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合芳斋里的剑客
哗!
一盆洗脸水泼在了大街上。
家家户户都已经升起了炊烟,那些个卖吃食的铺子,尤其开门的早。
陆小凤今天没在客栈吃早饭就出来逛了,他一夜没睡,只洗了个冷水澡,就精神的像是睡了三天三夜一样。
花家店铺的伙计没有新的消息传来,陆小凤那几个地头蛇朋友也没有能够找到叶孤城的行踪,他只好漫无目的的在京城大街上走着,好在,他的脑子并没有闲着。
在江湖中,他以彩凤双飞的身法,灵犀一点的指法,曾经会过数十家知名武学,就连武当第一名宿木道人的剑,也曾经被他那两根手指夹住。
可今天凌晨方云汉留下的那本剑谱,让见多识广的陆小凤也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方云汉说他可以临时抱佛脚,对陆小凤来说,这套剑法确实是一尊从前未见过的佛,很有尽心观摩,仔细拜拜的价值。
等方云汉回来了,他也准备还方云汉一套身法,一本指法。
烟火气渐渐浓重,热闹起来。
或许因为凌晨对谈时提到过糕点铺子,陆小凤信步而行间,每见到一个卖糕点的店面,总是会转进去看看。
没在那些卖糕点的地方见到熟人,倒是把早上空出来的肚子填满了。
再走几步,他就准备转向,到已经被封的大将军府附近去看看。
不过就在他转向的时候,他又注意到了一家糕饼店,这店是四开间的门面,门上的花纹很精致,匾额上写着合芳斋。
从这糕饼店里传出来的,除了糕点的味道之外,还有一种新鲜的花朵的香气,陆小凤立刻觉得这家店的主人,或许有一种不同的风雅,或在平凡生活中雕琢出来的闲情。
他一向喜欢这样的环境,喜欢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即使是在这个麻烦逐渐迫近的京城,他也想要进去交个朋友。
故而他进去了,然后他目瞪口呆。
这店铺里忙碌的伙计,一个个手脚麻利,动作纯熟的很,掌柜的也是一派和气,做生意的样子。
这些都很寻常,不寻常的是,透过店铺的后门,可以看到后边一个精巧的院落。
院子里,一个浅碧色衣裳的姑娘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树上的花蕾,娇俏的笑着。白衣的青年站在她身边,脸上流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
“西门吹雪~!”
陆小凤叫出声来。
他一瞬间就从店铺来到了院子里,那些伙计和掌柜的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动作。
西门吹雪半侧过身来,就看到风一样的陆小凤停在他面前一步的位置,然后像是傻了一样,绕着他和她走了三圈。
“还真的是你,刚才真的是你在笑?”
陆小凤仍疑心自己看到了幻觉,仔细端详之后,道,“你再笑一个我看看。”
他跟西门吹雪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对方是他“绝对”可以信任的朋友,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甚至酒喝到最头昏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西门吹雪能笑出这么温暖的样子。
也许西门吹雪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只是一阵萦绕着剑锋的风雪转世,岂能奢望他有太多凡尘俗人的温度。
不过,这句轻佻作死的话说出去,陆小凤就感觉到了熟悉的冷气。
他稍稍退后了一些,已经确定这就是西门吹雪,同时为了不去在意那冷锐如剑的目光,他决定跟另一个人搭话。
院子里的另一个人他也认识,那是峨眉的孙秀青。
“孙姑娘,久违了。”
孙秀青笑着向他点头,西门吹雪却开口纠正:“你该叫她西门夫人。”
陆小凤惊讶的打量了西门吹雪一眼,发现这人脸上恢复了冰冷,但眼神的温度没有消退,光看眼睛的话,几乎会错以为他仍然在笑,露出那种寻常人会有的,幸福的笑容。
“那太好了,恭喜恭喜!”
发自内心的恭喜之后,陆小凤才有空感慨。
也许只有成家,能够让西门吹雪有这么大的改变。
但也因为这种改变,他把原本那个请西门吹雪帮忙的念头掐掉了。
从前的西门吹雪,如果遇到这样的险局、危境,或许乐于以自己的剑去破开,也不吝于单纯为了跟陆小凤的交情走这一遭。
清寂如神的剑客,往往也会让朋友忽视他可能遇到的风险。
什么样的危险,能够击倒为剑而生的神呢?
但是陆小凤现下却醒悟,他不能让一个新婚不久的幸福丈夫去冒这个险。
抛下了那个念头的陆小凤,快快乐乐的在这个院子里度过了几个时辰的光阴,只是看着这对幸福的夫妻,他就觉得自己也已经很幸福了。
况且,这里提供的午饭很好,连晚饭也很香。
到了晚上,陆小凤要告别的时候,西门吹雪却把他送到门口。
“你好像没有问我,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京城。”
陆小凤笑道:“你想要去哪里,难道有谁能阻拦吗,出现在京城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长年伴剑的西门吹雪,今天双手空空,好像还有些无处安放,最后只是垂落在身边,目光转向京城中最高的那处建筑,“四月十五,我还会去那里。”
陆小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最高的地方,自然是紫禁之巅,奉天殿顶。
陆小凤苦笑:“叶孤城约的是曹忠贤,又不是你。那些大内高手发放的入宫信物,也绝不会给你一份。”
“我要去看他们的剑,又有谁能让我不去。”西门吹雪望着陆小凤。
陆小凤忽然明白了。
西门吹雪本就是要去的,如果他去了之后,发现自己的朋友陷入了什么巨大的危机,也必定是要出手的。
不管他是为剑而生的神,还是有了爱妻的人,这些事他都会做。
今夜的风比昨夜更冷,吹在陆小凤的身上,反而激起了他的热血上涌,让他的双眼几乎发亮,已经根本说不出扭扭捏捏的拒绝话语。
陆小凤只好从怀里取出了一本小册子,道:“我另一个朋友说,要给你看一看。”
他以为要说服西门吹雪看另一个人的剑谱,还需要多费几句口舌,但西门吹雪已经坦然接过。
也许只是因为封面上的三个字足够认真,西门吹雪就不会在乎内容是九流末技还是绝顶神功,会愿意看一看这内容。
但是随着一页又一页被翻过去,西门吹雪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光芒。
陆小凤不是纯然的剑客,他无法理解,但他可以看得出,这本剑谱已经给西门吹雪带来了影响。
剑谱并不厚,招式也不多。
西门吹雪很快翻了一遍,脸上那种令人震怖的光采逐渐消退,带着一些微不可查的惋惜说道:“写这本剑谱的人,不是这套剑法的主人。”
陆小凤道:“世上自创武功的人本来就是少数。”
西门吹雪漠然道:“他甚至也不是个剑客。”
他的漠然之中有了更深的惋惜,甚至是一点无由的怒。
那人为什么不能是个剑客?!
“……”陆小凤愣了一下,“你要不要见一见他?”
西门吹雪昂首,吐字如剑:“他在哪里?”
“也许四月十五,他会回到京城,现在的话,我也不……”
嘭!
糕饼铺子的门被摔上,西门吹雪已回去了。
陆小凤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块路标,当被人发现没用的时候,就连一句道别都不配得到了。
他在冷风中叹了口气,却带着笑容走起来,看了一眼这座城市的最高处。
从初一向十五,月亮自然是一天天变得饱满,今晚的月光,要比前宵更亮,奉天殿顶的琉璃瓦在月光下,就像是成百上千块晶莹剔透的金玉,彰显着九五之尊的辉煌贵气。
“咕噜咕噜咕……”
同一轮明月之下,八百里外的山岗上,方云汉踩着一棵倒下的古松,一甩手,把三只刚喝空了的水囊扔掉。
月光照耀着从他每一个毛孔之中奔腾向外的热气,似乎也照到了他体内奇经八脉,两种不同的真气依照各自的线路,同时运行。
嫁衣神功的真气损耗甚剧,正在这片刻休息间逐步恢复,然而,与其消耗时长相等的一以贯之神功,竟好似未受多少折损。
热气笼罩之下的方云汉身影略显模糊,那种感受着自身挑战极限,然后一重重跨过去的快感,却让他笑意难遏。
一对瞳孔之中如同针尖的金光,已经扩散到了雀眼金珠似的大小。
把持了自我心念的一以贯之神功,一念沛之,一刹神之,心意不灭,内力不竭。
马匹狂奔,如果是以最高速度,最多隔三十里,就要换上新的一匹。
陆小凤若奔走千里,其间调息,恢复内力的时间加起来也许要有六个时辰。
而方云汉,只需这一刻钟。
“继续!”
呼!
扭曲如云团的热气白雾,被其内笼罩的人体冲破,再度狂奔。
第87章 请方丈一见
少林寺,位于嵩山少室山,初始创建于北魏太和十九年。
至北魏孝明帝孝昌三年,释迦牟尼佛第二十八代徒菩提达摩来到少林,广集信徒,传授禅宗。
自此,少林成为禅宗祖庭,声名大噪,而达摩祖师传禅传武,到了唐太宗年间,少林武学亦名扬天下,成为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
此地山势陡峭峻拔,诸峰簇拥起伏,如旌旗环围,似剑戟罗列,颇为壮观,而到了晚间,更显森严雄壮,犹如一尊尊身披晚霞的巨人,以各种怒目显威的姿势,矗立在少林寺四周。
少林寺山门前,两个灰衣和尚,正在看着西边的太阳一点点沉没到山峰的轮廓之下。
那太阳在下沉的时候,却有一道人影在上升,登上了不远处的山峰。
等太阳的圆满外观被山影隔绝,天边只剩下晚霞余晖的时候,那条人影又开始从山顶上飞落下来。
其实,那座峰头对着这边的一侧,是一道缓坡,平常人走在上面的时候,若有别人在远处看去,只会觉得对方高度的变化极为缓慢,可这个人的速度、身姿,实在是快而迅猛,才使得两个守门的和尚,产生了像是见到一只插翅猛兽飞落而来的感觉。
似乎只是道路两边的青草树枝在风中摇曳了十几次的功夫,那人就已经来到了山门前。
站了大半天的两个和尚连忙打起精神,凑上去。
靠近之后,他们才发现,这是一个年轻人,也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眼角眉梢之间都已透出浓浓的疲惫,可是双目仍然很有神采,喘息的时候也仍能刻意控制,一呼一吸都很深长。
“南无阿弥陀佛。”守门和尚双手合十,道,“此处已是少林山门,敢问施主急走而来,有何贵干?”
年轻人的呼吸渐渐平缓,抱拳说道:“在下方云汉,从京城而来,只为求见少林方丈,询问一事。请两位代为通传。”
这两个灰衣和尚刚才见到他奔跑的速度,知道不是寻常参禅礼佛之人,听到他的话,两人脸上也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左边一个和尚对他行了一礼,就转身往山上去了。
留下的和尚则道:“请施主稍候。”
方云汉点点头,就静静地站着。
他从京城赶到少林寺,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四月初十凌晨出发,如今已经快要进入四月十一的夜晚了。
他真的一气跨越了这一千六百里漫漫长路!
当真的来到少林寺前,认识到自己成功了的这一刻,方云汉的精神立刻感受到莫大的振奋,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如果在平时的话,他大概已经放声大笑。
不过,这么长时间的奔跑,纵然一以贯之神功的内力未曾衰竭,方云汉的精神和躯体却都感到无比的疲惫,甚至,如果不是之前在本愿寺中有过锻炼,他的躯体、肌腱纵然有内力加持,也撑不到这里。
感觉这时候放声大笑的话,胸腔的震动都会是一件令人更加疲惫的事情。
所以最后他还是没有发出明显的笑声,只是在喘息过后,露出了几乎要洋溢而出的快乐笑容。
很快,山上就有一个老和尚,跟着刚才那个守门和尚下来了。
少林方丈当然不可能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出来见客人。
但是这个老和尚光头上有几点戒疤,双手大如蒲扇,行走的时候,步伐稳健,分明胡须全白,体魄之健壮,却远在这两个守门和尚之上,想必在少林寺中也有一定的地位。
果然,这老和尚一下来就大包大揽,道:“这位施主,敝寺方丈已然歇息,不便相见,你有何事,不妨先告诉贫僧,如果贫僧不能决断,再寻机转告方丈,如何?”
方云汉慢吞吞的说道:“大师是?”
老和尚呵呵一笑,道:“贫僧铜眉。”
少林寺的高僧之中,如今以铁肩大师名气最大,不过那是因为他出家之前就已经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神捕,在少林寺内,这铜眉和尚,威望也直追铁肩。
如今铁肩大师还在京城,方云汉一句话,少林就走出来这么一位大师,已经是足够重视。
方云汉就如实说道:“我想知道少林这最近几十年来,谁有可能练成了一指禅功?”
铜眉和尚听了这话,面上一愣。
方云汉眼皮搭拉着,想了想,补充道:“百年以内的,包括已圆寂的、离开少林的,但凡是跟一指禅功有关系的,还请不吝相告。”
铜眉和尚露出不解的神色,说道:“江湖皆知,少林已有数百年未曾有人练成一指禅功,即使以贫僧亲身所知,二十多年来,阖寺武僧,连一个选修一指禅的人都没有了。”
他困惑道:“施主,为何问及此事?”
方云汉听他这么说,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说道:“这件事牵扯到了京城雷大将军及东厂曹忠贤等人,既然大师不知,还请尽快将这个问题转告方丈。”
铜眉和尚将信将疑,但他已察觉,眼前这人确实功力不俗,应当不会无的放矢,便再施一礼,转身上山去了。
刚才铜眉说少林方丈已经歇息了,其实并不全然是托词。
少林方丈最近一年来休息的都很早,但是虽然休息的更早了,夜间却变得格外易醒,日落时分入睡,日出时才出门,可真正躺在床上的时间,估计还不足两个时辰。
因此,铜眉和尚也没有太多不能打扰的观念,他刚来到方丈室外,果然就听到室内茶盏碰触的声音。
“咳!是铜眉吗?”方丈隔着门窗,已经听出外面的人是谁,即道,“进来吧。”
铜眉进门,见礼之后,开门见山说道:“方丈,山下来了一人,自称来自京城,说是要询问少林最近百年以内有没有人练成一指禅功,我如实告诉他,他却不信,反复强调此事重要,牵扯到雷大将军等人,要我把此问题转告方丈。你看如何处理?”
“一指禅功?”
盘坐在床上的老和尚形容枯槁,两颊凹陷,唯有额头光洁,听得此问,他转动着念珠的手指忽然停往,双目放空不语。
铜眉和尚看方丈突然失神,心下微疑,道:“方丈,难道最近百年以内,真有不存于寺中书册记载上的前辈高僧,练成过一指禅功?”
心里一旦有了疑惑,铜眉和尚就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三十年前,少林寺藏经阁曾经有一场大火,据说烧毁了不少佛经典籍,虽然这些年来,僧人们按照过往的藏书记录,逐渐把缺失的经书补上,但有没有可能,其中还有一些不属于佛经的东西也被烧毁,却未能补上。
而且三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前后,少林寺上一代方丈无病而终,其间似乎有过一些骚乱,使得现任方丈仓促承接大任。
不过那个时候,铜眉还只是少林数百武僧之中毫不起眼的一个小和尚,对这些事只是略有耳闻,印象早已经模糊了。
“唉。”少林方丈已经回过神来,说道,“铜眉,你去送客吧。”
铜眉和尚本来正在苦苦追索记忆中的那点模糊过往,乍听此言,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是。”
等他走出方丈室,才醒悟过来,方丈根本没有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铜眉想要转身再去问个究竟,房门已经关上,细微的诵经声传出来。
做出这样的姿态,方丈显然是故意不答。
铜眉满腹疑惑,以至于下山的时候,脸上还稍微有些异样。
方云汉一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先开口道:“方丈大师是不是不曾回答这个问题?”
铜眉和尚惊讶于他的敏锐,连忙收敛神情,脸色一整,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刚才所说的就是实话,施主如果只问这件事情的话,已然得到答案,还请回返吧。”
方云汉听罢,头偏了偏,目光越过了面前的这三个和尚,看向上方极有巍峨厚重气魄的少林寺主体建筑。
铜眉和尚眉头微皱,心中觉得眼前这人不会这么容易放弃。
不料,方云汉眺望片刻之后,笑了一声,拱手道:“那我就先告辞了,各位,后会有期。”
他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山门下的铜眉和尚看着他的身影隐没于林间,多待了一会儿,回寺中去了。
方云汉没有走远,他在林子里找了一棵大树,靠着树根坐下,将别在腰后的那把竹鞘长剑插在身边,把包袱里的干粮取出来,细嚼慢咽。
空荡荡的肠胃逐渐有了充实的感觉,疲惫的躯体在停止运动之后,经过内力的持续运转,正在逐步的恢复。
吃完之后,方云汉把包袱张开,当成一张薄被盖在身上,就在这树下睡去。
山里的夜,虫鸣鸟兽之声不绝,但是那些毒蛇、小兽并不敢贸然接近这个气息非同寻常的沉眠者。
当方云汉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都是耀眼的阳光。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花草树叶上露珠满满,应是日出未久。
方云汉扯掉盖在身上那一块布,听着嵩山少林的钟声回荡,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精神百倍,疲惫尽消。
然后,他带着那把竹鞘长剑,再次走向少林寺的山门。
昨天铜眉和尚的表现,佐证了少林方丈确实是知道一些事情的。
只不过这位方丈不愿意说,甚至可能连铜眉都没有告诉。
不过没关系,在出发之前,方云汉就已经有了应对这种情况的心理准备。
他相信,今天毫无倦意的自己,一定可以用诚心和道理打动少林高僧的。
第88章 闯少林
少林寺的山门后面是甬道,甬道两边松翠柏绿,古树之下间杂着一座座石碑。
碑林里,一个脑袋和肚子都圆滚滚,像球一样的大和尚正在练功。
此人是少林与铜眉和尚同辈的宝杜大师,他选修的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中的五连手。
这门绝技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但是据这位宝杜大师说,五连手练的好了,功用更在般若掌之上,使起来快如闪电,抖手就是五连击,少林中的一些小和尚常听他谈及这门绝技,多有赞服。
似乎也是为了保证这门绝技的隐秘,宝杜大师一般也不在各位高僧参修武学的地方练功,而是专门天天早上跑到这碑林中来。
“一连,二连,三连,嘿,哈!”
宝杜大师打了一趟拳,正在自得,忽然听到山门那边传来大叫。
“施主,你怎敢强闯?!”
宝杜大师从碑林里探出头来,正好看到山门那边两个守门的和尚正在对一个少年人出手。
能够在少林守门的和尚也是练过一些拳脚的,这两个和尚一个使罗汉拳,一个使韦陀掌,一般的泼皮混子,三五个一起上,也捱不住他们的拳掌。
可是他们的手还没有碰到那个少年人,在距离对方身体仍有一两寸的时候,就好像撞上了一面崩到极限的坚韧牛皮,一下子被弹开,反而觉得手指手腕挫痛。
方云汉继续向前,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这两个要阻拦他的人,他已经穿过山门,踏上甬道,走了一小半。
这时,宝杜大师从碑林之中跳出来,大喝一声:“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少林!”
方云汉温声道:“我欲求见少林方丈,可惜方丈好似不便下山,我只好自己来了。”
他说话的同时,步子一点也不停,已经来到宝杜大师身前。
“放肆,给老僧留下。”宝杜大师眼珠一转,双手齐出,舞出一片乱影,遮蔽方云汉的视线,同时脚下忽然抬起,踹向方云汉脐下三寸。
方云汉看他年纪一大把,又是少林武僧,料得必有高明手段,谁知道他一出手就往下三路去,顿时面上一寒,手一伸一提。
一个动作使完,方云汉自己也颇觉讶异,这个大和尚的功底,好似也并不比那守门的两个高出多少。
而宝杜大师只觉得眼前一花,衣襟一紧,整个人就腾空而起,从少年人头顶上翻了过去,摔落在他身后。
“哎呦”一声惨叫。
那两个追上来的守门和尚连忙上前去扶,喊道:“宝杜师叔,你没事吧?”
这宝杜大师摔得鼻青脸肿,爬起来之后,脸上还抽痛不止,龇牙咧嘴,口中嘶声道:“这人年纪轻轻,偷袭我这个六十九岁的老人家,我大意了,没有闪……”
旁边那个扶着他的守门和尚连忙道:“那师叔你再上啊,要真是被那人闯入了天王殿,可怎么是好?”
宝杜大师看着那个已经到了天王殿前的少年身影,眼神躲闪,手不停的揉着腰,只道:“这好吗,这不好……”
他心里也知道,如果今天被这个外人闯到了天王殿,少林的声誉必然受到影响,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已经变得更是难看,却是怎么也不肯再上前去了。
好在这个时候,天王殿里的僧人也已经听到了外间喧哗。
天王殿红墙绿瓦,斗拱彩绘,外面有两座金刚塑像,内部供奉着象征风调雨顺的四大天王。
方云汉刚一跨入这里,就看到四条长棍同时点来。
“来者止步!”
持棍的四个和尚身体精壮,内功也已经有些造诣,内力贯通长棍,木头棍子竟发出如同金属般的嗡嗡响动。
他们出手的时候脚下踩弓步,四个人的沉重步伐,使得周围五六块石砖都为之一震。
这种棍法,他们平时操练的时候使出来,就算是四块青砖叠加在一起,也能一棍子全部点碎。
谁料到那个闯入者居然不闪不避,任由四根长棍点在他胸口。
笃!
四个碰触的声音不分前后,四个和尚都是虎口一麻,面露惊骇。
他们感觉自己的棍子像是打在一面铜墙铁壁之上,竟然连这个闯入者的衣服都没能击破。
还不等这四人变招,方云汉步步向前,把四根棍子全部顶弯,逼着那四个和尚连连后退。
后退的速度比不上方云汉前进的速度,那四根棍子一直维持在被顶弯的状态,他们也根本不敢松手,竟然倒退着陪同眼前这个闯入者一路穿过了整座天王殿。
天王殿后方是一片宽阔的青砖广场,广场中央放着一口大香炉,广场的另一端,正是少林的大雄宝殿。
这广场上本来就有上百武僧在演练拳法,几个辈分更高的大和尚在大雄宝殿前方指点这些弟子操练。
这些人看到天王殿那边四个和尚狼狈退出,方云汉昂然踏来,顿时一片哗然。
那几个大和尚之中,铜眉在列,一见此情此景,当即提气纵身,踩着那些年轻和尚头顶、肩头,飞奔而过,落在四个天王殿和尚前方,两脚落下的时候把四根棍子扫断,沉声道:“施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云汉掸了掸胸前的衣服,道:“如你所见,前来拜会少林方丈。”
铜眉怒道:“那你也可以再来等我通传,怎可擅闯少林?”
“哈哈哈。”方云汉站在天王殿后的石阶上,环视左右,笑道,“嵩山少林,千年古刹,庭院幽深,好大的排场,我若不展示诚意,方丈纵然见了我,又怎么肯吐露实情?”
铜眉道:“擅闯少林就是你的诚意?”
“不。”方云汉左手提剑负在腰后,右手抬起,仿佛要把这右手五指展示给在场众多僧侣观看,道,“这才是诚意。”
话音未落,他右手一翻,向前推出。
铜眉离得最近,连忙出手相迎,可是他的右手才探出一半,脸色大变,左手也狠狠拍出。
原来,铜眉本来看方云汉这一掌速度并不算太快,只以为自身五分力道就能接住,谁料到那只手掌拍出半尺时,就突然爆发出一阵狂风,呼啸过耳。
那掌上仿佛蕴含着一座深山风穴,令铜眉心中产生了一种若不双臂其出,竭尽全力,必然惨死当场,粉身碎骨的惊惧。
铜眉本来练的就是少林大金刚掌力,以雄浑刚劲著称,左手顶着右手的手背,双掌重叠击出时,恐怕就是广场中心那座堆满了香灰,重达数千斤的大香炉也要被他推动。
可是当他真正碰到了方云汉这一掌,整个人就好像是脚底无根的一具空心木偶,身不由己的急速后退。
“小贼尔敢!”
“来试一试贫僧的手段。”
本来站在大雄宝殿前方的那几个大和尚也相继赶到,他们一眼看出,方云汉已经把铜眉拖入了比拼内力的境况,这个时候如果贸然插手,只怕会使内力失控,伤及铜眉五脏六腑。
于是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怒斥之后,双掌齐出,拍在了铜眉背后,却是选择以内力助铜眉压倒对方。
谁能想到,他出手之后,铜眉后退之势毫无减缓,反而是连他自己一同加入了身不由己,双脚滑退的行列。
剩下的少林四大高手全都脸现惊色,他们站成一个半圆,各自探出一手,按在袈裟老和尚背后,精修数十年的少林内功倾巢而出。
轰哗——
一股沛然气劲,从六僧一俗身上爆发开来,十几个赶过来想要帮忙的少林武僧直接被震的倒飞出去数米,化作一片滚地葫芦。
方云汉前进的步子终于一缓,身后的天王殿也被这股气浪震得晃了一晃。
檐上瓦片崩落。
第89章 十八罗汉大阵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注定会令许多少林武僧铭记终生。
蓝衣的少年人背倚天王殿,左手长剑不出鞘,单掌就抵住了平日里威严深重、功力精深的少林六大长老辈的高手。
少年人双鬓长发飘扬,面上却是意态悠然。
而铜眉等六个人各具不俗的威武仪态,十成内力的流转,使得他们宽大的僧袍鼓鼓囊囊,好像兜满了某种灼热、强劲的无形之物,却又被更强猛的东西死死压住,无法宣泄。
这六个人里面,拿年纪最小的一个人来说,也有三十多年勤修苦练的少林内力,而且六个人的功力,同宗同源,连成一体,内部损耗极小,即使是在对拼过程中散溢出来的一部分气劲,都令他们脚下的石砖发出轻微的迸裂声。
让刚才那些被气浪掀飞的少林弟子如同惊弓之鸟,连忙向后避让,生怕伴随着石砖开裂的声音响,又有无法抵挡的猛力击来。
广场上少林僧众越聚越多,已有三百余之众,却居然没有一个敢靠近天王殿后方空出来的那片区域。
少林寺钟楼上的那口大钟,带着急迫的声音敲响,从少林各处,又陆续赶来了二三十名年纪较大,辈分不低的少林僧人。
这些人,都是各项武功登堂入室,足以选修绝艺,不必在广场上操练的英才。
他们数量比老一辈的更多,实力比年轻一辈的更强,才是真正的少林中坚力量。
随着这些人赶到,原本不敢上前的少林众僧议论渐起,蠢蠢欲动。
方云汉眼皮一抬,把这广场上各处景况尽收眼底,忽然朗笑一声,左手扬起。
他这一道笑声,叫对面六个跟他苦苦拼斗的少林高手脸色更显单薄。
盖因武林中各家各派的内功修行,都跟呼吸相关,一般来说,在这种内力拼斗的紧要关头,鼻间纵然还有气息绵延,嘴巴却是一定要闭紧了的,以免泄了真气。
方云汉这一笑,足可证明他在力敌六人的同时仍然游刃有余。
而接下来,当方云汉以左手甩出鞘中铁剑的时候,少林的六人又发现,他们还把对方的余裕大大的低估了。
因为那把铁剑甩出剑鞘的同时,隐隐间竟有一股赤红色剑气浮动,萦绕在剑身上。
使得这把剑势如破竹的在半空中扫过了大半个圆弧,把七人对拼内力营造出来的层层气浪轻易切开,剑尖从向后的方向旋转到向前,斩向六僧。
此剑长约三尺,此时剑柄大概位于铜眉颈侧,受内力催动之后不亚于百炼宝刀的无刃剑身一扫之下,不但能让铜眉背后的袈裟老僧断头,说不定剑尖还能把后方的四大高手抹喉。
这五个人眼角余光扫到这一幕,毛骨悚然,再也顾不得许多,猛然收掌撤功。
在对拼根基的状态下强收内力,轻则经脉受损,重则真气走岔,甚至还有可能被对方内力趁虚而入,重创内脏。
但这一切不利的后果,总要比被断头抹喉好得多。
呼!!!
五人撤功,铜眉只觉得背后支撑他的力量突然一空,脸色唰的一片雪然,整个人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腾空而起,抛射出去。
而铜眉被震飞之后,方云汉立刻前进了一个身位,右手已经握住剑柄。
到了这时,收招自保的五个和尚,才各自弹出一指,意图击飞铁剑。
叮叮叮叮叮!
“啊!”
五个和尚急忙退散,其中有三个发出痛呼。
他们出手的时候,那把铁剑已经被方云汉握在手中,稳如泰山,哪里是他们的指力可以撼动的。
手指弹中无刃铁剑的结果,不过是使他们的指甲被切开。
离得较远,所以手伸得更长,发力更猛的那三个和尚,更是使自己的中指指尖被削掉了一小片血肉,隐可见骨,血流不止。
方云汉手腕一抖,剑尖指地。他前方已无阻碍,从容不迫的从退散的五个大和尚身边走过,剑身微鸣,迈步直向大雄宝殿。
众多年轻武僧集聚起来,形成一道乌压压的防守队列,以那二十多个得以修习绝技的武僧为中枢,挡在大雄宝殿前方。
即将跟独身逆势而来的方云汉碰触。
“且慢!”袈裟老和尚喝了一声,道,“方丈不在大雄宝殿。”
此话一出,无异于服软,众多严防死守的武僧顿时惶然,方云汉也止步回望。
袈裟老和尚看着身边几个人的脸色,又看着不远处被徒弟们接住的铜眉和尚,心知他们六人现在真气涣散,都没有继续动手的能力,缓了一缓,不顾那些年轻武僧劝阻,继续开口:“你要闯少林,敢不敢再过一关?”
方云汉回头,右手剑抬起,指着那数百名武僧,道:“这还不算是你们少林最后一关吗?”
袈裟老和尚神情肃穆:“少林禅宗祖庭,武学汇源之地,岂能以数百人敌一人。但我们寺中有一阵法,名为十八罗汉大阵,十八人如一体,宛如一人。你如果能过了此阵,老僧纵然以死相劝,也要方丈为你解惑。”
原来,昨天铜眉和尚疑惑于方丈的态度,曾经把这件事情讲给其他几个师兄弟听,这袈裟老僧也知道方云汉的来意。
他说出这段话,实在是无奈之举。
以刚才方云汉的表现来看,纵然倾尽少林之力将其斩杀,广场上数百武僧说不得也要折损大半。
因为这些武僧聚的太密,十八罗汉大阵若要避免误伤,在其中反而不好施展。
只怕等十八罗汉布阵完毕,大雄宝殿前这片广场上已经血流成河了。
而如果能使方云汉自行入阵……
‘少林十八罗汉大阵镇山,从未被破,只要他入阵,哪里还有机会再伤到其他弟子?’
袈裟老僧心中对此自信万分,只担心眼前少年不肯答应这个条件,可他抬头对上方云汉目光时,只觉心中一凛,好像肚子里的所有盘算都被看穿,分明年纪当对方的爷爷都有余了,心里却止不住一阵忐忑。
“哈哈。”方云汉将剑鞘顿入地面石砖,铁剑拄地,慨然应允,“我初涉江湖之际,就风闻少林有七十二绝技,十八罗汉阵,都是天下共尊,千年不破的顶峰威名,使人悠然神往。可惜七十二绝技,从未有同一代人得以尽展,叫人叹惋。”
他语气诚挚,无论是开头对于少林绝技的向往之情,还是末尾的那一句遗憾,都让其他和尚心中多少产生些许共情,一时间竟让敌意大大衰减。
世上的事情本来就是如此奇特。
如果是一个粗莽汉子跑到少林寺来,先弄伤了人,大骂一通,任凭他后续如何大加赞扬,恐怕也要被打断腿,赶下山去。
可是现在,方云汉已展露出令这些少林僧人心惊胆战的绝世武功,只说了一两句好话,就好像把之前闯寺伤人激起的怒气抹平了大半。
这还多亏了少林寺千年尊荣,自有一股傲气,换了一般的小门小派,听如此绝世高手都赞扬自家武功,只怕当场忘却前怨,只当能引来这位高手挑战,是一份荣耀了。
“不过……”方云汉话锋一转,“七十二绝技留憾,今日便先破了十八罗汉大阵,也不枉千里迢迢来这一趟了!”
他对袈裟老和尚的心思洞若观火,只因今天是来求一个答案,并不在意试一试这个老和尚倚仗的难关。可要他嘴上再过多谦让,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少林众僧面色复又沉下,身披袈裟的老和尚暗中却松了口气,连忙呵斥道:“众弟子,散开。十八罗汉,布阵!”
众多少林武僧立刻四散退后,十八人越众而出。
这十八个人的年纪,看起来都在三十以上,有几个甚至好像跟铜眉他们算是同辈了。
但无论老少,他们的高矮胖瘦都显得非常接近,身上全部是比其他僧人更显干练的窄袖僧袍,提着的棍子长度一致,两端各有一道铜箍。
之前这十八个人隐没在数百人中,不太起眼,可是这一跃出来,立刻显出特异的地方。
他们十八个人的呼吸和脚步落地的声音,听在其他人耳中,竟然完全重叠,握着棍子行走的姿态,每一步的距离,上半身倾斜的角度,也都是一模一样。
须臾之间,就排成了一个独特的阵型,把方云汉困在阵列中间一个空档最大的地方。
这个阵法一布成,方云汉心中也是一惊。
他本来以为少林所谓的罗汉大阵,也不过是一种多人配合发出更紧凑攻击的手段,可是现在这十八人还没有发动攻击,好像就已经连成一体,看似简陋的阵型,竟然有一种四面竖起了高墙,不断横推过来的压迫感。
这绝不仅仅是攻击节奏上的配合,而是牵扯到了很高深的内力协调,乃至于玄之又玄的精神心理的学问。
自从拥有内力之后,已经习惯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过目不忘的方云汉,此时环顾四周,竟然隐约觉得自己有些分不清这十八个人谁是谁了。
只觉得这些人都长着同一张脸,同一副神态,惊悚之余,渐渐酝酿出了一种非人的气魄。
非人者,可为鬼怪,可为神佛。
这时,十八人同时单掌竖于胸前行礼。
“请赐教。”
重叠的声音宛若洪钟大吕,天龙梵唱。
十八条棍影横空。
第90章 吟啸剑
十八条长棍横空打出,一开始还能够看得出十八个人出手的动作,但是只在一眨眼后,棍影身影交织成了密密麻麻的灰色影像,占据了方云汉周围十米之地。
仿佛这方圆十米以内,无论哪一个地方,都已经被这些灰色的僧人,呼啸的长棍所充塞,容不下一丝一毫异样的存在。
在这种情形之下,方云汉眼前至少能看到七八条长棍,分别打向他的头部、胸口、膝盖、脚踝,耳朵里也能听到后脑、后心、尾椎、颈椎附近风声有异。
他手中长剑一扫,剑影纷纷,裹遍全身,在四周舞出了一片水泼不进的屏障。
锵~~~
方云汉这长剑舞了一圈,剑身已经在一叠声的爆响之中颤动不休。
他这一剑的轨迹,从起始到终结,至少遭受了三十次棍击。
布阵的只有十八个人,也就是说,在排列靠后的那几个人挥棍击中长剑的时候,最先与长剑碰撞过的几个和尚已经发动了第二轮攻击。
用方云汉更熟悉的计时单位来算的话,那就是一秒之内,他遭受了三十次打击。
这就是以众欺寡最大的一个优势,攻击频率的差距。
方云汉眼神闪烁,吐气开声,手中剑光飞舞不定,东南西北一气贯通,横扫八面,上指下劈,将浑厚内力化作剑气肆意挥洒出来。
十八罗汉大阵内部顿时被他撑开了更大的空间。
但这只是暂时的。
因为方云汉意图以力压人,斩断、劈碎对方手中武器的打算,没有达成。
剑棍纷乱的对击之中,方云汉捕捉到了一些几乎怀疑自己看到幻觉的画面。
每当他的长剑在碰撞过程中,内力超过了对方承受极限,即将击破对方武器的时候,总是恰到好处的有四五根,甚至七八根长棍刺来,有的是打在他的剑身上,缩短双方接触的时间。
还有的,竟然是点在那一根不堪重负的棍子上。
四五根棍子携带的内力流转汇聚,自然就让原本不堪重负的棍子足以多支撑一段时间,直到方云汉的长剑无法继续停留在那一处。
之所以这会让方云汉觉得匪夷所思。
是因为他很清楚,每一次受到支援的长棍,都是在濒临极限的状态,任何一点多余外力的打击,只会加速它的崩溃。
偏偏旁边几条棍子高速敲上来的时候,能完美的把攻击转化成援助。
这显然不可能是光靠眼力做到的事情,更像是让人的左手去支援右手那样自然而然。
也就是说,布阵的这十八个人,虽然还是十八个个体,他们的感官可能已经连接在了一起,仿佛各自化身不同部位,共同组成一个巨人。
凭直觉就能完成天衣无缝的配合。
‘原来,武功是真的能做到这种像是神通法术一样的事情。’
这个念头像是电光一样在方云汉脑海中闪过。
他惊讶于这个世界的十八罗汉大阵奇效,发现自己大大的低估了陆小凤世界的武学,心中有一点之前太过轻视对方的错悔。
但他同时也更加振奋。
就像人类会天生对那些暂时无法踏足的地方感到向往一样。
见到悬崖,就好奇崖下深邃幽暗中隐藏着什么。见过瀚海,就会在感慨浩大之时猜度海底的炫丽。
在千古绝顶之上仰望星空,甚至会为那看似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的神秘壮阔,感动落泪,矢志飞天。
方云汉已经在振奋之中,收敛心神,摒弃杂念,不去想什么紫禁皇城,幕后阴谋,一心一意的要破解、要征服眼前这十八罗汉大阵。
他心神沉凝,剑气也更加内敛,肆意发散的剑啸逐渐微不可闻,不再追求撑开更大的空间,而只是严守着身周三尺之地,跟那些棍棒发生十次、百次、千次的碰撞。
不进亦不退。
许多人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是这十八罗汉大阵一旦发动起来,就算是广场上众多旁观的少林武僧,也休想窥破阵法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八人围攻强敌的一场大战,在他们眼中,只能是不断变换的一团灰色影像,间或可以捕捉到一两个布阵者停顿的身影,却像是一缕青烟,很快就会再次淹没到生生不休,轮转不定的大阵中。
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别人看不到其中真实情形,不免叫人叹息。
可是,众多少林武僧从前其实也没有见过完整的十八罗汉大阵,今天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可能也是唯一一次,即使看不清那些人影挪移之间交手的细节,他们也不舍得闭上眼睛,只有双眼瞪的实在干涩的时候,才迅速的眨一下。
少林那六大高手也在关注这场大战,他们不用眼睛去看,而是用耳朵去听。
长棍呼啸的声音延绵不绝,纵然时不时有一道剑啸扬起,也只能将棍子的风声略微减弱,而无法彻底阻断。
这些棍影风声都在他们的耳朵里面,就好像是千百条长棍组成一条无头无尾的瀑布,滚滚流动,无休无止,凌厉的剑气内力,就如同被这条瀑布裹挟着前进的飞鱼,初始还能打出几道浪头,闹出一些响动,很快就要使体力逐渐滑落,只能被动消极的承受。
听到这里,六个大和尚相继露出了笑容。
袈裟老和尚心下安定,睁开眼睛,张口先笑:“当年魔教血神子张扬跋扈,不可一世,最后引得罗汉伏魔,身与名俱灭。想不到在吾等有生之年,又有人重演旧事。”
曾经有一位自号血神子的魔教高手,独闯少林寺,连败当时少林七大神僧,一身武艺惊天动地,已经堪称当时的天下第一,却终究被困入少林十八罗汉大阵之中,苦苦缠斗了三天三夜,最后竟然精疲力竭,生生累死在阵中。
那件事,让少林十八罗汉大阵的威名再度震动天下。
袈裟老和尚此时已经在想象,等这方云汉大败之后,关于少林的谈资又要多上一笔。
而作为临危不乱,邀请方云汉入阵的人,自己的法号,想必也能在各大帮派的书册之中流传百年了。
那个指甲被切开的少林高手也笑道:“各位师兄,我们不妨猜一猜,此人在大阵之中能够坚持多长时间。”
铜眉和尚虽然也觉得胜券在握,到底是作为近身对掌者,更深切的体会到对手的强大,道:“也许能支撑一天一夜?”
其他三个和尚相继说道。
“我猜六个时辰。”
“此人先前损耗必定不小,这么快就不闻剑啸,也许只能支撑两刻钟。”
“我猜从现在到日暮之时。”
“那我猜三个数。”
一个略显清稚的声音插入,六个大和尚脸上笑容同时一僵,难以置信的同时注目十八罗汉大阵。
那最后一句话是从阵中传出。
铜眉和尚喃喃道:“怎有可能……”
“三!”
第一个数字吐出,紧随着是一声冷哼。
这一声哼音,音量不高,却莫名的有一种乌云汇聚,闷雷牵动云层的震撼。
广场上数百武僧之中,有人两耳嗡嗡作响,下意识地抬头看天,似乎以为这明媚阳光的晴朗天空,真的已经聚集了暴雨黑云。
“二!”
似如霹雳电闪,一声叱咤。
喑喑回荡之声,绕梁不绝,犹如龙吟虎啸余韵,好似直接从众多少林和尚胸腔中生发。
袈裟老和尚等六大高手心中砰砰乱跳,只觉得心头被揪紧,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这哼哈二声,已经不只是练骨洗髓的雷音,更是混入了方云汉起自奇经八脉,喷发于喉舌之间的一口精纯真气。
似乎有专攻内脏的奇效。
十八罗汉大阵千锤百炼,有应对震耳欲聋的狮吼音波功的手段,却从未遇到过如此无孔不入的音攻。
生生流转不息的灰色众僧影像一滞,千条棍影,百道人影,复归十八之数。
十八人中,方云汉舌绽春雷,纵身撩剑。
“一!”
剑随身走,一抹浅红剑气游走八方,乍放乍收。
十八罗汉布阵者痛呼,向外翻飞,跌倒在地。
方云汉飘落静立,剑尖点地,浑身衣袍在昨夜入睡时沾染的山间露珠,全都在刚才内力迸发之际被蒸发。
白烟渺渺,续续入丝,方云汉抬眸一笑。
“我赢了!”
袈裟老和尚见了此景,并未受剑,也肝胆一颤,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第91章 老和尚说
少林镇山绝技千百年的威名,今日却有一人孤身仗剑破了十八罗汉大阵,大雄宝殿前所有僧人全都面色惨然,那几个之前就受了伤的和尚,此时虽然不像袈裟老僧一般闭气昏厥过去,却也差不了多少了。
此时,一声佛号传来,众多僧人神色皆有所动,方云汉顺着声音看去,一个身材干瘦的老和尚缓步从大雄宝殿右侧转出。
人群中呼喊“方丈”的声音,错错杂杂。
显然这就是少林方丈了。
方云汉手一抬,七尺之外的剑鞘被他一股盘旋的内力隔空吸来,他收剑入鞘,道:“方丈大师,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阿弥陀佛。”少林方丈手上一串念珠轻轻拨动,气定神闲,似乎全然不因方云汉闯寺而动怒,只道,“施主入少林以来,手下并无一人重伤折损,确有莫大诚意,贫僧岂敢再避而不见?”
广场上其他年轻武僧经方丈点醒,这才发现,那十八罗汉大阵的布阵者,虽然翻倒在地,身上不过只有一两处浅浅的血迹洇湿,也不在要害部位,并未伤及根本,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躺在地上不爬起来。
只有方云汉知道,他刚才挥剑击倒这些人的时候,剑气已经钳制了几个胸腹之间的穴位,不影响四肢动作,但是却会使人胸闷气短,头晕不止,一时间难以站立。
如果方才少林还要反悔阻拦他,那这十八个人也不足以成为障碍了。
方云汉看了一下被扶起来的那十八人,说道:“方丈既然感受到了我的诚意,想必是愿意为我解惑了。”
“铜眉,你们带众弟子离远一些。”少林方丈向着铜眉他们吩咐了两句,转身走向大雄宝殿,“请施主跟贫僧来吧。”
这大雄宝殿是少林佛事活动的中心场所,在少林的众多建筑之中,可以算得最为雄壮。殿内供奉着释迦牟尼、阿弥陀佛、药师佛的神像,屏墙后面悬塑观音像,两侧有十八罗汉像侍立。
三大神像前方开阔,摆着几个蒲团,少林方丈进来之后,直接就在最前方一个蒲团上坐下,面朝神像,静默不语。
方云汉跟进来之后,回头看看,铜眉他们已经遵守方丈的命令,组织那些少林弟子分批离开广场,远离了大雄宝殿。
似乎是感觉到身后的广场上已经没人了,少林方丈开口道:“贫僧听铜眉转述,施主是想问少林数十年来,有谁可能练成一指禅功?”
方云汉点头道:“不错。”
他已见到了方丈,索性说的更清楚一些,道:“京城最近发生了一些大事,雷大将军在新婚之夜突然发狂,杀死齐王之女,引发朝堂上一场大的动荡,不久之后自也会波及民间,牵涉万千黎民生计。这件事情里颇多蹊跷,我们发现雷大将军可能是中毒,而下毒暗害他的人,也许就是那个修成了一指禅功的高手。”
“如今京城风波不止,雷大将军,可能还不是他最终的目标。”
听完了这段话,少林方丈头颅略微垂下一些,袈裟竟然有些细微的颤抖,落在方云汉眼中,令他一阵惊奇。
虽然早就猜到那个幕后阴谋者可能跟少林关系匪浅,但也没想到,只是一个消息就会对少林方丈有这么大的影响。
他这到底是痛心、戒惧,还是正在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方云汉没有打扰他,足足等了一刻钟,才听少林方丈徐徐吐出一口气,身子又略微挺直了一些,说道:“少林,三十年前确实有这么一个人,选修了一指禅功,半个月就登堂入室,如果是他的话,如今应该已将这门绝艺练到了直追达摩祖师的程度了吧。”
方云汉连忙问道:“这人是谁?”
“这人的身份,说来话长。”少林方丈停顿了一下,转而说道,“方施主,你功力精湛,可否仔细查看如今这大雄宝殿四周百步以内,还有没有少林僧人?”
方云汉道:“没有。离得最近的铜眉,也在一百三十步以外。”
少林方丈默默点头,然后讲了个故事。
五十年前,因为宫廷中的一些阴私,一个出自武林世家的妃子,不得不设法把自己的孩子秘密送到少林寺,请少林上一代方丈收他为徒,并对他的身世保密。
那个孩子,就成为了这位现任方丈的师兄。
少林的上代方丈对这位皇子一视同仁,没有格外优待,却也不曾苛求,就像是对待其他任何一个少林弟子一样,按部就班的教他诵读佛经,习练武艺。
谁料到,这个皇子武功上的天资绝佳,十几岁的时候已经得到了选修少林绝技的资格,他不但选了最难练的一指禅功,还在两三年以内练到小成。
那个时候江湖上有“龙虎狮象豹”五个兄弟,号称五恶兽,独霸一方,横行无忌。
可有一次,他们路过少室山,居然被仍然年少的皇子击败。
这位皇子早听说了五兽恶名,当即动了杀心。
其实,少林的武僧,若要行走江湖,难免要开杀戒,在这方面管的并不严格。但上代方丈看他年纪轻轻,一直养在佛寺里,有没有真正遇过江湖险恶,却出手如此狠辣,不免心惊。
于是,上代方丈拦住了他,对他施以教诲,不久之后,五恶兽就剃度,成了少林的和尚,在“龙虎狮象豹”前面,都加了一个无字。
这五个人仍有桀骜之气,偏偏对那位皇子心服,也把江湖习气带到寺中,跟他称兄道弟,经常带他偷跑下山。
后来,宫中局势安定,那位皇子的生母复得宠爱,也不知道是怎么糊弄当时那个皇帝的,居然要把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皇子接回去。
本来这也没什么,少林的上一代方丈对外宣称,他这个爱徒忽染恶疾,病重去世,悄悄让他回京城去。可等到这位皇子回去的时候,他的父母已经相继离世,他的兄长成了新的皇帝。
几个月后,这个已经被封为王爷的皇子回了少林一趟。
那一夜发生了很多事情,现任方丈就是在那一夜知道了他师兄的身世。
藏经阁也是在那一夜起了大火,已经被誉为少林五罗汉之一的无龙身亡,其他四人从少林绝迹。
上一代方丈翌日圆寂。
少林方丈对那一夜的事情语焉不详,方云汉听到这里,却不由得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腹诽道:陆小凤世界想要造反的王爷也太多了吧,原著里面,一两年的功夫,就有两对王爷父子准备造反,现在又来一个。
他已经想到少林方丈口中那个皇子是谁了。
“你说的那个师兄,是不是齐王?”
少林方丈点头:“正是。”
方云汉看着眼前这个老和尚干瘦的背影,皱眉说道:“据我所知,无论江湖还是朝堂,好像都以为齐王不会武功,既然他跟少林上一代方丈圆寂有关,你又为什么还要为他保守这么多年的秘密?”
少林方丈淡淡道:“这么多年,齐王在京城只是个闲散王爷,老僧又为什么要到处宣扬此事?”
方云汉眉头紧锁,还是觉得不对。现在基本可以肯定,齐王就是那个幕后黑手,他隐藏自身武功,为了某件大事,连自己的女儿都能牺牲,怎么会容忍少林方丈这么大一个破绽存在于世上。
少林方丈面朝着佛像,双目无神,忽然觉得眼角一暗。
那蓝袍的少年人来到他身边,仰望着殿中的三尊佛像,道:“方丈,你信佛吗?”
问少林方丈信不信佛,如果传到江湖中,绝对会被耻笑几十年。
但少林方丈只是安然答道:“自然信的。”
方云汉低头看他,道:“那如果,有一个人正在策划着天大的阴谋,实行的过程中,会有许许多多的无辜之人流血,让忠良之辈蒙冤不白,而另一个人,掌握着可以制约这个恶人的手段,却见死不救,这个人,能往西天极乐吗?”
少林方丈寿眉耸动,呼吸急促了少许,低声说道:“此人死后,恐堕三恶道。”
方云汉不说话了。
他静静的,居高临下的看着少林方丈,双目之中没有任何情绪,身上的气势逐渐高涨,强盛而平和,似乎与殿中的这三尊佛像连为一体。
少林方丈感受到了压抑的氛围。
这老和尚的武功本来不弱,但他从一年前,也已逐渐察觉到了夜叉门及那位昔日师兄的动作,以至于一年以来,寝食难安,精神早已衰弱不少,若不是还有内力支撑,恐怕早就形销骨立。
有时候他夜间醒来,看到门外树影婆娑,都会误以为是夜叉前来索命,甚至会产生一点解脱的感觉。
种种因素导致他在这种气势的压迫之下,表现恐怕还不如铜眉。
老和尚的额头已经有汗水渗出,他不能继续低头了,因为怀疑自己的脖子可能会永远抬不起来。
于是,他一抬头,陡然见到那人眸绽金光,感受到身周旋绕暖风,如有神佛垂询。
“如~何~制~之~”
“信。”
少林方丈脱口而出。
他一个字吐出来,立刻从那种恍惚之中回过神来。
方云汉眸中金光收敛,不紧不慢的问道:“什么信?”
少林方丈苦笑一声,他既然吐露了线索,如果不肯拿出来的话,也不知道这人会对少林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是当年,师兄的母亲跟师父来往的书信,以及皇室的龙纹玉佩信物,还有师父自己暗中调查到的,当年师兄被送到少林来的原因,据说其中涉及天家丑事。”
一发是说了,索性全都说出来。少林方丈起身转到大雄宝殿后面,从观音塑像下按动机关,取出了暗格中的一个木匣,回头对方云汉说道,“东西就在这里面。”
“师兄不敢动我,就是因为如果我突兀身亡,这些东西都会被散布出去。但是,那一夜,我也在他和师父的共同见证之下,立下重誓,如果师兄没有要杀我,而我将这些散布,死后会打落无间地狱,永不超生。”
少林方丈递出木盒,垂首道,“阿弥陀佛。”
方云汉接过木匣,打开之后翻看了两下,啧啧道:“方丈,你既然信佛,那就应该也想点别的,比如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少年人笑着拍拍老和尚的肩膀,“你要相信,今天帮我做了这桩大好事,就是掉到了无间地狱里,也会有无量浮屠把你拱上来的。”
第92章 飞鹰多绸
四月十二,晚间。
闯入少林寺的方云汉在跟方丈聊过之后,好好休息了一下,还品尝了少林的饭菜,大加赞赏,到了入夜的时候,才动身离开。
寺中众僧也都去歇下了。
虽然今天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没有真的动手,但是,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也要比往日里一整天的练功觉得更加疲惫。
少室山的夜,冷风不止,山后的树林之中,稀稀落落的枝叶阴影伴着风声呜咽,忽然混入了一道踩断树枝的声音。
一个轻灵而胖大的身影走入了林中。
他手里捏着一个塞了纸条的小竹筒,轻车熟路的来到了林子里东北角的一棵树下,敲了敲树干。
这棵大树茂密的枝叶之中,很快飞下来一只喙部显出淡金色泽的鹰隼。
蒙面的胖子把小竹筒捆在鹰爪一侧,喂了一颗小小的香丸。
鹰啼一声,展翅高飞。
“宝杜师弟,你在做什么?”铜眉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惊讶。
蒙面人霍然转身,就看到铜眉和尚正立在这片丛林外的一块巨石旁。
铜眉今天白天被方云汉轻易打败,心中郁郁难舒,晚上睡不着就起来随意走动,没想到竟然看到宝杜鬼鬼祟祟的离寺。
没错,那人脸上虽然蒙着一块布,但是体型和耳朵边上的淤青都暴露了他的身份。
铜眉一路跟过来,见了宝杜的行动,哪里还不明白,怒道:“你是在给谁做事,居然背叛少林?”
蒙面人发现自己暴露,竟然干脆不再掩饰,扯下了面巾,果然露出了宝杜那张还带着几块淤青的圆脸,他呵呵笑道:“师兄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背叛少林,我只是出来逗逗这只鸟,怕扰了他人清梦,才轻手轻脚的。”
他笑的简直像是一尊弥勒佛,只可惜脸上几块淤青让他这笑容显得有些狞恶,一边笑着一边走向铜眉,“你看,这不就把师兄吵醒了吗,有其他人也被吵醒跟来吗?”
铜眉冷冷笑道:“就我一个,你想怎么样?”
“那就不好意思了。”
宝杜嘴巴向两边咧开,骤然出手,手上似乎有五道残影随行。
他出手的同时,脸上已经露出了胜利之后的笑容。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知道这些师兄弟认为他功力不济,只会糊弄小和尚,可是又有谁知道,这是他刻意的伪装,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如果被谁发现了他暗中为夜叉门做事,也能凭借隐藏的功力出其不意,打出一条生路。
要知道,当年的宝杜和尚也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否则也不会得到大夜叉的青眼,许他重利以招揽。
就连之前被方云汉那么轻易地扔出去,他都强行忍住,宁愿出了大丑,也没有发功。
嘭!
拳掌击实,林子里顿时响起一道惨叫。
宝杜连退了五六步,捧着被打折了的右手,满头冷汗,惊叫道:“怎么可能?为了这一天,我隐忍多年,今天全力出手,不是应该战力飙升,所向无敌。”
“隐忍,你是不是以为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扮猪?其实你演的太多,已经是真的懒惰,不用功。根本就是成了一头真……”
铜眉怒哼了一声,不屑于说下去了,出手连点了宝杜几处重穴,拎着他返回少林寺,“你去跟方丈好好交待吧。”
只不过,夜叉门安插在少林里面辈分最高的一个人,虽然被揪出来了,那只已经被放飞的异种鹰隼却没有能够拦截下来。
鹰飞九天,比寻常的鹰隼耐力强了数倍,而且不像地面有山川起伏,在第二日的午时,这只鹰已经超过了地面上奔驰的那个人。
………………
四月十五,日将暮。
陆小凤已经准备赶往皇宫。
本来,他并没有得到大内高手所发放的变色绸带作为信物,但是今天早上的时候,他那几个地头蛇朋友突然传来了一个消息。
说是只要有钱,有背景,本身也有本事的人,能从京城的黑市之中直接买到变色绸带,绝对跟大内高手的那些信物一模一样。
恰好,那三样要求,陆小凤都有一些符合的地方,于是他也有了一条“信物”。
赶去皇宫之前,他并没有先到合芳斋去约西门吹雪同行。
西门吹雪要去,自己会判断最合适的时机,会在最合适的时间现身,去约的话,也许已经见不到他了。
在赶去皇宫的过程里,因为变色绸带的事情,陆小凤已经预料到今天的皇宫会比之前大家预期的都更热闹一些。
可是真到了紫禁城门下,这热闹的程度还是让陆小凤吃了一惊。
竟至少已有一百人拥在这里,对面是大内高手,宫廷侍卫及东厂人马,严防死守,面色都有些难看。
陆小凤灵巧的挤过了人群,拍了拍曹飞的肩膀。
曹飞转头看见他的时候,脸色更加难看了,简直已真正变成了铁青,道:“你不要告诉我,你也有大内高手的信物。”
“不巧,我还真有。”陆小凤手指上勾着一条绸带,在夕阳光辉之下流丽变色,上面纹的图案是宫中独享的针法所刺出。
“哼。”曹飞看见那条绸带,就像是看见了一条丑陋恶心的虫子,道,“魏子云他们有六条绸带,可至少已经有三十人混进去了。”
今天大内高手的力量尤为集中,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皇帝身边守卫,而东厂也是在各方面均匀布防,那些守城的人只要见到信物,就先放行,等到察觉数量不对,去通知魏子云的时候,为时已晚。
他们只好分拨一部分力量,在奉天殿周围加强防御,不允许那些混进来的江湖人离开奉天殿,并尝试驱逐。
陆小凤叹气:“看来我是不好进去了。”
曹飞偏过头去:“你进去吧。”
陆小凤:“啊?”
“与其过一会儿宫廷里多出一个带着面具的无名氏,不如现在混进一个有头有脸的陆小凤。”曹飞并不看他,声音如同蚊呐,只道,“你是个聪明人,如果今夜有什么变故,你也要看清了立场。”
曹忠贤不希望现在这个能把持平庸之态的皇帝出事,陆小凤也不希望这个还算有仁厚之心的天子遭劫。
曹飞再转过头的时候,陆小凤已经不见了。
第93章 你打乱我的预期
夕阳西坠,那橘红色圆盘似的日头,已经看不见了,天色渐渐暗淡,晚霞逐渐被更为沉重厚实的云彩所掩盖,东边的月亮就逐渐显出了清润亮丽的光华。
距离京城大约还有五里的一个地方,是从嵩山少林去往京城的必经之地。
这里的地势是中间低,两边高。中间一条官道,两边都是缓坡,绿草如茵,能看到两边坡上不远处就是树林,藤蔓碧绿如洗,野花遍地,风过此地,也少有沙尘,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点清新的味道。
草叶之上逐渐凝成了露珠,风一吹,摇摇晃晃的滴落。
方云汉在这样的风中止步,必了闭眼,似乎在体会存在于这里的一种很难捕捉到的东西。
以他的功力,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呼吸,但是他嗅到了一股很淡很淡的檀香味,感受到了一种隐晦的危险。
“居然能够恰到好处的在这里设下埋伏,我来猜一猜,少林那边有你们的探子?”
方云汉睁眼,脚下一扫,路边的几颗小石子被他踢出去。
小小的石子发出咻的破空声,像是新制作的竹哨被吹响。
两边坡上有人影晃动,都是一步就跨越了这八九米的缓坡,落下四个黑衣人。
这是四个老者,面目之间有几分相似,身上的气质都像是那种树立在闹市风雨之中,冷眼仇视着身外喧嚣的巨石。
看起来平和无声,沉默坚硬,实则隐藏着一股锋锐的残酷和怨恨。
他们四个在前面一字排开,站在最左侧的一个手中袖子一抖,抖落出了一片石粉。
方云汉已经看到了他们衣服上绣着的那个小小的夜叉标志,笑道:“只凭你们四个,就想挡我?”
“无虎无狮无豹无象,他们四个,只是来减少你逃跑的可能,你的对手是我。”
一个仿佛闷在铁罐里面,却仍然显得森严、威猛、强势,难以分辨年纪的声音传来。
四个黑衣老者两两退开,露出他们身后一个带着夜叉面具,穿着红色斗篷的高大人影。
夜叉门的成员虽然个个都异常神秘,但是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这样的装束,只有夜叉门主才会拥有。
方云汉眉宇一凝,缓缓说道:“大夜叉,或者说齐王殿下?”
面具人头颅微仰,道:“看来你果然从少林得到了一些东西。”
这句话无疑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有此一问一答,双方都已经彻底确定心中猜测,同时各自升起了一种微妙的情绪。
宝杜及其他几人,在少林花了十几年的功夫,都没能找到那几样东西的线索,鹰隼传来的纸条上,也不能肯定那些东西是不是已经被方云汉带走。
而齐王收到这张纸条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结合城中人手窥探到的方云汉出京时间,推算出了方云汉仅仅用了两天一夜,就跨越一千六百里,抵达少林,由此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感觉。
武功练到高深处,虽然可以给人体带来种种不可思议的妙用,但终究是血肉之躯,有其极限,武林高手的内力一旦耗尽,跟常人也没什么区别,流血受伤更是会加重体力内力的双重损耗。
所以从古至今,还未听说过有人能真正以一己之力连斩数千敌手,如这般狂奔千余里,再力压少林寺而返,也是一种不可想象的事情。
但出于谨慎、好奇及多年运筹帷幄培养出的一种超常决断,齐王还是决定亲自到这个地方来看一看。
然后,他竟然真的看到了风尘仆仆,即将回返京城的方云汉。
而方云汉的微妙惊讶,则在另一个方面。
在他的推测中,齐王谋划多年,纵然暗中已收买、培植了足够的人手,要想成就大事,最后、也是最大的两个阻碍,仍有雷大将军和曹忠贤。
以一敌二,殊为不智,所以先引的他们两虎相争。
雷、曹二人本来就是死敌,绝不会放过可以落井下石的机会,但他们这么多年对峙下来,也已经隐约有了一种维持平衡的默契,知道无法彻底击溃对方之前,绝不会做出大损自身元气的进攻。
为了让他们觉得自己真的有彻底扳倒对方的可能,不惜代价、全力动手,齐王已付出了女儿的性命,之后又连番动作,使一些聪明人意识到幕后黑手的存在,逐渐失去了最大的隐蔽优势。
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
今天晚上,四月十五的这场约战,将是这一役之中最关键的一个节点。
好比为山九仞,只剩最后一篑土石,渡河千尺,就差了最后一桨助力。
所有意识到幕后黑手存在的人,都以为他必然将全部的精神用于关注奉天殿顶这一战的始末。
却又怎么想得到,他不但没有前往皇宫,不但没有急切的等待消息,甚至还离开了京城,为了一个没有十足把握的消息,就亲自来截杀一个少年人。
方云汉一路奔驰到此,身心之中也逐渐积聚了一种一往无前的意气,毫无掩藏的闲心,脑子里想到了,就直接开口,道:“我以为,月圆之夜,紫禁之巅,我会在剑拔弩张,形势危急之时,一剑飞来,揭破真相,再跟作为幕后黑手的大夜叉决战。你这一出城,直接从源头上打乱了我的预期。”
“啧啧。”他摇头感慨道,“你这种慎重与果决的结合,实在是已经到了一种极致。”
齐王做事确实是处处小心,除了当年针对隐形人组织时策动外力,不得已留下了些痕迹,这么多年来,谁都没有想过,他的枝叶潜藏于江湖,根须已经深深刺入朝堂。
那一个香炉的破绽,恐怕只能说是鬼神弄人,也许真是那些丧命于他手上的冤魂在冥冥之中推动。
但即使是有那个香炉存在,如果不是遇上了愿意为一点直觉奔走数千里,还能强压少林寺的方云汉,也没有人能及时取回证据,大概只能在大事底定之后,徒呼奈何。
“世上的事情,一开始就会按照人心预测发展的少之又少。”
齐王开口回应,“不同的在于,你的预期一乱则无,而我,仍可以将被打乱的事情拨回原轨。”
“哦~你很有信心?”方云汉系紧了背上的包裹,抬手抽剑,慢条斯理的说道,“我好像也是这样的。”
他料定自己这次回到京城之后一定会遇到一场场惊险厮杀,所以回来的路上,刻意控制把速度减缓了一些,甚至有时只以小跑的速度前进,算做休息。
他现在的状态比当日刚赶到少林寺的时候好了不知多少,而且走了一遭少林又在这里见到齐王,他的人物模板能力进度,正在逐节上升,已经跳到了92%。
燥烈的嫁衣神功正在凭空增长的内力混合下变得更加醇厚,犹如一坛百年老酒,即将逸散出飘扬十里的香气。
可方云汉故意借由抽剑的动作,尽量收敛着这股力量,更压抑着心中连日以来积累的那种狂放豪气,故作文雅,假扮斯文。
“呵!”
齐王不再多言,一步走到四个黑衣老者身前,迫向了方云汉。
他虽然惊讶于对方的耐力,但并不认为对方的武功就高过了自己。
当日,在大将军府中,方云汉和曹忠贤等人交手的场景早被他看在眼中,窥破了底细。
就算耐力出奇,此人剑法内功攻防的临场上限,也不过是与曹忠贤旗鼓相当。
呛!
当方云汉长剑出鞘。
大红色的斗篷底下,齐王修长嶙峋的手掌也已探出,苍白的手背上皱纹全消,红白映衬之下,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虎豹四罗汉——那四个黑衣老者,也被二者对峙的气氛所感染,聚精会神。
诡怖的夜叉面具陡生庄严,齐王眼中,路边露水滴落的速度好似突然放慢了几十倍。
一切缓慢之中,只有方云汉处在一种激变之中,纵剑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幻影斩来。
当!!!
一根手指,点中剑尖。
第94章 意高一线
人的手指指尖能有多大一点面积?铁剑的尖端更是渺小的不值一提。
可是,就是这么一点渺小之处的碰撞,使道路两旁的青草忽然朝着两侧倒伏,叶片紧紧地贴着地面,仿佛起起伏伏的草地陡然变成了柔顺光滑的两匹绿色绸缎。
方云汉脚边,离得较近的千百根草茎甚至齐根而断,飞射出去十几米,在两边土坡的上方飘飘扬扬的落下。
似乎有实质的力量,伴随着二者碰撞的音波,呈现球形扩散出来,四个黑衣老者的宽大衣袍都在瞬间紧贴肌肤,如同直面海上暴雨狂风,有那么一个刹那,甚至让人觉得他们四个人的身体也要被猛烈翻卷的衣服扯得飞起。
红色的兜帽底下,大夜叉的面具微不可查的晃动了一下。
那是齐王隐藏在面具之下的表情突然出现了变动,使得面具也受到了影响。
齐王自从练成一指禅功之后,双手指掌内外兼修,指力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就算是真的跟海底寒铁所铸的宝剑锋芒相对,也有自信不伤及指尖皮肤。
可是他这一指点上了对手铁剑之际,骤然在脑海中有了一种联想,觉得迎接这只手掌的,并不是什么铁剑的剑尖,而是被滔滔大河推动飞驰而来的一块巨木,且这块巨木之中还蕴藏着烈火的力量,灼热、暴烈。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齐王已经知道自己低估了对方的内力,也知道自己这一指,不能把对方一剑之力尽数抵消。
长剑已经继续开始迫近,齐王的呼吸突然隐没若无,用一种清净宁静的心态,在这避无可避的情况之下,竟然抓住了那么一点可能不存在的时机,使其余九根手指轮弹而出。
禅宗少林的一指禅功,并不是单练一根指头,那些花三五十年,才练成了一根指头劲力的,已经入了偏门,落了下乘。
所谓一指禅,实是指一心一意,以指印心。把十指连心,变成心摧十指,每根指头弹动之间,都有莫大心力勃发。
十指变换,难知如阴,所以真正大成的一指禅,又叫做阴手一指禅。
非大智大慧者不能看穿,非大勇大毅者不能抵挡。
就算是方云汉,也只看到齐王双手衣袖之间仿佛绽开了一朵半真半假的肉色花朵。
其实,大致处于同一个档次的对手之间,弹指的速度比挥剑更快,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齐王刚才是用其他九根长短不一的手指击向同一点,轮流替换右手食指,完成了这一轮重叠发力,甚至最后用右手的中指将对方的剑尖,反推回去一分。
仍可算是神乎其神,匪夷所思。
只不过,齐王纵然挡住了这一剑,也仅令方云汉右手一滞,他左手持剑鞘也已发动了攻击。
两片暗黄色毛竹做成的剑鞘,重量不过一斤二两,在他手里就像是一柄无坚不摧的百斤巨斧,从左边身侧斩向地面,往前一划。
地面裂开了一条深达一尺长达数尺的缝隙,夯实得宛如岩石的官道地面,有一大片尘土扬起,犹如一道橙黄色的半月,斩向前方。
齐王在第一招判断失误,双手尽出,此时面对这一道半月剑气,已经无暇抵挡,只好躲闪。
他的轻功竟然也好像不亚于陆小凤,好像一条虚幻不实的影子突然弹上半空,避开了这一道半月剑气。
但是他这一走,方云汉和那四个黑衣老者之间就没有了阻碍,那本来刺向齐王的一剑,剑势未竭,随着方云汉跨步飞腾而去,直趋虎豹四罗汉。
这四个黑衣老者刚才在齐王出手的时候,并没有一同围上去,并不是说他们讲究什么江湖道义。
而是因为齐王的一指禅功,已经练出了一股唯吾独尊的气概,这种气势的压迫,对于本来就是他手下的人,显得更加明显,以至于在他出手的时候,如果其他人想上去帮忙,会不自觉地被震摄,发挥失常,露出更多破绽,反而可能让敌人有机可乘。
可现在齐王身在半空,四个黑衣老者都能尽展所学,一声齐喝,四大绝学现世。
先是流云铁袖,当真如两面巨大的铁板,轰散了半月形的尘埃剑气。
旁边无象施展出一套龙爪手,扑在最前。
无象两侧,一个施展如影随形腿,一个使出大金刚拳。
地面飞沙走石,四恶兽齐扑,看起来声势场面,甚至要比刚才齐王出手的时候更大。
这四个人在夜叉门中,可以说是仅次于齐王的那一列高手,他们四个人联手的时候,齐王自己也未必能一招突破重围。
可是方云汉剑到半途,引颈长啸,粗布蓝袍一振,澎湃的热量几乎使得身体周围的空气,出现了细微的扭曲。
一股一直压抑在心,狂放无边的气魄,肆无忌惮的挥散开来。
这不是什么与生俱来的禀赋,也不是身居高位的威严,而是以心以行,周回三千两百里大地,跨越了高山,河流,荒野,丛林,坟岗,城镇,积蓄出来的一股威煞。
这些天地造物,人间百态的象征都拦不住我,你们四个,凭什么拦?
凭什么与我为敌?
凭什么站在这里?
感受到这股气势升扬而上,齐王已经知道不好。
这也许只是一剑之势,也许这一剑所运的力道,跟四个黑衣老者中单独一个相比,都仅只是高出了一线。
但是已经在暗地里生活了三十年的虎豹四罗汉,又怎么挡的住这样昼夜独行三千两百里的威煞!
这一剑,足以破尽四兽。
呼嗤!
方云汉的身影,霎时间从四人中线穿过。
齐王的身影从半空中紧追而来,就在他掠过四个黑衣老者头顶的时候,四人肢体崩裂,血雾如屏,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已然魂断当场。
“好~剑法!!!”
齐王怒极反笑,喊出的这三个字尖锐到了失真,五指并拢,凌空一抓。
夜叉,原为阎罗恶鬼,其形丑恶,性暴虐,能食人,后听佛法教化,列为八部天龙众,为护法神。
而齐王如今这一击,却像是又从佛前护法,化作食人恶鬼,鬼物无形,无从抵挡。
方云汉反手用剑鞘相迎,咔嚓一声,剑鞘炸成了粉末,身前的地面上居然多出了五条长长的爪痕。
“哈哈哈哈。”
方云汉转身挥剑,借着笑声吐散浊气,如同风雷一样迅猛的剑光与齐王不断交击,脚底下倒退着飞奔,目光如火。
“你刚才是不是说我的预计一乱则无,呵,我预定的是在奉天殿顶上与你一战。”
他狂烈振剑。
“你以为这里离奉天殿很远吗?!”
第95章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
明月渐晰,照得夜空朗朗。
陆小凤已经来到了奉天殿顶上。
奉天殿,高达十丈有余,三十多米,重檐庑殿顶,面阔九间,近乎百米之广,进深也有接近五十米。
整座大殿,矗立在高约八米的三层石台上。
想要爬上这么高的屋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能够不借助什么绳索长梯,直接凭轻功上来,已经是一种实力的证明。
而陆小凤上来之后就发现,这里已经有大约三十人在等待。
这三十个人之中,除了少林铁肩大师,武当木道人等六位之外,竟然有大半都是陆小凤不认识的面孔。
那些人,有的五官显得非常僵硬,在月光之下面部的皮肤透出一种树胶般的质感,显然是带着劣质的人皮面具,也许面具底下会是一些绿林大豪,或者早已退隐的武林前辈,也被这一场罕世决战引动好奇,又不愿暴露身份,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还有一些人则面目坦然,胡须、眉宇之间清晰自然,似乎用的就是本来面貌,只是从前没有什么名气,所以陆小凤才会觉得陌生。
一个屋顶上站着三十个人,本来应该会显得拥挤,但是奉天殿不一样,这座广阔的宫殿堪称是一种奇观,殿顶的面积大的几乎像是一座广场,只不过中间隆起一线,边角处多出飞檐罢了。
就算是三十个人站在这里,因三三两两的站立于边缘处,竟然还显得空阔寥落,中间留有一片很大的、足够决战的空地。
曹忠贤此时就位于这片空地的中心,双手负在身后,斜持宝剑,因为他的兵器太长,看上去就像一面卷起来的旗子,斜着插在他身后。
他的脚下是奉天殿的屋脊,整座京城建筑的最高处,举目四顾,仿佛一切都在他面前矮了不止一筹。
大明卫戍皇城的禁军之中,大半巡守皇城四周,府军前卫,也就是一般所说的带刀侍卫,是皇帝的近身护卫,此时都聚在皇帝寝宫附近,剩余的小半及东厂人马,此时都布置在奉天殿周围,刀枪如林,甲胄森严。
但是在曹忠贤这个高度看过去,那些人渺小低矮得与地上的尘埃几乎没有差别。
若是换了普通人,夜间站在这里,很容易滋生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又或者是体会到天地广阔,反衬出自身的渺小。
但这个老太监环顾一周之后,心里只有会当凌绝顶的享受之情,甚至对于叶孤城挑的这个决战地点,已有了几分满意的感觉。
不过,满意享受的情绪再浓烈,也无法抹去曹忠贤心中的沉冷、戒备,那些边边角角的杂乱思绪,就像是落在镜子上的粉尘,根本无损于铜镜本身,无法影响到他对于任何突发情况的应变。
夜,更深了,圆月的光辉照着这夜空越发的通透。
木道人悄悄地来到了陆小凤身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陆小凤低声笑着说道:“怎么用这样奇怪的眼神看我,好像我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似的。”
木道人满头白发如银丝,虽然穿着一身极为朴素的道袍,在这夜色之中仍是仙风道骨,回道:“是有些奇怪。老道记得,魏子云好像说过不会给你送去进宫的信物。”
陆小凤半点不好意思也没有,道:“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一个有办法的人。”
“是啊。”木道人深以为然的点头,目光朝着那些陌生的面孔扫去,道,“只不过老道今天才知道,像你陆小凤这样有办法的人,在江湖中还有不少,而且看起来个个都比你危险。”
陆小凤也看着那些人,道:“他们危险吗,我看今天晚上真正危险的人还没有来。”
“你是说叶孤城?”木道人沉吟着,点头说道,“据说丧命在他剑下的成名剑客,已经有一百七十八位,他确实要比这里绝大多数人都更危险。”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必再说了,因为叶孤城来了。
在那一道雪衣霜袂的人影落在奉天殿顶上的时候,陆小凤不自觉的挺直了脊梁。
“终于来了。”
虽然京城中暗流涌动,早就令陆小凤疑心这一场约战并不单纯,但仅是这一场战斗本身,也绝对值得所有人翘首以盼,即使是陆小凤也不想错过其中任何一点细节,一个字,一个尾音,都想要清晰捕获,留待回味。
叶孤城落脚的地方也是屋脊,与曹忠贤的高度一致,两者之间,直线距离相隔约有二十步。
曹忠贤一双老眼眯了起来,端详着眼前这个眸若寒星、白衣如雪的剑客,拇指轻轻摩挲着背后的剑柄,忽然笑了一声,道:“本公,原以为等我真的看见你了,一定会有很多的话想说,呵斥大逆不道,言语压人,或者盘问引导,探问究竟,但是等到现在,我才发现,什么话都不必说。”
呛!
九尺断肠剑的剑鞘忽然向天飞起,曹忠贤背后只剩一抹银光,斜指向天,他这把剑太长,用这样的方法拔剑才是最快的。
陆小凤正关注着即将决战的两人,但他眼角余光也瞥见了其他观战者,那些令他陌生的人,好像在这时突然流露出一点微小的激动。
他们没有在叶孤城到来时出现神态的变化,却在这时开始激动。
似乎是因为拔剑就要开战,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才忍不住。
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剑鞘飞上空中的时候,曹忠贤的话还在继续,“因为你既然真的来了,今天这一战,只有生死二字,简单的很。”
叶孤城飘然而来时,面目间如同一片不化的冰雪,此时也微有动容,又或者只是被对面那片九尺银光,照的脸上光影变动,给人以出现表情变化的错觉。
“督公位高权重,竟然还能真正看开,有这样的见解,看来这一战或会超出我的预期。”
他说到超出预期的时候,眼中的神采反而更加凝聚,这一点却绝非是倒映对面的剑光,而是他自身的剑意。
曹忠贤听了这话,双眉陡然一扬,似乎又想要开口,但是嘴巴微微张开的时候,取代言语的,已经是一片剑光。
他把开口的欲望散入了这一剑之中,仿佛一口吐出了可拟璀璨银星的淬厉光芒。
这一战,开始了。
第96章 奉天殿前
曹忠贤的剑本来还在背后,那样长的一把剑,竟没人看清是怎么移动到身前的,柔韧纤细狭长的剑身,已经在他身体前方幻化出数十道闪亮的剑气光影。
那就像是一片流动的电光,几十条细长弯曲的银色闪电正从曹忠贤掌心这个发源处,朝着叶孤城的方向蔓延、覆盖过去。
这一剑发出来,所有人悚然色变。
那些带着劣质人皮面具的人,因为表情变化太大,下巴和耳朵等面具边缘的位置都出现了明显的脱落痕迹。
然而这时候,绝不会有人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所有人都知道,曹忠贤的武功高强,堪称当世绝巅之列,也都知道他用的是剑,但是真正见到他全力出手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世俗之人再怎么去想象一个真正高手的剑术,也难以从幻梦中觅得一二分真实。
这一招,让全部的目击者都升起了惊艳的感觉,即使是第二次看到曹忠贤出手的陆小凤也无法避免。
剑光映入眼帘的时候,陆小凤感觉到眼球发凉,而身体周围的温度没有丝毫改变。
这说明曹忠贤这一招,光是看着就让人产生几乎要被刺破眼睛的幻觉,可又凝聚到了极点,没有一点多余的力量外散,没有扰动四周的气流、改变周围的温度。
奉天殿周围的人看不清这片屋顶上的情况,却清楚地看到了那一片光芒绽放,都不自禁的怀疑有人释放了一场烟火。
二十步的距离,在这些剑光的闪耀之下,着实不值一提。
九尺断肠剑迫在眉睫,叶孤城的剑还在鞘中吗?
不在了。
那把净重六斤四两,海外寒铁精英所铸的宝剑一出鞘,就成了一道雪白的光。
雪白的光芒,先淹没了漆黑的剑鞘,然后淹没了叶孤城这个人。
好像他人已入剑,一剑势如飞虹,凌虚无尘,说不尽的绚烂荣光。
曹忠贤一出手,就有数十条剑光如真如幻,如露如电。
而叶孤城连人都投入了这唯一的剑光之中,这一招已不似凡尘,这就是天外飞仙。
顶尖高手的战斗,要分一个胜败生死,有时需要三天三夜,有时只是一个刹那的错身。
两大剑招即将碰撞,曹忠贤的眉毛都被照成了雪白的颜色。
他们两个这一战,好像就是后者,一招之间,生死成败落定。
剑气嘶鸣,在寂然夜空之下传出很远。
可惜……
可惜!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
那不及弹指的一瞬间,曹忠贤怒目惊叱,撤了半招。
因为有叶孤城以外的人,也在那时向他出手,不是一个,不是两个,而是足足十三个。
在其他没有动手的人眼中,根本看不清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只有九尺断肠剑,忽的化作绕指柔,竟然从曹忠贤手中逆卷过来,在他周身缠绕飞舞十几匝。
十几条人影,同时撞在了飞舞的剑光上,又都被弹射出去。
可是叶孤城的一剑,已经闯入其中。
两种剑光同时收敛,曹忠贤踉跄着从屋脊上滑退下来。
他身上血如泉涌,一道伤口从左边肩膀上一直延伸到右边腰部,几乎切开了整个后背,似乎隐约能看到骨头的森白颜色,又迅速被血色掩藏。
九尺断肠剑,留在曹忠贤手里的已经不足四尺长。
叶孤城面目冷峭的看着插在琉璃瓦之间的那截断剑,好像突然变成了一尊雪白的雕塑。
而刚才出手的那十三个人,已经再度朝着曹忠贤扑去。
这十三个人手中的兵器,各有奇特之处,都是形制不同于主流兵器的奇门兵刃。
天龙棍,破云震天笔,风雨双鹰牌,东海锁镰刀,温侯七丧戟……
陆小凤看着他们这些兵器,突然想到了多年前曾经威震武林的“中原十三外门兵刃高手”。
虽然在那个时代,因为东海白衣人横行中原武林,盖住了所有外门兵刃的光芒,却也有人认为,那十三高手放到白衣人以外的任何一个时代,都是最顶尖的人物。
可十三人有正有邪,历经江湖风波之后,绝技早已失传,想不到今天居然一同现世。
那个拿天龙棍的人在出手之际更是大喝:“曹忠贤,我们十三兄弟一出山,就听说了你这无恶不作的奸贼,今天就为天下人除了你这个祸害。”
不过他们还没杀过去,一声呼哨,四处飞檐之间忽然翻上来十几条人影,其中领头的几个正是百胜刀王关天奇他们。
原来东厂收罗的这群邪派高手,早就用钩索一类的物什吊在各处檐角的阴影之下,作为曹忠贤应对突变的一招暗棋。
然而,双方刚一碰上,东厂这边的邪派高手就像是一捧雪花遇上了沸水,当场崩溃。
这十三个人打倒东厂收罗的那些邪派人士时,轻松的简直像是推倒无根之木,砍倒松散草人。
他们十三个好像早就有过很多共同出手的经验,出手默契,十三种奇门兵器,发挥出初见之时意想不到的种种妙用,每一个奇妙之处的展现,就是一条性命被收割的代价。
这种手段,可绝不像是什么刚出山的人,恐怕他们手底下至少也有百十条人命打底。
曹忠贤趁这个机会头也不回的从奉天殿上跃下。
这已经不是一场单对单的决斗,而是刺杀。
曹忠贤安排的后手已可以正大光明的发动。
他刚一从殿顶上离开,下面蓄势待发的兵阵之中,就有上百人张弓引箭。
铺天盖地的羽箭破空之声,把此时殿顶上所有人都笼罩了进去,包括陆小凤和铁肩、木道人,这些正派人士。
实际上,普通的弓箭,先要射到这样的高度,已经几乎耗尽了力量,对于屋顶上这些高手可以说毫无威胁,然而东厂所用的箭却是与众不同。
这些箭,是曹忠贤命人针对武林高手特地研发的东西,通过独特的装饰或者巧妙的孔窍机关,使箭射出去之后,有的可以凌空转弯,有的在被兵器拨打后,会出现与常理相反、角度诡奇的弹射,还有的射程特别远,淬了剧毒。
每一支这样的箭,造价都在三十两白银之上,东厂发动的这轮攻击,简直是把十几万两白银,往奉天殿顶上扔。
屋顶上这些一等一的高手应对起来也要多加小心,甚至真的有人中箭,当场毒发身亡,死的惨不忍睹。
他们不敢在这高处继续做靶子,纷纷施展轻功,攀援翻落下来,在此过程中,又有数人中箭坠落。
而等他们一落地,披坚执锐的大队禁军就压上来了。
东厂二档头刘纯,扶住了曹忠贤,给他封穴止血上药,两边的东厂人手团团围上,护卫起来。
禁军队伍中,有几个人脱离队列,其中一个人悄声道:“大将军,曹老狗奄奄一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呀。咱们先杀了他,再到圣上面前陈情,肯定一帆风顺。”
第97章 深流大网不得破
雷震天通过从前安排的关系混入了禁军之中,雷府三将都在身边,劝他动手的正是吴奔。
听到这话,郑豕、王突都已经暗中控住兵器,就等着雷震天下令,不料,雷震天过了数息仍然一语不发,浓眉下的眼睛盯着吴奔,带来巨大的压力。
吴奔急切问道:“将军,怎么了?”
雷震天收回目光,也不知道是在看曹忠贤,还是看着那已经开始与禁军交手的十三人,道:“我记得你以往一直是最小心的,交给你的任务,你总要以最谨慎的姿态反复确认才去完成,为什么突然变得杀伐果断起来了?”
吴奔连忙说道:“将军,这狗贼当时一夜之间害死了庞大人杨大人他们十几人,还利用刚过门的夫人给将军下毒,这还有什么好谨慎的?当然要抓住一切时机,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你说的是。”雷震天微微点头,不去看他,道,“这些人在此纠缠,正好是去面见圣上的时机,跟我来。”
雷震天居然准备借着一身禁军装束直接离开这里,吴奔脸色微变,脚下突然朝曹忠贤的方向扑去,大吼一声:“曹老狗,雷大将军今天就要让你血债血偿!”
他这一声大吼,郑豕、王突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雷震天脸上忽然流露出一抹悲切,手中的斧头已经飞了出去。
吴奔此时做出这样的举动,分明是要故意暴露雷震天,逼他与曹忠贤一战,无论出自谁的授意,叛徒的身份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雷震天纵横沙场多年,何其果决,鬼斧神功一出,正在向着那十三人飞速靠近的吴奔已浑身一震。
他本来是故意靠近那十三人以求庇护,飞扑出来的时候,已经把一身轻功奔走之法运用到了竭尽之际,却只听耳中一声鬼哭,有一股凉气从背后贯穿,所有的热量都从胸膛中喷发出去。
吴奔血洒长空,尸首落地。
飞速旋转的斧头从血色之中飞出,绕着已经及时反应过来,朝着雷震天等人瞄准的黑衣箭队飞了一圈。
数十名黑衣弓箭手,掌中强劲长弓折断,崩断的弓背打在身上,一个个吐血惨呼。
斧头飞回了雷震天手上,他浓眉一抬,跟众人团团保护之中的曹忠贤对视一眼。
曹忠贤面无血色,眼珠一转,抬起一只手,本来准备朝雷震天杀过去的东厂精锐立刻停步,转而继续对付那殿顶上落下来的众人。
雷震天冷声道:“去寝宫,你们先走。”
郑豕、王突素知军令如山,没有半分迟疑,发足狂奔。
雷震天退后几步,正要紧随而去,陡然察觉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扭头道:“是你!”
“雷大将军不愧是不败大将,几天以内,连遭剧变,身中剧毒,新婚妻子身亡,势力遭受重创,多年好友凋零,居然还能保持一份冷静自持。大敌在前,竟能不动。”
木道人顺着长长的宫墙走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穿过了禁军的队列,手里提着一把松纹古剑,叹息道,“我本来还觉得,其实我今夜不必出手,将军,你何必如此清醒呢?”
“想不到,闲云野鹤木道人也是这局中一子。”雷震天手里的斧子紧了紧,感觉背后的伤口又开始发痒发疼了,身子却像是一棵古松,不动不摇,道,“我只想知道,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
木道人安然道:“武当世代蒙受圣眷尊荣,老道自然也要为天子除掉一个大大的逆臣。”
“原来是为了武当。”雷震天咧嘴一笑,恍然道,“是为了你的武当。”
奉天殿前方,本来是文武百官在大朝会前等候的地方,此时兵甲刀枪搏杀不休。
陆小凤却像是鲤鱼入水,游走之间,没有任何一件兵器能碰到他的衣角,他也没有出手打杀任何一个人,甚至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余力观察四周。
他看到雷震天出手杀了身边的叛徒,也看到自己的好友木道人走向雷震天。
松纹古剑划出了一道清亮的剑痕,两仪流转,万般自然,陆小凤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那一剑犹如大风骤雨之夜的雷火,也像是春风之中拂动的松针。
他终于明白方云汉为什么让他小心木道人。他终于发现,木道人的武功要比他从前所知的高出太多。
木道人虽然已经老了,但武当的内功剑法,似乎让他身体内的一切有害杂质都被排除,雷震天的鬼斧神功,杀气盈野,遮蔽四合,竟然侵入不了对方浑然如丹丸的气场。
陆小凤注视着那边的战斗,身子也不知不觉地朝着那边移动,却见身边两个持长枪的士兵忽然被分开,犹如有人行走在芦苇丛中,拨开两根芦苇那般轻松。
从两根“芦苇”之间穿过的人,巧妙的卡在了陆小凤最佳的前进路线上,这个人脸上带着劣质的人皮面具,也是刚才奉天殿顶上的一员,但是从袖子里探出来的手腕和高昂的脖颈,已经透露出迥异于中原人的肤色。
他双手似合非合,好像是一个怪模怪样的佛门礼节,说出来的中原话也干涩生疏,结结巴巴说道:“听说你、的轻功独步武林,天下没有人能抓住。可、敢让我试试?”
这人说话的空隙里,至少有三把钢刀,六条长枪,砍、戳在了他身上,有一把枪,甚至从他侧腹的位置戳进去足足有三寸的深度,然后又被弹了出来,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反而是那些攻击他的人,一个个被震的虎口开裂,手臂脱臼。
陆小凤动容,道:“这莫非是天竺伽星法王一脉的绝学?”
“你认得出他,可认得出我们吗?”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
陆小凤目光一转,这才发现,又有四人靠近,隐隐和前方这个天竺人围住了他。
这里本来还在东厂、禁军攻杀的范围之内,可谓四处都是这些武林人士的敌人,他们信步走来,却把那些东厂之人视若无物,举手投足就已经将众多士兵逼退,可见武功之深。
这四个人也是在奉天殿顶上出现过的,不过没有做任何伪装,外貌特殊,一个金衣大胡子,一个皮肤如同枯木的绿衣瘦子,一个红发谢顶老者,一个圆墩墩的中年男子。
刚才开口的就是圆胖中年,此时,那个金衣大胡子也道:“当年五行魔宫名震江湖,黑白两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惜现在只剩我们四个,果然已经没人认得出师承来了。”
“居然是五行魔宫吗?”陆小凤说道,“我只是受宠若惊,不敢相信能劳动五行魔宫和伽星法王的传人一起来对付我。”
“你本来不是一定要对付的目标,可惜你好像要破坏木道人和雷震天此战。”圆胖中年道,“那你只好先死了。”
这句话落,五人已经一同动手。
陆小凤悠然长叹,仰天飘起。
人是没有翅膀的,可他这一纵身,竟然好像比有翅膀的生物飞的更加自在,飘逸。
人在半空,灵犀一指隐带了几分威烈锐气应对五方合围。
然而,陆小凤的忧叹并不是因为这些人。
他飞起时,好像看到了一张弥高弥远,不知多么广大的罗网,笼罩了整座皇宫,可他还不知道这网的另一端是谁在执掌。
又要如何破网?
第98章 一般路过
陆小凤他们这些旁观者都已经从奉天殿顶上落下来,落入了厮杀场之中,本来应该是决斗双方之一的叶孤城,却好像置身事外了。
他从奉天殿顶跃向旁边一座大殿的飞檐。
那高高的飞檐,犹如可以勾住明月的钩子,在黑衣箭队被雷震天重创之后,地面上的人,已经很少有能够威胁到他的手段。
但是,叶孤城作为之前重创曹忠贤的主力,在这种犹有余力的情况下,却没有继续对曹忠贤出手,总显得有些怪异,似乎神思不属。
可如果有人站在他这个位置的话,想必就能够知道他不动的原因了。
在这座本来并不被关注的殿顶上,原来早已经有了人,一个白衣抱剑的人。
叶孤城一落到这边的飞檐上,立刻被这人的剑意所慑,被他剑气所逼,不可妄动。
随着地面上的局势陷入胶着,背后的那股剑意缓缓收敛,叶孤城终于转身。
“西门吹雪。”
这两个人或许是初见,但绝不会认错彼此。
叶孤城看见这个人的时候,不由得升起了在错误的时间看见对的人的微妙惋惜。
“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了。”西门吹雪仿佛知道叶孤城的想法,开口的每一个字都呼应着叶孤城的心思,“但人是对的。”
叶孤城欣然道:“人,可以决定新的时间和地点。”
西门吹雪微不可查的点头,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夜间有雾,这边的殿顶上似乎雾气格外浓些,他后退着,就消失在雾中。
叶孤城追雾而去。
他们已经抛下了这里的一切,即使这里今天有可能颠覆九五,重造一朝,也跟离开了的他们没有关系了。
紫禁城宫门下,上百个火把把这里照得亮如白昼。
那些拿着假的信物聚集过来的武林人士,还没有散去,大内高手中排行第三的殷羡、东厂的掌刑千户曹飞还都在这里,率领众人谨守此处。
奉天殿的方向隐约有喧哗声传来时,曹飞转头细看,好像看到了两条白影从高处闪过。
曹飞摸着自己的铁爪,皱眉说道:“殷大人,你继续守在这里,我带我的这部分人马,到奉天殿那边去看看。”
殷羡还没有回答,就看到那边有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的中年人带着一队锦衣卫疾步走来,喝道:“曹千户,不必了。”
这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按理来说,他的职权都在曹飞之上,但是谁都知道他对曹忠贤百般巴结,以至于对曹飞这种厂公心腹也是尊敬有加。
虽然一开始喝了一声,但到了近前之后,锦衣卫指挥使又露出那副熟悉的笑容,道:“曹千户,奉天殿那边是出了一些小乱子,不过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曹公公已经大占上风。”
“他老人家开战之前已经预料到可能会有变故,特地让我来嘱咐各位,如果听到一些动静,不可大惊小怪,各处禁军不要妄动。”
曹飞眉头紧锁,说道:“有厂公的令牌吗?”
“令牌没有,不过公公知道你谨慎,特地写了一道手令,还加盖了私印。”锦衣卫指挥使笑的一团和气,取出一封绢帛,展示给曹飞看。
曹飞仔细看了看,点点头,脸上竟然也露出笑容,突然出手点住了锦衣卫指挥使几个大穴,右手锋利的铁爪架在他脖子上,阴冷道:“说实话,奉天殿那边怎么了?”
“你、你……”锦衣卫指挥使慌乱道,“你在胡说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殷大人,这曹飞失心疯了,你难道就坐视他以下犯上,胡乱挟持朝廷命官?”
曹飞抬头看向殷羡,解释道:“殷大人,前两天因为大档头之死,厂公大发雷霆,失手摔了玉印,他的私印如今应该缺了一角,还没有来得及替换,可这上面却是完整的印章。他是在造假!”
“这……”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一遭,锦衣卫指挥使眼珠乱转。
忽然,宫门外那些或站或坐,似乎在等待宫中剑决结果的武林人士全部站起,虎视耽耽,围拢过来。
东厂手下及大内侍卫全部拔刀出鞘,殷羡连忙转身呵斥:“大胆,你们是想要提刀擅闯紫禁城吗?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那些人大多面无表情,也有露出冷笑的,就在众人即将刀剑相向的时候,宫门前的这条大街远处,陡然传来异响。
那种响声实在太过不同寻常,而且靠近的速度也太快,使不少人情不自禁的朝那边看去。
一眼下去,这些人纷纷发出惊呼。
这一直延伸到昏暗中的长街上,两道人影兔起鹘落,飞驰而来。
他们的速度像是弩箭一样,起起落落,而在飞奔的过程中又不断交手,每一次过招,少则打碎一家店铺的门板,重则在整个屋顶上震出一个大洞。
那个蓝衣人手中持剑,剑光划过街道的时候,街面上的青石砖板像是豆腐一样被切开,烟尘四起,留下深深的痕迹。
披着红色斗篷的人则空着双手,但双臂挥舞之间,凌空劲力在地面、街道两边门窗墙壁上打出一个个令人发怵的黑洞洞小窟窿。
可是,削铁如泥的剑光斩不断红色的斗篷,挥洒十方惊世骇俗的指力,也伤不到那个蓝衣剑客。
他们伴随着各种崩裂、破碎的声音,在长风中呼啸而来。
宫门前聚集的那些武林人士,看到这副场面全都愣在当场。
把守宫门的众人,也都不知所措。
数百步的距离,对那两个激战不休的人来说,好像眨眼之间就被跨越。
他们已经来到宫门下,而且看起来没有任何止步的意思,就是要这么直接闯入皇宫。
殷羡怒喝一声:“你们太放肆了。”
他作为大内高手中的“三爷”,号称富贵神剑,一招玉女穿梭练得青出于蓝,甚至常在暗地里把自己这一招跟叶孤城的天外飞仙相比。
此时他一剑刺出,果然快疾绝伦,剑光剑气似乎敛成一条明晃晃的细线,笔直的杀过去。
“退下!!!”
不知是少年还是老者的声音传入殷羡耳中,接着他眼前一花,根本没有看清自己遭遇了什么,手中的宝剑就已经成了一根七弯八歪的废铁,整个人如遭雷击,横飞出去。
他人还没有落地,耳朵里已经至少传来了三十多道惊叫痛呼,十几条人影在他眼角余光中闪过,也都飞了起来,成了他的“同伴”。
殷羡是第一个,但不是最后一个,所有聚集在这座宫城门下,不管是没来得及躲闪,还是试图阻拦的人,不管是大内侍卫、东厂番子,还是那些来历古怪的武林高手,全部都被打飞出去。
有的只是轻伤,有的则直接被打出了贯穿躯体的孔洞。
门楼之下哀声遍地,数十根火把被这两个人掀起的强猛气流吹的明灭不定,那一团团火焰被急速的拉扯着,几乎要脱离火把一样。
锦衣卫指挥使和曹飞一起砸在了墙上。
“噗~”
曹飞吐着血,扶墙站起来,只见周围的人要么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要么失魂落魄,目瞪口呆。
“什么人,那到底是什么人?!”
倏忽之间,那两道身影,已经深入大内,
——直指奉天殿。
第99章 杀手简
奉天殿前的厮杀未休。
十三个运用奇门兵器的高手连成一体,犹如一条双头巨蟒,首尾兼顾,肆意游动,所过之处,那些士卒都像是潮水一样被破开。
护卫着曹忠贤的那些人,几次想要转移,都被这十三人死死咬住逼回原位,如果不是曹忠贤本人拼着伤势加重,出手几次,他们这个队列可能也已经被贯穿。
曹忠贤背后伤口太大,点穴上药之后也没有办法完全止血,几次挥出断剑之后,他浑身都被血色浸透,咬牙强忍着那种好像已经把整个身体劈成两半的痛苦。
“曹忠贤,你数十年来残害忠良,漠视无辜,多少恶徒仰仗你东厂之势横行,因此惨死之人不计其数,今天,也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使天龙棍的那个彪形大汉喊出这一段话端的是正气凛然,可惜,他棍子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动手的时候残暴无比,碎喉断头,甚至把士兵生生洞穿撕裂,即使对手已经受到必死的伤势,也要补上一棍,让对方死的更惨。
这根本就是江湖中那种最凶残的杀手的作风。
今夜死在这十三人手下的,累计起来恐怕已经有三百个左右了,鲜活的生命被撕裂之后,成了他们装点气氛的血色涂鸦。
可这个巨大的广场上,陆小凤和雷震天所在的两处战圈,却更为夺目。
虽然,这两处战圈的人数,比起十三个奇门高手所在处显得少了很多,但是,陆小凤和那五大高手的战斗,从开始之后就几乎足不沾地,他们踏着那些禁军和东厂人马的头部、肩部,腾挪转动,不断过招,无疑要比地面上的众人显眼的多。
而即使地面上许许多多的人都趁机挥刀挺枪,意图把他们从空中刺落,也只不过是让自己的兵器成为他们的第二层踏板,断裂的长枪和刀片四处飞迸,反而成为他们互相攻击的附带物品。
至于雷震天那边和木道人交手的情况就更加不必多说。
鬼哭神嚎的呜呜之声,飞速转动,时不时离手飞舞一圈的乌黑斧光,让那些普通士卒根本不敢靠近,木道人掌上迸发出来纵横交错的剑气,更是让人在十几步之外都感觉皮肤刺痛。
他们这个地方的众多士卒,只能围成一个大圈,苦苦的等着这两人分出一个胜败来。
忽然,两道暗影掠过,一股更为强盛的压迫感,一下子盖过了雷震天和木道人的死战之势。
十三个奇门高手,围攻陆小凤的五人,甚至包括木道人,看到那夜叉面具人身后拖拽着大红斗篷从半空中飞过,神情皆有所动。
陆小凤趁机从五人围攻之中脱身,落在墙头上,笑道:“终于来了。”
他看的却是那蓝衣剑客。
那俩人的身体在飞掠的过程中散出浑厚难言的内力,一路上搅动着足可波及方圆数十步的震荡劲风。
他们在跨越这广阔场地的时候,实际上只落地两三次,而且脚下一沾即走,却让周围密密麻麻过千名东厂、禁军,心惊胆战的自觉退出了一条横跨整个广场的道路。
宛若黑色的潮水被劈分,大红、深蓝的蛟龙破水而出,落在了奉天殿前。
作为奉天殿根基的三层石台,全部都是用汉白玉包筑,每一层石台的边角处都有雕刻极为精美的石栏杆。
方云汉和齐王在空中错身,落在第三层石台的栏杆上,左右对峙,大红色的斗篷猎猎翻卷,无刃铁剑凌空斜指,嗡鸣不绝。
“我说过,那里离奉天殿并不算远。”方云汉朗声笑道,“既然已经证实你拦不住我,这面具还有什么必要戴下去吗?”
他说着,就把背上的包裹解下来往陆小凤那边扔过去。
齐王没有出手阻拦。从京城之外五里的截击地点一路打到这里,虽然多数时间方云汉都在与他拉开距离,但光是相对短暂的二者近身接触的时间里,他们已经交手超过三百招,全部可以说是平分秋色。
所以齐王心知,就算出手,也必然会被方云汉拦下,何必去做无用功。
金衣大胡子等人倒是有心拦截,可惜速度终究逊色一筹,那东西已被陆小凤接住。
陆小凤把包裹一扬,说道:“这是罪证?”
“与罪证效果无二。”方云汉目不斜视,回答道,“拿去给皇帝吧。”
陆小凤听了,好奇的目光在夜叉面具人身上多扫了一下,立刻动身,那五大高手紧随其后,他们远去的过程中不断响起呼喝之声,而原本厮杀的声音最响的这座广场却沉寂下来,十三个奇门高手不再出招,听命于东厂的众多士卒,也开始以曹忠贤为中心收缩、聚拢。
曹忠贤看到如此局势,哪还不懂是什么情况,他看着那夜叉面具人,竟然还先笑了两声,才道:“你就是京城连日以来诸多事端的主使者吧,既然已经公然现身,还不敢摘下面具吗?莫非面具之下是哪位熟人?”
齐王看也不看曹忠贤,面具后的眼睛只盯着方云汉,身后大红色的斗篷渐渐垂落,道:“我一向以为,这一生想要成就大业,江湖中的诸多阻碍,都只是小阻碍,尤其是当隐形人覆灭之后,如陆小凤、乔上舟等,最多是几块小石子,暂且不管,也碍不了大局。谁想到,你一个殊无派门的江湖散人,竟然能把我逼到这等程度。”
他脚下是一排汉白玉栏杆,红色的斗篷垂落下来之后,把整个身体都隐藏进去,如同一只收起了羽翼的枭,蹲守在绝高的地方,形单影只,孤傲不减,哼笑道:“这真是一个绝佳的教训,日后,本王不会再因为背景人脉之差,而轻视任何一个出色的对手。”
按照齐王原本的谋划,今天晚上曹忠贤就会身死,雷震天也会被围杀,这一切,明面上都跟齐王没有任何关联。
而朝中一下子失去了两大支柱,将使百官怠惰,皇帝会忽染急病,无能为力,而文武群臣求告于齐王府,齐王三辞三让,便顺理成章把握朝政,统摄全局。
可是方云汉掌握了少林隐藏的那些东西,又跟他一路激斗到此,这个局几乎已经破了一大半,他居然还能气定神闲,分析前因,也不愧是潜藏三十年的夜叉门主。
不过,他刚才说话已经不再刻意改变声调,最后更是干脆以本王自称,雷震天和曹忠贤都已经听出他的身份。
“你是齐王?”雷震天面上涨红,难以置信,不过他刚朝那边迈步,木道人已经再度出手,两人又陷入缠斗。
曹忠贤神色也有些恍然,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暗哑的光泽在眼中一闪。
那是一卷书简。
出自一个平平无奇的禁军士卒袖中。
本来曹忠贤身边全部都是东厂的心腹,可是这些人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损失惨重,所以禁军围拢过来的时候,有一部分人替补了空位。
谁也料不到,这个在之前多番变故中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禁军士兵,会是笑书生伪装。
如果叶孤城没有被西门吹雪引走,可能笑书生直到一切尘埃落定,都不会出手。
那也意味着,在他出手的时候已经抓住了最佳的时机。
玄铁书简一掷,在贯穿了刘纯身体的同时,数十根铁片解体疾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部钉在了曹忠贤身上,有一根甚至从他右眼刺入,没入了一半。
“啊!”
曹忠贤浑身迸射出数十道血水,剑气混杂在血水之中,断剑崩碎式的发出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招。
周围将近十人,不分敌我,全被斩的四分五裂,笑书生已退出二十步外,却摸到了自己喉咙上的一个窟窿。他嘴角抽了一下,脸上竟然出现了一种怪异的笑,笑出了最后一口气。
咚!
偷袭者和反杀者的尸体,几乎同时跌倒。曹忠贤的尸体周边十几米内,全是鲜血。
周围东厂的人已经被这变故惊呆,傻傻的看着曹忠贤的尸体,好像不敢相信,已经堪称权倾朝野的东厂厂公,居然真就死在今夜?!
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惊变,令方云汉也为之侧目。
就在这一刹那,对面红影爆发,齐王再次出手!
第100章 剑披烈火证前诺
齐王刚才说话的时候底气十足,除了本身真有自信之外,其实不乏是为了笑书生创造机会。
以事实而言,他已经从幕后操弄局势,进可一步登天,退可龙潜深隐的人,变成了必须做选择的谋逆者。
当下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是直接放弃今天皇宫之中的这场乱局。如果他想走的话,就算是方云汉也拦不下他,而且京城周边还潜藏着多处属于夜叉门的人手,有那些人接应,他完全可以甩掉方云汉。
选这条路,齐王有几近于十成的把握全身而退,而且夜叉门本来就是隐藏于暗处的势力,他余生之中都可以保证自己不会被找出。
可是那样一来,他花费三十年,苦心积虑才谋划出来的这一场大事,就要半途而废,重新走到这一步的希望微乎其微。
为了荣登九五,他已经付出了太多,哪怕是只能在那个位置上做一天,他也要真真切切的坐上去。
那就,只能选第二条路。
杀,或者至少逼退方云汉。
只要方云汉不在,这皇宫中没人能拦得住齐王,重伤未愈的雷震天也会死,那些大内高手不过土鸡瓦狗,皇帝就算得到了那些东西,也还是要沦为他掌中傀儡。
那些被他收买的朝中文武,会将没有了雷、曹二人主导的其他官员也轻易蒙蔽。
所以这一次动手,齐王可以说是背水一战了。
他这一动,运功太猛,速度太快,身后大红色的斗篷像是伞面一样陡然张开、扬起,又突然在两侧急涌而来的强劲气流中拉得笔直,脚下那根汉白玉桩分崩离析。
方云汉刚才确实出现了一瞬分心,被齐王近身,但他反应够快,右手铁剑在这个距离不方便挥斩,立刻像是握着一把短杵,用剑柄砸向齐王的肩膀,同时左掌直接打出。
他这两招全部打中,但是左手却传来一种奇异的反馈。
就好像有一株生机勃勃的大树,在他力量击实之前,突然枝叶凋落,干枯颓败。
他所发出去的两股攻击力量,也在这种急速的衰败之中,被包裹着,低落下去,近乎宣泄于虚无。
夜叉面具之下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变得空茫散乱,好像一个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老人,却透露着一种“与死无异,何以令其再伤再死”的玄妙禅意。
这是病维摩禅功,少林神功之一,号称是只要练到双目无神,齿发皆落之时,再强的外力也无法伤到其身。
齐王并没有练到齿发脱落的地步,但他三十年来,倚仗这门禅功在众人面前伪装出不会武功的模样,也算是浸淫已久,得其精髓。
他的躯体用这种近似于枯死的神功妙法承受了方云汉的两处打击,可是他的手掌却焕发出了不见不闻也无法忽视的强大生机。
每根手指弹动的时候,都好像在厚厚的积雪下被压抑到极点的竹林,忽遇一阵轻风而猛然挺直。
方云汉肋下中了一指,整个人就被这根纤柔的手指打的飞出去十几米,直接射入了奉天殿中。
这奉天殿无论深广抑或高度,都仿佛是一座神佛所居的殿堂,而当一个广阔的空间空无一人的时候,就会显出无法掩饰的寂寥。
如果不是那些富丽堂皇的装饰,有人闯入其中,也许会错以为自己来到了一座深谷。
方云汉被打入其中的一刹那,也有一种在向着无底深渊坠落的错觉,不过,当他一剑点地,剑尖触及实物的时候,那种空无的错觉就完全被打消。
借助铁剑略微弯曲的弹力,方云汉转向绕到了一根柱子后面,避开了齐王紧随而来的一波攻势。
他刚才肋下中招的时候,已经将两股神功内力同运,聚集在被击中的位置,中招之后没有出现外伤,但是内力一时有溃散的迹象,所以才借着这个柱子的掩藏来调理气息。
齐王在同一个呼吸里追到了柱子的另一边,直接隔着一个柱子向方云汉出手。
奉天殿里面的柱子都是用楠木为原料,往往一根柱子就是一根楠木主干,有的粗达三人合抱,虽然修建已有多年,但连一丝裂纹也无,坚如铁石,而散发可以避免虫蛀的浅淡香气。
可当齐王十根手指带着一团团幻影打在柱子上,柱子表面顿时就出现一个个贯穿整个柱体的横向孔洞。
原本位于这些孔洞位置的木料,变成了一根根细长的木条,从柱子的另一边射出。
方云汉绕到这根柱子后面的时候,右侧对着柱体,脸部距离柱子甚至都不到半尺,面对这别出心裁的攻击,几乎等于是被数十张劲弩贴着脸射击。
他口中嘶声吸气,右手的肌肉一松一紧,刹那间觉得那铁剑轻的像是一根羽毛被挥了出来。
神剑诀,本来就是既要有高猛如泰山的威势,也要能轻若凌风一羽。
神剑诀的种种精义在方云汉心中一闪而过,早在斩破少林十八罗汉大阵之际,已经运转圆融的剑势,终于尽展。
这一剑绞断了那数十根木条,一股蓬勃生发的力量在两股内力的纠缠之下,推动着长剑在划圈之后,顺势一斩。
齐王头皮一麻,身子毫无征兆地拔升了半尺,接着就感觉脚底一烫,鞋底直接被一股灼热的剑气切掉了。
在他脚下,隐约可见一截剑尖吞吐着尺许长的剑芒,刺穿了整个柱子,从左到右划了过去,把柱子根部切断,但是这一剑太快,柱子的位置并没有变动,在重量的压迫之下,那剑痕细的像是一根头发丝,而柱体仍然挺直。
方云汉透过刚才齐王打出来的孔洞,发现对方身体拔升,收剑往上一刺,剑气洞穿柱体,直指齐王面门。
齐王躲避不及,一脚踢在柱子上,但红色斗篷的帽子已经被切开,夜叉面具的额头部位也裂开了一条缝。
这根柱子根部本来已经被切断,再被他一踢,根部顿时移位,上端也断裂开来,整个柱子倾倒,逼的方云汉收剑。
而齐王在半空中揽住了这根断裂柱子的上端,落地之后,直接推动着这根直径达到他胸口的大柱子撞向方云汉。
他这一撞,卡准了方云汉所处的位置,对方无论是向哪一个方向闪避,都会有一部分躯体来不及躲出整个柱子攻击的范围。
方云汉直视着那一片迅速塞满了他整个视野的柱体横截面,不闪不避,一剑没入其中。
三尺剑身全部刺入的刹那,方云汉的身体横向腾空而起,以脊椎为中轴线旋转,带动着剑身,像是一个巨大的钻头,贯穿了整根柱子。
柱体裂成七八份,齐王双手猛然一合,十指的力量汇聚,巧夺天工的一招,竟然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先把自己手中那段开裂的柱体夹碎,双手合拢,夹住了方云汉的剑。
两人的内力直接让这把劣质的铁剑被烧红,甚至散发出了铁水一样的光芒。
方云汉双脚落地,看着在双方角力之下纹丝不动的铁剑,双眼的金光一涨一缩,好像在原有的瞳孔深处又多出了一对令人不敢逼视的金瞳。
他突然笑着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你知道为了完成奉天殿一战的预期,这一路上我放过了几次伤你杀你的机会吗?”
另一句是,“你知道天下第一的神剑要如何开锋吗?”
齐王充耳不闻,双手内力加催,意图先毁铁剑,不料方云汉剑身一振,竟然直接齐着齐王双掌边缘把铁剑撅断。
开裂的夜叉面具映照出了惊人的一幕。
一只纤浓合度的肉掌,握住了那把烧红了的断剑,从剑柄护手的位置向断裂的尖端一抹。
已经烧红变软的铁也应该要用锤子才能击打变形,可在这只手掌一抹之下,铁剑模样大变。
剑身的厚度减少了一半,宽度不变,断裂处延伸一尺,刚好恢复未断之前的长度,而剑身两边被方云汉的手掌生生抹出了刃口。
这一切也许只发生在十分之一个刹那内。
方云汉断剑抹剑,剑已开锋。
几滴混有杂质的铁水从甩动的左手尖端飞出。
黑色的夜叉面具,映照出了一条狂舞的红光。
“什么?!”
嘭!
象征着夜叉门最高权威的面具四分五裂,裂口平整,齐王的身体猛然后仰腾空,双眼映红,前程往事在脑海中走马观花,满腔雄心壮志不甘,硬是扼杀了喉间的一声叹息,化作铮铮怒啸。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染满鲜血的双手凌空探出,指尖一捺,一生登峰造极的一击出手。
空气中莫名浮现出了一圈圈的涟漪,仿佛囊括了整座大殿,而正在全部向着他指尖汇聚。
指天画地,一指头禅!
方云汉引剑向天,雄视天下无出其右的烈然剑势,直欲冲霄而去。
那一刻,冲天而起的剑客似乎曳着一层金红色的火焰。
一剑贯穿了层层波纹的中心,一直向上,向上,向上,
直到冲破奉天殿!
千百片琉璃瓦破碎,像是月光下的一道珠玉喷泉,抛撒向空中,奉天殿顶上还扎满了一根根黑色的羽箭。
方云汉向月长啸一声,吐尽剑势,翻身踩在了破洞的边缘。
一件破破烂烂、正在燃烧的红色斗篷,缓缓飘落在箭林中。
奉天殿顶,你死,我活,一如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