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掌门之死
那几个骑马的人来到擂台左近,直接从马上飞身下来冲入棚子里,不多时,那些负责在这边决断擂台诸事的人走了大半,乱糟糟的,下面围观的人也一个个哄闹起来。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之中喊了一声。
“崆峒、恒山两派的掌门人死了。”
这一下子,好像在油锅里面洒了一捧水,擂台附近的人们,全部朝着刚才那几人骑马赶来的方向涌去。
方云汉和陆小凤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万香楼,是武林盟主乔上舟包下,给近期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掌门、名宿下榻的地方,此处堪称当今洛阳的一处名胜,其中布局巧妙,藻饰精美,本来让各大门派的人入住之后,都觉得颇为舒心。
可是如今大堂之中,众人面上皆是一片慌张焦急的神态,有的在堂中踱步走来走去,有的手上捏着剑柄,指节泛白,茶杯桌面碰撞的声音和偶尔传来的叹气声,形成一种极为焦躁的氛围。
原本在擂台那边掌持事物的个派大弟子赶来之后,众人纷纷出迎,却又紧接着留了一部分人在门外站定,把后面跟着涌来的江湖客们挡在外面。
武林盟主乔上舟之子乔小山,也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站在正门前面,对着各方拱手。
“各位,两派掌门今早遇害,正是要各派齐心协力缉拿真凶的时候,如果贸然闯入,恐怕乱了现场,断了线索,请各位稍安勿躁,不要擅闯。”
万香楼前的大街上已经布满了江湖人士,比菜市场还要乱上几倍,可是乔小山这番话,字字清晰的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显示出不俗的内功造诣。加上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他的身份,听完之后倒是都安静了些。
只不过,好事是人的天性,尤其是这种大事,这些江湖人怎么肯错过?他们虽然不会往里面闯,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散去。
陆小凤在人群后面,忽然抬起手来,对着乔小山摆了两下。
乔小山面上一怔,转身回了万香楼。
陆小凤随后就拉着方云汉从万香楼侧面的高墙上翻了进去。
乔小山竟然已经带着几个人在这里等候,迎上前来,连连拱手道:“陆大侠,想不到你也在这里,这件事正要请你帮忙啊。”
陆小凤和乔上舟是忘年交,乔小山对他也颇为敬重,刚才在外面几个手势,乔小山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先到这里来等着。
“刚才外面人多,直接从正门进来,怕使你们难做。”陆小凤拱手还礼,介绍道,“这位是方云汉,第一个看破绣花大盗身份的人。”
“方少侠初出茅庐就出手拿下金九龄,我亦有耳闻。”乔小山消息灵通,早就见过方云汉的图像,真挚道,“两位同来,真是大幸。”
方云汉听他的意思,好像是有一件悬案在此,道:“莫非两位掌门死因不明?”
“两位掌门都是死于中毒,但是……”乔小山话语一滞,艰难道,“中毒的不仅是他们。”
他转身引路,“两位请随我来。”
以万香楼的格局,穿过正门大堂,可见天井。天井过道宽约五步,过道两边都是水池,其中生长有不少及腰高的水生花卉。
四面楼高十丈,似乎隔绝喧嚣,只余一地清寂。
方云汉等人穿过了天井,到了后面一间厅堂。
这座楼的二楼,三楼都是客房,一楼的大堂是给客人们品茶赏花的地方,可是现在堂中的桌椅都已经被扫开,露出一大片空地,放着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空地两侧排了几十张大椅,各大帮派的掌门、帮主端坐在这些椅子上,却一个个双目紧闭,双手各自置于丹田的位置,摆出运功调息的姿态。
每一个帮派的掌门背后,都有自家的长老、弟子,双手按着其背部穴位,额头上不断渗出汗珠,显然在传送内力。
乔小山带着几个人进来,这里的人竟然也没有一个睁眼的。
方云汉看到这一幕,已经有所猜测,轻声说道:“难道这里所有的人都中毒了?”
乔小山肃然点头。
“华山、青城、泰山、黄山、巴山剑派、丐帮、太湖飞龙帮、东海怒鲸帮……”陆小凤如数家珍,把在场的各大帮派掌门点了一遍,道,“除了少林、武当,江湖上能称一流的帮派全都来了,这些人要是死在这儿~”
饶是以陆小凤的胆魄,此时身上也不自禁地起了一层寒意。
这伙人可以说是各方权势的中枢,麾下牵扯到地方风纪、地产、水运等方方面面,重要性不亚于朝堂诸公,如果只是死其中一两个,甚至死上三五个,那么在其他势力的协调之下,自家帮派选出新的继任者,虽有一点风波,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但他们要是在几天之内全死了,遍及整个大明的人情、威望、利益关系,都要重新洗牌,那些被他们压着的各地帮派肯定要趁机上位,抢夺地盘。
到时江湖必定大乱,恐怕能够牵扯波及到百万人的生计,连朝廷都要受到不小的影响。
乔小山说道:“少林、武当的前辈只是来了一遭,说是支持家父在本次大会中的选择,然后就早早离开,倒是避过一劫。”
他苦笑道,“也亏鬼幽先生来得晚些,否则武当石道长听了那把剑的名字,怕是不会就那么回去了。”
两仪剑法是武当剑道的巅峰杰作,也称两仪神剑,恰好跟鬼幽的那把剑同名,如果武当的人在,必是不能轻让。
陆小凤凝眉道:“令尊呢?”
乔小山道:“家父昨天晚上,因为赶去城东调解南海剑派和崂山明月道长的纠纷,也是万幸,未受此害。”
方云汉说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全都是在昨天晚上中毒的?”
“正是如此。”楼上传来一个声音,随后一个紫脸膛的长袍老者从楼梯上走下,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些的。
此人正是现任武林盟主乔上舟。
他下楼之后看见了陆小凤,脸上也隐约轻松了一些,道:“堂中的各位是在两天前才到齐的,昨天白日里,我们还在一起商讨本次武林大会的事宜,直到日暮时才散去,后来只有我一人离开万香楼。现在我没中毒,而他们全部中毒,显然是昨天晚上遭人毒手。”
陆小凤看着那边的两具尸体,道:“而且大家应该都是今早毒发,这两位掌门却已经死了,显然中的是急性的剧毒。”
乔上舟捋了一把胡须,说道:“好在天下第一神医也在洛阳,我已经派人快马去请,希望赶得及。”
正说着,那边有人急匆匆进门来。
“盟主,医五七大夫到了。”
神医进门,废话不多说,就开始给中毒的人切脉问诊。
陆小凤向乔上舟道:“我们能到这些掌门的房间里去看看吗?”
乔上舟果然对陆小凤信任有加,想也不想就点头,道:“三楼的房间全部都是给他们准备的,不过只有前面十九间住了人。早上各派弟子发现他们掌门中毒的时候,已经进过房间,那些弟子现在都无异状,房间里应该没有余毒。”
陆小凤扭头向方云汉:“一起去看看?”
“好啊。”
方云汉提剑上楼。
乔小山看他们两个过了二楼的楼梯之后,才凑到乔上舟身边,悄声道:“只有他们两个人上去,会不会不妥?”
乔上舟摇头:“陆小凤绝不用怀疑。”
乔小山道:“我知道,但是这位方少侠身份神秘,而且,陆大侠的那些朋友里面,已经连出了两个翻云覆雨的阴谋者了。”
乔上舟沉吟半晌,道:“那你跟上去看看吧。”
乔小山就上楼去了,他走的快,差不多跟前面两个人是一同到了三楼。
“两位,我来为你们指明崆峒、恒山两派掌门住的地方。”
方云汉和陆小凤回头,都对着他笑了笑。
乔小山莫名的尴尬起来,也笑了笑,连忙上前两步,穿过廊道,推开了一扇门,道:“这里就是恒山派掌门的房间。”
这房间里一片狼藉,想必那些弟子发现掌门死了的时候,都没办法保持冷静,桌椅翻倒,一套茶具摔裂,几个杯子滚在墙角,墙边的一株盆栽都碎了,泥土和瓷器碎片之中,那一株牡丹花倒是开的还好。
方云汉低头就看到屋子中杂乱的脚印间,有一滩被踩烂的红花。
陆小凤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来到窗边,仔细检查了窗户,没有发现孔洞,就拔了插销,推开窗户。
乔小山说道:“这三楼的房间里,都有一扇窗户临街,方便客人观赏街上的花会美景,不过我们已经差人检查过,这些窗户的插销都完好,没有被人打开过。”
这窗户外面,有宽约四寸,跟窗户边框等长的窗台,陆小凤的目光细细的扫过窗台。
他看到了窗台边缘,大约有拇指指节那么大的一块尘埃痕迹。
陆小凤忽然穿身出了窗户,身体在窗台上伸展开来,仿若凭风而立,足下凌空。
乔小山吃了一惊,凑近之后才发现,陆小凤的靴子有一点尖端踏在窗台上。
那是极小的接触面,大概就跟手指的一根指节差不多大。
第57章 牡丹奇毒
“陆小凤的意思是,有人从街面上直接飞身到了三楼的窗台。”方云汉说道,“就像他这样以卓绝的轻功立在窗台上,让人看不出那是曾经有人立足过的痕迹。”
乔小山疑惑道:“可是窗户的插销还是完好,他就算能够用内力震开插销,开窗进来,在离开的时候,身到窗外,又怎么能让窗户内侧的插销回归原位?”
陆小凤又转身飘进屋内,说道:“这也不难。”
他走到屋内床铺上,抓着那被子,用两指抽出一段丝线来,把丝线缠在窗户的木头插销上,然后再次纵上窗台,把窗户关上。
这个时候他人在窗外,而插销却在窗内,那一根细细的丝线从紧闭的窗户缝隙之中穿过,连接内外。
窗外的陆小凤内力一催,屋子里的两个人就看到那柔软的丝线猛然一挺,把木头插销甩回原位,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接着那缠绕在木头插销上的丝线一抖,又以内力抖散了线头活结,整条丝线脱离木头插销,从窗户缝隙之间被拉到窗外去了。
如此,这扇窗户看起来还是紧闭着,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原来是这样。”乔小山上前把窗户打开,让陆小凤进来,说道,“看来这个人的轻功内力都很高明,而且既然用这么麻烦的方法,说明他是万香楼中内奸的可能性不大了。”
陆小凤把手里的丝线团一团,扔掉,道:“如果那人用的是自带的金丝铜线,事先练过,那么就连刚才插销碰撞的那一声轻响都不会有。唉,也怪万香楼的东西品质太好了,这里的窗户开合之间,竟然一点异响都没有,否则各位掌门或许会早有警觉。”
“到其他房间去看看吧。”
方云汉先转身出了这一间屋子。
到了另一出房间之后,乔小山和陆小凤又去检查窗台,方云汉目光扫视着地面,走到墙角。
这里的墙角也摆着一盆牡丹,花是浅紫的色泽,方云汉仔细观察,发现花盆中的花没有断茎,但是墙角处却有一支落在地上的红花。
陆小凤在这间屋子的窗台上发现了同样的痕迹,道:“看来下毒的人,为了不被值守在走廊中的各派弟子发现,是把这种行为重复了十几次。而且他知道那些掌门就住在这些屋子里。”
“万香楼三楼的房间,专为各方掌门帮主提供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乔小山摇头,“早知道就连这些消息也该保密。”
“你们来看这朵花。”方云汉开口,用剑鞘把那支红花挑了起来。
乔小山看了一眼,道:“洛阳最近牡丹实在太多,这花有什么异样吗?”
陆小凤看见了墙角的花盆,道:“这支红花跟盆里的不是同一株。”
乔小山道:“也许是换花的伙计不小心折落了。”
“刚才陆小凤还夸过万香楼的东西,品质实在太好,想必服务也不会太差。”方云汉挑着那朵花向外走,“况且之前的房间里,也有一朵落在地上的红色牡丹,只是被踩碎了。”
另外两人连忙跟上,三个人检查了剩下的房间,查到第五间的时候,就连乔小山也可以确定这不是什么巧合了。
每一间房里,都有一朵落在地上的红色牡丹。
陆小凤找了一块布,把这些红色牡丹全部包起来,道:“用奇毒暗杀帮派首脑,留下红色牡丹标记,让你想到什么了?”
乔小山沉声道:“夜叉门的牡丹使者。”
夜叉门是一个神秘的组织,他们的踪迹最早出现于十八年前,南京应天府。起势于南,多年以来,许多江湖大事之中都有他们的身影,有人说,他们的势力已经遍及大江南北,不知道多少帮派高层、公门中人都是他们的人。但这只是捕风捉影,并无实据。
而夜叉门中最出名的人,就是多次暗杀江湖大豪的牡丹使者。
据说这个牡丹使者有千面变化,不知男女,善用飞针、奇毒,每次暗杀之后,都会留下一朵红色牡丹,就算是在冬天,那牡丹也依旧娇艳。
只是今日之前,任谁都想不到,他的胆子居然大到这种程度,本领居然强到这种境地,这一次,竟一下子对七大派、九大帮等十几名一流帮派的掌门下毒。
三人带着这些牡丹下楼,把他们的发现跟乔上舟说了。
另一边,医五七已经给所有的人诊治了一遍,也走了过来,说道:“乔盟主,各位掌门中的毒非常奇特,我推测应该是一种毒烟。毒烟散在室内,一两个时辰就会消去毒性,而如果被吸入体内,则会在几刻钟之后爆发。我也没有现成的解毒手段,只能先靠他们自己用内力压制。”
乔上舟道:“如果只凭内力的话,他们能够压制多久?”
中毒的人本来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以他们的内功造诣,只要不是当场暴毙,在发现中毒时,及时封穴锁脉,天下至少有八成种类的毒物可以被他们用内力逼发出来。
医五七摇头说道:“世上一般的毒都是经过血脉运行、蔓延,然后渗入内脏骨骼,可是这种毒,却是在呼吸之后直接潜入骨骼之中,没有人敢用自身内力渗入骨髓去驱逐毒力源头,所以无论内功多高,他们只能驱散血肉中的毒力,最多拖延四天时间。”
“四天。”乔上舟低声呢喃。实在不行的话,四天的时间,也够他们准备后事,把他们死后可能造成的风波尽量降低了。
陆小凤道:“神医,你看这花中有毒吗?”
医五七接过陆小凤手里的包裹,检查了其中的红色牡丹之后,脸上涌出一股喜色,道:“这牡丹本身无毒,但应该是那下毒的人施毒的媒介,有此物给我研究,再取那两具尸体一些骨骼,我或许可以在四天之内制出解毒之物。”
乔上舟大喜,道:“那就再好不过了。神医还要什么尽管开口,如果真能解毒,至少有万金酬谢。”
如果是一般情况下,崆峒、恒山两派的弟子,绝对不会轻易允许别人损伤他们掌门的尸体,但现在大势在此,他们也必会妥协。
医五七道:“我的东西都在家中,有些东西只有我能碰,我要回去研究。”
“好。”乔上舟一挥手,“小山,你亲自带人保护,请各派都出一些精锐,神医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第58章 人骨禁区
一批人手护送着医五七从万香楼离开之后,今日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方云汉和陆小凤干脆也在这里各自找了一间客房歇息。
陆小凤躺在床上,思索这些人中毒的事情。
他躺着思考的时候,也不忘要来了万香楼的百花酿,时而倒上满满的一杯,放在自己胸膛上,要喝的时候,口一吸,满杯的酒就全都进了嘴,无一滴遗漏。他还叫了两盘百花糕,让人送一盘到隔壁方云汉的房间。
方云汉收了糕点,独坐桌边,一边咀嚼一边钻研燕南天的三门武功。
这几日来,他也见了不少在这个世界有相当身份的人物,加上自身对于燕南天武学的研习,总共积累了百分之二十的进度,体内多出的那一股嫁衣神功的内力已然不弱了。
嫁衣神功既然可以称作神功,自然也有独到之处。这门武功第一次练习的时候,内力在经脉之中运行,会造成极大的痛苦,练的越深,痛苦越甚,直到无法忍受。
能忍着痛苦把这门武功练到有所成就,肯定是有一定毅力的人,就算最后实在无法忍受,也一定不甘心把多年苦修化为乌有,往往会选择至亲之人,灌顶传功。
说来也怪,如果把功力传给别人,得到传功的人却不会感受任何痛苦,且对这功力如臂使指,可一跃而成江湖上的顶尖高手。
辛苦练功数十年的人则最后落得一场空,正应了“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暗喻。
其实,这门武功,另有一套没有记载于秘籍中的正确练法,是要在把功力练到六七层的时候,自行废去,重头再练。
嫁衣内力经此一挫,损失三分锐气,却变得更加醇厚,就不会再造成痛苦,而且自行废功,并非将内力传给别人,则散失的内力从经脉萦留血肉之间,根基犹存,数月时间就可以追平从前几十年的苦修。
不过,方云汉得到的嫁衣神功功力,并没有给自身造成痛苦,想必是直接得到了重修之后的内力,倒也省的麻烦。
而且,原本霸道不可与其他功法并存的嫁衣内力,此时与一以贯之神功的内力相处融洽,方云汉探究数日,感觉这嫁衣神功恐怕还被武侠人物模板做了些未知修改。
内功和拳法,方云汉都已经有了一些根底,他此时主要研究的还是那一套《神剑诀》。
剑诀奥妙,使他渐渐入迷。
忽然,外间传来一声嘶吼,接着就是桌椅爆碎的声响,夹杂着刀剑破空声的呼喊。
方云汉立即出门查看,陆小凤也已出来,他们身在二楼,恰好能俯瞰整个大堂。
堂中十几个的掌门又倒了一个,另外则有一人拍碎了身下的椅子,状若癫狂,正在跟其他几个门派的人交手。
“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鹰眼老七。”陆小凤翻过栏杆,像一只收起了双翼俯冲的飞鸟,落入堂中。
十二连环坞势力庞大,分布黑白两道,成员身份复杂,但有几条铁一般的原则。
不伤天害理,不趁人于危,不欺老弱妇孺,不损贫病孤寡。
不管他们的成员到底能不能都做到这几点,他们能喊出这样的原则,并且还没有被其他大帮派找出破了规矩的痕迹,那已经是很不错的江湖组织了。
他们的总瓢把子鹰眼老七也是陆小凤的朋友。
可惜,陆小凤下去的时候还是晚了,鹰眼老七已经杀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是十二连环坞的得力干将,也是老七的如夫人,萧红珠。
他扭断了这个女人的脖子之后,癫狂的神态之中,好像突然有了一瞬的清醒。
“这是……这、这……”
鹰眼老七扫视堂中,盯着那具从他手上滑落的尸体,惨笑一声,反手拍碎了自己的天灵盖。
陆小凤这个时候已经近在咫尺,但他看到那红珠云鬓在自己丈夫手中散落于地,也有一刹那的黯然,就未能阻止。
十二连环坞的另一干将程中,手足颤抖着后退了几步,仿佛无法接受眼前的事,跌坐在地。
压在众人心头的阴云,好不容易因为医五七的判断有了一点消散的痕迹,又死了两大帮派的首脑,霎时间阴霾满布胸中。
已有些要令人透不过气了。
一刻钟之后,陆小凤才再次上楼。
方云汉问道:“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那毒还有副作用?”
“不是。”陆小凤伏在了二楼的栏杆上,轻如燕雀的身子好似也沉重了许多,道,“是因为老七和巴山剑派掌门,他们两个想要尝试用内力逼出骨骼中的毒素。”
这几天相处,陆小凤已经知道自己这个新朋友江湖常识缺乏到什么程度,缓了口气之后,又解释了一番。
原来,在这个武林之中,有一个共识,就是自身内力运转时,不可以渗入骨骼内。
因为历代先人的经验已经说明,人的骨骼虽然坚硬,骨髓却异常的柔弱,比内脏比血管还要柔弱太多。但是骨髓又很重要。
每代总有一些前辈高人,尝试在现有的武学体系中另辟蹊径,其中就有不少人盯上了骨头,可是他们的内力转出经脉,在骨骼内部运行的时候,只要有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差错,就会导致骨髓受损,大多数这么做的人都在七日之后,血废而亡。
而且人体脊椎附近还有很多重要经络,内力渗入骨骼的时候必然经过脊髓,稍有不慎,就会造成瘫痪、疯癫、暴毙或者留下终身顽疾。
鹰眼老七和巴山剑派掌门,是觉得可能坚持不到医五七制出解药,所以抱着万一的侥幸心理尝试了一下,于是……一死一疯。
鹰眼老七会自杀,一是因为错手杀了萧红珠,二是武林中有太多前车之鉴,让他知道自己的清醒维持不了多久。他宁可死,也不愿意有一个疯癫的后半生。
“人的骨头~”方云汉也趴在栏杆上,撑着下巴,渐渐陷入沉思。
嘭!
突然,楼下又有异动。
陆小凤这回行动更加迅速,简直像是一阵会拐弯的风,骤然间就翻过了栏杆落到一层去了。
方云汉叹了口气:“怎么今天事这么多呀?”
他虽然叹气,动作也半点不慢,与陆小凤前后脚到了刚才传出异响的地方。
那是乔上舟的房间。
还好,乔上舟站在房间里,看起来没伤没死也没疯,只是脸色有些异常。
方云汉看到乔上舟手中有一张纸条,但是下一眼,那张纸条已经成了随风而散的碎屑。
除了他们两个,其他各派的人也已经赶来,纷纷关切。
“乔盟主,怎么了?”
“无事。”乔上舟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道,“刚才有人在窗外偷袭我,与我过了一招,见未能得手,立即逃了,他轻功绝佳,我追不上。”
乔上舟摊开手掌,掌心里有一个红点。
看起来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也有可能是被人用迅猛的指力击中。
靠近窗户的那块墙壁上,出现了一个掌印,看那个手掌的大小,应该是乔上舟刚才发力击打所致。
这位乔盟主的武功也非同一般,方云汉光是看这一个掌印就能揣度出来,乔上舟的手上功夫,要比刚才那个鹰眼老七强的多。
“那人可能还在窥伺,各位要小心,回去护着各位掌门吧。”乔上舟说着,看向陆小凤,眼神有一种明显的变化,像是鹰隼盯上了一条毒蛇,缓缓说道,“陆大侠请留步,我想与你单独谈谈。”
方云汉眼神微闪。从之前相处来看,以这位盟主和陆小凤的交情,请他商量事情,不该是这种语气神态吧。
陆小凤显然也有察觉,却干脆利落地点头答应了。
方云汉和其他各派的人也就退了出去。
陆小凤进门的时候,顺便关上了门。
有一部分人回去看顾那些掌门了,不过也有几人本来就是负责守着乔上舟的,就往门两边走了几步站定。
方云汉在这条廊道中多站了一会儿,他总觉得,待会儿搞不好又要发生什么事了。
房间里,乔上舟走到窗边,把窗子关上。
他顾及外面的人都是武林高手,耳聪目明,说话的时候,故意把声音压到比蚊呐还低,甚至用上了几分传音入密的技巧,保证只有陆小凤一个人可以听清,道:“刚才那个人,其实是用飞针给我射来了一张纸条。”
陆小凤走进了两步,也用同样的技巧回话,道:“飞针,果然是牡丹使者吗?”
他们两个这样说话确实有效,就算是站在廊道里的方云汉,也根本听不到房间里发生的对话。
只是,接下来,从房间里传出的一声惨叫,却惊动了所有的人。
方云汉第一个踹开了门。
陆小凤站在房中,背对着房门。
乔上舟委顿在椅子上,面朝门口,嘴角溢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红。
“师父!”乔上舟的大弟子崔白龙从方云汉身边冲过。
恒山派林燕、巴山剑派顾清风等人随即赶到,众人一同检视乔上舟的伤势,脸上神色尽皆惨变。
崔白龙钢牙紧咬,脸色扭曲。
“师父是被人以绝强指力击毁心脉。”
他一只手抚平了乔上舟死死瞪圆的眼睛,脸上的仇恨和悲怒已几乎化为实质。
“当场,命绝!”
第59章 陆小凤畏罪逃逸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陆小凤。
这里门窗紧闭,乔上舟和陆小凤都是当世顶尖高手,也不可能有人在这短短时间里闯入,杀了他们其中一个,悄然而退。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陆小凤现在脸上的神情很难形容。
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有人某天早上喝凉水塞了牙,吃豆腐卡了喉咙,出门看大夫,半路被一盆狗血从头浇到腿的感觉。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我说,乔盟主的死和我毫无关系,还有人能相信吗?”
崔白龙已经怒极,犹能自持,冷然道:“那你说,这是怎……”
他话没有说完,陆小凤忽然动了。
方才各派高手虽然都已经进屋检查乔上舟尸体,但后续还有许多弟子赶来,此时都在门外廊道之中。
陆小凤一动,他们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最靠近门口的三个弟子同时抽剑斩击。
铿!!
三把精钢长剑斩在一处,剑刃的对撞迸出了几点火星,可见这一下斩击的迅猛。
可是三剑齐出,还是没有拦住陆小凤。
他一个大男人,此时却好像真的变作了一只翩翩蝴蝶,渺小、灵巧,在门口到走廊里十几名各派弟子身边、头顶穿过,身法轻灵高妙的难以言表,无人能挡他一步、滞他一息。
然而他这一逃,却无疑坐实了凶手的名头。
崔白龙抄起一根铁棒,怒吼着冲出门外,其余人全部追去。
方云汉落在最后,略微低头扫了一眼掌心里的纸条。
那是刚才陆小凤从他身边飞过的时候,借着双方衣袖遮挡其余人视线,塞到他手里的东西。
纸条很小,上面的字更小如蚊虫。
——三刻钟后,城外五里,西郊树林。
方云汉掌心一缩,把纸条压成了粉末,跟着追了出去。
而陆小凤此时已经冲出了万香楼,他没有与沿途任何一个试图拦阻他的人交手,只凭着幻影蝴蝶飞鸿踏雪一般的轻功,到了天井中,双足在那水池花卉、四周楼檐上点了几下,就上了屋顶。
在一座座屋顶上腾挪跃动,一路向城外去。
万香楼的众人之中,此时还能追上的只有八人,可他们在半空中踩着一家家屋脊追了大约有百丈的时候,陆小凤也已经跟他们拉开了数十丈的距离,身形往下一落,衣袍忽闪间就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楼檐中。
八人追到那处,其中几人落下街面,四方扫视,却怎么也看不出来陆小凤是走了哪条路。
方云汉站在屋脊上,见陆小凤已经脱身,就准备离开,不过他刚转身,恒山派的林燕就扬声说道:“姓方的,你想去哪里?”
其余几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巴山剑派顾清风也连忙道:“方少侠,陆小凤此人道貌岸然,包藏祸心,你如果此时独行,也许就遭了他的毒手,不如先随我们回万香楼吧。”
说话的时候,他们七个已经各自提兵刃,往这边方云汉落脚的屋脊逼近。
这七个人之中,顾清风和林燕的心情此时最为微妙,他们两家的掌门最早身亡,之所以还留在此处,正是要追拿真凶,以报血仇。
乔上舟被陆小凤所杀,这件事情又给了他们更多的联想。
须知那牡丹使者轻功高绝,来历神秘,陆小凤岂不也正是轻功高绝,不知师承。就算二者并非一人,必然也有深切联系,而这次陆小凤现身洛阳,身边又有一个来历神秘的方云汉。
他们怎能不疑?
崔白龙也开口,道:“方少侠,你且跟我们回去,只要你清清白白,我以师门声誉作保,绝对不会冤枉误伤,事后也会亲自向你赔罪。”
这崔白龙师父新丧,一条凛然大汉,眼眶已有些泛红,但几番言谈表现,却还能保持冷静,着实不易。倒也不愧是武林盟主的首徒。
只是此时方云汉还有急事,如何留得,他只好笑叹一声。
“呵,江湖中人终究是刀剑说话,若要拦我,你们就来试试吧。”
那一把毛竹剑鞘的劣质长剑,竖在屋脊之上,轻触瓦片,方云汉手扶剑柄,五指似松似紧,说出这以一敌七的狂言后,仍是一派悠然自若。
“好,我来领教!”林燕最先出手。
其实这七人,能够追到此处,武功显见不俗,他们各自在江湖上也早闯出了一番名头,如果真是生死搏杀的话,自家的掌门也未必就能压他们一手。
更关键的是,这七人全未中毒,此时心中又全都怀有仇恨雪耻之念,正是状态最佳,出手最凌厉的时候。
林燕一出手,用的就是恒山派三十年来,只有她一个人练成的“一剑七杀”绝式。
这一招,是在起手一剑之间,挑断敌人四肢大筋,刺腰,穿胸,断喉,端的是很辣无比,而且一剑中的七种攻势,全无先后顺序,颠倒错乱,随意排列,都可以施展完整,防不胜防。
她出剑的时候,方云汉也出剑了。
那一把劣质铁剑抽出剑鞘的声音本来绝不好听,此时却真如一声风萧,一道玉笛。
方云汉一剑在手,身上忽然涌现出一股强烈到无法逼视的自信。
疾冲而来的林燕,竟然好像有一种正对强光的感觉,不由自主的眯了下眼睛。
那劣质的铁剑已经从空中挥过一道轨迹。
这一剑,犹如在海市蜃楼中迸发的一道闪电,犹如在烈日方升时露珠反照的一道光华。
林燕面对这一剑,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抵挡,一剑七杀施展完了之后,居然全部落空,那劣质的铁剑已经点到了她胸腹之间。
她浑身如遭雷殛,长剑脱手,倒退摔落到另一片屋顶上去。
方云汉一剑将林燕打飞之后,头也不回,铁剑一转,从他自己右侧肩膀上方向后穿刺。
这一剑,剑如流星。
顾清风从后而来,他的巴山剑派七七四十九式回风舞柳剑法,功力已经提足,却竟然连第一招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感觉到铁剑剑尖抵在他眉心的那种激痛。
他一时骇极,手脚霎时僵硬,一动也不能动。
只是,方云汉的剑尖用流星飞射之速触及到顾清风眉间皮肤之后,又骤然凝定,未曾穿脑而过,只是极轻极缓的递进了一分。
顾清风慌乱后退,脚下踩空,摔落街面。
这个时候,崔白龙等三个以内功见长,年岁也较大一些的人,同样跃上了这座屋顶。
他们各持铁棒,大刀,阔剑,同时出手,屋顶上至少有上百片青瓦,被这三人的气劲掀起,夹杂在三股攻势之间,好似横空暴雨,避无可避。
方云汉手上铁剑一振,吐气横眉,剑身从右侧肩膀后方划过一个巨大的弧度,从身前斩过。
剑气如狂风,上百片青瓦凭空爆碎,碎片倒卷,崔白龙他们三个连忙抬手抵挡,却觉得手上一轻。
那铁棒、大刀、阔剑,都是价值百两白银的上品兵刃,其中崔白龙的那根铁棒前端更是镔铁打造,此时居然被方云汉隔空一剑,全部削断。
这一剑之威甚至还不止于此。
另外两个高手本来在街面上离得较远,在崔白龙他们出手的时候,这两人也将将跃上屋顶,被这剑气余波扫过,心中满是一种沛莫能当的惊震,居然又从屋顶边缘跌落下去。
唰!
到了此时此刻,那没有手扶,立在屋顶上的空剑鞘还没有来得及倾斜,方云汉收剑,铁剑刚好竖直入鞘。
他手扶连鞘长剑,立于屋脊,脚下一步也没有挪动。
这幅场景跟动手之前惊人的相似。
方云汉扫了崔白龙他们一眼,纵身离开。
林燕在另一片屋顶上挣扎起身,手掌抚在胸腹之间,传来的触感让她一愣,不敢置信的低头看去。
她刚才分明是中剑,而且是被那种速度、那种力量的剑尖直接刺中,可是现在仔细查看,身上的衣服甚至都没有被刺破,也没有血迹,更像是被大木锤砸了一下,浑身酸麻,伤势却不重。
手拿了把断刀的威武中年犹疑道:“我们还追不追?”
崔白龙注视着手中铁棒被削断的地方,沉默着摇了摇头,目光转向其他人,发现他们七人刚才都在须臾之间被击退,可是没有一个身上是受了剑伤的。
只能说,对方对于手中剑刃的掌控,已经到了随心所欲,轻重自若的程度。
“此人内力之深,气势之盛,实在是我生平仅见,如果他也与陆小凤密谋,要杀我们,根本不必这么多波折。”
崔白龙满是不甘的叹了口气,铁棒虚挥一下,终究还是把刚才最真实的感受说了出来。
“他若剑不留情,之前万香楼中,早已万事皆休。”
“先回去罢!”
第60章 合作暗号
三月初五这一天,洛阳城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直到陆小凤从万香楼中逃走的三刻钟后,天色终于已经暗了下来,夜幕降临。
洛阳城外五里,西郊树林中,方云汉站在这片林子里最高的一棵树树梢之上。
无论是铁手还是燕南天的武功,其中都无侧重于轻功的部分,也可以说他们两个都不擅长轻功。
但那是跟真正轻功绝顶的人相比,实际上,一个人只要内力够深,稍微练习一下,轻功也绝不会多差。
所以,方云汉站在这个连三岁小孩都挂不住的树梢上,也能站的很稳当,很舒适。
他多等了两刻钟之后,才见到了赴约的人。
白色外袍,浅紫色内衫,果然是陆小凤的打扮,但来的人并不是陆小凤。
陆小凤的头发没有那么多白发夹杂其中,陆小凤也绝没有那么长的胡子。
但是方云汉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还是立刻就动身下去了,因为来的居然是——乔上舟!
“你是真的乔上舟?”方云汉眼中露出好奇的光芒,“这是怎么回事?”
“老夫自然是真的。”
乔上舟喘了口气,手掌捂着心口,道,“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乔上舟在回到自己房间,被那个牡丹使者袭击的时候,得到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威胁乔上舟用自己的命来陷害陆小凤。
方云汉道:“他怎么威胁你?”
“那纸条上还附了一串念珠。”乔上舟脸色深沉的说道,“那是我三年前亲手制作,赠给家中老母的东西。家母十分喜爱,从不离身。”
“原来是用至亲的性命威胁。”方云汉点头表示理解,道,“但是你显然没有全然按照他的要求来做。”
“是。”乔上舟点点头,脸上带笑,有几分得意的神色,道,“那人以为我和陆小凤只是点头之交,并不彼此深知,无法互相信任。他又怎么知道,陆小凤十岁的时候,我就与其相识了。”
陆小凤的武功师承、背景来历确实是一个谜团,他小时候就跟乔上舟有过交集,恐怕真的是举世之间,也没有几人知道的事情。
不过现在不是探究陆小凤背景的时候。
“所以你们两个商量好了,你假死,表面上顺从阴谋者的意愿,让陆小凤成为凶手。可这样的局面,你就成了暗中的力量,也随时可以跳出来帮陆小凤平反。”
方云汉竖起一根手指,“但我还有一点不解,你穿着陆小凤的衣服,是因为他跑回去装尸体了?”
“那里自然需要有一具尸体,才会显得‘正常’。”乔上舟承认了。
方云汉微讶:“他把众人引走,脱身之后又早于那些人潜入万香楼,那么一点时间,居然就跟你调换了衣服鞋子,还完成了易容?”
乔上舟感叹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知道他居然还会易容缩骨之法。”
方云汉又道:“既然你已经假死,为什么不是直接由你躺在棺材里,让陆小凤自己去调查?”
“因为送信的人要求我必须伪装成死在陆小凤手上的样子。所以我是真的以指力伤了心脉,然后才龟息假死,这样才能瞒过当时赶到现场检查我尸体的人。”
乔上舟无奈的指着自己胸口,喘着气,一个一流高手,此时真的如一个普通病重老人,呼吸短促,道,“我受的伤不轻,龟息假死之法延续不了多长时间,也年纪大了,挨不了多久的饿。只有他去替换我,才能不让暗中的阴谋者起疑,方便我们行事。”
正是因为乔上舟自己受了重伤,无法单独行动,自家心腹又没有那个让他放心的武力,乔上舟才会听从陆小凤的建议,来请方云汉相助。
方云汉道:“那万一,他们再次检查尸体的伤势,没受伤的陆小凤不就暴露了?”
陆小凤自然不能也去自伤心脉,他现在孤身一人,如果也自伤心脉,出了什么差错的话,恐怕毫无反抗之力,稀里糊涂就死了。
乔上舟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我毕竟还是武林盟主,死因又这么明显,躺在棺材里之后,日夜会有人守着,应当不会遭受第二次检查的。”
方云汉想了想,只好点头。
其实,世事无绝对,乔上舟和陆小凤他们这个计划,是仓促布置出来,很多地方都只能靠着模糊的判断去赌一赌,实在不算周密。
但是江湖上的事情,当风险不大于三成的时候,就至少有九成九的人乐意去搏一搏了。
方云汉在林间走了几步,道:“你说的话从头到尾确实都很合逻辑,但是有一点。”
他扭头看乔上舟,“纸条是陆小凤给我的,如今陆小凤却不在,我如何能确信你们已经合作。”
“既然来请方大侠相助,自然已有准备。”乔上舟正色道,“他说,我只要跟你讲一句话,你就会相信。”
“哦?”方云汉微笑。应当是说纸条上的话吧。
乔上舟伸手指着那把毛竹剑鞘的劣质铁剑,眼里没有半分含糊,道:“此乃天下第一神剑。”
方云汉一怔,随即笑道:“哈哈,有眼光。那走吧。”
乔上舟追上几步:“去何处?”
方云汉道:“你不先回去看看你的母亲吗?”
“我死了,自然会有人回去通知家中老母,也就能帮我探一探家母的安危。”乔上舟面带苦色,“只是想不到一把年纪了,这回还要让老母受骗担忧。”
“可你还是受着伤,找一个地方疗伤吧,你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保护好自己。”方云汉边走边说,“你有去处吗?”
乔上舟略一思忖,道:“那我就住到城北的曲塞酒坊去吧,那附近总是有一些醉鬼、乞丐,我易容之后,混在其中,绝对不会引人注意。”
也不可能有人在那种地方寻找武林盟主的影子。这个去处确实出奇,所以安全。
“好,等事情有了进展,我会去找你。”方云汉道,“你跟那个牡丹使者照过面,他当时是什么打扮?”
乔上舟简短地说道:“绿色长裙,赤足,打着一把红伞,是个女人,不过此人号称千面,下一次再现可能就不是这个装扮,甚至不是这个性别。”
“嗯。”
两人这时候已经快出了树林,乔上舟要准备去找一条小路,先给自己易容,然后返回洛阳城,他在林子里面多逗留了片刻,目送方云汉。
方云汉负手行于林间,月光在树林枝叶之间被裁割的稀缺,疏疏落落的光影照在他身上,蓝色的布袍好像变得更加轻盈,背影清隽,渐渐走远。
等到已经看不见方云汉了,乔上舟霍然醒觉,从今夜见面以来,话题的主导权,居然一直都在这个少年郎手中。
“难怪……”乔上舟轻声呢喃,“陆小凤啊,你这一个朋友要是有一天也……”
这个即将卸任的武林盟主,也许是心脉伤势确实太重,在夜风之中,竟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他紧了紧衣服,只好庆幸,现在这人还坦然行于正道之上。
第61章 牡丹使者
三月初六,洛阳,清晨,天空之中灰蒙蒙的。
因为原定就要在三月十五举行武林大会,洛阳城中这段时间来了很多的江湖中人,没有五千也有三千。
因为这些人的存在,大半个洛阳城中一大早的就多了几分鼓噪的气息,因为他们收到了一个极惊人的消息。
“陆小凤杀了乔上舟,已然逃逸!”
陆小凤可以说是武林之中的大名人,乔上舟更是当了好些年的武林盟主。这个消息一传出来,不知道多少人难以置信,所有听说了的人,从洛阳城中各处,逐渐向着万香楼汇聚过去。
若从天空之中俯瞰的话,当可以看到各地的人群如同涓涓细流,逐渐向着万香楼集中。
这些人大多还在路上的时候,天空中传来了滚滚的闷雷,阴暗的云层里落下了淅淅沥沥的雨滴。
这么一点小雨自然无法阻止江湖汉子们前进的脚步,但是也叫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多了几分骂骂咧咧的冒雨心情,有些见机的快的商家,就在铺子前面卖起斗笠,蓑衣,雨伞来。
“驾!”
一声马鞭挥出的响动,有一人只着布衣,冒雨飞奔,头脸上落满了水迹,浑身湿透,焦急万分的从街上打马而过。
马蹄溅起了沾满尘埃的雨水,有两个汉子被脏水溅到了衣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怒道:“谁呀?”
另一个人看着那骑手的背影,犹豫道:“好像是乔小山啊。”
满脸怒容的汉子顿时偃旗息鼓,挠了挠脸,意味复杂的说道:“原来是他,难怪这么急。这么说,乔老盟主还真……”
鞋底踩踏在落满雨水的街面上,发出一种近似湿布抽打着木板的声响,有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粗布蓝袍的少年,从这两人身边走过。
方云汉,正从城中走向城郊。
牡丹使者的所作所为,当前看来,就是要毒死万香楼中各大帮派的首脑,削弱正道的力量,方便夜叉门的发展。
逼死乔上舟、陷害陆小凤,也算是为了这个大的目标服务,他的目的还没有彻底达到,接下来肯定不会罢手。
而这一次的事件之中,有两个地点是最为重要的,一个就是万香楼,另一个,则是自称可以研制出牡丹奇毒解药的医五七住所。
之前众人无法确定暗中的人接下来会袭击哪一边,所以只能力分两处。
但是现在,武林盟主已死在了万香楼,万香楼那边的人绝对会更多,更激愤警觉,阴谋者接下来会动哪一边就显而易见了。
方云汉原本并不知道医五七的住所,好在这位天下第一神医在洛阳城中鼎鼎有名,随便找人打听一下,就有了确切的方位。
洛阳城郊有不少树木,医五七的住所,算是在一片平地和树林之间,竹篱笆围出来大概有三四亩的地方,里面有三间相邻的屋舍,其余的则种植着各种花草,也有蔬菜。
乔小山虽然急着离开了,但是来给他报信的人却留在了这里,所以负责保卫着医五七安全的人,还是有二十个以上,都是江湖经验丰富,身手高明的大帮派中人。
他们分布在这竹篱笆的四周边角,也有一部分环绕着那三间屋子布防。
清晨下雨,光线昏暗,几乎如同晚上一样,屋子里医五七制药,需要充足的光线,多盏灯光不灭,屋外的人也打起了灯笼。
清明时节前后,落雨之际心里又牵扯着万香楼那边数位江湖一流人物丧命的消息,纵然是这些老江湖,也不由得觉得有些凄寒了。
这一场雨,更隐隐的叫他们心里透出一些不安,巡逻的时候,步伐更急切密集了少许。
轰!!
又是一声雷响,传遍四野。
峨眉派的苏罗琦,正挑灯站在竹篱笆的西北角,闪电亮起的一瞬间,她隐约看见了西侧的竹林中有一道身影走来。
峨眉派的掌门人独孤一鹤,本来在江湖中威名颇重,他独创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威力纵观中原武林,也许都可以排入前五,可惜,不久之前的一桩大案子之中,他已经死了。
不只是他,峨眉派还死了好几个精锐,他们的死,立刻就叫峨眉的声势较从前弱了一筹,纵然还有几个长老撑持,在这一次的武林大会中,峨眉派的话语权也已不像往常那般引人注意。
苏罗绮对这一点很是不甘,所以她心中,最近总是有一种从前的生活里并没有的表现欲望。
因此,她虽然出声警示了其他巡逻的人,却在出声之前就已经掠出了齐肩高的竹篱笆,想要自己先去盘查一下林子里的那个人。
这绝对是一个错误,一个要命的错误。
当西侧竹篱笆的其他几个守卫者纷纷向此处赶来的时候,便看到峨眉派的苏罗琦在即将冲入竹林的一刻,突然像是被羽箭击穿的一只风筝,坠落在地。
雨水泥水混着,风筝没有了再飞的时候,只有鲜红的血液为泥地里添了一抹并不显眼的色彩。
“是牡丹使者。”一个十二连环坞的弟子吹起口哨。
哨声尖锐如同鹰隼的鸣叫,所有在外负责守卫的人,立刻都向着这边集结。
竹林中的人影走出了竹林,那是一个女人。
黑色的长发,柔顺的贴在背后,也有一片黑发如帘,垂落在脸庞前方,被修剪至齐眉,只遮住额头,而露出如西域葡萄的一双眼睛。
她穿着一身水绿色长裙,可是却打着一柄血红的雨伞,昏暗的天光照过雨伞也就染上红色,再落在绿色的布料上,使她全身都笼罩于一种诡丽的光彩中。
一个华山派长老的长剑,已经随着他的身体越过竹篱笆,靠近到那个女人十步之内,他正要使出夺命绝招的时候,心里却悚然一惊。
这个女人双足赤着,竟然并未沾到被雨水浸湿的土地,而如鬼魅一般,离地三寸,无声无息的滑翔而来。
就因为这一刹那的失神,这个华山派长老意识到一股危机迫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运剑格挡,他只好拼尽全力的甩了下头颅。
一点寒星,擦破眼球,他的半个视野变作血红。
第62章 药屋
竹林昏暗,雨疏风骤。
十几条人影接连翻出了竹篱笆,有的踩着篱笆尖端,飞身出剑。
一道道剑光闪烁,华山派长老左眼血流不止,痛呼大喊:“小心飞针!”
普通人突然瞎了一只眼之后,剧痛自然是不必多说的,身体的平衡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然而受伤的毕竟是华山长老。
他瞎了一只眼之后,手中长剑居然还能够运使的严密如梳,细密的雨点都有不少被他长剑扫开。
然而那个足不沾地的绿衣女子根本没有在对他发动攻击,手中血红色的雨伞轻轻旋转,纤而有力的足趾在苏罗绮的尸体上点了一下,脚尖就像是午夜梦回时勾着被褥弓起,身体骤然弹升。
就这么轻轻的一点,她居然平地拔升了数尺,然后一口气掠过了二十几步的距离,从竹篱笆上空飘了过去。
瞎了一只眼的华山长老明白过来了。
刚才这个女人,想必也是用这种高明的轻功,在竹林之中,以脚尖点触着一根根竹子靠近根部的竹节借力,滑翔而行,才能够营造出一种鬼魅漂浮于低空般的感觉,而双足不染一点污泥。
十几个各大帮派的高手,一个个刀剑斩击,迅猛的破空声在雨水之中交织,也不乏有能够及时反应过来,回身截击的人。
数人刀剑齐挥合围,纵身追击。
绿裙女子身在半空,身体忽然一旋,那一条裙子好像一朵怒放的莲花,长裙下摆旋转起了一片圆满。
上有红伞回旋,下有绿裙撑张。
追击过去的几个人,也分不清是上方还是下方,忽然迸射出来的几道寒星,只是一闪而逝,头脸就全中了飞针。
小小一根飞针,刺破咽喉,穿透气管,或者从眉心钉入一半,都能立时夺走人的性命。
这几个人纵然已经得到华山长老的提示,还是没有防住这飞针突刺,追击出去的身体还未落地,已经失去了呼吸。
撑伞的女人在那几个将要落地的尸体上踏了两脚,尸体加速坠落,而她的身体也猛然加速。
雨伞在风中略微倾斜,绝妙的角度,没有增加身体前行的阻力,反而让她的滑翔更加灵便,直接跃过了整片菜地、药田,来到了那一间灯火最明亮的主屋前。
这屋子前面的走廊还有台阶,都是用竹子做成,雨水从竹缝中落下,只留下浸骨的凉意。
女人一只秀白的脚踩在竹阶上,只有前半段脚掌踩实了,脚踝的部位极富韧性的往下一沉,再次弹身向前,已经到了几层竹阶的最上方。
这个时候,刚才聚拢过去进行拦阻的人还全部都在西侧竹篱笆外面,根本来不及再做纠缠。
可是就在女人的身体靠近屋门的一刹那,几道冷电般的光芒从屋内洞射出来,一瞬间就把整扇竹门撕裂开来。
那是两刀一剑。
原来这屋子里一直还埋伏着三个高手,他们对医五七贴身保护,之前外面的动静再大,也没有让他们提前离开,这个时候终于发挥了效果。
他们三个人的武功比华山派那位长老还要高出一筹。
纵然这个女人的身体像一片柳叶似的,突然就倒着飞了出去,她遮挡着额头的黑发还是被刀风割断了一缕,绿色长裙的前襟也被两条剑气斩出了一处交叉的裂口,雪白的肤质在破损的长裙之下若隐若现。
“牡丹使者,拿命来!”
“妖女受死。”
“杀!!”
三大高手破门而出,闯入雨中,雨点砸在他们三个人的手背和脸上,都被这一股猛烈地前冲力量给震散,雨珠四溅。
牡丹使者手中血红色的雨伞扭转,二十几根细如牛毛的飞针就从雨伞的边沿迸射出去。
叮叮当当,一阵金铁交击的乱响,三大高手的刀剑交错,居然把这二十几根飞针全部拦截下来,有的射入泥土之中,有的折射到屋子门前的柱子上。
这竹屋门前本来挂着一盏灯笼,也被一根飞针刚好射过了灯芯,当即熄灭。
因为这灯笼的熄灭,竹屋门前的光线突然就暗了三分。
光亮程度的变化之间,众人的眼睛刚适应过来,就听到三声惨呼。
刚才还威风凛凛、乘胜追击的三大高手,全都摔倒在地,抱着腿脚惨叫。
他们的膝盖、脚踝上,隐约还能看到颤动的针尾。
竟然在刚才那一刹那,三人同时中招,飞针钉入骨骼,立刻失去了行动能力。
这三大高手刚才虽然是在屋子里面,但是也观察着屋子外面对战的情况。
在他们心中已经摸索出来,这个女人的暗器,要么是从那边有些异常的血红雨伞中发射出来,要么就是她绿裙素手所发。
可是谁能想到,这女人那一双不着寸缕的赤足,居然也能够发射飞针。
针从何来?如何发射?
这问题的答案不重要了,因为事实已在眼前。
这一刻,没有谁再能阻挡这个疑似牡丹使者的人,去杀死神医医五七。夺走为各大帮派掌门人解毒的唯一希望。
绿衣女人的双足终于在雨水流淌的泥地里踩了一下,持伞复归,穿过了已经没有任何遮挡的那一道门。
那些负责守卫的高手正拼命一般往这里奔来,可离这三间屋子最近的一个,也至少还有二十几步的距离。
方云汉此时还在百步之外的林中眺望此处。
黑发齐眉的女人已经闯入屋中。
屋子里面传出了几声呼喝。
屋子前面那一盏熄灭了的灯笼摇晃着坠落地面,从台阶上滚到泥地里,冒出了几缕青烟。
一条人影从屋子里面飞出来,把个灯笼压扁了。
负责守卫的那些高手全部都愣在了原地。
一把破破烂烂的血红色雨伞从屋子里面翻滚着飞出来,遮在了那道人影身上。
屋里走出一个人,黑绳束发成髻,没用簪子,身材不高不矮,胡须不长不短,两颊稍瘦,浓眉大眼。
正是神医,医五七。
神医在此,被打出来的是谁?
独眼的华山长老走在最前面,手中的青钢长剑一扫,把那破烂的血红雨伞打开,露出一张七窍流血的死人脸。
齐眉黑发已散乱,颇具魅惑感的五官上多了一个鲜红色的手掌印,把美貌全部破坏,但是五官依然清晰。
正是刚才摧枯拉朽,闯过了所有人的防卫,杀入屋里的牡丹使者。
在场众人猛然醒悟。
天下第一神医医五七,医治普通人的话只收对应数额的银钱,可是医治江湖中人的话,一般都是要求对方教给他一招独门的招法。
而且据说这位神医曾经还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
他本来就武功不俗的。
只不过之前因为各大帮派掌门受难,甚至包括武林盟主的死,让人下意识的觉得,医五七的武功不可能高过这些人,自然也不可能独自扛过死劫。
现在看来,也许这位神医的武功更胜于已故的武林盟主乔上舟。
在场的人霎时间激动莫名。
他们见证了这一场大阴谋之中的真凶被打杀,似乎也将要见证一位大英雄威名更上一层楼。
当医五七目光随意地扫过那个凶煞非常的牡丹使者,急忙下了台阶,不顾雨水帮那三大高手拔针止血,又对着旁边众人面露和煦微笑的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所有人都为这位神医、这位大侠发出了欢呼。
他说:“幸不辱命,解药我已经研制出来了。”
这个时候,就算是这雨水再大十倍,也绝对无法浇灭这些人对于医五七的热情、感激,乃至于敬爱如师的心绪。
百步之外的林子里面,方云汉披蓑衣,戴斗笠,仿佛与整个竹林融为一体,那竹篱笆围着的一块地里面,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大约两刻钟之后,那二十名来自各大帮会的高手,拱卫着医五七,带着他研制的解药,还有那牡丹使者的尸体,往洛阳城中去了。
医五七的住所,应该已经一个人都没有。
方云汉这才动身,跨过篱笆,进了屋子。
他一进门就看到这屋子里一片狼藉,不少瓶瓶罐罐都被打破,还有许多飞针凌乱的钉在柜子、桌子上。
地上有很多湿漉漉的脚印,还有很多污泥,那是刚才众人涌入这个房间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方云汉在这间屋子里走了两遍,仔细的观察过后,推开了通往旁边那间屋子的门。
这间屋子里比较干燥,也比较狭小,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一进来,就有一股很浓的草药味道。
刚才发生在另一个屋子里面的战斗,显然没有波及到这边。
方云汉看着那一堆凌乱的草药,忽然笑了起来。
………………
半个时辰之后,方云汉回到了洛阳城中,来到了曲塞酒馆附近。
虽然天色很暗,但这时候其实正是早上,各式的早点铺子,都已经拿出了自家的招牌手艺,香气扑鼻,方云汉顺路买了两袋鲜肉包子,到了酒坊旁边,分了一袋给一个靠在墙角里躲雨的老乞丐。
这老乞丐脸色苍白,骨头架子倒是大,看着却没几两肉,像是重病,外面罩着一身麻布衣服,里面穿的什么看不太清楚。
他狼吞虎咽地看着鲜肉包子,连连对着方云汉躬身,似乎在感谢好心人,但是方云汉耳边传来了另一个很低微的老者声音。
“你有进展了?”
方云汉咬着包子,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一个神医,会把已经晒干处理好的药材,不进行任何分类,胡乱堆在一起吗?”
第63章 宝剑未盟已有主
“你在医五七住处见到过这样的情况?”
乔上舟迟疑了一下,道,“也许是他为了研制解药,显得比较急躁吧。”
“作为一个神医,在研制药物的时候,只会把其他药材的分类做的更细致,这才更方便。”
方云汉咬了一口包子,摇头说道,“不过这也只是可疑,真正让我确定这位神医有鬼的是,我扫开了那堆药材,发现下面有一个很隐蔽的机关,机关之下是一条地道。”
“那地道显然足够在之前放下一具尸体,也足够让一个人遁走。”
………………
三月初六,天下第一神医医五七再次来到了万香楼,带来了两个大好消息。
一个是,之前暗中给各位掌门下毒的牡丹使者已经伏诛,正是被医五七亲手诛杀。
第二个是,医五七已经研制出了各位掌门所中奇毒的解药。
当天,万香楼客房的一楼厅堂之中,屏退所有无关人员,医五七给各位掌门施针,配合解药,一直忙到天色将暮的时候。
各大帮派的人有些心焦的等在外面,天井中的地面,甚至万香楼外围的街道都被他们走了一圈又一圈。既是为了巡逻,也是为了宣泄一下心中的忐忑不安。
直到持续大半日的雨水彻底收了,西方的天空中放出灿烂如火红龙鳞的晚霞。
质量极好的雕花木门,没有发出任何杂音就被拉开,华山、黄山、怒鲸等各帮派掌门人,终于一个个的都从那些椅子上站了起来。
虽然可能是因为中毒时间不短,脸色仍然都不太好看,可是行走呼吸之间,显然是奇毒已除,各帮派的人顿时欢喜的涌入堂中。
华山派掌门人咳嗽了两声,脸色发黄,道:“今日我们能够脱离死劫,多亏了神医,最后,如果神医有什么需要,华山派上下绝对义不容辞。”
掌门既然表态了,华山派的众人自然一个个向医五七抱拳致意。
“我怒鲸帮也是。”
大堂里面目前还没死的十几个帮派掌门人,全部都向医五七说出大同小异的感谢话语。
医五七施针一个下午,心力损耗极剧的模样,脸上冒着汗,嘴唇发白,他附近的两个掌门人竟然亲自动手扶着他到主位的座椅上坐下。
那本来是之前乔上舟所坐的地方,可是现在医五七坐上去,竟然也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妥。
医五七落座之后,缓了一会儿,才拱手对周围的人说道:“各位实在是过奖了。其实,老夫也早有为武林中的正道事业尽一份心力的想法,只不过以往有乔盟主主持大局,也用不上我这老朽之躯。今次能在这医药上展现几分价值,于我也是万幸之事,大快平生。”
他说到这里,脸上平添了几多悲切,道,“可惜天妒英豪,我听说乔盟主被陆小凤害了?”
“是。”巴山剑派的顾清风点头,“谁能料到,那陆小凤往日一副正道栋梁的模样,却是故意作秀,在这紧要关头害了盟主的性命。”
“啊!”医五七长叹一声,奋力振作精神,起身道,“盟主灵堂何在,我要立刻去拜祭。”
“乔盟主在洛阳另有宅院,他既然身故,自然是回自家府邸之中设灵堂。”顾清风答道,“崔大先生和乔兄都已经去了。”
“乔盟主啊。”黄山派掌门人也有几分凄切,道,“此事,我们也该去拜祭的。神医,我等同行吧。”
“同去。”众人附和。
于是,片刻之后,足足有七八十人离开了万香楼,往乔上舟在洛阳的宅院去了。
这一支队伍走在路上的时候又遇到了不少前去拜祭乔上舟的江湖中人,其中也不乏一些无帮无派的散人高手,他们见各大帮派掌门此时才一同动身去拜祭,自然惊讶问询。
这才知道,原来各大帮派掌门之前全部中毒。人群之中,又有几个本来在医五七住所负责守卫的帮派弟子,把医五七诛杀牡丹使者,研究出了解药的事情说了,顿时引来了一阵盛赞。
医五七谦虚礼让,并不居功。
华山派的独眼长老忽然听到自家掌门人哼了一声,声音很低,似有若无。
他有些困惑的看向掌门,却见华山掌门一副冷脸,与往日无异。
江湖人士口耳相传,消息传播的快,加上因为乔上舟之死,很多洛阳城的武林人,此时都聚集在乔家宅院附近,医五七的事迹很快就在数千人之间传遍了。
他们这支七八十人的队伍后面,逐渐跟上了数百人的身影。
十几个一流大帮派的掌门人聚在一起,本来就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很容易引起武林人士的围观,而此时医五七的事迹,更是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都想要凑到前面去仔细看看这位大英雄。
这个本来在武林中就已经名声不小的天下第一神医,今天好像突然又摇身一变,在众人的心目中,展现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面貌。
这一场牡丹使者策划的阴谋之中,崆峒派,恒山派,巴山剑派,十二连环坞的掌门人都死了,其他十几个势压一方的武林大豪,也都身中剧毒,无力回天。
武林盟主乔上舟亦丧命于这次事件。
可是他们办不了的事情,医五七办到了,他们杀不了的牡丹使者,医五七能杀了。
他岂不是已从一个名医,一跃而成了武林中的第一英豪、第一大侠?
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隐隐约约拱卫着走在最前方、最中央的医五七,每过一处,就有更多的武林人士加入,更壮大其声威。
而这支队伍在快要进入乔府的时候,却慢慢停了下来,因为有人拦在了前方的街道上。
那是一个手上捧着木匣的落拓老人,不修边幅的装束,一双手却显得尤为宽厚有力,正是天下第一铸剑师——鬼幽。
鬼幽背后二十步,就是已经挂上了白灯笼的武林盟主乔上舟的灵堂,这一段青石街道,对比着前方的数百人的大队伍,格外的空旷冷清。
“我听说,是医五七你研究出了解药,救了七大派九大帮,所有正道的掌门人?”鬼幽的声音,嘶哑传遍了整条大街。
医五七朝着鬼幽拱手,尚未说话,后方人群之中已经有人代他答道。
“正是。”
“正是医神医,妙手回春,力挽狂澜。”
“不是神医,还有何人?”
这几声回答稀稀落落的,不过能听得出来是竭力呐喊而发,语调之中满是热忱。
很快,又起了一波更大的声浪,数十上百人,为医五七回答了这个问题,声音足以惊动了周围百千户人家。
就连乔上舟的灵堂也被这声音淹没。
哭了一天,两眼红肿的乔小山,正呆滞地跪在乔上舟的棺木前,听到这个声音,讷讷道:“怎么回事?”
崔白龙起身,探头往外面看了一眼,说道:“好像是各大帮派的掌门人都来了,只是被鬼幽先生拦下,也不知是怎么了,我出去看看。”
他就起身往外走。
那边,鬼幽又问了一个问题。
“听说,那在十余年来犯下了三十多桩血案,牵扯数百条人命的牡丹使者,也是被神医你所斩除?”
“正是神医为武林除害!”这一次,依旧是数十人代为回答,声音倒是整齐洪亮了许多。
“好!”这一个字,鬼幽是提气发声,整个身子好像都挺直了不少。
他忽然一拍手里的木匣,红色的木盖被击落到旁边,展露出其中一片寒光。
鬼幽捧着这个已经打开的木匣上前,站在队伍前列的一些人已经能够看到木匣中的那把剑。
剑身光滑如镜,迎着晚霞,竟然透出一圈羊脂美玉般的温润光芒,剑柄之处刻下的一些纹理并没有什么规则,但是一看就觉得必定是极其合手。
人群中的剑客纷纷注目,竟然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在他们的眼里,这把剑就像是一尾沉睡的幼蛟,一旦惊醒,就要吟啸四方,名扬七海。
“这是老夫封炉之作,毕生心血,以天外陨铁打造,本来只想铸造一柄长剑,不料开炉之日,炉中剑身竟然自行一分为二,却都是脊直如尺,百凿不伤。恰如阴阳造化,鬼神所成,故名两仪神剑。”
鬼幽眼中透露出对于这把剑的狂热,却以这样的神情将这把剑递给了医五七。
“自古名剑配英雄,如今大明,此时洛阳,除了神医你之外,还有谁能配得上这把剑?”
大街上一时沉寂下来,刚刚走到门口的崔白龙,嘴里突然百味陈杂,只觉得自家身后那片灵堂,前所未有的冰冷。
然而,几个呼吸的沉寂之后,大街上却是欢声雷动。
因为医五七接过了那把两仪神剑。
此时恰是最后一点夕阳光辉被夜色抹去的刹那。
华山派那位独眼的长老好像又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冷哼,他忽然想起,两仪神剑,好像是要送给下一任武林盟主的。
曲塞酒坊附近,又带了两袋碳烤羊肉来跟乔上舟分享的方云汉,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那些动静,笑道:“乔盟主,滋味如何?”
乔上舟慢条斯理的把剩下的两块羊肉咀嚼干净,道:“很香。”
他停顿了一下,衰老的面容上终究展露出几分峥嵘,眉如重刀。
“只希望等到三月十五,这家的羊肉不要变了味儿。”
第64章 算不到
武林盟主乔上舟灵堂前,那一出送剑的好戏,已经成了近来洛阳城中热议的大事。
就算不是武林中人,寻常百姓听那些说书先生娓娓道来,或者是酒肆茶楼里的豪客高声阔论,也都被这些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吸引。
洛阳花会早已经成了一场陪衬,崆峒、巴山、恒山、十二连环坞这四大掌门人的死,包括乔上舟被害,似乎也不如这些事情来的重大、精彩、合人心意。
“新任武林盟主医五七”的流言甚嚣尘上,似乎八九天之后的那一场武林大会,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悬念。
不过,世上总有一些人,喜欢在大家都赞同某一件事情的时候跳出来唱反调。
也有一些人认为,医五七不过是个医生,从前也没有听说过为武林正道做了多少贡献,不配当这个武林盟主。
但是他们的言谈总是显得非常偏激,而且立不住脚,被人一驳斥,便哑口无言或者怒目相向,倒是闹出了好几场械斗。
因为这些所谓的“反对派”言谈之间太招人恨,那些真正打心底里觉得医五七不适合当武林盟主,并且也有更多清醒有力论点的人,却反而是不敢发声了。
三月初八,不知道哪里传出消息,说是各大门派的掌门,其实也都已经属意由医五七来接任武林盟主之位,自然有好事者寻得一些掌门人求证,得了肯定答复或是默认之后,便更是大加宣扬。
医五七的威望愈盛。
他最近也住在了万香楼,所以就算到了深夜,也有一些江湖人在万香楼附近徘徊着,想要见上他一面。
三楼的某个房间,华山掌门站在窗户前面,看着大街上那些走来走去的人,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不屑、恼怒的神色,捏着胡须的手停顿了很久,最后在窗台上拍了一巴掌,窗户也不关,就转身准备去睡了。
没想到他刚一转身,就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并不是听到了风声,但心跳就是毫无征兆的加快了一些,这个宽敞舒适华丽的房间,在华山掌门的感觉里,猛然显得逼仄起来。
犹如什么凶猛、威风的东西,侵入了这片空间,占据了更大的领地。
华山掌门当场运起十二分的功力,手上已经捏了剑诀,蓄势待发,猛然转身。
窗户前面果然多了一个人。
一身蓝袍的少年人,提剑站着,似乎全无敌意,也没有注意到华山掌门的戒备,仅伸出一只手,轻柔缓慢的把窗户关了起来。
“是你。”华山掌门记得这个人的脸,虽然只是当日在堂中见了一面,“你是跟陆小凤一起来的那个……方云汉。这里守备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万香楼毕竟只是一间酒楼罢了,如果不是改成了铜浇铁铸的堡垒,面对真正的高手时,总称不上守备森严这个词。”
方云汉微笑着走到桌边坐下,那把剑被他放在桌子上。
华山掌门的眼睛眯了一下,他的配剑现在正挂在墙上,对方的剑也离手,似乎显得更公平了一些。
方云汉看着他的表现,笑容更深了一些,道:“我猜崔白龙他们没跟你说过,那天他们追出去之后的事。”
“不就是他们追丢了陆小凤吗?”华山掌门皱眉道,“你来到底干什么?”
方云汉说道:“我只是想来问一下,你是真心想要支持医五七登上武林盟主之位吗?”
华山掌门的脸色顿时难看了不少,冷笑着说道:“怎么,他还不放心吗?”
方云汉垂眸,掩盖了眼中一抹玩味的笑,看似深沉的说道:“神医只是想要告诉你们,他现在能用这种方法拿捏你们,就算以后你们找到了破局之法,他也有新的办法叫你们乖乖听话。”
“哼。”华山掌门道,“你可以回去告诉他,至少这次,我们不会反悔。”
“所以,你们果然是被威胁了。”方云汉抬眸,眸如星子。
华山掌门脸色急变:“你诈我?”
他脸色变化的同时就已经出手,并指如剑,使出了华山派的镇派绝学。
江湖之中的各大门派,仅以剑术的精妙而论,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曾经名噪一时,被称为无双无对,就是武当的两仪剑法和昆仑派的飞龙大九式,也似乎要逊色几分。
虽然那是因为武当的两仪剑法,别有奥妙,并不以招式的精妙著称,而在于意蕴之悠远,高深莫名,已近于道。但清风十三式的奇妙,也可见一斑。
当代的华山掌门龙不方,练这清风十三式,虽然未必有秘籍中描述的那般巅峰绝诣,但至少也可以算是小成。
华山掌门这一招出手,分明是个糟老头子,却展现出曼妙无俦的身姿,仿佛随风而来的无尘仙人,手上似剑非剑,似变非变,羚羊挂角,不留痕迹。
也不知怎的,他脚下一蹭一滑,已经绕过了房中桌椅的阻碍,用一种虽然曲绕却不断折的绵延劲气攻向方云汉。
招如清风去复来,世上什么人能够抵挡得了风?
可是方云汉面对这一招,只是安坐,右手握拳挥了一下。
如果说华山掌门的剑招已经灵动缥缈的如同仙人临凡,那么方云汉的这一拳,简直朴实的像是随便哪里捡来的一块石头。
可是清风乍起乍息,何其短暂,世上的石头又有哪一个不具备千万年的历史?
只是一拳头,华山掌门仿佛听到了自己手指骨骼错位的声音,接着,他眼前一黑,跌坐下来。
是额头被那一拳轻触了一下,外表看不出半点伤势。
“说说吧,他到底是怎么威胁你们的?”方云汉温声依旧。
华山掌门张了张嘴,觉得嗓子分外的干燥。
他现在只要发出响亮一点的声音,立刻就会惊动万香楼里的所有人,但是他不敢,也不想。
所以最后他还是说了。
“医五七给我们的解药只有三个月的作用,隔三个月就要重新服用,否则骨骼之内积攒的毒力爆发会更加猛烈。”
用生死来威胁人,真是简单的出乎意料,但是,这从来都是最有效的手段。
就算是号称“正道各大帮派”的掌门人也不能免俗,所以他们会按照医五七的意思去做。
其实,真要是那种心中公义大过自己性命的人,其实是很难爬到帮派高层的,往往都是死的比较早的一批。
不过现在想来,崆峒、恒山两派的掌门人都有性烈如火,嫉恶如仇的名声,他们两个之所以最早死,或许不是内力不济,而是中毒的分量更大。
同理,乔上舟和陆小凤,也不是那种能够一直被人用毒药拿捏的性子,所以对待他们两个,一个是要直接逼死,一个是以大罪陷害。
只可惜,布下这个局的人,对方云汉的了解太少。
谁又能想到,天下会突然多出来这么一个人呢?
方云汉把华山掌门扶起来,声声清澈:“其实我也治过一些病,要不要让我试试?”
第65章 召开在即
三月初九。
这一天,华山派,雁荡山,凤尾帮等各大帮派的掌门人,都离开了万香楼,到城南的一家酒楼去会面。
洛阳当然不可能只有万香楼的一间酒楼。而且万香楼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纵然他们还都住在那里,白天的时候另找一家酒楼聊聊天,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他们应该在商量,以后如何在这样的局势之下,继续保住自家门派的利益吧。”
万香楼的一个房间里面,医五七接到了关于那些掌门人的消息。
他正在跟鬼幽说话。
鬼幽说道:“洛阳武林大会,是武林之中头等大事,这些能够参与大会的人,本来也都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不可以掉以轻心。有没有探清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
这房间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轻,很奇妙,就算这时候有江湖中耳力最好的人,把耳朵贴在房门上,也绝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最多只能听到两个人端起茶盏,品茶的声音。
因为他们两个在对话的时候都用上了传音入密的功夫,声音从其中一个人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就会被内力凝聚成线,直接传递到另一个人耳朵里,就算有第三个人站在身边也绝对听不到。
这种功夫本来就很难练,对于内功有极高的要求,却又并不能用来杀敌、护身,所以练的人就更少了。
即使是那些大帮派之中专门负责情报工作的人,需要一种隐秘、方便的交谈手段,也往往只是从这门功夫里借鉴一部分技巧,让自己的声音低到常人难以辨别,而不敢说自己练成了这种奇功。
不料,现在这屋里的两个人居然都能练成,而且用的很纯熟。
医五七说道:“这回他们带在身边的都是绝对的心腹,而且也都极为机警,我们的人无法靠近。”
鬼幽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这一次的大行动之中,主事的只有我们三个,部署也不过百余人,若是能多一些得力的帮手,就万无一失了。”
“门中的人大多在各处有要务,而且主上在京城的行动已经展开,那里更需要人手,就连主上自己也参与其中,不可轻离。”
医五七还很淡然,因为他很自信,“你也不必想太多,现在还活着的这些掌门人,都是些怕死的人,他们解不了毒,也就翻不起大浪。”
“你这毒真有这么神奇?”鬼幽极其谨慎,提醒道,“江湖中除了你这个第一神医之外,还有四大名医,如果他们之后请来了那些人。”
“四大名医之中的叶星士本来就是咱们的人,至于其他……”医五七又一笑,“其实就算他们四个一起上,都为了这毒殚精竭虑,费上十年的苦功,都不可能破解的了。”
他自然有这个自信,因为那花香入骨的牡丹奇毒,本来就是他自己花了三十年的功夫研制出来的。
医五七被人盛赞为天下第一神医,是从十年前开始的事情,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如果不是为了研究这种奇毒,他恐怕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可以于医林中博得这样的美名。
………………
挽香阁。
这就是那十几家一流帮派的掌门今天聚会的地方,他们包下了整座酒楼,却把里面的伙计掌柜全部先赶到厨房里去,而那些个心腹弟子,也全都在一楼的各处门窗要地把守,显然是有大事要谈。
这十几人上了三楼,足足过了两个时辰都没有下来。
华山派的独眼长老守在一楼正门的地方,手扶着剑柄,正闭着眼睛。
他最近瞎了一只眼,所以就有意多锻炼自身的耳力,借鉴了华山中一些目盲前辈的经验。当他把那只没瞎的眼睛也闭上的时候,他的听觉,起码比以前双眼完好时强上三筹。
而这个华山长老今天来到这里之后,不久,就总觉得有什么声音在耳边萦绕,所以闭眼倾听。
那声音若有若无,有时候好像只是自身的血液流动、心跳呼吸的声响,有时候像是远处的风声,又有的时候,像是那种铜锣震动的余韵。
他始终不能确定这种声音是不是真的存在,因为他问其他人,却没有一个人听到了的。
但是今天守在这座酒楼周边的人,都好像比往日更焦躁,憋闷一些。
他们的定性本来不该这么差,像是有一种无法捕捉的东西在干扰他们的心情,时间越长,心情就越坏。
不过,到了三个时辰之后,众人突然又轻松了起来,好像从喧嚣闹市骤然间来到了山居田园,几个心思缜密的帮派弟子正感到怪异的时候,各大帮派掌门都从楼上下来了。
华山掌门走得最前面,嘴角隐隐有些笑意,不过出门的一瞬间就恢复了平时那种冷漠面孔。
十几人都像是出了一场大汗,就在门前各自拱手道别,对之前发生的事只口不提,竟然又分散开来,在城中转悠闲逛起来,好像是不想那么早回到万香楼去面对一些事情。
他们离开之后,挽香阁中进了一大批客人,男女老少,装束不一,有的要住店有的要吃饭,几乎把每一个房间都探看了一遍。
他们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现,因为之前那场聚会后,与会者之中,唯一一个不从正门走的人,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曲塞酒坊附近。
“你成功了?”
乔上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上忙着添柴的动作缓了许多,目不转睛地看着方云汉,感慨道,“连这样的奇毒你也能解,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方云汉道:“我大概就不会用这么破的瓦罐煮粥。”
不错,乔上舟正在煮粥,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破瓦罐,还有一些米,用几块青砖搭了一个简易的小灶,粥已经煮的很香。
乔上舟看着粥面上不断翻涌出来的小泡泡,点头道:“差不多了。”
他翻出一块纱布,把粥向另一个瓦罐倾倒,用纱布过滤了一遍,然后把没有一粒米的浓浆放在风口。
方云汉说道:“不趁热喝吗?”
“这不是给我喝的,要等放凉了,没有气味了,再送走。”
乔上舟用一种奇怪的笑容捏着胡子说道,“你这几天给我带了好些美食,是不是没有想过,还有一个人再不吃些东西的话,不饿死,也要渴死了。”
“哎呀!”方云汉好像是刚被点醒了,轻轻拍了一下额头。
不过看他脸上的笑容,也有可能,他只是故意想看某个人饿得很的样子。
想要给一个躺在棺材里饿了很久的人喂一些东西,那最好的选择,确实只有放凉了的米浆。
今日三月初九,六天之后,就是武林大会召开的日子。
第66章 杀手锏(4500)
光阴如梭,弹指已至三月十五。
原本用来给那些二三流帮派解决矛盾的擂台,在这几天里又进行了一次加固和扩建。
不过这里现在显然已经不算是擂台了,而是今天召开武林大会的地点,是要由各大帮派决定出新任的武林盟主,并举行新任武林盟主接任大典的地方。
这座高台的竖起了一面大屏风,上面雕刻着龙虎相争风起云涌的图景,四周的云雾翻腾之间隐约勾勒出刀枪剑戟的模样,但是中间拱卫一轮暖黄色的大日,把整座图景之中的刀兵相争之意全部消弭。
正是暗合了今日选出新任盟主之后,依旧能够调停八方风雨,安抚正道各方纠纷的意思。
在这屏风前面放着一张太师椅,太师椅前方则是香案,香案上供着一枚象征武林盟主身份的令牌。
本来这太师椅是为乔上舟准备的,令牌也是应该有乔上舟亲自交给新任的武林盟主,可是他已经“身亡”,所以令牌直接供在香案上,太师椅则是一个空位。
两边的棚子里面,坐着那十几个一流帮派的掌门人,及一些江湖上的散人名宿。
寅时,日出的时候,就已经有上千人集结在这一条大街之上,高台之下。
医五七也在左侧的棚子之中坐着,手掌轻轻摩挲着座椅的扶手上雕刻出来的麒麟瑞兽图文,面上不动声色说道:“我看时候差不多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旁边的华山掌门突然就哼笑一声,道:“是差不多了。”
医五七早知道这个华山掌门心中多有不满,但是他命门还拿捏在自己手中,也不以为意,只道:“那就开始吧。”
说到这里,棚子里就走出一人,此人是个身宽体胖的中年男子,衣着华丽,但是轻功极妙,从这两边的棚子到高台之上,各有十步,他只轻轻一垫脚,非但跨过了十步距离,还直接落在了高台前沿,身体正对着高台下的众多武林人士。
这人是掌握着长江水寨的水上飞,长江上的水运,至少有三成的利益往来牵扯在他手中,可谓日进斗金,也是之前众人商量出来,今日主持这场大会的人选。
水上飞是做惯了生意的,寥寥几句话就阐明了关窍,直入正题。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只是江湖之中多刀兵,野心暗谋之人层出不穷,纵然咱们各方正道奋起而击,也总有些应对不暇。况且血气方刚者,有时纠纷起来,也不能单以正邪而论,空耗了义士鲜血。”
“前些年,各家帮派已经意识到,各自为战,实不可取,共同推举出一位武林盟主,调解纠纷,统协各方,镇压邪道。那就是乔老盟主。”
水上飞对着高台上的那张空椅子拱手致意,台下的众人也自肃然。他又道:“乔老盟主多年来,为了武林正道中的事情呕心沥血,功勋累累,今春之时,深觉年事已高,力不从心,就准备选出一位更加年富力强的高手侠士接任。这也才有了咱们今日这场大会。”
“虽然不久前,有奸人暗害了与会中的数位掌门,但是大事不可废弛,想来如果他们能够见到今日武林大会如期召开,将奸人绳之以法,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
水上飞说到这里,略作停顿,等台下的人议论一阵,再接着开口。他那有些发福的脸上含着温和的笑容,却极其隐蔽的以一丝冷笑的眼神从医五七那边扫过。
医五七没有察觉到。他只以为接下来就应该要说到新任武林盟主的事情,看着高台前方那些议论间频频向这里打量的江湖人士,耳中捕捉到一些宣传必然是神医接任的话语。
他心里油然而生一种睥睨自雄的豪情。
‘不错,到了今时今日,这盟主之位,舍我其谁?’
想到日后武林盟主的地位之尊,名望之高,以医五七隐忍三十多年的性子,也不由得涌起了一股志得意满的心情,扣住扶手的手掌用力了一些,才掩饰住了笑意。
眼看着台下的那些人又要涌起一股支持医五七的声潮来,忽然人群后方传出来一阵骚动。
那人群如同秋日的麦田,被一艘无形的大船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数十个披麻戴孝的汉子,护着中间一口棺材,穿过人群,朝着高台这里来了。
这群人走在最前面的两个,正是崔白龙和乔小山。
一般来说,人死七天下葬。
乔上舟死了到今天已经不止七日,他的儿子和徒弟居然没有让他入土为安,反而抬着棺材来了这里。
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倒是把刚才那股对新任武林盟主的讨论全抛在脑后了。
同样在场的鬼幽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医五七也皱起眉头来,给台上的水上飞使了好几个眼色,水上飞都不为所动,他索性自己出了棚子,来到台上,朗声道:“乔贤侄,今日虽然是武林大会,但是乔老英雄已然仙逝,你怎么好惊动他身后之灵,抬棺来此?”
乔小山冷眼不答。
崔白龙纵步上了高台,先向高台周边众人抱拳行礼,说道:“诸位,我们今日抬棺而来,不为别的,只是想问一问,今日大会召开,是不是已经将之前阴谋作乱,害了各家掌门的奸人全部缉拿,告慰受害者在天之灵?”
“原来是为了这桩事情。”医五七暗中松了口气,道,“那下毒的牡丹使者,已经丧命在老夫掌下,害了乔老英雄的奸贼陆小凤,虽然还没有绳之以法,但是,今日选出新任武林盟主之后,必然倾江湖正道之力,要他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惶惶不可终日,死无葬身之地!”
医五七上前两步,来到了高台边缘,面对着武林群雄,慨然道:“我医五七可以在此立誓,哪怕终其一生,必定要擒杀陆小凤……”
“谁说是陆小凤?”崔白龙打断了医五七的话,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一手怒指,“我说的是你!”
医五七瞳孔猛地一缩,群雄哗然。
各派掌门皆自冷笑。
鬼幽眼中惊震,一手悄然搭上了医五七坐位旁边的剑匣。
“下毒暗害各派掌门,意图谋害家师,嫁祸陆大侠。”
崔白龙声震八方,喝道,“这一桩桩一件件,不都是你这个卑鄙无耻,沽名钓誉的神医所为吗?!”
医五七脸色沉了下来,道:“崔贤侄,武林盟主并不是师徒传承,乔老英雄仙去之后,没有人选你做盟主,你也不能如此诬赖于我。你有何证据,敢在此胡言乱语?”
他也不愧是个老谋深算的,三言两语之间,又把台下众人的心思牵动,当下就真有人以为崔白龙是眼红诬陷他。
崔白龙大笑:“你以为我没有证据?各派掌门皆可作证。”
医五七眼神阴鸷万分的回看,他不信这些人真的都敢豁出性命。
可是此时各派掌门纷纷起身。
“不错,我们都能作证,就是你暗中下毒,又用有时限的解药缓解毒力,想要来威胁我们。”
其实他们还没有搞清楚到底是谁下毒的,但是没关系,反正什么黑锅先往医五七头上扣了再说。
水上飞更在台上大呼道:“诸位,此人竟然妄图将天下英雄玩弄于鼓掌之间,若不是方大侠和乔盟主四处奔走揭破他的真面目,恐怕我们还被他蒙在鼓里,此人今日不死,岂不人神共愤?”
“乔盟主?!!!”
水上飞这句话又在台下掀起了轩然大波,就连医五七也有些怔住。
只见空中一条人影越过了高台上的那扇屏风,恰好落在太师椅上,一身蜀锦长袍,紫脸膛,长方面孔,不怒自威。
不是乔上舟,还能是何人?
今天这场大会刚一开始就连番反转。乔上舟这一现身,台下群情汹涌,立现乱象。
与高台相隔五十步以外的侧面一座高楼上,方云汉倚栏而立,居高临下,审视着下方的人群,他看到其中有一人,在混乱人群中穿行如鱼,竟然没有任何被磕碰的现象,目光顿是一凝。
“乔上舟,你没死?”医五七看着那些掌门愤恨的面孔,心知局面已经无法挽回,嗤笑一声,“就因为他没死,你们就敢背叛我。你们可知道,三个月后没有解药,你们会死的有多凄惨?”
“哈哈哈哈!”
乔上舟仰天大笑,“医五七,你又知不知道,方大侠掌握罕世奇术,早就已经用无声之声,把各大掌门骨骼之中的毒源逼发出来了?还要多谢你的解药,如果不是你的药暂时压制了毒性,以无声之声逼毒的过程,恐怕还不会这般轻易。”
“什么?!”医五七听到他的毒药被破解的消息,仿佛比之前这种种反转更令他痛苦,脸上登时有些扭曲,“我不信!谁能解我的毒,你出来。”
他猛然转头看着台下那个棺材,“乔上舟没死,棺材里是谁?”
“那当然是我了。”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棺材里面传出来。
一条身影破棺而出,落在高台上,飘逸如同烟云,脸上一时间仿佛有四条眉毛,眉飞色舞。
“陆小凤?”医五七看见陆小凤,脸上的扭曲却又渐渐平复,甚至勾起了一点笑意,“从一开始躺在棺材里的就是你?”
“不错,你笑什……”
陆小凤话没说完,就已经知道对方为什么笑了,因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口忽然一阵抽痛。
站在陆小凤身边的崔白龙更是发出惊呼,他发现这位陆大侠脸上突然绿了。
没错,就是那种字面意义上的发绿,绿得像是一只毛毛虫。
陆小凤也意想不到,颤声道:“你居然给死人下毒?”
崔白龙也变了脸色,连忙一掌按在陆小凤背上,助他镇压毒力。
“我怕他死的不干净,不过为了防止尸体变化太明显,我用的还是慢性毒,你如果不是刚才破棺的时候用了内力,估计不会这么快毒发。”
医五七扫视四方,长叹一声,“你们本来如果认了我这个武林盟主,日后说不得……哼,今日既然已经闹到这种田地,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华山掌门拔剑喝道:“还跟他废话什么,动手!”
华山掌门说的最后两个字居然是叠音。
只因在那一刻,医五七也大喝一声。
“动手!”
台下的武林群雄之中,突然就有上百人持刀剑冲向两边的棚子。
两边棚子里面各大门派的随从里,也有人陡然拔剑刺向身边的师长。
许多人措手不及,当场被杀。
血水泼洒出来的时候,高台下的人群又比之前乱了不止十倍。
台下的人数虽然众多,但是真出了乱子的时候,能够及时反应过来、又有坚定立场的,也只有这些大帮派掌门的嫡系,合共百余人罢了。
两边人数相差不多,各大帮派这边又是遭了突袭,一时之间竟然没人能冲上台去了。
高台周遭,三百多人开始争斗起来,其余人等则一哄而散,退往更远的地方。
只在眨眼间,场中就已经多了十几具尸体,数百人刀剑碰撞、吐气呼喝的声音,好似将这一片街区一下子拉入了战场。
呛!!!
鬼幽取出了两仪神剑,那一把剑沿剑脊在他手中分为两半,如同两把狭长的刀。
这两把刀在他旋身飞舞的时候,四向泼洒出一道道刀光。
别说是寻常的帮派弟子,就算是那些掌门手中灌注了十成功力的名贵刀剑在这两把刀面前居然也毫无抵御之力,如同被砍瓜切菜一般扫过。
断肢断剑断刀乱飞,华山派那个独眼长老闪避不及,竟然一个照面就被砍掉了右臂。
棚子里顿时被杀出了一条血路。
少数几个冲出来的帮派掌门想要上高台去先杀医五七,却突然被一道道飞针阻住,他们极目四望,竟然找不到飞针从何而来,只能狼狈闪躲。
高台上,乔上舟、水上飞悍然出手。
医五七双手如同拈花一般扫出,即将跟对方两人交手的一刹那,捏起的十指又骤然分散开来,分合不定,如同一颗开枝散叶的大树在风中摇摆。
掌影翻飞,四五招之间,两条人影就先后倒飞出去,撞在了那座高达三米多的大屏风上。
乔上舟重伤未愈,但是水上飞可是十足完好的状态,绝对可以在江湖中跻身一流行列,居然都没能在医五七手上撑过十招。
医五七正要追杀过去,正在努力压制剧毒的陆小凤突然开口。
“你杂糅百家,但是武功根底却是少林的大慈大悲千叶手,我看就算是少林四大神僧之一的铁肩大师,在这门绝学上的造诣也比不上你。”
医五七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陆小凤,只见他满脸真诚的赞叹,“凭你这样的武功,居然还只是少林的一个俗家弟子,你隐藏太深了。”
医五七不置可否,脸皮抽动了一下,诧异道:“你是真不怕死吗,这个时候还敢开口?”
“我当然怕死。”陆小凤满脸苦涩,“我比谁都怕死,因为我一向觉得,我比大多数人都要热爱生命。所以,我只好使出杀手锏了。”
“你还有杀手锏?”医五七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江湖上任何一个敢轻视陆小凤的人,坟头草恐怕都有一丈高了。
即使他现在身中剧毒,这杀手锏也必定会是惊艳绝伦的秘招,由不得医五七不慎重。
陆小凤口抿了一下,似在提气,一个前无古人的绝招即将发出,千钧一发的场面将被打破。
他动了!
他先动的是嘴。
医五七立马闪躲,他疑心对方是用嘴发出的绝招,像这样的例子,在江湖中并不少见。
可他躲了个空,因为陆小凤嘴里吐出来的只是声音罢了。
一声大叫。
“方兄,快帮忙啊!”
第67章 神剑惊鸿一转眼
陆小凤喊出这一声的时候,高楼上俯瞰四面争伐的方云汉也已出手。
其实他纵身掠出高楼的一瞬间,还要比陆小凤的喊声更早了一些。
他在半空之中,左手将那一把连鞘长剑轻旋,负在身后,剑柄从右侧腰间探出约有五寸,他右手抽剑。
这一把剑出鞘的时候,无声无息,偏偏如同一条照亮八方,惊寒双目的虹光闪逝,霎时夺去了下方战场中数百人的心神。
生死之争,却为之失声。
那一把劣质的铁剑,无论是陆小凤还是乔上舟,都已经见过很多次,崔白龙等人更是亲自见证过这把剑的威力。
但是,他们还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一次方云汉拔剑的时候,居然仍能够让他们惊讶,惊叹,震撼,如初见鬼斧神工,劈山千仞,中流砥柱,破浪万年。
只不过他们心中有暇赞叹感慨,直面这一剑的人,却绝对只有眼看着无形的死亡化作一只恶兽朝他扑噬而来的惊恐。
方云汉这一剑,并不是斩向医五七,而是刺向了混战人群之中一个毫不起眼的葛衣汉子。
这个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俊不丑,四肢五官,穿着打扮,都没有任何一点特征,而且他手中没有兵器,只是默然移步不定,即使是在混战之中也总有人会把他忽略。
可是,当他面对方云汉这一剑的时候,忽然被“吹”了起来。
就像是一片柳絮,被剑风所激,相隔还有四五米的距离,就从地上飘起。
但是他飘起来之后又绝不像一片柳絮了,因为他的速度变得奇快,在半空之中似乎做了一个转折,竟然就像是刚从弓弦上迸射出来的弩箭,笔直的射向高台。
几个原本在他身边不远处的人,只觉得眼角一花,就突兀的少了一道身影。
视线竟然有些跟不上他的身法。
众人这才发觉,此人的轻功,恐怕已不在陆小凤之下。
而且他不但轻功绝佳,暗器也用的极好,甚至有些让人惊悚,因为他飞身闪避的同时,双臂往后一场,竟打出了“满天星子”。
荧光寒芒霎时之间仿佛密布于长空,无声的飞针,带着足以让人感受千刀万剐般痛苦的恐怖锐光。
在场的许多人只是因为看到了这一幕,就好像被上万只蚂蚁爬遍了全身,一瞬间涌起的害怕甚至激起了呕吐的欲望。
方云汉面对这样密集到有些恶心的飞针又要如何面对?
他手中那把无声散发出微光的长剑,骤然发出鹤唳般的啸声,而剑身挥舞出去的速度,比这尖锐清亮的啸声更快。
剑啸传入众人耳中的时候,方云汉手中那把剑抖了个剑花,剑气圈揽入手,满空飞针就好像是散开的银丝拂尘,陡然又被收成一束,归于一处。
雄浑的内力把那些飞针全部粘连在长剑之上,而剑身的微微抖动,就让那些银针全部绕着长剑旋转起来。
千百条细碎银光在三尺剑上翻跃腾挪,令人目眩神迷,而后方云汉将这长剑一甩,剑身上的银色光芒一扫而空,穿风而去。
葛衣汉子已经快要掠上高台,他的手已经可以触及那座高台的边缘。
可他耳朵里忽然响起了一阵细雨飘落的声音。
仿佛有芭蕉叶在轻风细雨之中摇摆着,然后被一颗颗雨点穿透,击断了脉络,磨断了根茎,漏尽了芭蕉汁液,使那叶片千疮百孔,委顿在地。
等这一阵细密的声音飘过去之后,这个人也已如愿的踏上了高台,然后他一低头,就在高台的地板上看见了密密麻麻的针尾。
银针扎满了他身前三尺之地,很多倾斜的针尾上还带着一点点红晕。
‘原来千针穿身是这样的滋味。’
葛衣汉子脑海里面冒出了这个念头,然后就在极致的痛苦到来之前,失去了意识。
他的尸体向前扑倒,又被那些银针扎了一遍,血水好像是从他身上每个毛孔里面溢散出来,一转眼就流了满地。
到了这时,一些知情者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这个人虽然身量、打扮已经完全不同,却分明就是当时去刺杀医五七的,赤足黑发绿裙牡丹使者。
那被医五七打死的,想必只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一个替死鬼。
真身,丧命于此时。
他们的脑海里面念头还在纷乱着,刚才一剑夺目、反杀牡丹使者的方云汉已经掠过了整片杀场,登上高台。
医五七目睹这惊变,心中完全丧失了正面交锋的念头。
他虽然几十年来一直没有放下武功上的勤学苦练,但是神医的身份,却注定了他很少与人生死搏杀。
如果是医五七的气势能够压过敌人时,这一点经验的缺失还不要紧,可当方云汉纵剑而来,无俦威势已经压的全场无声,他哪里还提得起“必能战而胜之”的勇敢自信?
他甚至连自己能够只身逃走的信心都没有,就只剩下一个选择。
唰!
双手穿梭而出,留下一道残影。医五七出手攻向近在咫尺的陆小凤。
只有拿下这个身中剧毒,无力反抗的陆小凤当人质,才有那么一点生离此地的可能。
只可惜他又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方云汉落在高台上的刹那,右手提着的那把剑往下一探,剑尖刺入牡丹使者身旁的血泊之中,染上一抹嫣红,振剑斩出。
嗤!
空中一声轻响。
医五七两眼暴突出来,双手扣在陆小凤身上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道,变得更像是抚摸,最多就是打了一记耳光的程度。
陆小凤瞪大了眼睛,眼看着方才那一滴血珠从医五七右边太阳穴射入,从左边太阳穴穿出。
不等医五七倒下,方云汉又已经离开了高台,闯入了高台侧面的棚子里面,那个号称天下第一铸剑师的鬼幽,正在里面大杀四方。
鬼幽看见方云汉闯入,大喝一声:“来的好。”
他手中的两仪神剑,交错而击,如同两条小小的蛟龙在空中分合嬉戏,所过之处,无论金铁还是空气,都被一切两半。
“你这也叫神剑?”
方云汉凛冽一问,手中铁剑直刺。
鬼幽见状大喜,暗忖这一把劣质铁剑,就算灌注再多内力,也绝对挡不住他两仪神剑的锋芒,到时候斩断剑刃,长驱直入,立杀此大敌。
然而,等他手中两道剑刃交错之际,那直刺而来的铁剑忽然一收,这一收就了无痕迹,似乎凭空消失,令鬼幽双剑斩了个空。
而在鬼幽双手扫过了预定交锋的位置,劲力略衰,两把剑刃交叉在身前的一刻,那把铁剑又突如其来的塞满了鬼幽的视野,急速扩大。
叮!
铁剑点在了两仪神剑交叉的那一处。
剑气洞射,鬼幽脖子后面炸出了一蓬血雾,喉咙里发出漏风的声音,双眼盯着手中神剑上的那个小洞,嗬嗬数声,眼角抽动,终是死不瞑目的倒了下去。
棚子里面的各帮派高手,看着那人风一般闯入风一般离去,一个照面就杀了刚才神剑在手猖獗无比的铸剑师。
方云汉已拎着鬼幽的尸体回到高台。
台下有些人从方云汉掠出高楼的一瞬间睁着眼睛,到这时候才眨了一下,便听台上一声大喝。
“三大罪魁祸首已然伏诛,尔等还不弃剑投降!!”
这一声大喝声传数里,高台上浮土震动,方云汉拄剑环视八方,见众人错愕呆愣,肃然再喝。
“还不弃剑投降!!”
尘埃荡开,靠近高台的一排人,受不住这股声浪,纷纷向后踉跄倒退。
当啷!
有第一人后退时失落了手中长刀之后,数十上百的刀剑坠地之声当即不绝于耳。
台下将近三百人,少说有一小半扔掉了手里的刀剑,甚至包括几个正派子弟。
少数死硬者也被反应过来的人用刀剑架在了脖子上。
两声喝问,此处大局已定。
嘎~
高台上那座屏风,刚才被乔上舟他们两人撞了,此时又被高声劲风一吹,底部折断,往后倒了下去。
屏风一去,天日昭昭,正在方云汉身后大放光明。
台下众人仰头,台上蓝衣持剑者,衣衫猎猎作响,沐于光中……
收剑,入鞘。
第68章 基础武功,野外客栈
三月十五这一天,本来应该选定新任的武林盟主,可是这一次洛阳相聚,多有波折,数家大帮派的掌门人丧命,这时候再换了盟主的话,只怕各方的风波更难以平息。
最后众人议定,还是由乔上舟再多担任三年。
其实倒是有人提议让方云汉担任武林盟主的,经过这次的事件,也不会有人觉得他年纪太小不合适,只不过他毕竟来历神秘,身边也没有什么门人弟子、可用心腹,加上他本人推辞,便不了了之。
洛阳武林大会的事件过后,燕南天的人物模板能力进度达到了60%,方云汉对比了一下上个世界的经历,隐隐觉得,这一次的能力进度提升,好像要比上一个世界的更艰难一些。
也许是因为两个世界局势不同,又或者是因为他本身实力,较之初次接触武侠人物模板时,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又过了三天,方云汉就离开了洛阳。
出城这一日,他还是骑着进城时的那匹马,身边还是跟着一个陆小凤。
陆小凤中的毒已经化解了,他坐在马背上,手里拿着几本书翻看,道:“你拒绝了青玉令牌,一万五千两银票,汗血宝马和飞鱼宝剑,就只拿了这么几本书?”
银票和汗血宝马的价值不必多提。
青玉令牌是武林盟主的副令,持此令牌,在各处都可以得到武林正派的相助。飞鱼宝剑则是数十年前飞鱼山庄主人亲自铸造,据说是以北海寒铁打造,更关键的是剑身上铭刻了飞鱼剑法的十三式秘招。
这些东西,是各大帮派给予方云汉的酬谢,结果他全部拒绝,只要求各帮派,帮他找来一些走火入魔风险极低的内功心法,不需要有多强的威力,只要男女老少都能练,就行。
“这几本内功心法确实符合你的要求,乃是道佛正宗,老少咸宜,而且即使走火入魔了,最多是留下些筋骨酸痛、头疼脑热的后遗症,危险性很低。”
陆小凤叹气,道,“可这只是各家的基础内功啊,你若是到黑市上去,拿三千两银子也能买到这么多东西。”
方云汉说道:“这就够了。”
说话之间,陆小凤把手中几本秘籍翻到最后一本,忽然脸色微变,立刻将秘籍合上,还给方云汉。
方云汉不解道:“怎么了?”
“那最后一本,是天罡伏魔气功。”陆小凤难得正色道,“那是乔盟主独门绝学,倒也是符合你的要求的。”
方云汉神色微动,将几本秘籍妥善收好,道:“你们从前选这位武林盟主的时候,倒是真没有选错。”
乔上舟武功其实不弱,他重伤未愈的状态下,就跟从未受伤的水上飞实力相差仿佛,如果是全盛之时,功力绝不低于医五七,而且实战经验要丰富太多。
这样一位大高手,却将自己独门绝学夹带几本基础内功之中作为谢礼,而且只言片语也未提及,如果不是陆小凤恰好看见,恐怕方云汉一直都不会知道他给的酬谢之中有这样一份心意。
此心此行,足可称为大侠了。
“对了,方云汉,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两人出了洛阳城门的时候,陆小凤如此问道。
方云汉反问:“你呢?”
“我?我准备先去找几个朋友,喝几杯美酒,吃一顿素斋,洗洗身上这次的晦气。”
陆小凤摇头晃脑地说道,“差点被人陷害,又躺了好几天的棺材,还中了毒,我大概也要找一间寺庙去上柱香。然后……”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脸上露出了一种微妙的神色。有些期待,有些忐忑,甚至好像有些惶恐。
能教陆小凤露出这种神情的人或者事情,实在是少之又少。
方云汉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最后想去哪里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那就祝你心想事成。”
随后,方云汉眺望远方,似乎已经见到又一场波澜壮阔的盛事,正在等着他去参与,或说,即使本来无事,他这一去,也定要叫许多人心中波澜万丈,才算甘休。
“而我,准备去一趟京城。”
说完这句,方云汉便策马提速,一只手对着身后的陆小凤摆了摆说道,“后会有期,不必再送了。”
“后会有期。”
陆小凤留在原地,由衷的露出笑容,片刻之后,调转马头,往另一条路上去了。
他们两个离开洛阳城之后不久,有人策马直冲而来,在城门的地方稍作停留,就一路奔驰,去往万香楼。
万香楼之中,各大帮派的掌门人还没有全部离开,耳力好些的就听到正门处铁蹄马嘶,接着是铿锵有力、重物落地的声音。
那是马背上的骑手翻身下马。
这人身材高大,而且还穿着沉重的铠甲,就连面部都被青铜色的狼头面甲所笼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在门口守卫的两个弟子,听到那双靴子落地的声音,几乎以为是铁杵砸在了石砖上。
不过,门前石砖并未碎裂,这人落地声音沉重,走起路来的时候却又骤然无声,就好像是那种爪心长着厚厚软肉的猛兽在行走。
两名守门弟子剑不出鞘,抬手道:“请止步。”
这人虽然气势不小,但是并没有强闯之意,就在门前止步,扬声道。
“大将军府,狼将,前来送帖。”
当今大明朝中能够称为将军的不少,但是单称三个字“大将军”,则必然是指那位杀神大将军雷震天。
雷府四将,狼奔豕突。
狼将,正是四将之一。
门外的风从狼将身边穿过,吹到天井里的时候,两边水池中的花卉,好像都多了几分铿锵之意。
………………
这一天薄雾如纱,金乌西坠,月兔东升的时候,方云汉已经离洛阳城有八十里。
他本来准备找些树枝生一堆火就在这儿郊外过一夜,不过,等真正入夜之后,远方却有灯光亮起。
几里之外的林子里居然有一间客栈,之前因为夜间雾气深重,加上林木掩映,他都没有注意到。
方云汉想了想,就上马往那客栈中去。
客栈前还有一个小伙计在井里打水,看见他骑马过来,连忙放了水桶,迎上,满面笑容的说道:“客官,是要住店吗?”
方云汉打量着这间客栈,檐前挂着的“五里香酒楼”的旗子已经有些破旧,柱子、屋檐还有这些打水的用具,看来也已经有几年的历史了,就问道:“你家客栈怎么开在这荒郊野岭里?”
伙计笑道:“客官有所不知,这里虽然前后二十里都没有大城,但是往西五六里,过了那个小山丘,有个刘家集。那里有位刘老太爷早年经商,家财万贯,回了故乡之后想着行善积德,就在这官道附近开了一家客栈,方便往来的客人。”
说话间,方云汉下马,伙计牵马,边走边说道:“咱们这儿可绝不是黑店。那西边墙上,还有官差大人给贴的告示,加了官印的,客官如果不放心,可以去看看。”
“不必了。”
方云汉摆摆手,跨进了客栈的大门。
这客栈只有两层,且是独栋,第一层就是大堂,左侧靠大门的地方是柜台,柜台里站着个老掌柜,正在低头打算盘。
左边墙上离柜台三四步的地方有扇门,应该是通向厨房,隐约能看到门里面大长桌上放着的几颗菜。
通向二楼的楼梯,在整个大堂的最右侧,贴墙,楼梯下放了不少酒坛子。
从大门这里,可以看到约莫二十步以外的后门,后门开着,门框上插着灯笼,罩着客栈后面的马厩。刚才那个小伙计,正牵着方云汉的马走到那里。
方云汉进门的时候,大堂里有人正在大快朵颐,肉香扑鼻。
二楼上有人酣睡,鼾声如雷,传下堂来。
第69章 夜叉
方云汉站在这样的客栈大堂之中,听着鼾声,等到那个伙计从后门进来,才问道:“有什么吃的吗?”
“有,有。”伙计回答道,“锅里有现煮的羊杂、整鸡、大鹅,还有一些腌萝卜,那边有酒。”
方云汉道:“那就先上一斤肉,再温三两酒。”
“好嘞。”
伙计进了那边的厨房,方云汉左右看了看,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把剑放在桌面上。
这客栈大堂里面一共有四张桌子,十来条长凳,那个正在大口吃肉的客人占了一张桌子,其他都是空着的。
厨房里面响起了剁肉的声音,这个伙计手脚很麻利,很快就端着一碗肉走了出来。
那碗里热气腾腾的,伙计怕烫,还用一块抹布垫着碗底。
“您先吃着,酒马上就好。”伙计把装着肉的大碗放在桌面上,把那块抹布抽走,在腰侧随意的甩了一下。
方云汉看了一眼那块抹布,拿起一双筷子,搅动着碗里的肉,看着碗里面蒸腾起来的热气包裹了他那只手,使竹筷变得更加湿润,手指都有些发烫。
伙计就站在他的桌子旁边,似乎是已掐算着时间,等到酒温好了,再到厨房里去取。
客栈里变得安静下来,后门的灯笼被外界的风吹着,发出细微的声响,其他因为方云汉进门而起的一点热闹感全部消失。只有楼上的鼾声依旧,隔壁桌上那位客人吃肉的声音不改。
方云汉忽然叹了口气。
“你们的伪装也太不上心了,这碗肉烫成这副模样,而你用来垫碗的抹布却早被成年累月的磨损,薄的好比轻纱,哪有普通人的手能这么不怕烫,这么慢悠悠端着走上来的?”
伙计的脸色有些变化,好像变得有些僵。
方云汉不等他说出什么反驳辩解的话来,继续说道:“然后就是楼上那个睡觉的,常人打鼾,一般是因为身体过度劳累或有疾,哪有人的鼾声能如此绵长,而且节奏如此稳定?”
柜台里那个人打算盘的动作停了下来,头更低了些,楼上的鼾声也忽然消失,仿佛那个沉睡的人隔了这么远,也能听到方云汉并不算太响亮的声音。
方云汉则又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道:“你们如此不上心的伪装,究竟能骗到谁呢,还不如直接在路上来一场劫杀。”
伙计猛然拧身,手已经搭在腰带上,有一抹寒芒从腰带之间绽放。
隔壁桌的那人却更先动手。
“你说的对,说的好,接我一拳!”
这个吃肉的汉子向侧面出拳的同时,整个身子挺直,仿佛是被拳头带动着站了起来,身前的桌子,屁股下面的长凳都被猛然弹出去很远。
他这一站起来,方云汉才看出这人竟然极为高大。
其身高恐有八尺八寸,肩背宽阔,胸膛厚实,双腿如同老树的树干,双手张开的时候大如蒲扇,掌心的老茧简直厚达一寸。
他位于方云汉左边,相隔约有三米,而伙计就站在方云汉桌子右侧,且已经从腰带中抽出了软剑。
最后却是吃肉大汉的拳力先抵达。
方云汉保持坐姿,左手一翻,挡住了这股隔空拳力,竟然身子也不由得向后一仰。
伙计的软剑紧接着袭来,剑尖颤动,比当初同样使用软剑的蛇王要高明十倍也不止,就好像在他那一个剑柄上忽然长出了数十条剑身,全都柔韧如柳条,锐利似锯齿。
软剑是攻向方云汉的双腿,桌子腿先遭了殃,一刹那间被切成了数十快比眼珠子还要小的碎片。
方云汉右脚一抬,膝盖顶住了即将倾斜的桌子,右手往下一探,贴着右腿膝盖外侧,向更侧面挥击。
伙计那切割青石如切软泥的剑刃,碰上了他这只皮肤温润,没有一点疤痕的手掌,闪烁的剑光就突然消失,锐利的剑刃被他一只肉掌死死锁住,五指一捏,就抓成了碎片。
软剑破碎,伙计立刻后退,他的身法跟当初追击陆小凤的顾清风有几分相似,但要更加轻灵迅捷。
左边,吃肉大汉的第二波攻势已来临,他一步就来到方云汉身边,砂锅大的拳头对着方云汉的脑袋打过去。
同时二楼传出来一个门窗破碎的声音,一条人影从空中飞扑下来。
方云汉还是坐在原地,左手取了桌上放着的连鞘长剑,手抓剑鞘靠近护手的位置,当做一根短棍抽在吃肉大汉拳头上。
顶着桌子的右腿一抬,整张桌子飞起来,迎上了二楼扑下来的人影。
他右手掌心里扣着的一块软剑碎片,则随着掌心劲力一吐,化作一道白光激射出去,打穿了已经退到右边贴墙的伙计的头颅。
嘭!咔咔咔!
吃肉大汉被方云汉用剑鞘抽的倒退三步。
半空中那条人影击碎了桌子,也被反震的向一边飘落,那碗滚烫的肉伴随着许多碎木头落在地上,汤汁溅在了此人脸上,被他恶狠狠地用左手擦掉。
这是一个老头儿,他的右手齐腕而断,手腕上装了一个铁钩,目光瞥见了那边脑袋上多了个破洞,靠着墙壁缓缓滑倒的伙计,脸上也有一抹惊容,几分戒惧,可他好像还有更大的倚仗,很快又嚣张起来。
“难怪你能坏了洛阳的大事,这武功果然不俗,可惜了,你根本不明白你招惹的是什么样的人。”
铁钩老者嘿嘿冷笑,“夜叉令下,十死无生,下辈子你要记得擦亮眼睛。”
方云汉睨他一眼,懒得答话。
柜台里那个掌柜的还是低着头,方云汉却至少有五分的注意力要放在那个人身上。
因为此人让他看不出深浅,就像是真的不会武功一样。
左边那个大汉横练功夫惊人,被他运六成功力的剑鞘抽中,竟然只是退了几步,连轻伤都没有,也值得三分注意。
相比之下,这个铁钩老者虽然功夫也不弱,可能不逊于医五七,却是这里最没有威胁的一个了。
左边吃肉的大汉这时候大吼一声,本来就高大的躯干,竟然好像又拔高了半尺,额头和双手上都青筋暴突,使出一招江湖拳法之中最粗浅的力劈华山。
可这最粗浅的拳法在他此时用来却是毫无破绽,一股刚猛无俦的真力笼罩全身,更将五六米之外的几张桌子凳子全部掀翻,好像大河底下的一股暗流,随着他的拳头挥击,在空气中冲刷过来。
铁钩老人也靠近过来,他手里那只钩子用一种难以想象的鬼魅角度曲折攻击过来,另一只完好的手掌,也带着一种像是海上鲨鱼围猎巨鲸似的凶残意味打出。
方云汉凝眸一思,已决定速战速决,他霍然起身拔剑,剑光一闪,铁钩老人手里的铁钩和左手的手掌,先后折断,一颗人头滚落,血冲三尺。
那把铁剑不沾一点鲜血,已经换了一个方向,一剑贯穿了吃肉大汉身边涌动的劲风,在他的拳头上留下一道深刻伤痕,第二剑闪电般收缩吞吐,刺入了大汉的咽喉。
方云汉根本不去看大汉脸上的表情,剑身一抖,拔剑的同时将尸体震倒,全部的注意力就集中到了柜台后面那个掌柜的身上。
此人三个同伙被杀,好似无动于衷,头始终是低着的,双手按在柜台上。
“你还不动?”方云汉谨慎的迈步,向那边靠近,地面的尘埃被他脚步惊起些许,随风吹落到那些尸体上。
听着方云汉的脚步声,那个低着头的掌柜终于有了一点动作,他的双臂微微颤动起来,头颅似乎将要抬起。
方云汉已经靠近了柜台,心中生疑,伸手准备用剑挑起这个掌柜的脸来看看。
突然,一股极致的冰寒笼罩全身,他浑身毛孔都被激得闭合起来,永恒的死亡好像已经在那一刻把他吞噬。
无以伦比的危机感袭遍全身。
一条像是雨夜闪电落在身边、刺目欲盲的亮光爆发出来。
那是一道剑光,居然从地下刺出。
地板破裂的声音还没有传到方云汉的耳朵里,剑光已经快要切开方云汉的血肉。
这一剑,恐怕已经比声音还要快了许多。
如果方云汉真的是最擅长剑法,那他绝对逃不过这一刺,因为以他之前展现过的剑法威力、招式,在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那个掌柜的身上的时候,万万无法抵挡住这来自脚下的攻击。
更因为这出剑的人,实力远远胜过方云汉来到这个世界所遇的任何对手。
纵使有武侠人物模板的帮助,神剑诀练到今天,估计也只有燕南天的五六分火候,怎抵这一突刺?
可是!
一个人的武功不是只有剑法。他的内力,十成全满的一以贯之神功加上六成嫁衣神功,几乎可以说是到了独步天下的程度。
在这生死一线的刹那,在这根本不能屈膝发力的状态下,方云汉仅凭着一声长啸,内力从双脚涌泉穴冲出,身体凭空浮起,如同旗花火箭,暴射拔升了两丈有余,差点撞到了这家客栈的屋顶。
持剑的人破地而出,石砖在他的剑气轰击之下粉碎如尘,洒洒而落,耀眼的剑光撕裂尘烟,继续向上。
“你!!!”
方云汉在空中怒声叱咤,反手拍在屋子的横梁上,险些把那实木横梁打穿,轰的一声,就借着庞大的反作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天而降。
从地下杀出来的那个人,手上一把剑如同贯日白虹,闪电般撕裂空气,用一种足够把一尊实心铁人砍成两半的沛然剑气迎上方云汉这一击。
他出剑之后才抬头,露出一张完全被旧疤痕覆盖,根本看不出五官原貌的可怕脸孔。
可是他的眼神,却在抬头的一瞬间露出了惊诧的情绪。
因为方云汉从天而降之时,竟然不是挥剑,而是出掌。
方云汉用肉掌对上了断金切玉,削铁如泥,速度比声音还快,如长虹贯日的绝杀一剑!
哐!!!
掌、剑碰撞的一刻,在伏杀者眼中,一切都好像变慢了,他看到自己的剑身上瞬间出现了上百道裂纹,他感受到自己的内力,被一股蛮横无匹的巨力碾压到溃灭。
随着那只手掌压下,长剑从尖端开始崩溃瓦解,一片片碎屑飞散出去,这种快的难以形容的崩溃一路蔓延,直至剑柄,再到握剑的手,后是用剑的人。
嘭。
烂泥一样的尸体软倒在地。
方云汉双足落地,切齿怒笑,双眼中的金色毫芒好像要扩散开来,把整个瞳孔都填满。
“呵、呵!”
他花了几十秒的时间,才让自己的呼吸渐渐平复,让那种不知道该说兴奋还是恐惧的刺激逐渐消退,低头,从那烂泥一样的尸体里面,寻见了仅余的一块硬物。
一块黑色令牌,染血更黑,上刻獠牙外翻,环眼无眉。
其名——夜叉!
第70章 将军请帖
两刻钟之后,方云汉算是搞清楚了不久之前这间客栈之中发生的事情。
那个掌柜的,之所以会让方云汉觉得看不出深浅,是因为他真的不会武功。
他本来就是这间客栈的掌柜的,只不过今天早上,那几个人突然进了这间客栈,杀了原本的真伙计,然后封了掌柜的腿部穴位,点了他的哑穴,要他坐在柜台后面,假装正在算账。
后来方云汉点破那些人的伪装,掌柜的低下头,也只是因为更加害怕了,却又没办法走动,逃离这里。甚至因为头颈穴位被封,连脸上的表情都无法做出太多变化。
方云汉帮他解穴之后,那掌柜的就千恩万谢的逃离了这里,看样子是要连夜逃回刘家集了。
客栈里只剩下方云汉一个人,扶起来一张破损不太严重的桌子,把清洗之后的夜叉令牌放在桌子上,支着下巴沉思。
平心而论,今天晚上这一场伏杀,设下的局并不是多么复杂,却利用了人的心理盲区,只差一点,他可能就真要在这场埋伏中受伤了。
但是局面会这么凶险,根底上,还是由于这几个埋伏者的武力够高。
方云汉原本对这个没有在陆小凤传奇原著中出现过的“夜叉门”,并不算多么重视,毕竟这个世界里,各种阴谋家设立的组织太多了,就注定他们要共同瓜分那些明里暗里的资源,不可能一家独大。
可是现在看来,他好像太小瞧这个组织了。
数一数前后两场交锋,这个组织里,至少已经出现过七个相当于江湖第一流高手的成员。
甚至于在今天这场伏击之中,前面三个蹦出来的,都只能算是用来蒙蔽、误导方云汉的炮灰。
这样的手笔实在是太大了。
换一个说法,这个江湖之中有哪一家门派,能派出三个乔上舟心甘情愿的去当炮灰?
方云汉有理由怀疑,可能原著之中的某些隐秘组织,都已经被这夜叉门暗中吞并。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靠近,打断了方云汉的思绪。
他抬头看去,只见客栈门口,一个穿着全身式盔甲的汉子从马背上跃下。
这个身着盔甲的人,好像远在门外就已经闻到了客栈里的血腥味,动作之间已经有些戒备,进门看到方云汉桌子上那块令牌的时候,更是动作一滞,却并没有退却。
方云汉一言不发,任由那人打量。
在那人看到方云汉放在手边的毛竹剑鞘劣质铁剑时,明显轻松不少,抱拳说道:“阁下可是曾擒拿绣花大盗,又在洛阳揭破夜叉门阴谋,为武林正道解围的方云汉方大侠?”
方云汉略一点头,问道:“你又是谁?”
“在下是来自大将军府,狼将。之前刚在万香楼听说过方大侠的事迹,没想到晚上就遇见了。”
那人自报姓名之后,四下扫视,道,“方大侠是在这里遭遇了一场伏击吗?”
狼将的目光扫到那个吃肉大汉尸体的时候,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连忙上前几步,仔细检视。
他把吃肉大汉的尸体翻来覆去好几遍,又跑过去看了铁钩老者的头颅,看了伙计的脸,最后看了那一摊浑身骨骼尽碎的剑客尸首。
“这些人、这些人都是刚才参与伏杀的人?!”即使还带着狼头面甲,只听他那变得有些尖锐的声音,也能知道他现在有多惊讶。
方云汉好奇道:“这些人还有什么特殊身份吗?”
狼将指着吃肉大汉的尸体,道:“这是滇边苗人山三十六峒的峒主,龙猛龙飞狮,世代坐镇天南,富贵堪比王侯,不过据说他昔年得位有些不正。”
“那个被打穿头颅的,与黄山隐者古松居士有些相似,这位居士交游广阔,与武当名宿木道人,佛门高人苦瓜上人,江南花家,陆小凤等人,皆有些交情。”
他又指向那铁钩老者的尸体,“那个,是当年威震七海的独臂神龙海奇阔,在将军府的情报之中,他应该已经死了。”
狼将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是因为残杀无辜,被西门吹雪追杀,逃亡十九日,覆舟于海上。”
如果问当今武林中谁的武功最高,可能难有定论,但如果说当今武林中哪些剑客最知名?
一定是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和南海飞仙岛的白云城主叶孤城。
洛阳大会之后,可能要多一个方云汉。
但无论何时,都很难想象还有被西门吹雪追杀而未死的人。
海奇阔本身也没有这样的能耐,他必然是得了高人的帮助。比西门吹雪更高的高人。
方云汉听着这些人的身份,脸上没有半分动容,只是指着最后那个浑身骨骼被他一掌击碎的剑客尸首,道:“那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那个剑客脸上的伤痕很奇特,并不是那种纵横交错的毁容,而是更可怕的一种景象,好像曾经有人一刀把他整张脸都削平了,但是毕竟没有伤到他的眼球,那一定是刻意控制的。
一个人能把剑法练到这样的程度,又怎么会受到这种刻意炮制出来的伤害?
“这个人,我想不到是谁。”狼将摇了摇头,又忍不住问道,“你只问他,难道他的武功比这三个人更高?”
“高得多,而且这块令牌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他才是这次行动的主掌者。”
其实方云汉已经想到了一个人。
剑法如此高超,又受过面部的重创,应该是原著中提及过的武当石鹤。
这个人跟如今的武当掌门石雁是同辈,武功甚至可以跟叶孤城相提并论,却因为一桩阴私的事情被发现,无颜接任掌门,削平了自己的脸,传出已死的消息。
在原著之中,这个人应该是木道人暗中安排的手下。现在他既然成了夜叉门的一员,木道人又如何了?
狼将感慨于方云汉的武功之高,诧异于这些高手居然都是夜叉门成员,但是他已经在洛阳那边听过之前的事件,此时倒也不至于太过震惊,而且他这次离京,也是有正事的。
“方大侠,本来我还发愁如何将这封请帖交到你的手上,现在既然巧遇,想来是天公作美。”
狼将取出一封请帖,递交给方云汉。
“我家大将军,将在四月初七大婚,除朝堂文武来贺外,亦广邀江湖同道。”
“希望到时方大侠可以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