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星西坠
大齐,东海郡,长罗侯府。
桃花夭夭,红杏绽蕊,暖阳疏影间,一座描绘水墨山川的屏风立在园内,屏风前面,放着一张黄花梨木的坐榻,上面铺着雪白厚实的绒被。
一身金丝云纹白袍的少年郎坐在此处,手捧一本神仙志怪的小说细细看着。
这少年郎显然是个锦衣玉食的,可是身形却有些消瘦,面色苍白,唇色淡到几乎不见一点红晕,看着书本故事的时候,还时不时的用一只手捂着胸腹之间,眉宇之间露出忍耐的神色。
这少年郎,正是长罗侯独子方云汉,今年十八岁。
也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地球的极限运动爱好者方云汉,投胎到这个世界的第十八年。
穿越成一个侯爷独子,而且还是天高皇帝远,乐享一方富贵的那种侯爷,应该可以算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可惜,也许是投个好胎已经用尽了幸运。
今生的方云汉,在十二岁的时候突患重病,动辄五内如焚,痛不欲生,有时还会呕血。
长罗侯延请各方名医诊断之后,确定这是得了血枯症之后的症状。
此症,患病原因不明,也无方可救,且根据古籍记载,凡是患此病症的,没一个人活过弱冠之年。
于是,从十二岁开始,方云汉每天都要吞服那些补气血的药丸,一日三餐的饮食也精心把握,长罗侯只求靠着这些无微不至的照顾,能够让他儿子多活几年,甚至他本人都为此迷上了佛道之事,经常到各种古庙道观之中居住祈福。
不过,方云汉自己倒是逐渐看开了。
人多活一世,已经是赚了,就算是痛到想要自残的病症,在熬过了一开始的几个月之后,也会逐渐习惯,没什么好怕的。
嚓!
轻轻的纸张摩擦声,方云汉把手中书翻过了一页。
这大概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突然,天光大暗,一阵怪风席卷长空,隐约间似乎有烟雾刹那间远扬万里,飘荡于天下山川。
这天色的变化来得太快,太剧烈。
阳光骤失,方云汉一下子就连近在咫尺的书本文字都看不清了,他抬头望去,只见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穹,已经黑如墨石。
那一片纯粹的黑色,甚至使得九天之上的云雾都变得沉重起来,似乎也被凝固了,看不出一点云层翻卷的痕迹。
这种景象,显然不是普通的雷雨将至,阴云聚集可以解释的,方云汉抬着头的时候,甚至突然有些担心那看起来就像变成了一整块黑色玻璃的天空,会不会突然掉下来。
他倒是有点儿理解杞人忧天的主人公了。
就在天南海北,不知多少人仰首望天的时候,那一片沉黑中,突现一点红芒。
红色光芒,初始如谷粒大小,可顷刻之间,就无声放大了数百倍,其大如斗,还裹着一层喧嚣无比的绯红焰光,仿佛天上多了一轮红色的、冰凉的太阳。
万事万物都裹在冰凉的红光之中,方云汉眼角余光一瞥,恍惚间似乎看到园中花朵淌下了红色的液滴。
这绯红大星又下降了许多之后,划过一道暗沉沉的轨迹,坠向西方。
方云汉仍仰着头,眨着眼,有些愣神。
老实说,在他前世生活的那个时代,什么百年一遇,千年一遇的天象,流星雨、日环食都早见了个遍,发达的天文观测器械,仿佛把宇宙中最瑰丽的一角呈现在人类的眼前。
但是那一切,仍然比不上刚才那一刹那,那直击心底的震撼与……雀跃?
方云汉抬起手来,捏了捏鼻梁。
为什么会有这种怪异的感觉?好像十分笃定,将有什么新奇刺激、闻所未闻的变化要发生了。
这样的天象,对于大齐的百姓来说,是一种万分惊恐的不祥预兆,不少人已经仿着从前天狗食日的习俗,把一些铜锣拿出来大肆敲打着,街道上,甚至长罗侯府之中,都乱糟糟一片。
就在这远远近近的嘈杂声响之中,一个无比清晰的声音在方云汉耳边响起。
【武侠人物模板,激活,初次历练即将启动,能量储备,检测中】
【能量储备充足,启动完毕,历练,开始。】
这是……穿越者外挂?还真有这种东西?
啪!
书本坠地,方云汉呆愣愣的拍了拍耳朵,想要确定刚才是不是幻听,还没等他想个明白,眼前就被一片白光塞满。
少年全身毫光一闪,已凭空消失。
当一群侍女忧心嘈杂扰了世子,涌入园中来找方云汉的时候,园内已经空无一人。
后世,《玄道》卷一有载:“齐,安远十二年春,白昼天昏如墨,俄顷,大星坠于西,时人以为异,自此,天下怪谈频发。”
………………
古木参天,郁郁葱葱,一片隐藏在林间的古朴房屋,被人为破坏,变得残破不堪。
门窗寥落,墙壁上多出一些大大小小的窟窿,鲜红的血迹泼洒在地面,顺着岩石的缝隙缓缓流淌,渗入泥土。
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这些房屋之间,林荫之下。
方云汉只觉得眼前的景物突然切换,眼睛酸痛,大脑有些晕沉,闭眼缓了一下,再睁眼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一副血腥的场面。
“这……”
“这是又穿越了吗?还是被传送到什么其他地方了?或者缺失了一段记忆?”
方云汉忍着胸口乱糟糟的痛感,试图理清思绪,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恶贼!吃我一掌!”
方云汉扭头,只见林子里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壮汉大步跨出。
那汉子猛然一跃,几乎像是一头从山上狂奔下来的猛虎,竟然跳出了将近十米的距离,手掌上带着如同铁叶大风扇的呼啸声,对着方云汉拍了下来。
方云汉只觉得眼前一花,眼睛已经被一抹黑暗占据,两耳被风声刮的生痛。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股强烈的死亡的恐惧袭上心头。
‘我靠,我这是刚激活了金手指,就要死了吗,还是这么不明不白的就被打死了?!’
‘这他么合理吗?’
‘不,老子不接受啊!!’
方云汉在昏沉之中爆发出了刺痛咽喉的吼叫,一拳挥出。
我是可以生死看淡,被这烂病折磨死。但要是有人想打死我,那我、也、要、打、死、你!
怀抱着这样的念头,方云汉五脏六腑之间,忽然生出了一种蓬勃、膨胀、爆发的感觉,好像有一股灼热的气流在他的血管中轰鸣着涌入了拳头。
然后,碰撞!
嘭!!
乱发壮汉浑身一颤,踉跄着倒退了出去。
方云汉扑通一下半跪在地,岩石迸出了几条裂纹,拳头通红如血。
第2章 君山总舵
乱发壮汉双手一甩,吐出一口逆气,就要再上。
“慢着!”方云汉右手颤抖,喘息着站起来说道,“你为什么打我?”
壮汉怒目而视:“你这恶贼,害了我们众多长老、帮主,还有脸问?”
“你动一下脑子好吗?”方云汉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不断的按压,试图缓解那种令人骨头都麻了的酸痛感,道,“我连你都打不过,怎么杀的了这么多人,而且这里血流满地,如果真是我杀的,我身上这一身白衣,会一点血迹都没有沾上吗?”
壮汉呆住了,看着自己双手愣愣的点头,说道:“确实,你这么弱,怎么可能杀得了帮主?”
“帮主啊!”这汉子突然哀叫一声,对着远处一具倒在门边的尸体扑了过去,跪倒在尸体旁边。
他往左一看,喊一声“赵长老”,往右一看,喊一声“林舵主”,再把头颅转动,看着那数十具尸体,抱头怒吼道:“到底是谁害了你们?”
刚才还要打生打死的,现在这壮汉却完全把背部对着方云汉,好像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被偷袭。
方云汉的眼睛眯了起来,呲着牙又坐倒在地,一边捏着通红的右手,一边思考自己疑似再次穿越的事情。
‘系统?聊天群?老爷爷?’方云汉在心里轻声试探着,眼前忽然一亮,多出了一个悬浮在半空中,距离他脸部大概一尺左右的半透明方框。
方框内部,是他最熟悉的前世简体文字。
【人物模板:铁手(铁游夏)
万斤铜壁御洪涛,赤手凶拳伏寇枭。六五神侯、诸葛太傅府上四大名捕之一。
主修功法:一以贯之神功,大气磅礴神功,赤手凶拳。
当前能力进度:3%。
注:江湖上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宿主姓名不改,请以贴近人物模板行事风格的作为,于本世界生物心中留下深刻印象,印象越深,传播越广,则进度越高,可获取更多力量。
能力进度达到百分之百后,可于三天内自主选择时间返回主世界,或三天期满,强制遣返】
‘还真有金手指啊~’
方云汉垂着头,忽然想到什么,手掌轻轻的按住了胸口,脸上顿时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
那是一种,仿佛自我的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身体已经自动的喜悦起来的感觉。
他好像……没那么痛了!
从十二岁那年开始,方云汉胸腔之内的剧痛就没有停止过,一开始甚至只能靠药物才能勉强入睡,至于后来,那就真的是疼到习惯了。
整整六年多,他习惯了在每一次呼吸之间都伴随着胸腔内的抽痛,以至于今天这种痛苦减轻之后,他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紧接着就是狂喜。
能活的话,谁会想死?
方云汉脸上带着明显的笑容,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仔细的感受。
嗯,疼痛的感觉还在,但是减轻了很多,好像有一种温润的流体无时无刻不在抚慰着那些受伤的内脏,稀释着错乱的痛感。
这和刚才涌向拳头的那股气流好像有些像。
方云汉看了一下那个武侠人物模板,这就是这个人物模板带来的力量吗,3%的能力进度已经可以减轻这么多痛苦,那如果达到百分之百,是不是就可以治愈这病?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碰了一下那个半透明的方框,却发现手掌从方框上穿了过去。
顿了顿,方云汉从怀里拿出一个装着救急药丸的盒子,那盒子表面打磨的极其光滑,犹如镜面,照人脸可以分毫毕现,但却没能映照出半空中的半透明方框,他又换了几个方位测试了一下,确定这个方框应该是只有自己才能看见。
而且,方框的消失和重现都是完全由他心里的想法控制,非常方便。
而整个方框上的文字,大多数都是灰白色,只有写着主修功法的那一栏,是亮白的色泽,方云汉尝试着用意念控制点击了一下,那一栏里面顿时跳出了大量的文字图谱,覆盖了整个方框,看起来应该是武功秘籍。
虽然对武功秘籍很好奇,但现在这地方显然不适合仔细研究,方云汉收了方框之后,思索了一下,目光又放到了不远处那个壮汉身上。
‘贴近人物模板的风格……推动能力进度……铁手这个人物,最显著的特点,不就是名捕吗?’
“喂!”方云汉对着那个乱发壮汉喊了一声,那人回过头来,脸上居然挂着两行热泪。
这人虎背熊腰,胡须和头发连成一体,一看就是那种硬汉,此时却哭成这副模样,必然是真情流露了。
“你干吗?”
方云汉道:“你不想报仇吗?”
壮汉的脸色又危险起来:“你不是说你是无辜的?”
“又不是说让你来杀我报仇。”
方云汉没好气的指了指地上鲜红的血迹,说道,“这些血液还没变色,说明他们死的时间离现在不算太远,凶手可能也没有走的太远,你光在这里哭有什么用,不如赶紧帮着找找线索,或许能够立刻锁定凶手的下落。”
“是啊。”壮汉一抹眼泪,双目炯炯有神的扫视着四周,搜寻蛛丝马迹,过了片刻,面色郑重道,“我什么都没发现啊。”
方云汉叹了口气,心中却是打了个响指。任何跟破案相关的故事,如果没有一个笨蛋在旁边衬托的话,又怎么能够显示出破案者的睿智?
“虽然这些人身上的衣服很多补丁,但并没有多少破口,按理来说,不至于人一死,衣服就散了。”
方云汉指着那些尸体,也不卖关子,“可是现在,他们的衣服都被解开,显然是有人想在他们身上翻找什么东西。而且这种东西必然是体型较小,人藏在身上也不至于被看出来的那种,你知道你们这儿有什么宝物符合这种特征吗?”
壮汉摇头:“我没听说过有这种宝物。”
“没听说过?”方云汉皱眉,说道,“你在你们这个帮派中的地位如何?”
“我是八袋,且是沧州分舵舵主,曾经跟随帮主十年,帮中可入前十。”壮汉说道,“我叫赵大鹏。”
方云汉看着对方的衣着,奇道:“八袋,丐帮?”
“你不知道,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赵大鹏一脸古怪。
方云汉眼也不眨的胡诌:“我初次喝酒,喝醉了,晕晕乎乎就到了这边,就连是走过来的还是划船过来的我都不记得了。所以,这是哪儿?”
赵大鹏摇摇头,道:“那你以后好好记着,这里是君山。”
“洞庭君山,丐帮总舵。”
第3章 岳阳城中
君山四周环水,景色旖旎,流传于此的神话典故众多。传说舜帝的二妃娥皇、女英曾来这里,死后即为湘水女神,屈原称之为“湘君”,故后人又把这座山叫“君山”。
这一座位于洞庭湖中,亦山亦岛的幽静之地,还有许多诸如秦皇封山、汉武射蛟、柳毅传书的传说,而在江湖之中,提到君山,许多人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这座岛屿的另一个身份——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总舵所在。
“丐帮啊。”方云汉伸出一根手指敲敲额头,道,“你们的人手应该很多吧,除了已经死在这儿的,这附近还有什么可用的人吗?”
“洞庭湖边岳阳城中,有岳阳分舵,因为靠近总舵,那边的弟子更为机警,人数也在三百以上。”赵大鹏指着挂在竹林间的一具尸体,道,“那就是岳阳分舵的林舵主。”
“嗯?”方云汉再次打量那些尸体,这一次着重查看了一下他们身上口袋的数量,道,“你是说这里除了你们的帮主、长老,还有一些舵主,这些分舵舵主平时也都住在君山吗?”
赵大鹏摇头:“我是半个月前接到帮主密函,说是召集了各地分舵之中几个有实力的舵主,和各位长老要来商量一件大事。本来日子约在四天前,可我坐的那艘船路上遇了劫匪,多费了几天时间。”
说到这里,这壮汉声音又有些嘶哑起来,“我若是早些来……”
“那这儿就多一具尸体了。”方云汉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既然你们那边岳阳城里就有人手,那还不去赶快召集起来,一起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按理来说,你们帮主要商量大事,肯定也会下达一些命令给附近的弟子,他们最近应该会更为警觉,见过凶手的概率很大。”
方云汉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那些尸体旁边,观看他们身上的伤口,有的是钝器淤伤,有的是利刃断骨,还有一些奇怪的伤势,有几个老头子脸上胡须、皮肉都透出一种怪异的僵青色,像是冷冻过的病猪肉,“而且看这伤势,杀了你们帮主和长老的绝对不仅是一个人,你去问问那些弟子最近见过的可疑人物,把情况汇总一下。”
赵大鹏点头,又胡乱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渍,对着在场的尸体跪下磕了两个响头。
能够在三十岁左右成为丐帮的八袋弟子,更是分舵舵主,赵大鹏自然不是什么拖泥带水,拎不清的性子,甚至他平时可以称得上是英睿果敢,只不过今日受到的冲击太大,极端的悲愤,导致思维有些僵化,这才会显得愚笨。
此时被方云汉一提点,赵大鹏自然能够明白到底是收尸更重要,还是追查线索更重要。
赵大鹏站起来之后,看了一眼方云汉,张口欲言,方云汉却抢先道:“丐帮是天下大派,英名远扬,我小时候就倾慕乔峰、洪七公那样的丐帮英豪,如今丐帮遇此惨事,我也想出一份力。”
赵大鹏这下是真有些诧异,道:“你居然知道两宋年间的丐帮前贤各讳,百余年了,就算丐帮弟子知道的也不多。”
“好!”这壮汉抱拳,躬身一礼,“无论结果如何,我先为此谢过兄台。”
其实,对于赵大鹏来说,方云汉身上的嫌疑还是没有洗清,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他离开,这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情。
而方云汉也不会错过这个极有可能推动进度的大事件,自己抢先表态,也免得尴尬。
至于刻意说出乔峰、洪七公,也是为了试探一下,如果对方没听说过,那就随便找个说法糊弄一下。而赵大鹏的表现,却证实这可能真是对应射雕三部曲的世界,而且应当已经是明朝了。
两人一起从君山离开,乘船上岸,然后进入岳阳城,赵大鹏找了一个香火冷清的破旧庙宇,进去和丐帮弟子接头,打探消息。
方云汉则在外面等着,跟路边的几个小贩搭话,旁敲侧击,确定了现在的年代。
此时是大明宣德年间,皇位上坐着的是大明第五代皇帝,正是国运蒸蒸日上,百业繁荣的年代。
而与方云汉前世那个大明不同,这个世界,就算是这些路边小贩、平头百姓,也知道江湖武林,对各大门派如数家珍,先别提其中有多少只是市井传言,至少让方云汉对当今武林有了一些笼统的认知。
少林、武当,这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尤其是武当,自从大明开国以来,圣眷不衰,但是这两大门派近些年来,愈发低调,似乎都不怎么插手江湖事宜。
反而是在元末明初还平平无奇的华山派,数十年来声望渐隆,又拉拢了嵩山、恒山、衡山、泰山的四个剑派,成立五岳联盟,华山的五岳盟主令旗所至之处,黑白两道,无不逢迎。
如今的五岳剑派,已经凌驾在峨眉、崆峒、昆仑等知名门派之上,可与丐帮分庭抗礼。
至于这些正道大派之外的邪道人物,虽然不乏高手,但都是散落各方,难成一体,又几乎都要被官府追缉,总体上来说,威势远远无法比拟正道各派。
方云汉打听这些也是有用处的。
丐帮的势力,在这个时代的武林,仍算得上是庞然大物,要把丐帮帮主和各大长老这些一流高手全灭,则下手的人,必然也有一定的名声。
那种不经过生死搏杀、江湖闯荡,初出茅庐就有一身神功绝艺的,毕竟是极少数。
嘎!
赵大鹏从破庙中走出,略有些残破的大门在他用力的推攘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方云汉看他急切的神态,问道:“有线索了。”
“他们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但是他们今天早上看见传功长老神态有些异常的穿过闹市,躲躲藏藏,却又不肯跟丐帮弟子接触,一直出城往西去了。”
赵大鹏快步急走,每一步都能跨出去三四米远,速度几乎跟田径运动员全速奔跑差不多了,但是被他拉着手腕的方云汉,居然也能够轻松跟上。
那股本来徘徊于胸腹之间的温润气流,在方云汉有意识的引导下,灌注于双腿,使他感觉脚底好像装了弹簧一样,轻轻一踩就能荡出去很远。
他们两个即将西出岳阳城的时候,赵大鹏似乎用力过度,停下来歇了歇。
身后大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别样的吵嚷,乍一听起来乱糟糟的,多听一会儿,却又感觉其中另有一种生机澎湃的节奏,只是仿佛又夹杂了些哭声。
方云汉转头看去,只见大街的另一端,一些身上破破烂烂的乞丐,拿着竹棍破碗,纷纷从墙角屋檐下起身,汇聚到人群之中,唱着不知名的曲调,乌压压一片,往洞庭湖去了。
街道两旁的商铺酒楼,众人诧异于这群丐汇聚的一幕,纷纷探头,行人驻足张望,挡路的连忙避散。
有张扬跋扈的贵公子不肯躲让一群乞丐,身边十几个健壮仆役簇拥着不动。
瘦削肮脏的人群走过,那些鲜亮健壮的衣衫、躯体,霎时就被吞没。
待群丐远去,那贵公子与众多仆役衣裳零落,失魂落魄,跌坐在地,痛呼不止。
方云汉看着那数百人上船摇桨,悲歌而行,众多波澜汇做浪涛之声,只觉得那些蓬头垢面之辈,竟然别有一番壮阔气质。
“我已经把岛上的事情告诉米副舵主了,他们一部分人联络各方,继续搜查,其余人等,会去收拾遗骸,布置灵堂。”
身边传来赵大鹏的声音,这壮汉眼尾发红,双手握拳,斩钉截铁道,“等我取了仇敌首级,回来祭拜。”
第4章 夜半林中
方云汉跟着赵大鹏离开岳阳城不久,就发现赵大鹏每走一段路,都会停留下来搜寻什么东西,然后再确定接下来的方向。
有时候,他会盯着几块杂乱无章的石头多看一会儿,有时候他会仔细的抚摸大树根部。
方云汉虽然看不出那些地方哪里有做过暗号的痕迹,但是也能猜到,他这个举动应该是在寻找、辨认丐帮弟子留下的暗号。
传功长老风马牛,因为经常待在丐帮总舵,在丐帮弟子,尤其是岳阳分舵的丐帮弟子这边还算是脸熟,今天早晨有丐帮弟子发现他行为异常,像在躲避什么,便想过与他搭话,可惜那长老走的匆忙,不予理会。
米副舵主知道消息之后,就派了几个弟子换上干净整洁的百姓装束,远远的跟着,赵大鹏之所以选择步行的方式出城,一来是心情急切,二来,也是为了方便寻找那几个弟子留下的暗号。
一开始的时候还算顺利,找找走走,大概出城过了二十多里地之后,深入树林,偏离了官道之后,赵大鹏寻找和辨认暗记的时间也逐渐延长,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一直到日落西山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走出丛林,但是就在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被地平线吞没之际,一些杂乱的痕迹出现在他们两个面前。
断折不久的树枝上挂着的破布条,直接被大力击断的树干,洒在岩石上的血迹,深入地下足足一两寸的足迹,全都昭示着这里不久前发生过一场战斗。
赵大鹏寻着战斗的痕迹前进,走了没几步,就闻到了血腥的气味。
三个死不瞑目的青年人倒在前方的空地上。
他们身上都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滚满了尘土,帽子下面是久不打理生了油垢板结的头发。
一个七窍流血,靠坐在一棵大树下。一个脸色发黑,仰面朝天。还有一个,姿势最为诡异,手脚不正常的扭曲,后背和臀部几乎挤压在一起,像是一条死蛇。
赵大鹏上前检查了一下,脸色又更红了几分,道:“是那三个跟踪过去的兄弟,两个被重手法震杀,还有一个中了极其阴毒的掌力,全身都没一块好骨头了。”
方云汉凑过去,碰了一下那具姿势诡异的尸体,感觉不像是碰到人体,更像是戳在一个装着棉花的马带上,那尸体被手指碰到的地方迅速起了一块暗红的瘀斑,让他暗自吸了口凉气,连忙缩手。
虽然前世在各种小说、影视作品里面,经常看到这一类骨骼尽碎的死亡方式,但是亲身见到这样的尸体,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方云汉又没碰过尸体的那只手按着眉角,掩饰性的抹了一下有些跳的眼皮子,强自镇定,思考,道:“既然是派出多人跟踪,肯定不会聚在一起,尤其是在林子里这样的地方,三个人凑在一块儿暴露的几率太大。”
“看这一路上的痕迹,也不像是打死之后拖到这里来的,也就是说是在跟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迫使这三个人主动聚集在一起。”
方云汉看着那些杂乱的脚印,道:“你能不能判断出这三个丐帮弟子武功如何?”
赵大鹏也看了看地上的痕迹,道:“杀他们的是高手,差距很大,不可能留下这么多痕迹。”
两人对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只会是那个传功长老遇到了强敌,三个弟子才会主动出来帮忙。而今只有三个丐帮弟子尸体在此,那长老应当还活着。
赵大鹏搓了一下手指:“尸身尚有余温,绝对离得不远。”
他提气张嘴,猛然被方云汉捂了一下。
“你想喊?万一先听到的是那帮凶手怎么办?”
“那正好。”
“啧。”方云汉回手拍了一下额头,劝道,“现在最主要的还是找回传功长老,问清楚君山命案的过程。那个长老成功逃脱过一次,万一这次又已经逃脱出去躲藏起来,你这么一喊不是白白暴露了?”
赵大鹏脸上还有些犹豫,忽然脸色一变,一掌拍出。
方云汉还以为赵大鹏这就翻脸,错愕之间已经提起拳头打出去,却发现赵大鹏的手掌不是对准了他,好险才把拳头在命中胸口之前收了回来。
紧接着就听到左后方一声闷响。
方云汉连忙往右闪出几步,回头看去,只见赵大鹏已经跟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打了起来。
他们两个的打斗当然不是寻常街头混混的扭打,也不是那种金光灿灿,特效乱飞的样子,更像是影视剧里面那些功夫高手的动作。
但是,无论是手脚挥舞隐约出现的残影,还是隔着好几米仍然刮面生疼的劲风,都显示出他们的力量和速度,远不是寻常功夫电影可以比拟的。
方云汉看着这一幕,有些踌躇。他虽然有了内力,却不会什么招式,之前跟赵大鹏硬碰硬一招,看起来没受什么伤,但那是拼死之际,误打误撞。
可现在看着那两个人顺畅奇特的动作和完全意想不到的步伐,方云汉可不觉得那是靠自己的王八拳就能抵挡的。
好在他还没踌躇几秒,那边头发花白的老头忽然就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地,头颅低垂,一动不动了。
赵大鹏扑上前去,方云汉以为他要下杀手的时候,却听他喊道。
“长老,风长老,你怎么样了?”
什么?这就是那个传功长老?
方云汉连忙上前,看到老头两颊异常潮红,眉心之间却好像有些发黑,满头大汗,当即道:“别在这儿喊,我们先赶紧带着他离开。”
赵大鹏背上老者便走,方云汉留下,扳了一根粗树枝,在周边跑动,把几个完全没人踏足过的方位上,都制造出一些枝叶断折,地面凌乱有人跑过的痕迹,然后赶紧扔了树枝,跟上赵大鹏。
他们之前已经深入森林,天黑下来之后,林子里几乎连一点月光都见不到,又没有现成的道路,走起来很容易遇到危险。
在赵大鹏第三次险些滚下陡坡之后,方云汉仔细回忆了一下,引着赵大鹏来到他们路上见过的一个陡坡洞穴里面。
第5章 寡断生机
山洞之中自然是一片漆黑,但离得近些,总还是能够看到行动的轮廓。
赵大鹏似乎是检查了一下那个昏迷过去的老者,说道:“风长老应该是连番交战,伤疲过甚,可能还中了些毒,所以才会神志不清,等我帮他疏通气血,运功调理,应该就可以清醒过来了。”
轻缓而有节奏的拍击声传来,赵大鹏开始忙碌,方云汉就离他们远了一点,到洞口那边去放风。
趁着这个时间,方云汉召唤出人物模板,点击了铁手的三门主修功法,细细的查看。
一以贯之神功,大气磅礴神功,赤手凶拳,这三者之间,明显第三样是用于搏杀的招式。
方云汉就从第三样开始看起。
他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天才,而且这个秘籍虽然也是简体字,遣词造句之间却颇有些一词多义的前世古文的感觉,其中还有一些生僻字组成的词语,本来他已经做好了暂时难以理解的准备。
没想到,他越看越通畅,看过两遍之后,闭上眼睛,居然能够清晰地让那些文字和图谱在眼前流过,对于那些从没见过的词语也莫名理解了。
这大概也是人物模板附带的某种效果。
等到把三本秘籍都看了一遍,倒背如流之后,方云汉看了一眼人物模板,发现最下面的能力进度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六。
看来他之前的猜测没错,除了在这个世界用接近铁手的人物风格传播名声之外,自学铁手的这些武功招式,也可以加快推动进度的增长。
惊喜还不止于此,因为身后赵大鹏对传功长老的救治还在继续,方云汉索性就按照那些图谱,挑了一些动作幅度比较小的招式,在这洞口演练起来。
几遍之后就已经十分纯熟,仿佛有一种深刻的记忆正在用十倍速朝着肌肉和骨骼里面灌输。
人物模板的进度也迅速增长到了15%,只不过,等到方云汉试探着把所有招式动作都练纯熟之后,这进度就不再增长了。
看来接下来想要通过自学武功的方式推动进度的话,只有在内力方面下功夫,而内力往往是最需时间积累的,倒不如暂且忽略这一方面,专心去传扬声名。
而且,只要进度增长,铁手的能力会更多的叠加在方云汉身上,招式的进步,经过人物模板核算之后,直接带动了内力方面,完全不顾武学常识。
所以,刚才从3%进度增长到15%的过程中,他的内力也凭空增长了四五倍,温润的气流已经不再只是徘徊于五脏六腑之间,而是逐渐遍布全身,并且在他有意识的引导下,缓慢的按照一以贯之神功的经脉路线运行,暂时应该也够用了。
这个时候,山洞里传来一声低沉的长叹。
那是不同于赵大鹏的声音,持续了差不多有一个半时辰的救治终于到了尾声,老者清醒了过来。
“传功长老你醒了,今天君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大鹏的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应当是很劳累了,但是剧烈的仇恨又带给他更多的动力,这段问话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你是沧州分舵的舵主赵大鹏?”传功长老没有直接回答,先问道,“守在洞口的这位是?”
“在下方云汉。”少年自我介绍,眼珠一转,“人送绰号‘铁手’。”
赵大鹏把他跟方云汉结识的过程在传功长老耳边简略说了一下,传功长老嗯了一声,道:“小兄弟古道热肠,老夫风马牛,感激不尽,只是此番事情太过险恶,小兄弟帮到这里已经仁至义尽,待会儿出去,我们便送小兄弟离开。”
这可不行,要是让你们把我撇开了,接下来可不容易遇到这种大事件来扬名了。
方云汉的手指敲了敲额头,道:“残害丐帮帮主与众位长老的人必然神通广大,我跟赵大鹏这一路同行,想必逃不过他们的耳目,若是此时有任何一方分头独行,必然都会先成为他们的目标。”
风马牛一时沉默,赵大鹏连连点头,他又想到在黑暗中,光是点头,恐怕旁边两人看不清,就出声道:“长老,方兄弟说的有道理,咱们可不能给他们机会各个击破,你还是快说说到底凶手是什么人!”
风马牛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一个个灰衣蒙面,突然闯上君山总舵,先是放了大批的毒烟毒雾,伤了好几个长老。之后我们逃出剧毒所在,与他们交手,却发现根本无法从那些武功路数辨别他们的身份。”
方云汉说道:“他们每个都会很多种武功,还是说他们用最常见的招式?”
“不。”风马牛否定了方云汉的猜测,“他们用的都是武林绝学,可有不少都是绝迹江湖数十年的奇功,还有一些并非中原武功。若非我身为传功长老,遍阅各类武学相关的古籍,恐怕也认不出来。”
也就是说江湖上如今的知名高手中,没有会用这些功夫的。
但还有可能是某些凶手平时行走江湖,用的是另外一种武功,身兼多种武学,对于真正的高手来说,并不罕见。
方云汉若有所思,又问道:“那么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东西要去袭击丐帮高层?”
也不知道是因为刚醒过来又身上带伤,脑子还不够清楚,还是因为风马牛真就跟赵大鹏一样,是个性情较为鲁直的人。
反正方云汉这么一问,风马牛居然就说出了一段典故。
传说当年永乐大帝夺取皇位的时候,建文帝眼见大势已去,派了心腹之人假装自己,泛舟海外,实则是把他多年以来收藏的宝物,以及从国库中偷运过来的一部分财富,运送到海外岛屿。而路线图则掌握在建文帝本人手中,隐居于中原民间,等待复起的时机。
可惜,从朱棣开始,连着三代皇帝都不是什么昏庸无能之辈,建文帝没有等到机会,老死民间,他的后代不肖,竟然使藏宝图流落在外,辗转到了丐帮帮主手中。
“召集各大长老和几个精锐的分舵舵主,正是准备商量如何处置这藏宝图,没想到消息走漏,引来这场大祸。”
风马牛连连叹息,“当时那群蒙面人出手的时候,便曾经喊过,说交出藏宝图饶我们不死,呵。”
老者冷笑一声,“可惜丐帮的骨头一向比较硬,膝盖弯不下去,从不定城下之盟。”
风马牛忽然急吸一口气,长身而起。
“这里应该是岳阳城外的荒林吧,走,我带你们去拿那件宝物,重回丐帮总舵。”
方云汉突然道:“我说这话可能有些打击士气,虽说哀兵必胜,但失去了大量高手的丐帮总舵,如果遇到第二次袭击又能如何呢?”
风马牛微默,大步走出山洞。
“老夫心里曾埋怨帮主处事太过优柔寡断,不敢由丐帮独承藏宝图。可现在看来,反倒是帮主的举动顾全正道大局的交谊,成了生机。”
“早在十数日前,帮主就发信给了少林、武当,备述前事,请德高望重者共参藏宝图,少林武当不久回信,算算日程,他们今日该到洞庭君山了。”
第6章 初生杀(上)
天蒙蒙亮,旭日未升的时候,风马牛等三人踏入了岳阳城郊外的一座古庙。
这座庙宇的匾额年久失修,上面字迹模糊不清,也不知道原本供奉的是什么神灵,内中立着一尊面目威武的将军像,彩塑斑驳。
神像前面放着一张被旧日香火熏得乌黑的木桌,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木桌下面还有一些看不出原貌的物什,也都半掩在尘土蛛网之中。
房梁上垂下来几条破破烂烂的黄色帷幔,上面还有一些蜘蛛正在爬行。
此处虽然荒凉,庙宇内却还有一些活动的痕迹,看那些脚印的大小,估计是一些半大孩子有时会在这里玩闹。
风马牛踏入这间破庙之后,模仿某种鸟类的叫声,吹了几声口哨,神像后面顿时传来响动,一条大黄狗扑了出来,身上不知道是沾了尘土还是香灰,跑动的时候噗苏苏的往下掉。
风马牛露出一点笑意,蹲下来在这狗子头上摸了两把,拍拍脊背道:“去吧。”
黄狗似乎能听懂他的话,欢脱的跑出了破庙。
方云汉跟着风马牛转到神像后面,这里有一个倒了的大香炉,内中还有一大半的香灰。
风马牛直接在香炉之中翻找起来,手掏了片刻,就摸出一个用细麻绳捆着的羊皮卷。
“他们怎么都想不到,我一路西逃,实际上却早就把这宝贝让阿黄带到破庙中来。”
“咱们确实没想到你老儿敢让这宝贝离身,可惜呀!”
一个尖细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话中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之情,“可惜天公保佑咱们,不过是在这破庙后面歇歇脚,居然刚好就撞上了。”
破庙的后门轰然倒下,掀起了一大片尘埃,一个不算多么高大的身影踩着嘎嘎作响的门板,走进破庙。
进门的是一个穿着黄白长袍的老者,背有些佝偻,一把山羊胡,脸上都是皱纹,可捋着胡须的那只手却纤细光滑,简直像是二八佳人的肤质。
昨天行动的时候,那一群凶徒全部都灰衣蒙面,但是风马牛逃脱以后,他们分散开来在城中搜寻,如果还是那副装束,反而太过显眼,故而一个个都换了衣服。
可他说话的声音,落在风马牛耳朵里,已经足够辨认:“你是当日放毒,又施展化功大法的那个。”
“原来就是你!恶贼,受死。”
察觉身边一条黑影暴起扑了出去,风马牛连忙喊了一声,“小心他用毒。”
其实昨天为了对付丐帮的高层,这个黄衣老人身上的毒已经用的差不多了,这一下应对赵大鹏倒是真无毒可施。
面对赵大鹏气势汹涌的一掌,老人正面应对,白皙的手掌和赵大鹏黝黑粗糙的大手一碰,赵大鹏脸色急变,因为愤怒而涨红的面庞,竟然在刹那之间苍白下去。
赵大鹏之前舟车劳顿,好不容易赶到君山总舵,见到惨案现场,大悲大怒,出城寻找传功长老,跟风马牛交手之后,又耗费内力为他疗伤,如今一身功力大约只有全盛时的三成左右,却就在跟这老人一掌对拼之间,三成功力全数泄空。
化功大法,最擅长的,就是在交手过程之中将对方的内力化为乌有。
风马牛和方云汉连忙出手从两边攻向黄衣老人。
黄衣老人尖笑不止,双手分开,分别和风马牛、方云汉对了一掌。
他自忖功力深厚,所修炼的又是化功大法这等武林绝学,没把一个伤疲不堪的老头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放在眼中。
岂料,这双手拍出之后,两边传来的反击力道都极为刚猛,打的黄衣老人几乎双脚离地,向后滑退了将近一丈。
赵大鹏惨白的脸色晃了晃,跌坐在地。方云汉回头看了他一眼,风马牛这已经乘胜追击,杀向黄衣老人。
那黄衣老人察觉对方不像自己所想的那么虚弱,骤然发出一声长啸,直传出数里之外。
这声音刚刚传出,就有一个绵和的话语回应。
“花冬梅,你找到那个老家伙了。”
“邵连珠,你喊我真名作甚?”黄衣老人怒喝,手上已经与风马牛再度近身拼斗起来。
“哈哈哈哈,反正他们都要死,你怕什么?”破庙的窗户忽然碎裂,一个书生跳了进来,目光一扫,道,“咦,怎么多了一个糙汉和一个嫩货。”
邵连珠上下打量着方云汉,抚掌笑道:“好好好,我最喜欢先杀年轻的,老骨头稀松,不如年轻的捏起来有韧性。”
这书生嘴上说笑,一掌已经对着方云汉的额头拍了过去。
一般来说,人手的挥动速度如果能够达到十五米每秒的话,那么就有一定可能超过常人的动态视力,让中招的人还没看到对方的手就已经被打中。
这书生甩手的动作看似柔软,但手掌的速度却绝对超过了这个标准,落在此时内力耗尽的赵大鹏眼里,只能看到他肩头一动,手臂便消失不见。
可在全身都洋溢着那股蓬勃热气的方云汉眼中,这一掌的动作清清楚楚,每一个细节都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他的双眼之中,甚至就连书生中指的指甲切开空中一片微尘的情况,也被捕捉到。
方云汉左脚向前一蹭,鞋底在地砖上切开一条发烫的直线,抢进中宫,一肘正中书生胸口。
不招不架,就是一下!
邵连珠“嘭!”的一下被打飞五六步远,嘴角溢出了鲜血,颤抖的左手从胸口缓缓拿开,手背已经被砸得凹陷变形。
那是刚才千钧一发之际,他把左手垫在胸口挡了这一肘,否则的话,破碎的就不是他的左手手骨,而是他肋骨乃至心脏了。
“你!”邵连珠死死的盯着方云翰,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似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云汉不言不语,脚下一蹬就跨越了这六步距离,一拳高举,劈了下去。
邵连珠到底是身经百战,左手剧痛,胸腔发闷的情况下,竟然做出了最正确的应变,他臀部往后一缩,腰部,背部也整个的往后方绷直,整个人就好像是一张长弓的弓背,差之毫厘的避开了方云汉拳头划过的轨迹。
方云汉这一拳击中了地面,因为用力过猛,整个人都蹲了下去。
‘好机会!’邵连珠眼中寒芒一闪,运足了十成功力,完好的右掌迅捷无声地对着方云汉头颅拍下。
方云汉不闪不退,只在此时突然向上一窜,就像是要从下蹲的姿态猛然站直,身体高度的改变导致邵连珠的手掌只拍在了方云汉左侧肩头,而方云汉的头顶,则重重的撞在了邵连珠下巴上。
喀!
邵连珠好像听到了自己下巴骨头粉碎的声音,强烈无比的眩晕和剧痛,反而让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格外的明亮,清晰地看到对面那个少年郎,一拳直刺,打入了他头颅下方的视野盲区。
接着,邵连珠的视野,天旋地转。
第6章 初生杀(下)
有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人体有一些部分是非常脆弱的,脖子周边只有十八条纤长肌肉,而且并不能覆盖保护咽喉。
如果直击的话,打碎一个人的喉咙、危及生命,只需要六十多斤力气,就算是一个十二岁的健康小孩也可以办到,区别只在于能不能正中要害。
而现在,邵连珠痛到连真气护体都没法维持的时候,脖子被方云汉超过四百斤的一记直拳打中。
这一拳,击碎了咽喉、骨骼,也撕裂了肌肉。
头颅飞起,鲜血喷涌出来的时候,方云汉愣了一愣。
就在这时,破庙的后门处又窜进了一个胖大的身影。
这人缠着头巾,一身衣袍有些歪斜的挂在身上,而且是左衽,高鼻深目,仔细一看,与中原人士颇有差异,看他身材至少有两百多斤,但是跨步落地无声,灵敏的像是一只猫。
此时,因为方云汉迎战邵连珠,是背对破庙后门的,这个胖子一进门就看到邵连珠的头颅飞起,心中顿时一惊,但紧接着就察觉时机不可错失,趁着少年发愣,出手偷袭。
这胖子身量既宽,十个手指也短胖的像是萝卜,可这内功一运之后,手指关节竟然好像暴涨一寸,肥胖的皮肉舒展开来,紧密如牛皮,而掌心更泛起一阵暗红的色泽。
他两手齐推,正中方云汉后背。
方云汉痛呼一声,整个人扑了出去,竟然从赵大鹏头顶上飞过,重重的砸落在那个歪倒的大香炉上。
“兄弟!”赵大鹏惊呼,奈何他手脚酸软,站也站不起来,只好对那胖子怒目而视,破口大骂,“你这胖子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英雄好汉?英雄好汉死的都早,佛爷可想长寿呢。”这胖子手指屈起,掐了掐掌心,心中也有些惊讶。
他练的密宗大手印,兼具毒砂掌的功夫,掌心之中含有剧毒,可刚才双掌齐推,竟然好像没能把毒素打入对方体内。
这也无妨,就算毒素没有效果,密宗大手印的掌力实打实的拍了上去,那少年必死无疑。
胖子心中念头电转,脸上对着赵大鹏笑道:“你这模样,一看就是英雄好汉,那你先死吧。”
“你跟谁说话?”
一个低哑的声音传来,胖子惊讶的抬头看去,只见方云汉一手撑着倒地的香炉,转过身来站着,双手握拳,大臂抬起向两边扩张,背部肌肉朝中间挤压,痛得龇牙咧嘴。
剧烈的痛楚,几乎快比得上他发病的时候,但是这种被打出来的痛苦,又跟疾病的折磨完全不同。
“好痛,好痛。这就是武功,这就是搏杀!”方云汉注视着胖子,忽然咧嘴一笑,“这可真是,比我前世酷爱的任何极限运动都要刺激百倍呀~”
他痛得咬牙,后面的话语压的很低,没人听清,那个胖子看他站了起来,震惊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出手准备擒拿赵大鹏。
连赵大鹏都要被这人的无耻惊住了。从此人刚才出手的功力来看,在江湖中至少也算得上是接近一流的高手,居然一点脸面都不要!
先是偷袭一个看起来还不到弱冠之年的无名少年,现在又想拿赵大鹏来威胁对方。
‘我可死,也不要被这人抓住。’赵大鹏猛然往后一躺。
他四肢无力,但是这顺势一躺,速度仍然很快,跟那个胖子拉开了一点距离,方云汉的拳头已经赶到。
嘭!
拳掌对接,胖子和方云汉各自退了一步。
两人手臂都感到一阵酸楚,但方云汉这一步退出,还未站稳,脚下就已经用力一踩,再度扑击出拳。
胖子立足未稳,闪避不及,只好抬手再挡。
嘭!
胖子退一步,少年只退小步,再度强冲而上。
嘭!
又是一拳,方云汉脚边灰尘激荡,胖子脚后跟已经踩碎了后门的门板,连退几步之后,看着那少年势在必得,赢定他的眼神,心中也终于有一点深藏的傲气被挤了出来。
“我就不信我四十年苦苦练就的密宗大手印打不死你!”
“好啊,你来!”方云汉大笑,揉身而上。
嘭嘭嘭嘭嘭嘭!
劲风鼓荡,灰尘四起,两人各自站定桩功,不闪不避,不玩花哨,就是凭着内力、拳掌,接连不断的硬拼。
胖子越打越心惊,死命硬撑,一双手掌都因为碰撞充血,而显得更大了一号。
方云汉越打手越痛,心里越畅快,一以贯之神功,不自觉地转化为大气磅礴神功,挥拳的节奏越来越快,飞扬的灰尘在他背后无声翻卷着,犹如咆哮的巨浪。
终于,在对拼了三十次过后,胖子双手酸麻得几乎失去手腕以下的知觉,看着对方一如既往挥过来的血红拳头,心里不由自主生出了想要变招的感觉。
刚有这个想法,胖子忽然心里一寒。
一双火热的目光罩住了他。
有那么一刻,胖子莫名觉得自己读懂了那个少年郎的眼神。
‘你怕了。’
‘那你死了。’“那你死了!!”
臆想中的声音跟现实的声音在胖子耳边重叠,方云汉大吼着挥出拳头。
血红色的拳头撞开了胖子的双掌,中线直击,一拳击中贲门,拳力透体而过,胖子的后背衣服炸开一个圆洞,心脏骤停,两眼霎时充血,嘴巴张开,喉头喀喀作响。
胖子一点点滑倒在地,死不瞑目,阴影倒覆于地面后,朝阳之下,露出了少年炽烈的眼。
方云汉咧着嘴,忽然脸色苍白捂住了胸口,身体弓了起来。
他中了邵连珠一掌,又被胖子偷袭,全靠体内的内力顶着,之后硬生生拼死这个胖子,内力几乎消耗殆尽,连本能护住五脏六腑病痛之处的力量都被用掉。
此时,几个伤处和疾病的疼痛一并袭来,让方云汗感觉自己稍微一个动作都好像是在被刀片撕扯着皮肉,只好一动不动,先等着内力恢复少许。
忽然,一片比刚才那胖子更高大的阴影投射在方云汉脸上。
赵大鹏看见一身黑衣的汉子拢着手,踩碎了破庙的门槛,站在了方云汉面前。
此人一语不发,一招未出,整个庙宇之中却好像陡然变得冷了一些。
他苍白如同尸体的手掌从袖子里抽出。
方云汉,仍在剧痛之中,难以思考。
赵大鹏,目眦尽裂,张口欲呼。
“尔敢!!”
一声苍老的暴喝,房梁上的灰尘都被震下三两,这一声,简直如同雷霆,又似幻象龙吟。
方云汉的身体被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掌拨开,风马牛须发怒张,瘦削苍老的身体刹那间如同金刚天神,一掌与黑衣人苍白的手对上。
寒气凛冽,席卷而去,又被更狂猛的力量压回,在地上留下一道霜痕。
黑衣人的眼睛好像骤然亮了起来。
他看到风马牛背后二十步之外,黄袍老人的头颅有一半陷入了胸腔,一双眼睛错愕万分,已经断气两个呼吸的时间,如今,才倒了下去。
“降龙十八掌!”
第7章 传功之死
“你很好。”
黑袍人死了三个同伴,此时却好像毫不在意,只道,“你们丐帮帮主当时先中了三笑逍遥散,十招之后就毒发身亡,我本来还在可惜,没法看看我的玄冥神掌与降龙十八掌到底孰高孰低。你又给了我这个机会。”
“你欲解此问,不如自己寻死去罢!”风马牛乱发舞动,身周强劲的气流一波接着一波,跟黑衣人比拼的手掌骤然分开。
风影错乱,两人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比拼了三招精妙绝伦的掌法,连环三次掌力对拼,仿佛平地上炸开了三个大爆竹。
地面厚厚的灰尘,如同大石坠落水面之后激起的波澜,朝着破庙之外扩散,地面石砖整洁如新,触手冰凉,甚至这两人双脚周边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第三次对掌的时候,黑衣人忽然冷喝一声,脚下迈步向前。
两个人四只手掌死死的黏在一起,四条臂膀也都是伸的笔直,风马牛直接被他推着在地上滑行向后,石砖都被鞋底压出了一道略微凹陷的痕迹。
咚!咚!
风马牛老脸上一阵潮红,后背撞上了香炉,香炉也被他撞开,接着背部又撞上了庙里的神像。
一座重逾千斤的神像,被这一撞,竟然幅度明显的晃动了一下,表面斑驳的彩塑又剥落了许多。
神像的底座传出难听的嘎吱声,整座神像开始倾斜,风马牛退无可退,一双臂膀渐渐弯曲。
黑衣人脸上冷肃如铁,双手玄冥神掌,能把活人冻结如冰,可他心里此时却有一股火热。
降龙十八掌号称天下第一外家掌力,有时直接被称作天下第一掌,若是玄冥神掌今日能把这降龙掌最后的习练者打杀……
“呔!”
风马牛舌绽春雷,满头花白长发根根竖起,双手平推。
黑衣人只觉对方体内竟然连续有三重刚猛气劲攻打出来,犹如惊涛拍岸,好比玄铁重锤砸入厚结冰面。
风马牛怒声不止,一路把黑衣人反推,撞碎了门框和半面墙壁,石砖零落之间,两人冲出破庙。
一片树叶刚好飘落到两人身边,还没真的触及他们的身体,就突然粉碎。
庙里的方云汉和赵大鹏,只听到外面又传来一声巨大,甚至似乎该说是“隆重”的碰撞声,还有雨点一样的爆裂声。
巨响之后,风马牛疾行扑入庙中,一手拎一个,对着岳阳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破庙之外,黑衣人脸色青得犹如恶鬼,僵硬的站立不动,背后一棵常人一抱粗细的大树倒在地上。
树身折断的地方,有大概两尺高的树干彻底碎成了木花,洒落在黑衣人背后方圆八九米的地面上,木花铺成扇面的形状。
足足一刻钟之后,黑衣人脸上的青色才逐渐退去,吐出了一口带有血腥味的气息。
八个衣着不一的男女相继从林中聚拢过来,见到破庙之中的三具尸体,纷纷色变。
一个手拿板斧的汉子惊道:“那丐帮老儿居然能杀了三位散人?”
“另外有人相助。”黑袍人又把手掌拢到袖子里面,见他们动身欲追,道,“不用追了,他先行一刻,此时应该已经赶回丐帮,不久前我收到消息,少林和武当的人也已经到了,再追无益。”
背着一对刀剑的中年男子皱眉道:“黑法王,此次行动以你为首,五散人,十大长老尽数出动。之前在君山岛上就折了三个长老,一个散人,如今又接连有三个散人倒毙于此,我们却还没有拿到藏宝图,这样如何向教主交代?”
“少林,武当都已经掺和进来,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本来就要向教主请示。我自然会一力承担,你们不必多想。”
黑衣人声音冷淡,转头看着那三具尸体,却还是略微沉默了一下,又道,“先为他们送行吧。”
这里一共九人,把三具尸体拖到一起,围成一圈,手上做出如同火焰腾飞的手势,齐声颂道。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
破庙距离岳阳城约有十里,风马牛手上带着两个人,一路奔行不止,速度几乎快于奔马,一直冲到了岳阳城中丐帮分舵所在,才停了下来。
岳阳分舵的弟子都去处理君山岛上的事情,此时这里空无一人。
风马牛进了大堂之后,手上一松,两人落地。
他们两个此时都恢复了些力气,连忙翻身,转头看去,一副惊人的场面映入眼帘。
风马牛整张脸红如烈火,简直比画像里的关二爷更胜三分,脸上的皱纹在这种肤色映衬之下,都好像消失不见,着实威武万分。
然而此时这张脸上,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每一个部位渗透出来,满头乱发之间,甚至有肉眼可见的白烟袅袅升起,如同一锅沸水。
这老者身上的衣服,竟然在眨眼之间被汗水浸透,水滴不断砸落地面。
降龙十八掌,可说是外家武学中的巅峰绝诣,练到大成之后,当真是无坚不摧、无固不破。虽招数有限,但每一招均具绝大威力。
北宋年间,丐帮帮主乔峰以此邀斗天下英雄,极少有人能挡得他三招两式,气盖当世,群豪束手。
当时共有“降龙廿八掌”,后经乔峰及他义弟虚竹子删繁就简,取精用宏,改为降龙十八掌,掌力更厚。
这掌法传到南宋年间的洪七公手上,在华山绝顶,与王重阳、黄药师等当代宗师论剑时施展出来,王重阳等人尽皆称道。
可惜,这套天下阳刚之至的掌法,有时对习练者自身也极为危险。如果招式不纯,劲力不熟,运转这套掌法的时候,就很有可能被内力反伤经脉,严重的会落到半身麻痹、乃至瘫痪的下场。
风马牛从君山总舵逃出重围,奔逃一夜,本来就伤势极重,强使降龙十八掌打杀花冬梅,逼退黑袍人,心脉已断,是油尽灯枯,回天无力了。
方云汉虽然不知道这其中缘由,但也看出来风马牛此时的状态绝对不正常,大概就是回光返照,下一秒就会暴毙的模样。
赵大鹏颤巍巍的站起来:“长老,你……”
风马牛喉结耸动了一下,厉声道:“住口,看好,接下来我的动作,你若有一下漏了,我打断你的双腿。”
他一巴掌把赵大鹏按到地上,也不管方云汉就在一边,转身开始演练。
把一套掌法练过一遍之后,风马牛怒目看向赵大鹏:“记住了吗?”
赵大鹏心中已有预感,双手微颤,却大声应道:“记住了!”
前后不过是十五个动作,就算是四肢都有需要注意的地方,此时赵大鹏全神贯注之下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风马牛头颅忽的垂了一下,仿佛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能再有力气把头颅扬起,道:“你跟了帮主十年,也听他指导过那些口诀吧,这些动作只是辅助,劲力才是精髓,只要你配合那些口诀反复练习,总能体会到劲力变化。可惜只有十五掌。”
赵大鹏满目感激,不料面前这老人乍一翻手扣住了他的头颅,五指如刀,压得他头骨生疼。
“丐帮弟子赵大鹏,我且问你,你可愿恪守侠义之道,一生不为外物所动,不堕丐帮声名,接掌帮主之位,死而后已?”
方云汉在一边看得分明,风马牛的身体已经开始颤抖,几乎就要站立不住,但是扣着赵大鹏脑袋的那只手稳固如岩。
方云汉毫不怀疑,只要赵大鹏有一丝的犹豫被老人察觉到,他的头颅,立刻就要在那一只手掌之下碎成一团摔烂的西瓜。
但赵大鹏岂有半点迟疑。
“我,赵大鹏在此立誓。毕生为丐帮奔走,杀尽此班仇敌,不乱侠义,不堕威名,若有一点不能,愿,碎尸万段,永不超生!”
他话一说完,头上禁锢忽然松了,刚才还神威凛然的老者一下摔倒在他面前。
赵大鹏虎目含泪,连忙将他扶起。
风马牛一双眼睛似乎望着大堂外面街道上人来人往,逐渐热闹起来,堂前院落,青草黄泥麻雀,从未有一刻如此鲜活清晰,又不可挽回的暗淡下去。
老眼昏黑,自知已经没有任何知觉的老人听到他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出来。
“藏宝图……藏宝图,少林武当也未必扛得住……但是不能毁了,没人信……你要送去、送去京城,交给杨士奇大人,为我丐帮……”
声音越来越低,风马牛觉得好像连舌头也感觉不到了。
他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方云汉看着那老人渐渐没了声息,看着赵大鹏咬牙垂泪,也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旭日已升,城中陆续有鸡鸣。
“丐帮!”
那句苍老枯朽的尸体忽然站了起来,两个年轻人大吃一惊。
风马牛竟还未死,一股不可予夺的热情从这个老人的身体上昂扬着,像是太阳跳上了天空。
“丐帮!”
老人又带着笑容走出了大堂,走向青草,走向门外,他好像去赴一场迟到的约定,声音欣悦高昂。
“我~丐~帮~”
声转高处又更高,戛然而止。
风马牛一步跨出了门槛,面朝朝阳,不再动了。
赵大鹏跌坐泪眼,低下头颅。方云汉快步向前,伸手探了一下鼻息。
风马牛的躯体轻如立柴,被他这一触,倒在他怀中,仍带笑容。
鸡鸣之声渐盛,此伏彼起,旭日光芒逐渐浓烈,天下大白。
方云汉怔然,眼中映照红日,一手阖上风马牛双目。
老者死于朝阳时。
这就是江湖吗?
倒也……不负。
第8章 丐帮灵堂
六天之后,洞庭湖中,君山岛上,日近午时。
烈日炎炎,照在君山青郁的丛林之间,蒸腾起了薄薄的雾气。
一块远可以眺望洞庭湖百里波涛,近可以俯瞰丐帮总舵的岩石之上,白须白眉的老和尚和背负着松文古剑的道者并肩而立。
这岩石上布满了青苔,而且,顶端浑圆如球,纵使是飞鸟也难以在其上栖息,可这老道、和尚站在上面,就好像是扎根在石缝之中的两棵古松,任由风吹叶落不动。
他们两个,正是在武林中享有盛名的少林法空禅师和武当青云道长。
六天的时间,丐帮发生的大事已经疯传武林各处,五岳剑派,峨眉,昆仑,崆峒等各大门派,都派出门中高层骨干乃自于掌门,快马加鞭赶到君山总舵拜祭。
至于其他诸如无量剑派、五虎断门刀,伏牛派,修罗刀秦家寨等小门派,也陆续赶到,在丐帮总舵逐渐聚集千人之众。
少林、武当的众人,早在六天前就已经赶到,先行祭拜过了,因为人多拥挤,两个老者就先让到此处。
“化骨绵掌,密宗大手印,化功大法,玄冥神掌,冰魄银针。”青云道长历数当时从丐帮高手尸体上发现的痕迹,叹道,“这些武功,光是我们能认出来的,就有不少已经是绝迹江湖数十年的高明武学,若不是见到伤痕之后与门中典籍的记录对照,我甚至觉得这些武功已经失传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组织,才能够网罗到这么多修成各类绝学的高手?
这最后一句,青云道长没有说出来,但法空禅师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崆峒派副掌门鲁狂澜,南陵公子断王孙,前来拜祭……”
数百米之外,丐帮灵堂中的声音隐约传来。
法空禅师听见了,摇摇头:“这一场祭奠声势再大,终究不能弥补丐帮根基,可怜丐帮数百年传承,经此一役,怕是要就此衰落了。”
“那却未必,丐帮在北宋南宋之交,及元末明初之时,也曾经遭逢大难,帮中绝学失传,高手死伤,门人弟子多怀鬼胎,不还是数经振作,延续至今。”
青云道长从肩上取下一片被风吹落的嫩叶,“那位新帮主,虽然不算武功绝顶,但可见心意坚韧,观其年岁,其实天资也不差,若能徐徐图之,数十年后,当可恢复旧观。”
“希望如此吧。”法空禅师说到这里,忽然发现丐帮灵堂之中似乎起了些骚乱。
他与青云道长对视一眼,宛如大雁滑翔,从巨岩之上飘落,七八个起落震足,就已经到了丐帮灵堂门中。
“……此是风马牛长老遗愿,所以,不日我会启程,把这藏宝图送到京城杨士奇大人府上,在此厚颜,请诸位若有闲暇者,能与我等同行,共同护送此宝。”
法空禅师和青云道长刚好听了赵大鹏这段话的尾声,步子一顿,当即明白了刚才的骚乱为何而起。
而等到这段话彻底说完之后,刚才变得嘈杂起来的灵堂,又一下子寂静了。
各派的掌门长老面色各异,但是都看不出具体的喜怒倾向,某些随行弟子则要差上一筹,明显的露出了不满的神情,还有一些,似乎觉得赵大鹏当众说出这段话来有些愚蠢,眼神不屑。
然而,法空禅师和青云道长脸上,却几乎同时浮现了些许赞赏之色。
丐帮现在是绝对保不住藏宝图的,可如果把它交出来,联合正道各派一起探索,其实也行不通。
如果找不到宝藏,浪费人力物力的各派,难免会对丐帮不满。
如果真找到了宝藏,则如何分配也是一个大问题,如今的丐帮已经不具备主导这件事情的权威和底气,到时候如果各派起了冲突,有了死伤,事后多少也会怨到丐帮身上,说不定还要有一些阴谋论栽到丐帮头上,吃力不讨好。
但是选择交给朝廷的话,那意义就不同了。
寻常江湖中人,因为气血方刚,不愿意受朝廷礼法约束,总觉得江湖和朝堂是应该相对独立的,不屑跟官府多打交道,甚至觉得江湖之事,如果有哪一方主动找了朝廷,就是坏了某种规矩。
但实际上,这些正道大派雄踞一方,哪有可能跟当地的官府一点牵扯都没有。
而且,大明如今正是盛世,是朝野之正统,平时不提到,自己分割也就罢了,可若当众提到宝藏献给朝廷,就是大义所在。
至于邀请各派高手参与到这件事情中,看似是求援。
可其实最近每一个掌门都会深思,这一伙身份不明的神秘人,一朝出手,直接覆灭了丐帮差不多所有高层,如果有一天,他们又要向其他正道门派发动突袭,则那个被袭击的门派是不是能够抵挡的住?又要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
下一个被袭击的,会不会是自家?
所以,他们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一伙神秘人继续存在。
故而,这求援,本质就是在各派本就必为的事情上,由丐帮主动欠下人情,让各派得了人情上的便宜,传出去还能得到道义上的赞许,名望更高。
果然,几个呼吸的沉默之后,以少林,武当为先,各派高层纷纷表示支持丐帮的这个决定,并且,一定尽出骨干,参与护送藏宝图的任务。
然后众人开始研究路线,具体何日启程等,各大门派商量好了之后,也已经到了薄暮时分,岳阳分舵的弟子,引着各派入住岳阳城客栈。
法空禅师和青云道长却多留了一会儿,找上赵大鹏,言语之间对他今日的决定颇多嘉许。
赵大鹏如今已经是丐帮新任帮主,之前落在君山总舵一片尸首间的打狗棒,此时就别在他腰后,在这数十代帮主权威之物映衬下,他的气度已经大有不同。
然而,听出了法空禅师和青云道长话里的意思之后,赵大鹏却苦笑了一声,道:“此事,其实多亏了一位好友的指点。”
赵大鹏转身引路,两位武林前辈就在灵堂后面看到了盘坐于青石上的黑衣少年。
原本的那一身长罗侯世子的衣服,如果落到懂行的人眼里,实在过于华贵了,跟方云汉现在想要塑造出来的“名捕铁手”的形象,反差太大。
所以方云汉现在这一身黑衣,极其朴素,唯一贵气些的黑底银纹抹额,则压下了些许少年稚气,看起来更为成熟干练。
“原来是他。”
之前各派掌门相继赶到的时候,丐帮的人已经为他们引见了方云汉,也大略知道了一点方云汉在这段时间做的事。
此时,大和尚和老道见了这独坐山林雾气间的少年,心中印象又水到渠成的深刻了数倍。
第9章 明心暗谋,范长安
【人物模板:铁手(铁游夏)
万斤铜壁御洪涛,赤手凶拳伏寇枭。六五神侯、诸葛太傅府上四大名捕之一。
主修功法:一以贯之神功,大气磅礴神功,赤手凶拳。
当前能力进度:30%。】
【当前能力进度:35%】
如今汇聚到丐帮总舵的,可以说是整个大明武林的九成高层,光是在他们面前刷了波脸,方云汉的能力进度就提升到了30%,而这一下,在少林武当两人心中的印象翻倍,又前进了5%。
绵绵不绝的力量流转在四肢百骸之间,方云汉胸内的那种剧痛,几乎已经被压制得完全感觉不到了。
少年表面上维持着沉着冷静的神色,内心欢呼雀跃。
他把内力运转数周之后,睁开眼睛,法空禅师和青云道长已经离开,只剩下赵大鹏走了过来。
“你叫我一定要当众说的那番话,被两个前辈大加夸赞。”
赵大鹏在石头的另一侧坐了下来,道,“如果你是我们丐帮的人就好了。”
“这只是一些简单的分析选择,等你以后心情平静,遇事只要多想想,也可以做到。”方云汉这段话可不是谦虚,他真没觉得自己是什么智者。
在他看来,这几天的表现,随便一个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平时看过一些侦探武侠剧的人,都可以做到,只不过要保持足够的冷静和细心。
不过这话在赵大鹏听来,只会觉得是同生共死过的朋友,对自己的期许,心中不免更亲厚了一些,把之前在灵堂中各派高层商量的事说了:“我们准备明天正午出发,一些小门派加入无益,所以真正加入护送队伍的,丐帮,少林,武当都分别只有一人,其余则是五岳派,昆仑,峨眉,崆峒的八位高手及少数随行弟子。另外还有点苍白云深、南陵断王孙两位正派名宿加入。”
“明天正午出发。”方云汉点了点头,沉吟片刻,直视赵大鹏双目,“你信我吗?”
“自然!”赵大鹏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方云汉伸出一只手,“那你把藏宝图给我。”
“啊?”赵大鹏一愣,随即想通,“是了,大家都以为藏宝图在我身上,而我却交给你保管,这样一来,队伍里明暗两处,自然是更为安全。”
赵大鹏说着,就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细小的竹筒,递给了方云汉。
虽然认识还不到十天,但是赵大鹏是真的已经把方云汉当做生死之交的好友。
方云汉接过竹筒,抽出藏宝图看了一眼,道:“确实是交给我来保管,但不是同一个队伍。”
赵大鹏张口欲言,方云汉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道:“你别急,听我说。看起来我孤身上路,一旦被发现就是绝对的危险,但其实只要你们明面上的队伍还存在,对方不敢赌到底是不是疑兵之计,他们必然还要分出一大部分力量来对付你们那支队伍。”
“而且,我也不会是真正的孤身一人。”方云汉收好了竹筒,道,“今天晚上你就要派人到岳阳城中去,为我买一匹好马。记住,要派个老手,言语之间,给各派假作无意地透露出我要先行离开的消息。”
赵大鹏若有所思:“你之前一直都没走,现在突然这么急着离开,他们一定能猜到。可是为什么不直接跟他们说明?”
“因为我要做到除了你我二人,谁都不知道藏宝图究竟在哪。”方云汉说道,“而且名门大派要面子,你们商量已定,只要我们不明着说,他们不至于在已经决定的大队伍中再度分兵。也就是说,我要他们调动此次没来拜祭的更多的人手,让我方的实力更强。”
赵大鹏还是有些不解:“为什么听你的说法,好像我们这样遮遮掩掩的,他们反而会倾尽全力?”
“对一个门派来说,就算是合作干掉有威胁的敌人,也总想着让合作方损失更多一些。但是为了巨大的利益,只要脑子稍微有点不清醒,就愿意犯险。”
方云汉的意思很简单。
藏宝图如果是在明面上要护送给朝廷,那各派就不能动手。
可如果是方云汉孤身一人,不清不楚的离开,半路被人杀了,最后突然发现,原来藏宝图已经暗中给了他,此时也没了,这可就扯不清了。
你丐帮没跟我们这些大派商量过,所以我们当然不知道这事,砍死他抢了宝图的当然也就不是我们的人。我们可都正在为武林大义出力,对抗神秘人呢。
赵大鹏想了一会儿,明白过来:“可是,这样的话,你不还是等于孤身犯险?”
“三角形可是最稳定的形态,你要相信我有混水摸鱼的水平啊。”
方云汉笑着站起来,拍了拍赵大鹏的肩膀,“去备马吧,我今晚就走。”
原来他之前问的,并不是赵大鹏信不信他的人品,而是信不信他的实力。
赵大鹏感觉到刚才从肩膀上传过来的那股浑厚内力,双手握拳在胸前一碰,重重的点头道。
“好。”
………………
曲径通幽处,花鸟两相知。
坐落于深山中的一处院落,青墙斑驳,花树掩映,黑法王站在门槛之外,把之前关于丐帮藏宝图那边发生的事情,全部复述了一遍。
这座院子的门是开着的,从黑法王站的地方,就能够看到院子里一树桃花下,放着一张书桌。
一位美妇人正在研墨,三十多岁的儒袍男子铺开宣纸,听到五散人和十大长老损失惨重的时候,叹了口气。
“也是丐帮气数未尽,此事不能怪你,不过,他们的家眷,你要仔细安排,照顾好了。”男子从笔架上挑了一只大笔,道,“我们这回去西域,经历多番厮杀,已经定了粮草、兵器、马匹的渠道,加上从前开辟出来的操练之处,精心培养的八百精锐弟子,只要器械粮食到位,很快就可以以老带新,发展出数千乃至上万的规模。”
黑法王眼中露出火热的神色,他深知面前这人绝不是空口大话之辈,既然现在这么说了,那至少已经有八成的成算。
上万弟子,那是什么规模?雄霸武林,几乎指日可待。
而这还只是初期,是一两年内就能看到的光景。
“所以现在我们最缺的就是财富。”墨已研成,儒袍男子对着夫人轻笑,毛笔蘸取墨汁,道,“先前我已经让红玉他们求证过建文宝藏的真实性,证实的消息已经传回。”
“所以只要藏宝图到手,霸业即成。”黑法王已经不自禁的接了话,随即羞愧道,“可惜我这边出了岔子。”
“我已经说了不能怪你。”
儒袍男子在纸上落下了一个“明”字,笔意苍虬,入木三分,墨迹淋漓之间,飞扬跋扈之势几不可抑。
“想来是上天要我霸业将起之时不能单以平淡暗谋。”
“那我明教、不。”
男子忽然笔尖一划,柔软的毛笔居然把纸张切成了两半,一个“明”字,分成一日一月,印在张开向两边的宣纸上,犹如大鹏展翅,羽翼飞张。
他看着这新的名字,扬声大笑,笑声扫落满树桃花如大雪,长风推花到门外,落了黑法王一身。
黑法王虔诚望去。
只听得——
“那我范长安的日月神教,此番就倾巢而出,还这好事苍天一个轰动武林的序章。”
第10章 佛像赌约
离天亮大概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方云汉乘船离了洞庭湖,然后拿了丐帮弟子迁来的骏马,立刻就策马扬鞭,从官道上去了。
他前世没有什么机会接触马匹,今生又从十二岁就身患绝症,在长罗侯府之中也没有学过骑术。
但是如今他一身高明的内功,内力流转之下,平衡感好的超乎想象,无论马匹如何颠簸,他都始终能稳坐不摇。
没有坠马的风险,那就只管扬鞭加速。
凌晨的时候,官道上也没什么人,正可以任方云汉驰骋,如此,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看到下一座城池的城门。
从岳阳北上往京城,长路迢迢,两千里有余,本来就不能急切。
而且,方云汉也需要给那些暗处的人一点时间,免得走的太快,把他们彻底甩开,那就不利于继续刷知名度,推动进度条了。
所以,他到了这座城之后,等到城门开启,就下马牵着缰绳进城。
这个时候,一般在大街上摆摊卖东西的小贩还没有上街,但是那些商铺、酒楼已经放下了门板,打开了大门,准备迎客,一些个小二伙计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手里拿着毛巾掸来掸去。
可是方云汉牵马走过,却没有一个伙计上来揽客的,方云汉仔细留心了一下,发现这些人不知道为何都有些异样的紧张。
他想了想,找了一间看起来店面最大的酒楼,靠近过去,招呼那个伙计过来。
那伙计东张西望了几下,才跨出门槛,走近了,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方云汉从丐帮给的盘缠里面掏了几个铜板丢给他,说道:“都不是,我是路过,不过感觉这街上的气氛有些奇怪呀,是出了什么事吗?你给我说说。”
伙计接了铜板,利索的收在了自己袖子里,笑道:“客官,您真大方,这事儿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就好好给您说道说道。”
原来,这座城中有一个富绅王老爷,他家财万贯,有时候囤货居奇,有时候廉价买卖,薄利促销,算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不过这个人和一般的商客相比,有一个最大的怪癖,就是喜欢收各种佛像。
不管是大的小的,金的铜的,摆件还是挂坠,只要被他看上了,他就一定想要弄到手。
去年的时候,城北的贝叶寺,花了大价钱请了一尊据说是在少林开过光的铜像,被这个王老爷看见,一见倾心,软磨硬泡,整整花了一年的时间才从贝叶寺住持手里把这件宝物要了过来。
三天前,王老爷在城里最大的酒楼大开宴席,邀请各方的书生乡绅豪客赴宴,其实就是为了夸耀他新得到的这尊铜像。
没想到当时,有一个头陀路过酒楼之外,指着那铜像大笑三声,说:“少林出来的一块烂泥,轻如鸿毛,居然也有人把它当宝贝,岂不是上赶着把红脸蛋贴黄泥,只恨佛爷裤裆里存货少。”
这话说的粗俗不堪,王老爷被他折辱,却不知怎么想的,没有让家仆护院,一拥而上,反而跟那头陀辩论,最后定下赌约。
头陀说王老爷家的佛像轻如鸿毛,那么三天之后,王老爷就把他家放到女婿家去供奉的那尊大佛像请回来,让这头陀试试看能不能搬动分毫,如果不能,就要自断双臂,如果能,王老爷就要熔了他家所有佛像,还要上少林大骂三声——少林寺里全是狗屁。
这个赌约就是今天要践行,也就正好是在这条街上这座酒楼前面。
“那头陀当时身边还跟了好几个拿着大刀的江湖汉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路数,王老爷家的护院也不是好惹的,今天他们这个赌约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那就是一场火拼。”
伙计最后有些抱怨的说道,“咱们在店里做活的是走不了,客官,你能走还是赶紧走吧,刀剑无眼,万一被碰着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事听着就有趣,我倒是要留下来看一看了。”方云汉摸了摸下巴,索性把马匹拴好,进了这家酒楼。
伙计跟在他身后,本来想要劝上几句,却发现一桩异处。
这酒楼门槛前的几块青石板上,本来刚撒水打扫过,潮湿的很,人的鞋子踏在上面,再起来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印子,可这个少年人走过去,居然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伙计看看自己脚下清晰的鞋印,一只脚提起,似触非触的蹭了蹭,地板上立刻多出一团模糊的痕迹。
他嘴巴渐渐张大,咽了口唾沫,不敢再说什么了,只低着头去跟掌柜的窃窃私语,不时偷看一下已经在店里坐下的方云汉。
方云汉并没有等多久,大概只过了三刻钟,长街的一端就拖来了一辆大车。
这大板车,前面有两头骡子拉着,后面还有四个壮汉推着,车上盖了一匹红布,车轴,车轮在滚动的过程之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显见得是沉重无比。
大车后面跟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一身绫罗绸缎,看来就是王老爷了。
王老爷身后,则是跟着一群手提大刀的劲装汉子,一个个目光炯炯有神,衣服下面的肌肉高高隆起,看着就有一副凶悍之气。
“那头陀,我家老爷来了,你还不出来?”
一声呼喊之后,方云汉听到开门的声音,转头一看,正好看见楼梯上一个头陀大步走了下来。
原来那个头陀居然就住在这家酒楼里。
就在这个头陀开门下来的时候,二楼厢房也有两个房间开门,走出两个汉子,看他们的衣服和手里提的刀,似乎也是王老爷的护院。大概是怕头陀跑了,在这里看着。
不过这也说明,那个王老爷对自家的佛像确实是极有信心。
果然,眼看着这个头陀出了门了,王老爷便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经取胜,他亲自解开绳索,把红布一扯,大车上的一尊佛像就露出真容。
那是一尊卧倒的弥勒佛像,通体熟铜色泽,最高处有三尺,长有四尺余,压的那辆木头板车都有明显的凹陷。
“这尊弥勒卧像,重三千斤有余。”王老爷嘻嘻笑道,“你这头陀,倒是来搬搬看呐。”
第11章 西蕃头陀
那个头陀走出大门,一看到那尊佛像,脸色就微微一变。
‘苦也。’
他心中暗自叹息,‘我当时不过是多喝了些酒,怎么定下这么一个不着调的赌约?喝酒真是误事,误事啊。不过,也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地方,居然会有这样的佛像……’
那边七八个护院已经一拥而上,挂绳子的挂绳子,插杠子的插杠子,八个人一起发力,前面又有两人解下骡车,让那板车倾斜,这才把那尊三千斤的铜佛像挪到了地上。
王老爷那边看着头陀脸上阴晴不定,心中更加得意,稳操胜券,道:“八个人也能勉强挪一挪了,头陀,你且听好了,你只要能够把它搬得腾空三寸、挪动一寸,这赌约就算是姥爷我输了。”
“哼,不过是三千斤,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头陀冷哼一声,大步走来。
那八个人刚才虽然只是稍微挪动一下佛像,但已经被杠子压的腰酸背痛,此时还围在佛像四周捶肩扭腰。
头陀走得快,那几个人还没来得及避让,突然眼前一花,纷纷觉得肩膀好似被铁钳箍了一把,整个人腾空起来,摔了出去。
王老爷看见这头陀举手投足之间,就把八个人高马大的护院摔到大街边上去,一个个捂着屁股叫痛,不由得吃了一惊,又意识到这头陀居然离自己不足两步,连忙喝道:“你,你想干什么?”
他这一下问话,虽然是质问,却吞吞吐吐,身子还往身后护院人群里面缩,一下子就显出外强中干。
头陀不屑的扫了他一眼,绕着那一尊弥勒佛像走了一圈。
弥勒卧地,右手肘撑地,右手掌撑住脑袋,左臂弯则拱起,插在腰间。
“三千斤,腾空三寸,挪动一寸,也未必不能一试。”头陀心中默默盘算,口鼻之间呼吸节奏一变,内力灌注于腰胯双臂,一双手掌变得通红,指缝里隐约有热气升腾。
他弯下腰,一只手穿过弥勒佛左手的臂弯,一只手托着弥勒佛的脑袋,往上一抬。
“嘿!”
他这一下吐气开声,两尺之外的地面灰尘都被吹散,弥勒佛猛然一晃,似乎真被抬起了些许。
王老爷惊得瞠目结舌,那些护院也纷纷看的口干舌燥,连被摔出去的几个也忘了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
然而那王老爷毕竟是见多识广的,此时仍惦记着自己的赌约,他一个商人,敢上少林骂出那三句话的话,身家性命都未必保得住,就算少林的人不动手,某些俗家弟子可不会吝啬。
此时王老爷也顾不得体面,一下趴倒在地,瞄着那尊弥勒佛像,一眼之后,他手掌拍着地板大喜道:“没有三寸,没有三寸,你这连一寸也没有啊。”
这条街上那些酒楼店铺,门窗之内,其实都有些人探头看着,此时听了王老爷的话,纷纷发出一阵失望的嘘声。
也有人见到刚才头陀令佛像剧烈一晃,佩服他的好力气,情不自禁的鼓劲。
头陀脸色涨红,弥勒佛像的底座跟石砖发出粗糙低沉的摩擦声,又一次渐渐脱离地面。
王老爷紧张的盯着佛像和地面的那一点缝隙,大叫道:“没有三寸,没有三寸,抬不起来了。”
头陀此时确实已经没有余力再让佛像移动,但听着王老爷这话,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脸色红如滴血,眼中带着一抹狠色盯了过去。
忽然,有一个年轻人的嗓音在头陀身边传来。
“好本事,且先放下吧。”
头陀感到一只手掌在他肘下托了一下,那抱住弥勒佛脑袋的一只手,顿时好像被一股大力包裹着,往外一送。
咚!!
三千多斤的佛像再次落实,街道上的石砖爆裂下陷,一小块碎片刚好打在王老爷脸上,让他尖叫一声,跳了起来。
只见一个黑衣朴素的年轻人站在头陀旁边,笑道:“虽然不曾腾空三寸,但这挪出去,五寸也不止了,不如算个平局,大家也好不必伤了和气。”
王老爷捂着脸还有些不满,但一眼瞥见那佛像挪出去将近一尺,想到头陀刚才的神力,不由得喉头一紧,点头道:“也好,也好。那就这么算了,我也不找你麻烦,你们以后也别找我的麻烦了。”
说着,王老爷转身就走,急匆匆的,连佛像也不管了,那些护院只好自己再去把佛像费力弄上板车拖走。
头陀看着王老爷那有几分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心里却谈不上多么畅快,对旁边的年轻人抱拳道:“兄弟,我金头陀承情了。”
“大师,别这么说,你本来就有这般力气,只不过被他们吵嚷得忘了这一茬。”年轻人也抱拳一礼,“在下方云汉。”
金头陀摇头:“总之是方兄弟帮个大忙,来,我请你喝酒。”
方云汉笑道:“不必了。”
金头陀立刻板起脸来:“怎么,方兄弟,莫非觉得我一个头陀却要吃酒喝肉,便人品低下,不值得结交了吗?”
“人品和戒律本来就不是同一个词,何来混淆之说。”方云汉自然道,“不过是我不善饮酒,怕坏了大师酒兴。”
“哈哈哈,男儿酒桌上,哪有几个真喝酒的,不过是聊聊天南海北、江湖逸事。”
金头陀拉着方云汉回了客栈,一边让小二上酒上菜,一边笑道,“兄弟年纪轻轻,功力深湛,令人惊羡,但到底是老哥我痴长了几岁,肚子里也有一些不错的江湖故事,正好用来佐酒。”
金头陀是一个健谈的,方云汉本来准备在这里枯等半天再启程,但听着金头陀的故事,却也起了谈兴,几杯酒下肚之后,问道:“大师,我听你跟那王老爷的赌约,起因似乎是跟少林有些旧怨?”
“算是有些吧。”金头陀道,“我在西蕃长大,继承宁玛派武学,在北宋年间,门中有一位祖师仰慕少林七十二绝技,来到中原却大败而归,自此,历代承继门中武学者,总要辛苦磨练武功,希望到少林一雪前耻。”
“但是当年那位祖师都败了,至少武功也要练到那位祖师的程度,才能到中原一行,所以这么多年了,也只有我一个人过来了。”
金头陀喝了口酒,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讲述的速度也慢了许多,一字一字道,“可惜我一到中原,遇上一位奇人,连败三次,连少林的门槛都没见到,蹉跎十年光阴,思及师门教训,不免对那素未谋面的少林有些怨气,哈,仔细想想,他们也挺冤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方云汉点头,看看外面天色转暗,估摸着等的时间足够了,接下来便要快马加鞭,于是起身向金头陀道别,“大师,你我一见如故,可惜我还有急事在身,先走一步,有缘再会。”
金头陀正想说什么,突然窗外飞来一只纯青色的鹰隼。
鹰隼羽色纯青,已算罕见,而这只鹰,脚上还捆着一个小竹筒,一落到金头陀面前桌上,便一动不动。
方云汉对这鹰有些好奇,多看了两眼,见金头陀毫不避讳地解下小竹筒,取出里面的蜡丸,就问道:“大师,这鹰真是神骏,但我听说,送信的鸟纵然经过长时间训练,也只会把信送到固定地点。倘若人去楼空,信件只好送入空楼。大师应当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吧,这鹰是如何找的这么精准?”
少年拱拱手,以示冒昧。金头陀笑道:“也不是什么机密,这些鹰隼是被我一故友,用秘法驯养,对某种气味极为敏感,我身上带着一种香囊,只要这鹰隼飞到十里之内,就能顺着香味寻来。”
说话的同时,金头陀捏碎蜡丸,取出里面的纸条,只看了一眼,对着方云汉的笑脸,便渐渐有些僵硬起来。
方云汉也逐渐淡了笑容,垂下了手,目光湛然。
他从纸条背面的墨迹上看到了一行字,因为是反着的,所以只有三个特别熟悉的字认了出来。
那是他的名字——方云汉。
第12章 杯中火
笃~
方云汉又拉开了凳子坐了下来,拿起酒壶在自己杯中倒满了,摇着空荡荡的酒壶,道:“看来这最后一杯酒,要好好珍惜了,还有故事下酒吗?”
“倒确实还有一个。”金头陀放下纸条,驱走了鹰隼,道,“之前是不是提到过,十年前,我刚来中原的时候,遇到一位奇人,先后三次败在他手上。”
“是。”方云汉点头,“看来他跟这封信有关。”
“他当年知道了我想要上少林的事情,对我说。少林的威名,不是靠一二绝技,一人胜败来决定的。”
金头陀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要想压过少林,不但要在武功上取胜,更要在势力上逞威。”
“我的师门远离中原,无此威势,不如从中原等一场大势,乘势而上,无往不利,则心愿成矣。”
金头陀说完这段话,沉默了几个呼吸之后,叹了口气,放下酒杯:“我等了十年,他终于说是大势已成,蓄势待发,只差最后那一点东风。”
“想必他所需要的那一场东风就是财富,或者说,是牵系着巨大财富的一张藏宝图。”方云汉端着酒,仍然未曾饮下。
“那藏宝图果然在你身上?”金头陀问了一句,又自摇头,“算了,无论你怎么答,只要你走,我便要拦。可惜,我朋友不多,与你相识虽短,也算一个。”
方云汉笑道:“谁说朋友之间,就不能舞刀弄剑?”
“说得好!”
金头陀一语喝定,沉腰坐胯,座下凳子四条腿都被压得一弯,他双掌一搓,掌缘向外挥出。
方云汉惊觉一股锐气热感扑面而来,上半身向后一躺,平行于地。
他虽然躺倒,但为了不使酒水洒掉,酒杯的位置没有变化,高度仍在酒桌之上。
一股灼热的锐气从杯口上掠过,噗的一声,满满的一杯酒竟然被点燃,一下子蹿起了半尺来高的火焰。
这道无形的热气,一直延伸到四米之外,余力未衰,只听嗤的一声,这客栈里面一根立柱被切开了一半。
平躺姿势的方云汉仰头一看,倒置的视野中,可以看见那狭长的斩痕两端燃起了两朵小火苗,而深入柱子内部的裂痕则迅速的散出了一股焦炭味,传遍了整间客栈的大堂。
按照方云汉前世所知的一些研究数据,人类体表皮肤触及的温度达到47℃时,有烫伤痛感;温度大于50℃时就会烫伤形成水疱;如果60℃接触人体皮肤,很快就会造成Ⅲ度烫伤。
而这一刹那在木头上留下焦痕,温度至少要达到300℃。
这种热度配合上四米之外斩木如泥的锋锐,若在群战之中施展出来,恐怕杀人如割草,着实可怖。
这就是金头陀自幼专研,数十年苦功练就的火焰刀。
这一刀未中,金头陀双手动作变化准备向下劈砍,方云汉却一脚踢起了两人之间的那张桌子。
区区一张木桌,如何能够抵挡的住金头陀双臂的力道?但木桌来势迅猛,撞在金头陀双臂之上,被震得粉碎的同时,金头陀的双手也不由得为之一顿,没能斩落。
破碎纷飞的木刺木屑之间,方云汉骤然从平躺的姿势挺直了身体,逼近金头陀。
他左手酒杯中的火焰向后倾斜,拉伸出一条更长的焰痕,右手握拳已经打出。
这一拳来的好快!
挡在拳路之上的木刺木屑都避让不及,在半空之中碰了个粉身碎骨,化作纷纷扬扬的粉末,被拳风裹挟着,朝金头陀扑头盖脸的打去。
金头陀一手扫开粉末,一手封挡方云汉的拳头。
可金头陀这个时候视线被粉末阻碍,出招的灵巧变化难免逊色一分,去阻挡方云汉拳头的那一只手确实挡住了拳力,却不料那只拳头的五根手指,像是被大力压弯的青竹一样猛然弹开,指尖弹在金头陀手筋上,顿时留下几个青紫的痕迹。
手腕部位的一根大筋如同琵琶弦被方云汉的指力弹抖,恍如有嗡嗡作响的声音传入耳朵,金头陀的整条右臂都酸麻不堪,有些抬不起来了。
铁手的赤手凶拳,虽然只有区区七招,实则是他半生所见各类拳掌招式的精髓所成,是将拳、掌、爪、指、勾、弹指、擒扣,七种人手可以做出的武学动作加以演绎,针对不同时机,不同方位出招,可谓千变万化。
但是方云汉的这一招五指琵琶弓,在战斗之中寻找的时机之巧,制造的局势之妙,却完全是他自身的心性天赋了。
“喝!”
金头陀右臂受损,低吼一声,左手携大力击中,双目强自瞪圆,跟方云汉右手硬碰了一记。
一拼之下,两人都立足不稳,金头陀屁股下的凳子被压了个粉碎,踉跄了几步,险些坐倒。
而方云汉双足着地,却滑退向后,身后的凳子也被顶着一同滑走,左手酒水撒出少许,杯口火焰仍然呼呼吞吐,在空中扯出更多绚烂的痕迹。
他去势稍止,就脚下一勾,把那张凳子踢了出去。
金头陀想到刚才的那一幕,料定方云汉是要追在凳子后面出手,于是并不硬接,身体低伏,左手火焰刀挥出,按照他的预料,应该能够击中追击过来的方云汉腰间。
哪晓得金头陀这一低头,眼前居然空无一物,只有地面上一团放大又缩小的影子。
原来刚才方云汉踢出凳子的同时已经一跃而起,从高空之中发动攻击。
金头陀背上立刻受了一记重掌,口中吐血的同时却强行转身,在摔倒地面之前左手再挥。
方云汉看得分明,右手连出三变,先是并掌如刀戳在金头陀左手手腕,接着除拇指以外,四指第一指节弯曲,如豹拳,击打在金头陀左手肘弯,第三变,五指彻底握拳,砸在金头陀左肩。
喀!!!
骨裂之声清脆,金头陀痛哼一声,口中溢出的鲜血更多了一些,眼前有衣袍下摆一角飘落。
方云汉稳稳地落在金头陀身边。
“好,好拳法。”金头陀挣扎着起身,双手都抬不起来,惨笑道,“中原果然奇人辈出,兄弟,动手吧。”
“你双手经络三个月之内也无法恢复,已然败了,还动什么手?”
方云汉酒杯中的火焰已灭,喝了一口,不剩多少酒味,但温水倒是刚好解渴。
“我只有一个问题,三次失败,你就愿意信他十年?”
金头陀张了张嘴,道:“你没有见过他,是不会懂得他有何等令人心折的风采。”
“哈。”方云汉左手一甩,完好的酒杯平稳的送到柜台上。
缩在柜台底下的掌柜和伙计听到这一声,悄悄探出头来,只见少年郎走出门外,随口道:“他请酒,赔钱找他。”
“大师,你说的所有故事里面,只有这一句话让我开始期待了。”
方云汉的声音在门外飘远,很快,马蹄声传来,远去。
金头陀坐在地面上,直到马蹄声已经彻底听不见了,才喃喃道:“你也不差。”
第13章 此路从中折(上)
在方云汉离开的半个时辰之后,金头陀静坐在房间之中,运功调息,忽然,房门被推开,一行三人走入。
“金头陀,你受伤了?”身着红衣的女子一照面,就诧异出声。
“红玉法王。”金头陀先跟她打了声招呼,接着转向另外一男一女,“教主夫人,黑法王,你们来晚了。”
“什么意思,难道你已经见过方云汉?”黑法王侧身捉住金头陀脉搏,查看了一下伤势,惊道,“他使了什么手段,能把你伤到如此程度?”
“他与我面对面过招,三个回合之后,伤我双手经络,损我肺脉,扬长而去。”金头陀实话实说。
“不可能。”黑法王忍不住提高音调,道,“当日我见过他,他与彭圆通的密宗大手印拼了个两败俱伤,按理来说,如果正面对上你的火焰刀,一招都接不下来。”
金头陀的两只手掌稍微翻动了一下,仍然显得疲软无力,道:“事实如此。”
慕容红玉挑眉道:“如果真是这样,他怎么不杀你?”
“要杀我,总要多费些手脚。”金头陀哼了一声,道,“且他彼时刚好也在这客栈之中,是见了飞鹰报信的,应当是怕我后援赶到,所以速速离开。”
慕容红玉还要再说,教主夫人开口道:“金法王伤势颇为严重,就在客栈之中好生修养吧,你与那人交过手,在你看来,我们三个能够拦下他吗?”
金头陀沉吟道:“以他与我交手的过程来看,教主夫人的剑法玄妙无方,他是难以抵御的。纵然他跟我的交手之中仍有隐藏,你们三人同出,想来他也再无侥幸了。”
教主夫人颔首,取了一瓶伤药给金头陀,道:“那你安心歇息,我们这就离开了。莫要过多忧虑,日后我等教中事业,还要多加倚赖金法王。”
金头陀收了药瓶,缓缓点头,看他们三个准备离开,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夫人,如果教主出手,想必可以有十全的把握。”
教主夫人出门的步子一顿,偏过头来说道:“藏宝图未必在那少年身上,长安他那一路更为重要。”
“况且……”美妇人嗓音低婉,温和之中自生三分傲气,“此处有我,足可料理。”
………………
林中飞鸟惊起,错错杂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赵大鹏他们这一路人马,三十人左右,足足扛了八面旗子,五岳剑派就有五面,昆仑、峨眉、崆峒三派也各有一面,在马上迎风飘扬,好不招摇。
这亮旗也算是江湖上的一项规矩,说来招摇,可是,当一支队伍之中集齐了这八面大旗的时候,反而是对绿林黑道最好的震慑,甚至在出城进城的时候,官面上也可以畅通无阻。
他们一路走大道,奔行了数个时辰,在这日暮黄昏的时候,各门派的弟子也多少有几分疲倦了,泰山派掌门喊道:“诸位,天色将暗,咱们此行必有大敌,不可疲兵夜行,找个地方歇息一晚吧。”
点苍白云深,曾在大江南北四处行医,此时环顾四周,叫道:“老夫来过这里,前方出了林子左转,不过二里左右,就有一间客栈,颇为宽敞,可以在那里休息,这些马儿也该喂了。”
几个掌门人计议已定,见赵大鹏也不反对,就减缓了马速,出林左转。
“吁!!”
走在最前面的泰山、衡山掌门,毫无征兆的一扯缰绳,马匹发出一阵嘶鸣,马头高高扬起,四蹄着地,停了下来。
好在刚才预备转弯的时候已经放缓马速,加上这三十人都有不俗武艺在身,耳聪目明,迅速勒马停步,才没有发生拥挤相撞的事情。
“怎么了?”
赵大鹏和法空禅师、青云道长向前一些,发现前方这条可供四马并行的黄土大道上,被一群人设下了关卡。
七个服装各异的壮年男女,手持不同样式的兵刃,排成一行,截断道路。
在这一排人前方,放着一张太师椅,椅子上铺着虎皮,锦衣玉带的儒雅男子坐在椅子上。
太师椅左侧站着一个笼罩在黑斗篷之中的高瘦身影,右侧站着一个身背刀剑的中年男子。
而在距离太师椅向前大约十步的位置,竖着一杆长幡,上书十个大字。
——此路从中折,到此无前路。
这十个字,看似上下两句,意思重复,实则前面五个字平铺直叙,后面五个字,杀气腾腾。
赵大鹏他们队伍之中,不乏有懂书法的,见到这两句话之后,只觉那一杆长幡上,似乎因为这两种字韵,有一种撕裂感,仅仅是看着,就让人心里有些不太自在。
泰山掌门是个有着五绺长须的壮年道士,气若洪钟,在马上拱手道:“这位朋友,你我素昧平生,无故拦路,所为何来?”
各派队伍之中,众人已经暗自扣住剑柄,手心里提聚内力。
“哈哈,我此来,当然是为了那张藏宝图。”
范长安开门见山,眼看对面众人勃然色变,一个个拔剑出鞘,又摆手道,“今日一场争斗是在所难免,但是,各大门派底蕴深厚,当知礼仪,怎么也要如江湖混混一般,不待通报姓名,就刀剑相加吗?”
赵大鹏怒笑一声,讥讽道:“一帮藏头露尾的鼠辈,在我丐帮总舵上用毒的时候,怎么不提礼仪二字?”
“呵呵,礼仪这东西,当然是想用的时候才会提起。若是提了于我无利,那就权当没有。”黑斗篷之下的人怪笑出声,“你年纪不小,这等浅显道理也不懂吗?”
赵大鹏面色更怒,却按捺下来,没有直接冲出。
泰山掌门斥道:“果然是邪魔外道,如此无耻之言也能出口。”
黑斗篷下的人只是冷哼一声,似乎不屑辩驳。
范长安抚掌道:“好一个邪魔外道,我听说教中先辈,就曾经被冠以魔教之名,日后,你们大可也以魔教称呼我等。”
他似乎毫不在意这个称呼之中有多少毁誉。
法空禅师听了这话,脸上微微动容,双手合十道:“施主莫非是明教义士的后人?”
“义士也好,魔头也罢,明教早在洪武年间,就已星流云散,日后世间,只有我日月神教。”
范长安起身,彬彬有礼,双手一拱,竟然躬身下拜,温声说道:“在下范长安,今日,要借诸位满腔热血,为我日月神教初战增色。”
第13章 此路从中折(中)
范长安躬身的那一刻,两侧林中忽然起了一声哨子,顿时一群身着深褐色服饰的汉子站了起来。
他们就像是被风吹过之后,复又挺立的杂草,一批接着一批现身,相继朝着这里包围过来,一时之间,竟然给人以一种无穷无尽的感觉,只觉得两边莽莽丛林之间潜藏着千军万马,衣服布料摩挲的声音连成一片,轻柔而迅捷的脚步声密密而至。
之前各大门派这么多人从林中官道穿行而过,一个个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高手,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人潜藏的痕迹。只怕就是大明皇宫之中的禁军也做不到这一点。
几个掌门人兀自镇定,可是目光粗略一扫,发现这批队伍前沿,约有百余名汉子手中都握着弓箭,箭头还涂成暗色,心中就不由得沉了下去。
“众人以刀刺马,直冲前方。”泰山派掌门大喝一声,手掌如同一块铁毡,直接在马臀上抽掉了一片皮肉,他坐下骏马吃痛,长嘶奔腾而出。
这个时候四面都是包围,反而是范长安他们那边的人数最少,区区十人,纵然都是高手,在阻拦马队冲击的时候,也不如大批的弓箭手那么危险。
眼看着前方三十人纷纷击伤骏马,狂奔而来,日月神教七大长老亦自提步。
范长安身侧,黑斗篷笼罩之下的人动作最快,他原地双足一顿,整个人即如同一只黑鹰,急掠而去,身形贴地,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冲在最前面的泰山派掌门一指捺下。
此时他距离泰山派掌门约有十步,也就是十三米左右,可是这一道指力居然凌空激射,在越过这种长度之后还有如同劲矢的杀伤力,击穿了泰山派掌门坐骑的右前足。
马匹右足一伤,失去平衡,泰山派掌门双手拍马,借力腾空,已经抽剑在手,黑斗篷下的人伸出的那一根手指并未收回,又往前一捺。
黑斗篷人的手本来已经好像伸展到极限,这第二次捺指,却又延长一寸。
接着间不容发之间,就是第三次捺指,骨节崩响,把同一根手指,竟再延长半寸。
这两道指力,都被泰山派掌门挥剑挡下,然而剑身上传来的震荡,居然让身在半空的泰山掌门向后倒飞三米有余,险之又险的被赵大鹏一手接住。
法空禅师看到这一幕,低眉顺眼的面容骤然一怒,两条眉毛竟然好似庙里的金刚雕塑一样扬了起来,眉尾斜伸到两边太阳穴:“摩诃指,三入地狱。你是相泽。”
三入地狱,是少林七十二绝技摩诃指中的一招。意思是说要练出这种程度的指力,几乎要付出等于下了一次地狱的辛苦,而要能做到一发三指,所经历过的痛苦,就如同下了三次地狱。
少林寺这些年来唯一一个练成这种指力的,就是八年前破门而出的叛徒,相泽。
这相泽本来是少林相字辈中天赋最好的一个,可因为八年前的一次罗汉堂大比中,失手打死了师弟,长辈要依照戒律,断他手筋,废他武功。他自诩天赋卓绝,杀人也非有心,不服这种惩罚,竟然大打出手,伤了四十多个武僧,逃下山去。
法空禅师当时不在寺中,后来听说相泽下山变本加厉,因为没钱,洗劫富户,自号“铁菩提”,少林准备出动大批人手缉拿的时候,他却又突然销声匿迹。
想不到他居然是加入日月神教,而且看来地位不低。
法空禅师震怒出声,铁菩提却看都没看他一眼,逼退泰山派掌门之后,他手掌在地面一拂,如同飞鹰回旋,脚不沾地的又回到了范长安身边。
就在他旋身飞回的同时,咻咻之声穿破长空。
四周的弓箭手,之前为了尽量避免被高手提前发现端倪,隐藏在数十步之外,此时则已经靠近到二十步左右,正是最适合弓箭发挥的距离,一个个弯弓搭箭娴熟无比,一眨眼之间就射出了三波箭雨。
羽箭从四面八方袭来,各派高手本还可以抵挡,可座下马匹却遮护不周,纷纷被射杀。马匹一死,马背上众人失去平衡,也有不少伤在羽箭之下。
马匹哀鸣,人声惨呼,杂处一片,弦响放箭之声,依然不绝于耳。
各派掌门心知陷入重围,越拖情况越是恶劣,纷纷倚仗一身豪勇,真气运足,仗剑冲向范长安那边。
随着他们靠近了范长安等人所在的地方,那些弓箭手果然投鼠忌器,众随行弟子立刻寻得时机,四散开来,要先杀那些弓箭手。
然而林中教众训练有素,弓箭手已迅速隐没,后方刀斧手替上,各派弟子顿时陷入一场惨烈厮杀。
而七大长老,也拦住了五岳剑派和昆仑、峨眉的掌门人,这些名不见经传的人物,面对大派掌门,丝毫不落下风。
五散人中仅余的那个身背刀剑的中年男子,身子一伏一纵,背上金光闪烁,金刀出鞘,腰间黑气一扫,黑剑长吟,刀法剑法交错,一人之力,就压住了点苍神医白云深、南陵公子断王孙,以及崆峒派副掌门鲁狂澜的攻势。
享誉武林的三大高手,只勉强跟他维持均势。尤其是南陵公子断王孙的精妙点穴手法,对那刀剑并施的男人居然全无用处,即使点中死穴,都不能阻其动势。
青云道长纵步向前的时候注意到这一幕,眼皮子狠狠一跳。
范长安长身而立,道:“那是我日月神教五散人之首,公孙长泽,承自唐时以降……绝情谷一脉的闭穴功、阴阳倒乱刃法,青云道长可识得吗?”
范长安说这段话的过程中,赵大鹏已经抢先攻至,先以自己精通的一门开碑手,一连打出十二掌,全被范长安用一只袍袖随意扫开,甚至没能影响到范长安开口说话、吐字呼吸的节奏。
开碑手十二掌无功,赵大鹏吐气开声,胸膛一鼓,用一种跟之前截然不同的感觉击出一掌。
范长安这时正说到“唐时以降”四个字,察觉这一掌非凡,也自凝眉,却只不过脚尖一蹍,路面上的一颗碎石就弹射出去,击中赵大鹏膝盖外侧穴位。
赵大鹏顿时掌法失准,即将跪倒。
同一时刻,法空禅师已经跟铁菩提交手,他们两个劲气四射,范长安仍目不斜视,右手袍袖一垂,未卜先知一般,扫开了即将击中他背后太师椅的几缕劲力,左手朝着赵大鹏头顶按下,口中对着青云道长的讲解还没说完。
一心三用,面面不漏,擒敌、护椅、交谈,范长安脚下甚至没有挪步半分,这般表现,着实令青云道长惊为天人。
但是青云道长已经不得不出手。
他不可能坐视赵大鹏被擒住。
青云道长双手一抖,宽大的道袍袖子,绕着手腕旋转,缠绕在小臂之上,如同暂时把宽袍大袖绞成一件紧绷劲装。
劲装双臂,十指成爪,撕风而去,青云道长这清瘦老道纵身一扑,恰如腥风拍面,一只猛虎下山。
爪牙森然,虎爪绝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