步,眯起桃花眼,眼含审视的望着沈奕昀。

    沈奕昀已走出去一步。见她并未跟上,也驻足站着,并未回头。

    他望着天色暗淡的巷子中被染成幽蓝的粉墙,自嘲的笑了一下。

    他怎么变的如此多事起来。仔细回想,今日竟都是他在问,她一言不发。

    这种毫无目的只出于本能来做的事,他已经许久没有做过。

    小猴看看自家主子,又看看云想容,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最后有些恼的抓了抓头皮。爷这是怎么了嘛!

    云想容好半晌才继续向前举步,就在沈奕昀觉得云想容不会回答他时,却听她娇柔的声音中有些无奈:“有什么好喜欢的。”

    沈奕昀闻言跟上,好奇的问:“那是个机会,有什么不喜欢的?”想要飞黄腾达一步登天,那绝对是个绝佳的机会。要想等选秀胜出可就难上加难了。

    云想容却不想与个不相干的人说自己的心事,她素来是很懒语的。不懂的人,费尽唇舌也不懂,懂的人,不说也懂。所以她保持沉默。

    一路上,二人再无对话。云想容被他勾起了入宫这件事的记忆,愁眉不展。

    沈奕昀则是敛额沉思。

    待到了知韵堂门前,二人默默行礼道别,云想容进了知韵堂的院落,沈奕昀则沿着甬道往他所居的正则堂去。

    小猴这才问:“爷,您问六小姐这个做什么?”

    沈奕昀摇了摇头,进了院子却直接去找了卫二家的。“乳娘,我想请你明儿想法子给我做个事。”

    “什么事儿?”卫二家的正在纳鞋底,闻言忙放下针线认真的问。

    “云五小姐的乳母,若我没记错应该是姚妈妈吧?”

    “是啊。”卫二家的疑惑的眨眼。

    沈奕昀道:“姚妈妈和负责采买的牛嫂子是亲戚,你和牛嫂子又相熟,前儿不是说有个姓胡的卦姑子灵验么,你就去……”沈奕昀附在卫二家的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

    卫二家的闻言颔首,正色道:“四少爷放心,我定然帮您办好。”

第一百四十九~第一百五十章 相克相生

    云想容来到知韵堂时,康学文和另外两个小厮立在廊下。明亮烛火从糊着纱窗的格扇透了出来,将廊下的景色也照的通明。云敖的侧影映在窗上,隐约瞧得出他穿了淡蓝色的锦袍。

    云想容命英姿等在院中,独自一人上了台阶。

    康学文与那两名小厮给云想容行礼:“六小姐。”

    “我父亲在忙?”

    康学文道:“小姐稍后,容奴才通传一声。”

    “有劳了。”云想容对云敖身边的人都很客套。

    康学文撩帘子回了一声,回身道:“六小姐,侯爷请您进去。”

    云想容颔首道谢,康学文叠声称着不敢,为云想容掀起竹帘。

    书房内的陈设还如同八年前那般,桌椅摆设几乎没有动过,只不过正对着屏风的大画案边多了个白瓷青花的大瓮,里头满满的插着些字画。云敖这些年对写字一事越发感兴趣起来,闲暇写上几笔,有时还与云想容探讨。

    “父亲。”

    “来啦?过来坐吧。”云敖手中仍旧拿着那本书,笑着指了一下身边的位置。

    云想容也不客气,行了礼,拉了把交椅在云敖身边坐下,好奇的看着他手中的法帖,惊讶的道:“《万岁通天帖》?父亲哪里得来的?”

    “前儿进宫去与皇上下棋赢来的。这是唐珍本。”说着略有些得意的将手中之物给云想容看。

    云想容喜爱书法,也搜集了不少名人法帖,却是没有这一本珍本的。她喜欢的紧,却只是珍惜的看了看,就还给了云敖。

    云敖道:“你若喜欢,为父就送给你吧。”

    云想容摇摇头:“皇上给了父亲,自然是父亲的,我虽喜欢,可这世上喜欢的物事也多了,并非每样都要为己所用。再说,‘书,非借不能读也。”我常来父亲这里借来看,也是一样。”

    云敖闻言莞尔,与云想容那双桃花眼极为相似的眼中有兴味和赞许之光闪烁,放下了法帖,高声吩咐康学文倒茶,便问:“路上可还顺利?”

    “很顺利。父亲派给我的侍卫都是好手,回程路上外公还赐给我一些人,安全上有保障。”

    “那就好。”云敖道:“你如今得了孟家的大笔产业,可有什么打算?”

    云想容挑起半边柳叶长眉:“我以为父亲不会好奇这些。”

    云敖笑道:“不是好奇,是关心。”

    “也并无什么打算,好生经营罢了,我要学的还有很多。”、

    云想容对那句关心并不往心里去,多年来她与云敖的父女关系一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状态,有时会吵,有时会互相算计,也有时会交心,这样的相处模式,云想容觉得很有趣,她也不想会错意,她的父亲每说一句话都是有意图的,不会只单纯为了关心她浪费口舌。

    云敖见她的神色,变知她并不动容,好笑的续道:“你祖母安排了你进宫与梅美人小住,原本先前的日子就定下来,不过因为你的脚伤了,后来又有了这么些的变故。现如今宫里却要忙起来,几日后就是太后娘娘寿辰,我想你入宫的时间也定然是要在太后娘娘寿辰之后才是,正好在这几日你好生的修养,也将宫里的规矩温习起来。产业之事,也有你外公打理,你也要分得清楚主次才是。”

    主次?

    云想容嘲讽的想,一切与云家利益无关的都是次要的。她若不为了家族贡献自己,就是分不清主次,就是千古罪人。

    康学文这会子端着黑漆的托盘进来,将两个白瓷青花鲤鱼戏莲的茶盏分别放在云想容和云敖跟前。

    云想容端起茶盏,吹了吹,啜饮了一口:“父亲还是爱吃六安茶。”

    “是啊。”云敖也吃了口茶,觉得云想容不表态也在意料之中。

    父女二人就安静的吃茶,到茶水续了第三道,云想容才道:“时候不早了。父亲也要回琉璎阁了。我也该回灵均阁歇着。”站起身给云敖福了一礼。

    云敖见云想容这就要走了。起身唤住她:“卿卿。”

    云想容疑惑的回头。

    “你心里怎么想的?入宫一事,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是云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问她的意见。云想容却觉得无比好笑。本来都已经将既定的路线给她画好了,她愿意不愿意都要按着他们的安排去走,现在来问她的意愿有什么意思?

    杀鸡宰猪之前,也没人问鸡和猪的意见。

    她是不是该感激涕零?

    “几日不见,父亲也越发的会说笑了。父亲想必是累了,女儿告退。”

    云敖原本心情很好,对女儿也是真的关心,可她这个无所谓的态度还是让他心里很是堵得慌。好像满腔热情被丢尽了冰窟窿,发出嘶的一声,还冒了白气。

    他也意兴阑珊起来,摆摆手道:“罢了,你去吧。”

    云想容又端正的给云敖行了礼,才脚步轻盈的离开了书房。

    云敖负手站在书案前,望着云想容的背影许久,直到她带着英姿离开了知韵堂,才叹息了一声。富贵以及,要问鼎凤位,却也并非容易的事,身为父亲,他为云想容的未来担忧。但身为云家人,他不能藏私。再者说以云想容的条件,若入了宫,九成是会荣宠不衰的。皇帝践祚之前他们常在一处,皇帝的审美他了解的很。云想容的模样,就是专门为了媚惑君王而生的。

    只不过……

    云敖还是觉得有些怅然。

    %%

    太后寿辰之日,家中所有有封诰的贵妇都要入宫,云想容便在灵均阁安静的看书练字,从敞开的阁楼窗扇,能看到院中的东厢房,云明珠正与五小姐云嫣容拉着手说话,二人有说有笑,仿佛故意笑的很是欢喜的给她瞧的。

    云想容在云家,乃至于在整个京都勋贵圈子中都是没有朋友的。所谓的手帕交刘嗪,云想容对她也提不起热情来,她心里平静,也享受这种孤独和不会被背叛的安全,所以云明珠和云嫣容用这种事情来刺激她,她也全不往心里去。

    云嫣容与云明珠仿佛很是投缘,等一出了灵均阁的院门,脸上俏丽的脸上就没有了方才的欢喜情绪。

    乳娘姚妈妈道:“小姐,您还在为去梅美人那里小住的事劳心?”

    云嫣容轻叹了一声,道:“我去求过母亲,也与姨娘商议过,他们都说这件事只要老夫人不松口,就难办。我已经不抱有幻想了。”

    “小姐哪里能说这样的丧气话。”姚妈妈不赞同的摇头,亲昵的扶着云嫣容的手臂,柔声道:“我们小姐生的如花似玉,哪里比六小姐差了?人都说六小姐生的美,我却觉得她那样的,很难被太后和皇后看的上,太狐媚了。让她入宫,岂不是要让皇帝日日不早朝?说不定更过分的事情也做得出。历来妖姬乱国的事情也不再少数,皇后和太后都是有大智慧的,会容她?她哪里有您生的如花似玉端庄文雅?”

    云嫣容听的心里舒坦了不少,还有些哀怨的道:“我们说什么有何用,要紧的是祖母喜欢她。”

    “小姐,老夫人的脾性您还不知道么。”姚妈妈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她喜欢六小姐,是因为认定了六小姐入宫定会能得圣宠,能给云家光耀门楣。可若是六小姐不能够呢?”

    “不能?”云嫣容缓缓停下脚步,“乳娘的意思,是让她进宫之后出糗?”

    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这个主意当真是太好了。可该如何才能让云想容在宫里出糗?下毒,下药?让她在宫里时长出满脸的麻子?可这些要想做到,都太难了。

    姚妈妈摇了摇头,信中暗想五小姐思考问题太过于简单,低声分析道:“五小姐,您说的固然是对的,可六小姐入宫后若丢了脸面,就等于是丢了云家的体面,您将来进宫也会受其影响,外人会说六小姐是云家的人,而您也是云家的姑娘啊!您要的,不就是此番能入宫与梅美人小住,不要六小姐在您的身边捣乱吗?何苦让她脸云家的体面也给丢了。”

    云嫣容点头:“说的也是,那乳娘有什么好主意?”

    姚妈妈得意一笑:“我当真想到个好的,不过这件事还要请小姐去说动二夫人帮忙才行得通。”

    “什么办法,你快说来听听。”

    姚妈妈便听了吩咐,在云嫣容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

    云嫣容越听,笑容越是愉快,到最后已经迫不及待的赶去了秉洁园。

    二夫人今日与老夫人入宫去了。云嫣容就在正厅里等着,一直等到二夫人进门,将刚才姚妈妈说与她的计划说了。

    二夫人听后,略微迟疑便答应下了。

    %%

    昨儿夜里下了一场暴雨,到了这会子转为了小雨,还一直下个不停。原本炎热的夏天,气温却骤然下降了。云想容清早穿了昨儿穿的那身蜜合色的素面纱褙子长裙,风一吹就透了。

    英姿小跑着去给她取来一件缎面湘妃色比甲穿上,云想容还是觉得鼻子有些囊了。

    “咱们快去吧,免得迟了失了礼数。”

    “是。”

    绣花鞋外套着木屐子,走在被雨水浸湿的青石砖路面略微有些打滑,所以云想容走的极慢,一是怕摔倒,而也是怕雨水溅在裙摆上。老夫人最是注重礼仪之事的一个人,若是穿了脏污的裙子去,她又有一番嘟囔,云想容不怕老夫人,却厌烦她唠叨不停。

    英姿和柳月为云想容撑着伞,一左一右的扶着她,好在灵均阁就在春晖堂的斜对过,不多时就到了。

    下人们见了云想容恭敬自然不必说。如今云想容可是云家姑娘中最财大气粗的一个,随手赏人的都是七分的银锞子,除了出手大方,她又得老夫人的宠爱,又是永昌侯的嫡长女,下人们哪里能不巴结着她。

    李妈妈亲手为云想容撩起珠帘,云想容道谢之后,举步走进了花厅。

    却见老夫人穿了身孔雀蓝绣大朵山茶花的褙子,正盘膝坐在临窗铺着猩猩红锦缎坐褥的罗汉床上,拉着一个四旬的妇人说话。

    那妇人生了瘦瘦的身量,长了一张老鼠脸,眼睛小小,嘴巴小小,年纪虽未很大,可额头上的三道抬头纹却很明显,梳着光溜溜的头,只带了一个紫色的抹额,与身上的紫色锦缎交领褶子呼应着,颜色很是艳丽。

    云想容认得此人。前世她还找过此人给珍哥儿占卜算卦。

    她是京都有名的胡大姑,能掐会算,专通占卜之事,且十有九灵。

    “祖母。”云想容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老夫人的身前。

    老夫人见了她,眉开眼笑的道:“卿卿来了?”见她冻得鼻头发红,又道:“外头下着雨,天气凉,你看你还穿的这么单薄。”

    云想容俏皮的笑道:“左右祖母这里离着我哪儿近。”随后礼数周全的给胡大姑行了礼。

    胡大姑一双小眼睛盯着云想容,半晌才回过神,薄唇开合,“想不到府上的六小姐生的如此花容月貌,真个儿叫我都给看痴了。”

    “您见笑了。”老夫人最信鬼神之说,更新算命卜卦之事情,所以对胡大姑格外的尊重。

    胡大姑笑着道:“哪里的话。”拉过云想容莹白修长的手,仔细看了她的面相,口中又赞了几句。

    云想容觉得反感,不着痕迹的抽回了手。

    她今生应当是第一次见这位胡大姑。所以;老夫人以为她不认得?不知老夫人请了胡大姑来,又要卜算什么?

    胡大姑看过了,便笑着与老夫人说起话来。

    老夫人也是一副忙着待客的模样,云想容自然不好叨扰,就要悄然退下。

    谁知这时门帘一撩,月皎在外头道:“老夫人,五小姐来了。”

    随后就见云嫣容穿了身玫瑰红色的锦缎袄裙,头梳双丫髻,妆容精致。她原本生的身量娇小柔媚,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含蓄,今日穿了这样鲜艳的颜色,却显得她如同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

    胡大姑又笑眯了小眼睛,赞叹道:“云家的姑娘当真是各个的出挑。”

    云嫣容在见到胡大姑时,心里就已有了数。略有些紧张,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给老夫人和胡大姑都行了礼。

    胡大姑自然拉着云嫣容又是一通夸。夸赞的云嫣容心里像刷了蜜一样,笑不自禁。

    待云想容和云嫣容一同退下了。

    胡大姑这才凑近了老夫人身边,低声道:“幸而不辱使命,老夫人,我才刚给两位姑娘都看过了。结合他们的八字儿来看,五姑娘是极好的,不但样貌出挑,最要紧的是她的八字与上头那位相和。而六姑娘虽然出挑,却也是担着风险。”

    老夫人认真听着,闻言张大了眼,焦急的道:“怎么会有风险?”

    胡大姑抬起手,瘦的如同树枝的手掐算着,随后道:“六小姐是金箔金命,而上头的哪一位的生辰八字我掐算过,却丙寅年生的,是炉中火命。火克金,命格相克,六小姐与那位定然相处不来。五小姐却是石榴木命,木生火,最是能旺夫的。而金克木,六小姐也是克五小姐的。老夫人若是信得过我,这次的事儿,切记不要让五小姐和六小姐在一处,他们二人相克,五小姐定然会吃亏。且火克金,说不定金命之人,还会影响到木命之人,到时候两个都得不到好,岂不是亏大发了?”

    老夫人听了,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培养了云想容这么多年,却没想起给她算算命。要不是老二媳妇多个心眼,提起了这位胡大姑掐算的准,她还想不起来呢。如果云想容真的与皇帝命格不和,即便皇上一时迷恋她的容貌,可时间久了仍旧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因为命格八字不和的夫妇过的貌合神离的多了去了。

    老夫人不免焦急的拉着胡大姑,问:“那您说说,要如何才能破解?这六丫头我是极喜欢的,她若是不能去,我这些年的培养岂不是都白费了。您说要如何才能化解开呢?”

    “命中注定,哪里有法子化解,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开了。”胡大姑高深莫测的笑着,道:“金命之人,与土命和水命之人在一处都是好的。才刚你给我的几个人的八字,那位恬王世子与尉迟家的公子都是水命,那位沈伯爷是土命。都是不错的人选,不过依着我看,六小姐与他们三人命格都相配,但八字最合的,还是与恬王世子。”

    老夫人在乎的是云想容与皇帝合不合,哪里会去考虑别人?所以后头的话,她也只是听过就罢了。她越发觉得头疼,与胡大姑又说了几句,就端茶送客。胡大姑离开时,老夫人赠了个大的表礼。

    胡大姑道了谢,离开济安侯府。

    才出了西角门子乘上自己的马车,就被早已经等候在里头的古孙氏拉住了:“胡大姑,怎么样?”

    “你吩咐的,我哪里有不从的道理,你放心,改世子爷要我做的,我都做好了。。”胡大姑拍着胸脯说罢,却有些担心:“不过你家世子爷明明也是火命,这样说法瞒得住一时,往后可怎么办?”

    “你放心,那些人也不懂得,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们家世子爷的一番心意,我这个做乳母的哪里有不成全的道理。”古孙氏从怀中掏出两个富贵花开的金锞子塞给胡大姑:“您受累了。”

    胡大姑大方收好了金锞子,笑容越发欢喜了:“都是应该的。”

    %%

    云想容并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可云嫣容今日对她格外的热情温和,笑容中隐约还透着一些欢快和得意,她就知道必然是有什么云嫣容期待的事情发生了或者正在发生。

    云想容懒得去猜,反正事情发生了她就知道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就溜达到了西边的花园子。

    雨后的花园里,有一股潮湿的泥土香,花房里搬出来的盆栽有一些娇贵的,都搬了回去,一些不怕摔打的绿叶植物被雨水清洗过后,显得格外亮眼。

    云想容缓步走到了一片番柿跟前,红色的果实在绿色的秧苗中显得很是漂亮,尤其被雨水洗刷过,果实上还有晶莹的水滴。

    云想容吩咐英姿:“给我摘几个,待会儿拌糖。”

    英姿从不质疑云想容的吩咐,闻言果真去摘了四五个,展开帕子包了。

    云嫣容见状,笑的花枝乱颤:“拌糖?莫非六妹妹这一次回孟家去还亏了嘴不成?怎么见到什么都吃。你看着满花园子的好东西,还有什么可吃的,你都一并摘了去吧。”本能的嘲讽完,又想起云想容并非是缺银子的人,她越发不是滋味的小声嘟囔:“还是说有银子的人越有越小气。”

    终于演不下去了?云想容嗤笑,懒得与云嫣容费唇舌,就带着英姿走向月亮门。她走的仍旧很慢,木屐鞋底才刚在番柿地边沾了泥,走在青砖地面上就有些不舒服。

    谁知才出月亮门,正看到沈奕昀身边那个机灵的小厮探头探脑。

    “你是,小猴?”

    “六小姐。”小猴笑嘻嘻的给云想容行礼。

    “你来这里做什么?”

    “伯爷说,伯府这些日子也整顿好了。他过几日就要搬回去,也不好总打扰云家不是。正好伯爷也要专心看书预备下场呢。伯爷感念六小姐年幼时的交情,特地沏了好茶,焚了好香,棋盘都预备好了,想请六小姐去下盘棋,说说话。才刚我看五小姐正在跟六小姐讨论问题,就没打扰。”

    小猴话是对云想容说的。可说话时眼睛一直不时的望着云嫣容。言下之意却是她说了什么他都听到了,说不定还会将他们刚才“讨论”的问题告诉沈奕昀。

    云嫣容脸色一瞬间变的很难看。

    难得沈奕昀相邀,且小猴这样机灵,还帮她气了云嫣容。云想容心情大好,便不推辞,让英姿拿着那些番柿跟着,一路往外院的正则堂去了,留下云嫣容气的跺脚。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为何帮她?

    正则堂位于云家大宅外院东侧,与济安侯云贤的书房夙兴堂距离很近,且与大少爷位于东北角的听雪香榭只隔着一道院墙。

    院落并不大,不过是寻常的一进院,三间正房并四间带有耳房的厢房,院子里铺着青石地砖,紧挨着正屋的东侧院落是个游廊,廊下有个葡萄架,葡萄架下的石桌上已经铺好了猩猩红色的锦绣桌巾,象棋也已经摆好。

    沈奕昀穿了身淡青色的细棉布直裰,油黑长发高高束起垂落在身后,越发显得面白如玉精神焕发。

    见云想容来,他并未起身,而是笑着指着自己对面已经铺好猩猩红色坐褥的石凳,道:“来了。请坐。”

    云想容就吩咐英姿去将番柿切好撒糖端来。这才在沈奕昀对面坐下。小猴则是行过礼,退下去倒茶了。

    “不知道沈伯爷找我来做什么。”

    沈奕昀俊秀的面庞上不自觉挂着发自内心的微笑,“想必小猴已经与你说明了,过些日我就要回伯府去。”

    往后见面的机会不多,才想找机会下盘棋说说话。

    后面的话沈奕昀虽然没有说明,可云想容却是这样理解的。

    她不仅有些纳闷。她与沈奕昀并没有这么近的关系吧?严格说来,他们还是站在对立面上的。毕竟她曾经陷害过他,坏了他的好事。沈奕昀在她的印象中应当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他不报复回来已经是她的运气,哪里有还与自己示好的道理?

    难不成这次就是他的圈套?

    云想容思及此,立即警觉了起来,面上的笑容却不变,客套的问道:“伯府那边可都预备好了?下人们采买了吗?”

    “已经采买好了,乳娘今日就去了那边张罗。”沈奕昀出乎她意料的随和。

    云想容心下越发警觉,认真的道:“是吗,那我须得预备一份大礼,贺伯爷的乔迁之喜才是。”

    沈奕昀当真抿着漂亮的唇形沉思一下,道:“既如此,黄白之物我是不要的,速来知道你爱好书法,不如我求一副你的墨宝,如何?”

    云想容是爱好书法之人,在她的心里,一副好的书法是无价之宝。她的字虽然未大成,可沈奕昀不要值钱的东西,只要她的一幅字,却是对她极大的肯定和尊重。

    无论沈奕昀的性格如何,他懂得尊重她,并不因她是女子就轻视她,让云想容的心里对他的评价高了几分。

    “那好,我定会好好去写。”云想容展演而笑。

    沈奕昀看着她的笑脸,也微笑起来。

    英姿这时已先端着番柿回来。

    红色的果实切成了丁,盛放在银盘中,上头撒了白糖,有些白糖被红色的汁水融化,成了淡淡的粉色,很是漂亮。

    沈奕昀奇道:“这是何物?”

    “是番柿。”云想容笑道:“尉迟家的凤鸣表哥发现了这东西好吃,介绍给我,我尝了之后果真不错。”虽然她这会子有些冷,还是禁不住诱惑,以银嵌红宝石的小叉子叉了一小块来吃。

    比她在回程马车上吃的要酸一些。而且吃过之后更冷了。

    沈奕昀自然知道番柿是何物:“这不是用来观赏的植物吗?”他好奇的叉起了一小块。

    云想容这会子已经咽下了口中的那些,道:“你再蘸点糖,有些酸。我前儿吃的没有这么酸。”

    沈奕昀见她坦坦荡荡,再者说她也没有理由毒死自己,更何况这东西还是尉迟凤鸣发现了可以吃的。若他不吃,岂不是输给了他?

    沈奕昀果真听话的蘸了些糖,优雅的含了一小块。

    入口汁水丰富,有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还有股特殊的香味。

    云想容笑着问:“怎么样?”

    “味道不错。”沈奕昀笑着放下了银叉。

    云想容便笑了一下,也随着放下银叉。她觉得冷,吃多了生冷的东西,怕要不舒服。

    小猴这会子端着黑漆描金的托盘走来,上头放着两个玻璃的盖碗,碗中盛着红褐色的茶汤。

    沈奕昀笑道:“尝尝吧。是蜂蜜红茶。”伸手端起一碗。

    玻璃价值不菲,用玻璃盖碗来盛放红茶,茶汤晶莹剔透,像是莹润的红玉,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仿佛她即将要吃的,是上等的工艺品。

    云想容掀开玻璃的碗盖,一股红茶的馨香和甜蜜伴随着温暖热气扑面而来,云想容优雅的浅尝了一口,入口温暖香甜,中和了方才吃番柿的冷,美中不足的是肚里虽然暖和了一些,却仍旧觉得手和脸颊都凉凉的,鼻子还是有点囊。云想容忍不住又多吃几口。

    沈奕昀早已经放下了茶碗,微笑望着云想容。

    她吃茶时笑容是愉悦的,那双漂亮的明眸像弯弯的月牙,整个人也都剥去了强硬的外壳,有了属于十五岁女子该有的温柔活泼。突然,沈奕昀看她瑟缩了一下,好像是很冷的样子。

    沈奕昀这才发现她面色有些苍白,鼻头也红红的,身上蜜合色的褙子外头还罩着锦缎的水粉色比甲。

    他修习武技,有内力护体,自然不觉得冷,再者说现在是夏季,一场大雨反而让他觉得凉爽舒适,却忘记了面前这位姑娘自小身体就不好,他听说先前及笄礼时她还曾晕倒,身边一直有医婆在照料。再见她身上穿着厚实的锦缎比甲,沈奕昀觉得自己怠慢了她。她一直太强势,让他都忘记了她不过是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

    沈奕昀对她的感觉,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似是怜惜她是娇柔女子,也似是兴味一个女子会如她这般性子,到底是如何长成的。

    “六小姐,风有些寒了,若你不介意,我们到花厅里下棋如何?也省了他们的力气。”一指身边为他们撑伞的英姿和卫昆仑。

    正和她的心意。云想容连连点头:“如此甚好。”

    二人便起身,一前一后进了花厅。

    为避嫌,花厅前后格扇都大敞着,虽也有风,好歹强于直接坐在院子里吹冷风。英姿不放心云想容,怕她当真惹了风寒感冒,就吩咐了正则堂一个小丫头回灵均阁去找柳月,给云想容送件保暖的褙子来。

    云想容这厢则是与沈奕昀开了局。

    云想容喜欢下棋,不论是象棋还是围棋都十分喜欢,闲暇之余也会翻看一些棋谱,更会自己对弈,复盘。她记忆力极好,又好静,常常不与人说话自己能玩一个下午。如今有了对手,且还是个高手,云想容下的很是专注,每走一步都是深思熟虑,步一看三。

    沈奕昀原本请云想容来下棋就只是个借口,却不想她的棋艺出乎了自己的意料。十几步还没有将死她。沈奕昀就用了心,后发现她的棋路甚广,常有出乎意料之举,却令他回味无穷,两人僵持了两柱香的时间,他竟被逼入了死局。

    “我输了。”沈奕昀由衷笑道。

    云想容把玩着方才吃了他的棋子,闻言抬眸对他一笑,“与你下棋,当真是不错的事。”

    小猴和卫昆仑却很是惊奇,他们主子竟然输了,还输的笑眯眯的。

    难道是故意的?

    柳月这时拿了云想容的一件豆绿色锦缎大氅来,英姿伺候云想容披好。

    云想容今日应邀前来,并未拂了沈奕昀的脸面,已经达到了目的,虽然与沈奕昀下棋是个不错的消遣,她可不曾忘记自己的初衷是不愿意与他走的太近的,便起身告辞。

    沈奕昀也不多留她,只道:“我送你。”

    云想容客套道:“不必了,沈伯爷留步。”

    沈奕昀已站起身,正色道:“我送你,且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云想容只觉得刚才喝茶下棋的乐趣一瞬间都消失殆尽,心中越发的警觉了。抬头望着他严肃的脸。随即缓步走了出去。

    沈奕昀并未带着小猴和卫昆仑,与云想容并肩而行。

    英姿和柳月也识相的落后了几步。

    “有什么话,伯爷请讲吧。”说话间,云想容调动了注意力,分析他即将要说话的意思。

    沈奕昀却道:“才刚姓胡的卦姑去找了老夫人。”

    云想容诧异的抬头看他。

    沈奕昀却不看她,仍旧缓缓往前走,道:“云老夫人是精明之人,这类算卦等等的说法,并不足矣完全说服她。她定然还会找人再算。到最后,怕也阻止不了你要入宫去小住的结果。”

    云想容惊愕的停下了脚步。她原本并不知胡大姑与老夫人说了什么。但从沈奕昀字里行间听得出,那位卦姑竟然是来对老夫人说自己不好的?

    沈奕昀定然是在老夫人房里安插了人。

    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

    沈奕昀停下脚步,缓缓的转回身,一阵风吹来,他脑后的长发飘舞起来,衬着如玉的面庞,格外俊朗。

    “那卦姑能做的,只能是在老夫人心里埋下一颗你入宫去会影响云家前程的种子,会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却未必会改变他她让你入宫小住的决定。今后这颗种子要如何发芽,就全看你自己了。”

    云想容已经目瞪口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冷水

    若是她分析不错,那卦姑是沈奕昀安排的?否则他完全无理由来与自己说这番话,就仿佛在告诉她,“他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都看她自己的了。”

    对于她来说,这当真是个不错的消息!

    云想容面上虽不动声色,可明媚的眼中仿佛注入了漫天光辉,骤然亮了起来,就如同丹青大师画了点睛的最后一笔,使她整个人都鲜活生动了。

    沈奕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却是比从前任何一次与对手斗智斗勇占了上风都要爽快的感觉。

    云想容垂下长睫,沉思着沿幽径的甬道往前走去。如沈奕昀所说那般,此番卦姑说的话会让老夫人心存疑惑,不会如从前那般对她入宫成功抱有太大的希望。且卦姑之流说她不好,定然是命格相克之类做文章。既然有了相克的由头,她做出什么就都合情合理了。

    云想容越想,越是觉得沈奕昀的安排极好,她又不禁在想,如何“相克”才不会太过明显?

    幽径的甬道上,她套在绣花鞋外的木屐子与被雨水清洗过的青石砖地面发出“哒、哒”的清脆碰撞声,如同轻快的乐曲,让跟在她身后的沈奕昀心情莫名愉悦。

    他已经许久没有如此莫名其妙的开心过了,这种感觉却是因为这个被他看做对手,不希望被旁人轻易伤害了去的女子身上。

    沈奕昀的心情,突然有些怅然迷茫起来。

    而云想容许是想的太专注,又因着青石砖积了水,脚下一滑,身子往后仰倒,惊得她轻呼了一声。

    一双大手扶住了她的双臂,随即云想容看到了沈奕昀如墨玉一般晶莹剔透的眼眸中惊慌失措的自己。

    沈奕昀扶住了她便松手退开。

    英姿比柳月先一步赶到,搀扶着云想容的左臂:“小姐,没事吧。”

    “没事。”方才一切来的太快,云想容还来不及思考,只问出了方才脑海中盘旋的问题:“你为何要帮我?”

    沈奕昀的双手中还保留着她身上柔软的触感,鼻端仿佛还闻得到少女特有的馨香,她那张俏脸,刚刚近在咫尺。他心下砰然,不禁在想自己是不是太久没有女人才会如此?

    谁知云想容的一句话,却如同一桶凉水兜头浇下。

    为何帮她?

    因为情不自禁。因为不想看她被人所害,不想看她嫁给不希望嫁的人,尤其那人是龙椅上的那一位。

    可他们的关系,并没有这么近。

    他做的逾越了。更不该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进。他自己还有满身的麻烦没有解决,何苦拖她下水?

    沈奕昀的眼神从迷茫,渐渐转变为沉寂。那双上挑的凤眼中原本流光溢彩的光芒,一下子似被乌云遮住。

    她说错什么了?云想容敛额抬头看着沈奕昀。

    沈奕昀道:“我还有事,六小姐慢走。”拱手潇洒行了一礼,竟是不回答她的问题径直回去了。

    看着沈奕昀宽肩窄腰步履潇洒的背影,云想容愣了片刻,才带着英姿和柳月走向去往内宅的东巷。

    这个人也真够莫名其妙,前一刻笑意盈盈,像是突然变得好说话了,说变脸立即就变脸。她不信沈奕昀会无缘无故的帮她的忙。可是,他刚才的样子,明明是很受伤的,仿佛她的一句话,将他的好心践踏了。

    云想容心里长草一般,烦乱的眉头紧锁,走了没几步,鼻子又酸又痒,连着打了四五个喷嚏,便开始有些鼻塞了。

    柳月担忧的道:“小姐怕是惹了风寒,回去一定要先熬一锅热热的姜汤来才行。”

    云想容用帕子抵着鼻端,囔囔的道:“你们也要吃一些,别被我过了病气。”她的体质素来这样,原先心情好时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旁人没事,偏只有她要病了,她的心情更差了。

    可偌大人云府里,还有人比云想容心情更差。

    老夫人极在乎卦姑所说的话,到了傍晚用饭时也没吃下几口。一直等着云贤回来好与他商议。谁知云贤今日在外应酬,去醉仙楼多吃了几杯酒,回到家里原本有些晚了,下人们伺候洗漱更衣之后,云贤倒头就睡了。

    老夫人盘膝披着件袄子坐在拔步床外侧,瞪着呼噜震天响的云贤,心中暗道:“男人当真无论多大岁数,都是长不大的料,家里头的事就从来没有上心过。她嫁给云大同多少年,就操心了多少年,恐怕只有闭眼那一日才能断了这份操劳。”

    老夫人就想着次日在说。

    谁知清早说了,云贤一副不赞同的样子,虽已老迈仍旧底气十足的鄙夷道:“你们这些妇人就是没事闲的。听信那些人胡言乱语,难不成她要是说一句小六能克死全府里的人,你还杀了她不成?当真是无知。”

    老夫人气的额头血管直跳,她服侍云贤一辈子都是小意温柔,哪里说过一句顶撞的话,只能憋着气笑道:“侯爷说的是,是妾身杞人忧天了。”

    云贤心下熨帖,这才道:“你也不必抱着太大的希望,太后和皇后都是鄂国公马氏一脉的人,后宫俨然就要姓马了。莫说是后宫,就是前朝,皇上也忒给鄂国公体面,前儿马皇后的侄儿因着吃醉了酒,将朝中大臣给打了,皇上还不是纵着马家,只象征性的处罚一下就罢了?头几年,我看皇上处处与鄂国公对着来,现如今,皇上却是处处尊重着鄂国公。鄂国公一家已然是富贵齐天,不论是谁家的女儿到了后宫中,还不都要看皇后和太后的脸色?难道只长得出挑,就能得皇上的青眼吗?别傻了。”

    之前那件事老夫人也听身边勋贵妇人说过,便不赞同的道:“大同,你听妾身一句。咱们皇上是什么人?你忘了当初他是如何登上大宝的?难道只是咱们家老三的从龙之功,皇上就没有半分算计?你又忘了沈家是如何被灭的?如今皇上正值盛壮,满心雄心报复,岂能是被岳父给压制住的人?莫说皇上那样的心性,就是寻常百姓人家,有几个女婿会愿意岳父将手都伸进自己的后院子里去,连叫那个妃子伺候都要被管束?皇上就是要纵着马家,等着他们出大错呢!”

    云贤原本不耐烦,如今听了老夫人的一番分析,却觉得颇有些道理。如果事情真的按着老夫人说的来发展,朝堂之中必然会有一番动荡。

    他突然想到前几天发生的一桩事。

    他年事已高,有告老还乡之意,那日去御书房只不过稍又一提,皇上却立即回绝了,并且婉言请他多留几年,言辞诚恳又重视,感动的他之恨不能将满腔热血都撒给那识货之人,就称“老臣虽老迈,但只要皇上还有用得到臣之处,臣定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皇上闻言,很是感动的笑……

    这一幕,云贤听了老夫人的一番话再想来,就觉得很是不一般。细数当朝权贵,能数得上数的,除了他们一门双侯的云家盛极一时,别人家虽也有,却也不似如此兴盛,不足以兴盛到能与马家平起平坐。

    云贤的面色一瞬变的沉重。

    “夫人。你说的是。”

    见云贤脸色不对,老夫人忙问:“侯爷,您可是想到什么?”

    云贤正色道:“此番咱们定要送孙女入宫,不在乎什么卦姑怎么去算,就只看皇上对咱们家女儿的态度。如果只寻常对待,咱们就没事。可若是圣眷不衰,咱们云家怕会有麻烦了。”

    云贤说到此处,将那日御书房的事与老夫人说了。

    老夫人听后颜色大变,连连点头道:“侯爷稳住阵脚,咱们先做好心理准备,待妾身部署一番,明年即可见真章了,到时随机应变。”

    “也只能如此了。且若真按着我猜想的话,皇上也不会与咱们明说的。罢了,姑且看看结果吧。”

    虽然云贤这么说,可老夫人心里还是有些疙瘩。卦姑的一句命格不合,她极为在意,当日就另找了一位卦姑来家里。

    月皎来灵均阁请云想容过去的时候,云想容刚吃了韩妈妈的一剂药,发了满身的汗,披着件淡紫色素缎妆花褙子斜靠在美人榻上看书。

    “六小姐,老夫人说请您即刻过去一趟。”

    云想容心里厌烦的很,鼻子不通,眼珠子扯着头疼,她蹙眉揉着太阳穴问:“月皎姐姐,祖母那可说了有什么要紧事吗?”

    月皎见云想容满脸病容,知她又病了,心里好生叹息,好好的一个美人儿竟然是个病秧子,恭敬的道:“奴婢也不知老夫人有何事,大约是要紧的事吧,五小姐,七小姐这会子都先去了。”

    云想容给英姿使了个眼色。英姿立即去里屋的妆奁中取出一根金银绞丝的花头簪来。那簪子是孟家珠宝铺子的手工,花样精巧别致,花蕊都是红色的细小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云想容道:“劳烦月皎姐姐走了一趟。”

    月皎跟在老夫人身边这么些年,见过的好东西不知凡几,眼见了这根簪子也喜欢起来,客气的推辞道:“这怎么好呢。”

第一百五十三章 鹫峰寺

    柳月笑吟吟的挽着月皎的胳膊,道:“月皎姐姐就收着吧,这是我们小姐的一番心意,再说您戴着出去,旁人看了也好歹是我们小姐的一个恩典不是?”

    月皎便大方的收了簪花,给云想容行礼道谢,心道如今六小姐果真是财大气粗,随手打赏的就够她几年的劳作,话也殷勤起来:“依着奴婢说,小姐当好生打扮一番,才刚老夫人那处请来的是刘仙姑。五小姐,七小姐去了都打扮的神采奕奕呢,这会子想必三位夫人也一同去了。”

    云想容恍然。

    如沈奕昀所说的,老夫人不可能只听信一人之言,还会请人来再算。

    胡大姑算过,刘仙姑又来……

    真烦。

    云想容笑着道谢,英姿和柳月就一人一边与月皎亲热的说着话出去了。

    回来时,英姿道:“今日五小姐穿的是鹅黄色绣兰草的袄裙,梳的是双平髻,七小姐穿的是橙色的洋绉纱裙和月牙白的撒花小袄,梳的是双丫髻,小姐,我看您就穿那件白底绣银红色芦苇的夕阳纱褙子吧,配上月白百褶裙,定然比他们都出挑。”

    英姿说话的功夫,柳月已去打开了红木的柜橱,从里头找出了那身衣裳。

    云想容摇摇头,“我只穿平日穿的就好。难不成还与他们争着要入宫去?”随即坐起身,道:“柳月,帮我重新梳头吧。”

    英姿和柳月对视一眼,都略有些惭愧,他们一心只想着主子不要输给其余人,却没深想那位刘仙姑来的目的。小姐是不愿意入宫的。他们竟然为了争一时的高下给忘了。

    云想容在淡紫色的褙子外头,又罩了一件圆领的同色比甲,只领口和袖口处绣着深紫色的合欢花纹。头发简单的梳成双平髻,以淡紫色的丝带固定了,便在绣鞋外头套了木屐,一面拿帕子掩口轻咳着,一面缓步走向老夫人的春晖堂。

    老夫人见云想容满面病容,心里自然很不喜欢。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她不好生养好身子等着入宫,难道还要拖延不成?

    对云想容说话时的语气就带了些不耐烦。

    云嫣容和云明珠见状,心下都很欢喜,坐姿也更是笔直了。

    刘仙姑看遍了之后,就与老夫人去里屋说话,大夫人、二夫人和孟氏都跟了进去。

    刘仙姑道:“依着我看,贵府的小姐们各个都富贵,皇上是天子,哪里可以用寻常人的命理来推断?皇上不是火命,也不是水命,那是天命!天下万物不都生长在天底下?是以皇上身份,要靠天下万物来供养。无论是哪一位小姐,入宫去都合适,都谈不上相克。”

    一番话说的虽有些敷衍,大有搪塞的意思。可老夫人听的心里头格外喜欢。连声道刘仙姑说的有理,吩咐人给了她一个大的封红。

    再来到花厅里,看到三个孙女,也和颜悦色起来。想了想道:“你们都预备一下,待会儿咱们去鹫峰寺上香去。”

    众人闻言都是惊讶。

    他们出去上香等事,都是要事先去打好招呼以便于清场,且单独出门一趟排场少不得,备车备物的更需要花功夫,无不是提前计算下的。

    大夫人劝:“母亲,要么咱们择日再去?好歹也给媳妇容空,好生预备一番。”

    老夫人却是等不及了,道:“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我觉得今日就很好,老大媳妇,你命人现在就去预备,我也不必带太多的人,只带着嫣姐儿,卿卿和明珠去就是了。”言下之意,三位夫人竟是不带的。

    大夫人越发焦急。如今阖府上下都是她在管着,老夫人一时间任性,万一有个什么,责任岂不是都在她身上?

    她还想在劝,老夫人已是不耐烦的沉下脸了。

    她脸上消瘦,肉皮松垮,三角眼一瞪,薄唇抿着,自给人一股子阴森森的感觉。大夫人自来知道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可人不糊涂眼不花,仍旧如从前那般,是说一不二的主,再要反对,可就是触老夫人的眉头,只好应了下来,慌忙出去预备了。

    云想容掩口咳嗽了几声,觉得头大如斗。

    她不舒坦,不想出去。可老夫人如此坚持,她反倒不好开口驳了她的脸。只能默不作声。

    孟氏见云想容病了,很是担忧的叫英姿出去询问了一番,知是普通风寒才放下心。因着她受了惊吓早产诞下孩儿,云想容不但心脏不好,体质也比寻常女孩差一些,调养了这么多年也不过是略有好转,孟氏又是一番难过。

    大夫人办事爽利,约莫半个时辰不到,就来请老夫人的示下:“母亲,这会子马车都预备得了,您要不要现在在家里用过午膳在去?”

    “不必了,晌午我们就在鹫峰寺吃斋菜好了。”老夫人兴冲冲的起身。

    云嫣容和云明珠都很是欢喜,各自带着贴身的丫鬟和嬷嬷,戴好了帷帽快步跟上去。

    云想容也由英姿伺候着戴上了白纱的帷帽,扶着柳月的手臂缓缓往外走。

    今日是个大晴天,原本被暴雨打湿的泥土现在已经干了一半。想来出去也不用走几步路,更没有泥水过多的地方,云想容就将木屐脱了,上了代步用的青帷小轿,到了外头西角门,乘上了她的那辆华贵的朱轮华盖马车。

    老夫人自来一出门就瞧见了那辆华贵异常的马车,可侯门中那等黄白之物可以装砌成的马车也不算稀奇,只要不越制就罢了,她乘上了第一辆朱轮华盖翠顶的华丽马车,吩咐启程。

    饶是只有老夫人带着三位孙小姐,云家出门的排场仍旧不小。后头一众仆婢侍卫跟着,前头有侍卫开路,浩浩荡荡热热闹闹的离开了东聚贤坊。沿着东聚贤大街,往城西郊的鹫峰寺走去。

    云想容斜躺在柔软的卧榻上迷迷糊糊的睡了,仿佛很快,又仿佛是许久之后,她被英姿和柳月轻轻推醒,起身重新梳了头,戴好了帷帽,一切准备妥当时,马车恰好缓缓停下来。

    鹫峰寺位于西郊鹫峰山山顶,由山下往上望去,二百零六阶台阶在一片翠绿中蜿蜒而上,远远可见鹫峰寺檐牙高啄的建筑以及七层鹫峰宝塔巍峨耸立。山下四周种有大片的田地,此即盛夏,正是碧绿一片,蝉声欢吟。

    原本香火鼎盛的鹫峰寺,今日却是人烟稀少。可见大夫人办事颇有效率,该清场的已经清了。

    老夫人以及三位小姐都转乘了双人抬的竹轿,各由粗壮的婆子抬着往山上去。夏日带有绿叶碧草清香的微风迎面吹来,白纱帷帽的轻纱贴在了脸上,云想容也清醒了几分。睡了一路,这会子她也不似方才那般头晕脑胀了。

    来到寺门前,就见朱红墙壁向两侧蔓延开来,“鹫峰古寺”四个金字在阳光下尤为显眼,两侧提着一幅脍炙人口的对子,上联是:“手把青秧插野田,低头便见水中天.”下联为:“六根清净方为稻,退步原来是向前。”

    一名年过五旬,身着袈裟的大和尚,正与三名年轻的公子站在寺门前。

    云想容隔着白纱望去,皱了皱眉。

    那里头身姿最为挺拔容貌最为俊俏的是沈四,他今日穿着墨绿色的素缎直裰,不佩佩饰,只手中握着折扇,衣料上乘,打扮的却不出挑,显得他格外随和,一瞧就知是不争风头的。若不了解他也就罢了,知他的性子,又见他昨日喜怒无常,云想容便知他如今是呆着面具的。有些烦躁。

    他身旁那位稍矮些却生的身高马大的,是正盯着他们这边不眨眼的刘清宇。圆圆的脸上满是期待,也不知他在期待什么。

    唯一正常些的,是另一位身材合中,与沈奕昀年龄相当的公子。他穿了身茧绸的直裰,腰上打着鹅黄色镶猫眼石的带扣,两侧挂着香囊和扇袋子,五官虽生的平凡,可气质干净温和,一见便知是受过良好家教的富贵公子。

    云想容不禁回忆,这是何人?她前世好像没见过。

    老夫人带着三个孙女以及一众奴仆,原本是要来找鹫峰寺的方丈智能大师求平安符的。来的急,也知未必能清场干净,却不想遇到了熟人。

    刘清宇这会子已与沈奕昀拉着那位俊俏公子给老夫人行礼:“云老夫人。”

    智能大师也是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老夫人笑着还礼道:“智能大师勿怪老身突然叨扰之罪。”

    “岂敢,岂敢。”见老夫人带来皆女眷,身后三位是男子,智能大师也有些头疼,解释道:“三为公子今日特地前来听禅的。”意思是他们来得早,地位又尊贵,不好撵。

    老夫人自然明白其中关系,她既然突然前来,就料定会有此等事,笑着与智能大师说着话,进了鹫峰寺的正殿。

    刘清宇自看了身着一身深深浅浅紫色,身姿高挑婀娜的云想容之后就失了魂。即便她带着帷帽,看不清容颜,她的一举一动仍旧牵动着他的心。

    沈奕昀和身旁那位公子看的明白。

    沈奕昀心下不喜。因他知刘清宇这样的人竟是云想容的夫婿,总有明珠暗投的叹息。

    另一位公子却是笑道:“默存,清宇,我们也进去吧。”

    “请。”

    三人客套着进了大殿。

第一百五十四章 薛颂

    求签、解签、求平安符。一切程序云想容都没往心里头去。她只顾着低垂螓首乖巧照着老夫人的吩咐去做。许是韩婆子的那一剂药这会子起了作用,她又有些困了,脚下发飘,神智也恍惚,只不过强打精神跟着老夫人罢了。

    待求得了平安符,老夫人便带着云家的三位小姐,以及沈奕昀,刘清宇,和方才那位年轻公子去了后头才刚整理出的偏院。

    因有外男在,三位小姐依旧都带着帷帽,在院中石凳随着老夫人依次坐下。

    老夫人笑着对刘清宇道:“你母亲进来可好?没见她来府中走动。”

    刘清宇满面堆笑,客套的道:“劳老夫人挂念着,我母亲很好,还说过几日就去府上去与您说话儿呢。”

    “如此甚好。”老夫人又问那位年轻公子:“薛公子近来可好?你母亲好静,不常来走动,若不是前儿在太后娘娘那里见过你,我险些要认不出你了。”

    “见过老夫人。”薛颂给老夫人行了礼,露齿而笑,道:“诚如老夫人所言,我母亲醉心佛法,整日呆在家里念经,极少出来,我父亲督促我的学业督促的紧,我也极少有机会出来玩玩,好在今儿清宇和默存救我于水火,不然我还要在家背书呢。”

    他笑意吟吟,说出的话虽有些孩子气,却也不失天真纯良,老夫人喜欢的紧,笑着道:“多出来走走甚好,沈伯爷与恬王世子都是不错的,薛公子往后也常来我们家走动走动,我的两个孙子也是爱好读书的,你们可时常探讨一二。”

    “多谢老夫人,我定会前去。”薛颂行礼。

    云想容迷迷糊糊的低垂着头,微风拂动纱帷,眼前的景物也有些波动飘摇,心下却是明白的,老夫人最惯于见人下菜碟,这位薛公子,一定是哪位薛韶之薛公子的儿子。

    薛韶之单名芮,表字韶之,是正隆二十九年的进士,为皇帝践祚立下了汗马功劳,在前太子迫害之下,宁可看自己妻儿被杀,也不曾背叛皇帝,最后受了宫刑。好在薛韶之从前一通房怀有身孕,好歹为薛家留下了一条血脉,可皇帝仍旧觉得对薛韶之心有愧疚和怜惜,如今,薛韶之已经为皇帝经营内库银两有十三年。并且圣眷不衰。薛韶之虽然没有一官半职,却是大周朝朝堂中一个超然的存在,他的儿子,皇帝视作亲生子,常常与皇子们走动。

    也难怪老夫人对薛韶之的儿子薛颂如此客气。常常来云家走动,难道还指望将云家姑娘许给人家?

    正胡思乱想,突觉得手臂被碰了一下。

    云想容倏然回神抬起头来,隔着纱帷,看到了老夫人不悦的神色。

    英姿低声道:“老夫人为薛公子介绍几位小姐呢。”

    云想容了然,站起身来,身形还有些晃动,与薛颂福了福身,声音有些虚弱的道:“祖母,我有些不适。”

    她声音原本娇柔,病中失了底气,越显得温软。刘清宇听的心疼不已,立即就要开口为云想容说话,手臂却被沈奕昀拉了一下。

    他这才反应过来,老夫人与云想容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他一个外人开口。不免感激的望着沈奕昀。

    老夫人心里暗气云想容病的不是时候,但毕竟她是要入宫小住的,总不好她病了,还让她在这里硬撑着,语气慈爱的道:“既如此,你就去歇着吧。”又嘱咐英姿和柳月:“你们好生伺候姑娘。”

    “是。”

    云想容总算是松了口气,起身往里头去了。

    云明珠见薛颂一直望着云想容的背影,担忧的道:“也不知六姐怎么样了。她这个身子骨,真叫人担忧。”

    “是啊。”云嫣容也立即接茬。有机会在人面前贬低云想容,抓不到她其他问题,能拿她身子不好做文章也是好的,云嫣容也很是苦恼的道:“自小就有医婆跟着照看,却还是这样模样。我们姐妹瞧着也为她焦急。”

    薛颂好奇的道:“方才那位就是咸宁叔的女儿吧?”

    咸宁是云敖的表字。薛颂叫的如此亲热,便知云敖与薛韶之的关系定然很好。

    云明珠笑道:“那正是我六姐。”起身俏皮的行了礼:“我宗族行七,是我爹爹的次女。”

    “哦。”薛韶之略微拉了长音。

    这位自报家门的七小姐,就是定国公之女所生的吧。

    当年永昌侯家的事并非秘密。

    一众人用了斋饭时,云想容正在厢房补眠。待老夫人吩咐回府,云想容乘坐二人抬的小轿下了山,坐上马车接着睡,一路睡回了侯府。

    刘清宇、沈奕昀和薛颂三人则是去了醉仙楼,要了个僻静隔音的包间吃酒。

    见刘清宇心神不宁的,薛颂笑嘻嘻的问:“清宇,你还在想刚才那位云六小姐?”

    刘清宇脸上一红,却也不避讳,直言道:“她那样子,似是又病了。”转而问沈奕昀:“默存,你住在云家,可知她情况如何?我瞧着刚才她神志恍惚的,还被她祖母带出来,怕是不好。”

    沈奕昀微笑道:“我住在外院客房,与云家的姑娘们没有什么机会见面。自然不会知道六小姐的情况。”

    “说的也是。”刘清宇叹了一声,仍旧愁眉不展。

    薛颂稀奇的道:“我从不知,清宇何时也变成个痴情种了。莫非那位六小姐有什么神通?”

    刘清宇端着酒盅仰头一饮而尽,看着晃动的紫色水晶珠帘,仿佛看到方才那个身着紫衣的女子,喃喃道:“她的确是有神通,她偷了我的心。”

    沈奕昀反感不已。如此说话毫无顾忌,什么“偷心”,分明是他单相思,却说的含混不清叫人误会成云想容与他有私情。当真是毫无品格。

    但反感又无法不理。

    沈奕昀也拿起酒盅来吃了一盅。

    薛颂赤子心性,并未想那么多,更是好奇起来:“清宇平日红粉知己不少,怎么偏偏对这位云六小姐上了心?不如你与小弟说说,小弟也可给你开解一番。顺道看看她有何过人之处。”

    刘清宇心里堵得慌,又吃了几杯酒,情绪上兴奋的很,闻言毫不犹豫的将一切都说了。从小时候豁牙子的云想容,到她因为那副吃红梅花上的积雪成图,送去给皇后和太后,再到她成了匡和玉的得意门生,以及这些年他如何努力想要配得上她,还有她翩若惊鸿的容貌。

    到最后,刘清宇又吃一口酒,郁闷的道:“谁知当年的豁牙子,活出落成如今的天仙美人,又有那样的才华。虽然她性子冷了些,可我还是,还是放不下。”叹息了一声。

    沈奕昀默默地吃菜,不置可否。

    薛颂更加好奇了:“世上当真有你说的那样女子?照你这样说,这位六小姐当属神人仙女下凡了。你未免太过于夸张了。”

    刘清宇见薛颂不信,一指身旁的沈奕昀,急切道:“云小姐的样貌,与默存不相上下。”

    薛颂就看向了沈奕昀。

    沈奕昀的确生了绝世容貌,风采翩然宛若谪仙。薛颂就点了点头,恍然道:“若真如此,也难怪你上心了。不过默存仪表非凡,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我还是想象不出那位六小姐是什么样子。”

    沈奕昀心下又堵了几分,毕竟一个男子的容貌被拿来说事,是见让他很郁闷的事。

    富贵公子在一处吃酒,讨论的无非是风花雪月之事。

    他们又说了片刻的话,沈奕昀见刘清宇有些醉了,就提议散了,命人送他回去。

    回了王府,丫头伺候刘清宇更衣漱口,他眼中心里都是云想容,眼看着面前的俏丫鬟,不免遐想她丰满浑圆,楚楚纤腰,雪肤欺霜……热火窜起,将那丫头压在身下好一通翻云覆雨。声音闹的大了,院子里的丫头都羞红着脸避开了。

    薛颂这里却是与沈奕昀道别回了家,与母亲说起了今日的事。

    薛夫人放下佛珠,笑道:“你父亲为了避嫌,少与朝中权贵走动频繁的。好在你说的那是永昌侯的府上。皇上也知你父亲与永昌侯的关系,咱们去走动也无妨,改日若有机会,咱们就去看看,你要是喜欢,娘回头就与你爹爹商议给你提亲去。你也十四了,也该定一门好亲事。”

    想不到母亲竟说起这个,薛颂脸上羞的通红,道:“我又不是为了这个。”但脑海里一直在翻腾方才刘清宇所形容的那些,对那位声音极好听,身子骨又不好的六小姐越发好奇了。

    此时的灵均阁里,英姿正在跟云想容回话。

    “才刚梅香说,城中已经传开,胡大姑被衙门给逮了去,说她造谣生事妖言惑众。”

    云想容揉着太阳穴,“好端端的,衙门绝不会凭白无故去抓个卦姑,从前她也‘妖言惑众’,怎么不见有人抓?”

    “莫非是为了这次咱们府上的事?”

    云想容微微颔首,道:“她来说我的不好,为的是阻拦我入宫小住。你说,要是被那些希望我入宫小住,且还有能力收拾她的人知道,会如何?”

    “小姐,你知道是谁做的?”

第一百五十五~一百五十六章 一石三鸟

    她不知是谁做的,但这府里不愿她入宫小住的人数得出,与之相反的也大有人在。而那些希望他入宫的人中,有能力做到让那位胡大姑吃了官司,有这个谋略和胆量的,恐怕只有一人。

    云想容一瞬觉得疲惫,歪在罗汉床上不想说话。

    英姿见云想容如此,想她是不舒坦,便轻手轻脚拿了柔软的纱被来给云想容盖好,端着烛台退了出去,又将内外间的湖蓝绞纱帐子放了下来。

    云想容睁开眼,望着透过绞纱帐照射进来的昏黄烛光,无声的叹息。这个收拾了胡大姑的人,可谓一石数鸟。

    一来,可以对外表态,让云家欲送女儿入宫的心思昭然。二则可以明志,让人知道云家的姑娘不是谁都可以诋毁的。三则是要抓出“元凶”,老夫人最在乎这等事,如果将幕后的人揪出来,老夫人哪里会不惩罚,也算给了那人警醒,杀鸡儆猴,还能为她出口气。

    这件事,九成是云敖所做。且云敖都不用出面,只需要命人放出风,说胡大姑背后议论皇上即可。

    云想容早知云敖希望他入宫。如今更加笃定了想法。想起上一次她去书房,还曾想找机会求云敖帮她说话让她免于进宫,现在回首,自己当真是天真冒傻气。

    可是,卦姑之事毕竟是沈四背后投石的。他在扔下这颗石头时,大约已经猜到会掀起圈圈涟漪了吧。

    云想容知道沈四是深思熟虑之人,不会鲁莽行事。此事的确是为了她好。

    只是云想容还是不明白,沈四为何要为了她好?

    难道是如同庄子里养鸡养猪那样,养肥了才好杀,现在先不让别人打扰她“长肥”?

    头沉重的很,云想容胡思乱想,也不知是几时睡下的。

    云敖那边吩咐了小丫头来传话时,云想容已经睡着了。

    英姿和柳月披着衣裳与那丫头在廊下说话。

    “侯爷说小姐身上不舒服,这是前儿他才刚从宫里得来的西洋药,说是治疗伤风感冒最灵验不过了。小姐就要去宫里头陪着梅美人小住了,自然不能过了病气进去。要快些好起来才是。”

    英姿和柳月对视一眼,将扁扁的银色药盒子收了,对那丫头道了谢。又送了些精巧的小点心打发那小丫头去了。

    悄悄地走到内外悬挂的帐子边撩起一个缝隙,见云想容正睡得熟。英姿和柳月心里都如同压了一个大石头。

    他们常年跟着云想容,思想上到底也受了云想容的影响。虽然知道富贵可贵,可顺遂着心意更要紧,牛不吃水强按头的事情,哪里是美事?小姐不愿意入宫,偏又没有办法。

    此刻外院的书房里,康学文回了云敖:“药已给六小姐送去了,侯爷今日还是要歇在书房吗?”

    云敖“嗯”了一声,问:“老夫人那里可有动静?”

    “还不曾听到动静。”

    云敖冷笑,“敢动我女儿的心思,他们大约以为我云咸宁是死人。我到要看看,经此一事,还有谁敢打卿卿的主意!”

    康学文连连点头,心里却越发的笃定了云想容在云敖心目中的地位,暗想:“回去定要与他那不长脑子的浑家说清楚,侯爷心里头最宝贝的是谁,她伺候着的那个别当个宝贝似的,分不清主次。万一惹上了麻烦,他在外头当差也不好做。”

    而此事却是次日清晨就闹开了。

    云想容没吃那西洋药,喉咙发炎,鼻子不通,早起强灌下去一碗粥,又吃了韩妈妈为她亲手熬的药,漱口之后才去给老夫人问安,

    才进春晖堂的院门,却见云嫣容和她的乳娘姚妈妈一前一后直挺挺的跪在院当中。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两人转过头来,脸上都是挂满了泪痕。云嫣容的妆哭花了,本就柔弱美的她显得越发楚楚可怜,姚妈妈则是面如死灰,嘴唇抖着,想叫一声“六小姐”,声音却仿佛是从嗓子里摩擦出来的,嘶哑难听。

    联系昨日之事,云想容不想都知这二人为何如此了。

    原来是二房作怪。

    沈奕昀即便背后做手脚,也不会将自己暴露出来,他定然是借了别人的刀,而这个“别人”,就是一直对他怀有敌意的云嫣容。

    云想容思绪飞转也不过是一瞬的事,进了屋绕过屏风,就见老夫人穿了身孔雀蓝色的锦缎对襟褶子,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发纂儿,以一根水头极好的白玉簪子固定着,龙凤呈祥的勒子垂在眉心,蓝宝石光彩动人。只她脸上的表情太过于忿恨。那双三角眼里仿佛藏了两簇幽蓝的火苗似的,薄唇抿着,在皱纹堆积的脸上,显得很是阴森。

    云想容没有上前,远远地行礼:“孙女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回过神来,看了看云想容,道:“卿卿来了。”

    “是,孙女感冒了风寒,不敢靠祖母太近,免得过了病气给您就不好了。就在此处给您问安了。”云想容又福了福身。

    老夫人见她温驯守礼,不似外头那个张牙舞爪的断没有个体统,心里头还是觉得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丫头就是好。声音也温柔了一些:“你不舒坦,何必特特的跑来,不过你来得巧了,前儿庄子上送了两只乌鸡,我才吩咐人煮了乌鸡汤,你吃一些再走。这会子就去侧间歇会儿吧。看你脸色白的。”

    “是。”云想容微笑,声音还是囊囊的:“多谢祖母疼惜。”说罢带着英姿和柳月去了侧间。

    丫鬟们鱼贯而入,端了果盘茶点,还贴心的拿了些书来给她解闷。

    云想容舒服的靠着罗汉床上蜜合色镶蓝边儿的弹墨大引枕,眼角余光可见敞开的格扇外云嫣容和姚妈妈依旧跪着。

    日头逐渐升起来了,他们跪着的那处并没有遮阴的地方,云嫣容脸上红扑扑的,妆糊了,样子格外滑稽。姚妈妈的脸色则是越发难看,即便有大太阳暖着,依旧惨白惨白的。

    她正看着,却见二夫人带着潘姨娘,在丫鬟的簇拥下进了院门。

    二夫人今日穿了身湖蓝色的素面褙子,下着月牙白色锦缎绣兰花马面裙,头发高高的挽成高髻,斜插着一根金丝累成的金凤,耳上缀着猫儿眼耳铛,两手皓白腕子上戴一对羊脂白玉镯,原本素淡雅致的装扮,却被她阴沉的脸色毁了。

    她身后的潘姨娘穿了件桃红色的绫袄,外头照着嫩粉色的长身比甲,下着石榴裙,头上带了纯金的华簪,双手都带着金银绞丝的镶红玉镯子,妆容精致,艳光四射,走起路来水蛇腰款摆,自有风流。

    一行人才一进老夫人那边儿,云想容便听见一声瓷器破碎的脆响。随即是老夫人的呵斥:“你那是什么打扮?!妖妖乔乔断不成个体统,你一个妾,怎的比夫人还要贵气!”又道:“老二媳妇,你也太纵着这群人!”

    云想容悄然起身,走到了雕刻镂空花开富贵纹路的插屏边,透过缝隙往那边看去。

    就见二夫人忐忑的走到老夫人跟前,惶恐道:“请母亲息怒,媳妇管教不力,媳妇知错了。”

    老夫人瞪了二夫人一眼,训斥道:“我自知道你是出自书香门第,腹有诗书,洁身自好,不愿意与那些下作的勾当去陷害旁人。可你不知,这些个姑娘身边的人,你越宽厚,他们就越不成个样子,尤其是那些奶子们!仗着自己曾经奶过姐儿,就觉得自己也是半拉主子了,平日里好吃好喝的蹭着主子的,还要充个大辈儿!半夜里越姓吃酒赌钱也饶了他们了,如今竟然还学会挑唆主子做那些下流勾当!”

    “母亲息怒。”二夫人提裙摆就跪在地上,垂泪道:“往后媳妇好生留神,在不会心软了。”

    “你自然要留神!”老夫人冷着脸,一指潘姨娘,道:“一个奶子,就将嫣姐儿拐的不成样子,还有这个妖精似的人,整日里专门会扇阴风点鬼火,撺掇姑娘不做好事,这个更该死!”

    潘姨娘吓的脚下发软,原本跪着,这会子已经瘫坐在地上,又强自爬起来,连连磕头,哭的梨花带雨:“老夫人息怒。老夫人说婢妾做错了,婢妾不敢辩驳,可老夫人说婢妾撺掇姑娘不做好事,婢妾是万万担不起这个罪责。婢妾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老夫人就算做什么,好歹让婢妾明白明白!”

    老夫人怒极反笑,“明白明白?好,我就让你明白明白!姚妈妈!”

    院子里已不知跪了多久的姚妈妈听了动静,连滚带爬的进了屋,趴在地上咚咚的磕响头:

    “老夫人,奴婢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往后再不敢有一丁点歪心,再不敢给小姐乱出主意了!可是老夫人明见,这事儿却并非奴婢自个儿所为的,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撺掇姑娘啊,是潘姨娘私下里鼓动我,说事情办成了之后要重重的谢我。我奶了姑娘一场,情分自然不比与旁人的,我也不是为了那谢礼,就是脂油迷了心窍的,偶然听说胡大姑算的灵光,就起了这个心思,与姑娘说了。”

    “你胡说!”潘姨娘花容失色,一根手指颤巍巍点着姚妈妈的方向:“你不要含血喷人,我哪里曾给你说过那样的话!”又转回身面对着老夫人,“老夫人明察,婢妾真的没有啊!”

    姚妈妈一听这话,眼泪越发汹涌决堤,“潘姨娘,你何苦做了又不敢担当了,你说过的话自个儿都忘了吗!”

    潘姨娘连连摇头,“你说谎,婢妾没有,婢妾真的不知情啊!”瞪着姚妈妈:“你安得什么心!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苦要这样害我!”

    “够了!”老夫人气的太阳穴突突的跳,指着潘姨娘道:“你这样的,不配留在姑娘身边伺候,老二家的,她是你们二房的人,你说该怎么处置?”

    二夫人这会子已经由李妈妈扶着站起身,抽噎着擦眼泪,看着潘姨娘乞求的神色,道:“老夫人,媳妇觉得不如让潘姨娘去庄子上小住一阵,也好叫她平静平静。”

    “嗯!”老夫人点头,道:“恒哥儿要是问,就说我的话,潘姨娘行为不端,故意教坏了小姐,我罚她去庄子里反省!”

    二夫人以及周围之人应喏。

    潘姨娘泪水连连,正要给自己求情时,云嫣容却跌跌撞撞的进了屋,扑通一声给老夫人跪下了。

    “祖母,求您别赶走我娘,求求您了!我往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这样了!”

    老夫人一听她对潘姨娘的称呼,愤怒的一拍罗汉床扶手上雕刻的精致貔貅,瞪着潘姨娘道:“姑娘已十七岁了,还是情不自禁的叫你娘,你若说不是你背后教的,连头上神明都不信!老二家的知书达理,冷不下脸面来处置你,你倒是越发得了意,嫣姐儿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二夫人!叫你‘娘’?你也配!”

    “祖母!”云嫣容泪雨滂沱,连连磕头:”求您饶了姨娘吧,我才刚一时口误,平日里并不这样称呼她的,姨娘并没有挑唆我。是我自己想到的主意!上次您说,要让云想容入宫去小住,说我这样的去了也是做绿叶,我听了不服,都是侯府的小姐,我凭什么就比她差了。后来偶然听姚妈妈说起,我就有了主意,这一切并非别人挑唆的,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老夫人扶着二夫人的手下了地,瞪着跪在地上那三人,冷声道:“你还充起了红袍大将军,满身是胆了?你不要说话,我也容不得你如此胡来,如今未曾出门就相互陷害,不懂得自家姐妹须得团结,让你出了门可还得了!来人,把五小姐带到祠堂,多早晚知错了,多早晚放出来!”

    “是!”

    李妈妈闻声,吩咐早就候在院子里的粗实婆子上前来将云嫣容拉了出去。

    老夫人又指着姚妈妈:“老妖妇撺掇姑娘,与下贱坯子合谋,将我好生生的乖孙女都给教坏了,掌嘴三十,罚三个月的银米!”

    姚妈妈闻言大惊,连连叩头:“老夫人开恩,老夫人开恩那!”掌嘴三十虽不至于要命,可这三十巴掌下去,她的老脸也一并打光了,往后还怎么在府里活?

    下头的粗实婆子早就看不惯姚妈妈平日跟在五小姐身边张牙舞爪的样子,这会子争先恐后的来,将她拉到了院子里,两人按着她肩膀,另外一人露袖子,抡圆了胳膊毫不客气的打将起来。巴掌声脆响,听得在侧间里的云想容背脊上都禁不住汗毛直竖。

    老夫人又指着潘姨娘:“把这个下作小娼妇给我带走,别在这里跪着,倒脏了我的地毡!”

    “老夫人,老夫人您开恩啊!婢妾知错了,婢妾再也不敢了!”又爬去抱着二夫人的小腿,半趴在地上大哭:“夫人救救婢妾,婢妾当牛做马报答您!”那田庄若去了,八成这辈子都回不来了。赵姨奶奶不就是和现成的例子?去了拢月庵,就一辈子都没回来过!这些读过书的女人,比那些肚子里没有墨水的还心狠手辣!

    二夫人却是低着头,眸中闪烁着光芒,道:“你去吧,也不要在这里求了。”

    潘姨娘愣住了,不可置信的望着二夫人。

    已有两名媳妇子进屋来,将潘姨娘架出去了。

    云想容躺回罗汉床,闭上眼假寐。心里明镜一般。

    老夫人特地让她在这里休息,根本不是为了什么乌鸡汤,而是为了让她看看,老夫人是会给她出头的。

    老夫人在对旁人表示一个公正不阿的态度,也是在告诉云想容,她是一心向着她的。

    她是在为她将来入宫之后打基础,让她记得她的好。

    而二夫人,怕是此局的赢家。

    老夫人只罚了云嫣容关祠堂,并没有旁的处罚,就说明她对五小姐入宫之类的事还抱有希望,二房并没有损失,二夫人还成功的赶走了一个在眼皮子底下多年一直找不到由头收拾的姨娘,和一个平日里张狂的很的奶妈子。

    最高明的是她自己手上完全没染血,只是掉了几滴泪,还能显示出自己的大度。

    身边的这些人,沈四、云敖、老夫人、二夫人,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平时她身体健康,头脑清明也没有病痛的,对付这些人觉得还蛮有乐趣。现在冷眼看着这些勾心斗角,却觉得极为无趣。

    这样钟鸣鼎食之家,富贵温柔之乡,却是最能藏污纳垢的地方,亲情建立在权欲和利益之中,变的微乎其微。倒不如寻常百姓家,虽也有舌头碰牙之时,却多了许多平淡的乐趣。

    云想容在老夫人这里吃过了乌鸡汤才回琉璎阁,孟氏还特特的来看她的身子好些了没有。坐在她床畔问:“昨儿你父亲给你的西洋药,说是宫里头的珍品呢,你吃了没有?”

    云想容头疼欲裂,眼皮沉的像是拴着铅块,强打精神道:“吃过了。病去如抽丝,药效来的总要慢些,母亲不必担忧。”

    孟氏摸着云想容的脸颊,叹了口气,又嘱咐了英姿、柳月和柳妈妈好生伺候之类,就拿了针线安静的在一旁绣花。

    云想容昏昏欲睡之际,突然想起一件事,“柳月。”

    “卿卿,怎么了?”身边的老人还是习惯叫云想容的乳名。

    云想容道:“沈小伯爷也不知是哪一日搬走,我那副字装裱好了,你先替我送去吧,就说我病着,不方便去,请他见谅。”

    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再者说沈奕昀那人性子怪异,见他温文尔雅,是个极好说话的矜持公子,骨子里却是藏着刀剑,有前世的记忆在,云想容生怕不留神得罪了他,所以答应下来的就紧忙带着病完成,仿佛这样就能与他划开界限,没有欠了他的。

    柳月道是,去取了那副字,往外院去,不多时就回来了。

    云想容还在强撑精神等着,见她回来,问:“沈伯爷如何说?”

    柳月道:“沈伯爷看了字,什么都没有说。可是我看着他的眼睛都亮了。”

    “那就是喜欢?那就好。”

    云想容拿了帕子擦擦鼻子,翻身就睡了。

    柳月抿着唇,她从未见过那样俊美的男子,更没见过一个男子的眼神可以那样复杂。仿佛里头含着喜欢,犹豫,无奈,决绝等等的情绪,这些年,她和英姿都跟着小姐学了写字,她认得小姐写的是“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

    她觉得这是对即将下场赴考的沈伯爷很好的祝福语。可他做什么要用那样复杂的眼神来看那副字?

    孟氏却是极为好奇,拉着英姿和柳月去外间细细的问过事情的经过。二人也不隐瞒孟氏,左右其中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就直言不讳了。

    孟氏闻言,又开始琢磨起云想容的婚事,听云敖的意思,在看如今府中发生的事,卿卿必然是要入宫的,虽然尉迟凤鸣和沈奕昀两人都不错,还有那位恬王世子对卿卿也颇有些心思,更是一门好亲事,可卿卿却与他们无缘。

    孟氏自己的感情是自己求来的,虽然坎坷,也吃过许多苦,到现在她却不后悔。

    女儿却要被当做一个工具,为了家族利益入宫去。孟氏的心下也怅然起来。当晚与云敖说起来这件:“……必然要个女子入宫的话,不是还有嫣姐儿么,再不济,云家旁系的姑娘也很多,何苦偏要苦了我的卿卿?咸宁,你是她的亲爹,好歹也要为卿卿多考虑。”

    云敖觉得孟氏是妇人之见,不耐烦与她解释朝中的利害关系,又不耐烦孟氏喋喋不休,一副打算他不答应她就不停的劝下去的样子,蹭的站起了身,扬声吩咐道:“去告诉陶氏,我今儿歇在她那。”随即披了直裰走了出去,扔下孟氏呆呆的坐在床上,许久才垂下眼眸。

    这些日藏在心里的那种感觉又冒了出来。

    女子就算能自己追求幸福,可大多也不可能如人心意的。到如今,她与云敖在一起这么多年,回首看来,也就是那么回事。

第一百五十七~一百五十八章 心思

    云想容清早起身,正由英姿伺候着洗漱,柳月神色凝重的进了屋:“才刚我领着人去厨房提食盒,听见一些闲话,都是说三夫人那边的事。”

    “什么事?”

    柳月扶着云想容的手臂伺候她坐在妆台前,与英姿一同为她梳头,斟酌言辞道,“说是昨儿晚上侯爷与夫人许是闹的不愉快,侯爷原本是要歇在琉璎阁的,进屋没有坐多久就去了陶姨娘处。今日一早陶姨娘还吩咐人去厨房特地要了人参鸡汤补身子,说是侯爷允准他往后不吃避子汤。那些厨下的婆子们都在说这次陶姨娘可开了脸了,三夫人都被比了下去。”

    柳月的手上动作轻柔麻利,眼神却是看向西洋美人镜中的云想容。

    云想容尾指上沾着胭脂,闻言指尖停在唇边,许久才道:“如今三房的两子两女都是嫡出,最小的宝儿也七岁了,也是时候该有庶子了,多子多福,也没什么的。”难道还能要求父亲为了母亲不要姨娘的孩子不成?莫说他们经历过那么多的波折,就算是爱的感天动地山盟海誓,男人对女人也不过三两年就丢在脖子后头,另寻新欢了。前世她与刘清宇成亲初时,还不是你侬我侬,恨不能形影不离,可后来呢?男子薄幸,皆是如此。

    思及此,云想容望着西洋美人镜中的自己,缓缓在唇上搽了胭脂。红蓝花的胭脂呈正红色,因着她用水调和后只涂了淡淡的一层,如今唇色却是娇而不艳。抿了抿唇,她微尝到了辛辣的味道。

    她这张脸依旧是如此,再扮丑也没用,就如同男人薄幸自古如此,再伤心也无法挽回。两者同理,都无须费力改变。不如活的自我一些,至少落得个潇洒。

    许是胭脂点缀,又许是心结打开,西洋美人镜中的自己颜色立即鲜活起来,云想容微笑,又淡淡的施了脂粉,这才道:“吩咐咱们的人仔细盯着点,不要让陶姨娘去欺负了母亲即可。”

    “是。”英姿颔首,又问:“那种药……”

    “不必服了,早些年是宝儿太小,要不得庶子,如今宝儿已平平安安长大,咱们也不要在如此了。随他们去吧。我只希望母亲能够想开些,这也是无可奈何,早晚的事,父亲毕竟才三十三岁,年轻着呢。”

    男子三十三岁是壮年,可女子三十三岁已是美人迟暮。云敖位高权重,再寻新欢也是无可厚非。

    英姿、柳月和柳妈妈闻言,就都多少有些怅然。

    用过了早饭,吃了药,云想容就先去春晖堂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也是才用过饭,见云想容来了,却是觉得眼前一亮。

    云想容很少打扮自己,今日虽仍旧穿的素淡,但面上施了淡淡的脂粉,她原本精致的五官越发像是工笔画出来的,整个人都明媚了几分。

    老夫人越看越是觉得满意。稍微打扮已是如此,入宫之后精心装扮,皇上岂能不爱?哪里有男人不爱美女的。

    “好孩子,快过来。”老夫人喜欢的招手。

    云想容迟疑的道:“祖母,我身上还没大好,怕过了病气给您。还是坐在这里跟您说话吧。”说着一指门边的位置。

    老夫人平日对这些最是小心,年纪大了,最怕的就是生病,闻言颔首,对她的温柔体贴愈发喜欢了,道:“好,你就坐在那儿,对了,前儿你姨祖母派人给我送来一匹蜀锦的尺头,样式新颖不说,颜色也漂亮,她让我或自己留着用或者赏人,我却知那就是给你们这些孩子的,你这就带回去吧。”

    说话间,善于察言观色的月皎已经去了小库房,吩咐人将那匹尺头拿了出来。碧玉色底子仿佛水色上乘的美玉,上头是同色的兰花环形纹,低调奢华。要紧的是那颜色虽艳,却不妖。

    月皎看看尺头,又看看云想容,掩口笑了:“怪道老夫人说这么好的尺头就要留给六小姐,旁人怕是穿不出它的艳而不妖的风骨,如今看来当真只老夫人是火眼金睛。”

    老夫人被说的熨帖,也是笑:“回头让人量身裁了,你入宫就穿她好了。好歹是以你梅姐姐的义妹身份进去,断不能跌了梅家的脸面。”

    “是。多谢祖母。”云想容喜不自禁的行礼。

    老夫人见她如此表现,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先前她还怕云想容为了不进宫闹出什么乱子来。侍奉圣驾,那是天大的荣宠,若入了宫得了脸,将来回了娘家,全族的人都要给她磕头,包括她这个老祖母在内,那是多大的体面?她会不愿意?

    云想容见老夫人的神色。就知她不再防备自己,笑着坐下来。和老夫人说了会话,大夫人、二夫人、孟氏以及云明珠才来。

    云想容仔细观察孟氏,见她面色如常,没有哭过的痕迹,笑容也依旧,并非强迫,心略微放下了。

    女人,总是要在伤害中学着坚强的。

    “老夫人,姨夫人带着凤鸣少爷来了。”

    “是吗?”老夫人今日心情好,闻言更加开怀,忙吩吩咐三个儿媳去迎。

    云想容则与云明珠起身垂首站在一旁。

    不多时,就见大夫人和二夫人一人一边挽着段舒窕的胳膊走来。

    段舒窕身材发福,穿了件藏蓝色绣云回纹的对襟褙子,头梳高髻,以赤金红宝石月季花簪固定,圆圆的脸盘略施粉黛,一双与老夫人相似的丹凤眼依旧神采奕奕,并不似老夫人那般眼角下垂成三角眼。

    “舒窕。”

    “姐姐。”段舒窕和老夫人手牵着手相携进了屋,一左一右在铺着猩猩红弹墨坐褥的紫檀木雕花罗汉床坐下。

    “今儿怎么得了空来看我?你也不吩咐人提前与我说一声,我也好预备起来。”老夫人接过丫鬟奉上的茶盏,亲手递给段舒窕。

    段舒窕双手接过,笑道:“就是怕姐姐麻烦才不敢先说,恰逢凤哥儿伤势未愈,皇上恩准给了他半个月的假让他好生养伤。你也知道,凤哥儿是闲不住的,今儿听说我来,就偏要跟着一起来了。”

    “对了,怎不见凤哥儿呢?”老夫人对尉迟凤鸣是极喜欢的,十岁便成了贡生,随后做了本朝最年轻的进士,如今仅十九岁,就是锦衣卫的四品大官,端的是文武双全的人才。

    段舒窕笑道:“他一个臭小子,来内宅晃悠不成体统,我叫去找兄弟们玩了。”

    今云佳宜和云佑宜都不在府中,云博宜、云传宜和云芷又在学里呢,外头能与尉迟凤鸣年龄相仿又说得上话的,只有沈奕昀。

    老夫人怕怠慢了客人,就道:“都是自家人,哪里有那么些的忌讳,”回身吩咐月皎:“你去正则堂,请凤鸣少爷进来吧,到我这里也热闹些,对了,将沈伯爷也一同请来。”

    “奴婢这就去。”月皎恭敬的行礼退下。

    段舒窕这会儿也看到了云想容和云明珠。

    虽早知道云想容生的俊,隔些日子不见,今日突然见了,仍旧觉得惊艳,她一老婆子都看不够的人,也难怪孙子心心念念惦记着。

    段舒窕冲着云想容笑着。

    云想容便屈膝行礼:“姨祖母。”

    “乖,来姨祖母这儿。”

    老夫人拦着:“卿卿这几日感冒了风寒,身上还没大好呢,才刚与我说话也是体贴的站门前,怕过了病气给我。”

    段舒窕道:“卿卿是极懂事的。”

    “是啊。”老夫人兴致勃勃的与段舒窕说起话来,大夫人和二夫人也时常的附和上几句,气氛极为融洽。

    云明珠就成了屋子里自始至终唯一被忽视的人。在段舒窕跟前,她不愿意失了体面,又插不上话,只能闷着一口气垂头站在云想容身边。可是云想容比她高挑,站在她身边很有压迫感。平日就被她欺负,现在自己又被她比下去,同是嫡小姐,她比谁差了!?

    云明珠咬牙切齿。

    “老夫人,凤鸣少爷和沈伯爷来了。”

    月皎侧身撩着帘子,沈奕昀和尉迟凤鸣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沈奕昀穿着月白色半新不旧的家常杭绸直裰,头发整齐挽起,以竹簪固定,飘逸轻灵。他身后的尉迟凤鸣则穿了身藏蓝色弹墨短褐,显得身材伟岸挺拔。两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前者温和儒雅,后者阳光随和。都是极出色的人。

    二人一同给老夫人和段舒窕行礼。

    段舒窕望着那位与自己孙子差不多高的少年,心道: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承平伯。他在朝廷里可是个名人。又道承平伯看着年少,模样却是极俊的,过些年长开了,成熟了,还不知怎样颠倒众生,徒惹得春闺添怨罢了。

    行过礼,众人按着身份落座。

    云想容挨着门口安静坐着,没心思去听众人说话。

    老夫人见长辈笑谈着,小辈儿干坐着也无趣,就道:“花园子里景儿好,你们去逛逛吧,我吩咐了厨下预备午膳。”拉着段舒窕的手:“你们可要留下,到晚上再回去。”

    “既然来了,就少不得要叨扰姐姐。”段舒窕笑着回握老夫人的手。

    云想容等人起身退了下去。沈奕昀、尉迟凤鸣二人远远地跟在云想容和云明珠姐妹的身后说着话。

    尉迟凤鸣年长沈奕昀四岁,又是年少时就金榜题名,知沈奕昀要下场赴考,便好心的讲了许多其中须得注意的。沈奕昀虚心受教,笑容和气,完全不似云想容印象中的那般安静冷漠。

    云想容偶然回头,看到这样的沈奕昀,就觉得浑身起鸡皮。她怕这个人。且不说前世他的所作所为,就但看今生,这个人城府太深,算计太多,时时刻刻都带着面具,让人分不清他什么时候是真心,什么时候是假意。

    这样的人还是远着一些好。

    云想容便扶着额头,道:“我有些不舒服,凤鸣表哥,沈伯爷,你们慢聊。”

    尉迟凤鸣和沈奕昀闻言停下了对话。沈奕昀敛额不语,尉迟凤鸣则是担忧的道:“你没事吧?我说你今天脸色怎么这么差,化了妆都遮不住。是怎么病了?”

    云想容道:“就是感冒了风寒。”

    “大热天的,你居然还感冒?”尉迟凤鸣盘着双臂走到云想容身边,大掌拍了拍她纤弱的肩:“你也太弱了点,平日是不是躲在闺中什么都不做,只知道绣花写字的?这样不动弹,好人也要虚了。”

    云想容知他是为自己好,微笑道:“多谢表哥提点。”就打算回房。

    云明珠这会子焦急了。

    统共他们四个人,她又年纪小一些,云想容回去,她总不好一个人跟在沈奕昀和尉迟凤鸣身边吧。

    可是她不想回去,想呆在这里。

    她有多难才能见到沈奕昀一面,好容易见到了,哪里能放弃。

    思及此,云明珠大眼睛一转,道:“姐姐好无趣,若你累了,不如咱们就去花园东边的暖阁里下棋,不是很好吗。”

    云想容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云明珠红扑扑的脸颊。她的一双灵动明眸,已经泄露了太多的情绪。

    云想容本想阻拦,云明珠年纪小,又是情窦初开,她怕惹出什么乱子。

    尉迟凤鸣却是先一步道:“这个主意不错。你要是累了就暖阁里歇着,我与默存一同下棋,咱们说会儿话岂不是好?”

    云明珠求之不得,拍手赞道:“表哥说的对。如此甚好!”又看着云想容,“六姐,你说呢?”

    云想容看了看尉迟凤鸣,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沈奕昀,无奈的颔首道:“那边去吧。可先说下,我用了药,脑子不灵光,反应迟钝,浑身都轻飘飘的,我可是要去歇着的,要下棋还是要聊天都随你们自己去耍。”

    “知道了,走吧。”

    尉迟凤鸣大步流星轻车熟路的往暖阁走去。沈奕昀则是紧忙追了几步才追上尉迟凤鸣的步伐。

    跟在云想容身边的英姿见沈奕昀的模样,心中暗自感慨沈奕昀掩藏之深,若不是从前在兴易县是见过他步履轻盈内息并不掩藏的样子,现在她是绝对看不出他是修习过某种高超的武技的。

    暖阁里,柳妈妈已经吩咐人预备好了一切。

    云想容进了屋就转到屏风的另一侧,在挨着窗边的三围罗汉斜躺着。柳月为她盖上了洋红色的抽纱薄被。尉迟凤鸣和沈奕昀则在屏风另一边摆开了棋。

    云明珠安静的在一旁站着,装作观棋的模样,眼睛却总是不自觉的往沈奕昀那边瞟。小猴见了,翻着眼睛憋了撇嘴。

    云想容其实并不困,只不过不想与沈奕昀太多交集,也隐约察觉的道尉迟凤鸣对自己的亲近。她听了老夫人的吩咐没法子不来,心底里是不想招惹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的,左右云明珠在这里也闹不出什么乱子来。她又懒得说话,所幸睡觉。

    春晖堂的正厅,李妈妈在老夫人耳边低声道:“奴婢才去看过了,六小姐他们去了暖阁,凤鸣少爷和沈伯爷在外间下棋。七小姐再一旁观战,六小姐说身子不舒坦,去了里间小憩,身边有两个婢女和一个老妈子守着。”

    老夫人满意的笑了起来,六丫头是极懂规矩的。

    段舒窕虽不知道李妈妈与老夫人说了什么,可姐姐开心,有一些事情就好说。这会子三位夫人都被老夫人打发下去了,身边又没有别人。思及此,段舒窕斟酌言辞道:“姐姐,前儿卦姑的事我听说了。你打算怎么办?”

    段舒窕问的含糊其辞,是想套老夫人的口风。

    老夫人身边着实没有个能与她说贴心话的人,也不多想,道:“还能怎么办。不论卦姑说什么,该做的是也要做。小六那丫头,我是自她小时候就培养起来直到了今日,如果不能按着我的计划办事,岂不是白费了?”

    “可是姐姐,我觉得就算不轻信卦姑的话,好歹也要做几手准备。小六固然是好。那是你心里喜欢她,每日见了都欢喜,怎么看都不腻,那只是你一人,燕瘦环肥,你知道皇上爱的是什么样儿?”

    段舒窕的话,却是一下子提醒了老夫人。

    一直以来,都是她单方面的觉得云想容好。可皇上喜欢什么样子的的确不是他们能揣测的。

    既然要送女儿入宫侍奉圣驾,云家的适龄姑娘又只有两人,赢面也就小了些。

    “舒窕,你有什么好法子?”老夫语气急切。

    段舒窕安抚的道:“姐姐稍安勿躁,这等事其实也不难办。云家偌大家族,你们府里的姑娘少,旁支家的姑娘不见得少吧?只要从旁系中选出几位出挑的过继过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老夫人越想越是觉得段舒窕的主意很好。她当局者迷,一心只想着云想容必定会雀屏中选,却没有考虑万一她失败了,云家的后果。若是她失败了,难道还要再等候三年吗?

    三年之中,朝堂中已经是风云变幻。不论是谁,有一个能入宫的就是好的。

    思及此,老夫人道:“好,当真是好,舒窕,你这么些年也历练出来了。”

    “我只不过是旁观者清,姐姐你是心有点偏。”段舒窕打趣老夫人。

    老夫人闻言愉悦的笑了,又与段舒窕说起别的事来。

    段舒窕认真听着,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今日一早尉迟凤鸣的样子。

    她知道长孙聪明,又有奇思妙想,自小他就有异于常人的表现,这种智慧过与常人的孩子,做起事来也骄傲些。尉迟凤鸣就是这样一个人,骄傲,也洒脱。

    可他今早,却是来到她房中,屏退下人双膝着地,认真的说:“奶奶,我想好了,我喜欢云家的六表妹,今生决定非她不娶,奶奶若是疼惜孙子,就帮帮我的忙吧。”

    她当时吓了一跳,忙把尉迟凤鸣搀起来,不等她说话,尉迟凤鸣又道:“这么些年,其实我一直都没弄清楚自己对待她的感觉,也是最近才发现魂牵梦萦的那个人是她,奶奶,您也知道我的脾气,若不是她,我宁愿终身不娶,去鹫峰寺出家当和尚去。”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尉迟凤鸣不肯成婚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她当时真是要气疯了,骂了云想容是狐媚子,勾引男人。

    尉迟凤鸣却是认真的道:“奶奶若再说她一句不好,我立即就去当和尚。”

    她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因为她的孙子她了解,他那个性子是绝对做得出的。

    段舒窕妥协了。今日没有征求尉迟宏的意见,就带着尉迟凤鸣来云家串门子。

    她自然知道云想容是老夫人选中的人选,将来是要入宫侍奉圣驾的。为了让她的孙子不用绞了头发当和尚,她只能想法子阻拦此事,有了旁系的姑娘,也好叫姐姐不会前功尽弃。

    段舒窕和尉迟凤鸣用过了午膳就告辞了。

    云想容则与云明珠一同回了灵均阁。才一进院子,云明珠就小跑步回了自己住的东厢房,并且咣当一声关上了格扇。

    云想容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冷笑一声,“看来抄书都是白费的,规矩又忘了,还是要吃了才能记得牢。”

    东厢房的门又吱嘎一声推开,云明珠满面怒容,却隐忍着不发作,转身回了里头。

    云想容懒得对她费唇舌,只要云明珠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就罢了。

    下午来了人为她量身,取走了那匹尺头。不出五日,一身蜀锦的束腰襦裙就送了回来。

    浅碧色的绫袄,碧玉色兰花团字纹的束腰长裙,月牙白色的宫绦垂落在前,臂上挽碧玉色的真丝披帛。

    云想容试了衣裳,对着镜子瞧了瞧,心道老夫人果然还是既有眼光的,这一身作为进宫穿着的“战袍”再合适不过。

    月皎见了云想容的模样,回春晖堂去与老夫人回话了。

    云想容则是换回了居家常穿的衣裳,吩咐英姿和柳月:“将我常穿的衣裳带着几件,还有首饰。我想入宫的时间也差不多就是明后日了。”

    “这么急?”英姿咂舌。

    “算不得急,老夫人已经等很久了。这一次也是托了云嫣容的福。”云嫣容在祠堂里禁闭了这么多日,也可以放出来了。

第一百五十九~一百六十章 皇宫

    明知躲不过的事,何必整日多想劳心劳神的为难自己?然而又等了两日,五小姐云嫣容仍旧关在祠堂中。云想容却被老夫人叫到了春晖堂。

    “明儿是二十八,我翻了黄历,是再好不过的日子,趁着你身子也好了,宫里那边再不好耽搁,也别叫你梅姐姐久等了。”老夫人慢条斯理说着话,不动声色的打量云想容的神色。

    云想容微笑道“是”,神色如常。

    见她没有十分欢快,也没有任何抗拒,乃是平常心对待,老夫人悬着的心放下了,拉着她的手道:“宫里头规矩大,金嬷嬷从前教导过的你可还记得?”

    “回祖母,我都记得的。”云想容温驯的颔首,随云髻边水晶珠子串成的海棠花簪在她动作时反射阳光,将她轮廓也镀上莹莹一层金光,美轮美奂。

    老夫人便满意的拍了拍她白皙的手,拇指揉了揉她的手背:“好孩子,你是聪明人,许多话不需祖母多说,不过你还须得记得,你是云家的女儿,在宫中不比在外面,你的一言一行不光是代表着你自己,更是代表着咱们云家,稍有一星半点的闪失,损害的也是宗族的体面。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正是这个道理。”

    “是。祖母说的,孙女谨记。”

    “祖母这些年培养爱护着你,自然是因为喜欢你,为了你好。其实也是为了云家。身为云家女,守卫云家是责任,是义务。云家兴旺,全族的人都能兴旺,你的父母,你的弟妹,你的亲族都能荣华富贵。云家若衰败,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想必你也明白。你是通透的孩子,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孙女懂得。此番入宫小住,定不会丢家族颜面。孙女也懂得家族兴旺的要紧,能为全族人尽绵薄之力,是孙女的无上荣誉。”云想容说话时,神色肃穆,仿佛预付战场的将士。

    老夫人笑容慈爱,将云想容搂在怀里,言语中竟有了些怜惜:“祖母也知道你抗拒此事,不过这也的确是为了你的前程。”

    云想容感动的泪盈于睫,哽咽道:“祖母,我知道。我年轻见识短,怎比得上祖母深思熟虑,前儿我小孩子心性,有所抗拒实在是糊涂,往后不会了。”

    老夫人见她如此,自己也有了些泪意,搂着云想容的肩膀拍了拍:“好孩子,罢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祖母只盼望着你飞黄腾达光耀门楣。”

    说的仿佛云想容此番进宫去就是大选,就会雀跃枝头似的。对云想容也断然没有了半分疑心。只道是孟氏,或者是在孟家的时候家里人教导了她。原本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一夜长大也并非不可能。她能有如此觉悟,能为了宗族考虑,当真也是好的。

    老夫人又拉着云想容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最后道:“你身边的人虽然在府中教导,却没见过大世面,入了宫规矩多,难免出差错。”

    说话间,李妈妈已带着两名十四五岁的婢女进了门,他们都穿着同样翠绿色的绫袄,月牙白的挑线裙子,外头罩桃红色掐牙撒花褙子,颜色很是鲜亮。

    老夫人指着那二人道:“那是盈顺和富贵,都是我前儿与你姨祖母商议过后选定的人,最体贴不过了,宫中的规矩也都熟稔,此番你入宫去梅美人那里,旁人就不要带了,就由他们来服侍。”

    云想容闻言略有迟疑之色。

    老夫人又道:“我知道,你身边的人跟着服侍的惯了,怕换了人不习惯。往后你若真能入宫,身边带着陪嫁也是使得,今次去却是不同。”

    云想容略一想就明白了,老夫人哪里放心她带着贴心的人,分明是安排了人在身边监视。笑着颔首,仔细打量盈顺和富贵。两人都是和中身材,一个皮肤白净,单眼皮,五官无甚过人之处,不过笑容极为讨喜。另一个生了张桃花脸,琼鼻红唇的,形容风流却神色端凝。

    云想容便颔首道:“祖母为孙女想的周全,我怎敢推辞拂了您的好意?”

    “如此甚好。”老夫人扶了扶眉头,道:“我也乏了,盈顺和富贵就都留在我这儿,明日一早启程时,带着去就是。”

    “是。孙女告退了。”

    云想容行礼,缓步走向门外。经过富贵和盈顺身边时,二人齐齐屈膝给云想容行礼,云想容微笑着颔首,在二人略有呆怔时与之擦肩,甫一出门,脸上的温柔微笑即转为嘲讽和肃杀。

    听说云想容入宫小住的日子连贴身服侍的人都不准带,英姿和柳月都急了,柳妈妈也是脸色难看:“这怎么行,那个富贵和盈顺是什么人咱都不清不楚,带了去万一有个什么可怎么得了。老夫人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想容歪在美人榻上,单手撑着头,长发垂委在身后,如同上好的锦缎:

    “老夫人是怕我作怪。才刚言语上已经再三提醒过了。”

    云想容也不否认多年来老夫人对她还是有一点情分的。但在利益面前,她与老夫人的情分,就如同猫儿狗儿与主人之间的情分罢了。老夫人话虽说的冠冕堂皇,什么为了家族,什么为了她的前程,又说她出去了是什么家族的脸面,其实就是告诉她,宫里的人她都安排好了,身边的丫鬟也换成她认为妥帖的人了。如果在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她就是置家族利益于不顾,是云家的逆子。

    对于逆子,对于不顾家族利益的子孙,将来就别想在云家过好日子,什么谈婚论嫁,也别想有好亲事。

    她在老夫人身边多年,深知老夫人的手段。如果她当真做了什么自己扮丑,毁容,或者是故意做错引得皇上厌烦的事,回了侯府,等着她的就是血雨洗礼。别说祖父祖母,就连云敖也不会饶了他。到时候怕是逃不掉,走不脱,就算她现在有万贯财产,可也别想安生过日子,除非一死。

    “怕什么。”云想容起身下地,笑道:“老夫人和姨夫人安排的人如何会容许我有闪失?他们就是不想我有闪失才会换了人去。再说那两个丫头自己要作怪,难道不想要命了?”

    “那样的话,小姐万一入了皇上的眼……”柳妈妈后头的话没有说,大家却都明白是何意思。

    云想容长吁了口气:“担忧是无用的,如今只能见机行事。”

    “可是老夫人都那样做了。您若是真有什么做的不让老夫人满意,将来就算不能入宫日子也不好过啊!”柳妈妈急的团团转。

    英姿也担心:“我听人说那个黄金牢笼里头人人心狠手辣,我不在你身边,万一有人要对你不利怎么办。”

    柳月则是拉着云想容的手臂:“我们自小就没有分开过,我不愿你自个儿进宫去,好歹有什么事咱们一起面对啊。”

    云想容望着三人,眼神中盈满了温暖,神色也越发坚毅了。

    “你们放心,我有分寸,有什么难题我也会想法子解决的。我会保全自己,断不会自轻自贱,更不会做那种损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傻事。才刚老夫人有句话说的好。覆巢之下无完卵,我若有事,我母亲,我弟弟,还有你们都会跟着遭殃,为了这些我在乎的人,我也绝不会倒下。”

    三人闻言,深深触动。他们都深知云想容是遇强则强的人,年幼时的她在邱氏、老夫人与云敖的三重压迫下,仍旧能够全身而退,且让事情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越是困难,她就会越坚毅,或许在她的认知里,就不知恐惧和退缩为何物。

    英姿和柳月、柳妈妈对视了一眼,这样的主子,让他们下人跟的都很踏实,不似旁人身边的仆婢,跟在主子身边没有个保障,动辄打罚,不知是不是会被主子牺牲利用,与主子交心的更在少数。

    三人齐齐给云想容行礼,“全听小姐的吩咐。”

    云想容莞尔,拉着他们起来,又对柳妈妈道:“前儿京都孟氏珠宝行的人来了信儿,说缺个三掌柜。乳娘,我记得乳兄不是在云家的铺子里帮忙,学了四年的算盘子还是做个可有可无的缺吗。不如让乳兄去孟氏珠宝行试一试?”

    柳妈妈闻言大喜,道:“卿卿,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只要乳兄是真的有本事,在孟家的商铺就有立足之地。”

    “当初他能进云家铺子,也是多亏了你,现在又……”

    “乳娘。”云想容柔声打断了柳妈妈感激的言语,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乳兄如今还没成婚呢,谋个好差事得了体面,也好说亲。”

    柳妈妈连连点头,道:“多谢小姐。”

    云想容也不知所谓小住是要多久时间,与柳妈妈等人说完了话,就带着英姿和柳月去了琉璎阁。

    顺着抄手游廊绕过后花园,望着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云想容这才发觉自己已许久没有来过。与孟氏见面,却多是孟氏去了灵均阁见她的。她虽关心母亲,也安插了人在琉璎阁听探动静,却很少主动踏进琉璎阁的大门。

    她怒其不争,也不愿看到母亲小意讨好父亲。可现在想来,人各有志,她哪里能用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别人?如此一想,有些心结也就打开了。

    谁知迈进门槛,却见两个小丫头正端着什么并肩往厢房走去,许是没听见背后有人,嘀嘀咕咕道:

    “这下陶姨娘可得了意了,整日里病哀哀的不是要吃鸡就是要吃鱼,不是说小月亏损了吗,侯爷怎么还停了她的避子汤?”

    “可见爷们就是爱那种柔柔弱弱的样儿,也不知动她是真的病还是假的病。如今却连夫人都对她重视起来。”

    “夫人也太软弱了。若是我,可不会纵着陶姨娘如此跋扈。还让陶姨娘和陈姨娘都搬正院里来住。陈姨娘可是整日瞪着陶姨娘那屋呢。”

    “好不害臊!若是你?侯爷能看的上你!?你也配!“

    “呸,我不配,你就配了?”

    …………

    听两个丫鬟说的乱没体统,柳妈妈拳掩口咳嗽一声。

    两个丫鬟闻声回过头来,见来人是云想容,当即颜色大变,扑通跪下行礼,声音发抖的道:“奴婢给六小姐请安。”

    云想容“嗯”了一声,走到两个婢女跟前,戏谑道:“怕什么,我是老虎,会吃了你?”

    六小姐猛于虎,这是通府上下以琉璎阁人为最都知晓的,他们才刚说了什么,怎么这会子想要回忆反省却是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云想容斜睨他们一眼,道:“背后言三语四,议论主子。我看你们是脸上的皮子紧了。”

    “六小姐,奴婢知错了!”两人额头贴地。

    这厢一有了动静,楼上的孟氏早听见了,忙带着孙妈妈和云娘到了院中,孟氏惊喜的拉着云想容:“卿卿,你怎么来了?!快进屋去,云娘才做了点心呢。”

    云娘成婚之后,白日里还是在孟氏屋里当差,只晚上家去。

    云想容给孟氏行了礼,扶着她的手臂上了台阶,到了无比熟悉的正厅,解释道:“我才去见了老夫人,已经定了明日送我入宫小住,我不放心,特地来看看。”

    孟氏闻言,担忧的拉起女儿的手,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心疼,“好孩子,委屈了你。”

    “也没什么委屈的。”云想容不愿在母亲面前多提自己的事,转而问:“我听下人都说陶姨娘和陈姨娘搬到正院来了?”

    “是,一个东厢,一个西厢。你父亲要宿在哪里也方便。两人也都停了避子汤。”孟氏悠悠说到此处,才发觉自己与女儿说起这种事来,脸上未免发热,道:“你不要担忧,我有分寸。”

    云想容狐疑的歪着头打量孟氏,见她只有些许因为提及私密之事的羞涩,却无伤心,疑惑的问:“母亲不难过?”

    “难过什么?”孟氏叹道:“每个女子都要经历这些,难道指望男子从一而终吗?从前有邱氏,邱氏没了有陈氏和陶氏,往后还不知道会有谁,如今我已经不奢望什么专一了。只要我还坐在侯夫人的位置上,下头那些再多,也都是婢妾。”

    云想容真想给孟氏叫好:“母亲想得开,那就在好不过了。我听说陶姨娘小月了几次,身子很差,如今停了避子汤,万一有了身子也不好照顾吧?”

    “正是呢。”

    “而且才刚进来时,我还听院里那两个小丫头没规没矩的乱嚼舌头。琉璎阁的下人们越发的翻天了,母亲也该管管。”

    孟氏自来知道外头闲言碎语多,本不想糟心劳神的,却见女儿如此望着自己,仿佛在期待她的表现。

    孟氏一下子紧张起来,面色却是不变,只道了声:“知道了。”就吩咐人将琉璎阁的所有下人都聚在了院里,带着云娘和孙妈妈去训了话,当即罚了那两个嚼舌头的小丫头没人十个嘴巴,革去半个月的银米,又道:

    “我知你们背后议论主子的人不在少数,要让我知道了,下次可就不这么容易。你们各司其责,守好本分,大家都好过,否则一并重罚!”

    “是,夫人!”下人们哪里见过孟氏如此厉害?各个噤若寒蝉,心道不是孟氏转了性就是云想容来了给她除了主意,往后断然不能再随意了。

    就连两边厢房住着的陈姨娘和陶姨娘,也在人散了之后急忙来给孟氏请安。

    云想容望着陶姨娘和陈姨娘,二人一个楚楚可怜,一个美艳活泼,都是人间绝色,虽然年纪都也大了,可女人二十出头是最成熟知趣的年纪,也适合生养。

    既然母亲都看得开,她也不想在插手父母房里的事,只有些话还要说明。便道:“我这些日要入宫去住一段时间,不日就会回府。在我回府之时,我不想听到任何琉璎阁不好的传言,更不想知道有人对我母亲不敬。”

    云想容说话时,外头的丫鬟婆子也都躬身在廊下应喏。

    站起身,云想容踱步在屋子当中,道:“每日伺候我母亲身边的人,就只管做好本职,若再让我发现背后嚼舌的,那索性就拔了舌头。我说到做到!”眼睛扫向跪在地当众的那两个小丫头,又看向噤若寒蝉的旁人,“我不管你们是家里老子娘在外头有体面,还是在哪个主子面前得力,丫鬟婆子,有丫鬟婆子的本分。做姨娘,也有姨娘的本分!谁逾越了,就别怪我不顾及情面。尤其是你们。”云想容冷冷的瞪着陶姨娘和陈姨娘。

    两位姨娘虽然心里不服,可惧怕云想容的威慑,都低下了头。

    云想容走到他们身边,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你们别以为在我父亲面前开了脸,就得意了。你们得不得意,也要看我同不同意。”

    “六小姐,婢妾谨记了。”两人连忙行礼。

    他们不怕不行,这些年,已经被云想容收拾太多次了。

    云想容一回琉璎阁,整个琉璎阁的下人们都紧张兮兮。孟氏看的好笑又欣慰,心里更有些羡慕女儿能如此凌厉。若是她有她的一半,能思虑周全还能狠下心泼开脸,就好了。

    嘱咐过后,云想容总算是暂且放下了心,对孟氏道:“我这几日不能带人,就让英姿跟在母亲身边伺候吧,至于柳月和柳妈妈,我留他们在灵均阁伺候明珠。”

    “你放心,我也会照顾明珠,不让他惹乱子。”

    “母亲只顾着自己便是,我不在府里,你要处处小心。”

    云想容叮咛嘱咐,孟氏啼笑皆非:“我这么大的人了,哪里会有事,你放宽心吧。”

    云想容就是不放心,也只能如此了。叹息了一声,才将英姿留下,带着柳月一个回了灵均阁。

    次日清晨,云想容换上了新裁的蜀锦束腰襦裙,鸦青长发挽成桃心髻用碧玉簪子固定,薄施粉黛,精神焕发,艳光照人。来到春晖堂,老夫人以及三位夫人都已经等候着了。

    老夫人将盈顺和富贵交给云想容,道:“卿卿,马车已经预备得了。你记得祖母说的话,知道了吗?”

    “是。卿卿知道。”云想容行了礼,又转向大夫人、二夫人和孟氏,一一行过礼道别之后,便登上了马车。

    眼看着云想容那辆朱轮华盖的华丽马车缓缓驶离了春晖堂,孟氏强忍着的眼泪才落下来。她不知道,女儿命运会不会从此改变了。

    济安侯府门前,才刚从东郊门出来的沈奕昀看着那辆蓝幄的滑盖马车驶出了东聚贤大街,脚步略微停住。

    “侯爷,您怎么了?”小猴问。

    沈奕昀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的上了马,道:“启程吧。”

    “好嘞!”小猴兴奋不已,他们才刚去辞别了老侯爷,昨儿晚上已经去辞过老夫人,这就要回伯府了。从今以后他们有自个儿的家,不必寄人篱下了。想一想,小猴都觉得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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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想容是第一次见到梅沁雪。

    梅沁雪今年十八,已入宫三年,生了张标准的瓜子脸,小鼻子小嘴巴的,五官很是秀气,偏生又是身材丰满体格风流的模样,她不开口,只走几步路,都觉得妩媚勾人的紧。

    见了云想容,梅沁雪惊愕的上下打量她了许久。

    云想容也不动声色的任由她打量,片刻后梅沁雪才像是回过神似的,面上表情晦涩不明,到了云想容跟前道:“妹妹可算来了,叫姐姐好等。”

    “梅姐姐。”云想容行了礼,

    “快起来,你我姐妹,何须如此多礼。我早也盼,晚也盼,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把你盼来了。”梅沁雪“喜极而泣”,帕子擦拭眼角的泪痕,挽着云想容的手臂道:“走吧,咱们先回去安顿下来。”

    “是。”

    二人一面沿着宫墙往长宁宫走着,梅沁雪一面给她介绍,哪里是御花园,哪个方向是养心殿,哪里又是太后的慈安宫和皇后的坤宁宫。哪里是他们要去的长宁宫。云想容仔细一一记在心里,却已对皇宫反感至极,恨不能立即离开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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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来嫁到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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