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所主之计必有惊澜(5300)
东西一百零七门,参差高塔九十座。
这就是金原公国的王城,给人最显著的一种印象。
这一百零七门,其中有二十四座,是昔年建都之时留下来的旧门户,其他门户,全部都是他们这一代的大公高空青上位之后,南征北战,为了夸耀功绩,宣扬武力而特意建造的。
不过,从去年开始,这一百零七座门户下,都各自建起红莲神像,使得王城之中,三十九万居民,十万守卫军卒,一日三次的叩拜。
大齐皇都那边的时间,已经走到下午,而这片土地上,太阳才刚刚升起不久,正是晨间拜神之礼刚开始的时候。
风吹休此时就在金原王宫东南侧的高塔之上。
封存着他的冰棺,已经破碎了一半,使得他的上半身,得以展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在金原公国的君臣百姓看来,这位红莲之主、万寿天神的最高眷属,容貌完美的果然不像是人间的造物。
但是,那并不是一种会让人感觉阴柔的美。
他的气质带着一种清冽的锋锐,第一眼会觉得美,第二眼就会觉得凛然。
看得多了,就会觉得,他的容貌气质,更像是万丈悬崖之上、绝美雪莲之间,一处薄霜覆盖的陷阱。
一失足之后,就是万丈的神秘未知,深邃凶险。
每多看一次,都会让人觉得提心吊胆,心肺大脑里,陡然就起了一股凉意,战战兢兢,不敢轻忽。
没什么人敢看他,但他正很有兴致的仔细打量着这些人。
“收集信念化为己用的法门,魔宗虽然也有类似的,但却只是落在六脉之外,遗弃在故纸堆里的东西。”
“祖师可是一直站在开拓修行的最前方,什么时候要回头去拾起旧物了呢?”
灰蓝色长发垂护之下,是一张非常年轻的面孔,带着悠闲的情调。
风吹休下半身还陷在那古怪的冰块之中,他却索性把这半身的冰封当做座椅。
那些布满裂痕的冰块之间,有玄妙、博大的花纹,载沉载浮,仿佛是有着自己的生命,要在这些破裂的冰块之间,重新接续,再度生长,形成最完整的图案。
但是,这些浮动的花纹,又每每会被风吹休上半身溢散出来的灰蓝光芒牵绊着,一同起舞。
使其无法按照原本的顺序生长,反而越来越偏移、细碎。
封印魔宗之人的冰棺,跟封存其他人的冰棺,是两种类型。
共通点,是都能使时间停住了一样,保存冰棺内部之人的生机,但是魔宗以外的人,若在冰棺之中有了清醒的征兆,在他们自我意识醒来的一刻,冰棺就会自行瓦解。
融化的时候,甚至会比普通的冰块更快。
而魔宗的人,即使清醒过来,冰棺也还会维持原形,甚至更多了一种禁锢、停滞的作用,需要外部力量的干涉,才能更快解封。
封印婴变神君他们的冰棺,都属于后者。
而风吹休的冰棺,却是第三种。
这具冰棺,几乎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封印,根本没有检测内部之人是否清醒的机制,如果有外部力量尝试干涉这具冰棺的话,还会受到不分敌我、不分正邪,极其剧烈的反击。
冰块中缔结的花纹,甚至可以自行吸收天地之气,不断壮大,反击、封锁的效率,几乎不弱于一个活着的天地之桥高手。
“梦境倒还不算什么,但能造出这种冰块,你们果然是超越了那道极限。”
“唉,可惜这种神像信念法门,看来只是为了协助祖师破封,稍微做了一些改良,当初,应该不是依靠这条路迈入更高层次的……”
看完了晨间的拜神之礼,风吹休发出一声轻叹。
后方,独臂的高择言急匆匆的走来。
这个金原公国的水师大都督,对比当初率军东渡的时候,那样的意气风发,现在就显得沉默寡言了许多,仔细看的话,总会觉得他脸上存着一丝木然。
说话的声音,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注重节奏,方便调动下属的情绪,而是直来直去,如同一潭死水。
“教主,各地有消息汇总过来。国内各城树立的红莲神像,全部都在最近几天,不翼而飞。”
“边境那些刚被打下来的城市中,立下的祭坛、神像,更是连祭坛一起被拔走了。”
“长兄对此非常焦急,让我来问一问教主,知不知道这会是谁人所为?那个人接下来会不会有更多的动作?”
风吹休听罢,沉吟了一下,道:“浮云刚破封,就去了你们的边境,陌儿说到海边去找地方养伤,他们两个现在还在吗?”
高择言一愣,道:“他们两位的行踪,下面的普通士兵恐怕把握不住。”
“浮云若要离开,一定会找你们当地的驻军统领,好好道个别。陌儿若是走了,那附近的人,最近应该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风吹休脸上有一点浅笑,看着高择言的时候,也是完全平等对谈的样子,没有红莲神像那种无上尊贵的姿态,甚至比一般的君王还要平易近人。
“你们不是已掌握了几种以金玉为材、远程通讯的术法吗?去问一问吧。”
高择言连忙低头,转身下去,片刻之后又上塔来,回报道:“浮云道长昨天晚上确实有去道别。陌天女所在的那座城市,大约也是昨晚开始,众人都能安然入睡了。”
“昨晚啊,那看来他们已经追着那个作乱的人离开了,或许已经到了这片大海的另一边吧。”
风吹休眺望东侧的城池,在这个位置,以他的眼力,甚至能够隐约望见远处的海岸,“渡海而来,走遍你们一国全境,偏偏避开这座城池,呵,看来是北堂祭圣所为。”
“这老家伙向来都是唯恐天下不乱,但却总把握着那么一点似有若无的分寸,所以闹了那么多年,都还没有直接加入我们魔宗。”
他话语之中,竟然还有几分遗憾的意思,“总之,浮云他们两个既然追上去了,你们不必担心北堂接下来还有什么大动作了。”
话音未落,风吹休的袖子里面,忽然传出一点细微的声响。
啪啦!
如同湿润清嫩的一把茅草崩断的声音。
风吹休从袖中掏出一块翠绿色的木牌,只见这一块圆形令牌上,已经布满崩裂的痕迹,而木牌的边缘,更有白色的火苗蹿升起来,舔舐着空气。
高塔之上的温度,正在飞快的上升。
“怎么这么快就露馅了?”
风吹休有些意外,双手一合,木牌上的火光,就被那双看似平常的手掌按灭。
等到上面的一只手掌拿开的时候,木牌之上的纹路已经呈现出焦黑的色泽。
但是,高择言看了一眼,却隐约觉得,那些裂纹不像是正常木头开裂的痕迹,倒像是一幅广阔的地图。
风吹休细细的看了一会儿那块木牌,屈指敲了敲腰间的冰块,道:“打个商量吧,你让我把我的袍子抽出来,我就让你多封两天,怎么样?”
他似乎是在跟冰块对话,而这些冰块,竟然也有所反应,不过却是花纹扩张的动作更加剧烈了。
“怎么能这么死板呢?”
风吹休有些苦恼的模样,把木牌递给一旁的高择言,双手合了一下,掌心之中蕴生出一片,像是在雪山里面仰望星空那样的璀璨光芒。
他那十根没有血色,但很有光泽的手指,拘着这一片光,往下一按。
咚!
隐隐约约,如同大鼓震响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金原王城。
破裂的冰块松散了一分,风吹休左手往背后一揽长袍,身上那件天蓝色长袍的下摆,就被从下半身的冰封之中抽了出来。
高塔之上,七杀教主解衣抛出。
………………
同一时刻。
大齐皇都之外不远的地方。
成千上万的红莲神像从高空中坠落下来。
这些神像,有的仅仅是三四米高,重约千斤,有的,却高达十几米,重逾万斤。
那蓝汪汪的水晶环,就算是在变大之后,也不过是三尺的直径,却能够将这些大大小小的神像,源源不断的抛射出来。
那是星斗教的镇教之宝,九天远星缩拿环。
这件宝物,最大的功效就是在持有者的推动之下,能够将光环套中的东西,任意变大变小。
也只有这样的一件宝物,才能够在一夜之间,轻而易举的搬运上万神像,过海而来。
连成一片的轰鸣声,和此起彼伏的一团团烟尘,在皇都之外炸开。
这里原有的树林,被这些神像给打的粉碎,连绵的烟尘,甚至升腾着,超过了城墙的高度。
大齐皇都之中,一大半的人,都能看到这昏黄的烟雾腾起。
靠近西侧城墙的那片坊市中,数万名百姓,更是能隐约捕捉到神像坠落的影子。
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从这种震撼、惊诧的情绪之中回过神来,向更远的地方退避,一种新的情绪,就突然占据了他们的心灵。
西侧几座坊市,几万民众包括城墙上的守军,都下意识的做了一个捂胸的动作。
他们的呼吸变得有些艰难,口鼻之间,不由自主地喘着粗气,脸上的肌肉有一种张扬的变形,像是陷入极端的愤怒之中。
怒火起起伏伏,灼烧他们的心胸,往日里一些已经被遗忘,甚或根本不会去在意的过结,这时候都被他们回忆起来。
同僚玩笑时,一些带着侮辱性的词汇。
街坊邻居,因为泼水过界之类鸡毛蒜皮的争吵。
商铺的掌柜,因为伙计手脚不利落,而语气严厉的几句呵斥。
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到了此时,突然都成了不能忍受的深仇大恨。
这片区域内的人们东张西望,转头看向身边之人的眼神,渐渐都变得凶恶起来。
当啷!
城头上,不知是哪一个士兵最先失控,没有拿稳手上的长枪,枪头撞在箭垛的砖石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这个声音过后,大齐皇都西部的坊市,分布在街道,楼宇,屋宅之间的人群,像是潮水一样掀动起来。
他们凶残的扑击着身边的人,完全无视身份、体格的差异,奋尽一切,去扭打、撕咬。
沸反盈天,喧嚷喊叫的声音,远远的传到城墙之外,而这个时候,城外的烟尘,渐渐淡了一些,可以看到,满山遍野,都是变了形的神像。
一年的时间,以西大陆霸主金原公国的国力,遍布全国的强制法令,万万子民的叩拜信念,早已经把这些神像,都化作了近似于法器的东西。
此刻,上万件法器同时受到摧残,大多都在撞击地面的时候,发生了巨大的变形,有一些干脆陷入地下,成了一团全然看不出原貌的废铁。
所有神像内里蕴含的特殊灵气,便一股脑的被宣泄出来。
北堂祭圣压根没有对着皇都动手,但仅仅是这一片灵气的波及,就引起了此刻,整个皇都之中的兵力,都难以压制的骚动。
空中的蓝色水晶环,打着旋儿缩小,最后套在了北堂祭圣的手腕上。
他降落在城头,看了一眼城中,嘀咕道:“不愧是魔宗新搞出来的,比本王想的还要凶残。嗯,差不多了。”
北堂祭圣再度出手,一片明晃晃的蓝色光晕,从城墙上升腾起来,左右震荡一番,从城外倾泻而来的恶性灵气,便全被阻隔。
城中的人不再被持续影响,心头的火气也略微降下一些,但是他们已经动起手来,打的见了血,总有人依依不饶,又激起反抗。
数万百姓,虽然大多停下的动作,却还有部分陷入死斗。
当!!!!
天空之中,凝成一座座金光大钟,接连撞响。
即使不想停手的人,也被钟声震慑身心,头脑空白似的停下了动作。
无题小和尚飞落城头,嫩白孩童的脸上,难得带了一片满盛的怒容:“太岁真王,你过分了!”
“哦?魔宗已经在西大陆营造了一片老巢,本王主动出手,收了他们所有的神像,至少都能让他们的计划,拖慢大半的进程。”
北堂祭圣满不在乎的指了指城外,说道,“这些残渣,还能用来让你们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摸到那个红莲梦境的一些底细。本王难道不算是又为正道立下一件大功?”
“至于城中这些人,不过是个失误,本王也已挽救。”
“失误?”
无题小和尚怒极反笑。
凭北堂祭圣的修为,又怎么会感受不到红莲神像之中的那些灵气,又怎么会想不到神像损毁,恶性灵气外泄的后果?
甚至这些神像坠落的距离,会对皇都造成的影响,恐怕都早已被他算好了。
他这样做,显然是以打击魔宗的名义,顺便故意展现自己能够对大齐这边造成的伤害,绝对是一种威胁。
但这种有限度的威胁,总是出于利益的需求。
无题和尚一时间还想不通,这北堂祭圣是又看上了这片大陆的什么东西?
“你……”
无题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西方的天穹之间,传来一阵如泣如诉的笛声。
昏暗的云,从天际翻卷而来,掠过整个招贤馆园林的上空,直到把皇都的日光也完全遮挡。
很快,云中降下笼罩四野的水汽,阴雨绵绵。
城墙上的人向西看去,那些雨滴,就像是挂在西边天地间的一张张珠帘。
一阵笛声,引得天象变化,雨落山野。
阴幽的氛围,笼罩西侧群山,那些林影、山涧之间,莫名多出了引人深思的细碎声响。
昏昏沉沉的大自然中,好像每个一眼不能看穿的地方,都有阴魂飘荡。
北堂祭圣毫无形象地往这城上一坐,抖着手腕上的水晶环,道:“魔宗的人,着实看重这些神像,浮云与陌天女一路追来,本王不胜疲倦,只有靠大师你们应付了。”
满山园林之中。
符离圣女、谢非吾、岳天恩三人,刚刚击溃木龙。
忽然一阵阴暗的雨滴,吹落在那些长而虬劲的木头根须之上。
那破山而出的几条硕大木龙,就像是落入沸水间的一堆脏雪。
棕褐色的木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的融化。
棕褐的水汽升腾,与天上降落的阴雨纠缠在一处。
岳天恩脚下陡然一空,散乱的山石塌陷成一个硕大的洞窟,将他吞入其中。
周围的水汽急涌而去,在洞窟之中,聚集起千百种幽灵嚎叫似的声响,与狂暴轰击产生的巨响,分庭抗礼。
符离圣女手中的道门法铃,改变了一种握持的方法,如持短刀,在满天阴暗水汽之间一挥。
她这一挥之后,周围的景物好像没有半点变化,但又好像有什么朦胧的东西被揭开。
少女身前不远处,突然多出一个人来。
“阿离!”
横笛唇间的幽怨女子,美目迷离,长睫轻颤着看来,“好久不见。”
谢非吾破雨狂奔,身影飞驰,冲向湖边。
虽然惊变迭起,但这个时候,反而更要竭尽全力,杀死婴变神君。
但就在他抵达的那一刻。
满湖之水,轰然飞出五道水龙卷,直冲长空。
威势之庞然,几乎要把整个湖中的水给吸干。
然而,这五道龙卷刚升到大约百米的高度,一卷黑白太极图扩张,一举将其全部斩断。
方云汉从天上崩裂的大浪之间飞落,沉着眉眼看去。
有荆棘挽发的落拓道人,站在一片被抽干水的湖底。
婴变神君在他身后咳出一口又一口如火的血来。
那些血液还没来得及落地,就会燃起一朵白色的火焰,凭空消失。
浮云道人唉声叹气:“老兄,原本说留到关键时刻吓他们玩儿,可你怎么这么快就暴露了,还被打的这么惨?”
谢非吾心气跌落了一截,暗想:罢了,还是失败了,想想今天怎么击退他们吧。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方云汉。
方云汉正回头看皇都那边。
“好像每次是我主持的计划,就没有一个,能按部就班走到尾声的。”
他咽在嗓子里暗骂了一声,嘎嘣着指节,握起拳头来。
“算了!那就还是让拳头来帮我思考吧!”
第350章 杀人
就在方云汉再度向着湖中的婴变神君兴起杀意的一刻。
浮云道人意味不明的“哎”了一声,手腕一震,掌心里的五颗明珠便飞了出来。
这五颗珠子,原本堪称是浑圆无瑕,但是刚一飞出来,那无比圆润的表面,就立刻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千千万万个棱角,从五颗珠子的外表上凸显出来,就好像这些珠子,本质上是由数不尽的钢针,攒扎在一处,才形成的这种球体。
而在下一瞬间,这些“钢针”就又变成了“刀尖”,“刀尖”就又变成了“刀刃”。
五个小小的珠子里面,喷出了成千上万条刀气,如同一片比整个湖面还要宽阔的洪流,席卷而来。
练刀气如灵珠,运灵珠如万刀。
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无穷无尽的锋芒之气,把本来被抽上半空的那些湖水,全部斩碎。
每一片刀气的光滑表面,都能够映照出许多破碎变形的水滴。
而因为刀气携带的冲击力太大,这些水滴往往在被斩断之后,又会依附在刀气之上,向着同一个方向冲刷过去。
谢非吾的瞳孔一缩,眼中映照出来是白茫茫的一片,刀气和水滴完全不分彼此,水也是刀,刀也是水。
一就是成千上万,成千上万也如一。
如果把视野拉到足够高的程度,俯瞰这个场景的话,就会感觉,好像是浮云道人一挥手,倾尽一湖之水,化作一刀去杀人。
“呼哈……”
非常奇妙,在这样如同江潮般宏大而迅猛的一击面前,谢非吾耳边,居然完整的传来了一道长长的呼气声。
正常来说,人如果憋足了一口气往外吐的话,应该是一开始非常迅猛,而后面就会急剧衰弱。
但是这个吐气的声音,就截然相反,一开始还只是正常人的范畴,很快就像是可以吹破纸窗的大风声。
刹那之间,又提升到了可以掀飞屋顶的那种剧烈风响。
等到谢非吾一个眨眼的动作做完,偏移眼神,去看那个吐气之人的时候。
呼气的声音,已经像是要超出“风”这个认知。
那是天地大气在咆哮!
漂浮于空中的每一寸水气,天上落下来的每一点阴暗雨水,近地面的尘埃,地上的土壤、碎石、小草,全部都在震荡、轰鸣。
血红色的纯净光彩,在这种震荡呼啸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扩张开来。
周围的一切都被这股血色的狂风卷起,撞上了前面那道迷迷茫茫的刀气洪流。
这是天山派北冥神功的最高境界,也是浑天宝鉴的第九层,血苍穹。
方云汉把浑天宝鉴第九层的精髓,就在这一口长长的吐气之中,阐述的淋漓尽致。
他这一口气,吐尽了北冥神功最高境界的绝代风华。
他这一口气,吹退了这一座人工开凿的小湖泊之中,原本所有的湖水。
弥漫在那些刀气之间的水滴,全部被吹得倒卷回去,形成了一场更大的暴雨。
而那些密密麻麻的刀光,也被这股血色的狂风,吹得凝滞在半空之中,慢的像蜗牛一样,在缓缓的移动。
浮云道人在这一片刀光的后方,再度挥手。
他的右手五根手指自然的微微弯曲,做了一个斜斩的动作。
但在这个动作里面,却赋予无比灵动的意味,于是,每一条刀光都开始跳跃起来。
每一条刀气,都像是在从血色的粘稠沼泽之中向上方跃迁,要飞跃到空气之中,夺得自在的一个空间。
鱼跃大海,万物天性。
这可以说是势不可挡的一刀。
更可怕的是。
每一条刀气,落在方云汉眼睛里面的时候,都好像在讲述一套完全不同的刀法。
上古之时的魔宗,其实原本只是一群无法无天,不喜欢受到任何拘束的高手聚集在一起,形成的团体。
那些人原本都可以称作魔宗的祖师,只不过,当时武道体系还没有完善,就算是练到一个时代的巅峰,也无法做到真正的长生。
随着岁月流转,加上他们这一帮人特别容易招来其他正经高手的围攻,最初的一批魔宗成员,只剩下一个。
这个人原本并不是那一批人中最强的一个,但却是最善于学习、进步最快的一个,他整理了所有从前同伴的功法,更与其他正道、旁门有所交流,共同树立了四大境界的武道体系。
就算是再怎么看不惯他,也无人能够否认他一代旷古绝今大宗师的地位。
魔宗,仿佛就这样应运而生。
而这位祖师的追随者,经过多年的厮杀,竞争,吞并,消亡,最终稳定成六个分支。
即是——七杀,折戟,木婴,沉沙,艳涂,四时千山。
而这六脉之中,又以四时千山一脉最为特殊。
这一脉是最先独立出来的,因为当时有一个魔宗高手声称,拜入他门下,就只准修炼一门功法,练了别的功法,就不算是他的门人。
这样一来,所有只练他这套功法的人,自然而然的,就在整个魔宗里面划出了一个小圈子,与其他人泾渭分明。
而在四时千山彻底独立出来,各种门规制度全部成型之后,这个“只许练一种武功”的诫条,还是牢牢的压在所有门人的头上。
从刚入门的弟子,到入门两三百年的长老,甚至就连他们的历代掌门,练的也都是这套武功。
——《化外刀谱》。
这本秘籍之中,一共有一百八十九幅图画,三千九百八十一个字,按照他们的门规,还有一个“既增必有减”的说法。
就是说,历代的弟子、长老、掌门,一旦对这门功法有了新的领悟,想要在其中添加一些招式,增加一些注解。
想添上去几个字,就必须,在原本的秘籍之中,找出对等数量的文字,一笔删除。
要让图画和文字的数量,始终保持在初代掌门手中传下来的那一刻。
而如果,不能把自己的感悟写在秘籍上,或者自己写的感悟,不能得到其他所有人的认可,那么,这一份感悟,也不被允许传给其他任何弟子,只能自己带进棺材。
在一部分人看来,这是因为他们的初代掌门太过自傲,自大,狂妄,而且又固执,简直不思进取到了一个极限。
但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门派,每隔五百年,必定有一位第四大境的高手出世。
所谓的固步自封,不许添加,其实是一种极致的精炼。
四时千山一脉,历代以来不知道收下了多少聪明人。
从他们踏入武道门户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人的视角,全部都紧盯着这一套功法。
任何一点精力,都不能分在别人的感悟上,不能分在其他武功路数里。
这本刀谱,就像是世界上最顽固的一块铁矿石,每时每刻,都在接受千百个视角的审视、锤炼。
单纯从招法的层次来说,这本刀谱,就像是世界上的人用的最多的一招马步冲拳,你不能说他是完美的,但你也绝对说不出他到底哪里有缺点。
这种“不完美的完美”。
此刻就呈现在方云汉面前,借由他的眼睛这座心灵的桥梁,涌入他的心田之中,充塞在他的脑海里。
那所有的刀法,其实都是从《化外刀谱》第一页的一式刀招之中,演变出来,却能够带着成千上万种,根本分辨不出原貌的异种信息,对敌人的心智,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那些都是化外刀谱的演变之中,曾经被证实错误,不需要被记录的部分。
是精炼之外的冗余。
都可以说是垃圾。
但是,正因为是彻头彻尾的“垃圾”,完全没有可以吸收、借鉴、利用的部分,所以当它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那种伤害,反而让人更加难以想象。
就算是方云汉,看了一眼之后,也像是上半身被重重一击,不由自主的向后一仰头,闭上了眼睛,眼角更隐约有血水流淌下来。
他吐气的动作同样被打断,血色的长风禁锢之力,骤然消失。
灵动无比的“鱼群”向上一跃,再度落下。
“太少了!”
满天刀气飞落,方云汉再度睁眼,眼角的伤口瞬间愈合。
“光是意念有什么用,这些实实在在的刀气,也到我肚中来走一遭吧。”
刚才的一口气已经吐尽。
吐气之后,就是吸气。
茫茫刀气如长河,方云汉仰头如海眼。
一口吞尽。
这一段交锋,如果写成文字的话,或许需要三千字的篇幅来讲解。
但是在现实中,这其实只是一弹指的事情。
站在方云汉旁边的谢非吾,这个时候,还没来得及把手上扣着的一招打出去。
站在浮云道人身边的婴变神君,这个时候还在吐血。
即使是浮云道人自己,也只是刚做了两个动作,振手抛出五颗灵珠,然后翻手斜着一斩。
他这个挥斩的动作做到尾声,就察觉自己的刀气被吞噬殆尽。
然后就是一股极尽的凶念,如光如电一样,迫近过来。
他双手立掌一劈,撞上了在无尽凶狂之中打出来的一个拳头。
两边相撞的一刻,浮云道人那张落魄无所谓的脸上,展现出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神采。
他脑子里面好像瞬间闪过许许多多的念头,又全都像是浮光掠影一样,捉不住一个稳固的想法。
直到他双手被震得反弹回来,身体开始向后倾斜的时候,那股正在爆发的热能,才让他认清了自己心里的一个念头。
他忽然在想:‘难怪婴变被打的这么惨!’
准确来说,这是方云汉与浮云道人交手的第二招。
这一招的后果是……
爆破爆破爆破爆破!!!!!
要重复一百两百三百次,连绵一百两百三百震。
在恐怖的震荡之中,把这个小湖泊周围大片的堤岸,全部震的塌陷下去,整个湖的面积,都好像因此扩张了一倍。
而就算是在扩张之后的这片范围里面,也没有一个地方能够逃出爆炸力量的笼罩。
整个湖泊,都被大大小小的爆炸光团塞满了。
这辉煌无尽的光芒,向上冲击,宛若一只展翅飞天的烈阳神鸟,一下子冲到了万丈高空,使得天上的云层滚起一圈一圈剧烈的波浪。
当初方云汉刚开始研修多种功法的时候,曾经开创出一招拳法,是直接将不同种类的真气,混合爆发,引起爆破性的伤害。
这一招在刚开始的时候有些粗糙,直来直去,面对同级高手的时候,容易被借力打力之类的技巧反攻。
后来,方云汉逐步完善了施展这一拳的步骤,从原本粗糙暴力的方式,上升到了可以称得上是精妙的程度,但是到了那个时候,他已经参悟出了《灵台方寸山》,体内真气属性自由切换,多种功法浑然如一。
到了这个程度,再刻意把体内的真气分出多种对立的状态,来形成冲突,就显得多此一举了。
而且从那个时候开始,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方云汉的内力强度,都远远超过了他的肉体强度,如果再敢施展那种拳法的话,估计拳头还没打出去,自己的身子就要先炸了。
于是这招拳法,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直到今日……
修成北冥重生法的方云汉,不用再顾及肉体上的伤害,把敌人的攻击,直接作为异种真气的一环,再度施展出了那最合自己脾性的一招。
飞鸟爆破拳!
这一拳,曾经轰败了复活归来的武道皇者。
今日,又将刚刚见面的上古巅峰高手,一举挫败。
炽烈无比的光芒映照之下,方云汉一拳打飞浮云道人。
一步追上了婴变神君。
万载龙函真经的力量,凝聚在婴变神君的双掌之中,顷刻之间,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掌影,与方云汉的拳头、与方云汉的胸口碰撞。
而后,这所有的力量又全被当做飞鸟的食粮,汇聚到下一次更重的拳头里面,轰击回去。
“拼命吗?万载龙函大成,我就是万年木龙,你想跟我拼命?!”
婴变神君早就看破了方云汉这种拳法的奥妙,但是在现在这种压迫之下,他除了予以最刚硬的反击来硬扛之外,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的余地。
他大笑,“你很有想法啊,那就拼。”
这一片湖泊的表面积被拓宽之后,深度又开始急剧的开拓。
他们两个对拼不知多少次之后,浮云道人返回援助,谢非吾出手截击。
湖泊已经变成一座深渊。
方云汉忽然从大渊之中,一跃而出,将一颗头颅抛了出去。
浮云道人伸手接住,脸色一僵。
婴变神君的脸孔此时已经惨白如纸,那颗头颅的嘴巴一张一合,顿了顿之后,才传出一句话来。
“妙哉,他居然比我命硬!”
一语未落,灰飞烟灭。
第351章 长风浩荡自上古(4700)
天地之桥的武道高手,被传说成拥有超凡入圣的肉体,堪称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那是在上古时代,经历过多次验证的。
当初这个境界刚刚被开辟出来的时候,那些顶尖强者,几乎已经把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事情,通通都体验了一遍,只有现在的人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当年没做过的。
这种事情,无关于正邪,纯粹是人这种生物,强大到某种程度之后,就不想再压抑冒险的天性。
有人冲上九霄,颠沛流离,超出云层,直面烈日的辐射。
有人藏于九地,向下深挖不知几万米,承受着大地的重压和岩浆之海的灼烤。
有人漫步于万丈深海之中,找到这个世界上自然形成最深的海沟,嬉戏于黑暗。
还有人在上古绝地之中,不作任何刻意的防御,接受四季轮转、昼夜不休的雷云风暴洗礼,直到烈风电束,再不能损及一寸肌肤……
即便是上古时代三大圣地的主人,亲自出手,展现出压倒性的优势,要彻底磨灭这样的一个强者,往往也需要几天几夜的时间。
所以,当看到原本只是受了一些轻伤的婴变神君,在这么一会儿时间里面,就灰飞烟灭。
浮云道人心中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他根本想不通。
眼前这个年轻人固然是强大,却还没有强到过分的程度,就算是刚才飞扬上天的烈阳神鸟,大约也只是一个圣地之主,正常空手状态下的六成战力吧。
这种水平,是怎么直接将婴变神君打死的?!!
受惊的不止浮云道人一个。
在感受到那只烈阳神鸟轰天排云而上,婴变神君的气息急速衰落,直至消失。
正处在对峙之中,互相牵制的陌天女与符离,城墙上的无题和尚和北堂祭圣,不约而同的出现了一些眼神上的变化。
他们同样想不通,只比婴变神君略胜一筹的方云汉,是怎么这么快杀死对方的,最后,这些人也只能把此种时间上的差异,归结于武道体系的不同。
方云汉虽然不是走的这条路子,但有红莲梦境的存在,种种功法的流传,他对于天地之桥的体系必定有极深的了解。
而其余人对他那种武道境界的了解,却仅限于战斗中的些许感悟、即时印象。
不过他们心中的惊讶之情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从大渊之中跃出的方云汉已经再度出击。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完全看不清原本那个属于年轻人的面貌。
白色的火焰在他身上蒸腾飞舞,就连五官和长发也在火焰的包裹之中,化作了近似于白的色彩。
这是一幅非常奇妙的景象,他的长发和衣袍都没有被摧毁,也不像是已经被点燃了,而像是盐溶于水那样的同化。
圣火之衣一卷,方云汉的拳头击向了浮云道人的面门。
浮云侧身挥打,双掌之间挥洒出来的招式,不再像之前那样大气磅礴,却反而显示出了那种绝世刀法的独特韵味。
化外刀谱一施,浮云道人手如刀,步伐如刀,衣袂如刀,四周浮动的尘埃,寸断的水汽,目光所及之处,处处都是刀锋。
所有的刀意,都酝酿在方云汉和他对战的这数尺方圆之内,却将这数尺方圆,营造成了一片属于“刀”的天地。
大刀猛,小刀险,杨柳细丝刀,鬼头九环刀,弯月刀,战镰刀,回旋刀,断刀……
千奇百怪的刀芒,其实本来都是尘埃和光线,在刀意的驱使之下,假合而成。
但在浮云道人的力量运转之下,每一种刀芒,都是有着独属于它自身百战余生,千火淬炼的威煞之气。
上古时代属于刀的画卷,徐徐展开。
可是无论是如何瑰丽的刀之意境,在方云汉如龙腾翔,如雷下击的拳法面前,都只有被打退!打碎!吞并!崩射!这样的下场。
他这个时候的拳法,比起之前那种粗暴的拳招,又有了更多的变化,虽然根底还是飞鸟爆破拳,但是挥击的过程,却融入了玄天喻道印的奥妙。
玄天喻道印,是心与手相印,心来描绘乾坤,手来打出道理,所有的招式,基本都是要以“手”为施展的主体。
而拳头,本来就是“手”这种武器,最有力的一种形态。
如果说,浮云道人能够在咫尺之间营造刀的小天地,那方云汉的拳法,简直就是在方寸之中,开山劈海。
他们这个天地咫尺、生死方寸之间的战场,只能逆着浮云道人的意愿,顺着方云汉的气魄,开始震惊山川的摇撼移动。
浮云道人一退,再退,退的是水银泻地,江河日下,世风不古,大道所去,万般勇力也不能挽回。
他刀法越施展,退的越急切,过野地,越大渊,撞穿一座小山头,从山脚下打出了一个横贯整个山体的通道。
又将依着这座山流转的一段长渠踏平。
而随着他们的战场移动,千千百百的明珠,也一捧一捧地飞洒在空中,追逐着他们的行迹。
那是谢非吾在从旁配合。
他的指力藏于天光之中,每一股从指端迸发的元气,都像是一颗明珠,却不是直接从他自己所在的角度打向敌人。
而是突然之间,在他手上消失,又从天空中的某一个方向坠落下来。
有的明珠甚至是直接从浮云道人脑后显化,迸射过来。
绝对可以说是变化万端,防不胜防。
浮云道人虽然没有享受到婴变神君那样,被五大高手一起合围,算计,突袭的待遇。
但是现在的方云汉,简直一个人就可以抵得上,当时其他四个人的压迫。
如此,浮云道人也渐渐有些抵受不住。
忽然,斜刺里一道笛音杀来。
方云汉眼角余光之中所见到的景色,那整片空气,整个视野,都像是被压缩到了一个平面上。
像是一面珠帘被卷起,帘子后面,刺出了这根竹笛。
方云汉左手一摆如锤,像砸钉子一样,妙到毫厘,恰到好处的砸在了这一根难以捉摸的笛子上。
笛子一偏,但紧随着笛子探出的,是五根纤纤玉指,伸出了一截雪白皓腕,一圈衣袖。
珠帘后方,风景之下,空气之外,凭空之中,杀出一个女人来。
竹笛再动。
陌天女幽幽如鬼,行动如灵,这一根笛子却带着笔墨不能尽述的惨烈之气,一往无回,举之无前。
其中蕴含的杀意并不霸道,却像是走到了笔墨凋零,天昏地暗,人心愁惨,举世不能见光的最终悲哀里。
浮云道人也在这个时候聚刀归一,并指挥斩,目标却是远处的谢非吾。
他这一刀无形无迹,却裂尽长空之中,若隐若现的所有明珠。
“喝!!!”
岳天恩以梦幻武道冲杀而来的一拳,抢在方云汉前头,打中了竹笛。
铃声悠悠,一股清气弥漫八方,洗涤着陌天女那根竹笛之中散发出来的悲哀怨怨。
城墙上的无题和尚,似乎终于有了决断,要从对峙之中脱身。
北堂祭圣的目光也有些闪烁。
战场向最混乱的一刻攀升。
倏地,天光有变。
陌天女施法带来的这片雨云,被烈日神鸟冲天而上的光辉,给蒸发了一半,但还足以覆盖几十个山头。
就成了半边晴空半边雨的妙景。
而此刻,阴雨天幕,湛蓝晴空,俱被一道从西方追越而来的细长的痕迹贯穿、斩断、分割。
而在这条痕迹的最前沿,一个身影降落下来。
顷刻之间,混乱的战场,以这道身影为中心点,被分割开来。
所有人的攻击都产生奇妙的偏移。
方云汉甚至感觉自己在一瞬间,承受了来自敌方友方每一个人的攻击。
那个稍纵即逝、白驹过隙的刹那,如果继续采取飞鸟爆破拳那种,吞并、反击的形态,方云汉的下场,绝不会比婴变神君好到哪里去。
说到底,无论是哪一种武道体系,甚至不局限于武道,无论是哪一种能力体系。
——不死之身,从来都是一个伪命题。
燃烧着炽白色火焰的拳头忽然化掌,极致的暴力,转化为无比平衡的意愿。
十日横空之火,化入一道太极图之中。
方云汉眼中火熄,双眸湛然,双手分合偏揽,离合旋转,共推一击。
嗡!!!!!!!!!
众人全都崩退。
中心处,只见那道从天而落的身影,与方云汉双掌相对。
那道在场任何人都无法独立对抗的攻击,在他们两个之间,震荡来回,瞬息之中就形成了上百次循环,衰弱至无声。
方云汉骤然一退,右手负后,眼中显出了深深的惊讶之后,表情平静下来。
他咬字清晰,异常缓慢的说道:“原来是你。”
众人定睛一看,那道人影,却根本……不是人!
只是一件空荡荡的长袍。
天蓝色的长袍,乍一看是一片纯色,没有多余的纹饰,但稍一动作,就在日光折射之下,有大片复杂的浅银色细长花纹,若隐若现。
这正是不久之前,婴变神君身份暴露,远在西大陆高塔之上的风吹休翻手震荡玄冰,抛出来的那件袍子。
也就意味着,这件长袍只在片刻之间,就已经跨越了近万里的距离。
从西大陆的金原公国,跨越了古往今来,被视作无情天堑的漫漫西海,一直深入到东大陆中心区域的大齐皇都周边。
这是人体所不能达到的速度,就算是天地之桥的境界,要以这种速度来奔驰的话,也要考虑到很多的影响。
浮云道人和陌天女,追着北堂祭圣过来的时候,也花了接近一夜的时间。
但是,仅仅是一件物体,就不必有那么多的顾虑,反而拥有了超越一般世俗想象的极速。
天上那条细长的痕迹,这个时候正在疯狂的膨胀,把雨云撕开成两半,在晴空之中也掀起层层气浪。
膨胀过后的轨迹,如同一片横贯东西的火烧云。
阴雨散若无,日光也收敛。
艳红云霞,灿烂绝伦。
云霞之下,漂浮在大渊上空的那件长袍,飘旋了一圈又一圈,似乎在分辨下面的气息。
衣服里面空无一人,但盘旋几圈之后,却传出模糊的人声。
“自然是我。小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那个声音一片纯澈,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与兴味,“你进步居然能这么快,哈哈哈哈,难怪当时祖师特意唤醒,想让我将你扼杀。”
“唉,祖师这么做,可有点失味了。还好当时我打不过你。”
“但你……”方云汉神色微动,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个人展现出来的实力,再度超出他的预计,这还只是一件袍子,而不是他真身到场。
那么当初,就算只是一点神念,依附在那个衰朽的躯体上,又真的会只是他展现出来的那种程度吗?
这个问题,大约是不会有答案的。
那长袍的衣袖飘了飘,仿佛是做了一个转身的动作,“看”向那边的大渊。
“婴变,死了?”
“竟然还是带着惊喜死的?”
那件袍子,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捕捉到残存的意念,大为叹惋,“你们这些人什么都好,唯一一个不好的地方就是,不重视自己那美好的生命啊!”
“哈呀!”
城墙上传来一道苍苍之声,北堂祭圣带笑,朗声道,“风教主,你们魔宗一位掌门陨落在此,你却只是让末法天衣,来主持此间之事,难不成你的本体还没有破封吗?”
“是与不是,若北堂兄当时肯到王城中去见一见我,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那件空空的长袍又微微转动。
周边的人莫名间,都感受到自己被注视,甚至感觉自己好像也看到了对方。
就算是没有见过风吹休真面目的人,这个时候,心里都突然浮现出了那么一个灰蓝长发、沧桑少年的形象。
七杀教主回了这样一句话之后,似乎就不再纠缠于婴变神君的话题。
死者死矣,婴变未有怨怼,风吹休虽然叹惋,也不复多言,魔宗之内,本来大多都是这样的行事风格。
“一百零三日之后,将有天狗食日之象,到时大日如环,良辰美景,不可虚度啊!”
他似乎一时兴起,换了个话题,竟然将他们魔宗准备迎回祖师的日期给说出来了,“那一天,我将会破解红莲梦境,迎回魔宗祖师,在此之前,无论何时,我都欢迎各位来与我论道。”
“这是一百零三天的承诺,面对你们所有人的邀请。”
话音未落,那一道长袍不待众人再有问询,忽然涌出浩荡离愁,天日尽斜的灰蓝之气。
顶天立地的宏大蓝色十字印记,立在皇都一侧,衬托得整个大齐皇都犹如小人国度一般。
“周天十法令,逾山之象!”
幽长吐纳之声,滚滚传开,众人各有应变。
上古时代,这个世界可不像是如今这样平静、平淡,那个时候,除了顺应天地山川之精神,自然诞生的异兽之外,还有在这片大地无尽遥远的过去,因种种巧合,而形成的众多绝地。
逾山,就是其中之一。
这座山,位于陆地与海洋的边界,不知道具体成型于何时,但每经历一次月食,便会升高一丈,每经历一次日食,便会升高十丈。
后来此山生长过高,摇摇欲坠,周边千里,不敢有人居住,直至自然崩毁。
这座山,代表着山势地脉加速隆升的特性。
这一片自然园林之中,一座座山丘都不算是太高,但就算是再小的山丘,也代表着人不能与之相比的体量。
可是今日,因为一人衣袍之令,这些山丘全都细微的震动起来。
一座山头轰轰拔升,地面鼓荡如龙。
此招一出,方云汉等人忧心城中民众,皆回转皇城一侧,纷纷出手,抵抗异动。
有这帮人一起出手,大齐皇都,自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但西侧那片广阔的园林之间,却有一个小山头还在持续拔高。
直到比原本的高度,高出了六十六米,在群峰之间,如鹤立鸡群。
魔宗众人,已然渺渺无踪。
拔高的山体,传出大片咔拉拉的崩裂声响,一侧的山崖上,如刀削斧劈一般,在蓝光剥蚀下,显现出一行大字。
笔走龙蛇,上古文字。
——魔元一万一千年,婴变神君之墓。
城头上的众人,凝望那座山头。
北堂祭圣突然拍了拍手,感慨道:“善哉,善哉,如此算来,原来我等已经冰封八千年了!”
本来似乎正在沉思的方云汉,闻声之后,回望城中,又转头看他。
第352章 花草披发,百日之约(5400)
“老先生,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
方云汉的语调并不高,但带着一股慑人的魄力,“我看你当日与魔宗也在敌对的状态,不过今天一到我大齐做客,便伤了我这么多子民。”
“是要与我为敌吗?”
这句需要强大底气的质问话语,如果是换了任何一个人来说,都绝无他此刻说出来的,更有力道。
这是刚刚在短时间内,超出了这些古人的武道常识,以迅猛无比的势头,打杀了婴变神君的威势。
“本王原本是要来给各位送上一份厚礼,没有想到,这些东西居然会造出这样的祸患来。”
北堂祭圣面上,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派忧心的神色,往城中看了看,笼罩在城墙上方的星光,便转化成温润的疗伤元气,向着城区之中那些伤者,弥漫开来。
“还好本王出手及时,未有一人身亡。”
方云汉没有再看,就知道北堂祭圣说的不假,如果刚才看见了死人的话,他根本就不会是质问,而是直接动手了。
正如风吹休所说的那样,北堂祭圣,确实是一个有分寸的人。
不过,之前的这一份分寸,是顾忌到无题和尚他们的存在,而现在的这份分寸,则是要多考虑到一个人了。
“原来是这样。”
方云汉没有继续追究,又看了看落在城外的那些神像,说道,“所谓礼尚往来,既然你是来送礼的,那么我们也该回一份礼物才是,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样的礼物,才符合老先生的心意?”
“哈哈哈,好说了。”北堂祭圣抚须道,“本王听说,北漠那边,也是大齐的臣属,我看那里与星斗教有缘,想借一块地,借一些人,供本王重立星斗教。”
无题和尚心下恍然,原来这老家伙是打的这个念头,当然了,以他原本那种威胁的手法,肯定不会是如此客气的商借。
只能说,婴变神君这一死,固然引出了一百零三日之约,却也让东大陆这边的局势,更快的平稳下来了,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方云汉道:“我也去过北漠,他们的王城不错,便划给你了,但星斗教立在王城之中,那除了他们原本每年的朝贡之外,也该有一份属于你们的租金。”
北堂祭圣又哈哈笑了两声,说道:“这一点自然。那本王就先回草原上去了,你们何时要去西边赴约的话,知会一声,本王必定同行。”
他说走就走,没有半点迟疑,将身一纵,便从城墙上升往高空,如同一颗白日流星,往北面去了。
神像的事情暂且交托给无题、符离二人,妥善处理,事关红莲梦境,他们两个本是圣地出来的人物,最为博学,也许真的可以从中研究出一些有用的东西,为天狗食日那一天的约定,做些准备。
就算以上古众人的了解,风吹休这个人,不屑于弄一些虚报日期、瞒天过海的骗人把戏,这场战约,还是要在有充足准备的前提下,越早越好。
真正拖延到一百零三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变数。
方云汉和岳天恩,便先回陈府去了。
岳天恩虽然开辟出了自己的道路,战斗能力简直是飞跃式的提升,但毕竟他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在这条道路上走出足够长远的距离。
之前那一场激战下来,他体内留下了不少暗伤,一回来,便寻了个静室调养。
方云汉则去找了公孙仪人,叮嘱两句,闭门修养。
公孙仪人在他门外静坐,琼枝横在膝上,屈指轻轻敲打,发出稀疏而很有节奏的声调。
很快有浓郁的天地之气汇聚而来,流转如太极,将整个院落覆盖,把内部的景物完全包裹起来。
深夜时分,岳天恩的伤势好了一些,本来想找方云汉聊聊,但走到院外站了片刻,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收敛,一语未发,转身离开。
第二日清晨,吴广真、汤彩云等人也相继出关,他们了解了最近发生的事情,结伴到院外来过,却都没有进门,没有出声。
只是临走之前,看了看天空。
第三日中午,岳天恩等人,一同出城,去了西边云守峰上。
流转不休的太极图下,传出柔缓的声调。
“他走了。”
门外的公孙仪人听到这句话,却没有什么表示,依旧是那样娴静坐着的身姿,手指轻按着刀脊。
这接近三天的时间里面,公孙仪人一旦察觉屋中的气息,有急剧的衰落、扭曲,或者有变得驳杂的趋势,就要以自身的修为,经过琼枝刀中的功法烙印转化,化作同源之气,弥补这份气机的缺陷。
这种做法,其实对方云汉疗伤,并没有什么好处,只是会让他的气势,相对保持在一种比较平稳的状态。
也正是这样的状态,才让高空中那双窥探的视线,始终没有真的出手试探。
又过了片刻,公孙仪人皱眉说道:“看来你的伤比我想的还要严重,他现在,才是真的走了。”
“唔。”
方云汉沉默了一下,道,“其实这不能算是伤,只是一段时间里面,会牵制我的力量,混淆我的感知罢了。他要是真的出手,我也未必不能应战,最多后遗症有些麻烦。”
屋内,盘膝而坐的方云汉,头上垂落下来一根根如同藤蔓一样的植物根须。
他抬起手来,在头顶中心摸了一把,指间就薅下来两朵野花。
这些植物存在不了多久,就会被无形的心神律动,驱散、返还成纯粹的生命力。
这种生命力,就算是修成了北冥重生法的方云汉,也没有办法化为己用,只能设法导入地脉之中。
未来百年以内,皇城周边的土地,恐怕都将会成为万里难寻的沃土。
这是他在用飞鸟爆破拳,吞并婴变神君攻击的时候,残留在体内的力量。
是属于《万载龙函真经》的生命力。
天地之桥境界的高手,着实没有那么容易被打死,方云汉当日,看起来是在片刻之间,靠着与天斗命的气魄,把婴变神君打得灰飞烟灭。
但真实的情况是,他只把对方磨灭了一小半,剩下的大半生机,都是吞在自己体内,以练虚境界的心神掩盖。
如果方云汉最近这段时间,损耗过剧,没能压住这股生命力的话。
那么这股力量,就会把方云汉的躯体,往婴变神君的状态改造,将他的容貌、血肉、骨骼,甚至把他的脑子,也换成婴变神君的脑子,最后,让婴变神君,以另一种形式,夺体重生。
还好,当日之战没有持续下去,还好,北堂祭圣没有真的出手。
方云汉现在,已经快把这个隐患化解的差不多了。
“咦。”他忽然想到,“你居然也能够独自感觉到,那个星斗教老头的存在了。这个进步,可比我原本设想的快多了。”
“快吗?”
公孙仪人不以为然,道,“虽然我不像外公他们一样,坚持原本的道路,但我,本就不该比他们弱。”
世人总会觉得,刚硬、顽固的东西,在某些时候才更加强大,更加醒目,更加出彩。
但是那些随随便便游走在多条道路之间的,也未必就代表着软弱、犹疑。
还有一种可能。
她本来,就不曾被那些道路所拘束。
“啊。”方云汉微笑起来,“我好像又小看你了。”
“其实是你太小看你自己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了。”
隔着一扇门,背对屋内的公孙仪人也笑了,“没有这些东西,我也未必能看清我自己,没有那些东西,外公他们,又岂能做到今日的这种事?!”
万米高空之上,北堂祭圣向北飞了一段距离之后,再度折返回来。
他潜藏在高空之中,接近三天的时间,本来只把气息收敛了九成,在临走之前,突然收敛至九成九,这是一次试探。
现在的去而复返,同样是一次试探。
说到底,就算保留了那么一点分寸,星斗教的太岁真王,也是正道之中最放肆的一个,不真的打一打,他又怎么肯心甘情愿的离开?
不过这一次,他还没有回到皇城上空,离地万米的云层之间,陡然聚集起大量的雷暴。
万千闪电轰鸣不绝,乌云盖世,一道道连接天地的电蛇,落在皇都西面群峰之中。
这就是公孙仪人所说的、岳天恩他们去做的事情。
他们在渡劫!
这些人开辟出来的新道路,是把嫁衣神功的人功合一、金刚不坏神功的金身法门,作为基础。
他们舍弃了一直让自己觉得不舒服的真气,把这些真气完全转化,用来壮大肉身的力量。
这样的尝试,必须是在当初不依靠任何内功法门,锤炼到超越换血、冲出常人体质极限半步的程度,才能够进行。
即使如此,如果不是有轩辕九黎图的存在,他们也不知道要死上几千回,才能够看到一点成功的曙光。
但这样艰难的尝试,换来的成果也是极其喜人的。
彻底走上了这条道路之后,他们不需要费心思去自己开创功法,方云汉带回来的,梦境之中搜集过来的任何一种功法,都可以作为他们修炼的踏脚石。
因为每一种功法修炼出来的真气特性有差异,对肉身起到的淬炼效果,也有不同的指向。
他们把某一门功法练到大成之后,就已把这门功法的真气完全吸收掉了,经脉之中空空如也,在练下一门功法的时候,便根本不用担心真气冲突的问题。
对他们来说,只要时间足够,就算是练一千种、一万种互相冲突的内功,也是毫无隐患。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们可以无休止的得到这些内功淬炼效果的叠加,让纯粹的肉身强大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方云汉当初,一共才揉合了几门神功,就把自己搞得头昏脑胀,如果了解到这种武道体系的详情,只怕要羡慕的想咬人。
但是,人的三魂七魄本来就密不可分,魂是精神意志,魄代表人体器官功能,肉身强大到一定程度,意志也就跟着强大起来。
如此一来,岳天恩他们虽然不是走的练虚武道的路子,却也会触发虚空之劫。
他们约定,将几个人的虚空之劫一同引动。
北堂祭圣所遇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闪烁天地的电蛇轰击之下,几道人影踩碎山头,冲上云霄。
云中狂笑,北堂祭圣如愿以偿,大战一场。
到了这一天的晚上,岳天恩他们一个个披头散发,面如焦炭,身怀重伤,却无比畅快的回到了陈府。
公孙仪人起身相迎。
忽然,院中太极图消散。
一个婴变神君,就填满了这次穿越的进度条。
方云汉硬是拖满了三天。
他的头发里面,还夹杂着藤蔓野花,呼了口气,把手里的两朵小花吹走。
“你们等一等我,我会在那场约定过期之前回来。”
房门被吹开两朵,小花伴着风,悠悠送出。
公孙仪人回头看去的时候,屋子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地的花与藤,正在散成纯粹的生机。
她摇头笑了一声,收刀入鞘,向院外走去。
“外公,几位前辈,先洗酒,还是先喝酒?”
………………
西大陆,金原公国境内的一处峡谷边上。
魔宗沉沙门主左哭江,折戟门主韩怒临,自从破封之后,就奔赴此处,已经昼夜不休的忙碌了许多时日。
这里,是整个西大陆,甚至可能是整个世界上,最大的一个峡谷。
原本的名字,已经不必再提,因为在去年出现“天星坠落”的异象之后,这里,就有了一个全新,但最贴切的名字——星落之谷。
自从那颗怪异的星辰坠落到这片峡谷中之后,没有引起多么剧烈的震荡,反而是有一层昏昏昧昧的罡风元气,罩在了这片峡谷上空。
使得任何人都无法再进入或探查到内部发生的情况。
因为这峡谷处于金原公国境内,他们的国主高空青派人多次探查之后,在周边逗留,机缘巧合,接触到了峡谷之中隐约波动的一股思维,获得神赐之心。
这才有了强制在全国树立红莲神像,不遗余力地向四边兴战,建立祭坛的举动。
为了守护神像,也是为了显出他们对那位“万寿天神”的尊崇,这附近,驻扎了数万金原公国的兵马,军营星罗棋布的分列在峡谷两边。
而最近,两位魔宗的高手,则在这里竖起了一座高塔。
跟西大陆这边一般的圆顶高塔建筑风格不同,这一座高塔,分为五条棱线五个侧面,大致可以说是一个五棱柱体。
这五个面上,描绘着无数复杂的花纹,空气之中所有的东西,在接触到高塔表面的时候,就隐隐约约的,化作温润的能量,在花纹的引导之中,流向了中枢的位置,而五个面的中枢,各自镶嵌着一枚宝珠。
而在高塔的顶端,则悬浮着一个正在不断变形的金属轮盘。
身体壮硕,面孔方正的韩怒临叹息道:“上古时代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直接把镇教重宝拿出来给我们用。”
“可惜就算是以我们两个的铸造手段,也只能拼接三件重宝,再多,就反而要垮台了。”
原来这一座高塔,居然是三大镇教之宝改造而成。
以石人伐龙舰为框架,以四时千山门的一套“正反五行绝灵珠”,作为调节天地之气的枢纽,再将折戟门的“万化兵轮”,作为聚集能源的关键一步。
这样的改造,说起来很简单,好像就是把三件宝物拼在一起就够了,但实际上,每一个门派的镇教重宝,都有着截然不同的特性,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强力武器。
一般的天地之桥高手,纵然是倾尽全力,可以在无人掌控的重宝上,留下破损的痕迹,也没有办法使这种宝物,顺应自己的心意,做出一定的改造。
能把这样的武器进行改造、拼装,第四大境界的武力,只是一个基础要求,最重要的,还是在铸造技术方面的高绝造诣。
就算是在上古之时,能做出这种事的,也不超过四个人。
左哭江,正是其中之一。
而韩怒临,有折戟门历代冶炼技术的经验累积,也可以勉强帮着打打下手。
其他人不是不愿来,而是来了也帮不上任何忙。
左哭江是一个相貌俊美的和尚,他身上没有念珠,只在脖子上挂了一串犬牙项链,兼具着俊美与野性,可以说是把“邪魅”这个词语,诠释的非常恰当的男子。
然而,他一开口,那个声音就像是好几头狗熊在一起嚎叫:“嘎哈哈,三个宝贝也足够了。”
“等这件太一魔道狩月机关,蓄积到天狗食日的那一天,就算是风吹休那个混球恢复当年的全盛,我也有信心轰他个……”
左哭江的话忽然顿了一顿,做惯了法器铸造的人,习惯性的掏出水镜算筹,算了整整两刻钟之后,才自信满满地竖起一根大拇指来。
“不计损耗,我至少能把他轰出个七成死。”
韩怒临暗自摇头:对那个人来说,七成死,跟没受伤有区别吗?
左哭江看出他的眼神,没说什么,心里却也在鄙视。
‘蠢货,明明折戟门才是魔宗历代以来,铸造技术最出众的地方,却也难怪你这货成不了神匠,七成这么大的偏差都不在乎。’
‘真正最关键的时候,哪怕是万分之一,都是天和地的差别啊!’
他二人交谈之间,一件蓝袍飘来。
二人听到那个消息,面色俱异。
左哭江弯腰扛起那座高塔,两人一同回了金原公国的王城。
此时,城中正大开宴席。
金原公国,终于将西大陆上,最后一个有能力与他们对抗的国度攻灭。
今日就是他们的国主高空青凯旋之时,但是这场欢宴,却不只是为了庆祝这个胜利。
魔宗旧例,凡有第四大境强者身亡,无论恩仇如何,魔宗六脉,当狂歌七日,欢送九泉。
风吹休持一酒杯,望见了左哭江他们的身影之后,手中一杯水酒洒出。
“婴变呐,一百天之后,总会有人去陪你的,且等一等吧。”
他的视线越过云空,似乎投注在极远处的星落之谷上。
“呵呵呵,不过到了那一天,你会不会又给我一点惊喜呢?”
“方……小友!”
第353章 第一面的刀(4800)
山清水绿,江流湍急。
江边上,一个小镇之中,最显眼的建筑,就是一片挂着金色灯笼,门板、瓦片、砖石,全都漆成金色的府邸。
在这片府邸的偏厅之中,淡淡的白色毫光一闪,方云汉凭空出现。
也就在他刚刚出现的这个瞬间,一股冰寒冷烈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道白光力劈而下。
偌大的一个屋顶被劈的粉碎,墙壁也在顷刻之间化作飞灰。
轰隆隆……
一道巨响从这个区域传开。
就在这片剧烈坍塌的响动里面,有冰霜覆盖、寒气凝结的细微响声,混杂着蔓延开来。
原本这里的装修也都是以金色为主,这片府邸的主人,似乎对于这种黄金的颜色,实在情有独钟。
不只是墙壁,地面,就连偏厅之中的桌椅,桌上备着的那些茶杯、碟子,也大多都有金色的图文描绘。
不过这个时候,纯黑色的冰霜,成为了这里唯一的色彩。
墙角的地方有一根柱子,支撑着几片破瓦,本来也快要倒落在地,却也被冰霜纳入掌控,固定在了那样一个危险的角度。
几片散落的碎瓦,被冰块凝结在一起,仿佛从柱子顶端垂落下来的一条细长黑幡。
方云汉毫发无损的站在这片废墟之中,定睛看去。
因为在他前方的那些障碍物,全都被刚才的刀光劈开,明亮的天空显露在眼前。
蓝天之下,则是一座又一座被黑色冰寒覆盖的厅堂、院落。
一个提刀的壮年男人,踩在这片广大的废墟之中。
在他四周,是许多栩栩如生的冰雕。
不,用栩栩如生这个词,并不恰当。
因为这些冰雕,在几个呼吸之前,还都是活生生的人。
这一百多个人的脸上,大多都带着惊恐的神色,有的面向那刀客,有的转身欲逃。
有人身上还带着武器,可无论是刀枪剑戟,还是铁流星,铁拐,都已经成为了黑色冰雕的一部分。
一条大约有六七米长的软鞭,保持着抽打出去的动作,凝结在半空。
鞭子的手柄,握在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手中。
鞭梢距离那个刀客,还有五尺左右。
嚓!
那个用长鞭的女人,背后透出一片白光,随即,整个身子就碎成了黑色的冰沙。
被冰冻的长鞭也落地,摔成数截。
刚才那一刀的目标,其实就是这个女人,只不过刀气之中的寒意太强,所以一刀之后,周遭两百米以内,全都变成了这样的寒冰废墟。
森森寒气之中,这片废墟里仅剩的两个活人,目光一碰。
刀客眼皮一跳,双眉扬起,那种囊括八方的危险预感,在他一生之中,也没有遇到过几次。
这个小小的帮派,不过是半年以内兴起的,真正能算作武林人士的青壮年帮众,还不足三百人,想不到他们这个帮主,居然有这样的武学造诣。
不待多言,刀客手中大刀一抡,明晃晃的刀身,在他身边轮出了一个饱满、狭长的弧度。
刀尖从他身前,抡至上空,又从后方挥落,扫向地面。
呛!!!!
一道雪亮的寒芒,如闪电窜击,裂地而去。
‘哎,初见面的场景,一次比一次刺激啊,下次穿越的时候,就算把我直接传送到火山里面,我都不意外了。’
方云汉心中转动着这样的念头,身影一闪,移形换位。
原本的位置还留下了一个残影,刚好被那道刀芒斩成两半。
而他的真身,已经数次闪烁,走着曲折的路线,避过了那个刀客低喝之间,扫射出来的几道刀气,越过了大片的废墟,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到触手可及的程度。
下一个瞬间。
仿若两把举世罕见的宝刀对劈,一层激烈的音波扩张开来,在周围的景物上,留下细密的裂缝。
方云汉的手刀,犹若古朴暗金,单掌探出,上下翻飞,顷刻之间,就跟对方的刀刃拼了三次。
刀客手中那把刀,格、架、抹,三刀之后,雪白的刀光在一个极其短暂的刹那中,闪烁了一下。
从雪白变作纯黑,又在不及错眼的时间里面,转换回来。
刀身在黑白之间的幻变,迸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浑厚刀劲。
“咦?!”
方云汉的手刀横斩,遇上了这股力量,只觉得当场就有不下于百万斤的力道,凝聚在刀锋一线之中,推压而至。
偏偏这种刚猛的刀法,施展出来的时候,又给人一种不急不缓、余韵悠长的感觉。
就像是一条从高山之上冲刷下来的雪水大河,刚开始看着不紧不慢,到最后的时候,便是滔天卷地之威,势不可当。
方云汉掌刀一变,手腕偏斜,并指成剑,点在刀身侧面。
须臾中,壮年刀客的转动刀口,刀锋上纵然还是凝聚着那百万斤的力量,在他手里,却就像是五指之间捏着一根茅草,轻松自若,游刃有余的追逐方云汉的破绽,转切手腕。
当!
方云汉手上灿如流星的剑气,到底还是快了半分,先一步击中长刀的护手。
太极图骤然从他指尖触及的地方扩张,使得刀客感觉自己好像浑身上下,突然多了万钧重担。
这种压力是直接作用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就连这个刀客的内脏,也在此时感受到了同等程度的压迫,心脏的跳动都缓了一拍。
“好!”
他忽然暴喝一声,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的活动烈度,就借着这一声暴喝出口,像是在瞬间翻了个倍。
如同一颗本来在山路上缓缓滚落的石子,忽然被火药炸飞。
但是这个刀客本来的躯体动态,又哪里是那么一颗小小的石子可以比拟的。
他这样剧烈的一下变化,霎时间就震荡地面,从他脚下横七竖八地,撕裂开十几道长长的裂缝,大量的砖石,崩碎,扩张。
周边那些被冰冻的废墟,就在这一动之下,至少有五座残破建筑,彻底垮塌。
直似山崩地裂的声势里面,刀客重新与方云汉拉开距离,长刀一摆,满目惊奇的说道。
“不错呀!我听说你自称三山天子,本来还以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但看了这几招,倒也算你是真有一些底气!”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以为我是谁?!”
方云汉说话之时,摇了下头,发丝之间残存的最后几根柔软青须、浅白色的花瓣,自然断落下来,在空中化作青色元气,滋润地面。
至此,婴变神君残留在他体内的最后一股生命力,也被逼出,彻底消灭了。
远处传来一声大喊。
“老鬼,怎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你在跟谁动手?”
一个身穿浅黄劲装,但身材肥大,脸上五官都圆滚滚,很难瞧出具体岁数的男人,施展身法,跳了过来。
他的轻功身法,非常特殊,看着就像是一只大大的皮球,很有韧性,一弹之下,几乎能越过整个府邸的距离。
“老三,这个就是他们黑龙帮的帮主。”
那刀客向方云汉指了一下,不胜唏嘘的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这么一个小破地方,又有高手出世,我这样的刀法,果然还远远不能自满。”
那个胖大男子张大了嘴巴,往方云汉看了看,又看了看那个刀客,道:“你在说什么呀?”
他抬起一只手来,因为身材过于肥硕的缘故,这么一抬手之后,其他两人才能够看清,他那只藏在背后的右手,原来还拎着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一身金色的衣袍,华贵异常,金色的额带、金色的发冠,十根手指上,还都套着金指环。
“他们的帮主明明在这儿,你到底在跟谁打?”
刀客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表情好像有点凝固了。
方云汉是一身松鹤水墨图的长袍,满头长发不曾收束,但也半点不乱,虽然肤色有些苍白,气质却是十分英朗。
只要不是在施展金刚不坏法门的状态,把平时的他,跟那个金袍年轻人放在一起,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到底谁才应该是这样一座“金玉满堂”府邸的主人。
“咳,咳!”刀客视线躲闪,“你莫非是那个……黑龙帮的客卿?”
方云汉没有搭理,把视线转到那个光头的胖大男人身上。
那个胖子连忙拍了一下手里抓着的那个年轻人,喝问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年轻人眼珠刚一转,就觉得抓着自己后颈的那只胖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你要是不认识他,却敢说谎的话,随便两句交流,就能印证出来,到时候,哼哼!”
胖子的几声冷哼里面,带着说不尽的威胁。
“我不认识,我们帮里没这个人。”那人只好实话实说,还瞟了一眼方云汉,“穿的这么素,一点衣品都没有,要是我们帮里的,肯定都……”
还没等他说完,胖子一晃手臂,就把他捏晕过去,丢在一边,对方云汉抱拳道:“实在是不好意思,看来是我这位兄长误会了。”
“好啦!光口头道歉有什么用?”
那刀客收刀,也抱拳说道,“既然是我弄错了,该是我来道歉。如果这位朋友愿意的话,不如我请你到十二里外礼乐城的醉仙居去,叫一桌酒席,向你赔礼。”
他刚才还十分尴尬,但事情真的确定下来之后,就显得落落大方,一点勉强的意思都没有,语出诚挚。
光这一点,就跟一般好面子的江湖人有很大的不同。
须知,在方云汉从前听过的那些江湖掌故之中,不知道有多少看起来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最初只是因为面子上的一点纠纷。
要是都能这样实在的认错、道歉,江湖上的纷争起码要少了三分之一。
方云汉初来乍到,也不想糊里糊涂的就把这场战斗继续下去,便点了点头。
其实他心中也在惊讶。
那个胖子倒不用太过在意,可这个刀客的刀法水准,实在非同一般。
刚才几招交锋下来,方云汉可以肯定,这个刀客还藏着一股非常危险的刀招路数。
单以刀法而论,能压这名刀客一头的,估计只有那个一面之缘的浮云道人。
却不知到底是运气太好,还是这个世界的高手太多。
因为这里的动静,已经消停了一会儿,就在方云汉他们几句对话之后,一群看起来是渔民装束的人,就在那废墟边缘处探头探脑。
胖子指了一下那个金袍年轻人,道:“这人武功已经被我废了,他平时鱼肉乡里,作威作福,也就留给这些老百姓自己处置吧。”
刀客点头,他们两人就请方云汉同行,直接离开了这里。
路上,胖子也简略的说明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
原来那黑龙帮是半年内在这江畔兴起的一个帮派,势力覆盖周遭四五座城镇,作风彪悍,专门吸收这些城镇之中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一些青壮,也成了气候。
这里的百姓都被他们要求交上重税,否则,就要直接抢夺家产,甚至拿儿女抵债,任由那些帮众欺凌,苦不堪言。
胖子和刀客路过这里,听说此事,就直接打上门去了。
方云汉一边听着他们的讲述,一边有留神体察附近百姓的对话,也证实了胖子所说的话。
“这一片山水,夹在剑宗和天下会的地盘之间,算是他们两边,特意留出来的缓冲地带,平时两边的人,都不到这里来收税,当然也没人帮这里的百姓剿灭匪帮。”
胖子一边走一边说,到了江边小船上的时候,遥指对岸,道,“过江之后,就是剑宗的地盘,其实他们要是肯派人来管管,就那个黑龙帮主几招不成气候的圣心诀,早该被灭了。”
方云汉收回感知远处的心神,听到这里,眉毛动了动。
天下会、剑宗,这些名字,让他对当前这个世界的背景,有了一定的猜测。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世界的背景,应该与他前世所熟知的《风云》系列作品相仿。
但是,圣心诀是个怎么回事?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圣心诀,在《风云》系列里面,是一个活了两千多年的老怪物——徐福所创的独门绝学。
虽然,徐福这个人在整体剧情之中,高光时刻不多,后来,更是动不动被拿来当反派人物之间的对比标杆,好像谁都能压他一头。
但是客观来说,他全盛之时,只要心态不崩,不至于脑子里只剩一招帝天狂雷,那绝对可以算是风云之中的顶级高手。
圣心诀,也无愧于是江湖顶端行列的神功绝学。
怎么会随便一个小帮派的头子都能学到,而且听这个胖子的语气,对这门武功好像还不太看得上。
难道是同名?
几人上船之后,方云汉顺口问了一句。
“我听说圣心诀是一套颇为高明的武功,你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高明当然是高明了,但是再高明的东西,当烂白菜一样流传了上百年,也很难让人重视的起来吧。”
说着让方云汉颇感惊讶的话语,胖子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要是全本圣心诀的话,或许我还有兴趣多看看,但他那种残篇,随便一个二流的帮派里面都有收藏。”
“而且这门武功虽然有延年益寿的效果,但天资不足的人,初期练起来是很耗时间的,有可能十年也只停留在入门的档次。嘿,有这功夫,随便找点别的练练不好吗?”
一旁的刀客也点头赞同道:“正是。比如三分归元气,无相破元气,天狂血绝,寂灭凶亡,大日紫气,降龙神腿等等。虽然上限不如圣心诀,但是流传更广,更容易找到全本,开头练起来也更轻松。”
胖子又接口道:“其实那些渔民之中,就有不少人练过少林如影随形腿,武当梯云纵之类的武功,只是资质不足,又累于生计,无力对抗那黑龙帮主罢了。”
方云汉:“……呵!”
他听着这些本该是风云漫画三部曲里面,各大门派秘密相传的神功绝技,心想:好,这些东西都成了大白菜,看来又是个我不知道剧情的风云世界了。
“噢,对了,我们还没有通过姓名吧?”
刀客爽朗大笑,“在下第一邪皇。齐国田姓之后,第一是姓氏。这个是我好友,第三猪皇。”
猪皇憨笑两声,抱拳说道:“敢问阁下。”
“在下方云汉。”
船外水声滔滔,一叶扁舟,飘向对岸。
礼乐城就在对岸。
过江之后,便是剑宗的势力范围。
第354章 剑宗绝世(5000)
礼乐城,醉仙居之中。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书生,站在一楼大堂三尺木台之上,面前一条长案。
长案之上,放着紫砂壶、惊堂木、折扇、几卷书画。
只听他朗朗吟道。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
惊堂木一拍。
“龙争虎斗!”
这原来却是个说书先生。
醉仙居上下五层,每层之中光是立柱就有二十八根,任何一层,都足以容纳千人。
而这个老书生一番话,娓娓道来,清晰的传到整个醉仙居的每一个角落里面。
离得近的人不觉得这声音刺耳,离得远的人,也不觉得这声音模糊,高低都是一般的响亮。
光这一手,放在百年之前的武林中,已经算得上是不俗的内力修为。
然而如今,这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说书人罢了。
“各位。”那个说书先生向四面拱手,说道,“历古以来的传奇故事,想必各位都已经听腻了,今天,我就给在座的各位讲一份新鲜事。”
“这个故事,与剑有关……”
在久远的传说中,从那位开创了世间第一个剑招的“大剑师”开始,历代以来,江湖中的十八般兵器,都是以剑为主流。
在剑客的风潮最盛的时候,上到王侯将相,下到武林中的下九流,一个人,一生之中要是没有摸上十柄八柄的宝剑,没有用废过那么十来把利剑,似乎,都不足以称之为武人。
既然用剑,就要有人铸剑。
而最近百年以内,江湖中最负盛名的铸剑世家,便是拜剑山庄一脉。
凡是从他们的山庄之中流传出来的剑器,无一不是吹毛断发的利刃,斩铁断金的宝物,每一柄宝剑都可以在江湖一方名噪一时,不过,整个拜剑山庄之中,最引人关注的,却是一把半成品的剑。
那把剑有一个朴实无华的名字——绝世好剑。
传说绝世好剑的主材,是女娲补天之时遗落的四颗奇石之一,名为黑寒。
光是这个来头,就足以压过世间九成九的兵刃。
拜剑山庄的人为了铸造这把神剑,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几代人毕生的心血,都扑在这个上面。
但是,就在十年前,这把神剑终于快要彻底成型的时候,天下会的势力,扩张到拜剑山庄周边。
天下会的帮主雄霸,人如其名,蛮横霸道,拜剑山庄虽然无力抵抗,却也不甘心就这么将神剑拱手让出。
就算拜剑山庄保不住这把剑,至少,他们也想要让这把剑,落在一个真正的剑客手中。
他们当时的庄主,与剑宗薄有交情,于是发书求援。
这之后,两大势力之间自然是又有一番博弈,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但以结果而论,最后拜剑山庄,是归附到了剑宗门下。
剑宗既然以剑为名,又怎么会不重视这把绝世好剑?
那半成品的剑胎,本来已经经受了拜剑山庄之中,倾尽一切密法的锤炼,剑宗接手之后,又将剑宗千百年来收藏的种种秘术,尽数用上。
当时那拜剑山庄的老庄主,曾经感叹,那剑胎在剑宗接手之后,已比昔日胜过十倍有余,这样,才能称得上真正的绝世之剑。
然而,就在这神剑出炉的那一日,又发生了一桩让剑宗、天下会、拜剑山庄,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事情。
“……要说这桩事情,却又要牵扯到两位绝世高手。”
“正是那名列人间七大顶峰的天剑神话,以及天哭殿主。”
故事说到这里,告一段落,按照惯例,说书先生起了一壶清茶,润润嗓子,那些听得入迷的,自然有打赏。
方云汉也送了一颗明珠,在小二的托盘之中。
“哎!”第一邪皇喊道,“方兄弟,咱们来这一趟,说了是给你赔罪的,怎么又能让你在这里费了钱财。这打赏,也由我来。”
“不必了,这却与酒席无关,是我想听他这个故事。”
方云汉附和着堂中众人,一同拍了拍手。
刚才那段故事的梗概,其实不算是多么精彩,但是在这个说书先生讲来,韵味十足,嗓子里好像真道出了一座沧桑山庄,将这壮阔江湖的一角,勾勒出来。
之前在跟第一邪皇和第三猪皇的交流之中,方云汉也大致明白了,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跟他从前所知的剧情大有不同。
最关键的地方,就在百年前。
百年之前,有一代奇人,自号大须弥,横空出世。
此人原本形同魔头,策划一桩巨大阴谋,将那个时代的武林群雄,玩弄于鼓掌之间。
可就在武林中的各派高人都心感绝望之际,他突然将一手创建起来的阴谋组织,弃之不顾,放过了各大门派。
众人在劫后余生之际,都心有余悸,精神紧绷,认为此人必定还有更大阴谋。
果然,不久之后,大须弥就操控朝廷,向天下刊印、分发无数秘籍。
那其中有些秘籍,是中原门派所熟知的神功,还有一些,是根本闻所未闻的奇功绝艺。
秘籍发出不久,就在神州大地上掀起腥风血雨,甚至波及海外列国,许多武林高人,虽然忧心忡忡,却根本无力阻止。
有一些人集结起来,想要收回这些秘籍,甚至将之销毁,结果引来更大的动乱。
又有人想要诛杀首恶大须弥。
这帮人都是之前的失败者,但得到神功秘籍之后,自觉大有进益,更认为自己天赋独特,对神功秘籍的领悟别出心裁,应当比分发秘籍的大须弥更强。
但据一些流言所述,这帮人刚来到皇宫外的时候,就人间蒸发,只剩一套套空落落的衣服落在地上。
他们甚至没有与大须弥见面的机会。
这个过程整整持续了三年,大须弥在此期间,一反从前阴谋诡计藏于幕后的风格,孤身踏山河,横行日月下,不知道做下了多少大事,又在三年之后,被不知名的一群高手围攻,一同绝迹于人间。
这个人虽然已经失踪,但他对江湖世道,武学功法的影响,却在这百年之中发酵,兴动亘古风雨,酝酿出了这样一个森罗万象,波澜壮阔的大时代。
啪!
台上惊堂木轻拍。
说书先生张开折扇摇了摇,继续说道:“要说这人间七大顶峰,个个都是几千年来,武林道上空前绝后、一览群山小的大人物。”
“江湖风闻,这七位,都已经是长生不死,驻世真仙,寿达千秋万载,俯瞰乾坤浪潮。但就是真神仙,也有高下之分……”
他讲到这里,本来应该非常顺畅的接着说下去。
可是这句“高下之分”一出,整个嘈杂的醉仙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人声,或者因人而引动的声响,都消失无踪。
这里是礼乐城,是剑宗边界处的一座重镇。
醉仙居又是礼乐城之中数一数二的酒家。
能来这里做客的,大多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他们在平常状态下,自然会有所收敛,但是这个时候,众心一念,都归于寂静,这个安静的念头,就从醉仙居扩散出去,影响到周边所有行人的情绪。
很快,附近的一切躁动也全部消失,只有在极远极远的地方,才有细碎的声响传来。
整座繁华的礼乐城,好像都变得安静了一大半。
说书先生张着嘴,身体僵硬,嗓子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他平日里也说过不少关于这七大顶峰的传奇事迹,但是他忘了,这些人,分开来说是可以的,却绝对不能放在一起,妄议高低。
武林中人最讲究的,就是一个面子。
这位说书先生连夜赶稿,热血上头,如痴如醉的脑子里面,终于清醒过来一些,想起了一件叫他此刻无比胆寒的事情。
据说当年,有西域大派蓝月宗的门人,议论天下会帮主雄霸,与天哭殿主之间的高下,言辞之中,不乏诋毁侮辱之语。
结果几日之后,他们那整个门派就被夷为平地。
这样的事情,其实根本不会是这两大顶峰人物亲自吩咐下来的。
无论是雄霸还是天哭殿主,都是在区区三十年以内,兴起一方盛名,又哪有时间理会这种小事。
但,无论是这两大势力内部,或者是一些想要拿投名状,投入这两大宗门的高手,都不会放过这种立功的机会。
“哈哈哈哈,说的不错!”
忽然,一个笑声打破寂静。
第一邪皇放下筷子,道,“这人间七大顶峰,自然也有高低。其他六个不好说,剑宗的太上客卿,天剑无名,却是隐隐要在这个行列之中超出半分的。”
“不错不错。”第三猪皇也拍手笑道,“人间的顶峰,毕竟还在人间,但无名,恐怕已经半在九天外,半在人世间了。”
他们两个把此刻醉仙居里的众人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却好像还嫌不够。
第三猪皇身子一滚,轻飘飘,软乎乎地落在了大堂木台之上,随手将那说书先生往外一扔,又拍了拍手,道:“这个老书生,也恁无用,这样的趣事,还是让我老猪来,给大家讲一讲吧!”
那说书先生在门外打了个滚,毫发无伤,什么也顾不得,便闷着头匆匆远去。
他心中暗自感激那两个为他解围的人,却也下定决心,要趁事态还没扩散出去的时候,赶快离开,改头换面,以后再也不回这座城了。
疾走之际,他万分懊恼的叹了一声。
祸从口出,祸从口出,本来是新编的一段,顺口就给说出来了,谁想到……
万万不该得意忘形啊!!!
还好,说书先生这样一个小人物,也不会有太多人在意,醉仙居里,现在所有人或掂量、或厌恶、或好奇、或震惊的视线,全都集中在第三猪皇身上。
这胖胖的光头,抓起惊堂木,在手中把玩了两下,说道:“天哭殿主,本来自称无道狂天。因为他得到当年造字圣人、仓颉老祖留下的天哭经,才创立天哭殿。”
“从这个名字就能看出来,这个人物是何等嚣张……”
他刚刚说到这里,有一个嘶哑的嗓音传入堂中,显然是刻意变声,还模糊了自身所在方位,开口反驳。
“不对吧,武林中知道天哭殿主姓名的人虽然不多,但我有幸在徐州住过一段时日,倒是偶然听闻,天哭殿主,自号道狂。”
“嘿嘿嘿。”第三猪皇和气的笑了笑,“不错,他现在是叫道狂,但正因为十年前,他见过无名一面,所以才把名字里的一个天字,去掉了。”
既然天剑无名,世上谁敢名天?
这份意思,第三猪皇没有明说,但醉仙居里面的人,却都可以联想的到。
他们本来不该轻信这些有关人间顶峰的传言,但是一听到这种秘辛,还是抑制不住的产生种种剧烈的情绪。
关于这些人的事情,哪怕是多听得只言片语,也足够叫世上万人追寻,迷心失神。
又是一个声音开口问道:“他之前是四个字的名字,去掉一个,应该还有三个字,怎么会只剩下道狂之名?”
这不是之前那个声音,但同样也变声,也掩盖方位。
第三猪皇不以为意,解释道:“无这个字,本来是代表,得到天哭经之后,世上的秘密,他无所不知,一切的人心,也无法逃过他的聪辩。”
“可五年前,他门下又因为不明原因发生动乱。出手平息骚乱之后,他就将一个无字也去掉了。”
“如此,昔日的无道狂天,就成了今日的道狂。”
第三猪皇话音未落。
第一邪皇又接口道:“他也不愧是人间的顶峰,连受挫折之后,既没有自暴自弃,一蹶不振,也没有进退失措,焦躁求快,走火入魔。”
“他在那之后,更加用心钻研,越是练功,越是谦虚,名字里虽然还剩下一个狂字,却已经一点狂意也不剩了。”
不等这醉仙居中的窃窃私语,以及数千人之间的各路传音蔓延开来。
第一邪皇眼神斜睨,一股寒意自生,哼了一声:“但如果有人因为这一点,就小瞧了他,那真是愚不可及。”
“自我斩灭了狂性之后的他,比起当初的无道狂天,反而更有翻天覆地一般的进步。”
众人都已经被这些话语引得把心思偏到了其他事情上去,方云汉却还记着之前所说的“绝世好剑”一事。
他若有所思,问道:“绝世好剑生变,无道狂天见无名,都是在十年前,莫非这两人当初就是在剑炉旁边见面、交手,才引发一场变故?”
第三猪皇摇了摇头:“他们两个到底是在哪里见面的,没人知道,不过,剑炉生变,确实是无道狂天弄出来的事端。”
“他见了无名之后,终究有些失意,路过剑炉之际,发现绝世好剑即将出炉,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便将自己的随身兵器神石,抛入炉中。”
这一次,不等第三猪皇多说,已经有人发出惊呼,说起关于神识的事情。
“传说女娲大神补天之后,遗留了四颗补天石。其中三颗说的再神,终究也都只是石头罢了,不经过人工的铸炼,无法作为武器,唯独第四颗神石不同。”
“这颗神石拥有千变万化的特性,会随着主人的心念,发生形态、大小上的变化,可以做刀,可以做剑,可以化作擎天玉柱,也可化作绕指丝绒。”
“我曾听闻,这颗神石曾经被用来镇压西湖湖底的地火岩浆,没想到,后来居然成了天哭殿主的随身兵器?”
“这位朋友倒是见多识广。”第三猪皇笑了两声,“绝世好剑当时已经到了功成出炉的紧要关头,这一颗神石入炉,打入剑身,顿时发生无法预料的变化,剑宗之人不得不将剑炉封闭。”
“这一封,就是十年。”
嗒!
第三猪皇轻轻的搁下手中惊堂木,向醉仙居外看过去。
有雪一样的女子,不知何时来到门外,恰好就在第三猪皇转头的那一刻,迈过门槛。
她面覆白纱,欠身一礼。
“第一邪皇,第三猪皇,两位应邀而来,剑宗雪缘,有失远迎。”
第一邪皇朗声笑道:“我以为你们剑宗两日之后,神嫉剑炉开炉,绝世神兵重现世间这件事情早该传的沸沸扬扬,怎么,却连你们剑宗境内,也有这么多人不知道?”
“发给各位的请帖自然要先行一步,至于其他人……”
雪缘的嗓音,仿佛钟天地之灵秀,“今日之后,该知道的人,自然也全都知道了。”
面纱之下,那张朦胧里透出绝美的容姿,似乎也微微的笑了起来。
“我在这里重复一遍吧,本月十五,神嫉剑炉重开,神兵出世。”
“此神兵虽是我剑宗所铸,但神兵不同凡物,该当天下有德者居之。故而广邀同道,共襄盛举!”
几个时辰之后,这个消息疾传于神州大地。
而在这一天,天下九成以上的“有德者”,都已经抵达神嫉剑炉。
第355章 前兆(4800)
神嫉剑炉。
是一座高达七丈,二十多米的大铁炉,看起来,几乎像是一座形状奇异的宫殿。
这座炉子,位于一片荒土平原之间,周遭本是寸草不生,连泥土都呈现出一种近似于铁锈的颜色。
铁炉周围三百米以内,插满了各式各样的长剑。
这些都是来自剑宗和拜剑山庄,多年以来积存的,被遗弃的剑。
有些是因为铸造的过程中出现纰漏,铸造出的成品不合人用,但是材料和工艺上,又有一些难以复制的独到之处,所以就被束之高阁。
还有一些,则是因为在江湖上闯荡一段时间之后,失去了自己原本的主人,就被剑宗专门训练出来的一批拾剑人寻回。
有风吹过的时候,一些较为纤长的剑刃,就在风中发出呜呜之声,犹如鬼物的悲鸣,将这一片荒野的氛围,带入了近似于坟冢的状态。
这也是剑宗铸剑秘法中的一环,名为“冢宰”。
当初剑宗为了铸就真正的绝世好剑,所施用的秘法,不下于四十九种。
其余四十八个环节,虽然不像这些弃剑一样,处于肉眼可见的环境之中。
但淬火、炼水、炉泥、剑模,等等等等,每一个隐秘的环节所付出的代价,都不下于这一万两千柄宝剑所代表的价值,甚至犹有过之。
而在这片弃剑之地的外围,是十年以来把守此处的剑宗弟子及铸剑师,所住的一些屋舍。
剑宗门人,大多痴心于剑,愿意守在这里的,更属于其中的精锐,不在乎平时的生活享受。
所以那些只是用寻常竹木制作成的屋子,经过十年的风霜,已经显得有些简陋,而在这一片屋子的更外围。
便是剑宗为这次“开炉大会”特意建造的宾客住所。
一丈见方的硕大石材,被从遥远的地方运过来,一块一块的嵌入荒土之中,夯成地基。
地基之上,竖起名贵的木料,手法最巧妙的匠人,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就构建起了一片宫殿群似的建筑。
宫阁楼宇,起起伏伏,长廊相连,环绕如圆,将整个弃剑之地,囊括其中。
然后又有无数新鲜珍稀的食材,被运入这一片宫殿群里,等待着供给宾客们的三餐饮食。
在这一个月里面,剑宗在这片地方所花费的银钱,已经不下于三百万两雪花纹银。
这样的一笔巨资,即使是放在苏杭之地,如果归于一家的话,也勉勉强强可以称得上有“半城之富”。
但对于整个剑宗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不值一哂。
神州大地上,当前有四大巨头。
剑宗是从西南之地起势,横跨沙漠,西域诸国名义上都臣服于这一宗门,甚至就连遥远的波斯,也供奉着剑宗的一系长老。
天下会则是雄踞着整个天山山脉,又跨海而去,与罗刹国等海外国度也有所接触。
无双城的势力范围虽然要小不少,但是核心层面的武力水准,比之前二者,也不遑多让。
这三大势力麾下,都是有武将,也有文臣,各项事务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只不过没有采取正式的官名罢了。
他们的帮规、城规、宗门法度,权威之处不下于朝廷律法,在他们的统辖范围内,赈灾、赋税等等,也都是由他们自己处理。
中原皇朝的势力比之百年前,其实不但没有缩减,反而有所扩张,但也不过是与这三者持平。
海外、荒漠彼端的诸多国度,虽然在武功上没有太多值得在意的地方,但是物资非常丰富,富庶之处,不下于中原膏腴之地。
近百年来,神州大地上的武道争伐,太过剧烈,不知道多少人怀着宁为鸡头、不做凤尾的想法,凭着一身武功远渡而去,散布苍天之下,四海之外。
有这些人作为先行者,到了最近这些年里,神州四大巨头,通过远航贸易带来的利润,简直可以说是金山银山,挥霍不尽。
在这样的一个时代,真正带领剑宗从人手稀少的隐世宗门,发展到这种显赫程度的,正是剑慧、破军,这对父子。
当年,剑慧武功有成,按照剑宗历代的规矩,出门行走武林,看看世间有没有少年英才,可以吸收到剑宗之中。
然后,他就遇上了年方十六,剑压中原十大门派的无名,更骇然发现,无名不但执掌千古神兵英雄剑,还对剑宗至高绝学“万剑归宗”,了如指掌。
而除了无名之外,当时的中原十大门派,任何一派,都有不下于剑慧的高手。
来自隐世剑宗的傲气,面对那样的一个武林,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被磨得分毫不存了。
惊异、不甘之后,剑慧终于认识到,大须弥为这个武林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变革,他所造成的影响,远不是从前那些,每隔几十年就会涌现的江湖英才、武林枭雄,可以比拟的。
剑宗如果再遵循从前隐世流传的路子,执掌天下剑道之牛耳的美誉,只怕很快就要从剑宗之中被夺走,整个宗派都沦落成三流的小派门。
于是他积极与无名结交,百般恳切,终究换得无名在剑宗挂了一个客卿的名头,然后请无名随他回转剑宗,压服了剑宗的一些老顽固,大收门徒,向外开拓。
可惜,剑慧本人武学天资不够,到五十岁的时候,在改良剑宗武学的过程中走火入魔,当场身亡。
客卿无名,无心俗物,就只在客厅前面加了“太上”二字。
剑宗宗主之位,便传给了剑慧的儿子,破军。
到今时今日,剑宗誉满乾坤,破军,也已经不再青春了。
弃剑之地的外围。
破军拔剑自照。
光滑如镜的剑身,照出了他额头旁边斑白的发丝,也照出了他那一双犹如暗夜之中、海潮起伏的目光。
“宗主。”
雪缘来到破军身后,“第一邪皇、第三猪皇,也已经到了,他们身边还跟了一人,年纪不大,但我有些看不透。”
呛!
破军一甩手,长剑刺入地下,对雪缘所说的,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太过在意,道:“七百一十三张请柬,还有多少人没到?”
“中原皇朝,天下会,无双城,我们的太上客卿,还有……”
雪缘停顿了一下,“天哭殿。只差这些人了。”
“呵!”破军哼笑了一声,道,“这几方,都是自恃身份,只怕是要到十五那一天,才会抵达。”
雪缘又说道:“另外,当时第一邪皇他们都在醉仙居中,众目睽睽之下,我就顺势将这一次,十五开炉的消息,散出去了。”
破军说道:“也好,那些人虽然来了也没什么用,但是让他们来装饰一下这场盛典的边角处,倒也不错,等到绝世好剑这件事情尘埃落定,他们也可以更快的在江湖上传扬一些事迹,叫我剑宗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他目光扫过远处宴客厅堂所在,偏见边角处一座小楼的时候,道,“对了,你去见过云儿了吗?”
听到这话,雪缘妙目之中的神采,好像都变得亮了几分,有些急切地说道:“夫君已经来了吗?”
破军气质暗沉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由衷的慈和笑意,道:“怎么,这么急着去见云儿啊,也对,毕竟你们已经……”
“哈!”他笑道,“二十多天不曾相见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可就是快七十年相思了呀。”
雪缘面露羞色的垂下眼帘,说道:“宗主!”
破军难得的享受了一番调笑晚辈的乐趣,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雪缘的年纪,或许要比破军还大不少。
这个女子,也是出身于一个隐世宗门——搜神宫。
那个门派之中,有移天神诀,灭世魔身,两门神功,修成之后,可以长生不死。
所以雪缘年纪虽然不小,却青春常驻,而且,她一直被搜神宫主人严密掌控着,心性也与寻常少女相仿。
当年破军的大徒儿,因缘既会,流落江湖之时,与雪缘结识,两情相悦,搜神宫的主人,却想要利用破军的大徒儿。
好在剑宗为此请无名相助,率众寻上门去,夷灭搜神宫,将这一对小情侣解救出来,不久之后,就安排他们完婚,恩爱至今。
“云儿是昨晚到的,现在应该也已经休息好了,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破军带着雪缘,去到那个较为偏僻孤立的小楼之中。
这个小楼,无论是高度、覆盖面积、所用的材料,在周围的殿厅走廊映衬之下,都显得平平无奇。
然而越是靠近这座小楼,就越是感觉到一种昏沉的气息。
那并非是一般人太过劳累时,头脑心胸之间的沉闷,而是给人一种非常广袤浩大的感觉。
仿佛孤身一人行走在万里荒漠之间,仰头看去,乌云漫天,黑色的苍穹,荡荡欲溃。
今日本是天光晴好,日照万方,光明一片,目下无遗。
可就在靠近了这座小楼的时候,雪缘再抬头看天,就一点显眼的光明也寻找不到。
只有暗淡的穹苍,静默的悬挂在那里。
不过就算是这样深沉如夜,黯然如云的异常气场,对雪缘来说,却像是来到了最安心的地方。
她毫不迟疑地推开了小楼的门户。
楼中空空荡荡,几乎可以说是徒有四壁,半点桌椅用具也无,只有最内侧的一面墙上,挂了一幅字。
一个“剑”字。
楼内只有一人,肩背宽阔,身姿魁梧,长发微卷,一条黑色披风垂落地面,背对门口。
十五岁由养父送入剑宗,十六岁拜入破军门下,十七岁踏入江湖道,三年内,破水寨三十七,匪帮四十六。
弱冠之年,挑战西域第一高手蓝月宗主,一掌毁无相破元气,一剑破七逆寒天劫,三招斩之。
——剑宗首徒,步惊云。
………………
平原之上,雕刻着五爪金龙的一辆华贵马车,在百余名甲士的簇拥之下,向着剑炉的方向,缓缓驶去。
忽然,一个奇怪的影子,投射在这马车旁边。
那仿佛是一只蜘蛛,但是,比整辆马车还要高上不知几倍的蜘蛛,未免有些惊世骇俗。
一部分甲士戒备的往那边看了一会儿,脸上却没有露出多么出奇、震惊的神情。
他们知道那个“大蜘蛛”是什么东西。
来自天下会的,天劫战车。
天劫战车与金龙马车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但一快一慢,很快擦肩而过。
马车继续缓缓前行,不久,又遇到了一群身披斗篷的怪人。
他们身处在这风沙滚滚的黄土平原之上,却穿着洁白的斗篷,脸上也戴着白玉所制的面具,面具上,在眼角的位置,用红墨描绘出两行血泪。
此是天空殿的统一装束。
这群人所过之处,滚滚黄沙,声势更大,温热的气流,在他们走出很远之后,还会留在原地,卷起地上的尘土。
另一个方向上,烈马奔腾。
马上的骑手衣袂翻飞,每个人的袖角,都绣着无双城的印记。
………………
剑宗的待客厅堂之间,七百多人,有正有邪,但无一不是有一定地位、名望的高手。
他们有的三五成群,敬酒交谈,言语之中,虽然大多都是对于神嫉剑炉的关注,但偶尔的一两句话,可能就足以敲定彼此势力之间,价值上万两白银的交易。
也有人独身静坐,或走在长廊之间。
一处处墙外角落,总不乏有杀意争锋,然而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要顾着剑宗的面子,没有任何一个人,会选择在这里直接分个生死。
倏地风动。
冥冥之中,这里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几股强大的气势,正在汇聚。
那样的气场,不仅仅是武功所能够培养出来的,更有他们所肩负的运势,只言片语影响万众生民的权势。
一座座大厅、高楼之间,总有人踏出门来,将目光寄望到远方。
还有两天,才到十五。
这个时候,那几股庞然的气势,只是刚刚进入到他们彼此感应的范围。
有人无意之间的一回眸,突然背脊之上汗毛倒竖,感觉自己好像落入了某种凶险万分的地盘。
这个感觉,一闪即逝,但受邀来此的众多高手之中,至少有三十个人,不分先后地受到了影响,险些当场失态,亮出兵刃来。
“嗯?”
进入此间之后,来者不拒,已经喝了数十杯酒的第一邪皇,轻咦一声,看向剑宗给他们三人安排的那一栋楼。
………………
【人物模板:项羽。
独断文武封诸国,逆行九幽骇阎罗。霸王者,喑恶叱咤,万灵皆废!
主要能力:紫雷七击。
当前能力进度:0。
注:能力进度达到百分之百后,可于三天内自主选择时间返回主世界,或三天期满,强制遣返】
能力进度:0,5%,10%,17%……
明亮的阳光透过纸窗,斜斜照入。
窗上的木格图案,落在方云汉的身上。
随着他对《紫雷七击》的参悟,能力模板上的进度,正在不断的跳跃向前。
以他现在的修为境界,即使是紫雷刀法这类,传说中由仙人创造的武学,粗略看过一遍之后,也能直接把握到几分刀法中的根本意境。
几乎是在片刻之间,方云汉就已经明白了这门刀法的前六招该如何施展,只在第七招上,还有些阻碍。
但是,即使武学方面的参悟,如此迅捷,最后这个能力进度,也还是停留在30%,不能再进。
“西楚霸王啊!”
方云汉暂缓了对于这门刀法的分析,活动着脖子,放松了一下精神,“怎么不是在秦时明月的那个世界,给我这个模板呢?”
“哦,对了,世界背景不同。”
“天子传奇系列中,风雪盗金人,提刀斩祖龙的霸王,可不是那个项小羽,放到秦时明月的话,未免太欺负人了。”
他站起身来,推门走出,调整着自身的功法。
《灵台方寸山》的元气,逐步的向着紫雷刀法的特性转变。
当初粉身碎骨、滴血重生之后,十阳圣火与肉身心脉冲突的问题已经被他解决。
以十阳境界和北冥重生为主体,灵台方寸山的第二层,《天日溟沧篇章》,也就应运而生。
但是圣火的力量太过极端,即使是现在的方云汉,也不好,一下子将所有的圣火,都转化成其他属性。
他从容不迫的持续着这个过程,走向最热闹的一处大厅,心中升起期待的设问。
“不过,就算是这个世界,又有谁,能来支撑起赤帝子的戏份呢?”
第356章 举火为昼,不待天时(5200)
十四的晚上,神嫉剑炉开炉的前一夜。
这一夜的月亮,已经与满月没有太多差别了。
稀薄的云层挡不住清冷的光辉,分明是子夜之际,但整片荒野平原之上,都被照得亮如晨时。
哪怕是一丛纤弱的草叶,影子也会清清楚楚的投照在地上。
忽然,半空中一团模糊的影子飞跃过去,轻灵无声的落在了神嫉剑炉的上方。
偌大的铁炉对比之下,使他的身影就如同一只趴在墙上的壁虎,又穿了一身夜行衣,与铁炉的颜色十分相近,毫不引人注目。
这个人半蹲伏在铁炉的边缘处,一掌按着盖子边缘的缝隙,默默运起内力向内探去,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他心中微疑,想着:“从前来的时候,这东西浑然一体,无法打开,也就算了。
如今剑宗已经放出声去,明日就要开炉,怎么这神嫉剑炉,还是毫无变化?”
原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想要来窃取绝世好剑了,五年前他悄悄来过,险些被守护的人发觉,没能靠近。
三年前,他功夫已有所成,剑宗留在这里的守护者也不能察觉他的踪影,无奈他连续十次潜入此地,也找不到打开这个炉子的方法,只好暂且放弃。
这次剑宗既然有底气宣称明日开炉,他本以为是这封了十年的剑炉内部,终于完成了某种变化,神石与绝世好剑的气机,不再那样浑然充斥炉壁,固若金汤。
现在看来,却是他猜错了。
既然不能悄悄窃取,这人也不想多留,谁能料到,就在这个时候,月光之下,一个狭长怪异的影子,罩在了这个夜行客的上方。
一根高度超过十五米,竹竿一样的钢铁节肢,从屋顶上方伸过来,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如同蜘蛛的八根钢铁节肢上方,是一辆类似于战国时代的战车。
战车之中,仅立着两个人,一个气质稳重,仪表堂堂,一个稚气未脱,双眸明亮。
那个少年人的目光正落在剑炉之上,刚好锁住了夜行客的身影。
“这位朋友,剑宗都已经说了,明日开炉,天下有德之人,都可以参与竞逐这把绝世好剑,你这样半夜鬼鬼祟祟的,想要抢先一步,可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江湖人所为。”
夜行客暗骂一声,突然一甩手,原地炸开一蓬烟雾。
那战车上的少年想要动手,却被旁边的人按住。
“怀空,上门是客,这是剑宗的事情,你再要动手,反而是驳了他们的面子。”
这年长一些的人,也不过是青年,但做事态度稳重的简直像是已经过了不惑之年。
就在他拦住师弟的时候,那个借烟雾遁形的夜行客,又在剑炉的另一侧,被人一招打回了弃剑之地。
阴影之中,一团团火光亮起。
数十名剑宗弟子,带着火把来到周围。
火光映照之下,破军现身,先瞧了一眼怀空。
“呵,早就听说雄霸的小徒儿正气纯良,今日一见,竟然真是如此,真是难得!”
破军再看向那青年人,“秦霜,你却是一如既往的稳重,比从前更沉得住气了。”
“前辈过奖了。”
天下会和剑宗毗邻,许多地方都有摩擦,在他们的部分门徒看来,这两大门派甚至可以说是视同水火。
但是在场的人,一个是天下会首徒,一个是剑宗宗主,既然是受邀而来,自然也不会当场失了礼数,自降格调,平白叫人小看。
秦霜不卑不亢的抱拳为礼,旁边的怀空有样学样,脚下却是轻轻一踏,一点真气触动天劫战车。
十五米高的八根钢铁节肢,霎时收缩,两两结合,最后化作四个边缘锋利的车轮。
在此过程中,天劫战车异常平稳的降到了正常马车的高度。
这时,四周已多了许多隐隐绰绰的身形。
受邀而来的七百多个高手,哪一个不是耳聪目明,警觉万分。
早在怀空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这些人就纷纷起身来观望。
至于那些没有得到请帖,却在听到消息之后,赶来凑热闹的江湖人物,数量更要翻上数倍,同样在看到天劫战车,察觉异动之后,蜂拥而来。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来,破军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了。
最近百年里,各种武学功法深入民间,百年前的一流高手,放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个三流人物,而基本一乡一镇之中,总能有那么一两个三流的武人。
这种级别的武林中人,赶路的能力,就已经远胜于大宛名马。
如果剑宗开炉,广邀天下有德之士共争绝世好剑的消息,传得再早一些的话。
只怕到时候神州大地上,能朝这边聚集起超过十万人来。
到那个时候,假若不招待他们,自然显得小气,若是招待……剑宗虽然不怕财物的消耗,却也未必乐意做太多无谓的开销。
此时此刻,几千人渐渐围来,一个个的,都视那些建筑物的阻碍如无物。
几乎往任何一个方向,都能看到上百条兔起鹘落的身影。
那个夜行客,已经完全成为整片荒野平原上的焦点。
他略一思忖,揭开蒙面的布巾,腰间一把连鞘兵刃旋转落地,竖立在身前地面。
一看到他的面容,立刻有人凑到破军身边耳语两句。
破军微微点头:“五年前,在沿海创立隐刺楼的楼主池天,也是无神绝宫驱逐天皇,吞并东瀛八百派门之后,逃亡而来的一派宗主——池田一郎。”
“你也是得了请帖的人,何必要做这样的下作之事。”
池田听他叫破自己的真实身份,掩饰地笑了两声,道:“其实鄙人并不是想要行盗窃之事,只不过是关于绝世好剑的传说,听得太久了,实在心痒难耐,想看看这把剑到底是怎样一个绝世。”
周边人群中,有人讥笑一声:“只是想看的话,你明天不就能看到了?”
池田一郎故作叹息,将手一指自己前方的那件兵器,道:“是因为鄙人不是只想看一看,更想用我东瀛流传三百年的这柄弑鬼神之名剑,与绝世好剑,对斩一回。”
“只怕到了明天,剑宗顾全颜面,爱惜名声,不肯让绝世好剑与我这柄名剑,做出真剑对决之事,所以才踏夜而来,暗中尝试。”
他这番话,才是真的想要借助“名声”,逼住剑宗这些人。
假使剑宗不让他活到明日,做出双剑对斩的事情来,未免显得有些心虚,使得这一场盛典,失了几分光彩。
然而,就在他这番话,让围观众人反应各异,纷纷露出看好戏的眼神之时。
弃剑之地外围,一座偏僻的小楼,缓缓开门。
楼是新建的,造楼的人手艺响,门户打开的时候,声音并不大,却莫名的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他们回头看去,只见楼内走出一对男女。
那男子向前踏了一步,便失去踪影。
“嗯?!”“什么?”“怎会……”
众人心念电转,一起多过目光。
果然,弃剑之地中已经多了一个人。
刚才那个凭空消失的男人,正站在一柄锈迹斑斑的阔剑剑柄上。
这样的轻功,无声无息,快绝无影,叫周边绝大多数人,心中都升起一股鬼神莫测的慎重感。
周边剑立如林,分布的其实非常稀疏。
池田一郎,就站在这片剑林之中,仰头看去,双眼微眯:“你是?”
“步惊云。”
长发微卷的男人,双手环抱于胸前,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拔剑。”
池田一郎听说过这个人,他既然关注绝世好剑,自然不会不关注剑宗的一些高手。
但是等到真正见面的时候,他才发现,关于步惊云这个人的形象,与他曾经在脑中想象过的,完全不同。
就算他见过这个人的画像,这五官容貌,与图画上的没有任何差别,却偏偏让他无法将那张纸,跟眼前的人,产生任何的联想。
“你是步惊云?!”
池田一郎曾经以为,这位剑宗的首徒,该是意气风发或者是很绝深沉,或如剑锋锐,或如王侯公卿,兼具华贵与城府。
万万没有料到,眼前的这个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但在目光一扫之间,池田一郎忽有一种明悟。
‘就算是跟已经誉满天下、主宰千军的破军相比,也还是眼前这个步惊云,更像是剑宗的宗主。’
“拔剑!”
步惊云把这两个字又说了一遍。他的语气并没有加重多少,可任何人听到了这先后的两句“拔剑”,都会明白,这句话不会说第三次。
池田一郎镇定心神,冷哼一声:“剑宗果然不敢让我到明日,与绝世好剑对斩一回吗?”
步惊云神色不动,说道:“假如你太弱,任何兵器拿在你手里,都不配与绝世对斩。”
池田一郎面露愠色:“呵呵呵,鄙人的武功,虽然不敢与天下七大顶峰相提并论。
但我辛苦三十四年,修成气海无涯神功,与池田家的剑法相配合,却不知道,原来这样的我,只配得一个太弱的评价。”
“所以,一招。”步惊云环抱的双手中,右手手掌竖起一根手指,道,“你拿剑时,若能接下我一招,就证明这个评价与你不相符,就有这个试斩资格。”
“好——”
池田一郎发出一声悠长的吼啸,澎湃的一层层气流,从他身上喷涌出来,带着异样的光泽,回旋冲击。
他刚才的话,也不算是自吹自擂。
这一门气海无涯神功,修炼到大成境界之后,一经施展出来,几乎可以将方圆两三百米的范围,全部囊括在这股粘稠的真气之中。
在这一股真力的作用下,就算是现在有几百头发狂的大象,一起对他发动冲锋,也会在半途被压迫,冲倒,窒息而亡。
呛!
那把刺入地面的佩兵,脱鞘而出,锋刃修长,在半空一个回旋,落入池田一郎手中。
名剑入手的一刻,在他背后那座二十几米高的大铁炉,也因为真力冲击,怦然一震。
周遭的几千柄弃剑,同时发出鸣啸。
池田一郎的剑招还没有出手,就已经激起了这些弃剑的战意、怨意、杀意。
周围七百多名一流高手,几乎有一半的脸色,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他们都能感觉得到,如果是自己面对池田一郎接下来的这一招,结局多半不会有多么好看。
而更外围的那些好事者,更纷纷感觉毛孔微痛,分明他们离得更远,却更加受惊,又退了一些。
当初池田一郎在沿海创立门派的时候,把功力运转在一刀之间,一股刀芒,曾飞出七里之外,斩破一艘帆船。
他在东瀛的时候,同样是享誉已久的一流剑客。要不是有这样的功力,又怎么能从并吞八百派门、独霸东瀛群岛的无神绝宫追杀之下,逃出生天?!
方云汉站在第一邪皇旁边,眼神从池田一郎身上随便扫了一下,便失去兴趣,转而去打量周围的人。
他看过天劫战车,目光微抬,又往更远处落去。
此际,佛说的微渺时间,一刹那中,池田一郎出刀。
一道黑影斜射而至,去而复返,步惊云身体微转,重新立在阔剑剑柄之上。
池田一郎错愕的看着回到高处的那道身影,心中不明所以。
‘这是什么意思?这就算是一招打过了吗?’
‘不对。’
‘我这一刀怎么还没劈出去?!’
池田一郎的胸腔之中发出颤抖的感觉,视线从步惊云的脸往下移。
步惊云已经不是双手环抱的动作。
他的右手向前伸出,掌上横着一柄通体紫色,锋刃狭长的名剑。
嚓!
血冲三尺,人头旋转飞天。
“不可能!!!”
飞上半空的头颅,旋转着吐出池田一郎此生最后三个字,尖锐的音节连在一起,像是一声不明意味的嚎叫。
尖锐的惨叫声余韵未绝。
飞起的头颅又落下。
许许多多的人感受到了莫名的寒意。
“看来你果然不行。”
步惊云随手一甩,那把来自东瀛的名剑,落在僵立未倒的无头尸身旁边。
风声簌动,名剑与弃剑作伴,仿佛所有的弃剑,都在嘲笑、自哀。
“原来是三百多年前,东瀛一代剑圣柳生无极的配剑。”
三百年前,在中原号称剑圣的皇甫剑为寻一对手,东渡而去,便是败在了柳生无极剑下,结下一番因果。
等三百年过去,当初的这两大剑客,都已经化作冢中白骨,这件事情,几乎已经淹没在岁月之中,但是在剑宗,还是留存着相关的记录。
当然,东瀛刀剑不分,这把名为“战魂”的古剑,落在了中原武林的高手心中,却是以刀视之。
破军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蔑视的表情,但是,此种如视微尘一般的漠然神色,如果让刚才已经身亡的池田看见了,只怕要死得更加怨憎万分。
“只可惜,你并没有得到柳生无极的无极三绝,气海无涯这门武功,虽然也算不错,用在剑法上,总是失了几分剑道的韵味。”
破军转身,向四周抱拳道,“今夜一场闹剧,倒是搅扰了诸位好梦,还请都回去安歇吧,明日神兵出炉,还需养足精神来应对。”
“呵呵呵呵!”
方云汉发出一阵笑声,“我看现在正是大家精神最足的时候,剑宗要请的人,刚好也都到了,何必再等明日。”
他话音未落,只听马蹄声声,骏马长嘶。
一群飞扬跋扈的骑手撞断长廊,木屑飞扬之间,勒马止步。
马上一人翻身落下,高约九尺,红脸长须,蜀锦绿袍,手提一把青龙偃月刀。
无双城,客至。
黄沙漫卷,一群带着血泪面具的白衣人现身,只有领头的一个,是带着半张面具。
左半边脸上饱经风霜,是个中年汉子。
天哭殿,于总护法。
稍远一些的地方,有人鹤唱一声。
“王爷出行,闲人莫近。”
“当朝武昌王爷驾到。”
天下会,无双城,天哭殿,中原皇朝,都已经派出重要人物,应邀而来。
这还不算完。
人群间,一个白衣飒然的青年人,柔而不弱,迅而不急的穿过人群,来到弃剑之地边缘,向破军行礼。
“宗主,剑晨奉家师之命,前来赴约。”
剑宗太上客卿,无名的弟子。
按照辈分来讲的话,破军跟剑晨算是同辈,不过两人之间的身份、名望,都有很大的差别。
剑晨既然口称宗主不成师兄,破军也乐得随意拱手还礼。
不过剑晨身边,还有两个年轻人,一个满头红发,桀骜不驯,一个黑发枯干,满脸愁苦。
“这也是家师收下的两名弟子,这次与我一同出来,见一见世道人情。”
剑晨介绍着,先说红发,再说黑发的,“这是我二师弟,魁,三师弟,岳。”
这两个人虽然表情不同,却都目中无人,对剑晨的话像是根本没放在心上,也不行礼,也不看破军。
破军扫了他们一眼,转头看向方云汉。
“竟然真是到齐了!”
他顿了顿,一只手高高的举起来,“既然如此,举火如昼,提前开炉。”
宗主一声令下,那些剑宗弟子自然散去。
很快,有些轻微呛鼻的气味就传了过来。
原本用来做火把的火油,被他们直接泼在从前居住的那些简陋竹木屋舍之上。
待客殿堂与弃剑之地,中间夹着的那圈地带,一把火下去,几十间竹屋,熊熊燃烧。
以宅为柴,烈火燎云,交映月光。
周边稀疏分散的数千人,有人甚至在千丈之外,却也都看得分明,离得近些的,脸上汗毛亦分毫毕现。
果真,举火如昼。
神嫉剑炉,提前开炉!
第357章 九天夜岚一挥动(8000)
广阔的场地四周,一簇簇高大的烈焰环绕。
剑宗的门徒在点燃了所有的竹屋之后,四名身穿独特灰布长袍的剑宗弟子护着一辆车走了过来。
车上似乎是有一个大铁笼子,也盖着灰色布料,周边四人,就连脸上都用此种材质的布巾蒙着。
周围有人,从那布料下摆的边缘处,看到了铁笼的一角,发现,构成那座牢笼的一根根铁栅栏上,都遍布着一种独特的纹理,白中泛紫。
那并非是镂刻或浮雕,而是从钢铁材质之中,通过千锤百炼,自然锻造出来的花纹。
“是鸦九锻术独有的纹理。”人群之中有人低声说道。
欧冶子死千年后,精灵暗授张鸦九。鸦九铸剑吴山中,天与日时神借功。
这门铸剑技法,正是剑宗四十九种炼剑秘传之一。
几年前,剑宗流出了一柄宝剑,名为“霜丘藤”,用的就是这一套铸造手法,那把剑在江湖上引起了好一番纷争,据说剑身寒气沁骨,功力不够的人,一旦触摸,就会浑身冻结。
而此刻这座铁笼所用的材料体量,比之当初那柄剑,何止超过百倍,众人却没有感受到半点寒意。
反而隐隐觉得那铁笼所在的地方,要比周边正在燃烧的火光更加燥热。
又有人认出,那种灰色布料,正是千年闻名的火浣布,入水不湿,入火不伤,隔绝冷热,若有污渍,烈火一撩,便能清洁如新。
要用这些最擅长压制热能的材料,重重围困,众人对于笼子里的东西已经有了一定的猜测。
果然,当剑宗门人把那牢笼上蒙着的布匹揭开,一股凶狂的暗红色彩就迸发出来。
热力使四周的空气大为扭曲,鸦九锻术制造的牢笼,也冒出一股股青烟。
笼中之物,龙头鹿角,马身鱼鳞,虎爪豹尾,周身烈焰腾腾,没精打采的卧伏着。
“诸位。”
破军开口,“神嫉剑炉,已经自封十年,这十年的时间里面,我剑宗门人,除了等待炉内两颗补天遗石,及四十九种秘传铸术的气机交融一体,浑然而成。更是积极寻求能让这柄神剑更上层楼的方法。”
他并指向那火麒麟一点,说道,“火麒麟,便是其一。”
说话间,破军手掌一翻,旁边弟子捧着的一把碧玉为柄的短剑,自然被破军的剑气牵引,飞入笼中。
火麒麟发出一声低吼,牢笼疯狂震动,周围剑宗弟子,一起发掌攒功,混混元气,从四面八方侵袭而去,把火麒麟死死压住,身上烈焰都被压入鳞片之中。
众人可以清晰看到,那碧玉短剑在火麒麟轻轻一刺,抽出一点红水晶也似的血珠,飞回破军手里。
这个世界,曾经有四只奇兽,莽荒神龙,浴火凤凰,瑞兽龙龟,还有凶兽火麒麟。
这四者之中,如果是论本身战斗的能力,或许凶兽火麒麟是最弱的一个,但是,如果要论血液的活性,这凶兽火麒麟,却可能是活性最高的一个。
原著之中的聂氏家族,就是因为先祖聂英,曾经误吞了一口火麒麟的血,结果浑身的血液就发生了异变,出现克制不住的发狂现象。
结果,这种会使人发狂的血脉,传承了数百年之后,任凭一代代的凡人血脉混入其中,还是没有能够稀释的干净。
自此,聂家的后辈子孙,世世代代都具有发狂入魔、杀力暴增的潜能。
绵延数百年的一股疯狂血脉,其源头,不过是火麒麟破皮溅出的一点血。
而破军今日所取的更是火麒麟心头精血,它浑身血脉之中最精粹、最鲜活的一部分。
“自古以血祭剑,多有杀人血祭之法,其实那只是下下乘的做法。祭剑之血,要纯要活,祭品被取血之后还要留其一命,如此才有源源生机,冥冥感通。”
“这一点心头血,便恰到好处,过犹不及。”
破军左手持短剑,剑上盛血,右手边又有一名弟子奉上锦盒。
等到盒子打开的那一刻,之前目睹火麒麟被活捉取血,也未有丝毫色变的江湖高手们,一个个都情不自禁的加深了呼吸。
以他们的眼神,居然根本看不透那盒子里面到底是装着一个什么东西,只能见到一团圆融金光,如梦如幻,似虚似实,半真半假。
在场数千人中,远远近近,稀稀疏疏的,本来有不少和尚打扮的人物,此时,这一部分人便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
他们也不曾看清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跪下的一刻,心中涌现的莫大感动,已经使他们明悟了什么。
“佛祖!!”
一名老和尚大喊道,“一定是佛祖遗物。”
众人齐齐动容。
饶是以破军的定力,此时也面露自矜的笑容,带了几分得意的说道:“不错,此乃释迦牟尼头骨舍利。”
那老和尚颤抖着发问:“剑宗宗主,莫非是要以佛祖舍利铸剑?”
看他的模样,似乎剑宗要真是做出这种事情来,这帮和尚就要暴起拼命了。
“哈哈哈哈,这个乐子,可比刚才杀那个废柴的事儿有趣多了。”
剑晨身边的“岳”嗤笑一声,愁苦的脸上,登时泛起古怪的笑容,说道,“补天遗石都拿来铸剑了,佛祖舍利又有何不可!”
“你敢……”
有和尚动怒,却被一声佛号压下。
“善哉!善哉!南无阿弥陀佛!”
这几个字徐徐吐出,震动周遭,那些和尚打扮的人,能被邀请过来,大多都可以算得上是一流高手,然而被这几个字轰入耳中,只觉得浑身筋骨酸麻,舌头打结,竟然半点反驳的话语,也说不出来。
此声如天龙禅唱,法鼓荡荡。
可这次发声的人,并非是个和尚。
而是乱发披散不修边幅,背上斜着一口大刀的第一邪皇。
方云汉侧眼看他。
只见这刀客此刻佛光满面,如佛之满月相,身姿挺拔,没有半点屈膝的意思,看着释迦牟尼头骨舍利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块随处可见、俯拾可得的石头。
但他简直十倍、百倍的,比那些跪着的和尚,更像是佛门大德高僧。
“佛说四大皆空,方是极乐。佛祖遗物,本来只是世俗强家的意义罢了,反而不合佛门空空真谛,你们都在执着虚妄呐。”
“邪皇所言甚是。”
破军对那些和尚也不怎么在意,只对着第一邪皇多说了两句,“其实佛门各宗之中,把前辈高僧的舍利、骨头,甚至人皮,直接拿来当法器、兵器的事情,多了去了。”
“死了还能为神州正道、斩邪除魔的事业,献上一份力量,想必也是这些大和尚宏愿所归,佛祖,亦如是想。”
说罢,破军不再多言,左手短剑一扫,蕴含着火麒麟血脉中一点至极精粹的血滴,就落入佛祖舍利上。
随即,他左手弃剑抄起了那团金光,双手摩挲于金光之外,剑宗的功法打出一道道独特的真气轨迹,烙印在金光之中,最后,“咄”的一声,金光化虹,飞射剑炉。
刹那间,仿佛有十几口铜钟,一并撞响。
金光洞穿大铁炉,落入其中。
佛祖舍利、凶兽精粹,作为这件绝世神兵最后的一重铸炼。
层层光晕,从大铁炉中扩张开来,一瞬间就扫过剑宗在这荒土平原上建造的一片建筑。
火光摇动之间,光晕层层荡开,甚至直去到荒野平原的尽头,消失在人的视野之外。
方云汉眸光一动,那股光晕,此刻也已经远远的超过了他心神感应的最大范围。
在更远的地方,一座座城池、乡镇,青山绿水之间。
穹苍之下,不知道多少兵器、人心忽有所感,一同仰首以待。
剑炉光晕,遍及山河间八百里有余,恍如古老的神话传说里面,轩辕黄帝铸炼神兵的场景。
破军终于不再克制自己的心情,脸上露出了如同夜枭一样的笑容。
他大笑着,张开双臂,却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退向远处。
所有人在被剑炉震撼过之后,都注意着他的动作,听着他说的话。
“我剑宗曾言,神兵出世,天下有德之人皆可竞逐,这句话,并非虚言相欺。”
剑宗发出去的请柬上,也写着相似的文字,不过接到请帖的人,几乎没一个相信的。
他们有的是看在剑宗的面子走一遭,有的是来凑热闹,只有极少数是像池田一郎那样,真的抱着侥幸的念头,想要试试能不能夺得这柄神剑。
无论是哪一部分的人,心里其实都有一个共识,就是——这柄绝世好剑已经被剑宗的人内定了,其他人被邀请过来,只是壮壮场面,做做样子。
但是!!
破军现在的举动,却好像与他们的预想,有了一些偏差。
“实不相瞒,十年前,我铸造这把剑,是为我自己准备的,但是十年之后,我再看这把剑的时候,就已经明白。”
“此剑的威力、灵性,将超越剑宗古往今来所见所知的一切剑器,无人能择其剑,唯有被剑所择。”
“这不是开炉大会,而是择主大会,剑宗弟子自然也在被选择的行列,但却只会是选择之一。”
“但凡你们之中,有人能够真正得到这柄绝世神兵的认可,我破军可以向天下承诺,绝不做出任何追讨、迫害之举。甚至到时神剑之主若有需要,可以调请我们剑宗的力量,拱卫自身,震慑宵小。”
“若违此誓,江湖武林,朝堂海外,可共伐剑宗。”
破军双手大袖一摆,翻臂负后,向前微微俯身,低沉的轻笑着施礼致意,“故而……”
“你们可以竭尽所能,毫无顾忌的去争啦!!!”
深沉悠长的感叹语气,换来一片冷寂。
这一番话到底是自信,还是真的有这么大的胸襟,是出于阴谋的鼓动,还是句句道出了实情?
这些东西,众人一时半刻之间,都无法辨别,但是,那剑未出炉,已然横扫平原的霸道意境,又有谁能不心动?
宛如一座黑铁宫殿的神嫉剑炉,依然在散出层层光晕。
光晕之中,炉盖也微微震荡,这些光波的起伏,炉盖的声响,每一点每一滴,都在牵动着众人的心弦。
忽然,偌大的一个炉盖向上飞腾,在半空中崩裂如碎屑。
隐隐的暗金光泽即将升起。
终于有人抑制不住。
“哈哈哈哈,破军宗主好气魄,那就由老夫来抛砖引玉吧。”
青羊山的快意老祖飞身而上,踏在炉盖边缘,就想探手向内。
原本冷眼旁观的一些人,看他当真没有受到什么阻碍,似乎就要触摸到炉中神兵,也纷纷出手。
虽然众人还不知道那所谓的绝世好剑择主的标准到底是什么,但是,任何人都对抢先一步这种事情,有着强烈的渴求。
也许,只要是第一个触碰到绝世好剑的人,就会是神剑之主呢。
“前辈年逾百岁,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何必再来追求神剑,使自己涉入凶劫之中。”
“快意老鬼,回去。”
“还是让本姑娘先来试试!”
接连几道身影抢上。
快意老祖虽然是先过去的,但被这几人联手针对,反而在一次碰撞之后,就变成了离剑炉最远的一个。
他身在半空,怒叱一声,右手飞出一道长长的水袖,抽打在铁炉之上。
快意老祖这个人,是刚好赶上了当年大须弥搅动武林,布武天下的好年景,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他到底练过多少种绝技。
但几乎每年青羊山大摆寿宴,邀请各方豪杰去为他祝寿的时候,都会有人觉得今年的快意老祖,又比去年寿宴上更进了一步。
他好像根本不会遇到瓶颈,也完全没有遇到衰老的困扰。
此时老头子含怒一击,高达二十多米、重逾十五万斤的神嫉剑炉,被他那条轻飘飘的水袖,当场打碎。
炉铁破裂纷飞,飞过弃剑之地,砸向一些围观者。
那些人出手抵挡,就都趁着这个机会,越过弃剑之地,加入混战之中。
场中人影,或来去无踪,或分化数十,每一个人都想要成为最先碰到绝世好剑的人,反而就形成了一种制衡,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真正碰到。
那代表着神剑的暗金光泽,在一种种隔空气劲的冲击之下,半点不受影响,缓缓向上浮升。
从地面上向极远处荡开的层层光晕,逐渐收敛,众人终于看清那绝世好剑的形态。
不!
那不是剑。
那东西,唯一已经固定的形态的部分,是长约一尺的手柄。
手柄以下,如同胡乱揉搓过的面团,根本不成剑形。
不过要说真的只是面团的话,倒也有些委屈了。
长条形、半透明,向外透发着神圣的暗金光泽,还像是有自我生命一样,不断的波动变形,那更像是液态的金属,却不会滴落。
破军的声音又传来。
“绝世好剑要在择主之后,才会顺着主人的体型、心意,变幻成最合适的形态,以后,才会固定在那个形态之中,算是真正的开锋。”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快意老祖一对袖子,横向扫荡方圆十丈。
十丈之内,乱剑横飞,原本插在地上的弃剑,纷纷腾空而起,剑刃交错,穿梭来回,被他打出一股荡气回肠,独坐愁城的感觉。
快意尽头,十丈围城。
肉眼可见的围城罡气,耸然一起,挣开周遭所有人。
一对长袖缠上了空中不定型的绝世神兵。
快意老祖终于握住了绝世神兵的手柄。
他朗声歌吟:“十丈围城,大世孤身,天荒地老我不倒……”
昂!!!!!
龙吟冲天,荒土暴起。
外围的人不必多提,那七百多名一流高手,当场就有上百人被震翻。
滚滚黄土,从地面一下跃起,化作一头狂暴的龙兽。
这头巨龙,比起神州大地上的龙图腾,更像是一头古怪的蜥蜴。
两只强劲的后足扣地,两只前爪,则缩在胸前,犹如萎缩,头颅高高扬起,参差不齐的利齿错开,形成一张血盆大口。
黄土龙兽,轰然一口。
它立起的地方,距离快意老祖还有将近三百米,但是龙口砸下来的时候,这三百米的距离,好像就没有了一样。
这头十几米高的龙兽,就是一起身,一低头,就把三百米开外的快意老祖吞了下去。
快意老祖的诗句还没有念完,就变成了一声惨叫。
等他的身形撞碎黄土,逃脱出来的时候,两条水袖已经不见了踪影,双手血迹斑斑,瘦骨嶙峋,身上还有多处被巨兽啃咬过的痕迹。
黄土龙兽崩塌,内中现出一道洁白无瑕的人影。
纯白斗篷,半张面具。
天哭殿于总护法,那尚未定型的绝世好剑,又落到了他手里。
原来刚才那头暴龙,只是他出手一招,身上的气势自然而然模拟出来的气劲形象罢了。
这正是天下七峰之一,道狂,专门为天哭殿护法开创的武功。
龙法真诀,史前大擒拿!
这个人一动手,场中的局势又是一变,这是一个直接能够牵系到天下七峰的人物。
当然了,就算不提这层关系,光是他刚才施展出来的这一手,也足够叫在场大多数人,惊上一惊,缓上一缓,退上一退。
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面,没有人来跟于总护法争夺。
可他手里的绝世神兵,却自行反抗起来,那些之前扩散开来,毫无杀伤力的光晕,这个时候再一散发,忽然就在于总护法的手掌里爆出大蓬的火星。
一招击退快意老祖的于总护法,这时居然直接被震脱了五指,拿捏不住这把神兵。
但他左手刚一被挣脱,右手又抓出,这回运足十成功力,背后一头暴龙的影像仰天咆哮。
露在白斗篷之外的那双手上,一根根筋络从皮肤上凸起,像是有岩浆在里面流淌,死死的压住剑柄。
分明只是一把还没定型的剑,居然好像一个俯仰天地不低头的大高手,跟于总护法进行激烈的对抗。
这个场景,反而让在场众人对之前破军所说的话,加深了信任。
这柄绝世神兵,果然是要自择其主。
第一邪皇望着于总护法的身影,把自己杂乱的头发胡乱抓了一把,脸上渐渐扬起浓烈的挑战意味。
“要已经是个剑,也就罢了,但既然还不定型,那,为什么非要是剑呢?”
他这样问了一句,大概是在问自己。
如果真的是绝世好剑的话,第一邪皇其实没什么兴趣。
但是,这还不是剑。
那么,能不能是刀?
当今天下总是以剑为主流,刀虽然也在十八般兵器之中,算得上是名气较盛的,却总感觉,好像被剑压了一头。
假如今天这绝世之剑,变作绝世的刀,以后江湖上所有刀客的追求,似乎就要更有趣一些了。
他想到就做,身已如刀,脚部切开黄土,一道雪亮的刀光横跨上百丈弃剑之地。
刀光如白雪,寒气却结成黑色。
众多被遗弃的宝剑,从插入地面的位置迅速向上,蔓延出一层层黑色冰霜。
第一邪皇没有拔刀,只凭手脚跟于总护法对抗,刀光翻斗,在他转腕标指、手肘撞击等狭小的动作之中,配合无间。
剑客的武功,一旦高到了一定的程度,总是会逐渐往剑气纵横,浩荡清明的路子上去发展。
剑是百兵之君,自有统领万众的气度。
而刀客的武功,即使是再怎么功力浑厚了,也还是会在有的时候,偏爱近身搏斗,小巧方寸之间的命数争夺。
刀是百兵之胆,杀人先夺胆气。
迎面一刀斩了春风,半寸之间劈肝裂胆。
于总护法一手对抗绝世神兵,面对第一邪皇的攻势,难免支绌。
这时,天哭殿那群人中间,忽地有人按刀一斩。
这个人把身子扶低的时候,气流吹起了他的斗篷帽子,众人才恍然发现,原来天哭殿的这群人中间,还有一个没戴面具的。
但是这个人脸上的表情,恐怕要比那些白玉雕琢而成的面具,还要冰冷。
他鼻梁很高,颧骨也高,花发盘结,满眼无情。
一矮身,便动如断情刀,切入战圈,截住第一邪皇的刀光。
第一邪皇随手一翻,刀光在五指之间跳动,顺着对方的刀刃削上去,绕过刀柄,便要斩断那人的手腕,却在看见对方脸孔的一刻,骤然收势。
他微有错愕,兼且无奈的叱了一声,“刀皇!”
“第一老鬼!!!”持刀的人半点不容情,刀刃一翻,大开大合,抽气斩杀。
“他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
方云汉身边的第三猪皇叫了一声。
这胖子下意识的冲出两步,蓦然停顿,想起自己没带刀,左右看了看,抽了一把弃剑当刀,杀了过去。
这虽然是个忘了带刀的刀客,但刀法却也精良,他出手之间一刀只有三式,三招便是一个轮回,但这三招三式,错乱颠倒的施展出来。
九个动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什么情况,好像都可以应变得了,抵挡得下。
这下局势更乱。
周遭的高手,大多都拥了上去,甚至还有那外围的一些不怕死的,居然也抱着万一的侥幸念头,冲进战圈。
区区三百米方圆的弃剑之地,根本不够作为这些人的战场。
很快,火堆被打的飞散,待客的殿堂也都稀烂。
平原的中心地带,都沦为乱战之地。
对于这个时代的一流高手来说,哪怕相隔三四百米,也是随手可及的最佳攻击范围。
破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到十里之外。
他身边跟着不少剑宗弟子。
虽然之前说剑宗的门人,也在被神剑择主的行列之中,但是真正斗起来的时候,所有剑宗弟子,好像都没有参与其中。
不对。
这里还是少了一个人。
破军望着那个唯一没有跟来的剑宗门人,眼中满是期待。
‘云儿,云儿,这个气氛已经到了,该到你出场的时候了。’
‘我剑宗的首徒,我破军的传人!!!’
破军之前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
十年前,他想要绝世好剑,但是十年之后,他已经不想要了。
因为现在他有了步惊云。
其实,破军心里有一个从来没有向人倾吐过的想法。
当年剑慧带着无名回剑宗的时候,无名的身份、剑法,就已经压在那些长老之上,连掌门也要对他万分礼敬。
偏偏破军不服,他见到那个人第一眼就不服,像是遇到了夙世纠缠的对手。
可无论是辈分还是武力,差别都太大了,就算无名把他自己的剑法全都教给了破军,破军也学不会。
心里不服,也就只能在心里。
但是现在,他有了步惊云!
如果是他的这个徒儿得了绝世的剑,又能不能登上剑道的绝巅呢?
战场的中心,随着绝世神兵不断的易手,而转移。
几名轻功高手互相追逐,那绝世神兵在他们的争斗之中,越抛越高。
你踩我的剑,我踩你的肩膀,这群人就这么轮替着向上。
突然,更上方探来一只手,抓走了他们抛向天空的神兵。
那人持神兵坠落。
黑色披风飞卷,黑色的云气团团蓬开,从高空连接到地面,形成一圈黑色的烟尘,荡去。
可能所有参与了争夺的人,都在这个瞬间,向这个方位发动了攻击。
步惊云一手捏住绝世神兵,面对周围狂烈极险的攻杀之势,旋身绕步,挥动抵挡,另一只手,寻隙一动。
五指微弯,掌心空空,向天抓取!
刹那之间,天上云走无方,狂乱无章。
天下会那边,秦霜带着怀空,乘天劫战车远远避开,不想动手。
那武昌王爷跟他们凑到一处,隔着马车与怀空交谈,好像对纯良真善的怀空,非常欣赏。
无双城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可是现在,他们都不得不注意到天空的异样。
整个天空,都被旋转的云层占据了。
几近于圆满的那一轮月光,早就不知所踪,天地变得暗了很多。
平原中心区域,散落各处的火光,如同微红的流萤。
无与伦比的壮阔压迫感,伴着大风吹遍原野,强硬的闯入了人们的感官之中,刺激着他们的心跳。
每个人都能听到血液在上涌,那些热血好像自发的涌入他们的五官,叫他们的感觉,更加的清晰。
如此,在极致的清晰之中,又有淡淡的晕眩感觉,浮现于脑海之中。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做一个清醒的梦。
人们像做梦一样看着天。
天之漩涡的中心,超出所有人预料的东西,扯动着满天的云层,渐渐向下突出。
云层狂奔如流,从中心点向着四面旋转冲刷,使得那中心处,逐步的展露出来,一副不属当世的异景。
那是……万古荒凉、昏昏默默的行星表面。
一颗小行星,带着笼罩整片平原的恐慌阴影,缓缓压下。
方云汉本来身处乱局之中,他就那么静静的站着,根本没有移动过位置,但周边打来打去的人,在他眼里都成了风景。
片片风景,根本碰不到风景之外的人。
他的身边,像是一小片净土。
可在这个瞬间,方云汉体内正在全部向着紫雷真气转化的功体,忽然泛起波澜。
紫雷与圣火之间,馨香唯美的北冥重生法血色之气,出乎意料的活跃起来,弥漫游走。
北冥重生法的源头,是浑天宝鉴的九重心法。
而浑天宝鉴,在那个世界,据说是由女娲娘娘开创的神级功法。
这股血色气机,居然向天空中的小行星,展现出亲和之意,甚至隐隐有一种跃跃欲出、低了一头的感觉。
那是遇到了更为菁纯、近似同源之力的反应。
方云汉抬起头来,仰望星辰,轻笑了一声。
“喔?居然能够有这种程度的力量,真是令人惊喜啊!”
“不过这种感觉,可挺不舒服的。”
他负在背后的右手,猛然握拳。
经脉之中,圣火侵吞,紫雷狂舞,加速将血色真气全部转化吸收,瓜分殆尽。
这个时候,那颗小行星,几乎已经有一半压出了云层,悬在这片平原的穹顶上。
难以言表的宏大气力,从星辰之中降下,将所有正在靠近步惊云的人,全部推开。
即使是天哭殿总护法、第一邪皇这样的大高手,这个时候,竟然也是无法抗拒这股力量。
女娲神力,云星降世!
第358章 江山社稷四尺刀(上)4700
在女娲补天的时代,这位慈悯众生的大神,炼制补天石,借取天外星能来弥补天上的缺口,退去大洪水,重定天柱。
但终究神人有隔,补完天缺之后,女娲娘娘便要遨游而去,却又放心不下大地之上的苍生。
也许是在那个时候,女娲娘娘已经预知到了,这世间未来将会出现的一些大劫,于是她在临走之前,吐出三口元气,化作三颗星辰,名为风星、云星、武星,留待未来应劫。
在东汉末年,武星先降落世间,托生成人,化作武圣关羽。
而风云双星,尚不知何时才会降临人世。
这个极尽古老的神话传说,在武林中也有一些人知道。
据说当年少林的达摩祖师,就是因为观摩风云双星,从中领悟出了一种名为“摩诃无量”的绝学,得以被称为佛门之中武道第一人,这样的地位,到现在也没有被撼动。
但毕竟故事只是故事,没有实证流传下来,那些听说过“风云双星”的人,原本也以为,只是一则虚妄的传言,却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们真正能够看到“云星”降临的场景。
步惊云,便是“云星”转世。
“哇哇哇,现在的后生仔,未免强的吓人了。”
第三猪皇像球一样弹来弹去,刚一立稳了身子,眼角余光,就瞥见身边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咦,方老弟,你一直在这儿吗,刚才我在上面路过好几次,怎么好像没看见?”
他随口一问,见方云汉只是望着天上的景象不语,便也继续看向高空中的那颗行星,咂舌不已。
那个小行星,光是以现在展露出来的体积来看,直径就已经超过了九百米。
这样的一个天体,如果砸落下来的话,这一片荒土平原,肯定是当场就要变得面目全非了。
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冲撞力道,必定会引起地脉、水脉的巨大变动。
只怕到时候,会是一场波及整个神州大地的震荡,风水失衡,天灾连绵。
第三猪皇看着看着,冷汗就冒得满头满脸都是。
方云汉若有所觉,说道:“倒也不必太过担心,那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星体,不会彻彻底底掉下来的。”
“不是真的?!”
第三猪皇将信将疑。
以他的视力,在这个距离,已经可以把那颗小行星表面的一切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能够看到坑坑洼洼的岩石,似乎经过不同程度的侵蚀撞击,而形成的独特风貌。
还能够看到高空中的云气,被这个天体压迫、吸扯,在整个天体的表面形成一层云气护层。
就在这时,那边同样被逼退的第二刀皇,霍然反手一刀。
绝情断念的刀气凝聚,如同匹练银虹,用一种轰击、贯穿的态势,飞到高空之上,击破了不少云气,击中了那颗天体的表面。
岩石上留下了一道刀痕,刀痕边缘处崩裂的碎石溅射开来,被云气卷走。
这些微小的地方,也都被第三猪皇看得清清楚楚,他摸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口干舌燥的说道:“你说……这是假的?!”
这个星辰天体,简直要比他这个人还真了。
“这是步惊云本身蕴含的一股独特本源真力,勾连星光意蕴,聚合天地云气,三者合一,形成的一个天体形象,确实并非真正的物质实体存在。”
方云汉刚看到那个天体的时候,就已经好奇的投入了大半的精神,去进行观察刺探,这个时候,也算是有了一定的结果。
他仔细的解释了几句之后,却又摇了摇头,“不过,对于看不破其中奥妙的人来说,跟真的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一片平原旷野之上,本来有数千名武林人士,之前争夺绝世神兵的过程之中,倒没有出现太多的死伤。
但现在,云星降世,一颗星辰挂在他们头顶,占据整个天空的图景,直接就打消了不少人看着热闹的念头。
大半江湖客直接狂奔而去,头也不回。
纵然是那七百余名当世高手,也达到了偃旗息鼓,各自做好了准备,要退向更远的地方。
一时间,旷野中,好像只剩下步惊云一个人。
那把未定型的绝世神兵,在他手中,终于开始了向剑形的过渡。
奇妙的是,之前在于总护法他们那些人手中,总是会激烈反抗的绝世神兵,此时只稍作嗡鸣,就安静下来。
这柄绝世神兵,虽然用了许多独特的材料和铸术,甚至有佛祖舍利融入其中,但说到底,作为剑身的主材,还是当年女娲补天留下的两颗奇石。
同出于女娲娘娘的力量,连方云汉身上的那套异界功法,都会有所感应,隐隐要向云星本源亲近,何况是早就存在于这片天地之中的两块石头呢。
破军在得知,步惊云从自己身上挖掘出了这种本源神力之后,就已经确信,没有人可以从他这个徒儿手上夺走绝世好剑。
之前的一切作为,虽然没有半句假话,却也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步惊云,才是此剑天命真主。
他要让所有与会的武林高手,败得心服口服,让他的徒儿在迈向顶峰的路上,跨出最坚实的一步。
眼看绝世好剑即将成型,第一邪皇也回到方云汉和第三猪皇身边。
“罢了,既然这把神兵真的自行择主了,也没必要只为一件兵器,跟一个小辈拼的你死我活。”
第一邪皇摸了摸自己的刀柄,压下了眼中似魔道、似慈悲的刀意。
那最凶险的一路刀法,虽然已经不至于让他失控,却终究还是会有些收不住手,容易演变成不死不休的决斗。
这是第一邪皇,为那个唯一在刀法上超越他的异国友人预备的礼物,这种情况,并不适用,便依旧深藏吧。
“邪皇老兄,是不想争了,还是不能争了?”
方云汉的声音传来。
“我是不好去争了。”第一邪皇转头,轻咦道,“你之前沉静如渊,恍若太虚道貌,万象归一,完全自洽,不可测度,现在好像有些变化,难道你也有兴趣了?”
方云汉抬起手来,双手摊开:“你看我双手空空,不是正缺一柄刀吗?”
他迈步走向这片原野之上,距离天空云星最近的地方。
走向步惊云所在的位置。
分散周遭的那些人,本来以为尘埃落定,只想看一个结果了,这时却又生变数,纷纷注目。
这一看,就叫他们无端的升起万千困惑。
之前他们交手的时候,就算有些人本来互相不认识,但只要功法运转,露出了独属自身的气韵,自然也就能够猜到对方的身份。
这个人却全然不在此列,他身上的气度,谦冲自然。
原本是如纯阳太极,列子御风一样的风范,一看便知道是跟道家渊源不浅。
但这几步之间,他就已经从飘然世外,直坠凡尘。
还不等众人品味出什么来。
方云汉走到中途,向着步惊云遥遥一指,说了一句。
“注意来,我第一招,打你胸口。”
这个指尖抬起、点来的动作,映入步惊云眼中的时候,方云汉的身体,就到了步惊云身前不足两尺的位置。
这个身法运转的速度,跟步惊云自身的视觉反应,几乎达到了完美的同步。
武林高手的五感本来远超常人,他们的眼睛、耳朵、鼻子的分辨能力,就算是世界上最专长最灵敏的动物,集结起来,也无法比拟。
武功越高,就越难出现错判。
但是这个时候,步惊云的眼睛,居然被这种完全呼应着自然律动,完美节奏的步伐所欺骗。
他根本看不出来对方已经到了身前,只觉对方还在半途,还在数百米外,做了这样的动作。
然后,那根手指就点在了步惊云胸口,一如前言。
围观众人之中,有那种专精于轻功的人,同样在没有看清的情况下,猜到了方云汉的这种做法。
他们瞠目结舌,仍然想象不到,要怎么才能让实际存在的血肉之躯,与敌人虚无幻变的视觉变化,达到同步,造成这样的欺骗。
方云汉指尖的力量刺穿了衣物,却没有能触及衣物后方的身躯。
指尖的一点气芒,刺穿前襟之后,便击穿披风。
在这二者之间,步惊云的人体,真如一团云气一样,受到天上云星的呼应,脱壳而出,超然而上,飞跃到半空之中。
他自己的五感确实受到了欺骗,但他塑造出来的这一颗星辰,却没有被蒙骗,在最紧要的关头,助他脱身。
“这种招数!”
步惊云此时只剩一身黑色的内衬,语气之中饱含惊讶,却并无询问意图,只是面色更显毅然果决。
这点细微的变化,是他把自己的慎重提到最高处的象征。
战斗的意志,在他心中如云海翻涌,越涨越高,他的身体也没有半点停顿,手里绝世好剑一运,弥天剑影,几乎将他全身包裹,形成一股风暴,席卷而去。
他手中的绝世神兵,这个时候几乎已经完全化作了剑形,只不过,剑身看着还没有那么固化、坚硬。
剑影风暴压下,那些不确定的成分反而更添加了变化,被步惊云利用到极致。
然而,方云汉的身影,忽然一分为二,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二分为八,只在须臾。
八人分踏八方,反过来合围风暴。
八条影子不分先后的杀向中心一点,把整个剑影风暴切割开来。
千百种影像错乱交织的一瞬间之后,原地只剩下两人一剑。
方云汉的一只手,正带着推山望月的气势,推向步惊云的面门。
步惊云上身后撤,剑尖一挑,一剑之中,夹杂了剑宗里收藏的三十种关于开山、斩月的剑意。
如同是三十道独具光辉的剑丝,凝成了他这一挥之剑,才能够抢到了那一点间隙,拦截方云汉的手掌。
但方云汉在这种刚猛无俦的动态之中,手肘只是一扭,小臂已抡偏,换一个姿势,就像流水到了断崖处,自然坠落的道理一样,压着步惊云的剑脊,撞在他胸口。
天上的云星之力,倾泻而下,浩浩荡荡,又从虚空之中凝成一线,精准的灌注到步惊云的身体之中。
不需要任何的适应过程,这股力量对他而言,是与生俱来的禀赋,不过重新挖掘、显现,没有半点陌生感。
正是因为这种磅礴无边的天体力量,步惊云受了这一掌之后,虽然七窍之中崩现血丝,居然不曾退却太多。
方云汉在他这些微的退却之中,五指一扣,便抓住了绝世好剑的剑身。
没有彻底定型的神剑,被他一抓,直接陷下去几分。
步惊云已经舍弃剑柄,挥动双掌打出。
他的掌法,其实说不清是掌法还是剑法,但既有掌法的浑厚,云气的渗透幻变,又有剑法的锐利,山岳的雄峙。
不过这些可以用凡俗事物来比拟的特性,在步惊云全力出击的一刻,都被他自己独特的气质,所覆盖过去。
这种独特的气质,还远远不够成熟,但就算是一座大山挡在这样的他面前,都要被他双掌的力量推动,避让,让出一条通天大道来。
天上的云星缓缓转动,呼应着双手齐推的步惊云。
云气飞洒天上地下,宛若狂草书就的三个大字。
“惊、云、道!”
“来的好!”
方云汉右手抓回绝世神兵,左手一横,手掌拍在步惊云的左手手腕,手肘屈出,撞在了步惊云的右手手腕。
他一手暂接两掌,天体力量的灌注压迫,使他也不由得露出意外的神情,眼中神光暴涨,轻喝一声。
一条条紫色的电光,从他体表轮廓扩张开来,如同龙蛇大蟒,鞭挞地面,抽爆空气。
在他后方,大片大片的黄土地面向下凹陷崩裂,一条硕大的深沟,向远处蔓延。
那些崩裂的泥土,简直像是瀑布一样,朝着这个大裂缝的下方崩塌、冲刷下去。
这个范围里的众多江湖人士,飞速撤散,腾空飞影,如同满天鸟雀,穿过昏黄尘埃,各奔归处。
黄土瀑布的上空,方云汉凌空踏步倒退,身形没有矮上半分。
步惊云按掌急追。
退后之际,方云汉右手已经将剑刃一甩,握住剑柄,犹如背后藏刀,一刀抽斩。
半空之中,两道影子朝着同一个方向飞速迸射。
步惊云的掌力弥盖十方,在刚才打出来的那条大裂缝两侧,又拍下一道一道巨大的掌印。
方云汉持剑如刀,直接切入掌力最强的一点,刀光扭曲,像是太极图中间的那一道太乙弧线。
太虚天刀!
刀光侧转,在这种分割阴阳似的奇妙轨迹之中,探到步惊云助下,在他以手掌回劲拍打之时,刀光再转,刃口忽然回收消失,刀柄在前,直撞而来。
数十道紫色雷霆一气迸发。
绝世神兵的手柄,随着方云汉一掷之威,撞在步惊云胸口。
“你的力量真正足够强大,但是你的招式还不够!”
天上云星依旧转动,步惊云被砸回这条大裂缝的起始处,顿了顿,吐出一口血来。
方云汉落在大裂缝的尾端。
这柄好像已经选择了主人的绝世神兵,在打伤步惊云之后,爆发出了比之前强烈十倍也不止的反抗。
但是现在抓着它的人,并不是刚才那个天哭殿的总护法。
这把神兵反抗的越是激烈,方云汉体内宣泄出来的紫色雷霆,就越发浓郁、密集。
当真让人怀疑,是有一片汪洋雷海,蕴藏在这个人体内。
“你不服?”
方云汉好像是在问手中的兵器,但他目光披靡四野。
把远处神情有变的剑宗一群人。
把一直摩梭刀锋的无双城骑手。
把天哭殿的人群。
把那些还不肯散去的江湖高手全部收在眼下。
“你们都不服吧?”
“那就给你们一个机会。”
方云汉把兵器横起,左手抹过去,原本如剑的形态,被他硬生生地抹地延展开来,化作饱满的刀刃弧度。
他神色如刀,比刀更狂。
“你们若能再让我退一步。”
“我方云汉,以精、气、神、意,祭此神兵,送你通天彻地,古今唯一,绝世之刀!”
旷野震荡,雷声传语。
“尔等,谁来?!!”
第358章 江山社稷四尺刀(下)7400
天色昏昏,云星悬空。
旷野之上,黄土崩裂,倾泻如流。
狂言之下,伴随着一道道在空气中闪烁劈击开来的紫色雷电。
那一道道电光,从方云汉身上向着四面八方散射出去,大多都带着起落的弧线。
宛若是倾斜燃烧的紫色烟花,终点坠落在土地上,形成一块块焦黑的土壤。
就算是在五百米开外的那些人,也不得不先避其锋芒,只有少数人选择直接运功抵挡。
然后,这一小部分人,就像是成了刚抛入水中的香饵,吸引着更多的电蛇,向着他们一同扑噬过来,在连绵的爆裂声之中,被轰的浑身冒烟,滑退出去。
之前参与争夺的人,在这个情况下,还没有机会凑上前去动手。
反倒是,之前一直在袖手旁观的“魁”,第一个有了动作。
“好狂妄的人,不过,把剑变成刀,算是什么,难道是觉得剑不够凶吗?刀所能为,剑都能为,刀所不能,剑也能为!”
“本大爷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
这个红发桀骜的年轻人,双脚在地上一顿,身子如同火药跳丸,只见到一道红绿交织的凄厉豪光在半空中一闪,便失了踪影。
剑晨阻拦不及,连忙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体另一边的“岳”。
“看我干什么?”
岳向他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也会动手吗?”
“这个人……”
岳捏着自己的下巴,凝视着方云汉那边,摇了摇头,“这人简直是专门克制我们,我觉得魔魁在找死,傻子才跟他一起上。”
剑晨听了这番言语,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回答,只好把注意力又投入到战场那边。
他虽然难以捕捉到魔魁行动的轨迹,但是只要盯着方云汉这个即将被攻击的目标,就行了。
果然,下一刻,上空闪烁的紫电之间,魔魁的身影重新显现出来,他双手一甩,两条手臂上,各自有六条绿色的细线飞出。
合共十二条绿线,一开始很不起眼,但一脱离了他的手臂,飞扬在空气之中,顿时传出宛若龙蛇吸水,河口风浪嘶吼一样的声响。
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漫空飞散的紫电之间,便多出十二道巡游长空的凄厉剑芒。
如果,这是处在某个城镇之中的话,光是这些凄厉的剑啸声,就足以影响到成百上千的普通民众,使得他们昏死当场。
甚至也会使附近的建筑物,出现剧烈腐朽的痕迹,无论是金银铜铁,还是石材木料,都会在这片剑气笼罩的范围之下,融化沉降,成为毒沼。
纵然是以远处剑宗宗主破军的见识,对这种剑法的第一印象,也是觉得此剑狠毒邪佞之处,是他平生仅见。
可是,在如此凶厉的剑法斩击下来的时候,方云汉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刀,只是回以最简单的一式。
一字斩。
刀痕笔直,不同于之前那些闪烁飞转的紫色雷电,这一道刀痕,是一种如同玉石般,凝实、坚韧的紫色光晕。
紫气横空,恍若架海紫金梁,有一种勾连天地人三才之力,并非有法,也不是无法,几乎如同太虚道貌,天意恢宏的浩然之气。
这其实还不是紫雷刀法,而是以方云汉现在的境界,多次蜕变升华之后的——天刀。
从空中扑来的十二道剑气,本来各具特色,各有去向,凭借这么一道窄窄的刀痕,根本不可能全都抵挡下来。
但是,就在那些剑气,即将越过这道刀痕的时候,仿佛是磁石的阴阳两极,发生了剧烈的吸引一样。
正气浩然的紫色刀光,直接把十二道剑气全都吸引过去了。
那幅场景,就像是十二条毒龙,在争夺同一根紫玉横梁。
它们的头部,全都死死的顶在紫光刀痕之上,而长长的惨绿身体,则在不同的方向胡乱的摆动,扫过大片的空间范围。
绿色剑气的尾巴,抽的最远的时候,甚至直接波及数里之外的地方。
一片黄沙被扫开,显出无双城众人的身影。
这些人到场的时候,是直接撞碎长廊,看起来异常嚣张,但是与剑宗之人打过招呼之后,却又非常低调,置身事外的态度,表现的比天下会那些人还要明显。
可是,当方云汉的那段话传到了平原远处,把在场所有人都囊括到了挑衅的行列之后。
无双城众人之中,为首的那个绿袍红脸的武夫,便盯住了方云汉。
一把大关刀竖在身边,刀柄在他掌中捻转,刀刃微微偏动着,在这个昏暗的平原之上,反照过一抹寒光。
咔!
紫气刀痕,终于被十二道剑气顶出了一丝裂缝。
“哦?”
方云汉从这些剑气之中,感受到了极其强烈的恶毒灵性。
但是并不是像他的练虚境界那样,把自身的灵性暂且赋予外物。
这些剑气之中蕴含的灵性,与那个红发青年并不一致。
与其说,是一个人在运用十二道剑气,不如说是一头邪龙,在驱使十二条毒蛟。
他们特性相近,可以合作,却因为天性之中的恶劣性情,也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反目成仇。
而且,如果方云汉的感应没有出现差错的话。
这十二道剑气,本来是一套完整的剑法,且这套已经有了自我灵性的剑法,现在还是相对衰弱的状态,如若有机会恢复的话,日后的发展潜力,其实要比那个红发青年更高。
方云汉脑思一转,已经想起风云原著之中,确实有一套剑法,与面前剑气的特征,极度符合。
那是天下间的剑道邪念,沉沦聚集,鬼斧神工,自然造就的至阴至邪之剑——玄阴宿剑十二诀。
而在此时,那个红发青年,已经借机闯过了紫电密布的罗网,落在距离方云汉不到百米的地面上,并掌如剑,双手向地下一刺。
‘现在这具身体,要用全力的话,只能维持三招,但是要打你的脸,根本不需要打败你……’
只要毁掉方云汉脚下的这片土地,原本的立足点都没有了,他又岂能不退?
掌剑击实。
轰!!!!!
崩溃的不是地面,而是魔魁的双手。
地下像是有一个雷电喷泉,突然之间爆发出来。
紫色的光芒,一下子吞没了魔魁双掌之上爆发的剑气,把他整个人包围进去。
众人之前只看到方云汉向空中、向四周披散电光,却不知道他在同样的时间里面,对脚下的这片土地,灌注了多少紫雷之气。
天地元气,浩瀚无垠,在方云汉的心神律动之下,以江河奔行似的庞大流量,被他转化过来,先静若太极,潜入地下。
一旦有人想对地面动手的话,太极图的平衡就会被触动,将他灌入地下的海量元气,以雷电的形式,持续宣泄出来。
“啊?你埋伏本大爷!!!”
魔魁从电光之中杀出,双臂已经化为齑粉,消失不见,嚣张的脸上露出扭曲的表情,抽身急退。
可他刚从辉煌的紫光之中,夺回自身的一点视觉,又迎面看到十二条绿色剑气,争先恐后,浑如蛟龙抢食,撞击过来。
这些本来被他驯服,也以他为宿主的玄阴十二剑意,这个时候,被更浩大凶猛的心神意志驱使着,完全不听他的掌控,鱼贯而入,刺进他的躯体。
这个断臂的红发青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后跌落,给人的感觉,像是突然虚弱了千百倍,从一个魔头变成了一个纸人。
十二种玄阴剑意,正在跟魔魁本身的魔道剑念,进行不死不休的撕咬搏杀,两股力量纠缠在一起,死死困在体内,使他现在分不出任何一点功力,向外施展。
地上粗大的紫色电光,还在追击。
噌!
一把明亮如镜,剑刃笔直如光的宝剑飞来,劈开电光。
剑晨飞身而至,一手接住魔魁,一手拔剑便要退走,可他退的速度没有刀快。
一轮紫色弯月破空而来,十万火急,迫在眉睫。
剑晨横剑一挡,唰的加速倒飞出去上百米,被他的三师弟剑岳接住。
英雄剑铿锵一声,从剑晨手中弹飞出去,落入侧面不远的那条黄土大裂缝之间,不见了踪影。
然后这三个师兄弟,又一同滑退十几米,才缓了下来。
人说名师出高徒。
这三个人虽然没什么名声,但毕竟顶着无名之徒的名号,刚才的表现也都极其不俗。
可是,在今日的战场之中,他们三个,注定也只能是个前奏。
因为他们三个加起来,只值得方云汉远远的劈了两刀。
魔魁声势虽然搞得不小,但是他自己根本没能真正的近身。
而接下来动手的这个人,三两步之间,就如同暴风过境,强硬的越过了那些紫电劈成的焦土,闯到了方云汉身前。
相隔,不到五尺。
这一段暴风呼啸的路程上,火热的气流一往无前,裹挟着大量黄土,再度形成了那个带着史前蛮荒气息的“暴龙”形象。
天哭殿总护法左手在下掌心向上,右手在上掌心向下,如同龙口大张,同时向前抓拿出去。
暴龙的形象,覆盖他的身影。
空旷平原之上,不见那个半张面具的白衣身影,只有暴龙咆哮,俯身张口一撞。
“哈!恐龙啊!!”
他用的是史前大擒拿,方云汉也就还了他一招擒拿手。
方云汉的左手往前一抄,姿势柔和如揽孔雀尾羽,速度迅捷好比流星贯日。
紫色的细碎电光和微不可觉的白色火焰,跳跃在五指之间,一把抓住了那头“暴龙”的下颔骨。
暴龙的咆哮,变成了一声嘹亮破音的嘶吼。
整头黄土暴龙,被方云汉这一只左手掀了起来,从地上拔出,抡上半空,重重的砸在了另一侧的地面。
地面受到攻击,紫电从地下喷薄而出。
那头黄土暴龙的形象,一下就被轰散,又露出了于总护法的身影。
这个总护法的左手手腕,被方云汉的五指扣着,挣脱不得,整个人好像都被刚才这一摔一电,弄得有些模糊起来。
他刚才打了大发威风的快意老祖,只用一招。
方云汉打他,也只是一招,甚至还没有动刀。
这一下子,方云汉的武力上限,在围观的那些人心中再度抬升。
部分一流高手,有些无奈的发现,无论这个人刚才那番话,有多欠打,只凭他们这些人的实力,好像也真看不到,能使对方动摇一步的可能。
“这个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心中不约而同的升起这个念头。
“难道又是一个在九空无界里面,看到了旷古绝学创造过程的幸运儿吗?”
有芙蓉法冠,黄裙褐绛的坤道,不甘心的咬唇说道,“我当年也进入过无界之门,耗费了外界半年的时间,却差点失陷迷雾,什么景象也没有看到,这个江湖,往后真就是幸运眷顾之人的天下了吗?”
快意老祖身上血迹斑斑,长长的吐了口气,有些颓丧的说道:“你以为要是在九空无界里面,见到那些绝世武功被创造出来的历史时刻,就是好事了吗?”
“那些真正的前古强人,就算只是一片存在于九空无界的历史影像,也能够感觉到窥探者的存在,你干涉不了历史,历史中的人却能杀了你。”
这个老头子叹了又叹,“况且,就算是纵观历史,又有哪个时代,能像我们现在这样,同时存在七个那样的强者。此人的武功之中,亦有千磨不折、抗死夺生的大气魄,也绝不是只靠幸运能够成就的。”
这些受邀而来的一流高手,见证了今天这场大会之中的几次转折,到了此处,终于一个个的,都彻彻底底绝了再出手的念头。
战场的中心,方云汉则抓着于总护法的前襟,把这个人举了起来,左看右看。
“我杀过那么多奇形怪状的野兽,恐龙还是第一次打,虽然是真气模拟出来的形象,但这个手感,还真是新奇。”
“喂,你们的殿主在模拟恐龙的造诣上,是不是要比你还强的多?”
此际,昏沉酸麻不能动弹的于总护法,在猛然之间,头颅一摆,睁开了眼睛。
方云汉眼前的景色,忽然切换成了一个诡异的图景。
一片血色的天幕。
融入这片天幕的眼帘被掀起来,露出了一双纯白色的眼睛。
饱含痛苦。
猝不及防之下,与这双痛苦的眼神对视,方云汉的双眼,也情不自禁的眯了一下。
于总护法的双手咔咔扭动,双臂一抬,用一个近似于拥抱的动作,对着方云汉压了过去。
温度真正已经可以比拟岩浆的龙血,此时此刻,正从他的双臂毛孔之间渗出。
即使是浑身都浸泡过龙血的体质,在这一刻的独特发力之下,也有了承受不住的趋势。
这是超过了于总护法承受极限的招法。
是他自己施展不出来的招式。
是……
嘭!
方云汉的左手,不在于总护法的前襟上了。
他在那寸许距离间,顺势捏合成了一个拳头。
一拳击中了于总护法的下巴。
正在施展龙法真诀,史前擒拿中,一式必杀绝招的于总护法,轰的飞上天空,成了一个黑点。
直径可能有九百多米的云星,占据了整个平原之上,天穹的中央。
于总护法大约在这一拳的动力之下,上升千米之后,在云星边缘撞了一下,弹开来,不知跌落到哪里去了。
方云汉眯着的眼睛陡然张开,右手的长刀,动作如同闪电,振腕连斩数次。
第二刀皇也正要向着这边进攻,看见弯月一样的紫色刀光闪过来,便争锋相对的迎了上去,他连挡两刀,第三刀透体而过。
不远处的第三猪皇大吃一惊:“哎哟喂,这!第二……”
第一邪皇拉住他:“没事,方老弟没有下杀手。”
果然,第二刀皇虽然被刀光透体,但身上却没有什么明显伤痕,只是浑身流窜了一阵电光,头发全都竖了起来,僵硬的倒了下去。
其他刀光,则劈在剩余的天哭殿门人之间,炸散的电流把他们全都殛倒。
他们身上的白色斗篷,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没有受损,只是边缘的地方泛起了焦黑的颜色。
交错倒下的躯体,还时不时的抽搐一下。
方云汉击倒这些人之后,神色莫名,意味深长的多看了一眼,才转过视线。
“好,接下来是谁?”
他横起手中长刀,原本还在不断挣扎的绝世神兵,经过不断的紫色雷霆洗练,以及悄无声息透入刀身之中的十阳圣火,反抗的力度已经大大降低。
只是刀锋还有些细微的颤动。
“这把刀,快要变得听话了呀!”
唏律律~~~~
远处的风沙间,传来骏马的嘶鸣。
无双城的骑手又上了马。
无双之旗扬起。
而在他们这群人的最前方,绿衣红脸,美髯垂至胸腹之间的汉子,策马而行。
“你刚才的话,是包含了我们在场的所有人。”
“既有豪杰挑战,无双之人,怎能不应?!”
这个人,重枣脸,卧蚕眉,蜀锦织就的战袍,帽子、披风等等,全是绿色,唯独护腕是金色,一双手上还带着奇异银丝扎成的手套。
在沙场宿将的杀气之中,带着罕逢敌手的威严傲气。
他的外貌,简直就跟民间传说之中的三国名将,汉寿亭侯,忠义无双的关羽关云长,一模一样。
纵然是血脉至亲,只怕也没有长得这么相像的道理。
真个似是三界伏魔大帝临凡,神威远镇天尊附身。
在那遥远的三国时代,女娲娘娘的三口元气之一,武星降世,化作武圣关羽。
关羽的少年时期,不像如今的步惊云一样,有这么好的条件,供他学习种种顶尖绝学,更挖掘出自身本源之中的女娲神力。
但是仅凭着对一些普通武学功法的参悟,关羽就隐约探究到了武学之中一种至高无上的道理,并且以此为凭,自创一式“倾城之恋”。
后来三国鼎立,蜀汉大军面对一座坚城之时,久攻不下,轮到关羽出战。
那一战,铸就了倾城之恋的绝代神话,却也铸就了武圣毕生的悔恨。
因为从前只是在心中推演没有真实施展过,所以,当关羽在那座城前举起青龙偃月刀,挥出倾城之恋的时候,这首次现世的神招威能,竟然远远的超过了他这个创造者的估计。
一刀之下,整座城池都灰飞烟灭,片瓦不存。
两军争伐,生死无论,但是城中数十万百姓,却是无辜。
关羽错手一刀,使得这数十万无辜之人都尸骨无存,悲痛欲绝,便从此立誓,终其一生,绝不会让“倾城之恋”重现人间。
然而,他也不忍使这神招就此埋没,他还希望着,未来这个招式在其他人手中,在恰当的时机,能够用于正道,一匡人间,还黎民百姓以太平。
于是他将这一招的秘密,告诉了自己的夫人。
关羽的夫人,有“无双”之美名,年少时就自创无双剑诀,无双神指等三大绝学,本来也是武学上的奇才。
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年,将倾城之恋的招意凝结出来,传承后世。
无双夫人的弟弟,便是如今无双城独孤一脉的祖先。
可惜,历时千年,独孤一脉始终没有人有足够的资质,能够劈开封存招意的铁柱,使那一旷古神招,重现人间。
似乎也是因为当初无双夫人研究星象,悟到了女娲创星的传说,做出了限制,唯有与武星同源的,风星或云星之力,才能开启铁柱,获得招意。
直到五年前。
天下七峰之一的独孤剑圣出关,回转无双城,顺手便将那深入地下超过五十丈的铁柱剖开,强行取出招意,参详了数日。
无双城主独孤一方,乃是独孤剑圣胞弟,一向有些野心,不满于自身的武学进度,他见到那团千年不灭的招意气旋之后,大喜之下,便想求取。
然而独孤剑圣却觉得,以独孤一方的资质,得到完整的招意,也是浪费,便将倾城之恋的招意一分为二,一半送给了独孤一方,另一半,则送给了一名无双城门人。
那个门人,永远记得当初的那一幕。
“你叫什么?”
“我……我……”直面独孤剑圣的威严,那个人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我叫……”
“算了,从今以后,只要是在提刀的时候,你就叫做——明孤独。”
那一半的招意入体。
五年之后,他不但有了名,更有了号。
号曰:蜀衣护道,无双镇守。
如今的他,别说是独孤剑圣,就算是天下七峰聚集在了一起,也必定能够不卑不亢,对答如流。
马走的不快,明孤独的声音传得很稳,他的招意已经在提聚,战志已经在上升。
大关刀拖在地上,厚钝的刀锋,摩擦着地上的风沙。
不知道什么时候,无数的细碎土块,已经被一股威临千年的神招之力,送上天空。
在这个绿袍神将的背后,就像是无穷无尽的蝗虫升起,遮天蔽云,成群飞动,遮蔽了一半的天空。
“我只有一刀,请,品鉴!”
金龙马车之中,车帘猛然掀开,武昌王爷聚精会神看去。
秦霜目不转睛,怀空不明觉厉。
已经倒下的第二刀皇,忽然挣扎一坐起,死死盯着绿袍烈马拖行的那片刀刃。
正在赶过来的破军,骤然止步。
步惊云运聚的功力停住。
马鸣风动,烈光破天。
蝗虫尽灭!
刀光所过之处,连那颗高悬于天穹中央的云星,都被斩开了一道狭长深刻,不可忽略的刀口。
这是所有旁观者眼中的刀。
可其实,在他们看到这一刀的时候。
方云汉已经接了这一刀。
千年不灭的招意,纵然只是一半,在被一个从平凡之中挣扎而起,不负天运垂青,走出不凡之途的人使出时。
终不负神招之名。
上下四方为宇,古往今来为宙。
人类的先贤早就总结、提出的概念,世上的亿万凡俗,却始终无法触及,甚至难以认知的那种存在——空间。
被这一刀劈开了。
不是牵引空间律动,让自己随机挪移那种取巧的小道。
甚至也不是至正至邪之气,由天地大道的一线契机,来撬动空间的力量。
而是纯粹的刚,纯粹的强,纯粹的刀。
破开的空间,是可以吞掉一座城的黑暗。
但也在这时,比一座城更沉重的火焰,轰入其中。
玄天喻道印,十阳圣火。
空间被圣火加热,烧的膨胀,于是便将那破开的裂缝挤压、闭合。
几乎没有一个旁观者,看清了这样的交锋。
他们只看到,劈开天空的刀光,斩到方云汉前方的时候,有白火浮现,一闪即逝,刀光和火焰,就同时消失。
一切恢复如初。
方云汉的视线焦点,在自己的手掌和明孤独身上,来回变化了几次,哈哈大笑,赞了一声:“好刀法!”
这一招的过程,在大多数人的眼睛里面,好像还没有之前魔魁出手那样威风。
只有第一邪皇能通过同为刀客的感应,回味刚才的场景,琢磨出其中的惊险。
他十分意外的看着明孤独,也在惊讶于中原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这样的刀客。
明孤独则立刻翻身下马,用力抽了那骏马一下。
等到骏马吃痛,急速奔远之后。
“关圣帝君的刀,值得任何夸赞。但与我而言,阁下,赞谬了!”
他像是终于支撑不住,身子放松了一些,于是手中的刀,变成了无数灼热的铁屑,纷飞开来,身上的战袍也在瞬间化为灰烬。
护腕崩裂,银丝手套炸碎。
周围的土地砰的一声震开气浪,那匹马如果还在这里的话,这个时候,一定会死无全尸。
明孤独昏死欲倒,无双城的人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方云汉再看四周,已经几乎无人敢触及他的目光。
破军心中焦急,还要上前,步惊云忽然抬手将他拦住。
“云儿……”
步惊云向天吐气,天穹中央的云星,缓缓升高,消失于云气之间。
漫天旋转的云层,又铺沿开来,变得稀薄,明月的光辉洒落。
清冷的光明回到人间。
所有的人,好像在这个时候重新认识到了一件事。
那大裂缝的一端。
持刀的人,果然半步未移,他甚至没有转个身。
人心变了,气氛变了,地形变了,天象变了。
他没有变。
隔着这片大裂缝,破军不语,步惊云的声音传出很远。
“绝世之刀,确实该认你为主人!”
“今夜此时,天地共证,剑宗神刀,归于,方云汉!”
月照荒野,尘沙随风,无人不服,神刀定型。
第359章 九朝帝王徐州籍(3500)
在江湖的浪潮之中,消息的更新换代一向是快的惊人的。
但神嫉剑炉发生的事情,最近几天,已经成为了江湖上最大的热门,不用想也知道,这甚至会是在未来几年里,都被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情。
无论是剑宗广邀三山五岳、七海之间的高手,神州的巨头级势力,各自派出重要人物。
还是后来佛祖舍利、云星高悬、无名弟子、天哭护法、无双镇守等等,每一段都足够让那些说书先生分拨开来,赚的盆满钵满。
当然还有一个绕不过去的点。
绝世好剑,化作绝世之刀。
以及这把被命名为“雷刀”的绝世神兵,最后的主人——方云汉。
方云汉已经离开了那片荒土平原,但比起去的时候,区区三人同行。
这次离开,他身上不但多了一大堆的名头,无数的关注,数不清的猜测,身边,还多了一大群人。
被包下来的一家客栈之中。
颧骨高耸、头发花白的一个男人,躺在长桌之上,双眼紧闭,但是能看到眼皮之下,眼珠在剧烈的转动,好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一样。
方云汉站在旁边,审视着这个人。
第三猪皇有些焦急的问道:“刀皇,这到底是怎么了?”
方云汉先问了个别的问题:“你们说,这个第二刀皇跟天哭殿主有些交情?”
第三猪皇点头:“对呀,第二虽然是跟我们一起长大,但他后来对第一老鬼很不服气,经常刻意跟我们选反方向走,就结识了天哭殿主。关于天哭殿主的那些事情,也是我有时候找他喝酒,听他说的。”
方云汉又道:“你那时候见他,他都还很正常?”
第一邪皇在旁边接话,说道:“至少比这次正常。”
第二刀皇从小修炼的武功,就叫做断情斩,但是,他本人其实是个脾气火爆的人。
这样的人,感情其实异常充沛,情绪起伏很大,再怎么练,都不可能把断情斩,练出那种断情绝性,心如冰铁的气韵。
可是这一次,第一邪皇跟他交手的时候,就发现,他的刀法路数发生了根本的转变,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后来,方云汉离开剑炉平原的时候,把天哭殿那群人全运送同行,说这群人脑子有问题。
第一邪皇就肯定了自己的感觉。
“所以他脑子出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呀,你之前帮天哭殿其他人治脑子的时候,都很轻松,怎么就对着他这么难办?”
第三猪皇困惑不解,“要是说他们都被道狂动了什么手脚,那也应该是那些门徒,受到影响的时间更长,更难根治。难道是因为刀皇这个老顽固,脑子太硬?”
这个带着点刻意的笑话,并不好笑,大概是心里实在焦急,有失第三猪皇平常的水准。
方云汉对这件事也有些奇怪,说道:“其他人只不过是脑子里盘踞了一团异种真气,我用心神之力将之驱散,也就罢了,第二刀皇脑中,却没有什么异种真气的痕迹,他……”
“咦!”
话说到一半,方云汉像是忽然间想到什么,掐了掐手指,又转化出一丝血色重生真气,刻意用这种真气,再去探测第二刀皇的脑子。
“哈,居然是这种手法。”
第三猪皇:“什么?”
方云汉手指点着第二刀皇的额头,越是探查,脸上的神色越是古怪。
“他脑子里没有异种真气,但是有一些新旧的伤痕,好像是神经被割裂重接过……嘶,他的脑子还少了一块,但是填上了不属于他自身的血肉,共生的非常融洽……”
确实是非常融洽,以至于方云汉之前以心神之力探测,都没察觉出有哪里不对。
还是换上了对生命气机最为敏感的血色元气,才察觉出了第二刀皇脑子里那块血肉的差异。
“他这种改变,如果是道狂亲自做的,那这个天哭殿主,让人越来越好奇了。”
方云汉屈指弹了一下,直接把第二刀皇打晕过去,免得他一直做噩梦,伤耗了精神,“关于第二刀皇的改造,跟于岳他们是完全不同的,我现在只有一种办法,就是直接把他脑子烧毁,然后用北冥重生法,帮他重新长出大脑来。”
之前说的那些神经什么的,就已经让第三猪皇听着不明觉厉,这时候听到说烧毁脑子再重生,更是让他直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一邪皇嘴角也不自然的动了一下。
总觉得他对这位方兄弟的认识,进入了一个新的层面。
邪皇这种名字,说不定给对方更合适一点。
方云汉看出他们的神情变化,微觉恍然:“哦,对了,这种事你们好像不太能接受。其实也蛮危险的,我也不知道我的北冥重生法,用在别人身上,能不能做到完美的重生……”
“那还是另想办法吧。”
第一邪皇连忙开口,随即脸色凝重的说道,“解铃还需系铃人,看来我们兄弟两个,是一定要去找一找那位天哭殿主了。”
第三猪皇这个时候倒放松了不少,道:“如果是要去找道狂,那肯定不会是两个人。”
他看向方云汉,“我想方兄弟现在要见道狂的念头,或许比我们两个还要坚定的多。”
“光是这个人间顶峰之名,便足够叫人想去与其一会了,何况,七人之中,他可是最先引起我的注意。”
方云汉想起当时那股异种真气操控于总护法的躯体,对他发起精神冲击,便轻哼了一声,问道,“这个天哭殿的总坛在哪里?”
第一邪皇说道:“在徐州。”
“徐州?”方云汉想了一下,追问道,“难不成是,九朝帝王徐州籍的那个徐州吗?”
第一邪皇答道:“彭祖故国、刘邦故里、项羽故都,就是那个徐州,有没有九朝帝王,我倒是没数过。”
方云汉垂下指尖,轻触了一下腰间悬着的那柄刀,微微点头,笑着说道:“呵,那可真是,缘分中的缘分呐。看来这天哭殿与我有缘,我是非去不可了。”
说话间,屋外有人敲门。
“进来。”
一个满面风霜的汉子推门而入,抱拳说道,“恩公,我已经见过我女儿了,她有姑姑照看,过得还好。”
方云汉点点头,道:“你才回去半天吧,也不陪陪她,又这么急着过来干什么?”
那汉子露出苦笑,道:“我毕竟已经是天哭殿的总护法,那些弟子清醒了之后,各自回乡倒还罢了,我若是不回天哭殿,只怕殿主会特意找我。”
他脸上肌肉绷紧,暗暗咬牙,说道,“这件事情,到底还是要做个了断的。”
此人正是之前的于总护法,他本名于岳。
据他所说,他是十几年前,因为家里缺钱,听说天哭殿广招门徒,待遇极佳,还能提前取回月俸,就跑去做了一个外围弟子。
天哭殿的待遇,确实很好,他们的殿主是一个很古怪的人,虽然也驱策他们四下征伐,抢别的门派的地盘、资产。
但是他并不像其他门派的高层那样,喜欢各种奢靡的享受。
那个时候,他的名字还叫无道狂天,但除了闭关练武,出门杀人,平时吃的用的几乎也就跟普通弟子一样。
他好像只是享受那种权力、名望,享受那种其他人对他跪拜、敬畏的感觉。
这样一来,各种资产自然都是被他们这些弟子层层分享。
只是到了十年前,无道狂天出门一遭,回来忽然宣布自己改了名字,不久,天哭殿的弟子,就多了一些必须做的事情。
比如每隔一个月,被放一点血,其中一部分人又会被选中,据说会赐下更好的丹药,然后每隔半个月就要放一点血。
于岳就是这么一步一步,武功莫名的变高,直到后来,三天就要被银针刺血,检验一番。
然后到了五年前,于岳的意识,便失去了清醒。
他正是在五年前被封为总护法,但是这五年里,他都好像是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不知道为道狂做了多少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已闯下了多大的凶名。
对于现在清醒过来的他来说,这五年的回忆,简直令他恐惧,不敢再去回想第二次。
那些厮杀的经历,其实倒也算不了什么,可怕的是,他曾经在天哭殿内部经历过的那些……
于岳浑身一抖,强行掐断了自己的思绪。
这时,第三猪皇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好,我们这边还缺一个认路的。”
第一邪皇则道:“那我们后面跟着的那个人怎么办,也把他带去天哭殿吗?”
第三猪皇嘿嘿笑道:“有什么不好的,他愿意跟着就让他跟着,那可是个大帮手啊。”
“不过,这几天他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着,也不隐藏自己的行迹,也不主动来找我们搭话,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猪皇是在问方云汉。
因为后面那个跟着他们的人,本来就是为了方云汉来的。
“他大概是想看我的战斗,看我的经历,印证他自己的修行,然后找个机会,堂堂正正的击败我吧?”
方云汉对这种事情并不反感,他恨不得这种对手能够多一些。
但是联想到原著之中的那个云星,他还是难免有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感触。
“这个步惊云,还真是纯粹啊,没那么苦大仇深,倒也挺好的。”
三里之外的一间客栈之中。
雪缘款款而来,捧了一碗莲子羹,放在步惊云面前。
步惊云扶了一下雪缘的手,让她在旁边坐下,说道:“不是小二送餐?”
雪缘拿着汤勺拌了拌莲子羹,说道:“这个可是我自己做的。既然我在你身边,又怎么能让你吃别人做的东西?”
步惊云笑了起来。
很多剑宗弟子以为,他们这个大师兄,是天生不会哭,也不会笑的。
就算是破军,也只是很少的见过那么几次笑容。
但是在雪缘身边的时候,步惊云却经常会在不经意中露出笑容。
那是一种奇特的心绪,就像是在降生之前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本来是为了迎接无穷的苦难而生。
可是当真正来到人间,无论所要面对的是什么,上苍却已经先给了他一份无上的眷顾。
将她,带来他身边。
喝完莲子羹之后,步惊云起身。
雪缘看了一眼方云汉他们所在的客栈,见那边还没有人出来,便问道:“去哪里?”
“去通知师父派出来的人,让这些人不必再跟了。”
步惊云说道,“他们接下来,将会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我的身边,不能有太多的人。”
第360章 邪魔,邪魔,邪魔(7000)
楚韵汉风,南秀北雄。
徐州,早为华夏九州之一,自古便是北国锁钥、南国门户、兵家必争之地,商贾云集中心。
徐州倚湖,临湖的酒楼总是不乏来尝鲜观景,诗咏怀古的客人。
剑晨点了一座酒楼的雅间,坐在房间里面,推开窗户,能看到湖上波光粼粼,烟水渺渺,似乎一直延伸到与天交界的地方。
这里的气候清凉,太阳虽然挂在天空中,但却在极远极远的位置,就像是浸泡在水天交界之处的一个橘子。
这里虽然是湖,但在普通人看起来,几乎也壮阔的与海没有什么差异了,只不过海水咸苦,而这湖水终究还是淡水。
湖上有岛。
天哭殿的总坛,便是建立在一座岛屿之上。
壮阔雄伟的宫殿楼阁,在隔了足够远的距离之后,看起来也显得小巧玲珑,恍若是一座山景浮雕,与旁边的一些较小的岛屿,在这片烟雨之中,一同模糊了景致。
剑晨往那湖面上看了一会儿,之后就取出一块剑棉,沾着特制的清洁药酒,为自己的英雄剑仔细的清洗。
当日,他手持这柄名扬四海的神剑,却连对方随意的一刀都接不住,神剑落入黄土裂缝之中,拿出来的时候,滚了满满的一层尘土,尤其是剑柄的那些花纹之中。
虽然只要以一点内力,震荡剑身,就可以使这把剑清洁如新,但是剑晨却宁愿这样再仔仔细细的,用湿润的棉签清洁一遍。
这房间里面自然不止他一个人,他的“二师弟”“三师弟”,可不像他这么沉默。
尤其是那个排在三师弟位置上的剑岳,对这栋酒楼送来的酒菜不吝点评,大口咀嚼着,摇头晃脑,嘴上吟着一些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诗章。
不过大多词不达意,颠倒错乱,也只有他自己这个念诗的人是乐在其中,简直是这个房间里面最快活的一个人。
旁边的魔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最后一节小指头,也聚集着四周空气之中的尘埃,成长到了完整的形态,便敲了一下桌子,冷哼一声。
剑晨抬头,问候了一句:“你手长好了?”
他的眼神中不免带着一点惊奇的神态,虽然他早就从师父的叮嘱之中,知道这两个人的身躯都不怕损坏。
但是,眼睁睁看着当时齐根而断的两条手臂,这段时以来自行恢复,看着就跟正常人的双手没有差别了,又怎能不奇?
“你羡慕啊?!”
拥有着这种方便身躯的魔魁,自己却很不高兴的样子,“要不要让你师父把你砍死,然后也给你用石头或者木头,捏这么一具躯体出来?”
这个红发青年脸上带着充满恶意的笑容,“不过,我们两个这种躯体,被无名捏出来之后能够行动,更多的是因为,我们的神魂念力,在不断的同化、活化这些死物。”
“这种程度的剧烈消耗,简直就相当于时时刻刻,跟十个当今武林之中的一流高手,比拼功力,如果你也用上这种躯体的话,只怕只能躺在那里,连转动一下眼珠,也是奢望。”
说吧,魔魁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不对,那不仅仅是表情的变化,而是他抽走了支撑自己面部物质运行的那部分神魂念力,于是,那张脸就真成了泥巴捏出来的一样。
这样的脸,长在一个看似正常的青年躯体上,透着说不出的诡谲。
剑晨对他的恶意习以为常,摇了摇头,说道:“不管怎么说,师父帮你们拥有了躯体,而且又不用去害别的无辜之人,夺取他们的血肉,总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段话刚说出来,魔魁脸上那种死板的肌肉,就一下子又变得鲜活起来。
他的脸庞抽搐了两下,心中因为这种“鲜活”而恼怒万分。
被封入这具躯体之后,他是没有办法让自己的神魂自行抽出的。
别说是去夺取其他人的身躯,就算是像刚才这样,短暂的切断自己与一部分躯体的联系,也会立刻被反制。
不由自主的让神魂之力充盈于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与那些尘埃物质相结合、运转,持续的消耗魔魁自身神魂的力量。
那种会吸收尘埃土石,自行让躯体复原的效果,不过是这个封印自带的一部分运转机制罢了。
但魔魁没有能够再对剑晨说些什么,下一刻,他就已经剧烈的咳嗽起来。
那造反的十二股玄阴剑意,还在他体内翻江倒海,绿色的细线,在他的体表忽隐忽现。
当初跟方云汉有过接触之后,这十二股玄阴剑意,就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受到魔魁的驯养。
那种感觉,就像是见过了千里秀丽江山的人,很难再停留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城里面。
会嫌弃。
魔魁自然能够感受到这些剑意传递出来的厌弃,越想越气,咳得不行。
剑岳连忙把面前的酒菜拢了拢,避免被魔魁咳出来的那些灰尘沾染的。
“哎哎哎,你这家伙,要喷灰的话,跑外面去,别在这儿打扰我吃饭。”
摇头晃脑的剑岳,用筷子朝魔魁点了点,说道,“要我讲啊,你就是事多,虽然现在你是石头捏的,我是木头做的,但好歹咱们现在是可以尝到味儿,玩到人的,可比在剑界里面的时候舒爽多了。”
“这么多好东西不抓紧去享受,你非想着跟人家打架,是什么脑子?”
无名的这两个弟子,实则,是来自一个名为剑界的地方。
数百年前,人间剑手剑岳,开创出一套元天剑诀,顺应着冥冥之中的人间剑道,开辟出一个独特的空间。
从那以后,人世之间,所有与剑法相关的意念,都会在剑界之中显化为山峰、流水或深池。
正者为山,邪者为水。
剑界开辟出来,就吸收现实世界的种种意念,急速扩张,剑岳这个开创者,反而被困在其中,无法逃出,失去了自己的躯体,只留下不灭的剑道神魂。
后来,那个只有精神灵体存在的世界里面,邪恶的剑道意念之中,蕴生出来一个魔头和一套剑法,便是魔魁及玄阴十二剑。
剑岳虽然也是桀骜不驯之人,不愿意有人压在自己头上,但是他本来曾是一个人类,憋屈了几百年之后,重获躯体,还被放出来,允许游历江湖,那点怨恨的念头,便远不如找乐子来的重要了。
他放下筷子,忽然说道:“话说回来了,老魁呀,你从出生开始就只有灵体,虽然从那些邪恶剑念之中,看过不少人间景象,却还没有亲自体验过最快活的事儿吧?”
魔魁闭着嘴,咽了两下,说道:“最快活的事儿,你是说砍死无名?”
“啧,怎么还是打打杀杀的,正所谓饱暖思那个……红颜嘛。”
自从进了徐州城之后,剑岳脸上的愁苦是越来越少,这时候更是满面红光,“要不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呢,现在的人,也不知道是都长得好了,还是胭脂水粉的种类比几百年前多太多了。”
“我走过来的时候,看那些红楼小院,倚栏招香的姑娘们,可个个都生得……嘿!”
魔魁重重呼出一团灰来,气道:“那些吹口气就能千刀万剐,零落成泥的渺小生命,也值得费这么多心,你就这点追求吗?”
“人间之欲,从来是生命本能,天地正统,一切武学进步的动力啊。”
剑岳一拍桌子,“反正咱们现在这身子也都能硬起来,你试过就知道了。”
他对剑晨一伸手,理直气壮的说道,“小子,给钱。”
剑晨迟疑了一下。
‘师父让我带他们出来体会世道人情,逐步的感化他们,去青楼,算是世道人情吗?’
‘如果只是去跟那些你情我愿的姑娘厮混,似乎也不能算是什么恶事?’
“不对。”剑晨脸上羞红一片,忽然醒悟过来,“我们不是跟着那个人到徐州来的吗,你怎么现在又要去青楼?”
剑岳摆摆手,道:“安啦,本来就是跟着看热闹的。”
“那个拿刀的,要是真跟湖上的那个打起来,别说去青楼,就算你跑出徐州城,到百里之外,搞不好也能感受到一些动静。咱们还能回来看个结尾,不耽误事儿的。”
“不行。”剑晨摇摇头,道,“我们还是先看看这里的事情吧,你们难道不想知道,那个方云汉真正全力,会是什么样子?”
说话间,剑晨又往湖边看了一眼,突然间起身,两步走到窗前,说道:“他们上船了。”
剑岳嘀咕了一声“死脑筋”,却也把注意力放了过去。
“咦,那些人,应该是准备坐船了,看起来不骄不躁的,但方云汉,好像已经不在船上。”
………………
相比于中原皇朝,天下会,无双城和剑宗这四大巨头级别的势力来说。
天哭殿麾下门人的总人数,要少了太多。
这里的总坛,还有几处分坛加起来,大约只有四千人左右。
这些年里面,天哭殿源源不断的招收弟子,前后招收过的人数,自然是远不止这个数目,但是真正活跃的却只有这么多人。
这也很正常,任何一个江湖宗派,都会有不少的死伤。招进来的人,跟死伤的人数持平,此种情况并不罕见,没有人会去深究。
区区四千多人,比起那四大巨头中任意一者,都可以说是九牛一毛。
但是天哭殿有道狂在,那四方势力,就没有一个,敢不把它放在心上。
今天,道狂正在天哭殿中作画。
这个人当年自称无道狂天的时候,是一团红气,一件长袍,真身隐于幕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但是当他把名字改成道狂之后,穿衣风格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如今的他,一身白袍,上唇八字胡如刀,下巴胡须浓密,垂下一尺有余,在胡须的末尾,用同色的黑绳系紧了,使得胡须不会随意飘动,散乱。
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额头光洁,发丝全部梳向脑后,在长发的中段,用金绳捆紧。
他的五官、胡须、头发、衣袍、手腕、十指和掌心掌背,都异常的干净。
本来形容一个人干净,只要笼统的提一下就可以了,但是在他身上,就使人不由自主的,把每一个部位都用作细节,单独拎出来描述。
就好像是他这些部位虽然都是干净的,却每一个地方,都具备不同的魅力。
但他手里的笔并不干净。
笔杆子上沾着一些斑驳的红色,都已经干涸,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留下的,笔尖蘸着红墨,在纸面上划出流畅的红线。
今天的湖中岛,烟雨蒙蒙,从岛上看远处的徐州城,又别有一番风貌,自然是值得入画的。
可是道狂用单调的红墨作画,画着画着,的水波,远处的湖岸,酒楼,人群,码头,城池,更远的云龙山,就都变了样子。
这些东西,有的变成人身轮廓,有的变成骨架,有的变成五脏,胃肠,有的变成血管,有的变成颅脑。
模糊的烟雨风景,竟而被描绘成了一副异常清晰的人体正向截面图。
这样的转变,却并不吓人,只是宁静。
这幅图画到一半的时候,他的笔尖忽然停顿了一下,抬起寸许,说道:“有贵客临门,迎客。”
这个声音不大,就是正常音量,也没有使用什么千里传音之类的功法,绝对没有传出这座空旷的大殿。
但是整个岛上的天哭殿门人,都接收到了命令,整理衣装。
在岛上山林巡逻的,白衣提刀,一手持伞,很快就聚向滩头。
在各自屋舍之中,静坐练功的,站起身来抚平褶皱,空手冒雨走了出去。
在各座楼台厅堂之中,值守、打杂的,也纷纷转过目光,看向同一个方向。
天哭殿这座岛屿之外,偌大的一座湖泊,平日里,其他人是不允许妄自游览的。
所以,虽然刚刚从湖边行来的那艘船不大,又隔着千百丈的烟雨迷蒙。
却还是能够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
只不过,道狂要他们迎接的人,也并不在远处的那艘船上。
天哭殿所在的岛屿,是这里最大的一座,十年前就有人在这里建造了一条仿佛玉石方砖铺成的大路,从岛屿的边缘直连到中心大殿。
当他们刚聚集到这条大路两边的时候,方云汉就从湖上的烟雨中显身,自然的踏上了这座岛。
对于像是在夹道迎接的这些天哭殿门人,方云汉视若无睹,而那所有的门人看向他的目光,却渐渐的统一起来。
那些相似的白色斗篷和血泪面具之下,本来或许是身材,性别,年纪,功力深浅都不相同的人们,这个时候,却像是变成了同一个“人”。
这上千个人形的躯体,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像是一个个独立存在的个体,更像是某种奇特生物的一部分。
而千数之人加起来,或许也只是那个奇特生物的冰山一角。
方云汉就在这种审视里面,步调自然,缓急得当的走到了大殿的门口。
“我这张图还没有画好,你等一等我,可以吗?”
果然就像第一邪皇曾经说过的那样,今日的道狂,半点狂意也没有。
他用一种对江湖人来说,简直是显得有礼到多余的友好姿态,摊开左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说道,“我想,你也许可以先在天哭殿里参观一下,消磨一点时间。”
“你来的目的,应该跟天哭殿的地下第九层有关,你可以往下去看一看。”
方云汉走进这座大殿,举目四望,这座空旷的殿堂里面,墙壁之上,悬挂着不知道多少幅红墨描绘而成的人体截面,有一些只是部分肢体的解析。
纯白的纸,朱红的墨,一张张图画,高低错落的重叠着,把墙壁全部都遮挡起来,根本看不到墙体原本的模样了。
带着潮湿气息的风从殿外吹过来的时候,那些没有装裱过的图画,就有一部分被吹得哗啦啦作响,仿佛翻飞的雪片,给整个空荡大殿里,带来比雨水更加清凉的气息。
方云汉的目光从那些图纸上仔细的扫视了一圈之后,说道:“你知道我来的目的,这并不奇怪,但你好像也知道我的立场?”
“我知道很多东西,但就是知道的太多了,所以又知道世上有太多我不知道的。”
道狂像是说了一段绕口令一样,目光依旧停留在面前那幅未完成的图画,说着,“你的身上就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所以,无论你的立场如何,我们两个都会是敌人。”
“从你踏入徐州,不。”
他终于抬头看一下方云汉,眼中饱含着热忱、痛苦与期待,“是从你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开始,这次的较量,就已经注定了。”
话语的尾声,音调往下转,道狂的头也低了下去,继续画图。
“所以,要先去看看这地下的第九层吗,也许今天之后,就没有人能够看见了,那样的话,实在会是一个令人惋惜的未来。”
空旷的大殿后方,响起机关转动的声音。
墙角处的一部分,脱离墙体,向内凹陷形成了一道门户,里面有人走出来,恭敬的侍立在一旁,做出邀请的姿态。
这应该可以算是导游吧,想必这个人,对于天哭殿这地下的九层,都非常了解,精通种种机关的开合,更有可能是一个知无不尽的解说者。
但方云汉只看了他一眼,立在殿外不动,随口说道:“何必这么麻烦。”
他的掌心向下一探。
就在这一个瞬间,与漫天烟雨隐隐相合的心神律动,裹挟着细碎的电光,从这座岛屿的表面,向下深入。
跳跃的电光穿过大约有五米厚度的土石之后,来到了地下的第一层。
那是一个异常阴暗的空间。
许多赤身的天哭殿门人,坐在其中,他们身边都放着装载各种药液的器皿,有些人在一段时间的存想用功之后,便会端起其中一种药液,一饮而尽。
电光从他们的天花板上落下,落入地砖的缝隙,如同一场细腻的光雨,在他们所有人怔愣的目光之中,又向下深入。
地下的第二层,是许多干净的玉石床铺,每一块玉石,都是江湖上千金难求的万载寒玉,每一张床铺上都躺着一个人。
但是他们的身体都出现不同程度的残缺,切口平整,甚至可以说是严谨的遵循着某种格式,在寒气的封冻之下,他们面无表情,但显然还都保持着强大的生机。
第三层,第四层,层层递进,到了第五层的时候,整个地下空间已经替换成了某种钢铁结构。
岛屿下方本身具备的土石体量,已经不足以开凿出一个足够空旷的地方,来存放这些东西。
那是一具具异化的躯体,他们的体表布满粗糙的角质,身体的高度从三米到五米不等,重量的跨度要更加惊人。
或许是从上百公斤到上千公斤的差距。
这些“生物”的体型有的极其丑陋,有的却纤长优美,像是民间传说之中,那些化形不完全的妖魅。
第六层是如同岩浆一样的血池。
第七层是造型古怪的兵器,第八层,是几乎塞满了的一堆堆书籍。
第九层。
这座岛屿的地下第九层,是从内而外完全人工塑造出来的结构,距离湖底,已经没有多远,可以说是位于这整座湖泊最为黑暗的一个地方。
然后,黑暗之中,有电光窜升。
小小的电蛇飞速地攀爬,繁殖,布满这个钢铁结构的表面。
这些光芒看似闪电,其实并非真正的闪电,因为它不会受到周围湖水的导引分散。
那是具备雷霆意境的至纯元气。
从地表到这个位置,其实只是这股元气流转深入的一个瞬间罢了。
当电光包裹了整个第九层之后,地表之上,大殿门前,刚刚探掌的方云汉,紧接着又是一个扭转手腕,翻手向上的动作。
嘎!!!
巨大的金属材质扭曲声,从水中传出来,到了水面上的时候已经是非常深沉且低微。
但是下一刻,水面上就翻起巨浪。
整个天哭殿所在的岛屿,忽然出现了往下一沉的现象。
大浪拍打,巨量的湖水从四面包围过来,涌上岛屿的表面,淹没大片的岩石,沙滩,丛林。
中心大殿之中。
道狂的笔,点在这幅图画的眼眶位置,沾满朱墨的笔毫扭转,留下一个带着旋转纹理的圆形红斑,之后顺应笔法流转的趋势,往上一提。
整幅图画的这个位置,好像是被他的笔给粘住,跟着往上扯了一下。
天哭殿所在的范围,顿时一稳。
湖水从外圈淹没了这座岛屿接近于三分之一的面积,但没有再继续向内。
那些处于外围的天哭殿门人,纷纷从湖水之中纵跃而出,跳回高处,面具之下,他们的眼神依旧是那样统一的暗红,一同注视着水面,没有半点情绪的波动。
惊涛骇浪之中,一座硕大的阴影,从湖面之下,缓缓升起。
那像是一个大如广场的铁箱,四壁和底面上都布满了大量的青苔、水草和螺丝,即使是在刚才迅速上升的过程中,被巨浪拍打冲刷,也没有能够冲的干净。
而在上方的那个面,却光亮银白,几乎像是刚刚被切割下来。
方云汉的手掌缓缓抬到与肩齐平的高度,那个庞大的“铁箱”浮于水上,稳稳不动。
整个天空殿的地下第九层,被他一掌抓切,涉出水面。
道狂也看着那个硕大的铁箱,眼中的神采凝聚了一下,又垂落下去。
“你喜欢这么看,那就这样看吧,里面的东西,应当不会叫你失望的。”
他的图画还有最后的几笔。
方云汉也偏头去看那铁箱。
湖面上的波浪不断的拍打在铁箱的周遭,发出沉闷的巨响。
湖面上已经是这样的动静,水底就更不用说了,刚才第九层被切割断裂,拖出去的时候,湖底被掀起了一股反复八方的浊流。
残余在湖底的元气,以微弱电光的形式,存在于这股浊流之中,渐渐散开。
浊浪翻滚,大量的湖底石块被掀开,淤泥被卷动吸扯掉两三尺深。
极致的浑浊之中,淤泥被卷得多了,也渐渐有白色的东西被一同卷起。
些许电光穿过了淤泥,扫过了贝壳,落在一根森白之上。
这一座岛屿的表面,方云汉的眼睛忽的瞪大,眸光震怒。
咔!
天哭殿内,乍然挥过一道紫色的烈光。
整座大殿被拦腰斩断。
岛屿上其他建筑,凡是高于这个水准的部分,也全都出现焦黑的裂痕,一座座楼顶、殿顶,倾塌倒落。
这座大殿的上半部分,向后翻倒滑落。
整个天空显露出来,细细的雨点,遍布在这一片大湖上空。
道狂提着笔,分毫无损,看着旁边剩下的墙壁,只到他腰间的高度,道:“你不好奇那第九层之中的东西了?”
“那不重要了。”
“哦,那什么才重要?”
“送你,下地狱!!!!”
方云汉怒极,再挥刀。
他之前对这个道狂可能的行事风格,已经做出过一些预测,但毕竟,天哭殿的名声,在江湖上,只是亦正亦邪。
就算是根据于岳这个知情人的说法,那些针对他们的血脉改造,也许是逐步递增,规模还不算大,却没有想到,竟然会看到那样人神共愤的一幕。
浊浪之下,满湖白骨,其中更有许许多多的头骨翻滚着,仅是稚嫩的,拳头大小。
第361章 天哭(3500)
本是蒙蒙细雨,忽然天降雷霆。
几十道紫色的电光,从四面八方的云层上,降落下来,链接到方云汉手里的那把刀上,一同劈了过去。
道狂手中的笔向前一点。
柔软的狼毫触及到了刀尖,充沛无比的电光,聚集成炽烈至极的能量光束,从这支笔的另一端被引导贯射出来,擦着道狂的脸,飞向他身后。
光束射出了这片湖面,落入了与这片湖泊相接的大运河中。
直径三十多米的一片水面,在这条光束贯射进去之后,就泛起大量的水泡。
成百上千条细长的电光在其中游走窜动。
轰然炸起一道粗达三十米左右的水柱。
方云汉暴怒的一刀,居然被道狂以这样的方式化解,手中的毛笔,甚至没有完全损毁。
“啊!”
他接了这一刀之后,恍然大悟,“你是为了湖底的那些骨头,而如此愤怒吧。”
“倒是忘了,五年没干过这些事情,忘了把那些骨头掩得更深一些。”
“今天之后,无名还有朝廷那个,大概都要来杀我了,真是麻烦。”
这个人,完全没有对这件事情的半点悔恨不该的意思,只是好像,对自己忘了处理的更隐蔽一点,而遗憾。
对于这种人,方云汉已经无话可说。
他已经起了真火,全然不会顾及着只用紫雷刀法了,一刀在手,先尽情宣泄体内的力量。
磅礴的刀光挥舞出来,扫了一圈,整个岛屿上的各种建筑物,又整体的矮了一截。
道狂的身影,出现在水面上的那座大铁箱上,他的身影依旧洁净,但到了这个时候,才能够看得出来。
原来这种干净,根本是一种疏离于人情,灭绝了人性悲悯的“空无”。
他身体上的不同部位,所具备的那种吸引别人关注的效果,其实是一种因正常的人所不能理解,所以想要在惊恐的同时,去靠近的黑暗。
就像是面对一无所知的洞窟,越多的人一去无回了,越引人探究。
下一个瞬间,道狂脚下,原属于天哭殿地下第九层的结构,就被一道刀气从中劈成两半。
里面的东西终于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个由上品水晶打磨而成的桶状物,里面存满了不知名的液体,而在液体中,浸泡着单独的器官。
有的是一条脊椎,有的是一根头发,有的是一只手掌,有的是一颗心脏……
那心脏炽烈如火,还在砰砰跳动,手掌屈伸不停,掌心里皮肤褶皱着,忽然张开了一只眼睛。
脊椎如同活着的蟒蛇一样,在不停的游动。
头发静静的存在于那里,但如果眼神足够细致的话,会看到发丝的表面,遍布着无数开合的利嘴。
道狂身跃长空,躲闪着刀光,口中犹自传出一道道声音。
“其实,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经明白了,人体虽然是那样脆弱的存在,但其中包含的奥秘,却是永远研究不尽的。”
“我从前直接无视了他们的生死,摧残着他们的潜力,那是一种最蠢笨的做法。”
“只有让他们都活着,让本该病死的也都活着,才能看到更多的可能。”
他的身影又回到已经被劈开的那第九层结构之间。
半个铁箱子倾斜在水面上,另外半个已经几乎完全沉没。
“所以你看,这些从人的生命之中,创造出来的新生命,拥有多么奇妙的潜力,对武道的修行,更是可以说具备着划时代的价值,你不心动吗?”
紫光暗暗。
一把刀凌空而至,刀口向上,无声无息的从道狂背后穿刺过来。
道狂侧身闪过,在他前方,方云汉的身影,出现在那些水晶之间,接刀抡劈。
半个铁箱炸开,水晶融化成飞散的液滴。
长着眼睛的手掌,会飞的脊椎骨……里面的所有东西,在脱离了液体之后,于空气之中开始尖嚎、逃窜。
但是炽盛的雷火,在水面上暴起,向着半空中一卷,便把它们全部吸入其中,当场焚灭。
这一圈转动如轮的雷火,又往水面下一沉,斜着排开大量的湖水,切开了已经沉入水底的那半个铁箱。
膨胀开来的火焰,把四周的水瞬间变成液态,引发一场剧烈的爆炸,电光也随之将那一半的异常生物毁灭。
急剧的向着天空中冲击的灼热气流一侧,方云汉的步伐在水上一步步踏去,提刀追斩。
相比于他背后那条,直接喷涌到云层之中的扭曲高温气柱。
这个时候的方云汉,行动之间制造出来的动静,异常诡异的,降到了极低的程度。
简直就像是从天上的雷霆,化作了水面的飞蚁。
但是,面对着踏水而动,闪烁斩至的那些纤薄刀光,道狂反而失去了之前讲解不休的从容。
之前方云汉手中那些肆意挥霍的能量,就算是有着斩断山岳,攻破岛屿的力度。
对于道狂而言,也像奔腾的烈马一样,只要在恰当的位置放下一个小小的钉子,就可以轻易的使之崩溃、自毁。
他就像是一个预言者,只需要事事提前一步,做出一些微小的排设,就根本没有伤到自己的可能性。
然而,当烈马变成飞虫之后,预先设下的那些排布,就全然失去了用处。
在察觉到危险的动静之前,轻轻的一叮,就已经可能夺去了预设者的性命。
天上的烟雨依旧。
湖岸边的那些人们,惊骇于远处湖上发生的灾难。
驾舟而去的第一邪皇等人面色凝重。
酒楼的窗前,抛着一锭金子玩得剑岳,忘了伸手去接。
那锭金子落入湖水之中。
湖上的波纹放开,远处的道狂,往这边看了一眼,这一处窗口的三个人便都收入眼底。
上挑之后,又顺势抬高重劈的刀刃,忽被毛笔的顶端一拨。
道狂换了一种握笔的方法,沾满了朱墨的狼毫,藏在掌心之中,修长的笔杆,仿佛成了一柄短剑。
方云汉进,他就退,刀来,剑就迎。
他们两个顷刻之间在这座烟雨密布的湖面上,不知舞去了多长的距离。
刀剑挥舞过的轨迹,更是一定会比这段距离,还长上数倍。
但是方云汉的每一刀,都被清清楚楚、轻轻巧巧的接了下来。
以至于他这样暴烈的杀气,竟然在旁观者的眼中,被演绎成了舞蹈似的。
凭着升华天刀的境界,方云汉的刀法,大气处可以一举泰山,细微处可以明断秋毫。
现在的这个状态下,道狂是绝不可能再像刚开始的时候,以一些卸力引导的技巧,使刀劲自毁,刀气击空。
那是一种更深层的防御和转化。
叮!
刀与笔相接。
方云汉真切的观察到了。
在那一下碰撞之中,他的刀上宣泄出去的元气,甚至包括刀本身的动能,都被从虚无缥缈的形态,转化成了真实存在的物质。
本来惊天动地的能量,变成了真正的物质之后,就是那么几许飞雪一样的渺小晶体。
混入烟雨,迸射无踪。
‘能量和物质的转化,好像是……’
“元天剑诀!”
剑岳啪的一掌拍在窗台上,双眉几乎是气的竖了起来,“老子呸他一脸,这人之前身上一点剑意都没有,怎么突然就能使出老子的绝招?!”
小船上,第一邪皇道:“天哭经。”
天哭经的起源,据说是造字圣人仓颉老祖创造的第一个字。
在这个字写出来的时候,就道尽了世上的一切秘密,天雨血,鬼夜哭。
就算是仓颉老祖自己,都在那一刻,因为知道了太多,而心生恐惧。
后人或许未必能如仓颉本人一样,达到开创者的境界,但是,只要能够掌握《天哭经》,理清其中的脉络,据说也能深入一种神奇莫测的层面。
那个时候,执经者,只要见到了,就会理解,只要理解了,就能重现。
岸边,雪缘道:“不管天哭殿主到底能够通晓多少秘密,哪怕只是能够施展这一路元天剑诀,岂不是就已经利于不败之地?”
步惊云摇头:“不,元天剑诀的缺陷就在于,那终究只是剑法。”
只要是剑法,就会有破绽。
如果能够攻入破绽的话,那么,剑法根本阻拦不到,接触不了,自然,也无法将攻击力,转化成物质。
在他们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方云汉已经比他们先想到。
并已经付诸实施。
更已经成功。
到了如今,方云汉见识过的神功秘诀,早就已经是数不胜数。
假若是单比招式的复杂,他可以让自己的招式,复杂到超越此世一切招法的范例。
只是一套元天剑诀,又要怎么抵挡?
紫色的雷光,夹杂着白色的焰尾回旋。
笔杆被回旋的刀背磕断,无尘的道狂,胸前添了一道斜着的裂隙。
虽有伤,却无血。
道狂眼中的痛苦,在这一刻不知增长了多少倍,但却并不是因为受伤。
他的心中在癫狂的念着。
“又出现了,又出现了,又是我不理解的东西。”
“这个人难道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吗?或者他用的武功,不是这个世界上的武功?”
“天啊,你让我知道这么多,又让我知道不知道的更多,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所有呢?!”
从狂妄到不狂,从杀人到不杀,从万千杂念到一心痴迷。
“我要改变多少次,才能是最快的,通往知者的途径?”
除了他自己以外,不会有人知道。
在方云汉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刹那,他就已经看到了那一刻的未来……
也即是,这一刻的场景。
未来是没有定数的,那个时候,如果他召回自己的护法,未来就会走向其他的路线。
其中有几条路线,道狂甚至可以让方云汉成为他的好友。
同样具备求知热情的两人,只要隐藏一些东西,是很容易变成同道的。
然后,这个同道,会给他带来很多的收获。
但是,道狂厌烦了。
他能够看到很多种未来,但是看到的每一种未来,都只有片段,他无法知道,在这些片段过后又会发生什么。
这样,太无聊了。
于是,他选择了这种未来。
在这一条走向未来的发展路线里面,他所看到的片段是最短的,也意味着,他可以更快的去看看片段之后的未知。
“而那个片段,截止此刻。”
道狂眼中的痛苦,攀升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停顿了。
十年以来,他终于……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放松。
仍在怒焰之中的方云汉看到,他的对手神态莫名的变化了。
“云汉。”
那罪该万死的邪魔,开始笑,“你见过,没有未来的道狂吗?”
第362章 龙乘大河,道狂之死(4500)
徐州的这座湖泊,连接着大运河。
这是一条始建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大河,那个时候,各国之间开挖运河,基本都是为了军事上的行动,比如吴王夫差就曾经令人凿沟放水,运送军队去北伐齐国。
而在后来,到了隋朝年间的时候,不计国力人力,贯通南北运河,便使得这条大河,成为了繁荣的象征。
因为天哭殿坐落于此,所以,往日这附近,上下六十里的一段河道,要想通行的话,也是要向天哭殿缴上一笔不菲的费用。
今日的烟雨之中,上游便有几艘大船停泊靠岸,准备休整一番,待缴纳费用之后,到了放晴的时候再上路。
夹板上捧着一些干果点心闲聊的水手,却忽然惊叫起来。
周围的人们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扭头看去。
下一刻,无比嘈杂的声音,便从这块地方传开。
不只是这一处,方圆数十里内的人们,不管原本是在做什么,这个时候只要往河面上看过去,几乎都能看到那样的一幕。
有硕大的阴影破水而出,迎着风雨,在大运河上,展开双翅,排除一道道滔天大浪,盘旋飞天。
那是龙。
但与民间祭拜的形象之中,最常见的那种蛟龙、长龙不同。
这头龙,即使是隔着几十里的距离,也能够让人感受到一种,原始荒莽的狰狞气息,倒是更有些近似于古老传说之中的应龙。
它的整体,原本应该就是一头暴龙的形象,后足发达,前爪萎缩,长尾有力,獠牙交错。
但是它的头上,却被催生出近似于鹿角的形状,两角之间,时不时都有电光闪烁,脊背上生长出巨大的骨刺,大约是顺着脊椎的线条,从头部一直延伸到尾端,电光就先从这些骨刺之间传导下去。
然后又变成较细一层的电流,顺着鳞片的缝隙,蔓延到全身。
最引人注意的,还有那一对如同大帆张开的肉翼。
这双翅膀扇动起来的时候,磅礴的气流在周边卷动着,漫天的细雨和一部分的河水都被刮起来,化作大片的冰霜,铺散开来。
这个世界的四大奇兽之中,神龙原本是没有翅膀的,这是十年以来,道狂在水下驯养,把龙血和人体的血脉开发取得的成果,又反馈到这头龙的身上,才养成了今日的形态。
披电而行,浴雪冲天,仿佛是一副古老的神话图景,在今日的大运河上重现。
悠长的龙吼声,在云层之中穿梭着,直传到百里之外,无论是荒无人烟的山林之中,还是繁华城镇里,都沉浸在龙吟的余韵之下。
小山一样大小的龙影,从高空中俯冲下来,龙的血齿张开,口中闪烁起岩浆的光泽。
冰雪、闪电、烈焰、雨水、风浪。
有那么一个瞬间,几乎可以说,像是整个荒凉野蛮的天地缩影,都被这头神龙裹挟着,对着方云汉撞了下去。
令整个城市悚然的巨响,在这片湖面上传开。
一湖之水,甚至像是在这个时候,已全部向四面排开,逆卷上天。
小船之上,第一邪皇蓦然低吼,宝刀出鞘,佛的金色光辉在他双眼之中盛满,魔的凶残血腥,从他的刀刃上疯狂的扩张。
黑白交替一闪,向着他们这个方向拍过来的滔天巨浪大潮,横向来看,足足有五六里长的一段,被凝结成了充满魔意的黑色寒冰。
但是在后方湖水的剧烈起伏冲击之下,这些冰块,也很快崩裂、碎解。
小船的竹编顶棚上,一件披风甩动,步惊云双足分立,一双眼沉静的看着那一座座崩解的寒冰、比参天大楼还要高的巨浪。
第一邪皇再次挥刀,步惊云双掌向上一举。
足足可以吞没大半个湖面的云气,就从这艘小船上成千上万倍的膨胀、扩张开来。
碎裂的冰,浑浊的浪,都被云气盖过,云气之中,又有刀光频闪。
本来会直接淹没大半个城池的水灾,在他们两个携手之下,被牢牢的封住,不能登岸。
徐州城中,有很多人仅仅是在那里看着,根本体会不到,这其中到底蕴含着多么可怕的凶险,因为灾难的力量已经被倒下,他们所能看到的,只有令人惊叹的壮阔奇景。
岸边聚集的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在逐渐的增多。
云气覆盖的那片区域,如同临时立起的一段长城,横亘在他们视野中。
所有人摩肩接踵,仰头眺望,也只能从这片云气上方时不时飘过来的一些大雪片,揣测着另一端的场景。
白衣的道狂,逆行在这片人潮之中,放声歌吟,一步步闪烁着,走向城市的远处。
他走到徐州交通的枢纽,几条大路、水域汇集的地方,脱下一身白袍,凝成了一条布棍,又像是一支大笔。
沾着微雨之中的泥浆,开始在地面上挥涂。
无论是昏黄的泥浆,还是无色的雨水,在被这支“大笔”沾过去之后,都会自然而然的转变成朱红的色泽。
无情绝性,而至纯至烈的元气,在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涂抹之中,蔓延开来。
淡淡的红,飘过那些看热闹的人群,飘过另一个方向上的酒楼食肆,飘过那些寻常百姓屋门前,飘过了整座城市。
这一座徐州城中,人情百态,一切的动作都在这些淡淡的红飘过之时,相应的放缓了一些。
“楚山以为城,泗水以为池。我诗无杰句,万景骄莫随。”
“夫子独何妙,雨雹散雷椎。”
“雄辞杂今古,中有屈宋姿,南山多磬石,清滑如流脂。”
“朱蜡为摹刻,细妙分毫厘,佳处未易识,当有来者知……”
轰!!!!
巨龙的躯体超过了云气的高度,恍如惶惶天威的紫色光柱,拔地而起,冲霄而上,硬顶着这头龙,越升越高。
龙的嘶吼声连连传出,却也越来越遥远。
飞速旋转的刀刃,破空而去,雷电和磁场的作用,加持在这把刀上,使得这一刀的速度,几乎突破了空间的限制,瞬间就杀到了道狂身前。
但道狂手中的大笔,只是舒展而缓慢的一抽,雷刀的速度在这个刹那不知道降低了多少,被大笔拨转着,甩向另一个方向。
飞速移动的刀柄,却落入一只手中。
方云汉握刀一绞。
道狂的那支笔,不过是用他身上的长袍拧结而成,就算是灌注了真力,也比不上这柄绝世神刀的锋刃。
当场就被翻转的刀身绞得破破烂烂,碎布飞散于半空之中,又在瞬息之间,尽成灰烬。
道狂的身子退了一步,脚尖在地上又划出了一道红痕。
说起来也很奇怪,方云汉降落的时候,他的身体高速移动带来的狂风和散失的雷火之力,把四周的地形毁得面目全非,可以说是刮地三尺。
但是之前被道狂划出来的那些痕迹,都整洁如故,半点也不曾散乱、模糊、淡化。
就在这最后一笔用足尖添上去之后。
方云汉的精神,竟然出现些微的失序,恍然里好像意识到了,在这一步之间,产生了某种天翻覆地的变化。
犹如巨大的神灵在这一刻苏醒,重新把握了这天地风雨,雷霆火焰的权能。
只剩下一半长度的布笔,在道狂手中持如剑。
一剑递去,抵住了刀口,更将雷刀缓缓推回。
刀身从极致的稳定,到微微的颤抖。
握刀的手上,一根根细长的浅青筋脉,从苍白的皮肤之下凸显出来,无论方云汉在这一刻,往刀上灌注了多少力量,似乎都无法阻止迎面而来的镇压。
道狂身上,这个时候散发着与方云汉相似的气息。
实在是极端相似,仿佛也是达到了深层的练虚境界。
仅有很少的不同。
练虚是驾驭天地自然的力量,而这一刻的道狂,驾驭的却不仅是无情自然,更有世间最厚重,最可以被称为奇迹的——人文。
这城中的习武之人、披甲执戈之辈是心,士人为肝,农夫是脾,商人是肺,各行各业里面做工的是肾。
那云龙山是枕骨,湖泊是肠胃,九朝帝王气,千古龙飞地为髓,条条大路为经脉,乌宅楼堂为穴位。
水天交接,城池荒野边缘处,是皮囊。
整个徐州,在道狂的,成为了一个不分彼此的整体,成为了一个醉卧大地,枕山跷河的“人”。
道狂在地面上画出来的这些图案,这个时候看上去,便形成了一个大脑的形状。
他是这脑宫之中的主宰,是这个“人体”的神,是这个“躯干”的王。
九朝帝王都的人文天运,比自然之力更高深莫测不知几许的力量,被他牵动,压向方云汉。
“云龙山下试春衣,放鹤亭前送落晖。一色杏花三十里,新郎君去马如飞。”
道狂的力量稳定的向前推进,天命运数越来越多的聚集过来,他发出笑声。
“云汉,其实这一招是你我共创。天哭为宗,练虚为辅。那本来不该是这一条线上的未来,可惜现在的你,还不知天哭啊!”
在他说出练虚两个字的时候,方云汉的眼神略偏了一下,有细微的疑惑。
但也就仅止于此。
此时此刻的方云汉,根本懒得顺着这个问题思索下去。
从看到满湖白骨,听到了婴儿残存心念的哭啼,他便放任沸腾的情绪,不断混入他的心神律动之中。
“你说未来,那你知不知道,完整的我,有几种方法杀你?!!!”
他右手持刀,左手向侧面一挥,大地之下深沉的脉络,因之被拂动。
泰山,嵩山,华山,衡山,恒山,神州大地,华夏五岳。
自古以来极其崇高的山脉之灵,被练虚的律动触及,被先天乾坤的秘义教化,慷慨的向着此刻的方云汉,送来属于它们的力量。
玄天喻道,地字印,五岳真灵!
承载着山岳之气的左掌,拍在刀背之上,被反压回来的雷刀,顿时向前推进一段。
方云汉顺势侧身向前,右手刀压着布笔,向另一侧摆开,左掌拍去,正对着空门大开的道狂前胸。
五岳之气在方云汉的手掌上,并没有呈现山岳虚形,还没有到能够像当日如得神授的佘赛花那样,五岳如微尘,尽在一掌中,圆满无漏的程度。
但这只是持续时间的不同,论及瞬间的破坏,方云汉此刻的一掌,已经推升到了巅峰。
就算是大天妖重新以全盛的姿态站在他面前,恐怕也要被他一掌拍死,连元神都在顷刻之间打得粉碎。
道狂眼中闪出新奇的光,他的心情,这个时候像是被割裂开来,一边,向着更加痛苦的深渊滑落,一边,又开始滋生振奋的情绪。
他右臂一横,迎上了方云汉这一掌。
这一臂横护的动作,本来只是平平无奇,但是在此刻,全数被牵引的徐州人文天数护佑之下,竟然生出一种天崩地裂,我自岿然不动的神主之气。
“仰看白云天茫茫,歌声落谷秋风长。路人举首东南望,拍手大笑使君……”
“你也配念徐州诗!”
方云汉化掌为抓,山岳崩裂,火焰喷发,右手的刀抛上高空,双掌交移,索拿裂扯。
道狂手中的布笔被震碎,双臂被荡开,胸腹之间须臾间被连击三次。
这种情况之下,他竟然还能重整守势,运功挥臂封护,徐州的几千年气数,就是他最有力的武器,缠绕在双臂之间,硬拼数次,又将方云汉硬生生震退开来,退出地上的红痕脑宫图之外。
道狂神志激荡,双手一抬,如同拥抱长空。
那存在于历史,存在于人心,存在于时光之中的博大气流,再度被这个醉卧大地,以城为身的巨人摄取。
却看见方云汉一掌高举,五指弯曲向后一拉,仿佛要把一个什么东西,从极深的空处给抽取出来。
道狂只觉胸腔一胀,接着,七窍之中同时喷出火光,整个人都被一团从内而外膨胀开来的白色烈焰,焚烧起来。
本来又要酝酿出来的一句歌吟,硬生生被这样的烈焰给打断,圣火的力量,充塞着他体内的每一个部位,燃烧的声音断绝了无情的风雅。
方云汉再度近身,燃烧的人挥掌回击。
擒拿,刀法,剑招,拳功,掌力,数次闪电般的对决,道狂终被击退一步。
退了这一步的时候,道狂已经意识到了这场战斗的结果。
他来不及再做出任何可以扭转局势的动作,但是心中的念头,就像是落在湖面上的雪一样,生生灭灭不知多少。
方云汉一脚跺下,地下的整个朱红图案,霎时粉碎,土石崩泻向下,轰出一个沉降十丈有余的坑洞。
天上的刀带着雷霆落下,方云汉提刀飞纵。
道狂眼中只余下那一道身影,脑海里再一次有无穷叠生的未来,延展向后,又归于黑暗。
得到天哭之后,史无前例的轻松,使他神色之中一怔。
紫色的雷光横向斩过,白色的火焰绽放出一朵绚丽的花,不复人形。
散碎的电流、火光,在最后的一个刹那,被残余的意志扭曲起来,形成如真如幻的道狂轮廓,向某个方向一指。
“天哭经,在云龙山。”
灭绝灵魂的刀锋,没有半分的犹豫,再度回斩。
虚幻的面庞被撕开,脸上的表情变得奇异怪诞,不知是笑,还是不甘,也许他自己都不能解答。
这个世上有长生之人的存在,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经历,会比他十年里面看到过的更多。
“天哭经,在云龙……山……”
无名!
无名!!
无名!!!
终于有一个,你不再无敌的未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