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走狗
当朝大将军雷震天,不但是在沙场征伐上从无敌手,居庙堂之高,受许多忠臣义士的敬仰,而且本身也是出自于武林世家,跟江湖白道上的关系非常密切。
他这一回娶亲,广邀江湖上的同道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而且他这个人尤其喜欢提携年轻一辈,所以,虽然在制作请帖的时候,方云汉仅有的名声不过是破了绣花大盗的案子,却还是名列其中。
当然,之后狼将赴洛阳,得知了武林大会前后的那些事情,又亲自见了方云汉,已经深知此人并非寻常初出茅庐的少侠这般简单。
狼将负责派发的那一部分请帖又基本已经发完,便自请与方云汉同行回返京城。
他这也是存着几分善意。
方云汉坏了夜叉门的大事,接下来可能还要遭受伏击,如果只拼武功的话,狼将看见了那几具尸体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如方云汉,但是江湖上暗杀人的手段种类太多,在这些江湖经验上,狼将自忖要比眼前这个年约弱冠的少年郎丰富太多了。
方云汉没有拒绝。
不过,之后他们用了八天时间,从洛阳外不远的地方一路赶到京城,却再也没有遭受过任何形式的暗杀。
狼将认为可能是经过之前的两次行动之后,夜叉门也对方云汉有了几分忌惮,短时间内不会再轻举妄动。
方云汉则觉得,对方已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如果就这么草草放弃,高层恐怕难以服众,更有可能是他们目前被其他的事件绊住了手脚,不能最大限度的调动人手对方云汉进行围杀。
可是不管是哪种可能,方云汉都不是会为了这种事情而整日忧心忡忡的性格。
他一路上赏花,赏景,品尝美食,见了不平事,也总不吝出手相助,到了京城之后,更对这座繁华的皇城别有一种游玩探索的兴趣。
其实,真要是论商业或者人口繁荣的话,无论是大齐还是大明,都远远无法与他前世的那些大城市相比拟,但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天地之间,每一座城市自有其独特的风貌。
尤其是因为雷震天大婚在即,八方来贺,京城之中要比往日更加热闹。
同样是武林各方云集,这种要参加喜事的热闹,又跟洛阳那边即将召开武林大会的氛围截然不同。
狼将到了京城,就要回府复命,方云汉与其暂别,独自在京城中那一道宽达十三步有余的大道上漫步。
此地车水马龙,两边店铺林立,街道却显得非常整洁,毕竟是天子脚下,官府有专人管理清洁,时不时的,还有一些衣着气质明显与普通百姓不同的佩刀汉子,在街道上巡逻。
方云汉走了一段之后,看见旁边有一家酒楼的装修颇为雅致,里面坐的又几乎全是江湖人士,就准备也到里面坐坐,听一听这些人酒桌上的八卦。
谁知他刚踏上这酒楼门前的台阶,里面便传来一连串桌椅倒塌的响声,一个打扮的像是书生的男子,从二楼上摔下来,砸碎了一楼大堂中的一张桌子。
桌子上的酒菜汤汁翻了他一身,原本坐在这张桌子边上高谈阔论的四个汉子也连忙起身避让,看着这个砸塌了他们酒菜的书生,脸色不善。
大堂之中顿时静了一下,接着就见二楼上有一人走到栏杆边,俯瞰堂中,面带冷笑。
那四个汉子仰起头来,见了此人一副高傲姿态,心中极为不爽,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一个就骂道:“是你把这小子扔下来的,没长眼吗?”
那个伤人者听见汉子的喝问,居然一跃而下,变本加厉的一脚踩在书生胸口,冷哼道:“大爷就是看准了扔的,你待怎样?”
他现在身处了四个汉子的包围之中,却还是昂首反问,目中无人。
二楼那可以俯瞰一楼大堂的栏杆处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其中竟还有几个鹅帽锦衣的锦衣卫,身为官府中人,却对堂下大汉的凶恶行径不管不顾。
方云汉听见大堂角落里那一桌有人议论。
“那四个汉子我认识,是太行三十六友中仅余的四个,名气不小,那个鹰钩鼻子的却是谁?这么张狂?”
“那是铁手金不换,东厂的人。”
“竟然是他。”
堂中不少人露出恍然之色,随即就是深深的戒惧,只因为这一个名字。竟然有人直接就缩手缩脚的离开了酒楼。
金不换此人,双目深陷,鹰钩鼻子,颧骨高耸,是来自塞外的一名邪派高手,专爱寻那些不懂武功的健壮汉子,用双掌活活击毙,本来是官府通缉的对象,可惜他后来投靠东厂,帮东厂新添了几样刑讯手段,居然就被撤销了通缉令,等闲也无人敢招惹他了。
而锦衣卫本来是皇帝的侍卫亲军和仪仗队,也负责侦查,逮捕,审讯等等,由皇帝直接管辖。可是这一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对东厂厂公曹忠贤阿谀奉承,锦衣卫也以东厂任职者马首是瞻,自然不可能跟这金不换有什么冲突,甚至说不定还要助纣为虐。
那太行四友,本来颇为硬气,看起来已经要动手,听到旁人讨论金不换的身份,脸上突然就淌下了大如黄豆的汗珠。
他们听到东厂两个字就避之不及,可是就这么走了,又抹不开面子,正在进退两难之际,二楼那帮围观闲人之中有人开口。
“金不换,我看这书生也没有几分功力,又是怎么招惹了你,要下这样的毒手?”
“谁?”金不换循声看去的同时,脚下发力,竟然好像要把这书生活活踩死,却突然觉得膝盖剧痛,像是中了一箭。
他心中大惊,踉跄了几步,低头看去,只见一枚蚕豆嵌在他的膝盖侧面。
这酒楼里的蚕豆炒的很脆,也很轻,竟然让练过硬功的金不换感受到一股透入骨骼的剧痛,出手的人内力必然远在他之上。
他半弓着腰,捂着膝盖,模样滑稽,扭头往上看过去,眼神怨毒。
二楼上围观的人,唯恐被这东厂的走狗记恨上,连忙让开了一些。
如此一来,三个没有避让的人就凸显出来。
其中一个,手里正抛着一枚蚕豆,一身白色的袍子,却有一件红色的披风,两撇精心修剪过的胡子就像是眉毛一样灵动。
“陆小凤?!”
第72章 心如皎月花满楼
金不换认出了陆小凤,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隐隐有点发青。
陆小凤绝对有能力给他很大的惩戒,更关键的是,东厂未必会为了他,付出更多代价去对付陆小凤。
因为陆小凤孑然一身,无家无业,除了武功高,又很聪明,还行踪不定,且并没有过明着宣告跟“东厂”做对头的行为。
如果陆小凤敢在京城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骂一句“曹忠贤,老狗。”必然会被追杀到死。
可如果陆小凤今天在这里废了他金不换一条腿,也许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半晌之后,金不换铁青着脸,想要转身离开,太行四友连忙给他让出一条路。
陆小凤却不肯这么放过他,道:“你还没告诉我,这个书生犯了什么事?”
金不换的背影僵硬了一会儿,再转过来的时候,竟然努力从脸上挤出了一点笑容。
他却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道:“这书生,胆敢诽谤厂公,污蔑朝廷大臣,本来就是要抄家砍头的大罪,在下不过是看不过眼,提前教训一下他。”
那书生摔得不轻,此时才挣扎着起身,脸上怒气腾腾,却终究没敢再把之前酒后骂曹忠贤的话复述一遍。
陆小凤看那书生的反应,眉毛挑了一下,道:“因为一句醉后的牢骚就要杀人,看来金不换你已经是做惯了这种事情的。”
“为厂公解忧罢了,像这种人,我不过只抓过十几个,哪里比得上几位档头。”金不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居然还习惯性的恭维了一下上司。
陆小凤哼笑了一声,又悠悠的叹了口气。
金不换听到他的叹气声,心里隐约升起了几分不妙的意味,道:“这书生又没死,陆大侠难不成真要为了这件小事,得罪东厂?”
陆小凤把掌心里的几颗蚕豆一把捂进了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有些含混的说道:“其实这种事,我一般不一定当场会管,也许就要等到我心情特别好,或者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才会去找你,请你一睡不起。”
金不换听出他的威胁蔑视,却暗自松了口气,至少可以躲过今天这一劫。
不料,陆小凤又接着说道。
“可惜的是,今天你不止遇到了我。”
金不换的心情起起落落,此时也终究按耐不住,目露凶光,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大概是说,你今天还碍着我的眼了。”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金不换猛然转身,粗布蓝袍的少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相距都已经不足一步。
“你又是谁,你敢跟……”
方云汉抬手拍了一下。
金不换的话立刻被打断,发出了杀猪一样的惨叫,两只手嘎嘣一响,两边的肩膀同时垂落下去,站立不住,扑通跪倒在地,两只膝盖撞击在地砖上,传出了清晰无比的骨骼碎裂声。
有血水从他的裤腿之中涌出来。
金不换万万想不到,就连陆小凤都要跟他说上好几句话,也不曾直接动手,这个人却根本没有与他交谈的意思。
他更想不通,自己号称“铁手”,一身横练的功夫有八成都在这两条手臂上,怎么会被人在额头上按了一下,就双肩俱碎。
他已经想不下去了,四肢传来的剧痛,直接让他痛得昏死过去,歪倒在地。
酒楼里的人本来就陆陆续续的离开,等到金不换发出惨叫的时候,那些人双眼瞪得滚圆,跑的比谁都快。
天下间,敢跟招惹了东厂的人在一起吃饭的江湖人,也许不少,但也绝对不多。更别提这里还是京城。
很快,酒楼里面除了掌柜的和伙计之外,就只剩下寥寥数人。
方云汉上了二楼。
陆小凤身边的两个人是一男一女,女的那个也可以算是熟人。
“薛姑娘,又见面了。”方云汉打了声招呼。
薛冰今天穿的是一条玫红色的裙子,她的神情仪态,和方云汉当初第一次与她见面的时候大有不同。
如果说当日的她是一个傲气、急怒,甚至隐约透出几分狠厉的娇纵大小姐,那么今天的她,就是一个含羞带怯的大家闺秀。
她的声音也是轻轻浅浅的,像是一只试探着从鸟巢中闯入春风的小鸟,道:“方~云汉,我这么叫你可以吗?”
方云汉笑道:“自无不可。”
他看见薛冰和陆小凤同行,以为他们两个已经冰释前嫌,于是转头看陆小凤,调笑道:“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把薛姑娘哄好了。”
谁知道他这句话说出来,陆小凤和薛冰脸上都有些出乎他意料的神情变化。
陆小凤笑的发苦。
薛冰则骤然冷了许多,道:“我可不是跟他一起来的,如果早知道他也在这间店,我绝对远避十里之外。”
陆小凤好像是刚才嚼了一颗铁蚕豆,咬坏了牙似的,忽然抬手捂住了自己左边的脸,道:“不对,是我该去十里之外。”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旁边那个轻摇折扇的公子开囗了。
“你们两个都想跑到那么远去,谁来给我介绍这位朋友呢?”
这个公子声音温和,人也温和,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并不是那种压迫着、折服人的魄力,而更像是在冬日雪夜里也能够盛放的花朵,使人自然而然的放下了心头的烦忧,沉浸于对这美丽生命力的赞叹。
他分明没有说什么调解的话,但是陆小凤和薛冰那种尖锐的矛盾感,骤然收敛了许多。
“其实我不说你也该认识吧。”陆小凤做了一个指引的动作,袖子带起了一阵微风。
平时陆小凤的动作总是很轻,轻到几乎无声,但是在这位公子身边的时候,他似会刻意的把动作变得重一些。
因为这位公子温润如玉,却双目无神,竟然是个瞎子。
“这是方云汉,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方云汉。”
陆小凤再对方云汉说道,“这是花满楼。”
陆小凤做这个介绍的时候,脸上又有了笑容。
他不管是在哪里,在什么样的状态下,有多么失意,只要提到、想到花满楼,总是可以让自己的心情缓解一些,甚至直接变得明朗轻松起来。
他也最喜欢把自己新结识的朋友介绍给花满楼。
“哈哈。”方云汉笑了起来,“我本该更早猜到,能让人一见了,就想要远离闹市,独居山野享受宁静的,除了花满楼,还能有谁?”
“那看来你总算有了些江湖经验了。”陆小凤又转头看着还在一楼大堂中的金不换,“不过我本来以为,你会给他一个痛快。”
金不换四肢俱坏,却还没有死,他以后只会比死更凄惨。
方云汉的笑容全部收敛,道:“错只错在,他这样的一个人,不该有一个叫做铁手的外号。”
陆小凤若有所思,只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江湖之中往前五十年以内,有哪一个叫铁手的人,能值得方云汉有这样的情绪。
花满楼说道:“不如坐下谈吧。”
四人做了一桌,方云汉这才发现,薛冰可能真不是跟陆小凤一起来的。
因为这桌上只有两个杯子。
好在,很快那伙计已有些胆战心惊的又送了两套碗筷酒杯来。
方云汉饮了一杯,就说道:“我虽然从前听说过很多关于东厂的传说,但真是没有想到现实之中,区区一个投靠了东厂,甚至没有正经职位的走狗,也能够以一句话定人的大罪。”
“在曹忠贤执掌之前,东厂本来也不至于跋扈到这等境地。”
陆小凤也喝了杯酒,轻讽道,“现在的东厂,给人罗织罪状,或撤销通缉的时候,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说辞,但曾经有人一针见血,道,对于东厂那些人来说,真正不能容忍的罪名只有两样。”
“一是觊觎皇权,暗中谋反。二是忤逆东厂,敌视厂公。”
方云汉微微颔首,意味莫名的轻笑一声,道:“确实一针见血。”
花满楼也说道:“江南曾经有一户人家,只因为侄儿在京城做生意,给曹忠贤送过一件奇珍,得了几句夸奖。就连官府都不敢管了,任由他家凌迫良家妇女,甚至敢如皇帝选秀女一般,让方圆数十里的人家,把姿色上乘的女儿、妇人全部送到他家去。”
花满楼从不会背后说人坏话,今天说的这些,是因为他说的全是事实。
陆小凤点头道:“我也记得,西门吹雪三年前有一次去江南,就是去了那户人家。”
花满楼又道:“花家已经收集证据交予雷大将军,西门吹雪如果晚去两个时辰,大将军派去查处的人也就到了。”
薛冰其实也是接到了将军府的请贴才会过来——那请帖是给神针薛家的,理所当然的落到了她手上。
她对这场大婚的主角雷大将军也很感兴趣,道:“我听说朝中能够跟曹忠贤对抗的只有雷大将军,这位将军不但在武功,谋略上都可以与东厂对抗,而且爱妻极深,自从七年前他妻子逝世之后,多年以来他居然连一个侍妾都没有。”
陆小凤本来要开口,但见薛冰连看都不肯看他,也就无言了。
花满楼及时说道:“听说是因为雷大将军膝下无子,唯一的义子,又在数年前那一战中命丧海外,其好友齐王殿下不忍,于今春亲自奏请皇上赐婚,将齐王之女嫁于雷大将军。这才有了这场婚宴。”
第73章 四月初七
方云汉问道:“我听说雷大将军本来一直镇守边关,七年前,才开始常居京城一带,他的义子怎么会死在海外?”
这是他跟狼将同行数日,听来的一些事情。
“这件事,其实关系到数年前一场轰动武林,震动朝堂的大案。”
说到这件事情,陆小凤也顾不上心中那几分微妙黯然的情绪,刚一开口,面上已经有几许神往之色。
“数年前,东厂的人发现,太平王世子暗中招兵买马,私藏甲胄,又结党营私,意图谋反。顺着这条线往下一查,却发现这位世子居然还是江湖中一个神秘组织的成员。”
“那个组织,就叫做隐形人。其以杀手为主业,组织的成员或许有名,或许无名,但绝对都是顶尖高手,就像是影子一样笼罩在世间。东厂的人手段百出,从太平王世子身边的人口中查得,从多年前开始累计到那时,大明各地至少已经有上百起大劫案、无头凶案,与这个组织有关,牵扯到的金银财宝,累计已至数万万两白银的价值。”
方云汉神色微动,他记得原著之中提过这个组织,且也是极少数的,没有因为陆小凤牵扯其中而彻底覆灭的组织,底蕴深不可测,总部好像就在某个海外小岛上。
果然,陆小凤接下来就说到。
“东厂查出这个组织的总部位于海外某一小岛,那时,但凡知情者,皆为这组织之庞大严密而胆战心惊,甚至上动天听,使得皇帝亲自下旨,令大将军府与东厂通力合作,铲除这一毒瘤。”
陆小凤双目熠熠生辉,他当初身在江南,加上东厂和将军府为求全胜,行事隐秘而迅猛,如今绝大多数江湖上的知情者,也是事后才得知这件大事的始末。
“那可能是数十年以来,雷大将军和曹忠贤唯一一次真正的合作。这两位位高权重的朝堂巨擘,每人只带了数十精锐,就乘船突袭那海外小岛,甘犯奇险,完全不顾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守则,胆略谋划,令所有人出乎意料。”
花满楼此时也开口谈及此事,语气之中带有几分唏嘘,道:“听说那隐形人组织的首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能够观测天象,预知数日之内的海中暗流走向,又能预测降雨之期,将落雨的时间精准到一刻之内。他的武功已深不可测,手下皆是百年难逢的高手,人杰。”
“雷大将军事后,也为如此大才不思正道,而扼腕叹息。认为那首领武功可能已略胜于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于人事、气象、授徒的学问更远在那玉罗刹之上。”
陆小凤畅饮一杯,扬眉道:“可是任凭那首领功力滔滔,智识天纵,东厂和大将军府顶尖精锐齐出,三日三夜之后,那海岛之上也已无一个活口。九尺断肠剑和鬼斧神功合力之下,隐形人之主,也终授首。”
方云汉听的酣畅,直接把酒倒在碗里,痛饮几口,道:“雷将军的义子也就是死在那一战之中?”
“何止是将军义子。”陆小凤微微摇头,“大将军府原来还有三大总管,连同将军义子,笼络各方人脉,处事面面俱到,文采武略,都远在如今雷府四将之上,却全死在那海岛上了。以至于这几年来,雷大将军一方的势力,已经不得不收缩,在东厂面前渐显颓势。”
陆小凤话中有一句未尽之意,雷大将军这一次愿意接受皇族姻缘,未必没有这方面的影响。
方云汉问道:“东厂的损失如何?”
陆小凤道:“东厂三档头身亡,至今还没能找到合适的人替补。曹忠贤麾下以二十多年笼络到的邪派高手几乎全部丧生,不过相比雷大将军一方,东厂的损失根本不值一提。”
毕竟只要曹忠贤权势不倒,江湖之中,趋炎附势、甘当走狗的大有人在,虽然大多功力无法与从前那一批相提并论,但也影响不到大局。
其实,雷府四将都没有死,三大总管和将军义子却全都死了,其中蹊跷显而易见。早有人怀疑,将军府与东厂在那一役的伤亡,未必全是由隐形人组织造成,只不过双方都闭口不提,也没人能追问。
几人说到这里,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只见一队锦衣卫入门,领头的一个气宇轩昂,身着红袍,除了腰间佩刀之外,手上还提了一个铁爪。
这铁爪,由三根一尺长的利刃组成,爪根有可以抓握的铁环,刃口隐隐泛青,恐怕是淬有剧毒。
方云汉本以为这人看见堂中躺着的金不换,会上来质询,没想到他只往二楼看了一眼,就指挥身后的人把金不换带走,转头离开,毫不停留。
方云汉大感惊奇。
陆小凤看出他脸上讶异之色,主动说道:“这人是东厂的掌刑千户曹飞,跟我打过多次交道,知道奈何不得我,所以一般都不与我纠缠。”
一个人说出对手不愿跟自己纠缠,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自傲的事情。陆小凤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有一种非同一般的郑重。
因为曹飞本质上是一个极为狠辣、寡言的人。此人不跟他纠缠,并不是怕了他,而只是不愿意浪费一分一毫的精力,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在这一次次事件之中退让积攒的精力、敌意,恐怕都会积聚起来,在出乎意料的时机给予陆小凤致命一击。
为防方云汉对此人轻视大意,陆小凤想了想,道:“这曹飞心思深沉,胆大心细,你既然招惹了他,以后一定要小心一些。太平王世子的事情,就是被他最先查出端倪。”
“哦,怎么说?”方云汉道。
“数年前,本是太平王大寿。齐王久居京城,与天子最为亲厚,也想去拜会自己这位老兄弟,天子就特派了掌刑千户随行保护。”
陆小凤说清来龙去脉,“结果曹飞进入太平王府之后,仅是见了太平王世子四面,就起了疑心,寿宴之后,暗中蛰伏,换了十几个身份,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连续九十天都没能看出一点实据,却仍不放弃,在第九十一天,成功捕获了太平王世子的一个同伙。这才有了那场影响深远的海岛大战。”
“只因为一点疑心,就敢冒着延迟复命、革职查办的风险,蛰伏九十一天?”
方云汉抓起酒壶,把碗里的酒水给倒满,一口气喝了下去,似笑非笑道,“这天下真是人才辈出,各方具备才干的人就如韭菜似的,只可惜他们总不能站到一起去,非要相互斩断大好性命。”
他放下碗,碗口边沿的一点水珠一分为二,一半缓缓滑落到碗底,另一半在外侧滑落,沾湿了桌面。
花满楼轻轻摇扇的动作,微微一顿,一直侧目凝视着方云汉的薛冰,也突然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一滴酒水的破裂,好像勾起了一道澄澈无比的杀意,却不知从何而起,目标是谁。
杀气一闪而逝,恍如错觉。
方云汉笑意自然,已经侧身呼道:“小二,把你们这里的招牌菜,各上一份。”
他终于舍了大碗,改用酒杯,举杯道:“来,距离婚宴还有好几天,咱们不谈这些人了。今天有缘相聚,先畅快喝上一顿。”
………………
大将军府,在京城郊野,是当朝天子刚登基的时候,亲自下令为雷震天所建造,占地数百亩,九曲廊桥,荷塘水阁,假山长渠,富丽厅堂,应有尽有。
只不过雷震天,本身不好奢华,平时府上的佣人仆役,数量甚至不足以将这么大的将军府完全照料过来,在三大总管全部身亡之后,平时有人活动的地方只占了将军府中一小半的区域。
然而这次皇帝赐婚,将军府中自然要早早的操办,多出了不少人手,其中甚至还有部分来自宫中,日日夜夜,总有些喧嚷热闹,各处都挂起了大红灯笼。
雷震天站在自己平时办事的书房前,听狼将讲述此行所得的一些消息。
其实,早在狼将第一次遇到方云汉的那天晚上,他就已经通过将军府的情报渠道把此行见闻逐渐汇报,此时复述一遍,却是为了说的更清楚详细一些。
“你是说,方云汉年纪轻轻,胆略武功已经远在江湖中那些成名人物之上。”
雷震天极有耐心,等狼将全部讲完,才发出这个问题,其实也不算疑问,他语气之中全无疑惑之意,更像是平常听到一件有趣的事情,下意识的复读一遍。
“正是。”狼将在大将军面前,总是不自觉地有些拘谨,就算是如今将军府中到处喜气洋洋,他也没有半点放松,十分严肃的说道,“以我看来,他的实力远胜于乔上舟,但是数日同行,始终窥不出根底。只是隐约觉得……他就算跟大将军交手,恐怕也不会轻易落于下风。”
狼将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但真的出口时,已经斩钉截铁。
雷震天听到这句话,脸上反而多了一抹欣悦之色。
“不错。”
他失去三大总管之后,这几年来与曹忠贤对抗,已经隐约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江湖正道之中,出现越多越高深的人物,他只会越高兴。
况且,“武功能与他相争”这个评价,已经勾起他一点本能的好奇。
“狼将,婚宴之后,你且着意挽留,我要与之长谈。”
光阴流转,白驹过隙,眨眼,已至四月初七。
第74章 大婚
嘭!
一声礼炮在空中炸开,细碎的红色纸片从空中缓缓飘落,火药、爆竹的气味弥漫在大将军府门前。
当今天下,但凡是大户人家,婚嫁一事上总有许多繁琐的礼节,何况今日大将军府这一场盛事是皇帝赐婚,更显得隆重,琐碎。
不过,武林中人持请帖进入了大将军府之后,被安排的座位,跟朝堂中文武百官来贺的院落是分割开来的。
江湖人士和朝堂官员互有忌惮,落座之后就全都安分地待在院落之中,不去四处走动,仆从侍女,在雷府四将的带领之下招待着这些客人。
他们并不需要全程陪同这场大婚的各种仪式,只要等到大将军来走上一遍过场,与众人打过招呼,就可以开始动筷了。
从寅时到接近午时,陆续已经有数千人进入将军府。
方云汉他们四人同行,算是最晚到的一批。
陆小凤和薛冰还是有些隔阂,但却没有真的要让彼此远隔十里,也许是双方都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相处,看起来倒是比当初酒楼一见时,显得自在多了。
他们四个之所以会相对晚一些过来,也是陆小凤的提议,他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认为这个时候过来的话,大概正好能在进入被安排的院落之前,看到迎亲入门,夫妻三拜的仪式。
果然给他算准了。
四人刚被狼将迎入门来,就看到新郎新娘已经绕过影壁,来到了位于将军府正中的最大厅堂之中。
这里早有一批人在等候,不过其中坐着的只有一人。
那是坐在高堂位置上的齐王。
齐王身边站着一个左额垂落发丝的白衣书生。
方云汉他们四人到来时,那书生若有所觉,目光忽然就定在了这边。
今日雷震天大婚,四方宾客包括那些仆从服役,大多穿着鲜红,深红,浅黄等颜色的衣服,地毯、灯笼、各处悬挂的绸缎、花团,也全都是喜庆的大红色。
只有此人一身白衣,站在这大堂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陆小凤轻笑一声,暗中给方云汉介绍:“那白衣书生,唤做笑书生,本来也是武林中的一位名人,武功高强,尤其擅长轻功,算是亦正亦邪。后来不知怎么与朝堂有了牵扯,便进入齐王府,贴身保护齐王爷,已经有好些年了。”
方云汉微微点头,觉得那书生的眼神有些奇怪,但未等他回望探究,那书生已经移开了目光。
似乎只是因为有高手进入,笑书生因护卫的职责多关注了一会儿。
方云汉也没有多做联想,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大堂中的那位新郎官吸引过去。
此处的新郎,当然就是雷震天,这个人号称杀神大将军,成名已经有二十多年,年纪自然不轻。
不过,他脸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皱纹,发丝之间虽然掺着几缕银白,却也极有光泽,短须乌黑,剑眉朗目,气质并不显得暴虐粗鲁,反而有几分儒雅沉静,一身大红色袍服更显得年轻,与坐在高堂位置上,老态龙钟的齐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两个多年相交的朋友,看起来倒真像是差了一辈的年纪。
也难怪齐王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不过,方云汉看出来的东西更多。
这个雷震天,即使是尽量收敛着自身的气势,那种多年浸润于每一寸骨血中的摄人气魄,仍然会润物细无声的影响四周人的观感。
只要他站在这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就会不自觉的向他倾倒过去,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牵扯心绪。
大堂里面能够完全摆脱这种影响的人,不足五指之数。
而就在夫妻对拜之后,方云汉骤然感受到一股足以跟雷震天分庭抗礼的气势迫近。
狼奔豕突四将,齐聚于厅堂前方,匆匆赶来,虽然都带着面甲,急促的步伐,已经透露出他们的紧张。
还没等他们开口,影壁那里已经转出一群人。
这群人有手上挽着拂尘,做宦官打扮的,也有锦衣卫和一些东厂番子。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面白无须,头发微微泛黄的老者,这人龙行虎步,手上举着一卷明黄色娟帛走来,身上披着一件绣着暗色云纹和神兽狴犴的披风,朗声吟道。
“圣旨到。”
他的声音,根本不像一般的太监那样尖锐或阴柔,略显沙哑,但却浑厚。可此人正是如今名气最大,权势最大的太监——东厂厂公曹忠贤。
堂中众人立刻下跪接旨,部分武林人士不愿跪拜,也不想喧宾夺主,已经悄然远去堂外。
方云汉等人在院子里听着那曹忠贤宣读圣旨。
无非是今日大婚,皇帝又给雷震天赏赐了一些东西。
方云汉听了几句之后,觉得无聊,就道:“我们先去寻个座位吧。”
“也好。”陆小凤点头。
旁边自有仆从来为他们四人引路。
这些仆从都是事先得过叮嘱的,隐约将前来参加婚宴的江湖中人也分为不同层级,引入不同的院落之中。
方云汉他们所去的这个院落宽敞,花丛掩映间,有羊肠小道,三座凉亭,却居然总共只摆了三张桌子,显然是招待非常人物的所在。
其中两张桌子周边已经坐满,正是七大派、九大帮、乔上舟等人。
方云汉一进来,这些人各自起身来迎,一阵寒暄。
乔上舟笑道:“方大侠,我来引见。这三位,是少林铁肩大师、丐帮王十袋长老、武当第一名宿木道长。”
这里的人,也只有这三个,是方云汉没见过的,他与这三人一一见礼,目光着重在木道人身上扫了扫。
少顷,方云汉等四人就在剩下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木道人却也搬到了这边。
这位木道人是陆小凤的好友,平常又是闲云野鹤的性子,身为武当第一名宿,身上穿的居然只是一件浆洗过许多次、显得有些单薄的道袍。
其他各大帮派掌门人知道他的性子,见他独自凑过去,也不以为意。
方云汉看着这位气质慈祥淡雅的老道长跟陆小凤相谈甚欢,心中那种古怪的笑意,挥之不去。
“陆小凤,你跟木道长的交情,真是令人心羡。”
陆小凤没有听出他话中意味,只颇为自得的笑了笑。
不久之后,就到了开席的时候。
中途,雷震天来敬过一轮酒,显然已经喝了不少,身上酒气浓重,却还十分清醒,只是他身边跟着的一些人,神色不太自然。
一问方知,那位东厂厂公居然也带着一大群人留下来参与婚宴,还是一副不醉不归的姿态。
宴席持续到日落时分,夕阳如血。
轻轻捻动着酒杯的陆小凤笑道:“此时,那位雷大将军,已经娇妻入怀了吧。”
话音未落,一声凄厉惨叫,几乎传遍将军府。
第75章 如癫如狂
那是一声濒死的惨叫。
今天这一场大将军的婚宴,朝廷和江湖之中不知道多少高手聚集在将军府里,没有人觉得会有谁敢在这里杀人。
可是事情偏偏发生了。
惨叫声从洞房之中传出来,最先过来查看的是守在洞房之外不远处的狼将。
他先在门外喊了两声将军,以手拍门不见回应,焦急之下顾不得礼仪,双掌运功推门而入。
方云汉、陆小凤等人循声赶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狼将的背影跨过了门槛。
洞房门前的这处院落颇为宽敞,且选栽的花草小树都属低矮种类,人在此间,一览无余,一条青石小道从门前直通到南面墙上的月洞门,长约二十米左右。
狼将刚一跨入洞房门槛,就是一声惊呼。
洞房之中的喜烛、灯笼,本来都亮着,就在这一霎那,全部被一股洞彻心扉的寒风击灭。
昏暗的夕阳光芒之中,狼将的身体骤然倒飞出来,飞过了接近二十米的距离,几乎撞在南墙上。
他胸前多了一道惊人的伤口,宽有寸许,护心镜被斜着砍成两半,伤口处的铁甲破损,细碎的铁片扎在血肉之中,血流不止。
方云汉立刻闪身过去扶住了他。
靠近之后才发现,狼将的伤势,比想象的更加严重,除了胸口的外伤之外,他口鼻之中似乎也在不断的涌出鲜血,却又因为带着面甲,鲜血一时不能吐出,只能顺着下巴淋漓低落。
方云汉取下他的面甲,一掌按在他的肩头,内力源源不断的灌注到他体内。
花满楼也已经赶到,他虽然是个瞎子,但是稍一摸索,确定了狼将的位置之后,出手如风,已经封住了狼将伤口侧面的几处穴位,止住了血,并翻出伤药。
这时,雷府四将中的其他三人,吴奔、郑豕、王突,都已经赶到,一起向着洞房内闯去。
他们三个动作不慢,却绝对没有陆小凤快。
陆小凤的那件红色披风,在夕阳之下,红的让人发晕。
他从墙头上飘落下来,脚不沾地的掠入洞房里,红色的披风在门口忽然垂落,接着急折旋转,扯出噼啪作响的声音。
就像是一个以为前方是一片坦途的人,在狂奔之际,猛然发现前方是一片刀枪剑戟的丛林,极速的停顿之后,反向弹射出来。
“不要进去!”
陆小凤倒着飘回院落中的时候,双臂张开,顺便拦住了雷府三将,脸上带着一点不可思议的惊骇,又重复了一遍,“现在,万万不可闯入!”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更多的人聚拢到院落内外。
有施展轻功赶过来的江湖高手,也有离得比较近的朝廷官员。
东厂的人排众而入,笑书生也带着齐王来到院中。
“那是我女儿的声音。”齐王惊慌失措,进来之后,脚还没有站稳就想要往洞房里面去。
曹忠贤一把揪住了齐王后颈的衣服,道:“王爷,你千金之躯,内里情况不明,不要贸然行动。”
曹忠贤身边的东厂大档头贾富贵已经代为下令,要“二王二盗”进去查探。
这“二王二盗”,是最近几年投靠东厂的江湖高手之中,水准最高的四个,所以这一次曹忠贤到将军府来也把他们带上了。
只是,不等这四人行动,洞房里面的人已经自己出来了。
一身红衣略显散乱的雷震天,手里提着一把乌黑的斧头,神情有些怪异的走了出来。
他的靴子上不知道沾了谁的血,跨过门槛之后,在青石小道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血色的脚印。
曹忠贤喝问道:“雷震天,你在搞什么鬼?”
这里,也只有他有胆气,有底气这样喝问,可是雷震天听了这话,全无反应。
这新婚大喜的大将军,脸庞稍微侧着一些,也不看院落中的这些人,只盯着地面上的某一点,脸上的神情,一会儿茫然无知,一会儿咬牙切齿,好像陷入了一种其他人无法感知到的梦魇之中。
他脸上的神色变化越来越怪诞,脸皮子陡然一阵抽动,逐渐流露出一种癫狂的神态。
呜!
那把乌黑的斧头在他手中开始微微震动起来,寒风不知从何而来,在这处院落中徘徊不去,吹的醉醺醺的众人身上全没了燥意,一片冰寒。
洞房周遭飞快的沉寂下来,而将军府的其他地方还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众人耳朵里还能听到远处那些人提着灯笼匆忙呼喊和错杂的脚步声。
那些声音正在靠近,又好像很远,远到永远也无法到来。
这整个院子,像是从将军府中被割离出来了,夕阳的光芒落在这里,照在人们颧骨、鼻子、额头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暗影,竟似抹着血红湿润染料的一排排人形雕塑。
僵硬,死板,一动不动,只有湿润的气流在口鼻之间进进出出。
奇诡难言的场面中,齐王身边的笑书生忽然动了。
笑书生的轻功与陆小凤截然不同,没有多少空灵飘逸的感觉,就是极致的速度,直来直往。
他瞬息之间从雷震天身边冲入了昏暗的房间里,很快横抱着一个女人冲了出来。
雷震天任由笑书生在他身边走了一个来回,居然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齐王看见了笑书生抱着的那个女人,大叫一声,当场昏死了过去。
那女人身上还穿着嫁衣,自然就是今日大婚的齐王之女。
可是现在,那一身价值千金的红裳,从脖子左侧一路裂开,直到右边肋骨以下。
齐王之女的皮肤、血肉,也随着嫁衣一起裂开,几乎可以看到胸腔内的暗红晕染。
几个文官见到了这一幕,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雷震天的那些部下更是脸色激变。
那齐王之女身上的伤口再明显不过了,况且之前洞房中也绝没有第三个人。
雷大将军居然在新婚之日杀了自己的妻子?!
曹忠贤看见了齐王之女的尸体,一对发黄的眉毛也受惊似的跳动了一下,只是眼珠急转之间,脸上表情仍没有多少变化。
“雷震天。”曹忠贤把昏死过去的齐王丢给身边的太监照顾,目露奇光的盯着雷震天,“你终于疯了~”
“来人,逆臣雷震天,持斧劈杀齐王之女,手弑皇族,罪大滔天,十恶不赦,立刻把他拿下!”
曹忠贤一字一顿道,“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第76章 起一场杀伐莫名
雷府三将齐声高呼。
“不可!”
“曹忠贤,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你怎么敢妄下论调?”
前来参加婚宴的朝廷大臣之中,当然有不少都是亲近雷震天这一系的,此时也纷纷出言相帮。
“督公,此事既然牵扯到齐王和雷大将军,我认为还是立刻上报宫中,请圣上定夺。”
“我们立刻入宫……”
“还不动手!”曹忠贤一声朗喝,气若洪钟,竟然是直接无视了这些大臣的意见,甚至饱含深厚内力的目光一扫之下,那些文官已经有些抵受不住,纷纷退开。
东厂的人自然只听曹忠贤的话,立刻将人马分为两股,一股向外,不许将军服中的其他人靠近。
另一股朝着雷震天一拥而上,还有人飞快地翻出将军府,策马去调动东厂更多力量来援。
而那些以二王二盗为首的邪派高手,为表忠心,更是冲锋在前。
所谓二王二盗,指的是百胜刀王,关天奇,大头鬼王,司空斗。
号称“六亲不认”的独行大盗独孤美。男女不忌的“万里踏花”粉燕子。
百胜刀王的大刀长达五尺有余,重三十七斤,可是这把刀在对着雷震天挥舞出去的时候,刚劈到一半,就被两根手指夹住了。
那两根手指对比这把大刀,简直像是快要被砖头砸死的两条蚯蚓。
可关天奇这把大刀碰上了那两根手指之后,居然死活进退不得。
江湖中能有这样的指力,还能是谁?
关天奇又惊又怒,破口大骂:“陆小凤,你胆敢跟朝廷作对?”
“什么跟朝廷作对?”
陆小凤一脸无辜,手指旋转,竟然把那把百炼大刀直接折断,道,“我只是想起来,去年我家邻居表姑家的二郎,好像就是死在你手里,我特地来为他报仇。难道关老爷子,你居然已经成了朝廷命官吗?”
关天奇脸色一僵。
他们这些投靠东厂的人,平时可以仗势欺人,但认真说起来,他们并没有正经的官职在身,陆小凤这话还真叫他无法反驳,更关键的是,他首次发现,陆小凤的功力真的远在他之上,看见那两根手指折断他的刀之后,他心中已经有了怯意、退意,居然生出不敢上前的念头。
这时候,东厂的人手已经跟雷大将军麾下的人交起手来。
这里是大将军府,即使府中的人没能全部赶来,在可用的人数方面也不比东厂的人手少了。
但是在武功上,雷府三将等人,难以抵敌东厂的两个档头,一个掌刑千户及其他邪派高手。
那些江湖正派的人本来正在犹豫,不知如何是好,一见了陆小凤的动作,当场眼前一亮。
于是,木道人、乔上舟率先出手,找上了那些邪派高手。
他们当然不会用陆小凤那个鬼扯的理由,江湖正道铲除邪派之人,总是能有更正大光明的口号。
只不过,像他们这样敢于出手的人毕竟还是少数,更多的人一见到这里的情况,立刻选择明哲保身,已经速速退去。
东厂与反东厂的人,一时维持在均势。
陆小凤倒是很快解决了对手,可他想要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白衣如飞羽的笑书生疾射而来。
十几根铁片和天山冰蚕丝编织而成的书简展开,如同一把别样的长方形利刃,可卷可斩,出手就是杀招。
陆小凤前后左右,上下四面,都被书简的黑色残影笼罩,锐风四散,竟然被逼得暂时无瑕开口。
鼎沸的争斗声中,曹忠贤锐眼如针,把今天这些敢于出手的人全都狠狠地扫视一遍,却并不多做停留,还是把全副心神放在那个好似已癫狂了的雷震天身上。
曹忠贤右手往身后一扬,两个小太监已经捧着一把长剑高高举起,把剑柄送到曹忠贤的手中。
这把剑实在太长,才要两个人四只手一起奉着。剑身剑柄连起来,长度接近九尺。
事实上,这把剑从二十年前初露峥嵘的时候,江湖中人就已经为它起了个名字,正是——九尺断肠剑。
呛啷~~~
曹忠贤移步向前,手上拔剑出鞘,这把剑的剑身比他整个人还长出不少,却仅有两指宽,用了二十年,剑刃无缺无损,一挥舞起来,就好像一条冷电从这老太监手里无声绽放。
他眼睛里只有那个矗立不动的雷震天,全然不顾二人之间还间隔着几个活人,这一剑发出,剑气光寒,生生把拦在二人之间的几个人肢体撕裂。
这辣手无情的一条剑光,映在雷震天眼睛里,怪诞的表情骤然一收,他面上神色也不知是否已经反应过来,但手中那把乌黑的斧头已经悍然脱手。
呜呜呜呜呜!!!
鬼哭神嚎般的声音,霎时间冲击着整个院落中所有人的耳膜。
但凡身处将军府范围内的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仿佛数十管洞箫一起倾力吹响。
众人只看到一团乌光从雷震天手里飞了出去,根本已看不清斧头的形状。
“鬼斧神功!”曹忠贤鼻翼耸动,左手探出,乍然抓住九尺断肠剑的中段。
这把宝剑原来只有靠近剑刃的一尺范围开刃,其他地方的剑身都是可以直接抓握的。
曹忠贤双手持剑,宛如持拿一把柔韧无比的长枪,剑尖张牙舞爪的幻化出十几道光影,铿锵不绝的撞入了乌光之中。
九尺长剑弯出了一个巨大的弧度,乌青色的斧头弹射回去,雷震天手一抬,恰好握住。
斧头从面前缓缓沉下,雷震天狂态依旧,眼神却有了焦点,仿佛神志已经逐渐被唤醒,冷声道:“曹忠贤,是不是你?”
曹忠贤手里长剑一抖,发黄的眉毛也跟着一抖,哼笑道:“不管是不是,既然我在这里,结果就不会有什么不同。”
他持剑迫近,靴子踩在地上无声无息,背后的暗色披风却鼓动不休,显然是内力已经逐渐提聚到顶点,到了不得不发,不吐不快的程度,“你难道还抱有幻想吗?”
雷震天看着他步步靠近,握着斧子的手掌一紧,青筋毕露,内力流转之下,眼神越来越清醒,那种影响他的东西逐渐被驱散,或者已经自然衰退,但与此同时,他杀气却是越来越重。
“说的是,结果已经没什么不同了,只有杀!”
今日,无论前因后果,雷震天已必然要杀出一条路,才能算生路。
“杀!”
这红衣大将军再呼一声,手里的斧头还没有旋转,那呜呜鬼哭之声再起。
曹忠贤童子功精纯,五十年如一日,也要在踏步之间逐渐运起。
只因武功到了他们这样的地步,内力太过浑厚,如果骤然运功,反而可能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使得经脉不堪重负。
但是雷震天呼喊一声,杀气四溢,功力已经攀升绝顶。
他的杀气从心里迸发,内力从经脉中喷吐,杀气内息却相辅相成,甚至隐约在身体周围形成了一道道扭曲如烟的黑气。
曹忠贤脸上皱纹全消,所有走向苍老的神态都被内力填平,脸上几乎有一种莹莹如玉的光泽,吟喝道:“今日大势在我,却看你这颗破军将星,杀神大将军,还有几分扭转乾坤之力!”
他这一段话说得很快,一息能说十个字,每吐出一个字,已经刺出三剑。
几十上百剑连成一线,剑气如长虹,如匹练。
院子里的那些人,有的在他身体两侧,有的甚至在他身后七八步之遥,竟然也感觉到剑势凌厉,不由自主的退散开来。
陆小凤和笑书生在曹忠贤右侧约五米之外,目睹这一剑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像是相看两厌已有百年的两条影子,倏忽之间分离两散。
地面上已经有细碎的裂纹,蔓延到他们两个刚才所站的地方。
整个院子里的人,在这一刻不约而同的退向墙壁、墙角。
本来就在角落里的方云汉只觉一股带着金铁气味的寒风扫过,受此一激,霍然转身欲起,奄奄一息的狼将却突然扣住了他的手腕。
此时的狼将,本来应该连捏死一只蚂蚁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一抓,偏好像铜铁浇筑一样牢固。
狼将面甲被取下,可脸上沾满血污,还是难以看清面容,只有眼中露出祈求的光芒,清晰可见。
“方大侠……求你……帮、将军……”
方云汉看着他的伤口,迟疑了一下。总觉得像是这种重伤的状态下,一旦答应了这个人的要求,这句话就会变成遗言了。
只因为这一刹那的迟疑,禁锢在方云汉手腕上的力道已经迅速的衰弱。
方云汉连忙反握住他的手:“我不会让雷震天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死。”
没有一点回应。
花满楼叹了口气,伸手摸了一下,合上了狼将的眼皮:“他伤势太重……”
也不知是在听到回答之后死的,还是没有听到。
方云汉双眉一沉,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乃是雷震天和曹忠贤在须臾之间打出了这间院子,砍碎了半面墙壁,冲入另一片院落中去了。
雷震天和曹忠贤这一动手,之前各方捉对厮杀造成的一切混乱,就被压了下去,就被抛在身后。
原本在外面纠缠的东厂另一股人马和将军府中赶来的众人,顿时被这二人惊退。
他们两个的战斗,其他人根本无法介入,周围再怎么混乱,对他们两个来说也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
黑气斧声,剑光白练,错杂相斩,爆鸣声声叠加。
第77章 余音杳然
雷震天和曹忠贤打出了这片院子,院落中的众人却好像都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
东厂大档头贾富贵又要呼喊手下一同攻击的时候,这院子里忽然响起了另一种兵器惊啸的声音。
不同于刚才雷震天的斧头旋转,鬼哭狼嚎也似的幽幽之声。
这一道剑啸,更像是铜锣敲响,金钹对碰,一股暖风随着锐利响亮,清澈明快的声音,把整个院子里的寒气扫荡一空。
贾富贵和曹飞等人听到这个声音,只觉如芒在背,不由自主的转身戒备,就见一道惊鸿蓝影横空而去,从刚才雷震天他们打出来的墙壁缺口之中霎时穿过。
那蓝衣翻飞的人影好像手中提剑,又好似本身就是一柄无俦利剑,七尺锋芒飞渡贯击。
众人眼看着另一片院落之中的剑光黑气,在相互交错碰撞最为猛烈的一团区域,被这道蓝影撞的分崩离析。
一剑挥斩,战团两分。
乌青斧头、九尺长剑,都被那重如泰山的铁剑一击震退。
方云汉这突如其来的一剑,算是有几分类似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占了些便宜,但能够一气拆分激斗之中的雷震天和曹忠贤,已证明他的实力,绝对近于甚或可以等同于二者中的任意一人。
曹忠贤见此,脸上也更增凝重之色,只是没等他想到如何针对这个强硬插手的江湖人,就听到鬼哭之声暴涨。
黑气森森,鬼哭神嚎,乌青色的斧头在雷震天的掌心里飞速旋转,如同一个圆形铁盘,在夕阳光辉的反照之下,犹如寒铁铸就,看不出半分虚实,找不到刃口何在。
方云汉出剑之后,本是侧身面朝曹忠贤,忽觉脑后一寒,鬼哭号叫的声音如同两股阴魂妖风,疯狂的挤压着他的耳膜,甚至要敲响他的脑壳,发绳被劲风切断,乱发狂舞。
雷震天这一斧,竟然是对着方云汉后脑劈过去。
变生肘腋之间。
谁都料想不到的危急情况下,方云汉的头颅猛的向前一低,手中长剑回转,贴着脊背,向上急刺。
剑尖在那把斧头快要劈到方云汉后脑的前一瞬间,点在了乌黑圆盘的边缘。
飞速旋转的斧头就像是被一根人腰粗细的大铁柱子击中,反崩回去。
但方云汉用这个别扭的姿势出剑,也被震得虎口一麻,长剑在后腰处脱手,剑柄向下,噗的一声砸入石砖之中。
方云汉头也不回,上半身甚至仍然保持着倾斜向前的姿态,左手已经不假思索地向后挥出。
他听声辩位,这一拳打的宛如银瓶乍破水浆迸,九曲清溪现奇峰,恰好击向背后的雷震天心口处。
雷震天右手刚接回自己的斧头,也被震的动作微滞,他眼珠乱转,似乎又陷入癫狂的状态,刚才以为驱散了的那股影响神智的东西,又卷土重来。
但是他的鬼斧神功本来就有些特异之处,杀气越重,越是癫狂的状态下,反而本能越是敏锐,胸口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后微微一陷,左手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从左上方扫至自己心口前方,格住了这一拳。
方云汉拳力尽吐,本拟这一击至少打的雷震天闭过气去,雷震天却只是身子一晃,飞一般疾退七步,就卸开了这股力道。
这俩人的突袭反击,只在弹指之间,许多人根本未曾看清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而曹忠贤虽然也未曾预料到这样的变化,却已经及时做出应变。
九尺断肠剑,好像完全脱离了钢铁长剑的限制,在他手中全然变成了一道柔韧而凌厉的淬炼光芒,所向披靡,破风而至。
使得方云汉腰部以上的整个正面躯体都处于这道寒芒的笼罩范围内。
方云汉的身体仍然在向前倾斜,本来是避无可避,然而他双臂张开,提气一振,蓝袍鼓荡,就像是一只冲天而起的飞鹤,脚后跟更是用一股巧妙的劲力踢出,在身体拔升的同时,把剑柄没入地下的铁剑勾了出来。
铁剑的速度,比方云汉身体更快,在半空中,从他背后超过了他的高度,在剑柄已经超过头顶一段距离时,刚好被方云汉向上挥出的右手握紧。
他的身体上升之势本来已经竭尽,即将坠落,却因为抓住了向上急射的铁剑,使得整个人多了一小段滞空时间,得以轻松自若的调整姿态,俯瞰下方,一剑直劈。
曹忠贤的剑光,贴近地面一晃,逆卷向上,跟方云汉居高临下的一剑针锋相对。
两处剑尖一抵,一圈几乎肉眼可见的细微波浪以这一点为中心,在空气中荡开。
半空无处借力的方云汉倒翻出去,曹忠贤的双手微微一抖,两脚踩着一个又一个向外的圆弧,在这种别扭的后退姿势之中,把余力化尽。
重新陷入癫狂的雷震天,仰望着刚才双剑交击的半空一点,似在失神,陡然一声狂吼,口中吐出鲜血,周身杀气四射,把那一身红色喜服彻底摧毁,只剩了一件将军内甲。
此时,在他背上,十几根铁片刺穿了内甲,没入数寸。
十米之外的笑书生还保持着一个投掷的动作,眼中也有极为惊异的神采。
区区一件将军内甲,怎么可能挡的住他足以洞金穿石的书简一掷?
那是雷震天在癫狂失神的状态下,全然不清醒的神智仍然使内力灌注周身,使得血肉防御一瞬间更甚于金铁,这才避免了被那些铁片射穿内脏、透体而过的结局。
这一份功力何等可怖,笑书生似也有些不能相信,自己偷袭一个疯癫了的雷大将军居然还杀不了他。
“杀~杀~”
“谁敢杀我?!”
雷震天重伤之下,眼睛里都好像滴出了两行血泪,再吼一声,乌黑的斧头在内力催动之下凌空旋转,脱手之后,居然不是笔直的射出去,而是先绕着他的身体晃了一圏,才暴射出来。
扭曲的黑气几乎化作了实质的浓烟,随着斧头飞射出去的轨迹而散布于院落之中。
杀意满盈于整座将军府厅,所有旁观者心中皆为之骇然,每个人都觉得那斧头是对着自己杀过来,绝望惊悚之中一个个步伐都失了章法,退让不及。
许多平时凶狠残暴的东厂番子,被吓得失声惨叫,跌倒在地。
不过那斧子根本没有针对他们。
这片院落本来是宴请那些朝廷高官的地方,所放置的家具全部都是出自洛阳名匠老张家的整套紫檀木桌椅,价值不菲,寻常人使的佩刀斩在上面,亦最多留下一条浅痕。
此时飞斧扫过,绕着整个院子飞了一圈,所有的桌椅全部被摧毁,无数破碎的木块四散爆射,打在墙上都能留下许多浅坑,打在一些躲闪不及的人体,更是瞬间一片淤青,破皮流血,前后仆倒,场面一片狼藉。
落在墙头上的方云汉一剑扫清了朝他这边射过来的木块,却也被杀气干扰了视线和感知。
等到“呜呜呜呜~”的鬼哭夺命之声逐渐低落,雷震天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个院子里已经没有一件立着的家具,到了满地的人影中,也只有曹忠贤一个人还站在平地上。
他手里的九尺断肠剑嗡嗡作响,定定的对着墙头上的方云汉看了一眼,披风一甩,纵身离开。
“东厂听令,立刻飞马调动各部,在城中各处要道设下关卡。查封大将军府,绝不可走脱了雷震天!”
第78章 是红唇欲绝
片刻之后,大将军府已经被封锁,不过,东厂精锐去各处搜索雷震天。雷府三将早就趁隙带着狼将的尸体不知所踪。
受邀来参与婚宴的人相继离开了将军府。
“方大侠,你今日算是明着与曹忠贤为敌了。”
将军府外,乔上舟对方云汉说道,“他此时急着对付大将军,所以才对你略作避让,但只要事情稍有落定,或者你仍然光明正大参与这件事情,他绝对会不择手段的对付你。”
“多谢提醒。”方云汉点头,说道,“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乔上舟声音压低,道:“我们会先暗中保护各地偏向于雷大将军的那些实权官吏,也会设法寻找将军的踪迹,如果雷大将军能够成功离开京城的话,想必能给他不少助力,也许能把他治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京城可以说是东厂的大本营。七大派九大帮势力虽然不小,却不能也不敢在此地与东厂争雄,也只能在其他地方做些支持。
方云汉皱眉,目光看着匆匆离开的各大帮派掌门人,道:“你们似乎,对于雷震天突然发狂这件事情,都不感到多么惊奇?”
乔上舟微微摇头,解释道:“其实这跟雷大将军所练的武功有关……”
雷震天练的是鬼斧神功,这门武功虽然是武林绝学,但有一个极大的弊病。越是苦练,杀气越深,练的时间超过三年,就时刻有杀气入脑的风险,在各家帮派的记录之中,至少前后有十名武学奇才不信这点,最后却都落得一个疯癫的下场。
可这门武功雷震天练了不止三十年了,还没有变成杀人狂魔,已大出所有人意料。有人猜测,他在沙场征伐之中找到了杀气与清明的平衡,却始终无人敢真正确定。
所以,他今天突然发狂,倒反而让人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大将军既然能够支撑三十多年,想必还有挽回的机会,只不过这场乱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轻易过去了。”
乔上舟叹了口气,抱拳道别。
方云汉目送他离开,在回到所住客栈的路上,与陆小凤和薛冰汇合。
“花满楼呢?”
“他去联络花家在京城附近的各家店铺,帮着留心雷大将军的踪迹。”陆小凤说道,“他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回来了。如果有消息的话,花家的人会直接通知我们。”
江南花家本来就与雷大将军关系密切,可以说是大将军这一系的重要财力支撑,现在出了这场大案,花家恐怕也要受到不小的影响,花满楼要速速回报家中,早做打算。
方云汉默默点头,几人在街上走了一段,可以发现整个京城的氛围都变得紧张起来,除了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之外,甚至还有一些士卒被调动,扼守内外要道,也有不少身着官服的人行色匆匆,不知在为什么事情奔走。
今日,已经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今天安静得有些异常的薛冰忽然道:“为什么要让花家的人通知你们?大将军府的这件事情,本来与我们并没有太大的干系。”
她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忧虑神色,却只是看着前方的道路,没有看向侧面任何一个人。
陆小凤伸出一根手指抹了抹自己的胡须,道:“大抵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吧,即使这些事往往伴随着莫大的麻烦。”
方云汉则正气凛然道:“雷大将军本来也是正道栋梁,不能不清不楚的就此倒台。侠义之事,我自义不容辞。”
“呵!”
他说完这段话,却又克制不住的笑了一声,“我本来是想要这样回答的,可惜我实在不是那种天生的大侠。”
薛冰扭头看他,好奇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方云汉的笑容渐渐收敛,悠然道:“我大概只是想找刺激吧。能够跟雷震天、曹忠贤这些人同处一局,能够遇到这个突然就危机四伏的京城,对我来说,本身就是很快乐的事情。”
“何况……”
方云汉脸上已完全没了笑容,肃然、沉静,薛冰看着他的脸,却还是觉得他在笑,只听他道,“我更好奇,若那搅风搅雨的幕后黑手,粉墨登台时,突然被一把天上掉下来的剑戳死,就像是忠心耿耿的狼将莫名的被他家将军劈死一样突兀。到时候,那些人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
陆小凤慨然道:“方兄,其实你确实是天生的侠客。”
“你要是这么想的话,倒也不错,以后要多多帮我宣扬侠名啊。”
方云汉不以为意。他说的确实是真话。留在京城,或许是有那么一点为狼将报仇、找出真凶的心思,但那比重微乎其微,即使再跟其他对于东厂,对幕后黑手的义愤之心加起来。大概也只能占到十成中的一成。
其余有六成,是为了更快的推动武侠人物模板的能力进度。今日这一场大婚中,历经变故之后,燕南天的人物模板,进度已经提升到75%。
最后三成,才是纯然期待、享受这种危机四伏、强敌在侧,不知何时就有天罗地网,十面埋伏攻来的惊险快感。
薛冰不说话了,她亦步亦趋,踩着方云汉的影子,一起向客栈去。前面的两个男人都没有注意她的动作,因为他们聊到了更重要的事情。
“要管这件闲事也要有切入点。”方云汉对陆小凤说道,“你是最先闯入洞房的人,笑书生偷袭雷震天的时候,你又在齐王之女的尸体旁边,有足够的时间检查,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陆小凤苦恼的摇头:“洞房中没有发现什么,齐王之女的尸体,也未曾看出什么异常,我把我检查所得,全部跟花满楼讲过,以他的医术,亦未能提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们两个对话之间,都默认了雷震天今日发狂,并不是因为武功的原因。
道理也很简单,雷震天的鬼斧神功,三十多年以来都没有出岔子,为什么偏偏在今天出了岔子?且当时将军府中众多高手、名医皆在,敬酒的时候也没有看出他有任何异常。仅这一点过于巧合,就绝对值得怀疑。
人的心神受到影响,除了生活中遭受莫大的打击之外,最大的可能就是中了毒。
雷震天的情况,明显更偏向于后者。
而以雷震天的武功智谋,将军府的戒备之森严,想给他下毒也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最大的可能就是利用今日婚宴,“新娘”这个无法检查、也不会被戒备的漏洞。
“其实说到异常,我倒是记得一点。”
薛冰再次开口,引起前方两人注意。
方云汉回头停步,道:“是什么?”
薛冰仰起脸来,葱白玉指点着自己的嘴唇,道:“我刚进那间院落的时候,所看见的齐王之女的尸体。嘴唇是一种特别好看的颜色,非常艳丽,红润如玉,甚至好像会发光。”
陆小凤闻言,仔细回忆。但是他一个大男人,就算在男人中算是比较纤和精致的那种,也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女子唇色的习惯。
而且当时那已经是一具尸体,身上有巨大的伤口,血液恐怕淌满了全身,任凭陆小凤如何回想,也想不起来当时她的嘴唇是什么样子的。
方云汉已经问道:“会不会是沾了血?”
“不会。”薛冰很肯定这一点。
若是寻常女子,虽然在意妆容,但如果乍然见了一具开膛破肚的尸体,也不会如此冷静,偏偏薛冰本身也是江湖儿女,而作为神针薛家大小姐,对于各种色彩也格外的敏感。
薛冰说道:“那种艳丽的颜色,绝不是血液能够制造出来的,而且,我记得,大概过了十几息,我回头再看的时候,那种颜色已经暗淡下去了。”
陆小凤垂眸不动,猛然想到什么,双手一拍:“难道是子午芙蓉?”
方云汉道:“子午芙蓉又是什么?”
“我也只是偶然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据说是一种海外奇毒。”陆小凤说道,“这种毒药的时效只有几个时辰,据说是由某位贵妇人,调配出来,自己吞服之后,在床笫之间令自己的丈夫发狂,顺理成章的害死了丈夫,窃夺了家产。”
薛冰秀眉蹙起,道:“你怎么总能看到这种东西?”
陆小凤却不曾在意她的嫌弃,只道:“但是,这种毒药对于女子本身是没有害处的,而且过了时间之后,毒素甚至不会在血液之中残留,就算是验尸,也没办法把握证据了。”
“但是能给齐王之女下毒的人也少之又少。”方云汉说道。
“大将军是得到皇上赐婚的,所以有宫中的人来帮忙置办婚宴,新娘那边,也有宫里的太监、侍女帮着伺候。”陆小凤说到这里,已不必再说下去了。
皇宫里的太监、侍女,几乎全都有可能是曹忠贤的人。
“真是曹忠贤?”
方云汉心中还是有一点没有原因的犹疑。
他们说话之间,已经回到了客栈。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客栈里点上了灯,伙计正到门外面来把灯笼挂上,见他们三人回来,连忙招呼。
陆小凤吐出一口浊气,道:“也罢,无论真相如何,现在都不是处理的好时机。先休息吧。”
他打了个响指,走进客栈。“小二,准备热水,我们要洗澡。”
第79章 流血长夜
东厂人马在各处要道扼守的时候,刚离开大将军府的神拳将军庞虎,正急匆匆准备入宫,面见圣上,为雷震天辩白。
然而他马到中途,忽然街道侧面的一座茶棚底下,抛出一道黑影。
这一条黑影看起来是一匹布,柔柔无声,但跨过了三四米的距离,抽在庞虎座下那匹骏马身上的时候,骏马骤然一声哀鸣,四蹄同时一屈,跌倒在地。
庞虎的功夫不弱,马匹摔倒,他却没有摔倒,顺势在空中翻了一圈,安然落地,已经摆出了一套身经百战的拳法架子,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茶棚之中,语气惊疑,道:“流云铁袖!东厂什么时候还招揽了出身少林的高手?”
那匹摔倒的马,横躺在地,这才能够看清,它身体侧面已经直接凹陷下去,恐怕一侧的肋骨和内脏已全被粉碎,难怪死的如此干脆利落。
而将它击毙的那条黑影,当真只是一块布,是一条长长的衣袖,已经被收回茶棚之中。
庞虎的眼睛,能在战场千百把刀兵之中,认准一支迎面飞来的流矢,但他看不穿那个一身黑衣的人黑帽底下的面容。
他身体微微转动,调整着自身姿势,面朝那个黑衣人的刹那间,背后的墙壁轰然破碎,出现了一个一人大小的破洞,一对爪影连绵不绝的撕开空气,从中探出。
捕风,捉影,抚琴,鼓瑟,抱残,守缺。
庞虎惊悚回头出拳,双臂如同铁杵一般连续捣了出去,然而在那六式爪影的寸寸擒拿之下,从手腕到手肘,顷刻之间失去了所有知觉。
“少林龙爪~手~”
最后一个“手~”字吐出来的时候,庞虎的头颅已经离开了他的脖子。
到此时,一套龙爪手甚至还没有使完。
两个黑衣人急速离开,无头尸体被抛到小巷之中。
………………
大将军府之外的一座官员宅邸之中,几个将官正聚在一起,等着庞虎那边的消息。
他们本来想要一起进宫,但是因为都是将官,深夜同去,未免瓜田李下,惹人疑心,故而在此等候,也是要建立一个暂时的中枢,调动他们的人手,暗中搜寻大将军的下落。
他们本身皆具有一定纵马冲杀的能为,宅院外围也有一些得到信任的各大帮派好手在此顾守。
所以众人虽然焦急、忧虑,却并未有太多惊惧。
孰料,就在他们等待的过程中,窗外忽然有一阵风,竟然吹透了窗户,吹灭了屋里面的数盏灯火。
一霎那的黑暗之中,各帮派留在此地的护卫,几乎疑心自己见到了一条环绕此方屋舍的发光绸带。
那一道柔和柔顺的光华,一闪而过,没入窗户之中,再次掠出的时候,无论是将官还是护卫,已经没有一个活口。
黑衣人站在窗前,轻轻甩了一下手中那把在内力推动下发出微光的剑。
他从黑袍之中露出来的那一只手,苍白,纤长,有薄茧,指节处处分明,长剑之上,仅有的一点鲜血被甩落,整洁如新。
………………
“快,快备轿!”
兵部的杨大人府邸之中,头发花白的老者急急而行。
这位杨大人年纪不小了,之前在参加婚宴之后,提前离席,到入夜时分已经睡下,突然听到了大将军府传来的消息,连忙起身要入宫。
几个仆从和一个老管家扶着他,匆匆忙忙的走向院门。
那老管家额头上垂落汗珠,用袖子擦了一下,抬头的时候,惊讶万分的看到,夜幕之下,远处的屋顶上,有一个像是大跳蚤一样的东西,一跳一跳的,飞速靠近了杨府。
那东西每一次跳跃,好像都能跨过两三座屋舍,离得近了才隐约看出,似乎具有人形。
“那是什么?!”
老管家惊叫起来。
像是大跳蚤一样的人,轻飘飘的落在了这个院子里面,不过是一两个呼吸之后,就再度跃起,远远地离开了这里。
院子里的几个人,脖子已经全部被击断。
………………
夜色更深了,就像是一重重黑色的轻纱堆叠在京城上空,遮蔽了所有的光明,更隐约的让人透不过气了,风也低落了,雾气随之凝滞。
齐王府中,齐王之女的尸体已经被收殓到了一口名贵的棺木之中,换了一身衣服,身上擦洗处理过了,苍白的死人面孔被高明的手法化上了精致的妆容,看起来一如生时。
齐王手掌按着棺材边缘,默默的凝视着自己女儿的尸体,已经有很久了。
整座王府都很安静,所有的仆从都被驱赶回去,不许靠近这里。
东厂的人几乎在每一个高官王爵府邸之中都安插着一些探子,齐王府中当然也有,但是,今天齐王的悲伤将他们全部赶走,注定没有人能知道这里到底会发生什么。
扶棺的王爷,眼神之中有着真实的悲切,又好像有着更多令人看不分明的东西,那也是令人不敢看清的东西。
他好像比白天的时候显的更加苍老,头发和胡须也凌乱了,但是他的手很稳,站得更稳,就像是那些孤零零的山神庙里面,历经多少年风吹也不倒的神像。
齐王已全心沉浸在悲伤之中,他是不是不知道京城今夜会发生多么大的变故,他是不是不知道其他地方有多少鲜血抛洒出来,从温热变得冰凉。
他是不是也不知道,已经有许多人影投射在他的门窗上。
有人来到了齐王府中,来到了这间屋子外面。
直到从各处汇集过来的人影,几乎站满了门外这座庭院之时,笑书生从屋内的屏风后面绕出来。
他手上握着一卷新的铁片书简,似乎与之前偷袭雷震天的那一件别无二致,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件这样的武器。
笑书生还有心情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对齐王之女的死似乎毫不在意,只是他推开门之后,呼吸微变,盯着庭院中的那些黑衣人,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五个,右边鼻子连接到嘴唇的一块肌肉抽动了一下,像是发现了目标,急等着撕咬一番的野狼。
但是他没有动手,只是晃晃悠悠的绕到了庭院侧面的长廊之中,回头看着那扇被他打开的门。
庭院里站满了黑衣人,默然,无声,共同关注着那扇门。
齐王从门里走出来。
他一出来,整个庭院里的人,除了笑书生和最前列那五个以外,全部都半跪在地。
黑色衣袍之下露出了一片片微小的纹章标记。
那些纹章大概都只有蚕豆大小,但是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圆眼无眉,獠牙外翻,闻佛说法,依旧食人,正是夜叉面目。
齐王袖手,踏出房间的一刻,他的人,仿佛已经与这片使人感到压抑的夜色,融为一体,众人看他的目光,并非在看一个人,而如同看着一尊鬼神。
齐王,竟然就是他们的主上,竟然就是夜叉门主。
食人恶鬼,护法之神——大夜叉!
他扫视众人,眼中的一切情绪都被夜色覆盖,浅声道:“如何?”
最前列的五个黑衣人中有人开口。
“名单上的,一个不剩,已经全部斩除。”
这五个人站成一排,相互之间的距离并不算小,可是,却让人分不出来,这个声音到底是从哪一个人那边发出来的。
所谓名单,自然是他们今夜去杀的人,那可以说是雷震天一系中,位于京城之中的七成官吏。
只杀七成,并不是因为只来得及杀这么多,而是因为剩下的还有用。
齐王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却神色微默。
有风在他身边缭绕,吹起了他凌乱的头发,发丝向后。
他是不是到这一刻,又有了一种想要看见他女儿的冲动?故而以这发丝代替他去回顾?
他苦心经营数十年,夜叉门的势力遍布大江南北,纵然是洛阳一局被破,也不过折损数十分之一的力量,只是三个主事者的身亡有些可惜。
在江湖之中,在朝堂之上,都有人悄然的成了夜叉门的一员。
如果再有十年的话,他根本不需要闹出这么大的风波,神鬼难测之间就能铲除朝中所有的阻碍,让皇帝名正言顺的禅位。
既是九五天子,也会是江湖至尊。
可是他等不了了,他毕竟是人,他已经没有多少年的岁月,在各式女子身上努力多年仍膝下无子,还不能有人承接他这一段足踏紫禁的大业。
他还要为自己成功之后的大展宏图,留下至少十余年的时间。
夜叉门主,只得在这一局中,就葬送了仅有的女儿的性命。
但……他已不会后悔。
齐王的声音依旧安然:“既然如此,你们且散去,执行下一步吧。”
数十名黑衣人,皆施展出江湖上绝顶的身法,一个个悄无声息的离开。
齐王看着这些人离开,似乎能感受到他们心中澎湃的情绪。
这么多年以来,夜叉门主的行事一直十分隐匿,他本来没有必要直接召见这数十人。
但是他这一件大事已经成功了一半,即将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之前又经历了洛阳事败,他需要用这样的行事手段,用自己的真实身份来给他们更大的信心,去更有力的执行下一步。
况且这数十人,本来都是夜叉门中,在江湖一方最重要的成员,也早该对他的身份有些许揣测。
“你就让他们这么走了。”笑书生开口,语气中好像有点遗憾,“你不准备把那方云汉、陆小凤也铲除了吗?”
齐王淡淡说道:“他们既然过了洛阳之局,倒不妨再发挥一些作用。”
在齐王看来,方云汉等人,或许武力可赞、智力可勉,毕竟根基浅薄,皆非一方之主,影响不了大势走向,反而在接下来的计划中,颇有些可利用的地方。
无需提前为了处理他们,而冒着暴露更多实力的风险。
齐王说完,就转身回了那间屋子,笑书生也跟了进去。
庭院中再一次空无一人。
或许只有逐渐从乌云之中展露出来的月光能够知道,距离这处庭院约有百米的地方,花丛之中,隐藏着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蒙面人。
第80章 再不飞
隐藏在花丛中的这个人,是一个小偷。
他身上的衣服并不是传统的黑色夜行服,而是一种接近于地砖,接近于屋瓦的颜色,也很像是笼罩于深夜中的叶片,很具有迷惑性。
而且他的功夫很好,潜藏在这里的时候,非但能够屏住自己的呼吸,减缓自己的心跳,甚至能够让自己的皮肤衣物,有一种与身边的枝叶相近的摇动频率,即使是耳力最好的人,通过听觉来判断的话,也只会把他当成这些花草枝叶的一部分。
这才是他能够不被刚才庭院中那些人发现的原因。
能够有这样的手段,他自然不会是一个普通人,实际上,他就是江湖中人称偷王之王的司空摘星。
这是一个把偷当成了艺术的人,他并不缺钱财,也不会为了窃取财物而去盗窃,他每一次出手,往往是受人的邀请或者与人打赌,去针对那些王侯府邸、高手后宅之类的“禁区”。
半个月前,司空摘星一时来了兴致,潜入江湖四大名医之一的叶星士家中,偷走了他新为一个富商研究出来的助兴药物,等到叶星士没能如期交上那压榨身体的药丸,信誉大跌,司空摘星又出现在他家中,把那瓶药还给了他。
于是,叶星士就不服气,跟他打了这个赌。
赌司空摘星能不能在京城最热闹的时候,潜入当今皇叔齐王府中,盗取一件齐王的日常用品。
司空摘星自然应约。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在今天晚上这个最“热闹”的时候,潜入齐王府中,居然遇到了这样的一幅场景。
他吓得半死,却连一滴汗都不敢流出来。
直到庭院里那些黑衣人都走了之后,他还在花丛里面窝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这个时候,司空摘星已经不得不走,因为他的心脏没有办法再维持这么低缓的跳动,他开始需要较为明显的呼吸。
于是他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把周围百米之内检查扫视了至少有十遍,这才潜运功力,准备动身。
其实,司空摘星对自己的轻功一向很有自信,他认为就算是以轻功名满江湖的陆小凤,也未必就能够比他更轻灵、迅捷、巧妙,如果一开始就有上百米的距离间隔,他从不觉得有谁能够追得上自己。
之前之所以不动,一来是对齐王的身份感到太过惊讶,二来是,正因为江湖中有这种轻功的人很少,他怕他一逃之后就会被那些人发现身份,日后在江湖之中遭受莫名其妙的针对和追杀。
司空摘星的自信很有道理。
一个体重至少也在一百斤左右的成年男子,从完全身处于花丛中,到完全脱离了这片花丛,居然只有膝盖弯曲处的裤脚褶皱,碰到了一片叶子。
其他任何的枝、花、叶,都没有与他发生半点接触。
可是就在那一片叶子与他的衣服碰触,发出了跟一只蚂蚁爬行在树叶上也差不多的声音时。
至少在百米之外的那间屋子的门突然洞开。
一个人影就像是平移一样,上身不动,腿脚不抬,已拉扯着长长的残影,在骤然卷起的疾风之中飘过了门槛,越过了整个庭院,越过了长廊,来到了花丛之上,静静抬头。
从乌云之中洞射下来的半柱月光刚好落在这个人额头上,宛如虔诚佛子的一轮明光。
司空摘星像是一只受了惊的蜜蜂,在脚下这个人跨越了百米距离的时候,他也已经连翻了三个筋斗,在半空之中,滑出了四十多米的距离。
“贵客临门,何必急着走呢?”
额头被月光照耀的齐王,眉眼祥和,脚底踩在这一层花枝上微微一陷,一步跨出去,就已经把他和司空摘星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半。
他凌空一步,身影高过了此处的房屋和廊檐,慢条斯理的探出一只手,屈指一弹。
此时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仍然在二十米左右,六丈有余。
江湖之中,最近几十年以来,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能以纯粹的指力打出这么远的距离。
三十年前威震天下的天禽老人,用隔空指力在三丈之外打裂了一个核桃,已经被江湖人传为奇能。
武林高手的躯体,在内力未竭之时,谁不比一个核桃坚硬得多?
可是,司空摘星犹如一只炸了毛的狸猫,身体在半空之中猛然蜷缩,然后又急速舒展,筋骨伴随内力弹动着,居然在半空中根本无法借力的情况下,硬生生扭转了自己的前进方向,横向移出去将近五米的距离。
他做出这一番动作的同时,不知道藏在身上哪里的一个小包裹被弹出来,形成了一种金蝉脱壳的效果。
那小包裹里面,就是司空摘星在齐王府中偷走的东西,有一个小香炉,两颗明珠,还有一块玉佩。
那个包裹刚刚离开司空摘星的身体,厚实的布匹就被撕裂开来。
齐王的指风,居然真的隔了这么远还有足够的杀伤力,犹如一把钢刀,斩开了包裹。
不,他的指力要比钢刀更可怕,因为那个小香炉被这一缕指风击中,任是金铁所铸,仍然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个凹坑。
司空摘星横空转折,本来已经是轻功的极致,已经不得不降落换气,但是他的脖子一缩,已经把身上一件衣服脱了下来,居然就踩着那一件轻飘飘的衣服,再度飞纵。
一件衣服在半空中无所凭依,能够提供多少力量?这司空摘星的轻功,跟飞行到底还有什么区别?
就连司空摘星自己也为他这一下子的应变感到得意。
他自认是神来之笔,身体已经越过了齐王府最外侧的围墙,不免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松懈。
司空摘星来到了围墙之外,半空中的齐王,也来到了围墙下。
齐王面目仍然平和,刚才弹出了食指,如今弹出了中指。
中指弹在墙壁上。
墙壁的另一面,足尖点地想要再次飞起的司空摘星忽然喉头一突。
他的喉结像是要从内部冲破皮肤,突然往外凸起了将近一寸,而他后颈的对应部位则是凹陷下去。
他的颈椎被击断了,思维一瞬间就变得混乱起来,他感觉自己还在飞,可是他的身体在降落、在跌倒。
司空摘星面朝下,扑倒在围墙之外。
齐王在围墙内收回了手指,他的指力透过墙壁,刚猛无比的一击打杀了司空摘星,但墙壁上没有出现半点破损。
在他背后,那个被撕裂的小包裹之中的几样东西,这时才从半空中落下来,落入花丛中。
笑书生赶到。
齐王转身回去,只留下一句话。
“把尸体处理了。”
笑书生翻墙拿回了尸体,用化尸水把司空摘星变成一摊黄色的脓水,冲入了阴沟。
他还去把那个破了的小包裹捡了起来,连同司空摘星留下的衣服,两颗明珠一个玉佩,全部带走。
偷王之王最后留在世上的痕迹,就这么消失了,从头到尾,王府之中,没有其他人听到了任何一点异常的响动。
第81章 乱象已成
夜色逐渐变得稀薄起来,清晨的光晕浮动在京城之中,让一切都逐渐变得明晰,却也把夜间的最后一抹寒意激发。
分明已经是四月,方云汉坐在客栈屋顶上的时候,还是能够清楚的看到自己口中吐出的白气。
他坐在屋脊上等待着日出,同时也在思考着。
本来自忖身负两大神功,方云汉总觉得,此间应不存在功力比他更深厚的人,绝症也已经祛除,所以他的心情一直要比上一个世界显得更轻松、散漫。
在将军府中出手的那一次,却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功力对于这个世界的顶尖高手来说,还不足以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诚然,自身内力仍是比他们更胜,却会被他们数十年精心打磨的战斗招法和反应所弥补,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分出胜负。
加上之前五里香酒楼的遭遇,方云汉心中已重新寻回了一些紧迫感。他要在京城这一局之中自保、获胜,还是要更有进取心一些。
此时,他就在思考将两种功力同时运行的事。
因为一以贯之神功和嫁衣神功的运功路线有颇多重合之处,有时候,同一条经脉之中,要有两股内力并行,却要保证这两股内力的运行速度仍然各具特色,不会相互干扰,以至冲突。
在五里香酒楼中生死一瞬时,他做到了两套功法并行,但,还没有办法在实战中时刻保持这一点。
这是武侠人物模板也不会给他带来的东西,需要自身的摸索和练习。
就在他静静运转功力时,屋顶上传来轻微的声音,有人来到他身边。
方云汉睁眼,转头道:“你也来看日出吗?”
薛冰手拢了一下裙摆,在他身边坐下,好整以暇转过头来,以手支颔,道:“我是来看你。”
她语气温柔,似乎一池酝酿了酒意的春水。
方云汉大大方方与她对视,身体转过来一点,道:“那就看吧,反正也看不了多长时间了。”
面含微笑的薛冰神色微变,道:“你要走了?去哪里?”
“不是我要走,是你要走。”方云汉看了一眼东方破晓的天穹,道,“我和陆小凤,已决定要管京城这里的事情,等我们找到头绪继续深入,必然会面临更危险的状况。如果你还留在我们身边的话,到时候只怕会使我们三人情况更糟。”
薛冰面上浮起了一团红晕,气恼道:“你觉得我是个累赘。”
方云汉温声细语:“不,我是说,也许会因为太过担心你,而使得面临危局之时无法全心凝神。”
薛冰两颊更显殷红,但是神色已经截然不同,道:“你在关心我。”
方云汉笑道:“你也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不关心你。”
薛冰咬唇,有些不甘,道:“你会去看我吗?”
“如果有机会,会的。”
方云汉目光湛然,一如朝阳。
薛冰从中看不出半点敷衍,于是她笑了:“好,那我现在就走。”
“你走的时候最好再略做改装,扮的不那么显眼,离开京城之后直接回家,以减少遇到更多事端的可能。”方云汉又叮嘱两句,道,“对了,你不跟陆小凤道个别吗?”
“不必了,我已经听到了。”陆小凤落在屋顶上,他不是从客栈里翻上来,而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不过一直对他显得有些针对的薛冰,这次见到他,居然笑意不改,还主动抬起手打了个招呼,道:“后会有期了。”
陆小凤微微一怔,看着薛冰的身影没入屋檐之下,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她确实已经看开了,甚至已能将我当做朋友了。”
既然转到了朋友的位置上,却也很难再恢复往日的关系了。
“我本来觉得你们两个还算般配,不过如果你们当朋友的话,倒也不错。”方云汉双目似阖非阖,一部分心力继续关注体内的功力运转。
陆小凤长叹着在他身边坐下,道:“你当真看不出来薛冰对你有什么意思吗?”
方云汉仍然半闭着眼,不以为意:“她,似乎是有点喜欢我?”
陆小凤忍不住说道:“你既然知道,怎能拒绝的了她的主动?”
“因为我只把她当朋友啊。”方云汉说道,“我看她的时候,就像是游人在看一朵花,战士在看一幅画,固然欣赏,却并非是愿意长伴、天作之合的那种喜欢。”
陆小凤欲言又止,只好再叹:“你也太清醒了吧。”
“难道你觉得京城现在的这个情况,很有风花雪月的氛围,很容易让人迷醉吗?”
方云汉终于正眼看他,语气严肃,“我让薛冰离开,一来是担心她的安危,二来是担心你。经历绣花大盗的事情之后,如果薛冰仍处于这危境之中,你真的还能够尽情的发挥自身的长处吗?”
陆小凤笑了一下,道:“你可以放心,我现在已经明白了,释然了。”
他本来跃上屋顶时候,眉宇那一抹倦色似乎也被洗掉,已经斗志昂扬。
任何人去赴一场探险的时候,绝不会需要一个状态不佳的队友,也绝对会期待一个发挥超常的朋友。
方云汉看他这个样子,笑道:“那你是先把薛冰送到城外,还是先说一说你昨天晚上去干什么了?”
陆小凤看了一眼客栈前的街道,仍空无一人,即道:“我昨天到皇宫周围去等着,准备探听那些为雷震天求情,或急等着攻讦他的人,看他们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面貌,以此加强对局势的判断。”
“但是我刚到那附近,就被东厂的人拦了,曹忠贤亲自坐镇,我只能离远一点看,却发现,身处于京城且属于大将军一系的官员,昨天连夜进宫的很少,最有分量的庞虎将军、兵部尚书等人,都没有出现。”
“想必昨天晚上,一定是曹忠贤一系的人在皇帝面前大获全胜,今天早上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他们已经要四处散发通缉令了。”
陆小凤拿出一张折叠的纸,交给方云汉。
第82章 曹忠贤的自信
方云汉看着那张通缉令,神色微妙。
这通缉令上,看似是提到雷震天犯下大罪之流,但其实颇有些语焉不详,字里行间缺了几分斩尽杀绝的力度,甚至大将军府中的其他人也只是下狱,尚未有严刑惩处。
这显然不可能是东厂留下了余地,而是皇帝的手笔。
这也难怪,之前方云汉与狼将同行的时候,了解到不少有关于雷震天的事迹。
十二年前,还是先帝在位时,北境生乱,朝中以当今天子的舅父为帅,领大军出征,结果却屡战屡败,受困于一隅,正是雷震天率兵驰援,一十三战全胜,击退敌军,一路追出长城,深入敌方腹心,威震四夷,也解救了那位元帅。
七年前,先帝驾崩,皇位更迭,雷震天接旨,孤身回返京城,也在当今天子继位一事中出了不少的力。
如果能有一个面见皇帝辩解的机会,相信这个皇帝是会帮雷震天一把的。
只不过雷震天终究没能及时入宫,且大明宗室万千,如果连齐王之女这样的皇族身亡,都不立刻追缉,皇帝也会有些难做,最后就弄出这么一份通缉令来。
这一点的恩德,到底能够维持多长的时间,很难说,对于雷大将军一系剩余的人来说,形势之严峻,仍是在不断恶化。
方云汉和陆小凤谈话的时候,薛冰已经装扮好了,准备离开,他们两个就一起下去,送她一程。
不料,在他们把薛冰送出城,回来的时候,却连续听到了震撼的消息。
昨天晚上,一夜之间死了十几个在京的官员。
其中,甚至还有神拳将军庞虎、兵部杨大人那几个,已可以算得上是朝廷大员的人士。
他们死因全部不清不楚,只能知道是被人暗杀,而官府尚未掌握任何关于凶手的线索。
这些死者,全部都是雷大将军一系位于京城中的股肱力量。
昨天大将军府上才发生了那件大事,接着晚上他们就死了,凶手其实已经呼之欲出。
除了曹忠贤,还能有谁?
这一次,不仅是雷大将军一系剩余的人,连许多平时努力保持中立,甚至有时还与雷大将军有些龃龉的官员,都义愤填膺,一同进宫面圣。
雷大将军发狂杀死齐王之女,这件罪责无可辩驳,纵然他是大将军,做出这种几可等同于蔑视君王的大逆不道之事,也可算罪不容赦。
东厂可以查封大将军府,可以通缉雷震天。
但是庞虎和兵部尚书这些人,分明未有罪责在身,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东厂的人手里,令朝中人人自危。
以前东厂纵然跋扈,对上大臣的时候,总还要罗织诸多罪名,一层层的步步进逼,最后才能动手,现在扳倒了雷大将军之后,却是彻底无法无天了。
接到消息的东厂大档头贾富贵、二档头刘纯、掌刑千户曹飞,齐聚一堂,一直等到日过中天,才等到了从奉天殿回来的曹忠贤。
曹忠贤眉头紧锁,步履之间仍然虎虎生风,他一进来,看到三个得力手下齐聚于此,立刻呵斥道:“你们都到这里来干什么,让你们搜索城中各处,难道已经找到雷震天,擒拿回来了吗?”
三人诚惶诚恐,贾富贵道:“厂公,我们是听到对您不利的风声,忧心宫中的情况。”
“不利的风声。”曹忠贤冷哼一声,在堂中那张大椅上坐下,“你们也以为那些人是本督动手杀的吗,我有没有调动人马,你们三个还不清楚吗?”
他在宫中跟那些大臣纠缠到现在,被皇帝明里暗里敲打,回来的路上,看到东厂的那些手下,眼中敬惧之外,竟然也有一点别样的神情。
居然就连他的手下也怀疑是他调动了什么暗藏的力量,去杀了那些人!
曹忠贤气怒难言。
他确实有心趁着这个机会,把雷震天的派系连根拔起,也确实在追杀雷震天的时候,心中升起了得意的情绪,但他还不至于就此失了方寸,真觉得无法无天。
要对付那些人,曹忠贤并不急在一时,更怎么可能使用这种有百害而无一利的手段。
可是所有人都觉得他志得意满,冲昏了头,做下这些事情,那么即使是他,也只能在明面上尽力脱罪,而无法在暗地里消除这些人的疑心。
曹飞沉默不语,却很有眼色的奉上一杯温茶。
贾富贵趁着曹忠贤喝茶的时候,开口道:“我已经去看过那些人的尸体,杀他们的绝非是一个人,而是一帮早有预谋的高手。既然不是我们东厂,也不可能是雷震天的手下自相残杀,那这次从大将军府的事件开始,恐怕背后还有一只黑手。”
曹忠贤喝了几口茶,已经把怒气抚平不少,语调也缓了一些,道:“我在宫中应付那些人的时候,也已经把这些事情细细的想了一遍。你们几个还记得,隐形人组织总部所在的那个海岛吗?”
提到当初的那一战,贾富贵等三人眼中都生出几分战栗之色,那绝对是他们有生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场大战。
曹忠贤见他们三个同时点头,道:“那你们难道就不觉得,当时他们总部那些人,居然没有撤离那个海岛,这一点很值得怀疑吗?”
隐形人组织的触手能够伸到太平王府,怎么可能在京城中完全没有耳目。
大将军府和东厂的行动再隐蔽,也无法掩盖太平王世子已经暴露的事实,这必然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所以当时曹忠贤他们的行动,其实并没有想过要把对方一网打尽,只是想要摧毁一些没有来得及转移的东西,大大的打击这个组织罢了。
谁能料到,他们真的跟对方总部高层来了一场硬碰硬,各自损失惨重。
贾富贵目光一闪,道:“我们上岛之时,岛屿周边还有一些船只的残骸。”
“不错,他们的船,在我们去之前全部被毁了,所以没能及时撤离,而且,我跟雷震天对付那个自称吴明的首领时,发现他身上其实有旧伤,应当已存在一个月左右,他自承曾与一人两败俱伤,击伤对方心脉,而自身耳目、肾脏受损,昏沉半月,方得振作。”
曹忠贤吐出口腔中油茶水带来的热气,哼道,“可惜当时兵凶战危,面对那样的高手,谁也不可能留手问个清楚。但是事后清点,我记得你们曾发现,岛屿上的财富,要比账面上缺失了一部分。”
贾富贵点头,道:“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暗中监察,没有发现太过明显的大股不明财富出现的现象。”
曹忠贤漠然道:“你们说,这世上最能收钱,最会花钱的是什么人?”
贾富贵与刘纯,曹飞各对视一眼,小心翼翼道:“江湖中那些武功高,地位高的人,往往追求最上品的享受,懂得收拢大笔钱财也懂得花钱,而且他们一贯挥金如土,即使是接收了不明来源的钱财,花出去,我们也未必能够发现。”
曹忠贤面色不动,端着茶盏说道:“还有呢?”
“还有朝中文武百官。”曹飞说道,“要说最懂得收钱,最会花钱,莫过于朝中的某些人,尤其是投奔东厂的那一批。”
他直言不讳,道,“这些人的钱财走向本就颇多阴私,我们也难以尽数理清。”
曹忠贤面无表情地放下茶盏,道:“是啊,我收下了多少珍奇的玩意儿,值多少钱财,我自己都算不清楚,以此推之,别人难道就不能收买这些逐利之徒?齐王之女身边负责照顾的那些太监、宫女,就先该拿了。”
二档头刘纯道:“厂公既然早就料到这一点,当日在大将军府中……”
“你是觉得我反而应该保住雷震天,维持这个相对稳定的局面,让暗处的人不敢轻动?”
曹忠贤冷笑道,“暗处那人确实图谋不小,但是,雷震天也是不世大敌,他跟我作对这么多年,你看除了昨天的那件事情,还有哪里有过这么好的机会。如果错过了昨天,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我怎能错失?”
呼!
曹忠贤背后绣着神兽狴犴的暗色披风一卷,起身向前踏了几步,道:“况且,我除掉了雷震天,在朝中就更施展的开,京城可说是我们东厂的大本营,到时候难道还应付不了试图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辈?”
“世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经过这一遭,那暗中之人必会有所动作?”
曹忠贤在堂中踱步,最后停在门前,迎着日光,充沛的内力使他周身衣袍,都仿佛置身于劲风之中,威风凛凛,“无论接下来他是在朝中动手,还是以江湖的手段铲除我的臂助,都必定会逐渐浮出水面,到时候就是我们抓住脉络,摧其首脑之际。”
他这一次虽然因为庞虎等人的事情受到了一些打击,但只是大变之中的一点难顾之处,他仍然很有信心,这是数十年朝野生涯无往不利,用事实培养的自信。
对方既然已经开始露出獠牙,就躲不过老猎手的眼睛。
“哼,我倒要看看,论朝堂上舞权弄术的手段,谁能压得过本公。”
贾富贵等三人看着曹忠贤的身影,皆暗自点头,心中深为之折服。
此时,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有缇绮来报。
“督公,南海飞仙岛,白云城主叶孤城,向您下了战书!”
第83章 月圆之约
“你说什么,叶孤城居然向曹忠贤下了战书?!”
陆小凤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直接失声惊叫。
方云汉看着他的模样,道:“你难道觉得曹忠贤的剑法,不配被叶孤城挑战?”
“不是这个道理。”陆小凤摇头。
曹忠贤的九尺断肠剑,固然是天下一绝,但他并不是个纯粹的剑客,他的恶名,远远大于他的剑法声名。
而且他还是东厂厂公,权倾朝野,什么人敢只为了论剑,就去招惹他?
陆小凤想了又想,最后说道:“只是,从前我总是觉得,叶孤城如果有一天,要大张旗鼓的向另一个剑客下战书,那另一个剑客应该是西门吹雪才对。”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是当今江湖中最有名的两大剑客,他们或许也是最纯粹的两个剑客。
因为这两个人是单纯以自身的剑法名扬天下,而且两人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说,他们都爱穿白衣,他们都对“剑”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热诚。
也许上天降下他们两个的时候,就已经安排了,使他们如同宿命的双星,高悬长空,只有击落对方,才能焕发更惊艳的光芒。
“我不但想不到叶孤城会先去挑战曹忠贤,更想不到,他居然会把约战的地点定在那里。”
陆小凤看着刚才由花家的伙计送来的那一封消息。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
叶孤城竟然要在紫禁城的最高处,在奉天殿顶上与曹忠贤一战!
陆小凤思索道:“难道是为了让曹忠贤不得不赴战吗?”
方云汉面露沉吟之色,他现在是越来越肯定,京城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有隐藏在暗中的另一方势力推动。
叶孤城这个角色,在原著中也属于反派,虽然在这个与原著有太多偏差的世界里,不能单靠着文字上得来的人物印象做判断,但是叶孤城这一场约战,实在是太反常,也太巧了。
让方云汉来看的话,这一场约战有问题的可能性在九成以上。
陆小凤虽然没有方云汉这么肯定,却也足以从这过分巧合的事件之中,嗅到一些不寻常的味道。
“咱们先设法找叶孤城。”
方云汉道:“你准备怎么找?”
“我在京城也有一些朋友,算是地头蛇,想找某个外来者,请他们帮忙准没错。”
………………
四月初八这一天,叶孤城向曹忠贤下了战书,约定四月十五在紫禁之巅一战的消息,大概只用了两个时辰就已经传遍京城。
并且飞快地通过快马、信鸽等方式,向其他地方蔓延。
………………
东厂内,曹忠贤审视着那份战帖,面色阴沉。
贾富贵道:“这个叶孤城实在是胆大包天,厂公,我立刻派人去白云城,把跟他有牵连的人全部拿下。”
贾富贵这话其实也是表个态度,他心里多少知道,这种法子对叶孤城是无效的,因为他没有儿女,父母也早没了。而仅凭东厂部下,显然不可能把叶孤城本人捉拿回来。
曹忠贤冷冷道:“不用了。这叶孤城,目无君上,竟然想要夜闯宫廷,已是十恶不赦之徒。你们现在继续搜寻雷震天,到了那天晚上,则提前在宫中部署好黑衣箭队和火枪兵,等他来了,则一拥而上,把他碎尸万段。”
寻常东厂的手下对付不了叶孤城,但到四月十五那一天晚上,由这一批核心精锐布下十面埋伏,以曹忠贤本人为首,要杀叶孤城,不是什么难事。
“遵命。”
就在贾富贵等三人想要离开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问候。
“曹公公。”
随着这一声问候,一行衣着华贵的人走了进来。
这群人一个个步伐轻盈,呼吸之间气息绵长,显然都有不俗的武功造诣,他们也是这皇宫之中,少有的与东厂关系较为泾渭分明的人。
这些人,正是专门负责保护皇帝安全的大内高手,为首的是潇湘剑客魏子云。
曹忠贤一看到这些人进来,已经想到了许多,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不过这种难看的脸色只维持了一瞬间,他便恢复了从容,仿佛任何可能出现的困难都不能真正的难倒他,最多是使他多费一些力气罢了。
“圣上有口谕。”魏子云说道,“曹公公的剑法武艺,名传已久,才能引得江湖中人不惜自身,只求一会,深宫清寂,不妨允准此事,一展绝艺。”
曹忠贤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等听完了这段话之后,他还未做反应,魏子云已经先露出了友善热忱的笑容,道:“公公,这也是圣上的恩典,正显出圣上对你的剑法极为嘉许,下官就先在这里祝公公旗开得胜了。”
“好说。”曹忠贤也露出浅淡的笑来,道,“只不过,纵然我和那叶孤城单独一战,为了圣上安危,宫廷重地还是要做一些布置的。”
“这个自然,我们必定配合。”魏子云连忙应承,又顺势说道,“可是,圣上仁厚,不但允准了这一场挑战,更加格外开恩,叫我们可以选六位江湖中最有名望、最有美誉的高手来观战。”
曹忠贤含笑点头,道:“贾富贵,你们听清了吗,到时候万万不可为难那几位江湖名宿。”
“是。”贾富贵上前接话,对魏子云说道,“不知道到时候是几位亲自去迎接,还是有什么信物给那些人带进来?”
“圣上已经考虑到此处,特赐了六条当初波斯进贡的变色绸带,作为那些人的信物。”
魏子云取出几条绸带握在手里,这些绸带的材质看着就极其柔顺,而且在光线之下,不同的地方竟焕发出不同的色彩,位置稍微变化,这些色彩的深浅也随着改变,看着十分绚丽。
“好。”贾富贵点头。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魏子云等人欠身道别。
他们离开东厂之后,众多大内高手里有人说道:“可这六条绸带到底该给谁,也是个大难题啊。”
魏子云头也不回地说道:“好在约战只在几天以后,隔得太远的人不用考虑。”
“即使如此,因为之前大将军府婚宴的事情,京城周边的武林人士可比往常多了好几倍,不乏一些历史悠久的大派高手逗留。”魏子云身边的一个人皱眉说道,“不如我们寻一个人把这差事托下去,到时候要真有什么变故,也好推掉一些责难。”
他们一行人走在宫墙之内,步子平缓,话音只局限于周边数人以内,也不怕旁人听了去。
最先开口的那人说道:“谁敢接这种差事?”
有人道:“我听说陆小凤……”
“不行。”魏子云断然拒绝,“大将军府那件事情,陆小凤牵扯其中,这次如果给他进宫的机会,恐怕他本人就会弄出些乱子了。这些事情还是要你们亲自去做,反正,如少林、武当,就先能各占一个名额,再选几个像木道人那样淡泊名利,绝不会惹事的……”
这群大内高手在低低的议论声中逐渐走远。
东厂内,曹忠贤眼神暗沉,吩咐道:“启用京城里所有的暗子,最近任何一点不同寻常的举动,全部都要汇报过来。”
贾富贵道:“厂公的意思是,包括那些从埋下去之后就不曾启用过的人?”
“我说的是所有!”
第84章 阴差阳错
四月初九。
东厂大档头贾富贵换了一身常服,手里抓了一把折扇,犹如京城里最常见的那种公子哥,悠哉悠哉的往京城北侧走去。
他面白无须,但相貌不俗,也不显得阴柔,反而更添了几分像是从小保养出来的贵气,走动的时候,面上常带着三分温和笑意。
任何一个人看到他这幅样子,都不可能把他跟凶名昭著的东厂联系起来。
不过看似悠哉的贾富贵,心底里却有一点急促。
他昨天晚上才启动了京城中所有的暗子,没想到今天早上就收到了暗号。
那是最高等级的暗号,在东厂内部也只有大档头能够看得明白,是说有一件关于反常之事的东西,放在了东厂内部早年间设定好的第九处联络地点。
其实,这么短的时间就有了线索,总让人觉得好像有点不真实、不靠谱。
但是会使用这种暗号的,都是东厂最高等级的一批暗子,他们自从潜伏下来之后,任何事情都不会直接向东厂报告,平时就以自己明面上的身份,以完全正常的姿态来生活。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次,只会给东厂传递一次情报,此后余生,不管是生是死,都跟东厂没有关系。
这样的人传递过来的消息,再怎么样,都是要亲自去看一看的。
于是为了保密,贾富贵孤身去往城北一处荒废已久的宅子。
他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走过通向那处宅子的最后一处拐角的时候,那里蹲着的几个乞丐中,有一双眼睛忽然死死地锁住了他。
贾富贵走到那处宅子前面,取出钥匙,打开了表面已经有些生锈的大锁。
这处宅子荒废了八年,也只是为了今天这一次用途,一次之后,就会被官府的人以绝对正当的名义推倒重建。
宅子里先是一处荒草丛生的院落,穿过院落直入厅堂,左转,过了一扇门户之后就进入后宅。
后宅从左到右,共三间房,门窗上也都堆满了灰尘,挂着许多蛛网,从外表上看,全是很长时间没人来过的样子。
贾富贵转到第三间房的侧面,推开窗户,翻身进去。
空空如也的房间里,只有一根根细长的绳索连接着四面的墙壁,有的位于地面,有的从横梁上悬下来,看起来只是一片残破的景象。
实际上,如果有人不从这特定的窗户里面进来,也不知道翻入窗户之后的特殊步伐,就会触动整个屋子里的机关。
这机关在爆发出对闯入者的杀伤之前,会先毁了存放情报的地方。
好在贾富贵虽然没有来过这里,却对一切熟知于心,他的步骤没有一点错误,从东南方墙角的暗格之中,取出了情报。
一张纸条,和一个小小的香炉。
贾富贵先取出纸条,那上面写明了这个香炉是从何处取得,又为何会被评为反常。
“竟然是……”
嘭!!
这个房间的大门陡然被踹开,有人闯入其中,一脚就踩中了至少八个机关的触发细绳。
贾富贵连忙先把小香炉抢出来,再回头看去。
突兀闯入的这个人蓬头垢面,看不清面貌,身上还套着厚厚的破麻袋,十足的乞丐模样,但是当整个房间里各处机关发动,数十支暗器,上百毒针一定喷吐出来的时候。
一抹乌光从破麻袋底下揭开。
浓重的血腥味伴着如同半夜鬼怪呜咽的声音发散开来。
所有的机关被一把飞速旋转的斧头破开。
“贾~富~贵~”
就在这个乞丐模样的怪人提着斧子向前迈步的时候。
地面石砖忽然陷落,露出一个布满了尖刺的地坑,横梁上四个角的气孔同时喷吐出浅绿色的毒烟。
贾富贵一个翻身窜出了窗户。
紧接着,他背后那扇窗户爆碎开来,毒烟狂卷而出。
一个高大的黑影后发先至,从贾富贵上空越过,落在他面前,猛然扭头,那一张布满污垢的脸几乎贴到了贾富贵脸上。
“雷震天!”贾富贵想要抖手打开折扇,他的折扇之中暗藏了二十七根毒针,只要有那么一瞬间的喘息,他浑身上下二十六种精妙的暗器都能得到发挥的机会,便能逃到大街上,呼叫东厂的人接应。
可是他的手刚一动,雷震天的眼睛就落在了他手上。
贾富贵立刻僵住了。
他曾经多次听曹忠贤评价过,说雷震天杀气盈野,堪称是天生的将星,别人以为鬼斧神功为他更增杀气,其实鬼斧神功不过是让他与生俱来的禀赋有了发挥的渠道。
贾富贵从前不能理解这样的评价,可是现在,当他感受到那种被看了一眼就手腕酸麻,完全不受自身控制的恐惧时,他心中涌起了一点明悟。
就像是饿狼捕食兔子,公鸡啄食蜈蚣一样,哪怕没有武功,这种人就是能对其他人造成一种本能的压制。
“曹老狗,居然敢一气杀了庞虎,林友,苏志,杨轩……一只脚入了鬼门关的老东西,真是恨不得早早把另一只脚也踏入地狱……”
雷震天眼神呆滞,盯着贾富贵的那只手,好像有几分不清醒,吐字极快,根本听不清到底说了些什么,但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陡然拔高。
“就先拿你的命来为那老狗开道!”
在这一声高喝中,雷震天好像恢复了更多的清醒,他的气势也发生了变化。
大汗淋漓的贾富贵就在这变化造成的一点破绽之中,夺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拼尽全力向旁边躲闪并大叫。
“杀那些人的是……”
呜!!!!
血水四溅,叫声戛然而止。
雷震天劈出这一斧头之后,整个人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几步,把斧头收拢到破麻袋之下,趁着最后一点清醒,去寻找下一个躲藏的地方。
数里之外,方云汉和陆小凤几乎不分先后的放下茶杯,对视一眼,掠出客栈。
他们捕捉到了一种传到这里时已经变得细微,但仍然绵长的声音。
在大将军府婚宴那一夜,这种独特的鬼哭斧声,还深深的烙印在他们的脑海中,根本不必去想,记忆已经自动把这两种声音对号入座。
不过等他们赶到发出那个声音的地方时,那里只剩下一具死相凄惨的尸体。
“贾富贵。”陆小凤一眼就认出了尸体,上前几步仔细观看。
从贾富贵的伤口来看,显然是被雷震天杀了的,但问题是,贾富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偏僻的地方?
方云汉已经在这间宅子里转了一圈回来,道:“他应该是一个人来的,却不知怎么遇上了雷震天。”
陆小凤蹲下去拿走了贾富贵手上的一个纸条,那纸条已经完全被血水浸透,墨迹晕染开来,看不出原本写了什么。
方云汉见了,道:“看来他可能是到这里与什么人进行隐秘的联络,却碰巧被雷震天遇到了。可惜,看不出雷震天之后往哪里去了。”
陆小凤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半晌,也无法猜出其中任何一个字原来的模样,只好放弃,把目光放在了另一样跟贾富贵的尸体格格不入的东西上。
一个小香炉,做工和材质绝对是珍品,但是京城高官显贵太多,能用得起这东西的人也不在少数。
方云汉把那个小香炉拿起来,揭开盖子,检查了一下内部。
因为香炉转动,陆小凤看见了香炉上的一个凹坑,眼神遽变。
陆小凤匆匆站起,伸手说道:“给我看看。”
方云汉把香炉给他,陆小凤盯着那个凹坑,久久不语。
方云汉也看见了那个凹陷处,却看不出什么,只道:“这应该不是雷震天留下的痕迹,也许就是贾富贵来秘密联络的时候,要一并取走的东西。”
“这是少林的一指禅。”
陆小凤把自己的手指塞进那个凹陷的地方,道,“我本身精于指法,所以对武林各派的指上功夫也最为上心,曾经专门探研。”
他掂了掂手里的香炉,“这个香炉的炉壁很薄,普通人拿根棍子抽一下也能打瘪,但是在瘪下去的同时,必定会把炉壁打破,可现在这个炉子被打出了足可容纳一个指节的凹坑,还没有破开。”
甚至,以陆小凤自己的手感来看,这个凹陷的位置太圆了,内部又太光滑,恐怕不是实物击打出来,而是以指风击中,造成这样的现象。凹陷的最深处还有一点被灼出的灰屑,这全都是一指禅功大成才会有的痕迹。
“我当年听说,少林内部已经有几百年,没人能把一指禅功练到大成,这功法是秘传,而且还有许多没有记载于秘籍上的关隘,一般的少林武僧和俗家弟子甚至没有学这门功夫的资格。”
陆小凤喃喃道,“这个人一定跟少林的渊源极深,却在江湖中没有流传过半点相关的消息,如今又这么凑巧的出现在京城……”
“看来是东厂的人也发现了暗中有人捣鬼,这是他们找到的线索。”方云汉一锤定音。
像是这种武侠世界,幕后捣鬼的人是绝世高手,几乎可说是一种定律了。
陆小凤默默点头,心中却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祥预感。
这个幕后之人一指禅功练得如此高深,行事作风也隐蔽到极点,绝不会是闲来无事打中这个香炉,应该是向某人出手,却被闪过,才会误中此物。
那,什么样的人,才能闪过这种高手的一击?
第85章 千里之行如奇谭
“咳咳咳……”
雷震天在一间点了蜡烛的低矮小屋子里醒来。
他刚一清醒过来,手掌已经摸到了斧头的柄,心中为之一安,当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紧绷的身体更是放松了许多。
“将军,你醒了。”
从门外走进来的,是端着药的王突,他身后还跟着吴奔、郑豕。
现在这三个人都没有穿着那一身显眼的盔甲,换了普通百姓的打扮,王突看起来居然是个有些文雅的年轻男子。
雷震天在吴、郑两人的搀扶下坐起,察觉背后的伤口已经上了药,缠好了绷带,道:“这是哪里?”
“这是壬字号密屋。”王突把药递给雷震天,说道,“这几天我们一直悄悄在城中寻找,今天早上的时候,发现将军昏倒在乙字号密屋附近,就把你带回来,并转移了藏身之处。”
雷震天原本不太清醒,没有办法确认他去往乙字号密屋的过程中有没有留下蛛丝马迹,王突的应对非常正确。
这些密屋,本来都是当年皇位更迭的时候,雷震天的三个总管未雨绸缪,为他准备的,之后这些年来也从来没有废除,如期的暗中派人更换其中储存的粮食和药物。
这次真的用上了。
雷震天喝完药之后,定了定神,说道:“我记得好像听说庞虎、杨轩他们,都在婚宴那天晚上,被东厂的人杀了?”
其余三人默默点头。
雷震天神色更显的低落一些,道:“狼将,也死了?”
虽然他事后回想只有一些很模糊的印象,但是他清楚地记得那一斧子砍在了狼将身上。
其余三人这下更是无声,连点头或摇头的动作也没有,过了许久,吴奔才“嗯”了一声,道:“我们已经把狼将下葬了。”
雷震天剧烈的咳嗽起来。
王突连忙上前道:“将军你背后的伤口失血过多,身体里好像还有余毒未清,必须先安心静养,才有机会去斩杀罪魁祸首,真正的为狼将报仇。”
“我明白。”雷震天平息了咳嗽,闭眼,手指轻轻敲打着斧头,道,“你们带我直接走了,事后有没有探查过,在发现我的地方,附近有一处留有战斗痕迹的废宅,里面应该有贾富贵的尸体。”
“我后来悄悄登高探看过,东厂的人已经把那里封锁,没敢靠近。”吴奔说道,“将军,怎么了?”
“贾富贵孤身一人,做百姓打扮到那边徘徊,很不对劲,可惜当时我没等他把话说完。”雷震天顿了顿,又道,“也罢,东厂的事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不必冒险再探了。”
“将军,这几天还发生一件大事。”吴奔说道,“白云城主叶孤城约战曹忠贤,而且把战斗的地点定在了奉天殿顶上,就在四月十五夜。”
雷震天此时完全清醒,虽然面色苍白,唇色如纸,却比癫狂的时候多了太多沉稳的气度,道:“你觉得这是个机会?”
吴奔连连点头:“正是,而且我听说,圣上不但要求曹忠贤孤身应战,还允许一些武林中人去围观,虽然人数不多,但这种好时机,千载难逢。”
雷震天本来有些犹豫,想要等伤势再恢复一些,自己创造一个机会进宫,而不是在身受重伤的状态下,掺和到这种可能出现的混乱中,不过,当他想到这一次事件之中死掉的那些人,心下就犹如被烈火灼痛。
那些人,有高风亮节的同道,有生死相托的战友,是他数十年的生涯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如今就这么支离破碎,实在让他已经有些难以忍受。
沉思数刻光阴后,雷震天缓缓点头,道:“好,那就为四月十五做准备吧。”
雷震天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初九的晚上。
这个时候,方云汉和陆小凤才回到了他们的客栈。
他们之前在贾富贵的尸体旁边一番推测之后,并没有直接带走香炉,而是留在那里,然后暗中观察,看看东厂的人会不会找到更多的线索。
结果东厂的人不但没能有更多的结论,似乎也根本不想再去联系与贾富贵秘密联络的人。
好像他们并不知道跟那个人联络的方式,又或者笃定那个人已经不会再跟他们产生联系。
方云汉他们两个一直观察到晚上,跟着跑了大半个京城,终于确认了这个令人气馁的事实,这才回到客栈。
回来之后,陆小凤要了几壶酒,边喝边思考。
方云汉则好像完全没有跟他探讨的意思,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的灯亮了约有一个时辰,然后熄灭。
凌晨时分,倚着临街栏杆闭目养神的陆小凤睁开眼睛,就看到神采奕奕的方云汉站在堂中。
一看到方云汉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休息充足,且左手拿了一本小册子,右手提了一个鼓囊囊的包裹。
陆小凤从那个包裹之中闻到了糕点干粮的气味,惊讶道:“你准备出远门?”
他很快想到,“你该不会是要去少林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小凤自己先笑了起来,显然觉得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等看到方云汉点头的时候,陆小凤笑脸僵了。
他把头探出栏杆之外,深深地吸了三口凌晨冰凉的空气,才以绝对的清醒说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少林虽然可能存在那个幕后黑手的身份线索,但是,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外传,显然不是可以轻易问到的。”
“嗯。”
方云汉敷衍的点点头,拿了几个水囊往腰上挂。
陆小凤看他不为所动,皱眉思索一下,又道:“还有,时间来不及了。”
“四月十五当天晚上,肯定会有一场大的变动,从京城到嵩山少林,就算是一路换马,也要五天左右的时间。即使是我,不计损耗,提运轻功加上调息的时间,也绝对要三天以上,我们这个时候离开京城的话,就算查到线索,回来时,可能也是大局已定,无力回天。”
自从相识以来,方云汉一直都显得非常冷静、敏锐,可是他现在的这个决定却有点太傻了,像是那种百般无奈之下钻了牛角尖的样子。
所以陆小凤很少见的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
只是,他说的这段话完全在方云汉的预料之中。
“我知道,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四月十五那夜,隐藏在幕后的人一定会有大动作,到时候可能露出更多的破绽。”
方云汉整理好了水囊,也走到栏杆边上,看了看在凌晨雾气中显得十分暗淡的月亮,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人的谋划,连雷震天和曹忠贤这种手握大权的人都没有能够窥破,而落入被动,他这么长时间只露出这么一个破绽,你又怎么肯定我们能等到第二个?”
陆小凤略微低头,揉着眉心。
这个时候了,整个京城里大概只有那些还在搜索雷震天的东厂人马没睡。
长街之间能隐约听到犬吠和镣铐铁链晃动的声音,一盏盏远远近近的灯笼,稀疏地分布在城中。
客栈二楼的风并不明显,但雾气的每一缕扰动,好像都要把寒冷嵌入人的骨头里。
方云汉的语调,在这样最令人身心冷寂、疲惫的环境里,仍然如火一般,清晰而有力。
“也许在整个过程中,他都不必公然露面,就能够等到尘埃落定,成为最后的获利者。”
方云汉把包裹背好,右手握拳轻轻敲在栏杆上,“对这种人,只要咬住一丝,就绝不能松口,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
陆小凤无言以对。
他承认,方云汉说的很有可能会变成事实。而且他突然发现,对这个朋友,他还不够了解,虽然平时方云汉会冷静的分析时局,但骨子里,这人似乎更相信某种特定时刻的直觉。
认定了去少林求证身份这件事非常重要,方云汉就必定会去。
陆小凤知道劝说已经无用,只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去?”
“跑路啊。”
方云汉沉肃的语调又变得昂扬快活起来,他拍拍自己的大腿,自信满满地说道,“其实,鄙人很善于奔跑,说不定我跑到那边再跑回来,四月十五的太阳还没下山。”
京城到嵩山少林寺,一千六百里。
现在已经是四月初十凌晨。
陆小凤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会觉得自己能在四五天时间里从京城到少林跑个来回。
他看着方云汉那副自信的模样,简直觉得自己是第一天见到这个人,满肚子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他只好面无表情的点头:“那你,一路顺风。”
“哈哈!对了,这个给你,临时抱佛脚,说不定到了那天打架的时候有奇效。”方云汉把左手那本小册子递给陆小凤,意味深长的一笑,“最近,如果你在某个糕点铺子里遇到了‘绝对’可以信任的朋友,倒不妨把这也给他看看。”
陆小凤顺手接过去,也没细看,只是盯着方云汉。他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这人真的要用自己的双腿,去挑战五天以内三千余里的路途吗?
对方诉说这件事的意气神态,几乎让他有一种,从饱含宿命感的森严传奇故事之中,突然来到了不需要逻辑的豪侠传记的感觉。
你说诸葛亮算尽天机,终究星落五丈原。我说眉间尺斩首入鼎,也能咬杀王座罪魁!
陆小凤在这种微妙的恍惚中,又听到方云汉说。
“另外,小心木道人,别问我原因,没证据,说了你也不信。”
方云汉说完这句话,就提起了自己的剑,人已经飞出了栏杆。
月亮已经到了西方天空的边际,这会儿,估计会是一天之内最冷的时辰。
京城常有浓雾,方云汉几乎是刚飞出了这座客栈,就已经成了雾气之中一道朦胧不清的影子。
客栈内,陆小凤回过神来,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第一反应果然是半信半疑。不过既然听到了这句话,他心里总是多了些戒备。
等方云汉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陆小凤才低头翻了一下手里的小册子。
这应该是方云汉昨天晚上回来之后写的,有些地方墨迹仍未干。
封面也是与内页一致的纸张,只有简朴的三个字——
“神剑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