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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温茶米酒     万界武侠扮演者txt下载     万界武侠扮演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49章 所主之计必有惊澜(5300)

    东西一百零七门,参差高塔九十座。

    这就是金原公国的王城,给人最显著的一种印象。

    这一百零七门,其中有二十四座,是昔年建都之时留下来的旧门户,其他门户,全部都是他们这一代的大公高空青上位之后,南征北战,为了夸耀功绩,宣扬武力而特意建造的。

    不过,从去年开始,这一百零七座门户下,都各自建起红莲神像,使得王城之中,三十九万居民,十万守卫军卒,一日三次的叩拜。

    大齐皇都那边的时间,已经走到下午,而这片土地上,太阳才刚刚升起不久,正是晨间拜神之礼刚开始的时候。

    风吹休此时就在金原王宫东南侧的高塔之上。

    封存着他的冰棺,已经破碎了一半,使得他的上半身,得以展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在金原公国的君臣百姓看来,这位红莲之主、万寿天神的最高眷属,容貌完美的果然不像是人间的造物。

    但是,那并不是一种会让人感觉阴柔的美。

    他的气质带着一种清冽的锋锐,第一眼会觉得美,第二眼就会觉得凛然。

    看得多了,就会觉得,他的容貌气质,更像是万丈悬崖之上、绝美雪莲之间,一处薄霜覆盖的陷阱。

    一失足之后,就是万丈的神秘未知,深邃凶险。

    每多看一次,都会让人觉得提心吊胆,心肺大脑里,陡然就起了一股凉意,战战兢兢,不敢轻忽。

    没什么人敢看他,但他正很有兴致的仔细打量着这些人。

    “收集信念化为己用的法门,魔宗虽然也有类似的,但却只是落在六脉之外,遗弃在故纸堆里的东西。”

    “祖师可是一直站在开拓修行的最前方,什么时候要回头去拾起旧物了呢?”

    灰蓝色长发垂护之下,是一张非常年轻的面孔,带着悠闲的情调。

    风吹休下半身还陷在那古怪的冰块之中,他却索性把这半身的冰封当做座椅。

    那些布满裂痕的冰块之间,有玄妙、博大的花纹,载沉载浮,仿佛是有着自己的生命,要在这些破裂的冰块之间,重新接续,再度生长,形成最完整的图案。

    但是,这些浮动的花纹,又每每会被风吹休上半身溢散出来的灰蓝光芒牵绊着,一同起舞。

    使其无法按照原本的顺序生长,反而越来越偏移、细碎。

    封印魔宗之人的冰棺,跟封存其他人的冰棺,是两种类型。

    共通点,是都能使时间停住了一样,保存冰棺内部之人的生机,但是魔宗以外的人,若在冰棺之中有了清醒的征兆,在他们自我意识醒来的一刻,冰棺就会自行瓦解。

    融化的时候,甚至会比普通的冰块更快。

    而魔宗的人,即使清醒过来,冰棺也还会维持原形,甚至更多了一种禁锢、停滞的作用,需要外部力量的干涉,才能更快解封。

    封印婴变神君他们的冰棺,都属于后者。

    而风吹休的冰棺,却是第三种。

    这具冰棺,几乎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封印,根本没有检测内部之人是否清醒的机制,如果有外部力量尝试干涉这具冰棺的话,还会受到不分敌我、不分正邪,极其剧烈的反击。

    冰块中缔结的花纹,甚至可以自行吸收天地之气,不断壮大,反击、封锁的效率,几乎不弱于一个活着的天地之桥高手。

    “梦境倒还不算什么,但能造出这种冰块,你们果然是超越了那道极限。”

    “唉,可惜这种神像信念法门,看来只是为了协助祖师破封,稍微做了一些改良,当初,应该不是依靠这条路迈入更高层次的……”

    看完了晨间的拜神之礼,风吹休发出一声轻叹。

    后方,独臂的高择言急匆匆的走来。

    这个金原公国的水师大都督,对比当初率军东渡的时候,那样的意气风发,现在就显得沉默寡言了许多,仔细看的话,总会觉得他脸上存着一丝木然。

    说话的声音,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注重节奏,方便调动下属的情绪,而是直来直去,如同一潭死水。

    “教主,各地有消息汇总过来。国内各城树立的红莲神像,全部都在最近几天,不翼而飞。”

    “边境那些刚被打下来的城市中,立下的祭坛、神像,更是连祭坛一起被拔走了。”

    “长兄对此非常焦急,让我来问一问教主,知不知道这会是谁人所为?那个人接下来会不会有更多的动作?”

    风吹休听罢,沉吟了一下,道:“浮云刚破封,就去了你们的边境,陌儿说到海边去找地方养伤,他们两个现在还在吗?”

    高择言一愣,道:“他们两位的行踪,下面的普通士兵恐怕把握不住。”

    “浮云若要离开,一定会找你们当地的驻军统领,好好道个别。陌儿若是走了,那附近的人,最近应该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风吹休脸上有一点浅笑,看着高择言的时候,也是完全平等对谈的样子,没有红莲神像那种无上尊贵的姿态,甚至比一般的君王还要平易近人。

    “你们不是已掌握了几种以金玉为材、远程通讯的术法吗?去问一问吧。”

    高择言连忙低头,转身下去,片刻之后又上塔来,回报道:“浮云道长昨天晚上确实有去道别。陌天女所在的那座城市,大约也是昨晚开始,众人都能安然入睡了。”

    “昨晚啊,那看来他们已经追着那个作乱的人离开了,或许已经到了这片大海的另一边吧。”

    风吹休眺望东侧的城池,在这个位置,以他的眼力,甚至能够隐约望见远处的海岸,“渡海而来,走遍你们一国全境,偏偏避开这座城池,呵,看来是北堂祭圣所为。”

    “这老家伙向来都是唯恐天下不乱,但却总把握着那么一点似有若无的分寸,所以闹了那么多年,都还没有直接加入我们魔宗。”

    他话语之中,竟然还有几分遗憾的意思,“总之,浮云他们两个既然追上去了,你们不必担心北堂接下来还有什么大动作了。”

    话音未落,风吹休的袖子里面,忽然传出一点细微的声响。

    啪啦!

    如同湿润清嫩的一把茅草崩断的声音。

    风吹休从袖中掏出一块翠绿色的木牌,只见这一块圆形令牌上,已经布满崩裂的痕迹,而木牌的边缘,更有白色的火苗蹿升起来,舔舐着空气。

    高塔之上的温度,正在飞快的上升。

    “怎么这么快就露馅了?”

    风吹休有些意外,双手一合,木牌上的火光,就被那双看似平常的手掌按灭。

    等到上面的一只手掌拿开的时候,木牌之上的纹路已经呈现出焦黑的色泽。

    但是,高择言看了一眼,却隐约觉得,那些裂纹不像是正常木头开裂的痕迹,倒像是一幅广阔的地图。

    风吹休细细的看了一会儿那块木牌,屈指敲了敲腰间的冰块,道:“打个商量吧,你让我把我的袍子抽出来,我就让你多封两天,怎么样?”

    他似乎是在跟冰块对话,而这些冰块,竟然也有所反应,不过却是花纹扩张的动作更加剧烈了。

    “怎么能这么死板呢?”

    风吹休有些苦恼的模样,把木牌递给一旁的高择言,双手合了一下,掌心之中蕴生出一片,像是在雪山里面仰望星空那样的璀璨光芒。

    他那十根没有血色,但很有光泽的手指,拘着这一片光,往下一按。

    咚!

    隐隐约约,如同大鼓震响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金原王城。

    破裂的冰块松散了一分,风吹休左手往背后一揽长袍,身上那件天蓝色长袍的下摆,就被从下半身的冰封之中抽了出来。

    高塔之上,七杀教主解衣抛出。

    ………………

    同一时刻。

    大齐皇都之外不远的地方。

    成千上万的红莲神像从高空中坠落下来。

    这些神像,有的仅仅是三四米高,重约千斤,有的,却高达十几米,重逾万斤。

    那蓝汪汪的水晶环,就算是在变大之后,也不过是三尺的直径,却能够将这些大大小小的神像,源源不断的抛射出来。

    那是星斗教的镇教之宝,九天远星缩拿环。

    这件宝物,最大的功效就是在持有者的推动之下,能够将光环套中的东西,任意变大变小。

    也只有这样的一件宝物,才能够在一夜之间,轻而易举的搬运上万神像,过海而来。

    连成一片的轰鸣声,和此起彼伏的一团团烟尘,在皇都之外炸开。

    这里原有的树林,被这些神像给打的粉碎,连绵的烟尘,甚至升腾着,超过了城墙的高度。

    大齐皇都之中,一大半的人,都能看到这昏黄的烟雾腾起。

    靠近西侧城墙的那片坊市中,数万名百姓,更是能隐约捕捉到神像坠落的影子。

    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从这种震撼、惊诧的情绪之中回过神来,向更远的地方退避,一种新的情绪,就突然占据了他们的心灵。

    西侧几座坊市,几万民众包括城墙上的守军,都下意识的做了一个捂胸的动作。

    他们的呼吸变得有些艰难,口鼻之间,不由自主地喘着粗气,脸上的肌肉有一种张扬的变形,像是陷入极端的愤怒之中。

    怒火起起伏伏,灼烧他们的心胸,往日里一些已经被遗忘,甚或根本不会去在意的过结,这时候都被他们回忆起来。

    同僚玩笑时,一些带着侮辱性的词汇。

    街坊邻居,因为泼水过界之类鸡毛蒜皮的争吵。

    商铺的掌柜,因为伙计手脚不利落,而语气严厉的几句呵斥。

    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到了此时,突然都成了不能忍受的深仇大恨。

    这片区域内的人们东张西望,转头看向身边之人的眼神,渐渐都变得凶恶起来。

    当啷!

    城头上,不知是哪一个士兵最先失控,没有拿稳手上的长枪,枪头撞在箭垛的砖石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这个声音过后,大齐皇都西部的坊市,分布在街道,楼宇,屋宅之间的人群,像是潮水一样掀动起来。

    他们凶残的扑击着身边的人,完全无视身份、体格的差异,奋尽一切,去扭打、撕咬。

    沸反盈天,喧嚷喊叫的声音,远远的传到城墙之外,而这个时候,城外的烟尘,渐渐淡了一些,可以看到,满山遍野,都是变了形的神像。

    一年的时间,以西大陆霸主金原公国的国力,遍布全国的强制法令,万万子民的叩拜信念,早已经把这些神像,都化作了近似于法器的东西。

    此刻,上万件法器同时受到摧残,大多都在撞击地面的时候,发生了巨大的变形,有一些干脆陷入地下,成了一团全然看不出原貌的废铁。

    所有神像内里蕴含的特殊灵气,便一股脑的被宣泄出来。

    北堂祭圣压根没有对着皇都动手,但仅仅是这一片灵气的波及,就引起了此刻,整个皇都之中的兵力,都难以压制的骚动。

    空中的蓝色水晶环,打着旋儿缩小,最后套在了北堂祭圣的手腕上。

    他降落在城头,看了一眼城中,嘀咕道:“不愧是魔宗新搞出来的,比本王想的还要凶残。嗯,差不多了。”

    北堂祭圣再度出手,一片明晃晃的蓝色光晕,从城墙上升腾起来,左右震荡一番,从城外倾泻而来的恶性灵气,便全被阻隔。

    城中的人不再被持续影响,心头的火气也略微降下一些,但是他们已经动起手来,打的见了血,总有人依依不饶,又激起反抗。

    数万百姓,虽然大多停下的动作,却还有部分陷入死斗。

    当!!!!

    天空之中,凝成一座座金光大钟,接连撞响。

    即使不想停手的人,也被钟声震慑身心,头脑空白似的停下了动作。

    无题小和尚飞落城头,嫩白孩童的脸上,难得带了一片满盛的怒容:“太岁真王,你过分了!”

    “哦?魔宗已经在西大陆营造了一片老巢,本王主动出手,收了他们所有的神像,至少都能让他们的计划,拖慢大半的进程。”

    北堂祭圣满不在乎的指了指城外,说道,“这些残渣,还能用来让你们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摸到那个红莲梦境的一些底细。本王难道不算是又为正道立下一件大功?”

    “至于城中这些人,不过是个失误,本王也已挽救。”

    “失误?”

    无题小和尚怒极反笑。

    凭北堂祭圣的修为,又怎么会感受不到红莲神像之中的那些灵气,又怎么会想不到神像损毁,恶性灵气外泄的后果?

    甚至这些神像坠落的距离,会对皇都造成的影响,恐怕都早已被他算好了。

    他这样做,显然是以打击魔宗的名义,顺便故意展现自己能够对大齐这边造成的伤害,绝对是一种威胁。

    但这种有限度的威胁,总是出于利益的需求。

    无题和尚一时间还想不通,这北堂祭圣是又看上了这片大陆的什么东西?

    “你……”

    无题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西方的天穹之间,传来一阵如泣如诉的笛声。

    昏暗的云,从天际翻卷而来,掠过整个招贤馆园林的上空,直到把皇都的日光也完全遮挡。

    很快,云中降下笼罩四野的水汽,阴雨绵绵。

    城墙上的人向西看去,那些雨滴,就像是挂在西边天地间的一张张珠帘。

    一阵笛声,引得天象变化,雨落山野。

    阴幽的氛围,笼罩西侧群山,那些林影、山涧之间,莫名多出了引人深思的细碎声响。

    昏昏沉沉的大自然中,好像每个一眼不能看穿的地方,都有阴魂飘荡。

    北堂祭圣毫无形象地往这城上一坐,抖着手腕上的水晶环,道:“魔宗的人,着实看重这些神像,浮云与陌天女一路追来,本王不胜疲倦,只有靠大师你们应付了。”

    满山园林之中。

    符离圣女、谢非吾、岳天恩三人,刚刚击溃木龙。

    忽然一阵阴暗的雨滴,吹落在那些长而虬劲的木头根须之上。

    那破山而出的几条硕大木龙,就像是落入沸水间的一堆脏雪。

    棕褐色的木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的融化。

    棕褐的水汽升腾,与天上降落的阴雨纠缠在一处。

    岳天恩脚下陡然一空,散乱的山石塌陷成一个硕大的洞窟,将他吞入其中。

    周围的水汽急涌而去,在洞窟之中,聚集起千百种幽灵嚎叫似的声响,与狂暴轰击产生的巨响,分庭抗礼。

    符离圣女手中的道门法铃,改变了一种握持的方法,如持短刀,在满天阴暗水汽之间一挥。

    她这一挥之后,周围的景物好像没有半点变化,但又好像有什么朦胧的东西被揭开。

    少女身前不远处,突然多出一个人来。

    “阿离!”

    横笛唇间的幽怨女子,美目迷离,长睫轻颤着看来,“好久不见。”

    谢非吾破雨狂奔,身影飞驰,冲向湖边。

    虽然惊变迭起,但这个时候,反而更要竭尽全力,杀死婴变神君。

    但就在他抵达的那一刻。

    满湖之水,轰然飞出五道水龙卷,直冲长空。

    威势之庞然,几乎要把整个湖中的水给吸干。

    然而,这五道龙卷刚升到大约百米的高度,一卷黑白太极图扩张,一举将其全部斩断。

    方云汉从天上崩裂的大浪之间飞落,沉着眉眼看去。

    有荆棘挽发的落拓道人,站在一片被抽干水的湖底。

    婴变神君在他身后咳出一口又一口如火的血来。

    那些血液还没来得及落地,就会燃起一朵白色的火焰,凭空消失。

    浮云道人唉声叹气:“老兄,原本说留到关键时刻吓他们玩儿,可你怎么这么快就暴露了,还被打的这么惨?”

    谢非吾心气跌落了一截,暗想:罢了,还是失败了,想想今天怎么击退他们吧。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方云汉。

    方云汉正回头看皇都那边。

    “好像每次是我主持的计划,就没有一个,能按部就班走到尾声的。”

    他咽在嗓子里暗骂了一声,嘎嘣着指节,握起拳头来。

    “算了!那就还是让拳头来帮我思考吧!”

第350章 杀人

    就在方云汉再度向着湖中的婴变神君兴起杀意的一刻。

    浮云道人意味不明的“哎”了一声,手腕一震,掌心里的五颗明珠便飞了出来。

    这五颗珠子,原本堪称是浑圆无瑕,但是刚一飞出来,那无比圆润的表面,就立刻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千千万万个棱角,从五颗珠子的外表上凸显出来,就好像这些珠子,本质上是由数不尽的钢针,攒扎在一处,才形成的这种球体。

    而在下一瞬间,这些“钢针”就又变成了“刀尖”,“刀尖”就又变成了“刀刃”。

    五个小小的珠子里面,喷出了成千上万条刀气,如同一片比整个湖面还要宽阔的洪流,席卷而来。

    练刀气如灵珠,运灵珠如万刀。

    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无穷无尽的锋芒之气,把本来被抽上半空的那些湖水,全部斩碎。

    每一片刀气的光滑表面,都能够映照出许多破碎变形的水滴。

    而因为刀气携带的冲击力太大,这些水滴往往在被斩断之后,又会依附在刀气之上,向着同一个方向冲刷过去。

    谢非吾的瞳孔一缩,眼中映照出来是白茫茫的一片,刀气和水滴完全不分彼此,水也是刀,刀也是水。

    一就是成千上万,成千上万也如一。

    如果把视野拉到足够高的程度,俯瞰这个场景的话,就会感觉,好像是浮云道人一挥手,倾尽一湖之水,化作一刀去杀人。

    “呼哈……”

    非常奇妙,在这样如同江潮般宏大而迅猛的一击面前,谢非吾耳边,居然完整的传来了一道长长的呼气声。

    正常来说,人如果憋足了一口气往外吐的话,应该是一开始非常迅猛,而后面就会急剧衰弱。

    但是这个吐气的声音,就截然相反,一开始还只是正常人的范畴,很快就像是可以吹破纸窗的大风声。

    刹那之间,又提升到了可以掀飞屋顶的那种剧烈风响。

    等到谢非吾一个眨眼的动作做完,偏移眼神,去看那个吐气之人的时候。

    呼气的声音,已经像是要超出“风”这个认知。

    那是天地大气在咆哮!

    漂浮于空中的每一寸水气,天上落下来的每一点阴暗雨水,近地面的尘埃,地上的土壤、碎石、小草,全部都在震荡、轰鸣。

    血红色的纯净光彩,在这种震荡呼啸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扩张开来。

    周围的一切都被这股血色的狂风卷起,撞上了前面那道迷迷茫茫的刀气洪流。

    这是天山派北冥神功的最高境界,也是浑天宝鉴的第九层,血苍穹。

    方云汉把浑天宝鉴第九层的精髓,就在这一口长长的吐气之中,阐述的淋漓尽致。

    他这一口气,吐尽了北冥神功最高境界的绝代风华。

    他这一口气,吹退了这一座人工开凿的小湖泊之中,原本所有的湖水。

    弥漫在那些刀气之间的水滴,全部被吹得倒卷回去,形成了一场更大的暴雨。

    而那些密密麻麻的刀光,也被这股血色的狂风,吹得凝滞在半空之中,慢的像蜗牛一样,在缓缓的移动。

    浮云道人在这一片刀光的后方,再度挥手。

    他的右手五根手指自然的微微弯曲,做了一个斜斩的动作。

    但在这个动作里面,却赋予无比灵动的意味,于是,每一条刀光都开始跳跃起来。

    每一条刀气,都像是在从血色的粘稠沼泽之中向上方跃迁,要飞跃到空气之中,夺得自在的一个空间。

    鱼跃大海,万物天性。

    这可以说是势不可挡的一刀。

    更可怕的是。

    每一条刀气,落在方云汉眼睛里面的时候,都好像在讲述一套完全不同的刀法。

    上古之时的魔宗,其实原本只是一群无法无天,不喜欢受到任何拘束的高手聚集在一起,形成的团体。

    那些人原本都可以称作魔宗的祖师,只不过,当时武道体系还没有完善,就算是练到一个时代的巅峰,也无法做到真正的长生。

    随着岁月流转,加上他们这一帮人特别容易招来其他正经高手的围攻,最初的一批魔宗成员,只剩下一个。

    这个人原本并不是那一批人中最强的一个,但却是最善于学习、进步最快的一个,他整理了所有从前同伴的功法,更与其他正道、旁门有所交流,共同树立了四大境界的武道体系。

    就算是再怎么看不惯他,也无人能够否认他一代旷古绝今大宗师的地位。

    魔宗,仿佛就这样应运而生。

    而这位祖师的追随者,经过多年的厮杀,竞争,吞并,消亡,最终稳定成六个分支。

    即是——七杀,折戟,木婴,沉沙,艳涂,四时千山。

    而这六脉之中,又以四时千山一脉最为特殊。

    这一脉是最先独立出来的,因为当时有一个魔宗高手声称,拜入他门下,就只准修炼一门功法,练了别的功法,就不算是他的门人。

    这样一来,所有只练他这套功法的人,自然而然的,就在整个魔宗里面划出了一个小圈子,与其他人泾渭分明。

    而在四时千山彻底独立出来,各种门规制度全部成型之后,这个“只许练一种武功”的诫条,还是牢牢的压在所有门人的头上。

    从刚入门的弟子,到入门两三百年的长老,甚至就连他们的历代掌门,练的也都是这套武功。

    ——《化外刀谱》。

    这本秘籍之中,一共有一百八十九幅图画,三千九百八十一个字,按照他们的门规,还有一个“既增必有减”的说法。

    就是说,历代的弟子、长老、掌门,一旦对这门功法有了新的领悟,想要在其中添加一些招式,增加一些注解。

    想添上去几个字,就必须,在原本的秘籍之中,找出对等数量的文字,一笔删除。

    要让图画和文字的数量,始终保持在初代掌门手中传下来的那一刻。

    而如果,不能把自己的感悟写在秘籍上,或者自己写的感悟,不能得到其他所有人的认可,那么,这一份感悟,也不被允许传给其他任何弟子,只能自己带进棺材。

    在一部分人看来,这是因为他们的初代掌门太过自傲,自大,狂妄,而且又固执,简直不思进取到了一个极限。

    但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门派,每隔五百年,必定有一位第四大境的高手出世。

    所谓的固步自封,不许添加,其实是一种极致的精炼。

    四时千山一脉,历代以来不知道收下了多少聪明人。

    从他们踏入武道门户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人的视角,全部都紧盯着这一套功法。

    任何一点精力,都不能分在别人的感悟上,不能分在其他武功路数里。

    这本刀谱,就像是世界上最顽固的一块铁矿石,每时每刻,都在接受千百个视角的审视、锤炼。

    单纯从招法的层次来说,这本刀谱,就像是世界上的人用的最多的一招马步冲拳,你不能说他是完美的,但你也绝对说不出他到底哪里有缺点。

    这种“不完美的完美”。

    此刻就呈现在方云汉面前,借由他的眼睛这座心灵的桥梁,涌入他的心田之中,充塞在他的脑海里。

    那所有的刀法,其实都是从《化外刀谱》第一页的一式刀招之中,演变出来,却能够带着成千上万种,根本分辨不出原貌的异种信息,对敌人的心智,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那些都是化外刀谱的演变之中,曾经被证实错误,不需要被记录的部分。

    是精炼之外的冗余。

    都可以说是垃圾。

    但是,正因为是彻头彻尾的“垃圾”,完全没有可以吸收、借鉴、利用的部分,所以当它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那种伤害,反而让人更加难以想象。

    就算是方云汉,看了一眼之后,也像是上半身被重重一击,不由自主的向后一仰头,闭上了眼睛,眼角更隐约有血水流淌下来。

    他吐气的动作同样被打断,血色的长风禁锢之力,骤然消失。

    灵动无比的“鱼群”向上一跃,再度落下。

    “太少了!”

    满天刀气飞落,方云汉再度睁眼,眼角的伤口瞬间愈合。

    “光是意念有什么用,这些实实在在的刀气,也到我肚中来走一遭吧。”

    刚才的一口气已经吐尽。

    吐气之后,就是吸气。

    茫茫刀气如长河,方云汉仰头如海眼。

    一口吞尽。

    这一段交锋,如果写成文字的话,或许需要三千字的篇幅来讲解。

    但是在现实中,这其实只是一弹指的事情。

    站在方云汉旁边的谢非吾,这个时候,还没来得及把手上扣着的一招打出去。

    站在浮云道人身边的婴变神君,这个时候还在吐血。

    即使是浮云道人自己,也只是刚做了两个动作,振手抛出五颗灵珠,然后翻手斜着一斩。

    他这个挥斩的动作做到尾声,就察觉自己的刀气被吞噬殆尽。

    然后就是一股极尽的凶念,如光如电一样,迫近过来。

    他双手立掌一劈,撞上了在无尽凶狂之中打出来的一个拳头。

    两边相撞的一刻,浮云道人那张落魄无所谓的脸上,展现出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神采。

    他脑子里面好像瞬间闪过许许多多的念头,又全都像是浮光掠影一样,捉不住一个稳固的想法。

    直到他双手被震得反弹回来,身体开始向后倾斜的时候,那股正在爆发的热能,才让他认清了自己心里的一个念头。

    他忽然在想:‘难怪婴变被打的这么惨!’

    准确来说,这是方云汉与浮云道人交手的第二招。

    这一招的后果是……

    爆破爆破爆破爆破!!!!!

    要重复一百两百三百次,连绵一百两百三百震。

    在恐怖的震荡之中,把这个小湖泊周围大片的堤岸,全部震的塌陷下去,整个湖的面积,都好像因此扩张了一倍。

    而就算是在扩张之后的这片范围里面,也没有一个地方能够逃出爆炸力量的笼罩。

    整个湖泊,都被大大小小的爆炸光团塞满了。

    这辉煌无尽的光芒,向上冲击,宛若一只展翅飞天的烈阳神鸟,一下子冲到了万丈高空,使得天上的云层滚起一圈一圈剧烈的波浪。

    当初方云汉刚开始研修多种功法的时候,曾经开创出一招拳法,是直接将不同种类的真气,混合爆发,引起爆破性的伤害。

    这一招在刚开始的时候有些粗糙,直来直去,面对同级高手的时候,容易被借力打力之类的技巧反攻。

    后来,方云汉逐步完善了施展这一拳的步骤,从原本粗糙暴力的方式,上升到了可以称得上是精妙的程度,但是到了那个时候,他已经参悟出了《灵台方寸山》,体内真气属性自由切换,多种功法浑然如一。

    到了这个程度,再刻意把体内的真气分出多种对立的状态,来形成冲突,就显得多此一举了。

    而且从那个时候开始,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方云汉的内力强度,都远远超过了他的肉体强度,如果再敢施展那种拳法的话,估计拳头还没打出去,自己的身子就要先炸了。

    于是这招拳法,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直到今日……

    修成北冥重生法的方云汉,不用再顾及肉体上的伤害,把敌人的攻击,直接作为异种真气的一环,再度施展出了那最合自己脾性的一招。

    飞鸟爆破拳!

    这一拳,曾经轰败了复活归来的武道皇者。

    今日,又将刚刚见面的上古巅峰高手,一举挫败。

    炽烈无比的光芒映照之下,方云汉一拳打飞浮云道人。

    一步追上了婴变神君。

    万载龙函真经的力量,凝聚在婴变神君的双掌之中,顷刻之间,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掌影,与方云汉的拳头、与方云汉的胸口碰撞。

    而后,这所有的力量又全被当做飞鸟的食粮,汇聚到下一次更重的拳头里面,轰击回去。

    “拼命吗?万载龙函大成,我就是万年木龙,你想跟我拼命?!”

    婴变神君早就看破了方云汉这种拳法的奥妙,但是在现在这种压迫之下,他除了予以最刚硬的反击来硬扛之外,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的余地。

    他大笑,“你很有想法啊,那就拼。”

    这一片湖泊的表面积被拓宽之后,深度又开始急剧的开拓。

    他们两个对拼不知多少次之后,浮云道人返回援助,谢非吾出手截击。

    湖泊已经变成一座深渊。

    方云汉忽然从大渊之中,一跃而出,将一颗头颅抛了出去。

    浮云道人伸手接住,脸色一僵。

    婴变神君的脸孔此时已经惨白如纸,那颗头颅的嘴巴一张一合,顿了顿之后,才传出一句话来。

    “妙哉,他居然比我命硬!”

    一语未落,灰飞烟灭。

第351章 长风浩荡自上古(4700)

    天地之桥的武道高手,被传说成拥有超凡入圣的肉体,堪称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那是在上古时代,经历过多次验证的。

    当初这个境界刚刚被开辟出来的时候,那些顶尖强者,几乎已经把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事情,通通都体验了一遍,只有现在的人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当年没做过的。

    这种事情,无关于正邪,纯粹是人这种生物,强大到某种程度之后,就不想再压抑冒险的天性。

    有人冲上九霄,颠沛流离,超出云层,直面烈日的辐射。

    有人藏于九地,向下深挖不知几万米,承受着大地的重压和岩浆之海的灼烤。

    有人漫步于万丈深海之中,找到这个世界上自然形成最深的海沟,嬉戏于黑暗。

    还有人在上古绝地之中,不作任何刻意的防御,接受四季轮转、昼夜不休的雷云风暴洗礼,直到烈风电束,再不能损及一寸肌肤……

    即便是上古时代三大圣地的主人,亲自出手,展现出压倒性的优势,要彻底磨灭这样的一个强者,往往也需要几天几夜的时间。

    所以,当看到原本只是受了一些轻伤的婴变神君,在这么一会儿时间里面,就灰飞烟灭。

    浮云道人心中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他根本想不通。

    眼前这个年轻人固然是强大,却还没有强到过分的程度,就算是刚才飞扬上天的烈阳神鸟,大约也只是一个圣地之主,正常空手状态下的六成战力吧。

    这种水平,是怎么直接将婴变神君打死的?!!

    受惊的不止浮云道人一个。

    在感受到那只烈阳神鸟轰天排云而上,婴变神君的气息急速衰落,直至消失。

    正处在对峙之中,互相牵制的陌天女与符离,城墙上的无题和尚和北堂祭圣,不约而同的出现了一些眼神上的变化。

    他们同样想不通,只比婴变神君略胜一筹的方云汉,是怎么这么快杀死对方的,最后,这些人也只能把此种时间上的差异,归结于武道体系的不同。

    方云汉虽然不是走的这条路子,但有红莲梦境的存在,种种功法的流传,他对于天地之桥的体系必定有极深的了解。

    而其余人对他那种武道境界的了解,却仅限于战斗中的些许感悟、即时印象。

    不过他们心中的惊讶之情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从大渊之中跃出的方云汉已经再度出击。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完全看不清原本那个属于年轻人的面貌。

    白色的火焰在他身上蒸腾飞舞,就连五官和长发也在火焰的包裹之中,化作了近似于白的色彩。

    这是一幅非常奇妙的景象,他的长发和衣袍都没有被摧毁,也不像是已经被点燃了,而像是盐溶于水那样的同化。

    圣火之衣一卷,方云汉的拳头击向了浮云道人的面门。

    浮云侧身挥打,双掌之间挥洒出来的招式,不再像之前那样大气磅礴,却反而显示出了那种绝世刀法的独特韵味。

    化外刀谱一施,浮云道人手如刀,步伐如刀,衣袂如刀,四周浮动的尘埃,寸断的水汽,目光所及之处,处处都是刀锋。

    所有的刀意,都酝酿在方云汉和他对战的这数尺方圆之内,却将这数尺方圆,营造成了一片属于“刀”的天地。

    大刀猛,小刀险,杨柳细丝刀,鬼头九环刀,弯月刀,战镰刀,回旋刀,断刀……

    千奇百怪的刀芒,其实本来都是尘埃和光线,在刀意的驱使之下,假合而成。

    但在浮云道人的力量运转之下,每一种刀芒,都是有着独属于它自身百战余生,千火淬炼的威煞之气。

    上古时代属于刀的画卷,徐徐展开。

    可是无论是如何瑰丽的刀之意境,在方云汉如龙腾翔,如雷下击的拳法面前,都只有被打退!打碎!吞并!崩射!这样的下场。

    他这个时候的拳法,比起之前那种粗暴的拳招,又有了更多的变化,虽然根底还是飞鸟爆破拳,但是挥击的过程,却融入了玄天喻道印的奥妙。

    玄天喻道印,是心与手相印,心来描绘乾坤,手来打出道理,所有的招式,基本都是要以“手”为施展的主体。

    而拳头,本来就是“手”这种武器,最有力的一种形态。

    如果说,浮云道人能够在咫尺之间营造刀的小天地,那方云汉的拳法,简直就是在方寸之中,开山劈海。

    他们这个天地咫尺、生死方寸之间的战场,只能逆着浮云道人的意愿,顺着方云汉的气魄,开始震惊山川的摇撼移动。

    浮云道人一退,再退,退的是水银泻地,江河日下,世风不古,大道所去,万般勇力也不能挽回。

    他刀法越施展,退的越急切,过野地,越大渊,撞穿一座小山头,从山脚下打出了一个横贯整个山体的通道。

    又将依着这座山流转的一段长渠踏平。

    而随着他们的战场移动,千千百百的明珠,也一捧一捧地飞洒在空中,追逐着他们的行迹。

    那是谢非吾在从旁配合。

    他的指力藏于天光之中,每一股从指端迸发的元气,都像是一颗明珠,却不是直接从他自己所在的角度打向敌人。

    而是突然之间,在他手上消失,又从天空中的某一个方向坠落下来。

    有的明珠甚至是直接从浮云道人脑后显化,迸射过来。

    绝对可以说是变化万端,防不胜防。

    浮云道人虽然没有享受到婴变神君那样,被五大高手一起合围,算计,突袭的待遇。

    但是现在的方云汉,简直一个人就可以抵得上,当时其他四个人的压迫。

    如此,浮云道人也渐渐有些抵受不住。

    忽然,斜刺里一道笛音杀来。

    方云汉眼角余光之中所见到的景色,那整片空气,整个视野,都像是被压缩到了一个平面上。

    像是一面珠帘被卷起,帘子后面,刺出了这根竹笛。

    方云汉左手一摆如锤,像砸钉子一样,妙到毫厘,恰到好处的砸在了这一根难以捉摸的笛子上。

    笛子一偏,但紧随着笛子探出的,是五根纤纤玉指,伸出了一截雪白皓腕,一圈衣袖。

    珠帘后方,风景之下,空气之外,凭空之中,杀出一个女人来。

    竹笛再动。

    陌天女幽幽如鬼,行动如灵,这一根笛子却带着笔墨不能尽述的惨烈之气,一往无回,举之无前。

    其中蕴含的杀意并不霸道,却像是走到了笔墨凋零,天昏地暗,人心愁惨,举世不能见光的最终悲哀里。

    浮云道人也在这个时候聚刀归一,并指挥斩,目标却是远处的谢非吾。

    他这一刀无形无迹,却裂尽长空之中,若隐若现的所有明珠。

    “喝!!!”

    岳天恩以梦幻武道冲杀而来的一拳,抢在方云汉前头,打中了竹笛。

    铃声悠悠,一股清气弥漫八方,洗涤着陌天女那根竹笛之中散发出来的悲哀怨怨。

    城墙上的无题和尚,似乎终于有了决断,要从对峙之中脱身。

    北堂祭圣的目光也有些闪烁。

    战场向最混乱的一刻攀升。

    倏地,天光有变。

    陌天女施法带来的这片雨云,被烈日神鸟冲天而上的光辉,给蒸发了一半,但还足以覆盖几十个山头。

    就成了半边晴空半边雨的妙景。

    而此刻,阴雨天幕,湛蓝晴空,俱被一道从西方追越而来的细长的痕迹贯穿、斩断、分割。

    而在这条痕迹的最前沿,一个身影降落下来。

    顷刻之间,混乱的战场,以这道身影为中心点,被分割开来。

    所有人的攻击都产生奇妙的偏移。

    方云汉甚至感觉自己在一瞬间,承受了来自敌方友方每一个人的攻击。

    那个稍纵即逝、白驹过隙的刹那,如果继续采取飞鸟爆破拳那种,吞并、反击的形态,方云汉的下场,绝不会比婴变神君好到哪里去。

    说到底,无论是哪一种武道体系,甚至不局限于武道,无论是哪一种能力体系。

    ——不死之身,从来都是一个伪命题。

    燃烧着炽白色火焰的拳头忽然化掌,极致的暴力,转化为无比平衡的意愿。

    十日横空之火,化入一道太极图之中。

    方云汉眼中火熄,双眸湛然,双手分合偏揽,离合旋转,共推一击。

    嗡!!!!!!!!!

    众人全都崩退。

    中心处,只见那道从天而落的身影,与方云汉双掌相对。

    那道在场任何人都无法独立对抗的攻击,在他们两个之间,震荡来回,瞬息之中就形成了上百次循环,衰弱至无声。

    方云汉骤然一退,右手负后,眼中显出了深深的惊讶之后,表情平静下来。

    他咬字清晰,异常缓慢的说道:“原来是你。”

    众人定睛一看,那道人影,却根本……不是人!

    只是一件空荡荡的长袍。

    天蓝色的长袍,乍一看是一片纯色,没有多余的纹饰,但稍一动作,就在日光折射之下,有大片复杂的浅银色细长花纹,若隐若现。

    这正是不久之前,婴变神君身份暴露,远在西大陆高塔之上的风吹休翻手震荡玄冰,抛出来的那件袍子。

    也就意味着,这件长袍只在片刻之间,就已经跨越了近万里的距离。

    从西大陆的金原公国,跨越了古往今来,被视作无情天堑的漫漫西海,一直深入到东大陆中心区域的大齐皇都周边。

    这是人体所不能达到的速度,就算是天地之桥的境界,要以这种速度来奔驰的话,也要考虑到很多的影响。

    浮云道人和陌天女,追着北堂祭圣过来的时候,也花了接近一夜的时间。

    但是,仅仅是一件物体,就不必有那么多的顾虑,反而拥有了超越一般世俗想象的极速。

    天上那条细长的痕迹,这个时候正在疯狂的膨胀,把雨云撕开成两半,在晴空之中也掀起层层气浪。

    膨胀过后的轨迹,如同一片横贯东西的火烧云。

    阴雨散若无,日光也收敛。

    艳红云霞,灿烂绝伦。

    云霞之下,漂浮在大渊上空的那件长袍,飘旋了一圈又一圈,似乎在分辨下面的气息。

    衣服里面空无一人,但盘旋几圈之后,却传出模糊的人声。

    “自然是我。小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那个声音一片纯澈,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与兴味,“你进步居然能这么快,哈哈哈哈,难怪当时祖师特意唤醒,想让我将你扼杀。”

    “唉,祖师这么做,可有点失味了。还好当时我打不过你。”

    “但你……”方云汉神色微动,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个人展现出来的实力,再度超出他的预计,这还只是一件袍子,而不是他真身到场。

    那么当初,就算只是一点神念,依附在那个衰朽的躯体上,又真的会只是他展现出来的那种程度吗?

    这个问题,大约是不会有答案的。

    那长袍的衣袖飘了飘,仿佛是做了一个转身的动作,“看”向那边的大渊。

    “婴变,死了?”

    “竟然还是带着惊喜死的?”

    那件袍子,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捕捉到残存的意念,大为叹惋,“你们这些人什么都好,唯一一个不好的地方就是,不重视自己那美好的生命啊!”

    “哈呀!”

    城墙上传来一道苍苍之声,北堂祭圣带笑,朗声道,“风教主,你们魔宗一位掌门陨落在此,你却只是让末法天衣,来主持此间之事,难不成你的本体还没有破封吗?”

    “是与不是,若北堂兄当时肯到王城中去见一见我,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那件空空的长袍又微微转动。

    周边的人莫名间,都感受到自己被注视,甚至感觉自己好像也看到了对方。

    就算是没有见过风吹休真面目的人,这个时候,心里都突然浮现出了那么一个灰蓝长发、沧桑少年的形象。

    七杀教主回了这样一句话之后,似乎就不再纠缠于婴变神君的话题。

    死者死矣,婴变未有怨怼,风吹休虽然叹惋,也不复多言,魔宗之内,本来大多都是这样的行事风格。

    “一百零三日之后,将有天狗食日之象,到时大日如环,良辰美景,不可虚度啊!”

    他似乎一时兴起,换了个话题,竟然将他们魔宗准备迎回祖师的日期给说出来了,“那一天,我将会破解红莲梦境,迎回魔宗祖师,在此之前,无论何时,我都欢迎各位来与我论道。”

    “这是一百零三天的承诺,面对你们所有人的邀请。”

    话音未落,那一道长袍不待众人再有问询,忽然涌出浩荡离愁,天日尽斜的灰蓝之气。

    顶天立地的宏大蓝色十字印记,立在皇都一侧,衬托得整个大齐皇都犹如小人国度一般。

    “周天十法令,逾山之象!”

    幽长吐纳之声,滚滚传开,众人各有应变。

    上古时代,这个世界可不像是如今这样平静、平淡,那个时候,除了顺应天地山川之精神,自然诞生的异兽之外,还有在这片大地无尽遥远的过去,因种种巧合,而形成的众多绝地。

    逾山,就是其中之一。

    这座山,位于陆地与海洋的边界,不知道具体成型于何时,但每经历一次月食,便会升高一丈,每经历一次日食,便会升高十丈。

    后来此山生长过高,摇摇欲坠,周边千里,不敢有人居住,直至自然崩毁。

    这座山,代表着山势地脉加速隆升的特性。

    这一片自然园林之中,一座座山丘都不算是太高,但就算是再小的山丘,也代表着人不能与之相比的体量。

    可是今日,因为一人衣袍之令,这些山丘全都细微的震动起来。

    一座山头轰轰拔升,地面鼓荡如龙。

    此招一出,方云汉等人忧心城中民众,皆回转皇城一侧,纷纷出手,抵抗异动。

    有这帮人一起出手,大齐皇都,自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但西侧那片广阔的园林之间,却有一个小山头还在持续拔高。

    直到比原本的高度,高出了六十六米,在群峰之间,如鹤立鸡群。

    魔宗众人,已然渺渺无踪。

    拔高的山体,传出大片咔拉拉的崩裂声响,一侧的山崖上,如刀削斧劈一般,在蓝光剥蚀下,显现出一行大字。

    笔走龙蛇,上古文字。

    ——魔元一万一千年,婴变神君之墓。

    城头上的众人,凝望那座山头。

    北堂祭圣突然拍了拍手,感慨道:“善哉,善哉,如此算来,原来我等已经冰封八千年了!”

    本来似乎正在沉思的方云汉,闻声之后,回望城中,又转头看他。

第352章 花草披发,百日之约(5400)

    “老先生,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

    方云汉的语调并不高,但带着一股慑人的魄力,“我看你当日与魔宗也在敌对的状态,不过今天一到我大齐做客,便伤了我这么多子民。”

    “是要与我为敌吗?”

    这句需要强大底气的质问话语,如果是换了任何一个人来说,都绝无他此刻说出来的,更有力道。

    这是刚刚在短时间内,超出了这些古人的武道常识,以迅猛无比的势头,打杀了婴变神君的威势。

    “本王原本是要来给各位送上一份厚礼,没有想到,这些东西居然会造出这样的祸患来。”

    北堂祭圣面上,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派忧心的神色,往城中看了看,笼罩在城墙上方的星光,便转化成温润的疗伤元气,向着城区之中那些伤者,弥漫开来。

    “还好本王出手及时,未有一人身亡。”

    方云汉没有再看,就知道北堂祭圣说的不假,如果刚才看见了死人的话,他根本就不会是质问,而是直接动手了。

    正如风吹休所说的那样,北堂祭圣,确实是一个有分寸的人。

    不过,之前的这一份分寸,是顾忌到无题和尚他们的存在,而现在的这份分寸,则是要多考虑到一个人了。

    “原来是这样。”

    方云汉没有继续追究,又看了看落在城外的那些神像,说道,“所谓礼尚往来,既然你是来送礼的,那么我们也该回一份礼物才是,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样的礼物,才符合老先生的心意?”

    “哈哈哈,好说了。”北堂祭圣抚须道,“本王听说,北漠那边,也是大齐的臣属,我看那里与星斗教有缘,想借一块地,借一些人,供本王重立星斗教。”

    无题和尚心下恍然,原来这老家伙是打的这个念头,当然了,以他原本那种威胁的手法,肯定不会是如此客气的商借。

    只能说,婴变神君这一死,固然引出了一百零三日之约,却也让东大陆这边的局势,更快的平稳下来了,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方云汉道:“我也去过北漠,他们的王城不错,便划给你了,但星斗教立在王城之中,那除了他们原本每年的朝贡之外,也该有一份属于你们的租金。”

    北堂祭圣又哈哈笑了两声,说道:“这一点自然。那本王就先回草原上去了,你们何时要去西边赴约的话,知会一声,本王必定同行。”

    他说走就走,没有半点迟疑,将身一纵,便从城墙上升往高空,如同一颗白日流星,往北面去了。

    神像的事情暂且交托给无题、符离二人,妥善处理,事关红莲梦境,他们两个本是圣地出来的人物,最为博学,也许真的可以从中研究出一些有用的东西,为天狗食日那一天的约定,做些准备。

    就算以上古众人的了解,风吹休这个人,不屑于弄一些虚报日期、瞒天过海的骗人把戏,这场战约,还是要在有充足准备的前提下,越早越好。

    真正拖延到一百零三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变数。

    方云汉和岳天恩,便先回陈府去了。

    岳天恩虽然开辟出了自己的道路,战斗能力简直是飞跃式的提升,但毕竟他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在这条道路上走出足够长远的距离。

    之前那一场激战下来,他体内留下了不少暗伤,一回来,便寻了个静室调养。

    方云汉则去找了公孙仪人,叮嘱两句,闭门修养。

    公孙仪人在他门外静坐,琼枝横在膝上,屈指轻轻敲打,发出稀疏而很有节奏的声调。

    很快有浓郁的天地之气汇聚而来,流转如太极,将整个院落覆盖,把内部的景物完全包裹起来。

    深夜时分,岳天恩的伤势好了一些,本来想找方云汉聊聊,但走到院外站了片刻,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收敛,一语未发,转身离开。

    第二日清晨,吴广真、汤彩云等人也相继出关,他们了解了最近发生的事情,结伴到院外来过,却都没有进门,没有出声。

    只是临走之前,看了看天空。

    第三日中午,岳天恩等人,一同出城,去了西边云守峰上。

    流转不休的太极图下,传出柔缓的声调。

    “他走了。”

    门外的公孙仪人听到这句话,却没有什么表示,依旧是那样娴静坐着的身姿,手指轻按着刀脊。

    这接近三天的时间里面,公孙仪人一旦察觉屋中的气息,有急剧的衰落、扭曲,或者有变得驳杂的趋势,就要以自身的修为,经过琼枝刀中的功法烙印转化,化作同源之气,弥补这份气机的缺陷。

    这种做法,其实对方云汉疗伤,并没有什么好处,只是会让他的气势,相对保持在一种比较平稳的状态。

    也正是这样的状态,才让高空中那双窥探的视线,始终没有真的出手试探。

    又过了片刻,公孙仪人皱眉说道:“看来你的伤比我想的还要严重,他现在,才是真的走了。”

    “唔。”

    方云汉沉默了一下,道,“其实这不能算是伤,只是一段时间里面,会牵制我的力量,混淆我的感知罢了。他要是真的出手,我也未必不能应战,最多后遗症有些麻烦。”

    屋内,盘膝而坐的方云汉,头上垂落下来一根根如同藤蔓一样的植物根须。

    他抬起手来,在头顶中心摸了一把,指间就薅下来两朵野花。

    这些植物存在不了多久,就会被无形的心神律动,驱散、返还成纯粹的生命力。

    这种生命力,就算是修成了北冥重生法的方云汉,也没有办法化为己用,只能设法导入地脉之中。

    未来百年以内,皇城周边的土地,恐怕都将会成为万里难寻的沃土。

    这是他在用飞鸟爆破拳,吞并婴变神君攻击的时候,残留在体内的力量。

    是属于《万载龙函真经》的生命力。

    天地之桥境界的高手,着实没有那么容易被打死,方云汉当日,看起来是在片刻之间,靠着与天斗命的气魄,把婴变神君打得灰飞烟灭。

    但真实的情况是,他只把对方磨灭了一小半,剩下的大半生机,都是吞在自己体内,以练虚境界的心神掩盖。

    如果方云汉最近这段时间,损耗过剧,没能压住这股生命力的话。

    那么这股力量,就会把方云汉的躯体,往婴变神君的状态改造,将他的容貌、血肉、骨骼,甚至把他的脑子,也换成婴变神君的脑子,最后,让婴变神君,以另一种形式,夺体重生。

    还好,当日之战没有持续下去,还好,北堂祭圣没有真的出手。

    方云汉现在,已经快把这个隐患化解的差不多了。

    “咦。”他忽然想到,“你居然也能够独自感觉到,那个星斗教老头的存在了。这个进步,可比我原本设想的快多了。”

    “快吗?”

    公孙仪人不以为然,道,“虽然我不像外公他们一样,坚持原本的道路,但我,本就不该比他们弱。”

    世人总会觉得,刚硬、顽固的东西,在某些时候才更加强大,更加醒目,更加出彩。

    但是那些随随便便游走在多条道路之间的,也未必就代表着软弱、犹疑。

    还有一种可能。

    她本来,就不曾被那些道路所拘束。

    “啊。”方云汉微笑起来,“我好像又小看你了。”

    “其实是你太小看你自己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了。”

    隔着一扇门,背对屋内的公孙仪人也笑了,“没有这些东西,我也未必能看清我自己,没有那些东西,外公他们,又岂能做到今日的这种事?!”

    万米高空之上,北堂祭圣向北飞了一段距离之后,再度折返回来。

    他潜藏在高空之中,接近三天的时间,本来只把气息收敛了九成,在临走之前,突然收敛至九成九,这是一次试探。

    现在的去而复返,同样是一次试探。

    说到底,就算保留了那么一点分寸,星斗教的太岁真王,也是正道之中最放肆的一个,不真的打一打,他又怎么肯心甘情愿的离开?

    不过这一次,他还没有回到皇城上空,离地万米的云层之间,陡然聚集起大量的雷暴。

    万千闪电轰鸣不绝,乌云盖世,一道道连接天地的电蛇,落在皇都西面群峰之中。

    这就是公孙仪人所说的、岳天恩他们去做的事情。

    他们在渡劫!

    这些人开辟出来的新道路,是把嫁衣神功的人功合一、金刚不坏神功的金身法门,作为基础。

    他们舍弃了一直让自己觉得不舒服的真气,把这些真气完全转化,用来壮大肉身的力量。

    这样的尝试,必须是在当初不依靠任何内功法门,锤炼到超越换血、冲出常人体质极限半步的程度,才能够进行。

    即使如此,如果不是有轩辕九黎图的存在,他们也不知道要死上几千回,才能够看到一点成功的曙光。

    但这样艰难的尝试,换来的成果也是极其喜人的。

    彻底走上了这条道路之后,他们不需要费心思去自己开创功法,方云汉带回来的,梦境之中搜集过来的任何一种功法,都可以作为他们修炼的踏脚石。

    因为每一种功法修炼出来的真气特性有差异,对肉身起到的淬炼效果,也有不同的指向。

    他们把某一门功法练到大成之后,就已把这门功法的真气完全吸收掉了,经脉之中空空如也,在练下一门功法的时候,便根本不用担心真气冲突的问题。

    对他们来说,只要时间足够,就算是练一千种、一万种互相冲突的内功,也是毫无隐患。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们可以无休止的得到这些内功淬炼效果的叠加,让纯粹的肉身强大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方云汉当初,一共才揉合了几门神功,就把自己搞得头昏脑胀,如果了解到这种武道体系的详情,只怕要羡慕的想咬人。

    但是,人的三魂七魄本来就密不可分,魂是精神意志,魄代表人体器官功能,肉身强大到一定程度,意志也就跟着强大起来。

    如此一来,岳天恩他们虽然不是走的练虚武道的路子,却也会触发虚空之劫。

    他们约定,将几个人的虚空之劫一同引动。

    北堂祭圣所遇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闪烁天地的电蛇轰击之下,几道人影踩碎山头,冲上云霄。

    云中狂笑,北堂祭圣如愿以偿,大战一场。

    到了这一天的晚上,岳天恩他们一个个披头散发,面如焦炭,身怀重伤,却无比畅快的回到了陈府。

    公孙仪人起身相迎。

    忽然,院中太极图消散。

    一个婴变神君,就填满了这次穿越的进度条。

    方云汉硬是拖满了三天。

    他的头发里面,还夹杂着藤蔓野花,呼了口气,把手里的两朵小花吹走。

    “你们等一等我,我会在那场约定过期之前回来。”

    房门被吹开两朵,小花伴着风,悠悠送出。

    公孙仪人回头看去的时候,屋子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地的花与藤,正在散成纯粹的生机。

    她摇头笑了一声,收刀入鞘,向院外走去。

    “外公,几位前辈,先洗酒,还是先喝酒?”

    ………………

    西大陆,金原公国境内的一处峡谷边上。

    魔宗沉沙门主左哭江,折戟门主韩怒临,自从破封之后,就奔赴此处,已经昼夜不休的忙碌了许多时日。

    这里,是整个西大陆,甚至可能是整个世界上,最大的一个峡谷。

    原本的名字,已经不必再提,因为在去年出现“天星坠落”的异象之后,这里,就有了一个全新,但最贴切的名字——星落之谷。

    自从那颗怪异的星辰坠落到这片峡谷中之后,没有引起多么剧烈的震荡,反而是有一层昏昏昧昧的罡风元气,罩在了这片峡谷上空。

    使得任何人都无法再进入或探查到内部发生的情况。

    因为这峡谷处于金原公国境内,他们的国主高空青派人多次探查之后,在周边逗留,机缘巧合,接触到了峡谷之中隐约波动的一股思维,获得神赐之心。

    这才有了强制在全国树立红莲神像,不遗余力地向四边兴战,建立祭坛的举动。

    为了守护神像,也是为了显出他们对那位“万寿天神”的尊崇,这附近,驻扎了数万金原公国的兵马,军营星罗棋布的分列在峡谷两边。

    而最近,两位魔宗的高手,则在这里竖起了一座高塔。

    跟西大陆这边一般的圆顶高塔建筑风格不同,这一座高塔,分为五条棱线五个侧面,大致可以说是一个五棱柱体。

    这五个面上,描绘着无数复杂的花纹,空气之中所有的东西,在接触到高塔表面的时候,就隐隐约约的,化作温润的能量,在花纹的引导之中,流向了中枢的位置,而五个面的中枢,各自镶嵌着一枚宝珠。

    而在高塔的顶端,则悬浮着一个正在不断变形的金属轮盘。

    身体壮硕,面孔方正的韩怒临叹息道:“上古时代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直接把镇教重宝拿出来给我们用。”

    “可惜就算是以我们两个的铸造手段,也只能拼接三件重宝,再多,就反而要垮台了。”

    原来这一座高塔,居然是三大镇教之宝改造而成。

    以石人伐龙舰为框架,以四时千山门的一套“正反五行绝灵珠”,作为调节天地之气的枢纽,再将折戟门的“万化兵轮”,作为聚集能源的关键一步。

    这样的改造,说起来很简单,好像就是把三件宝物拼在一起就够了,但实际上,每一个门派的镇教重宝,都有着截然不同的特性,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强力武器。

    一般的天地之桥高手,纵然是倾尽全力,可以在无人掌控的重宝上,留下破损的痕迹,也没有办法使这种宝物,顺应自己的心意,做出一定的改造。

    能把这样的武器进行改造、拼装,第四大境界的武力,只是一个基础要求,最重要的,还是在铸造技术方面的高绝造诣。

    就算是在上古之时,能做出这种事的,也不超过四个人。

    左哭江,正是其中之一。

    而韩怒临,有折戟门历代冶炼技术的经验累积,也可以勉强帮着打打下手。

    其他人不是不愿来,而是来了也帮不上任何忙。

    左哭江是一个相貌俊美的和尚,他身上没有念珠,只在脖子上挂了一串犬牙项链,兼具着俊美与野性,可以说是把“邪魅”这个词语,诠释的非常恰当的男子。

    然而,他一开口,那个声音就像是好几头狗熊在一起嚎叫:“嘎哈哈,三个宝贝也足够了。”

    “等这件太一魔道狩月机关,蓄积到天狗食日的那一天,就算是风吹休那个混球恢复当年的全盛,我也有信心轰他个……”

    左哭江的话忽然顿了一顿,做惯了法器铸造的人,习惯性的掏出水镜算筹,算了整整两刻钟之后,才自信满满地竖起一根大拇指来。

    “不计损耗,我至少能把他轰出个七成死。”

    韩怒临暗自摇头:对那个人来说,七成死,跟没受伤有区别吗?

    左哭江看出他的眼神,没说什么,心里却也在鄙视。

    ‘蠢货,明明折戟门才是魔宗历代以来,铸造技术最出众的地方,却也难怪你这货成不了神匠,七成这么大的偏差都不在乎。’

    ‘真正最关键的时候,哪怕是万分之一,都是天和地的差别啊!’

    他二人交谈之间,一件蓝袍飘来。

    二人听到那个消息,面色俱异。

    左哭江弯腰扛起那座高塔,两人一同回了金原公国的王城。

    此时,城中正大开宴席。

    金原公国,终于将西大陆上,最后一个有能力与他们对抗的国度攻灭。

    今日就是他们的国主高空青凯旋之时,但是这场欢宴,却不只是为了庆祝这个胜利。

    魔宗旧例,凡有第四大境强者身亡,无论恩仇如何,魔宗六脉,当狂歌七日,欢送九泉。

    风吹休持一酒杯,望见了左哭江他们的身影之后,手中一杯水酒洒出。

    “婴变呐,一百天之后,总会有人去陪你的,且等一等吧。”

    他的视线越过云空,似乎投注在极远处的星落之谷上。

    “呵呵呵,不过到了那一天,你会不会又给我一点惊喜呢?”

    “方……小友!”

第353章 第一面的刀(4800)

    山清水绿,江流湍急。

    江边上,一个小镇之中,最显眼的建筑,就是一片挂着金色灯笼,门板、瓦片、砖石,全都漆成金色的府邸。

    在这片府邸的偏厅之中,淡淡的白色毫光一闪,方云汉凭空出现。

    也就在他刚刚出现的这个瞬间,一股冰寒冷烈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道白光力劈而下。

    偌大的一个屋顶被劈的粉碎,墙壁也在顷刻之间化作飞灰。

    轰隆隆……

    一道巨响从这个区域传开。

    就在这片剧烈坍塌的响动里面,有冰霜覆盖、寒气凝结的细微响声,混杂着蔓延开来。

    原本这里的装修也都是以金色为主,这片府邸的主人,似乎对于这种黄金的颜色,实在情有独钟。

    不只是墙壁,地面,就连偏厅之中的桌椅,桌上备着的那些茶杯、碟子,也大多都有金色的图文描绘。

    不过这个时候,纯黑色的冰霜,成为了这里唯一的色彩。

    墙角的地方有一根柱子,支撑着几片破瓦,本来也快要倒落在地,却也被冰霜纳入掌控,固定在了那样一个危险的角度。

    几片散落的碎瓦,被冰块凝结在一起,仿佛从柱子顶端垂落下来的一条细长黑幡。

    方云汉毫发无损的站在这片废墟之中,定睛看去。

    因为在他前方的那些障碍物,全都被刚才的刀光劈开,明亮的天空显露在眼前。

    蓝天之下,则是一座又一座被黑色冰寒覆盖的厅堂、院落。

    一个提刀的壮年男人,踩在这片广大的废墟之中。

    在他四周,是许多栩栩如生的冰雕。

    不,用栩栩如生这个词,并不恰当。

    因为这些冰雕,在几个呼吸之前,还都是活生生的人。

    这一百多个人的脸上,大多都带着惊恐的神色,有的面向那刀客,有的转身欲逃。

    有人身上还带着武器,可无论是刀枪剑戟,还是铁流星,铁拐,都已经成为了黑色冰雕的一部分。

    一条大约有六七米长的软鞭,保持着抽打出去的动作,凝结在半空。

    鞭子的手柄,握在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手中。

    鞭梢距离那个刀客,还有五尺左右。

    嚓!

    那个用长鞭的女人,背后透出一片白光,随即,整个身子就碎成了黑色的冰沙。

    被冰冻的长鞭也落地,摔成数截。

    刚才那一刀的目标,其实就是这个女人,只不过刀气之中的寒意太强,所以一刀之后,周遭两百米以内,全都变成了这样的寒冰废墟。

    森森寒气之中,这片废墟里仅剩的两个活人,目光一碰。

    刀客眼皮一跳,双眉扬起,那种囊括八方的危险预感,在他一生之中,也没有遇到过几次。

    这个小小的帮派,不过是半年以内兴起的,真正能算作武林人士的青壮年帮众,还不足三百人,想不到他们这个帮主,居然有这样的武学造诣。

    不待多言,刀客手中大刀一抡,明晃晃的刀身,在他身边轮出了一个饱满、狭长的弧度。

    刀尖从他身前,抡至上空,又从后方挥落,扫向地面。

    呛!!!!

    一道雪亮的寒芒,如闪电窜击,裂地而去。

    ‘哎,初见面的场景,一次比一次刺激啊,下次穿越的时候,就算把我直接传送到火山里面,我都不意外了。’

    方云汉心中转动着这样的念头,身影一闪,移形换位。

    原本的位置还留下了一个残影,刚好被那道刀芒斩成两半。

    而他的真身,已经数次闪烁,走着曲折的路线,避过了那个刀客低喝之间,扫射出来的几道刀气,越过了大片的废墟,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到触手可及的程度。

    下一个瞬间。

    仿若两把举世罕见的宝刀对劈,一层激烈的音波扩张开来,在周围的景物上,留下细密的裂缝。

    方云汉的手刀,犹若古朴暗金,单掌探出,上下翻飞,顷刻之间,就跟对方的刀刃拼了三次。

    刀客手中那把刀,格、架、抹,三刀之后,雪白的刀光在一个极其短暂的刹那中,闪烁了一下。

    从雪白变作纯黑,又在不及错眼的时间里面,转换回来。

    刀身在黑白之间的幻变,迸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浑厚刀劲。

    “咦?!”

    方云汉的手刀横斩,遇上了这股力量,只觉得当场就有不下于百万斤的力道,凝聚在刀锋一线之中,推压而至。

    偏偏这种刚猛的刀法,施展出来的时候,又给人一种不急不缓、余韵悠长的感觉。

    就像是一条从高山之上冲刷下来的雪水大河,刚开始看着不紧不慢,到最后的时候,便是滔天卷地之威,势不可当。

    方云汉掌刀一变,手腕偏斜,并指成剑,点在刀身侧面。

    须臾中,壮年刀客的转动刀口,刀锋上纵然还是凝聚着那百万斤的力量,在他手里,却就像是五指之间捏着一根茅草,轻松自若,游刃有余的追逐方云汉的破绽,转切手腕。

    当!

    方云汉手上灿如流星的剑气,到底还是快了半分,先一步击中长刀的护手。

    太极图骤然从他指尖触及的地方扩张,使得刀客感觉自己好像浑身上下,突然多了万钧重担。

    这种压力是直接作用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就连这个刀客的内脏,也在此时感受到了同等程度的压迫,心脏的跳动都缓了一拍。

    “好!”

    他忽然暴喝一声,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的活动烈度,就借着这一声暴喝出口,像是在瞬间翻了个倍。

    如同一颗本来在山路上缓缓滚落的石子,忽然被火药炸飞。

    但是这个刀客本来的躯体动态,又哪里是那么一颗小小的石子可以比拟的。

    他这样剧烈的一下变化,霎时间就震荡地面,从他脚下横七竖八地,撕裂开十几道长长的裂缝,大量的砖石,崩碎,扩张。

    周边那些被冰冻的废墟,就在这一动之下,至少有五座残破建筑,彻底垮塌。

    直似山崩地裂的声势里面,刀客重新与方云汉拉开距离,长刀一摆,满目惊奇的说道。

    “不错呀!我听说你自称三山天子,本来还以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但看了这几招,倒也算你是真有一些底气!”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以为我是谁?!”

    方云汉说话之时,摇了下头,发丝之间残存的最后几根柔软青须、浅白色的花瓣,自然断落下来,在空中化作青色元气,滋润地面。

    至此,婴变神君残留在他体内的最后一股生命力,也被逼出,彻底消灭了。

    远处传来一声大喊。

    “老鬼,怎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你在跟谁动手?”

    一个身穿浅黄劲装,但身材肥大,脸上五官都圆滚滚,很难瞧出具体岁数的男人,施展身法,跳了过来。

    他的轻功身法,非常特殊,看着就像是一只大大的皮球,很有韧性,一弹之下,几乎能越过整个府邸的距离。

    “老三,这个就是他们黑龙帮的帮主。”

    那刀客向方云汉指了一下,不胜唏嘘的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这么一个小破地方,又有高手出世,我这样的刀法,果然还远远不能自满。”

    那个胖大男子张大了嘴巴,往方云汉看了看,又看了看那个刀客,道:“你在说什么呀?”

    他抬起一只手来,因为身材过于肥硕的缘故,这么一抬手之后,其他两人才能够看清,他那只藏在背后的右手,原来还拎着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一身金色的衣袍,华贵异常,金色的额带、金色的发冠,十根手指上,还都套着金指环。

    “他们的帮主明明在这儿,你到底在跟谁打?”

    刀客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表情好像有点凝固了。

    方云汉是一身松鹤水墨图的长袍,满头长发不曾收束,但也半点不乱,虽然肤色有些苍白,气质却是十分英朗。

    只要不是在施展金刚不坏法门的状态,把平时的他,跟那个金袍年轻人放在一起,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到底谁才应该是这样一座“金玉满堂”府邸的主人。

    “咳,咳!”刀客视线躲闪,“你莫非是那个……黑龙帮的客卿?”

    方云汉没有搭理,把视线转到那个光头的胖大男人身上。

    那个胖子连忙拍了一下手里抓着的那个年轻人,喝问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年轻人眼珠刚一转,就觉得抓着自己后颈的那只胖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你要是不认识他,却敢说谎的话,随便两句交流,就能印证出来,到时候,哼哼!”

    胖子的几声冷哼里面,带着说不尽的威胁。

    “我不认识,我们帮里没这个人。”那人只好实话实说,还瞟了一眼方云汉,“穿的这么素,一点衣品都没有,要是我们帮里的,肯定都……”

    还没等他说完,胖子一晃手臂,就把他捏晕过去,丢在一边,对方云汉抱拳道:“实在是不好意思,看来是我这位兄长误会了。”

    “好啦!光口头道歉有什么用?”

    那刀客收刀,也抱拳说道,“既然是我弄错了,该是我来道歉。如果这位朋友愿意的话,不如我请你到十二里外礼乐城的醉仙居去,叫一桌酒席,向你赔礼。”

    他刚才还十分尴尬,但事情真的确定下来之后,就显得落落大方,一点勉强的意思都没有,语出诚挚。

    光这一点,就跟一般好面子的江湖人有很大的不同。

    须知,在方云汉从前听过的那些江湖掌故之中,不知道有多少看起来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最初只是因为面子上的一点纠纷。

    要是都能这样实在的认错、道歉,江湖上的纷争起码要少了三分之一。

    方云汉初来乍到,也不想糊里糊涂的就把这场战斗继续下去,便点了点头。

    其实他心中也在惊讶。

    那个胖子倒不用太过在意,可这个刀客的刀法水准,实在非同一般。

    刚才几招交锋下来,方云汉可以肯定,这个刀客还藏着一股非常危险的刀招路数。

    单以刀法而论,能压这名刀客一头的,估计只有那个一面之缘的浮云道人。

    却不知到底是运气太好,还是这个世界的高手太多。

    因为这里的动静,已经消停了一会儿,就在方云汉他们几句对话之后,一群看起来是渔民装束的人,就在那废墟边缘处探头探脑。

    胖子指了一下那个金袍年轻人,道:“这人武功已经被我废了,他平时鱼肉乡里,作威作福,也就留给这些老百姓自己处置吧。”

    刀客点头,他们两人就请方云汉同行,直接离开了这里。

    路上,胖子也简略的说明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

    原来那黑龙帮是半年内在这江畔兴起的一个帮派,势力覆盖周遭四五座城镇,作风彪悍,专门吸收这些城镇之中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一些青壮,也成了气候。

    这里的百姓都被他们要求交上重税,否则,就要直接抢夺家产,甚至拿儿女抵债,任由那些帮众欺凌,苦不堪言。

    胖子和刀客路过这里,听说此事,就直接打上门去了。

    方云汉一边听着他们的讲述,一边有留神体察附近百姓的对话,也证实了胖子所说的话。

    “这一片山水,夹在剑宗和天下会的地盘之间,算是他们两边,特意留出来的缓冲地带,平时两边的人,都不到这里来收税,当然也没人帮这里的百姓剿灭匪帮。”

    胖子一边走一边说,到了江边小船上的时候,遥指对岸,道,“过江之后,就是剑宗的地盘,其实他们要是肯派人来管管,就那个黑龙帮主几招不成气候的圣心诀,早该被灭了。”

    方云汉收回感知远处的心神,听到这里,眉毛动了动。

    天下会、剑宗,这些名字,让他对当前这个世界的背景,有了一定的猜测。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世界的背景,应该与他前世所熟知的《风云》系列作品相仿。

    但是,圣心诀是个怎么回事?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圣心诀,在《风云》系列里面,是一个活了两千多年的老怪物——徐福所创的独门绝学。

    虽然,徐福这个人在整体剧情之中,高光时刻不多,后来,更是动不动被拿来当反派人物之间的对比标杆,好像谁都能压他一头。

    但是客观来说,他全盛之时,只要心态不崩,不至于脑子里只剩一招帝天狂雷,那绝对可以算是风云之中的顶级高手。

    圣心诀,也无愧于是江湖顶端行列的神功绝学。

    怎么会随便一个小帮派的头子都能学到,而且听这个胖子的语气,对这门武功好像还不太看得上。

    难道是同名?

    几人上船之后,方云汉顺口问了一句。

    “我听说圣心诀是一套颇为高明的武功,你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高明当然是高明了,但是再高明的东西,当烂白菜一样流传了上百年,也很难让人重视的起来吧。”

    说着让方云汉颇感惊讶的话语,胖子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要是全本圣心诀的话,或许我还有兴趣多看看,但他那种残篇,随便一个二流的帮派里面都有收藏。”

    “而且这门武功虽然有延年益寿的效果,但天资不足的人,初期练起来是很耗时间的,有可能十年也只停留在入门的档次。嘿,有这功夫,随便找点别的练练不好吗?”

    一旁的刀客也点头赞同道:“正是。比如三分归元气,无相破元气,天狂血绝,寂灭凶亡,大日紫气,降龙神腿等等。虽然上限不如圣心诀,但是流传更广,更容易找到全本,开头练起来也更轻松。”

    胖子又接口道:“其实那些渔民之中,就有不少人练过少林如影随形腿,武当梯云纵之类的武功,只是资质不足,又累于生计,无力对抗那黑龙帮主罢了。”

    方云汉:“……呵!”

    他听着这些本该是风云漫画三部曲里面,各大门派秘密相传的神功绝技,心想:好,这些东西都成了大白菜,看来又是个我不知道剧情的风云世界了。

    “噢,对了,我们还没有通过姓名吧?”

    刀客爽朗大笑,“在下第一邪皇。齐国田姓之后,第一是姓氏。这个是我好友,第三猪皇。”

    猪皇憨笑两声,抱拳说道:“敢问阁下。”

    “在下方云汉。”

    船外水声滔滔,一叶扁舟,飘向对岸。

    礼乐城就在对岸。

    过江之后,便是剑宗的势力范围。

第354章 剑宗绝世(5000)

    礼乐城,醉仙居之中。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书生,站在一楼大堂三尺木台之上,面前一条长案。

    长案之上,放着紫砂壶、惊堂木、折扇、几卷书画。

    只听他朗朗吟道。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

    惊堂木一拍。

    “龙争虎斗!”

    这原来却是个说书先生。

    醉仙居上下五层,每层之中光是立柱就有二十八根,任何一层,都足以容纳千人。

    而这个老书生一番话,娓娓道来,清晰的传到整个醉仙居的每一个角落里面。

    离得近的人不觉得这声音刺耳,离得远的人,也不觉得这声音模糊,高低都是一般的响亮。

    光这一手,放在百年之前的武林中,已经算得上是不俗的内力修为。

    然而如今,这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说书人罢了。

    “各位。”那个说书先生向四面拱手,说道,“历古以来的传奇故事,想必各位都已经听腻了,今天,我就给在座的各位讲一份新鲜事。”

    “这个故事,与剑有关……”

    在久远的传说中,从那位开创了世间第一个剑招的“大剑师”开始,历代以来,江湖中的十八般兵器,都是以剑为主流。

    在剑客的风潮最盛的时候,上到王侯将相,下到武林中的下九流,一个人,一生之中要是没有摸上十柄八柄的宝剑,没有用废过那么十来把利剑,似乎,都不足以称之为武人。

    既然用剑,就要有人铸剑。

    而最近百年以内,江湖中最负盛名的铸剑世家,便是拜剑山庄一脉。

    凡是从他们的山庄之中流传出来的剑器,无一不是吹毛断发的利刃,斩铁断金的宝物,每一柄宝剑都可以在江湖一方名噪一时,不过,整个拜剑山庄之中,最引人关注的,却是一把半成品的剑。

    那把剑有一个朴实无华的名字——绝世好剑。

    传说绝世好剑的主材,是女娲补天之时遗落的四颗奇石之一,名为黑寒。

    光是这个来头,就足以压过世间九成九的兵刃。

    拜剑山庄的人为了铸造这把神剑,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几代人毕生的心血,都扑在这个上面。

    但是,就在十年前,这把神剑终于快要彻底成型的时候,天下会的势力,扩张到拜剑山庄周边。

    天下会的帮主雄霸,人如其名,蛮横霸道,拜剑山庄虽然无力抵抗,却也不甘心就这么将神剑拱手让出。

    就算拜剑山庄保不住这把剑,至少,他们也想要让这把剑,落在一个真正的剑客手中。

    他们当时的庄主,与剑宗薄有交情,于是发书求援。

    这之后,两大势力之间自然是又有一番博弈,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但以结果而论,最后拜剑山庄,是归附到了剑宗门下。

    剑宗既然以剑为名,又怎么会不重视这把绝世好剑?

    那半成品的剑胎,本来已经经受了拜剑山庄之中,倾尽一切密法的锤炼,剑宗接手之后,又将剑宗千百年来收藏的种种秘术,尽数用上。

    当时那拜剑山庄的老庄主,曾经感叹,那剑胎在剑宗接手之后,已比昔日胜过十倍有余,这样,才能称得上真正的绝世之剑。

    然而,就在这神剑出炉的那一日,又发生了一桩让剑宗、天下会、拜剑山庄,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事情。

    “……要说这桩事情,却又要牵扯到两位绝世高手。”

    “正是那名列人间七大顶峰的天剑神话,以及天哭殿主。”

    故事说到这里,告一段落,按照惯例,说书先生起了一壶清茶,润润嗓子,那些听得入迷的,自然有打赏。

    方云汉也送了一颗明珠,在小二的托盘之中。

    “哎!”第一邪皇喊道,“方兄弟,咱们来这一趟,说了是给你赔罪的,怎么又能让你在这里费了钱财。这打赏,也由我来。”

    “不必了,这却与酒席无关,是我想听他这个故事。”

    方云汉附和着堂中众人,一同拍了拍手。

    刚才那段故事的梗概,其实不算是多么精彩,但是在这个说书先生讲来,韵味十足,嗓子里好像真道出了一座沧桑山庄,将这壮阔江湖的一角,勾勒出来。

    之前在跟第一邪皇和第三猪皇的交流之中,方云汉也大致明白了,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跟他从前所知的剧情大有不同。

    最关键的地方,就在百年前。

    百年之前,有一代奇人,自号大须弥,横空出世。

    此人原本形同魔头,策划一桩巨大阴谋,将那个时代的武林群雄,玩弄于鼓掌之间。

    可就在武林中的各派高人都心感绝望之际,他突然将一手创建起来的阴谋组织,弃之不顾,放过了各大门派。

    众人在劫后余生之际,都心有余悸,精神紧绷,认为此人必定还有更大阴谋。

    果然,不久之后,大须弥就操控朝廷,向天下刊印、分发无数秘籍。

    那其中有些秘籍,是中原门派所熟知的神功,还有一些,是根本闻所未闻的奇功绝艺。

    秘籍发出不久,就在神州大地上掀起腥风血雨,甚至波及海外列国,许多武林高人,虽然忧心忡忡,却根本无力阻止。

    有一些人集结起来,想要收回这些秘籍,甚至将之销毁,结果引来更大的动乱。

    又有人想要诛杀首恶大须弥。

    这帮人都是之前的失败者,但得到神功秘籍之后,自觉大有进益,更认为自己天赋独特,对神功秘籍的领悟别出心裁,应当比分发秘籍的大须弥更强。

    但据一些流言所述,这帮人刚来到皇宫外的时候,就人间蒸发,只剩一套套空落落的衣服落在地上。

    他们甚至没有与大须弥见面的机会。

    这个过程整整持续了三年,大须弥在此期间,一反从前阴谋诡计藏于幕后的风格,孤身踏山河,横行日月下,不知道做下了多少大事,又在三年之后,被不知名的一群高手围攻,一同绝迹于人间。

    这个人虽然已经失踪,但他对江湖世道,武学功法的影响,却在这百年之中发酵,兴动亘古风雨,酝酿出了这样一个森罗万象,波澜壮阔的大时代。

    啪!

    台上惊堂木轻拍。

    说书先生张开折扇摇了摇,继续说道:“要说这人间七大顶峰,个个都是几千年来,武林道上空前绝后、一览群山小的大人物。”

    “江湖风闻,这七位,都已经是长生不死,驻世真仙,寿达千秋万载,俯瞰乾坤浪潮。但就是真神仙,也有高下之分……”

    他讲到这里,本来应该非常顺畅的接着说下去。

    可是这句“高下之分”一出,整个嘈杂的醉仙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人声,或者因人而引动的声响,都消失无踪。

    这里是礼乐城,是剑宗边界处的一座重镇。

    醉仙居又是礼乐城之中数一数二的酒家。

    能来这里做客的,大多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他们在平常状态下,自然会有所收敛,但是这个时候,众心一念,都归于寂静,这个安静的念头,就从醉仙居扩散出去,影响到周边所有行人的情绪。

    很快,附近的一切躁动也全部消失,只有在极远极远的地方,才有细碎的声响传来。

    整座繁华的礼乐城,好像都变得安静了一大半。

    说书先生张着嘴,身体僵硬,嗓子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他平日里也说过不少关于这七大顶峰的传奇事迹,但是他忘了,这些人,分开来说是可以的,却绝对不能放在一起,妄议高低。

    武林中人最讲究的,就是一个面子。

    这位说书先生连夜赶稿,热血上头,如痴如醉的脑子里面,终于清醒过来一些,想起了一件叫他此刻无比胆寒的事情。

    据说当年,有西域大派蓝月宗的门人,议论天下会帮主雄霸,与天哭殿主之间的高下,言辞之中,不乏诋毁侮辱之语。

    结果几日之后,他们那整个门派就被夷为平地。

    这样的事情,其实根本不会是这两大顶峰人物亲自吩咐下来的。

    无论是雄霸还是天哭殿主,都是在区区三十年以内,兴起一方盛名,又哪有时间理会这种小事。

    但,无论是这两大势力内部,或者是一些想要拿投名状,投入这两大宗门的高手,都不会放过这种立功的机会。

    “哈哈哈哈,说的不错!”

    忽然,一个笑声打破寂静。

    第一邪皇放下筷子,道,“这人间七大顶峰,自然也有高低。其他六个不好说,剑宗的太上客卿,天剑无名,却是隐隐要在这个行列之中超出半分的。”

    “不错不错。”第三猪皇也拍手笑道,“人间的顶峰,毕竟还在人间,但无名,恐怕已经半在九天外,半在人世间了。”

    他们两个把此刻醉仙居里的众人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却好像还嫌不够。

    第三猪皇身子一滚,轻飘飘,软乎乎地落在了大堂木台之上,随手将那说书先生往外一扔,又拍了拍手,道:“这个老书生,也恁无用,这样的趣事,还是让我老猪来,给大家讲一讲吧!”

    那说书先生在门外打了个滚,毫发无伤,什么也顾不得,便闷着头匆匆远去。

    他心中暗自感激那两个为他解围的人,却也下定决心,要趁事态还没扩散出去的时候,赶快离开,改头换面,以后再也不回这座城了。

    疾走之际,他万分懊恼的叹了一声。

    祸从口出,祸从口出,本来是新编的一段,顺口就给说出来了,谁想到……

    万万不该得意忘形啊!!!

    还好,说书先生这样一个小人物,也不会有太多人在意,醉仙居里,现在所有人或掂量、或厌恶、或好奇、或震惊的视线,全都集中在第三猪皇身上。

    这胖胖的光头,抓起惊堂木,在手中把玩了两下,说道:“天哭殿主,本来自称无道狂天。因为他得到当年造字圣人、仓颉老祖留下的天哭经,才创立天哭殿。”

    “从这个名字就能看出来,这个人物是何等嚣张……”

    他刚刚说到这里,有一个嘶哑的嗓音传入堂中,显然是刻意变声,还模糊了自身所在方位,开口反驳。

    “不对吧,武林中知道天哭殿主姓名的人虽然不多,但我有幸在徐州住过一段时日,倒是偶然听闻,天哭殿主,自号道狂。”

    “嘿嘿嘿。”第三猪皇和气的笑了笑,“不错,他现在是叫道狂,但正因为十年前,他见过无名一面,所以才把名字里的一个天字,去掉了。”

    既然天剑无名,世上谁敢名天?

    这份意思,第三猪皇没有明说,但醉仙居里面的人,却都可以联想的到。

    他们本来不该轻信这些有关人间顶峰的传言,但是一听到这种秘辛,还是抑制不住的产生种种剧烈的情绪。

    关于这些人的事情,哪怕是多听得只言片语,也足够叫世上万人追寻,迷心失神。

    又是一个声音开口问道:“他之前是四个字的名字,去掉一个,应该还有三个字,怎么会只剩下道狂之名?”

    这不是之前那个声音,但同样也变声,也掩盖方位。

    第三猪皇不以为意,解释道:“无这个字,本来是代表,得到天哭经之后,世上的秘密,他无所不知,一切的人心,也无法逃过他的聪辩。”

    “可五年前,他门下又因为不明原因发生动乱。出手平息骚乱之后,他就将一个无字也去掉了。”

    “如此,昔日的无道狂天,就成了今日的道狂。”

    第三猪皇话音未落。

    第一邪皇又接口道:“他也不愧是人间的顶峰,连受挫折之后,既没有自暴自弃,一蹶不振,也没有进退失措,焦躁求快,走火入魔。”

    “他在那之后,更加用心钻研,越是练功,越是谦虚,名字里虽然还剩下一个狂字,却已经一点狂意也不剩了。”

    不等这醉仙居中的窃窃私语,以及数千人之间的各路传音蔓延开来。

    第一邪皇眼神斜睨,一股寒意自生,哼了一声:“但如果有人因为这一点,就小瞧了他,那真是愚不可及。”

    “自我斩灭了狂性之后的他,比起当初的无道狂天,反而更有翻天覆地一般的进步。”

    众人都已经被这些话语引得把心思偏到了其他事情上去,方云汉却还记着之前所说的“绝世好剑”一事。

    他若有所思,问道:“绝世好剑生变,无道狂天见无名,都是在十年前,莫非这两人当初就是在剑炉旁边见面、交手,才引发一场变故?”

    第三猪皇摇了摇头:“他们两个到底是在哪里见面的,没人知道,不过,剑炉生变,确实是无道狂天弄出来的事端。”

    “他见了无名之后,终究有些失意,路过剑炉之际,发现绝世好剑即将出炉,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便将自己的随身兵器神石,抛入炉中。”

    这一次,不等第三猪皇多说,已经有人发出惊呼,说起关于神识的事情。

    “传说女娲大神补天之后,遗留了四颗补天石。其中三颗说的再神,终究也都只是石头罢了,不经过人工的铸炼,无法作为武器,唯独第四颗神石不同。”

    “这颗神石拥有千变万化的特性,会随着主人的心念,发生形态、大小上的变化,可以做刀,可以做剑,可以化作擎天玉柱,也可化作绕指丝绒。”

    “我曾听闻,这颗神石曾经被用来镇压西湖湖底的地火岩浆,没想到,后来居然成了天哭殿主的随身兵器?”

    “这位朋友倒是见多识广。”第三猪皇笑了两声,“绝世好剑当时已经到了功成出炉的紧要关头,这一颗神石入炉,打入剑身,顿时发生无法预料的变化,剑宗之人不得不将剑炉封闭。”

    “这一封,就是十年。”

    嗒!

    第三猪皇轻轻的搁下手中惊堂木,向醉仙居外看过去。

    有雪一样的女子,不知何时来到门外,恰好就在第三猪皇转头的那一刻,迈过门槛。

    她面覆白纱,欠身一礼。

    “第一邪皇,第三猪皇,两位应邀而来,剑宗雪缘,有失远迎。”

    第一邪皇朗声笑道:“我以为你们剑宗两日之后,神嫉剑炉开炉,绝世神兵重现世间这件事情早该传的沸沸扬扬,怎么,却连你们剑宗境内,也有这么多人不知道?”

    “发给各位的请帖自然要先行一步,至于其他人……”

    雪缘的嗓音,仿佛钟天地之灵秀,“今日之后,该知道的人,自然也全都知道了。”

    面纱之下,那张朦胧里透出绝美的容姿,似乎也微微的笑了起来。

    “我在这里重复一遍吧,本月十五,神嫉剑炉重开,神兵出世。”

    “此神兵虽是我剑宗所铸,但神兵不同凡物,该当天下有德者居之。故而广邀同道,共襄盛举!”

    几个时辰之后,这个消息疾传于神州大地。

    而在这一天,天下九成以上的“有德者”,都已经抵达神嫉剑炉。

第355章 前兆(4800)

    神嫉剑炉。

    是一座高达七丈,二十多米的大铁炉,看起来,几乎像是一座形状奇异的宫殿。

    这座炉子,位于一片荒土平原之间,周遭本是寸草不生,连泥土都呈现出一种近似于铁锈的颜色。

    铁炉周围三百米以内,插满了各式各样的长剑。

    这些都是来自剑宗和拜剑山庄,多年以来积存的,被遗弃的剑。

    有些是因为铸造的过程中出现纰漏,铸造出的成品不合人用,但是材料和工艺上,又有一些难以复制的独到之处,所以就被束之高阁。

    还有一些,则是因为在江湖上闯荡一段时间之后,失去了自己原本的主人,就被剑宗专门训练出来的一批拾剑人寻回。

    有风吹过的时候,一些较为纤长的剑刃,就在风中发出呜呜之声,犹如鬼物的悲鸣,将这一片荒野的氛围,带入了近似于坟冢的状态。

    这也是剑宗铸剑秘法中的一环,名为“冢宰”。

    当初剑宗为了铸就真正的绝世好剑,所施用的秘法,不下于四十九种。

    其余四十八个环节,虽然不像这些弃剑一样,处于肉眼可见的环境之中。

    但淬火、炼水、炉泥、剑模,等等等等,每一个隐秘的环节所付出的代价,都不下于这一万两千柄宝剑所代表的价值,甚至犹有过之。

    而在这片弃剑之地的外围,是十年以来把守此处的剑宗弟子及铸剑师,所住的一些屋舍。

    剑宗门人,大多痴心于剑,愿意守在这里的,更属于其中的精锐,不在乎平时的生活享受。

    所以那些只是用寻常竹木制作成的屋子,经过十年的风霜,已经显得有些简陋,而在这一片屋子的更外围。

    便是剑宗为这次“开炉大会”特意建造的宾客住所。

    一丈见方的硕大石材,被从遥远的地方运过来,一块一块的嵌入荒土之中,夯成地基。

    地基之上,竖起名贵的木料,手法最巧妙的匠人,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就构建起了一片宫殿群似的建筑。

    宫阁楼宇,起起伏伏,长廊相连,环绕如圆,将整个弃剑之地,囊括其中。

    然后又有无数新鲜珍稀的食材,被运入这一片宫殿群里,等待着供给宾客们的三餐饮食。

    在这一个月里面,剑宗在这片地方所花费的银钱,已经不下于三百万两雪花纹银。

    这样的一笔巨资,即使是放在苏杭之地,如果归于一家的话,也勉勉强强可以称得上有“半城之富”。

    但对于整个剑宗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不值一哂。

    神州大地上,当前有四大巨头。

    剑宗是从西南之地起势,横跨沙漠,西域诸国名义上都臣服于这一宗门,甚至就连遥远的波斯,也供奉着剑宗的一系长老。

    天下会则是雄踞着整个天山山脉,又跨海而去,与罗刹国等海外国度也有所接触。

    无双城的势力范围虽然要小不少,但是核心层面的武力水准,比之前二者,也不遑多让。

    这三大势力麾下,都是有武将,也有文臣,各项事务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只不过没有采取正式的官名罢了。

    他们的帮规、城规、宗门法度,权威之处不下于朝廷律法,在他们的统辖范围内,赈灾、赋税等等,也都是由他们自己处理。

    中原皇朝的势力比之百年前,其实不但没有缩减,反而有所扩张,但也不过是与这三者持平。

    海外、荒漠彼端的诸多国度,虽然在武功上没有太多值得在意的地方,但是物资非常丰富,富庶之处,不下于中原膏腴之地。

    近百年来,神州大地上的武道争伐,太过剧烈,不知道多少人怀着宁为鸡头、不做凤尾的想法,凭着一身武功远渡而去,散布苍天之下,四海之外。

    有这些人作为先行者,到了最近这些年里,神州四大巨头,通过远航贸易带来的利润,简直可以说是金山银山,挥霍不尽。

    在这样的一个时代,真正带领剑宗从人手稀少的隐世宗门,发展到这种显赫程度的,正是剑慧、破军,这对父子。

    当年,剑慧武功有成,按照剑宗历代的规矩,出门行走武林,看看世间有没有少年英才,可以吸收到剑宗之中。

    然后,他就遇上了年方十六,剑压中原十大门派的无名,更骇然发现,无名不但执掌千古神兵英雄剑,还对剑宗至高绝学“万剑归宗”,了如指掌。

    而除了无名之外,当时的中原十大门派,任何一派,都有不下于剑慧的高手。

    来自隐世剑宗的傲气,面对那样的一个武林,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被磨得分毫不存了。

    惊异、不甘之后,剑慧终于认识到,大须弥为这个武林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变革,他所造成的影响,远不是从前那些,每隔几十年就会涌现的江湖英才、武林枭雄,可以比拟的。

    剑宗如果再遵循从前隐世流传的路子,执掌天下剑道之牛耳的美誉,只怕很快就要从剑宗之中被夺走,整个宗派都沦落成三流的小派门。

    于是他积极与无名结交,百般恳切,终究换得无名在剑宗挂了一个客卿的名头,然后请无名随他回转剑宗,压服了剑宗的一些老顽固,大收门徒,向外开拓。

    可惜,剑慧本人武学天资不够,到五十岁的时候,在改良剑宗武学的过程中走火入魔,当场身亡。

    客卿无名,无心俗物,就只在客厅前面加了“太上”二字。

    剑宗宗主之位,便传给了剑慧的儿子,破军。

    到今时今日,剑宗誉满乾坤,破军,也已经不再青春了。

    弃剑之地的外围。

    破军拔剑自照。

    光滑如镜的剑身,照出了他额头旁边斑白的发丝,也照出了他那一双犹如暗夜之中、海潮起伏的目光。

    “宗主。”

    雪缘来到破军身后,“第一邪皇、第三猪皇,也已经到了,他们身边还跟了一人,年纪不大,但我有些看不透。”

    呛!

    破军一甩手,长剑刺入地下,对雪缘所说的,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太过在意,道:“七百一十三张请柬,还有多少人没到?”

    “中原皇朝,天下会,无双城,我们的太上客卿,还有……”

    雪缘停顿了一下,“天哭殿。只差这些人了。”

    “呵!”破军哼笑了一声,道,“这几方,都是自恃身份,只怕是要到十五那一天,才会抵达。”

    雪缘又说道:“另外,当时第一邪皇他们都在醉仙居中,众目睽睽之下,我就顺势将这一次,十五开炉的消息,散出去了。”

    破军说道:“也好,那些人虽然来了也没什么用,但是让他们来装饰一下这场盛典的边角处,倒也不错,等到绝世好剑这件事情尘埃落定,他们也可以更快的在江湖上传扬一些事迹,叫我剑宗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他目光扫过远处宴客厅堂所在,偏见边角处一座小楼的时候,道,“对了,你去见过云儿了吗?”

    听到这话,雪缘妙目之中的神采,好像都变得亮了几分,有些急切地说道:“夫君已经来了吗?”

    破军气质暗沉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由衷的慈和笑意,道:“怎么,这么急着去见云儿啊,也对,毕竟你们已经……”

    “哈!”他笑道,“二十多天不曾相见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可就是快七十年相思了呀。”

    雪缘面露羞色的垂下眼帘,说道:“宗主!”

    破军难得的享受了一番调笑晚辈的乐趣,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雪缘的年纪,或许要比破军还大不少。

    这个女子,也是出身于一个隐世宗门——搜神宫。

    那个门派之中,有移天神诀,灭世魔身,两门神功,修成之后,可以长生不死。

    所以雪缘年纪虽然不小,却青春常驻,而且,她一直被搜神宫主人严密掌控着,心性也与寻常少女相仿。

    当年破军的大徒儿,因缘既会,流落江湖之时,与雪缘结识,两情相悦,搜神宫的主人,却想要利用破军的大徒儿。

    好在剑宗为此请无名相助,率众寻上门去,夷灭搜神宫,将这一对小情侣解救出来,不久之后,就安排他们完婚,恩爱至今。

    “云儿是昨晚到的,现在应该也已经休息好了,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破军带着雪缘,去到那个较为偏僻孤立的小楼之中。

    这个小楼,无论是高度、覆盖面积、所用的材料,在周围的殿厅走廊映衬之下,都显得平平无奇。

    然而越是靠近这座小楼,就越是感觉到一种昏沉的气息。

    那并非是一般人太过劳累时,头脑心胸之间的沉闷,而是给人一种非常广袤浩大的感觉。

    仿佛孤身一人行走在万里荒漠之间,仰头看去,乌云漫天,黑色的苍穹,荡荡欲溃。

    今日本是天光晴好,日照万方,光明一片,目下无遗。

    可就在靠近了这座小楼的时候,雪缘再抬头看天,就一点显眼的光明也寻找不到。

    只有暗淡的穹苍,静默的悬挂在那里。

    不过就算是这样深沉如夜,黯然如云的异常气场,对雪缘来说,却像是来到了最安心的地方。

    她毫不迟疑地推开了小楼的门户。

    楼中空空荡荡,几乎可以说是徒有四壁,半点桌椅用具也无,只有最内侧的一面墙上,挂了一幅字。

    一个“剑”字。

    楼内只有一人,肩背宽阔,身姿魁梧,长发微卷,一条黑色披风垂落地面,背对门口。

    十五岁由养父送入剑宗,十六岁拜入破军门下,十七岁踏入江湖道,三年内,破水寨三十七,匪帮四十六。

    弱冠之年,挑战西域第一高手蓝月宗主,一掌毁无相破元气,一剑破七逆寒天劫,三招斩之。

    ——剑宗首徒,步惊云。

    ………………

    平原之上,雕刻着五爪金龙的一辆华贵马车,在百余名甲士的簇拥之下,向着剑炉的方向,缓缓驶去。

    忽然,一个奇怪的影子,投射在这马车旁边。

    那仿佛是一只蜘蛛,但是,比整辆马车还要高上不知几倍的蜘蛛,未免有些惊世骇俗。

    一部分甲士戒备的往那边看了一会儿,脸上却没有露出多么出奇、震惊的神情。

    他们知道那个“大蜘蛛”是什么东西。

    来自天下会的,天劫战车。

    天劫战车与金龙马车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但一快一慢,很快擦肩而过。

    马车继续缓缓前行,不久,又遇到了一群身披斗篷的怪人。

    他们身处在这风沙滚滚的黄土平原之上,却穿着洁白的斗篷,脸上也戴着白玉所制的面具,面具上,在眼角的位置,用红墨描绘出两行血泪。

    此是天空殿的统一装束。

    这群人所过之处,滚滚黄沙,声势更大,温热的气流,在他们走出很远之后,还会留在原地,卷起地上的尘土。

    另一个方向上,烈马奔腾。

    马上的骑手衣袂翻飞,每个人的袖角,都绣着无双城的印记。

    ………………

    剑宗的待客厅堂之间,七百多人,有正有邪,但无一不是有一定地位、名望的高手。

    他们有的三五成群,敬酒交谈,言语之中,虽然大多都是对于神嫉剑炉的关注,但偶尔的一两句话,可能就足以敲定彼此势力之间,价值上万两白银的交易。

    也有人独身静坐,或走在长廊之间。

    一处处墙外角落,总不乏有杀意争锋,然而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要顾着剑宗的面子,没有任何一个人,会选择在这里直接分个生死。

    倏地风动。

    冥冥之中,这里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几股强大的气势,正在汇聚。

    那样的气场,不仅仅是武功所能够培养出来的,更有他们所肩负的运势,只言片语影响万众生民的权势。

    一座座大厅、高楼之间,总有人踏出门来,将目光寄望到远方。

    还有两天,才到十五。

    这个时候,那几股庞然的气势,只是刚刚进入到他们彼此感应的范围。

    有人无意之间的一回眸,突然背脊之上汗毛倒竖,感觉自己好像落入了某种凶险万分的地盘。

    这个感觉,一闪即逝,但受邀来此的众多高手之中,至少有三十个人,不分先后地受到了影响,险些当场失态,亮出兵刃来。

    “嗯?”

    进入此间之后,来者不拒,已经喝了数十杯酒的第一邪皇,轻咦一声,看向剑宗给他们三人安排的那一栋楼。

    ………………

    【人物模板:项羽。

    独断文武封诸国,逆行九幽骇阎罗。霸王者,喑恶叱咤,万灵皆废!

    主要能力:紫雷七击。

    当前能力进度:0。

    注:能力进度达到百分之百后,可于三天内自主选择时间返回主世界,或三天期满,强制遣返】

    能力进度:0,5%,10%,17%……

    明亮的阳光透过纸窗,斜斜照入。

    窗上的木格图案,落在方云汉的身上。

    随着他对《紫雷七击》的参悟,能力模板上的进度,正在不断的跳跃向前。

    以他现在的修为境界,即使是紫雷刀法这类,传说中由仙人创造的武学,粗略看过一遍之后,也能直接把握到几分刀法中的根本意境。

    几乎是在片刻之间,方云汉就已经明白了这门刀法的前六招该如何施展,只在第七招上,还有些阻碍。

    但是,即使武学方面的参悟,如此迅捷,最后这个能力进度,也还是停留在30%,不能再进。

    “西楚霸王啊!”

    方云汉暂缓了对于这门刀法的分析,活动着脖子,放松了一下精神,“怎么不是在秦时明月的那个世界,给我这个模板呢?”

    “哦,对了,世界背景不同。”

    “天子传奇系列中,风雪盗金人,提刀斩祖龙的霸王,可不是那个项小羽,放到秦时明月的话,未免太欺负人了。”

    他站起身来,推门走出,调整着自身的功法。

    《灵台方寸山》的元气,逐步的向着紫雷刀法的特性转变。

    当初粉身碎骨、滴血重生之后,十阳圣火与肉身心脉冲突的问题已经被他解决。

    以十阳境界和北冥重生为主体,灵台方寸山的第二层,《天日溟沧篇章》,也就应运而生。

    但是圣火的力量太过极端,即使是现在的方云汉,也不好,一下子将所有的圣火,都转化成其他属性。

    他从容不迫的持续着这个过程,走向最热闹的一处大厅,心中升起期待的设问。

    “不过,就算是这个世界,又有谁,能来支撑起赤帝子的戏份呢?”

第356章 举火为昼,不待天时(5200)

    十四的晚上,神嫉剑炉开炉的前一夜。

    这一夜的月亮,已经与满月没有太多差别了。

    稀薄的云层挡不住清冷的光辉,分明是子夜之际,但整片荒野平原之上,都被照得亮如晨时。

    哪怕是一丛纤弱的草叶,影子也会清清楚楚的投照在地上。

    忽然,半空中一团模糊的影子飞跃过去,轻灵无声的落在了神嫉剑炉的上方。

    偌大的铁炉对比之下,使他的身影就如同一只趴在墙上的壁虎,又穿了一身夜行衣,与铁炉的颜色十分相近,毫不引人注目。

    这个人半蹲伏在铁炉的边缘处,一掌按着盖子边缘的缝隙,默默运起内力向内探去,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他心中微疑,想着:“从前来的时候,这东西浑然一体,无法打开,也就算了。

    如今剑宗已经放出声去,明日就要开炉,怎么这神嫉剑炉,还是毫无变化?”

    原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想要来窃取绝世好剑了,五年前他悄悄来过,险些被守护的人发觉,没能靠近。

    三年前,他功夫已有所成,剑宗留在这里的守护者也不能察觉他的踪影,无奈他连续十次潜入此地,也找不到打开这个炉子的方法,只好暂且放弃。

    这次剑宗既然有底气宣称明日开炉,他本以为是这封了十年的剑炉内部,终于完成了某种变化,神石与绝世好剑的气机,不再那样浑然充斥炉壁,固若金汤。

    现在看来,却是他猜错了。

    既然不能悄悄窃取,这人也不想多留,谁能料到,就在这个时候,月光之下,一个狭长怪异的影子,罩在了这个夜行客的上方。

    一根高度超过十五米,竹竿一样的钢铁节肢,从屋顶上方伸过来,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如同蜘蛛的八根钢铁节肢上方,是一辆类似于战国时代的战车。

    战车之中,仅立着两个人,一个气质稳重,仪表堂堂,一个稚气未脱,双眸明亮。

    那个少年人的目光正落在剑炉之上,刚好锁住了夜行客的身影。

    “这位朋友,剑宗都已经说了,明日开炉,天下有德之人,都可以参与竞逐这把绝世好剑,你这样半夜鬼鬼祟祟的,想要抢先一步,可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江湖人所为。”

    夜行客暗骂一声,突然一甩手,原地炸开一蓬烟雾。

    那战车上的少年想要动手,却被旁边的人按住。

    “怀空,上门是客,这是剑宗的事情,你再要动手,反而是驳了他们的面子。”

    这年长一些的人,也不过是青年,但做事态度稳重的简直像是已经过了不惑之年。

    就在他拦住师弟的时候,那个借烟雾遁形的夜行客,又在剑炉的另一侧,被人一招打回了弃剑之地。

    阴影之中,一团团火光亮起。

    数十名剑宗弟子,带着火把来到周围。

    火光映照之下,破军现身,先瞧了一眼怀空。

    “呵,早就听说雄霸的小徒儿正气纯良,今日一见,竟然真是如此,真是难得!”

    破军再看向那青年人,“秦霜,你却是一如既往的稳重,比从前更沉得住气了。”

    “前辈过奖了。”

    天下会和剑宗毗邻,许多地方都有摩擦,在他们的部分门徒看来,这两大门派甚至可以说是视同水火。

    但是在场的人,一个是天下会首徒,一个是剑宗宗主,既然是受邀而来,自然也不会当场失了礼数,自降格调,平白叫人小看。

    秦霜不卑不亢的抱拳为礼,旁边的怀空有样学样,脚下却是轻轻一踏,一点真气触动天劫战车。

    十五米高的八根钢铁节肢,霎时收缩,两两结合,最后化作四个边缘锋利的车轮。

    在此过程中,天劫战车异常平稳的降到了正常马车的高度。

    这时,四周已多了许多隐隐绰绰的身形。

    受邀而来的七百多个高手,哪一个不是耳聪目明,警觉万分。

    早在怀空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这些人就纷纷起身来观望。

    至于那些没有得到请帖,却在听到消息之后,赶来凑热闹的江湖人物,数量更要翻上数倍,同样在看到天劫战车,察觉异动之后,蜂拥而来。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来,破军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了。

    最近百年里,各种武学功法深入民间,百年前的一流高手,放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个三流人物,而基本一乡一镇之中,总能有那么一两个三流的武人。

    这种级别的武林中人,赶路的能力,就已经远胜于大宛名马。

    如果剑宗开炉,广邀天下有德之士共争绝世好剑的消息,传得再早一些的话。

    只怕到时候神州大地上,能朝这边聚集起超过十万人来。

    到那个时候,假若不招待他们,自然显得小气,若是招待……剑宗虽然不怕财物的消耗,却也未必乐意做太多无谓的开销。

    此时此刻,几千人渐渐围来,一个个的,都视那些建筑物的阻碍如无物。

    几乎往任何一个方向,都能看到上百条兔起鹘落的身影。

    那个夜行客,已经完全成为整片荒野平原上的焦点。

    他略一思忖,揭开蒙面的布巾,腰间一把连鞘兵刃旋转落地,竖立在身前地面。

    一看到他的面容,立刻有人凑到破军身边耳语两句。

    破军微微点头:“五年前,在沿海创立隐刺楼的楼主池天,也是无神绝宫驱逐天皇,吞并东瀛八百派门之后,逃亡而来的一派宗主——池田一郎。”

    “你也是得了请帖的人,何必要做这样的下作之事。”

    池田听他叫破自己的真实身份,掩饰地笑了两声,道:“其实鄙人并不是想要行盗窃之事,只不过是关于绝世好剑的传说,听得太久了,实在心痒难耐,想看看这把剑到底是怎样一个绝世。”

    周边人群中,有人讥笑一声:“只是想看的话,你明天不就能看到了?”

    池田一郎故作叹息,将手一指自己前方的那件兵器,道:“是因为鄙人不是只想看一看,更想用我东瀛流传三百年的这柄弑鬼神之名剑,与绝世好剑,对斩一回。”

    “只怕到了明天,剑宗顾全颜面,爱惜名声,不肯让绝世好剑与我这柄名剑,做出真剑对决之事,所以才踏夜而来,暗中尝试。”

    他这番话,才是真的想要借助“名声”,逼住剑宗这些人。

    假使剑宗不让他活到明日,做出双剑对斩的事情来,未免显得有些心虚,使得这一场盛典,失了几分光彩。

    然而,就在他这番话,让围观众人反应各异,纷纷露出看好戏的眼神之时。

    弃剑之地外围,一座偏僻的小楼,缓缓开门。

    楼是新建的,造楼的人手艺响,门户打开的时候,声音并不大,却莫名的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他们回头看去,只见楼内走出一对男女。

    那男子向前踏了一步,便失去踪影。

    “嗯?!”“什么?”“怎会……”

    众人心念电转,一起多过目光。

    果然,弃剑之地中已经多了一个人。

    刚才那个凭空消失的男人,正站在一柄锈迹斑斑的阔剑剑柄上。

    这样的轻功,无声无息,快绝无影,叫周边绝大多数人,心中都升起一股鬼神莫测的慎重感。

    周边剑立如林,分布的其实非常稀疏。

    池田一郎,就站在这片剑林之中,仰头看去,双眼微眯:“你是?”

    “步惊云。”

    长发微卷的男人,双手环抱于胸前,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拔剑。”

    池田一郎听说过这个人,他既然关注绝世好剑,自然不会不关注剑宗的一些高手。

    但是等到真正见面的时候,他才发现,关于步惊云这个人的形象,与他曾经在脑中想象过的,完全不同。

    就算他见过这个人的画像,这五官容貌,与图画上的没有任何差别,却偏偏让他无法将那张纸,跟眼前的人,产生任何的联想。

    “你是步惊云?!”

    池田一郎曾经以为,这位剑宗的首徒,该是意气风发或者是很绝深沉,或如剑锋锐,或如王侯公卿,兼具华贵与城府。

    万万没有料到,眼前的这个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但在目光一扫之间,池田一郎忽有一种明悟。

    ‘就算是跟已经誉满天下、主宰千军的破军相比,也还是眼前这个步惊云,更像是剑宗的宗主。’

    “拔剑!”

    步惊云把这两个字又说了一遍。他的语气并没有加重多少,可任何人听到了这先后的两句“拔剑”,都会明白,这句话不会说第三次。

    池田一郎镇定心神,冷哼一声:“剑宗果然不敢让我到明日,与绝世好剑对斩一回吗?”

    步惊云神色不动,说道:“假如你太弱,任何兵器拿在你手里,都不配与绝世对斩。”

    池田一郎面露愠色:“呵呵呵,鄙人的武功,虽然不敢与天下七大顶峰相提并论。

    但我辛苦三十四年,修成气海无涯神功,与池田家的剑法相配合,却不知道,原来这样的我,只配得一个太弱的评价。”

    “所以,一招。”步惊云环抱的双手中,右手手掌竖起一根手指,道,“你拿剑时,若能接下我一招,就证明这个评价与你不相符,就有这个试斩资格。”

    “好——”

    池田一郎发出一声悠长的吼啸,澎湃的一层层气流,从他身上喷涌出来,带着异样的光泽,回旋冲击。

    他刚才的话,也不算是自吹自擂。

    这一门气海无涯神功,修炼到大成境界之后,一经施展出来,几乎可以将方圆两三百米的范围,全部囊括在这股粘稠的真气之中。

    在这一股真力的作用下,就算是现在有几百头发狂的大象,一起对他发动冲锋,也会在半途被压迫,冲倒,窒息而亡。

    呛!

    那把刺入地面的佩兵,脱鞘而出,锋刃修长,在半空一个回旋,落入池田一郎手中。

    名剑入手的一刻,在他背后那座二十几米高的大铁炉,也因为真力冲击,怦然一震。

    周遭的几千柄弃剑,同时发出鸣啸。

    池田一郎的剑招还没有出手,就已经激起了这些弃剑的战意、怨意、杀意。

    周围七百多名一流高手,几乎有一半的脸色,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他们都能感觉得到,如果是自己面对池田一郎接下来的这一招,结局多半不会有多么好看。

    而更外围的那些好事者,更纷纷感觉毛孔微痛,分明他们离得更远,却更加受惊,又退了一些。

    当初池田一郎在沿海创立门派的时候,把功力运转在一刀之间,一股刀芒,曾飞出七里之外,斩破一艘帆船。

    他在东瀛的时候,同样是享誉已久的一流剑客。要不是有这样的功力,又怎么能从并吞八百派门、独霸东瀛群岛的无神绝宫追杀之下,逃出生天?!

    方云汉站在第一邪皇旁边,眼神从池田一郎身上随便扫了一下,便失去兴趣,转而去打量周围的人。

    他看过天劫战车,目光微抬,又往更远处落去。

    此际,佛说的微渺时间,一刹那中,池田一郎出刀。

    一道黑影斜射而至,去而复返,步惊云身体微转,重新立在阔剑剑柄之上。

    池田一郎错愕的看着回到高处的那道身影,心中不明所以。

    ‘这是什么意思?这就算是一招打过了吗?’

    ‘不对。’

    ‘我这一刀怎么还没劈出去?!’

    池田一郎的胸腔之中发出颤抖的感觉,视线从步惊云的脸往下移。

    步惊云已经不是双手环抱的动作。

    他的右手向前伸出,掌上横着一柄通体紫色,锋刃狭长的名剑。

    嚓!

    血冲三尺,人头旋转飞天。

    “不可能!!!”

    飞上半空的头颅,旋转着吐出池田一郎此生最后三个字,尖锐的音节连在一起,像是一声不明意味的嚎叫。

    尖锐的惨叫声余韵未绝。

    飞起的头颅又落下。

    许许多多的人感受到了莫名的寒意。

    “看来你果然不行。”

    步惊云随手一甩,那把来自东瀛的名剑,落在僵立未倒的无头尸身旁边。

    风声簌动,名剑与弃剑作伴,仿佛所有的弃剑,都在嘲笑、自哀。

    “原来是三百多年前,东瀛一代剑圣柳生无极的配剑。”

    三百年前,在中原号称剑圣的皇甫剑为寻一对手,东渡而去,便是败在了柳生无极剑下,结下一番因果。

    等三百年过去,当初的这两大剑客,都已经化作冢中白骨,这件事情,几乎已经淹没在岁月之中,但是在剑宗,还是留存着相关的记录。

    当然,东瀛刀剑不分,这把名为“战魂”的古剑,落在了中原武林的高手心中,却是以刀视之。

    破军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蔑视的表情,但是,此种如视微尘一般的漠然神色,如果让刚才已经身亡的池田看见了,只怕要死得更加怨憎万分。

    “只可惜,你并没有得到柳生无极的无极三绝,气海无涯这门武功,虽然也算不错,用在剑法上,总是失了几分剑道的韵味。”

    破军转身,向四周抱拳道,“今夜一场闹剧,倒是搅扰了诸位好梦,还请都回去安歇吧,明日神兵出炉,还需养足精神来应对。”

    “呵呵呵呵!”

    方云汉发出一阵笑声,“我看现在正是大家精神最足的时候,剑宗要请的人,刚好也都到了,何必再等明日。”

    他话音未落,只听马蹄声声,骏马长嘶。

    一群飞扬跋扈的骑手撞断长廊,木屑飞扬之间,勒马止步。

    马上一人翻身落下,高约九尺,红脸长须,蜀锦绿袍,手提一把青龙偃月刀。

    无双城,客至。

    黄沙漫卷,一群带着血泪面具的白衣人现身,只有领头的一个,是带着半张面具。

    左半边脸上饱经风霜,是个中年汉子。

    天哭殿,于总护法。

    稍远一些的地方,有人鹤唱一声。

    “王爷出行,闲人莫近。”

    “当朝武昌王爷驾到。”

    天下会,无双城,天哭殿,中原皇朝,都已经派出重要人物,应邀而来。

    这还不算完。

    人群间,一个白衣飒然的青年人,柔而不弱,迅而不急的穿过人群,来到弃剑之地边缘,向破军行礼。

    “宗主,剑晨奉家师之命,前来赴约。”

    剑宗太上客卿,无名的弟子。

    按照辈分来讲的话,破军跟剑晨算是同辈,不过两人之间的身份、名望,都有很大的差别。

    剑晨既然口称宗主不成师兄,破军也乐得随意拱手还礼。

    不过剑晨身边,还有两个年轻人,一个满头红发,桀骜不驯,一个黑发枯干,满脸愁苦。

    “这也是家师收下的两名弟子,这次与我一同出来,见一见世道人情。”

    剑晨介绍着,先说红发,再说黑发的,“这是我二师弟,魁,三师弟,岳。”

    这两个人虽然表情不同,却都目中无人,对剑晨的话像是根本没放在心上,也不行礼,也不看破军。

    破军扫了他们一眼,转头看向方云汉。

    “竟然真是到齐了!”

    他顿了顿,一只手高高的举起来,“既然如此,举火如昼,提前开炉。”

    宗主一声令下,那些剑宗弟子自然散去。

    很快,有些轻微呛鼻的气味就传了过来。

    原本用来做火把的火油,被他们直接泼在从前居住的那些简陋竹木屋舍之上。

    待客殿堂与弃剑之地,中间夹着的那圈地带,一把火下去,几十间竹屋,熊熊燃烧。

    以宅为柴,烈火燎云,交映月光。

    周边稀疏分散的数千人,有人甚至在千丈之外,却也都看得分明,离得近些的,脸上汗毛亦分毫毕现。

    果真,举火如昼。

    神嫉剑炉,提前开炉!

第357章 九天夜岚一挥动(8000)

    广阔的场地四周,一簇簇高大的烈焰环绕。

    剑宗的门徒在点燃了所有的竹屋之后,四名身穿独特灰布长袍的剑宗弟子护着一辆车走了过来。

    车上似乎是有一个大铁笼子,也盖着灰色布料,周边四人,就连脸上都用此种材质的布巾蒙着。

    周围有人,从那布料下摆的边缘处,看到了铁笼的一角,发现,构成那座牢笼的一根根铁栅栏上,都遍布着一种独特的纹理,白中泛紫。

    那并非是镂刻或浮雕,而是从钢铁材质之中,通过千锤百炼,自然锻造出来的花纹。

    “是鸦九锻术独有的纹理。”人群之中有人低声说道。

    欧冶子死千年后,精灵暗授张鸦九。鸦九铸剑吴山中,天与日时神借功。

    这门铸剑技法,正是剑宗四十九种炼剑秘传之一。

    几年前,剑宗流出了一柄宝剑,名为“霜丘藤”,用的就是这一套铸造手法,那把剑在江湖上引起了好一番纷争,据说剑身寒气沁骨,功力不够的人,一旦触摸,就会浑身冻结。

    而此刻这座铁笼所用的材料体量,比之当初那柄剑,何止超过百倍,众人却没有感受到半点寒意。

    反而隐隐觉得那铁笼所在的地方,要比周边正在燃烧的火光更加燥热。

    又有人认出,那种灰色布料,正是千年闻名的火浣布,入水不湿,入火不伤,隔绝冷热,若有污渍,烈火一撩,便能清洁如新。

    要用这些最擅长压制热能的材料,重重围困,众人对于笼子里的东西已经有了一定的猜测。

    果然,当剑宗门人把那牢笼上蒙着的布匹揭开,一股凶狂的暗红色彩就迸发出来。

    热力使四周的空气大为扭曲,鸦九锻术制造的牢笼,也冒出一股股青烟。

    笼中之物,龙头鹿角,马身鱼鳞,虎爪豹尾,周身烈焰腾腾,没精打采的卧伏着。

    “诸位。”

    破军开口,“神嫉剑炉,已经自封十年,这十年的时间里面,我剑宗门人,除了等待炉内两颗补天遗石,及四十九种秘传铸术的气机交融一体,浑然而成。更是积极寻求能让这柄神剑更上层楼的方法。”

    他并指向那火麒麟一点,说道,“火麒麟,便是其一。”

    说话间,破军手掌一翻,旁边弟子捧着的一把碧玉为柄的短剑,自然被破军的剑气牵引,飞入笼中。

    火麒麟发出一声低吼,牢笼疯狂震动,周围剑宗弟子,一起发掌攒功,混混元气,从四面八方侵袭而去,把火麒麟死死压住,身上烈焰都被压入鳞片之中。

    众人可以清晰看到,那碧玉短剑在火麒麟轻轻一刺,抽出一点红水晶也似的血珠,飞回破军手里。

    这个世界,曾经有四只奇兽,莽荒神龙,浴火凤凰,瑞兽龙龟,还有凶兽火麒麟。

    这四者之中,如果是论本身战斗的能力,或许凶兽火麒麟是最弱的一个,但是,如果要论血液的活性,这凶兽火麒麟,却可能是活性最高的一个。

    原著之中的聂氏家族,就是因为先祖聂英,曾经误吞了一口火麒麟的血,结果浑身的血液就发生了异变,出现克制不住的发狂现象。

    结果,这种会使人发狂的血脉,传承了数百年之后,任凭一代代的凡人血脉混入其中,还是没有能够稀释的干净。

    自此,聂家的后辈子孙,世世代代都具有发狂入魔、杀力暴增的潜能。

    绵延数百年的一股疯狂血脉,其源头,不过是火麒麟破皮溅出的一点血。

    而破军今日所取的更是火麒麟心头精血,它浑身血脉之中最精粹、最鲜活的一部分。

    “自古以血祭剑,多有杀人血祭之法,其实那只是下下乘的做法。祭剑之血,要纯要活,祭品被取血之后还要留其一命,如此才有源源生机,冥冥感通。”

    “这一点心头血,便恰到好处,过犹不及。”

    破军左手持短剑,剑上盛血,右手边又有一名弟子奉上锦盒。

    等到盒子打开的那一刻,之前目睹火麒麟被活捉取血,也未有丝毫色变的江湖高手们,一个个都情不自禁的加深了呼吸。

    以他们的眼神,居然根本看不透那盒子里面到底是装着一个什么东西,只能见到一团圆融金光,如梦如幻,似虚似实,半真半假。

    在场数千人中,远远近近,稀稀疏疏的,本来有不少和尚打扮的人物,此时,这一部分人便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

    他们也不曾看清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跪下的一刻,心中涌现的莫大感动,已经使他们明悟了什么。

    “佛祖!!”

    一名老和尚大喊道,“一定是佛祖遗物。”

    众人齐齐动容。

    饶是以破军的定力,此时也面露自矜的笑容,带了几分得意的说道:“不错,此乃释迦牟尼头骨舍利。”

    那老和尚颤抖着发问:“剑宗宗主,莫非是要以佛祖舍利铸剑?”

    看他的模样,似乎剑宗要真是做出这种事情来,这帮和尚就要暴起拼命了。

    “哈哈哈哈,这个乐子,可比刚才杀那个废柴的事儿有趣多了。”

    剑晨身边的“岳”嗤笑一声,愁苦的脸上,登时泛起古怪的笑容,说道,“补天遗石都拿来铸剑了,佛祖舍利又有何不可!”

    “你敢……”

    有和尚动怒,却被一声佛号压下。

    “善哉!善哉!南无阿弥陀佛!”

    这几个字徐徐吐出,震动周遭,那些和尚打扮的人,能被邀请过来,大多都可以算得上是一流高手,然而被这几个字轰入耳中,只觉得浑身筋骨酸麻,舌头打结,竟然半点反驳的话语,也说不出来。

    此声如天龙禅唱,法鼓荡荡。

    可这次发声的人,并非是个和尚。

    而是乱发披散不修边幅,背上斜着一口大刀的第一邪皇。

    方云汉侧眼看他。

    只见这刀客此刻佛光满面,如佛之满月相,身姿挺拔,没有半点屈膝的意思,看着释迦牟尼头骨舍利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块随处可见、俯拾可得的石头。

    但他简直十倍、百倍的,比那些跪着的和尚,更像是佛门大德高僧。

    “佛说四大皆空,方是极乐。佛祖遗物,本来只是世俗强家的意义罢了,反而不合佛门空空真谛,你们都在执着虚妄呐。”

    “邪皇所言甚是。”

    破军对那些和尚也不怎么在意,只对着第一邪皇多说了两句,“其实佛门各宗之中,把前辈高僧的舍利、骨头,甚至人皮,直接拿来当法器、兵器的事情,多了去了。”

    “死了还能为神州正道、斩邪除魔的事业,献上一份力量,想必也是这些大和尚宏愿所归,佛祖,亦如是想。”

    说罢,破军不再多言,左手短剑一扫,蕴含着火麒麟血脉中一点至极精粹的血滴,就落入佛祖舍利上。

    随即,他左手弃剑抄起了那团金光,双手摩挲于金光之外,剑宗的功法打出一道道独特的真气轨迹,烙印在金光之中,最后,“咄”的一声,金光化虹,飞射剑炉。

    刹那间,仿佛有十几口铜钟,一并撞响。

    金光洞穿大铁炉,落入其中。

    佛祖舍利、凶兽精粹,作为这件绝世神兵最后的一重铸炼。

    层层光晕,从大铁炉中扩张开来,一瞬间就扫过剑宗在这荒土平原上建造的一片建筑。

    火光摇动之间,光晕层层荡开,甚至直去到荒野平原的尽头,消失在人的视野之外。

    方云汉眸光一动,那股光晕,此刻也已经远远的超过了他心神感应的最大范围。

    在更远的地方,一座座城池、乡镇,青山绿水之间。

    穹苍之下,不知道多少兵器、人心忽有所感,一同仰首以待。

    剑炉光晕,遍及山河间八百里有余,恍如古老的神话传说里面,轩辕黄帝铸炼神兵的场景。

    破军终于不再克制自己的心情,脸上露出了如同夜枭一样的笑容。

    他大笑着,张开双臂,却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退向远处。

    所有人在被剑炉震撼过之后,都注意着他的动作,听着他说的话。

    “我剑宗曾言,神兵出世,天下有德之人皆可竞逐,这句话,并非虚言相欺。”

    剑宗发出去的请柬上,也写着相似的文字,不过接到请帖的人,几乎没一个相信的。

    他们有的是看在剑宗的面子走一遭,有的是来凑热闹,只有极少数是像池田一郎那样,真的抱着侥幸的念头,想要试试能不能夺得这柄神剑。

    无论是哪一部分的人,心里其实都有一个共识,就是——这柄绝世好剑已经被剑宗的人内定了,其他人被邀请过来,只是壮壮场面,做做样子。

    但是!!

    破军现在的举动,却好像与他们的预想,有了一些偏差。

    “实不相瞒,十年前,我铸造这把剑,是为我自己准备的,但是十年之后,我再看这把剑的时候,就已经明白。”

    “此剑的威力、灵性,将超越剑宗古往今来所见所知的一切剑器,无人能择其剑,唯有被剑所择。”

    “这不是开炉大会,而是择主大会,剑宗弟子自然也在被选择的行列,但却只会是选择之一。”

    “但凡你们之中,有人能够真正得到这柄绝世神兵的认可,我破军可以向天下承诺,绝不做出任何追讨、迫害之举。甚至到时神剑之主若有需要,可以调请我们剑宗的力量,拱卫自身,震慑宵小。”

    “若违此誓,江湖武林,朝堂海外,可共伐剑宗。”

    破军双手大袖一摆,翻臂负后,向前微微俯身,低沉的轻笑着施礼致意,“故而……”

    “你们可以竭尽所能,毫无顾忌的去争啦!!!”

    深沉悠长的感叹语气,换来一片冷寂。

    这一番话到底是自信,还是真的有这么大的胸襟,是出于阴谋的鼓动,还是句句道出了实情?

    这些东西,众人一时半刻之间,都无法辨别,但是,那剑未出炉,已然横扫平原的霸道意境,又有谁能不心动?

    宛如一座黑铁宫殿的神嫉剑炉,依然在散出层层光晕。

    光晕之中,炉盖也微微震荡,这些光波的起伏,炉盖的声响,每一点每一滴,都在牵动着众人的心弦。

    忽然,偌大的一个炉盖向上飞腾,在半空中崩裂如碎屑。

    隐隐的暗金光泽即将升起。

    终于有人抑制不住。

    “哈哈哈哈,破军宗主好气魄,那就由老夫来抛砖引玉吧。”

    青羊山的快意老祖飞身而上,踏在炉盖边缘,就想探手向内。

    原本冷眼旁观的一些人,看他当真没有受到什么阻碍,似乎就要触摸到炉中神兵,也纷纷出手。

    虽然众人还不知道那所谓的绝世好剑择主的标准到底是什么,但是,任何人都对抢先一步这种事情,有着强烈的渴求。

    也许,只要是第一个触碰到绝世好剑的人,就会是神剑之主呢。

    “前辈年逾百岁,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何必再来追求神剑,使自己涉入凶劫之中。”

    “快意老鬼,回去。”

    “还是让本姑娘先来试试!”

    接连几道身影抢上。

    快意老祖虽然是先过去的,但被这几人联手针对,反而在一次碰撞之后,就变成了离剑炉最远的一个。

    他身在半空,怒叱一声,右手飞出一道长长的水袖,抽打在铁炉之上。

    快意老祖这个人,是刚好赶上了当年大须弥搅动武林,布武天下的好年景,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他到底练过多少种绝技。

    但几乎每年青羊山大摆寿宴,邀请各方豪杰去为他祝寿的时候,都会有人觉得今年的快意老祖,又比去年寿宴上更进了一步。

    他好像根本不会遇到瓶颈,也完全没有遇到衰老的困扰。

    此时老头子含怒一击,高达二十多米、重逾十五万斤的神嫉剑炉,被他那条轻飘飘的水袖,当场打碎。

    炉铁破裂纷飞,飞过弃剑之地,砸向一些围观者。

    那些人出手抵挡,就都趁着这个机会,越过弃剑之地,加入混战之中。

    场中人影,或来去无踪,或分化数十,每一个人都想要成为最先碰到绝世好剑的人,反而就形成了一种制衡,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真正碰到。

    那代表着神剑的暗金光泽,在一种种隔空气劲的冲击之下,半点不受影响,缓缓向上浮升。

    从地面上向极远处荡开的层层光晕,逐渐收敛,众人终于看清那绝世好剑的形态。

    不!

    那不是剑。

    那东西,唯一已经固定的形态的部分,是长约一尺的手柄。

    手柄以下,如同胡乱揉搓过的面团,根本不成剑形。

    不过要说真的只是面团的话,倒也有些委屈了。

    长条形、半透明,向外透发着神圣的暗金光泽,还像是有自我生命一样,不断的波动变形,那更像是液态的金属,却不会滴落。

    破军的声音又传来。

    “绝世好剑要在择主之后,才会顺着主人的体型、心意,变幻成最合适的形态,以后,才会固定在那个形态之中,算是真正的开锋。”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快意老祖一对袖子,横向扫荡方圆十丈。

    十丈之内,乱剑横飞,原本插在地上的弃剑,纷纷腾空而起,剑刃交错,穿梭来回,被他打出一股荡气回肠,独坐愁城的感觉。

    快意尽头,十丈围城。

    肉眼可见的围城罡气,耸然一起,挣开周遭所有人。

    一对长袖缠上了空中不定型的绝世神兵。

    快意老祖终于握住了绝世神兵的手柄。

    他朗声歌吟:“十丈围城,大世孤身,天荒地老我不倒……”

    昂!!!!!

    龙吟冲天,荒土暴起。

    外围的人不必多提,那七百多名一流高手,当场就有上百人被震翻。

    滚滚黄土,从地面一下跃起,化作一头狂暴的龙兽。

    这头巨龙,比起神州大地上的龙图腾,更像是一头古怪的蜥蜴。

    两只强劲的后足扣地,两只前爪,则缩在胸前,犹如萎缩,头颅高高扬起,参差不齐的利齿错开,形成一张血盆大口。

    黄土龙兽,轰然一口。

    它立起的地方,距离快意老祖还有将近三百米,但是龙口砸下来的时候,这三百米的距离,好像就没有了一样。

    这头十几米高的龙兽,就是一起身,一低头,就把三百米开外的快意老祖吞了下去。

    快意老祖的诗句还没有念完,就变成了一声惨叫。

    等他的身形撞碎黄土,逃脱出来的时候,两条水袖已经不见了踪影,双手血迹斑斑,瘦骨嶙峋,身上还有多处被巨兽啃咬过的痕迹。

    黄土龙兽崩塌,内中现出一道洁白无瑕的人影。

    纯白斗篷,半张面具。

    天哭殿于总护法,那尚未定型的绝世好剑,又落到了他手里。

    原来刚才那头暴龙,只是他出手一招,身上的气势自然而然模拟出来的气劲形象罢了。

    这正是天下七峰之一,道狂,专门为天哭殿护法开创的武功。

    龙法真诀,史前大擒拿!

    这个人一动手,场中的局势又是一变,这是一个直接能够牵系到天下七峰的人物。

    当然了,就算不提这层关系,光是他刚才施展出来的这一手,也足够叫在场大多数人,惊上一惊,缓上一缓,退上一退。

    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面,没有人来跟于总护法争夺。

    可他手里的绝世神兵,却自行反抗起来,那些之前扩散开来,毫无杀伤力的光晕,这个时候再一散发,忽然就在于总护法的手掌里爆出大蓬的火星。

    一招击退快意老祖的于总护法,这时居然直接被震脱了五指,拿捏不住这把神兵。

    但他左手刚一被挣脱,右手又抓出,这回运足十成功力,背后一头暴龙的影像仰天咆哮。

    露在白斗篷之外的那双手上,一根根筋络从皮肤上凸起,像是有岩浆在里面流淌,死死的压住剑柄。

    分明只是一把还没定型的剑,居然好像一个俯仰天地不低头的大高手,跟于总护法进行激烈的对抗。

    这个场景,反而让在场众人对之前破军所说的话,加深了信任。

    这柄绝世神兵,果然是要自择其主。

    第一邪皇望着于总护法的身影,把自己杂乱的头发胡乱抓了一把,脸上渐渐扬起浓烈的挑战意味。

    “要已经是个剑,也就罢了,但既然还不定型,那,为什么非要是剑呢?”

    他这样问了一句,大概是在问自己。

    如果真的是绝世好剑的话,第一邪皇其实没什么兴趣。

    但是,这还不是剑。

    那么,能不能是刀?

    当今天下总是以剑为主流,刀虽然也在十八般兵器之中,算得上是名气较盛的,却总感觉,好像被剑压了一头。

    假如今天这绝世之剑,变作绝世的刀,以后江湖上所有刀客的追求,似乎就要更有趣一些了。

    他想到就做,身已如刀,脚部切开黄土,一道雪亮的刀光横跨上百丈弃剑之地。

    刀光如白雪,寒气却结成黑色。

    众多被遗弃的宝剑,从插入地面的位置迅速向上,蔓延出一层层黑色冰霜。

    第一邪皇没有拔刀,只凭手脚跟于总护法对抗,刀光翻斗,在他转腕标指、手肘撞击等狭小的动作之中,配合无间。

    剑客的武功,一旦高到了一定的程度,总是会逐渐往剑气纵横,浩荡清明的路子上去发展。

    剑是百兵之君,自有统领万众的气度。

    而刀客的武功,即使是再怎么功力浑厚了,也还是会在有的时候,偏爱近身搏斗,小巧方寸之间的命数争夺。

    刀是百兵之胆,杀人先夺胆气。

    迎面一刀斩了春风,半寸之间劈肝裂胆。

    于总护法一手对抗绝世神兵,面对第一邪皇的攻势,难免支绌。

    这时,天哭殿那群人中间,忽地有人按刀一斩。

    这个人把身子扶低的时候,气流吹起了他的斗篷帽子,众人才恍然发现,原来天哭殿的这群人中间,还有一个没戴面具的。

    但是这个人脸上的表情,恐怕要比那些白玉雕琢而成的面具,还要冰冷。

    他鼻梁很高,颧骨也高,花发盘结,满眼无情。

    一矮身,便动如断情刀,切入战圈,截住第一邪皇的刀光。

    第一邪皇随手一翻,刀光在五指之间跳动,顺着对方的刀刃削上去,绕过刀柄,便要斩断那人的手腕,却在看见对方脸孔的一刻,骤然收势。

    他微有错愕,兼且无奈的叱了一声,“刀皇!”

    “第一老鬼!!!”持刀的人半点不容情,刀刃一翻,大开大合,抽气斩杀。

    “他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

    方云汉身边的第三猪皇叫了一声。

    这胖子下意识的冲出两步,蓦然停顿,想起自己没带刀,左右看了看,抽了一把弃剑当刀,杀了过去。

    这虽然是个忘了带刀的刀客,但刀法却也精良,他出手之间一刀只有三式,三招便是一个轮回,但这三招三式,错乱颠倒的施展出来。

    九个动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什么情况,好像都可以应变得了,抵挡得下。

    这下局势更乱。

    周遭的高手,大多都拥了上去,甚至还有那外围的一些不怕死的,居然也抱着万一的侥幸念头,冲进战圈。

    区区三百米方圆的弃剑之地,根本不够作为这些人的战场。

    很快,火堆被打的飞散,待客的殿堂也都稀烂。

    平原的中心地带,都沦为乱战之地。

    对于这个时代的一流高手来说,哪怕相隔三四百米,也是随手可及的最佳攻击范围。

    破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到十里之外。

    他身边跟着不少剑宗弟子。

    虽然之前说剑宗的门人,也在被神剑择主的行列之中,但是真正斗起来的时候,所有剑宗弟子,好像都没有参与其中。

    不对。

    这里还是少了一个人。

    破军望着那个唯一没有跟来的剑宗门人,眼中满是期待。

    ‘云儿,云儿,这个气氛已经到了,该到你出场的时候了。’

    ‘我剑宗的首徒,我破军的传人!!!’

    破军之前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

    十年前,他想要绝世好剑,但是十年之后,他已经不想要了。

    因为现在他有了步惊云。

    其实,破军心里有一个从来没有向人倾吐过的想法。

    当年剑慧带着无名回剑宗的时候,无名的身份、剑法,就已经压在那些长老之上,连掌门也要对他万分礼敬。

    偏偏破军不服,他见到那个人第一眼就不服,像是遇到了夙世纠缠的对手。

    可无论是辈分还是武力,差别都太大了,就算无名把他自己的剑法全都教给了破军,破军也学不会。

    心里不服,也就只能在心里。

    但是现在,他有了步惊云!

    如果是他的这个徒儿得了绝世的剑,又能不能登上剑道的绝巅呢?

    战场的中心,随着绝世神兵不断的易手,而转移。

    几名轻功高手互相追逐,那绝世神兵在他们的争斗之中,越抛越高。

    你踩我的剑,我踩你的肩膀,这群人就这么轮替着向上。

    突然,更上方探来一只手,抓走了他们抛向天空的神兵。

    那人持神兵坠落。

    黑色披风飞卷,黑色的云气团团蓬开,从高空连接到地面,形成一圈黑色的烟尘,荡去。

    可能所有参与了争夺的人,都在这个瞬间,向这个方位发动了攻击。

    步惊云一手捏住绝世神兵,面对周围狂烈极险的攻杀之势,旋身绕步,挥动抵挡,另一只手,寻隙一动。

    五指微弯,掌心空空,向天抓取!

    刹那之间,天上云走无方,狂乱无章。

    天下会那边,秦霜带着怀空,乘天劫战车远远避开,不想动手。

    那武昌王爷跟他们凑到一处,隔着马车与怀空交谈,好像对纯良真善的怀空,非常欣赏。

    无双城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可是现在,他们都不得不注意到天空的异样。

    整个天空,都被旋转的云层占据了。

    几近于圆满的那一轮月光,早就不知所踪,天地变得暗了很多。

    平原中心区域,散落各处的火光,如同微红的流萤。

    无与伦比的壮阔压迫感,伴着大风吹遍原野,强硬的闯入了人们的感官之中,刺激着他们的心跳。

    每个人都能听到血液在上涌,那些热血好像自发的涌入他们的五官,叫他们的感觉,更加的清晰。

    如此,在极致的清晰之中,又有淡淡的晕眩感觉,浮现于脑海之中。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做一个清醒的梦。

    人们像做梦一样看着天。

    天之漩涡的中心,超出所有人预料的东西,扯动着满天的云层,渐渐向下突出。

    云层狂奔如流,从中心点向着四面旋转冲刷,使得那中心处,逐步的展露出来,一副不属当世的异景。

    那是……万古荒凉、昏昏默默的行星表面。

    一颗小行星,带着笼罩整片平原的恐慌阴影,缓缓压下。

    方云汉本来身处乱局之中,他就那么静静的站着,根本没有移动过位置,但周边打来打去的人,在他眼里都成了风景。

    片片风景,根本碰不到风景之外的人。

    他的身边,像是一小片净土。

    可在这个瞬间,方云汉体内正在全部向着紫雷真气转化的功体,忽然泛起波澜。

    紫雷与圣火之间,馨香唯美的北冥重生法血色之气,出乎意料的活跃起来,弥漫游走。

    北冥重生法的源头,是浑天宝鉴的九重心法。

    而浑天宝鉴,在那个世界,据说是由女娲娘娘开创的神级功法。

    这股血色气机,居然向天空中的小行星,展现出亲和之意,甚至隐隐有一种跃跃欲出、低了一头的感觉。

    那是遇到了更为菁纯、近似同源之力的反应。

    方云汉抬起头来,仰望星辰,轻笑了一声。

    “喔?居然能够有这种程度的力量,真是令人惊喜啊!”

    “不过这种感觉,可挺不舒服的。”

    他负在背后的右手,猛然握拳。

    经脉之中,圣火侵吞,紫雷狂舞,加速将血色真气全部转化吸收,瓜分殆尽。

    这个时候,那颗小行星,几乎已经有一半压出了云层,悬在这片平原的穹顶上。

    难以言表的宏大气力,从星辰之中降下,将所有正在靠近步惊云的人,全部推开。

    即使是天哭殿总护法、第一邪皇这样的大高手,这个时候,竟然也是无法抗拒这股力量。

    女娲神力,云星降世!

第358章 江山社稷四尺刀(上)4700

    在女娲补天的时代,这位慈悯众生的大神,炼制补天石,借取天外星能来弥补天上的缺口,退去大洪水,重定天柱。

    但终究神人有隔,补完天缺之后,女娲娘娘便要遨游而去,却又放心不下大地之上的苍生。

    也许是在那个时候,女娲娘娘已经预知到了,这世间未来将会出现的一些大劫,于是她在临走之前,吐出三口元气,化作三颗星辰,名为风星、云星、武星,留待未来应劫。

    在东汉末年,武星先降落世间,托生成人,化作武圣关羽。

    而风云双星,尚不知何时才会降临人世。

    这个极尽古老的神话传说,在武林中也有一些人知道。

    据说当年少林的达摩祖师,就是因为观摩风云双星,从中领悟出了一种名为“摩诃无量”的绝学,得以被称为佛门之中武道第一人,这样的地位,到现在也没有被撼动。

    但毕竟故事只是故事,没有实证流传下来,那些听说过“风云双星”的人,原本也以为,只是一则虚妄的传言,却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们真正能够看到“云星”降临的场景。

    步惊云,便是“云星”转世。

    “哇哇哇,现在的后生仔,未免强的吓人了。”

    第三猪皇像球一样弹来弹去,刚一立稳了身子,眼角余光,就瞥见身边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咦,方老弟,你一直在这儿吗,刚才我在上面路过好几次,怎么好像没看见?”

    他随口一问,见方云汉只是望着天上的景象不语,便也继续看向高空中的那颗行星,咂舌不已。

    那个小行星,光是以现在展露出来的体积来看,直径就已经超过了九百米。

    这样的一个天体,如果砸落下来的话,这一片荒土平原,肯定是当场就要变得面目全非了。

    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冲撞力道,必定会引起地脉、水脉的巨大变动。

    只怕到时候,会是一场波及整个神州大地的震荡,风水失衡,天灾连绵。

    第三猪皇看着看着,冷汗就冒得满头满脸都是。

    方云汉若有所觉,说道:“倒也不必太过担心,那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星体,不会彻彻底底掉下来的。”

    “不是真的?!”

    第三猪皇将信将疑。

    以他的视力,在这个距离,已经可以把那颗小行星表面的一切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能够看到坑坑洼洼的岩石,似乎经过不同程度的侵蚀撞击,而形成的独特风貌。

    还能够看到高空中的云气,被这个天体压迫、吸扯,在整个天体的表面形成一层云气护层。

    就在这时,那边同样被逼退的第二刀皇,霍然反手一刀。

    绝情断念的刀气凝聚,如同匹练银虹,用一种轰击、贯穿的态势,飞到高空之上,击破了不少云气,击中了那颗天体的表面。

    岩石上留下了一道刀痕,刀痕边缘处崩裂的碎石溅射开来,被云气卷走。

    这些微小的地方,也都被第三猪皇看得清清楚楚,他摸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口干舌燥的说道:“你说……这是假的?!”

    这个星辰天体,简直要比他这个人还真了。

    “这是步惊云本身蕴含的一股独特本源真力,勾连星光意蕴,聚合天地云气,三者合一,形成的一个天体形象,确实并非真正的物质实体存在。”

    方云汉刚看到那个天体的时候,就已经好奇的投入了大半的精神,去进行观察刺探,这个时候,也算是有了一定的结果。

    他仔细的解释了几句之后,却又摇了摇头,“不过,对于看不破其中奥妙的人来说,跟真的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一片平原旷野之上,本来有数千名武林人士,之前争夺绝世神兵的过程之中,倒没有出现太多的死伤。

    但现在,云星降世,一颗星辰挂在他们头顶,占据整个天空的图景,直接就打消了不少人看着热闹的念头。

    大半江湖客直接狂奔而去,头也不回。

    纵然是那七百余名当世高手,也达到了偃旗息鼓,各自做好了准备,要退向更远的地方。

    一时间,旷野中,好像只剩下步惊云一个人。

    那把未定型的绝世神兵,在他手中,终于开始了向剑形的过渡。

    奇妙的是,之前在于总护法他们那些人手中,总是会激烈反抗的绝世神兵,此时只稍作嗡鸣,就安静下来。

    这柄绝世神兵,虽然用了许多独特的材料和铸术,甚至有佛祖舍利融入其中,但说到底,作为剑身的主材,还是当年女娲补天留下的两颗奇石。

    同出于女娲娘娘的力量,连方云汉身上的那套异界功法,都会有所感应,隐隐要向云星本源亲近,何况是早就存在于这片天地之中的两块石头呢。

    破军在得知,步惊云从自己身上挖掘出了这种本源神力之后,就已经确信,没有人可以从他这个徒儿手上夺走绝世好剑。

    之前的一切作为,虽然没有半句假话,却也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步惊云,才是此剑天命真主。

    他要让所有与会的武林高手,败得心服口服,让他的徒儿在迈向顶峰的路上,跨出最坚实的一步。

    眼看绝世好剑即将成型,第一邪皇也回到方云汉和第三猪皇身边。

    “罢了,既然这把神兵真的自行择主了,也没必要只为一件兵器,跟一个小辈拼的你死我活。”

    第一邪皇摸了摸自己的刀柄,压下了眼中似魔道、似慈悲的刀意。

    那最凶险的一路刀法,虽然已经不至于让他失控,却终究还是会有些收不住手,容易演变成不死不休的决斗。

    这是第一邪皇,为那个唯一在刀法上超越他的异国友人预备的礼物,这种情况,并不适用,便依旧深藏吧。

    “邪皇老兄,是不想争了,还是不能争了?”

    方云汉的声音传来。

    “我是不好去争了。”第一邪皇转头,轻咦道,“你之前沉静如渊,恍若太虚道貌,万象归一,完全自洽,不可测度,现在好像有些变化,难道你也有兴趣了?”

    方云汉抬起手来,双手摊开:“你看我双手空空,不是正缺一柄刀吗?”

    他迈步走向这片原野之上,距离天空云星最近的地方。

    走向步惊云所在的位置。

    分散周遭的那些人,本来以为尘埃落定,只想看一个结果了,这时却又生变数,纷纷注目。

    这一看,就叫他们无端的升起万千困惑。

    之前他们交手的时候,就算有些人本来互相不认识,但只要功法运转,露出了独属自身的气韵,自然也就能够猜到对方的身份。

    这个人却全然不在此列,他身上的气度,谦冲自然。

    原本是如纯阳太极,列子御风一样的风范,一看便知道是跟道家渊源不浅。

    但这几步之间,他就已经从飘然世外,直坠凡尘。

    还不等众人品味出什么来。

    方云汉走到中途,向着步惊云遥遥一指,说了一句。

    “注意来,我第一招,打你胸口。”

    这个指尖抬起、点来的动作,映入步惊云眼中的时候,方云汉的身体,就到了步惊云身前不足两尺的位置。

    这个身法运转的速度,跟步惊云自身的视觉反应,几乎达到了完美的同步。

    武林高手的五感本来远超常人,他们的眼睛、耳朵、鼻子的分辨能力,就算是世界上最专长最灵敏的动物,集结起来,也无法比拟。

    武功越高,就越难出现错判。

    但是这个时候,步惊云的眼睛,居然被这种完全呼应着自然律动,完美节奏的步伐所欺骗。

    他根本看不出来对方已经到了身前,只觉对方还在半途,还在数百米外,做了这样的动作。

    然后,那根手指就点在了步惊云胸口,一如前言。

    围观众人之中,有那种专精于轻功的人,同样在没有看清的情况下,猜到了方云汉的这种做法。

    他们瞠目结舌,仍然想象不到,要怎么才能让实际存在的血肉之躯,与敌人虚无幻变的视觉变化,达到同步,造成这样的欺骗。

    方云汉指尖的力量刺穿了衣物,却没有能触及衣物后方的身躯。

    指尖的一点气芒,刺穿前襟之后,便击穿披风。

    在这二者之间,步惊云的人体,真如一团云气一样,受到天上云星的呼应,脱壳而出,超然而上,飞跃到半空之中。

    他自己的五感确实受到了欺骗,但他塑造出来的这一颗星辰,却没有被蒙骗,在最紧要的关头,助他脱身。

    “这种招数!”

    步惊云此时只剩一身黑色的内衬,语气之中饱含惊讶,却并无询问意图,只是面色更显毅然果决。

    这点细微的变化,是他把自己的慎重提到最高处的象征。

    战斗的意志,在他心中如云海翻涌,越涨越高,他的身体也没有半点停顿,手里绝世好剑一运,弥天剑影,几乎将他全身包裹,形成一股风暴,席卷而去。

    他手中的绝世神兵,这个时候几乎已经完全化作了剑形,只不过,剑身看着还没有那么固化、坚硬。

    剑影风暴压下,那些不确定的成分反而更添加了变化,被步惊云利用到极致。

    然而,方云汉的身影,忽然一分为二,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二分为八,只在须臾。

    八人分踏八方,反过来合围风暴。

    八条影子不分先后的杀向中心一点,把整个剑影风暴切割开来。

    千百种影像错乱交织的一瞬间之后,原地只剩下两人一剑。

    方云汉的一只手,正带着推山望月的气势,推向步惊云的面门。

    步惊云上身后撤,剑尖一挑,一剑之中,夹杂了剑宗里收藏的三十种关于开山、斩月的剑意。

    如同是三十道独具光辉的剑丝,凝成了他这一挥之剑,才能够抢到了那一点间隙,拦截方云汉的手掌。

    但方云汉在这种刚猛无俦的动态之中,手肘只是一扭,小臂已抡偏,换一个姿势,就像流水到了断崖处,自然坠落的道理一样,压着步惊云的剑脊,撞在他胸口。

    天上的云星之力,倾泻而下,浩浩荡荡,又从虚空之中凝成一线,精准的灌注到步惊云的身体之中。

    不需要任何的适应过程,这股力量对他而言,是与生俱来的禀赋,不过重新挖掘、显现,没有半点陌生感。

    正是因为这种磅礴无边的天体力量,步惊云受了这一掌之后,虽然七窍之中崩现血丝,居然不曾退却太多。

    方云汉在他这些微的退却之中,五指一扣,便抓住了绝世好剑的剑身。

    没有彻底定型的神剑,被他一抓,直接陷下去几分。

    步惊云已经舍弃剑柄,挥动双掌打出。

    他的掌法,其实说不清是掌法还是剑法,但既有掌法的浑厚,云气的渗透幻变,又有剑法的锐利,山岳的雄峙。

    不过这些可以用凡俗事物来比拟的特性,在步惊云全力出击的一刻,都被他自己独特的气质,所覆盖过去。

    这种独特的气质,还远远不够成熟,但就算是一座大山挡在这样的他面前,都要被他双掌的力量推动,避让,让出一条通天大道来。

    天上的云星缓缓转动,呼应着双手齐推的步惊云。

    云气飞洒天上地下,宛若狂草书就的三个大字。

    “惊、云、道!”

    “来的好!”

    方云汉右手抓回绝世神兵,左手一横,手掌拍在步惊云的左手手腕,手肘屈出,撞在了步惊云的右手手腕。

    他一手暂接两掌,天体力量的灌注压迫,使他也不由得露出意外的神情,眼中神光暴涨,轻喝一声。

    一条条紫色的电光,从他体表轮廓扩张开来,如同龙蛇大蟒,鞭挞地面,抽爆空气。

    在他后方,大片大片的黄土地面向下凹陷崩裂,一条硕大的深沟,向远处蔓延。

    那些崩裂的泥土,简直像是瀑布一样,朝着这个大裂缝的下方崩塌、冲刷下去。

    这个范围里的众多江湖人士,飞速撤散,腾空飞影,如同满天鸟雀,穿过昏黄尘埃,各奔归处。

    黄土瀑布的上空,方云汉凌空踏步倒退,身形没有矮上半分。

    步惊云按掌急追。

    退后之际,方云汉右手已经将剑刃一甩,握住剑柄,犹如背后藏刀,一刀抽斩。

    半空之中,两道影子朝着同一个方向飞速迸射。

    步惊云的掌力弥盖十方,在刚才打出来的那条大裂缝两侧,又拍下一道一道巨大的掌印。

    方云汉持剑如刀,直接切入掌力最强的一点,刀光扭曲,像是太极图中间的那一道太乙弧线。

    太虚天刀!

    刀光侧转,在这种分割阴阳似的奇妙轨迹之中,探到步惊云助下,在他以手掌回劲拍打之时,刀光再转,刃口忽然回收消失,刀柄在前,直撞而来。

    数十道紫色雷霆一气迸发。

    绝世神兵的手柄,随着方云汉一掷之威,撞在步惊云胸口。

    “你的力量真正足够强大,但是你的招式还不够!”

    天上云星依旧转动,步惊云被砸回这条大裂缝的起始处,顿了顿,吐出一口血来。

    方云汉落在大裂缝的尾端。

    这柄好像已经选择了主人的绝世神兵,在打伤步惊云之后,爆发出了比之前强烈十倍也不止的反抗。

    但是现在抓着它的人,并不是刚才那个天哭殿的总护法。

    这把神兵反抗的越是激烈,方云汉体内宣泄出来的紫色雷霆,就越发浓郁、密集。

    当真让人怀疑,是有一片汪洋雷海,蕴藏在这个人体内。

    “你不服?”

    方云汉好像是在问手中的兵器,但他目光披靡四野。

    把远处神情有变的剑宗一群人。

    把一直摩梭刀锋的无双城骑手。

    把天哭殿的人群。

    把那些还不肯散去的江湖高手全部收在眼下。

    “你们都不服吧?”

    “那就给你们一个机会。”

    方云汉把兵器横起,左手抹过去,原本如剑的形态,被他硬生生地抹地延展开来,化作饱满的刀刃弧度。

    他神色如刀,比刀更狂。

    “你们若能再让我退一步。”

    “我方云汉,以精、气、神、意,祭此神兵,送你通天彻地,古今唯一,绝世之刀!”

    旷野震荡,雷声传语。

    “尔等,谁来?!!”

第358章 江山社稷四尺刀(下)7400

    天色昏昏,云星悬空。

    旷野之上,黄土崩裂,倾泻如流。

    狂言之下,伴随着一道道在空气中闪烁劈击开来的紫色雷电。

    那一道道电光,从方云汉身上向着四面八方散射出去,大多都带着起落的弧线。

    宛若是倾斜燃烧的紫色烟花,终点坠落在土地上,形成一块块焦黑的土壤。

    就算是在五百米开外的那些人,也不得不先避其锋芒,只有少数人选择直接运功抵挡。

    然后,这一小部分人,就像是成了刚抛入水中的香饵,吸引着更多的电蛇,向着他们一同扑噬过来,在连绵的爆裂声之中,被轰的浑身冒烟,滑退出去。

    之前参与争夺的人,在这个情况下,还没有机会凑上前去动手。

    反倒是,之前一直在袖手旁观的“魁”,第一个有了动作。

    “好狂妄的人,不过,把剑变成刀,算是什么,难道是觉得剑不够凶吗?刀所能为,剑都能为,刀所不能,剑也能为!”

    “本大爷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

    这个红发桀骜的年轻人,双脚在地上一顿,身子如同火药跳丸,只见到一道红绿交织的凄厉豪光在半空中一闪,便失了踪影。

    剑晨阻拦不及,连忙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体另一边的“岳”。

    “看我干什么?”

    岳向他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也会动手吗?”

    “这个人……”

    岳捏着自己的下巴,凝视着方云汉那边,摇了摇头,“这人简直是专门克制我们,我觉得魔魁在找死,傻子才跟他一起上。”

    剑晨听了这番言语,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回答,只好把注意力又投入到战场那边。

    他虽然难以捕捉到魔魁行动的轨迹,但是只要盯着方云汉这个即将被攻击的目标,就行了。

    果然,下一刻,上空闪烁的紫电之间,魔魁的身影重新显现出来,他双手一甩,两条手臂上,各自有六条绿色的细线飞出。

    合共十二条绿线,一开始很不起眼,但一脱离了他的手臂,飞扬在空气之中,顿时传出宛若龙蛇吸水,河口风浪嘶吼一样的声响。

    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漫空飞散的紫电之间,便多出十二道巡游长空的凄厉剑芒。

    如果,这是处在某个城镇之中的话,光是这些凄厉的剑啸声,就足以影响到成百上千的普通民众,使得他们昏死当场。

    甚至也会使附近的建筑物,出现剧烈腐朽的痕迹,无论是金银铜铁,还是石材木料,都会在这片剑气笼罩的范围之下,融化沉降,成为毒沼。

    纵然是以远处剑宗宗主破军的见识,对这种剑法的第一印象,也是觉得此剑狠毒邪佞之处,是他平生仅见。

    可是,在如此凶厉的剑法斩击下来的时候,方云汉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刀,只是回以最简单的一式。

    一字斩。

    刀痕笔直,不同于之前那些闪烁飞转的紫色雷电,这一道刀痕,是一种如同玉石般,凝实、坚韧的紫色光晕。

    紫气横空,恍若架海紫金梁,有一种勾连天地人三才之力,并非有法,也不是无法,几乎如同太虚道貌,天意恢宏的浩然之气。

    这其实还不是紫雷刀法,而是以方云汉现在的境界,多次蜕变升华之后的——天刀。

    从空中扑来的十二道剑气,本来各具特色,各有去向,凭借这么一道窄窄的刀痕,根本不可能全都抵挡下来。

    但是,就在那些剑气,即将越过这道刀痕的时候,仿佛是磁石的阴阳两极,发生了剧烈的吸引一样。

    正气浩然的紫色刀光,直接把十二道剑气全都吸引过去了。

    那幅场景,就像是十二条毒龙,在争夺同一根紫玉横梁。

    它们的头部,全都死死的顶在紫光刀痕之上,而长长的惨绿身体,则在不同的方向胡乱的摆动,扫过大片的空间范围。

    绿色剑气的尾巴,抽的最远的时候,甚至直接波及数里之外的地方。

    一片黄沙被扫开,显出无双城众人的身影。

    这些人到场的时候,是直接撞碎长廊,看起来异常嚣张,但是与剑宗之人打过招呼之后,却又非常低调,置身事外的态度,表现的比天下会那些人还要明显。

    可是,当方云汉的那段话传到了平原远处,把在场所有人都囊括到了挑衅的行列之后。

    无双城众人之中,为首的那个绿袍红脸的武夫,便盯住了方云汉。

    一把大关刀竖在身边,刀柄在他掌中捻转,刀刃微微偏动着,在这个昏暗的平原之上,反照过一抹寒光。

    咔!

    紫气刀痕,终于被十二道剑气顶出了一丝裂缝。

    “哦?”

    方云汉从这些剑气之中,感受到了极其强烈的恶毒灵性。

    但是并不是像他的练虚境界那样,把自身的灵性暂且赋予外物。

    这些剑气之中蕴含的灵性,与那个红发青年并不一致。

    与其说,是一个人在运用十二道剑气,不如说是一头邪龙,在驱使十二条毒蛟。

    他们特性相近,可以合作,却因为天性之中的恶劣性情,也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反目成仇。

    而且,如果方云汉的感应没有出现差错的话。

    这十二道剑气,本来是一套完整的剑法,且这套已经有了自我灵性的剑法,现在还是相对衰弱的状态,如若有机会恢复的话,日后的发展潜力,其实要比那个红发青年更高。

    方云汉脑思一转,已经想起风云原著之中,确实有一套剑法,与面前剑气的特征,极度符合。

    那是天下间的剑道邪念,沉沦聚集,鬼斧神工,自然造就的至阴至邪之剑——玄阴宿剑十二诀。

    而在此时,那个红发青年,已经借机闯过了紫电密布的罗网,落在距离方云汉不到百米的地面上,并掌如剑,双手向地下一刺。

    ‘现在这具身体,要用全力的话,只能维持三招,但是要打你的脸,根本不需要打败你……’

    只要毁掉方云汉脚下的这片土地,原本的立足点都没有了,他又岂能不退?

    掌剑击实。

    轰!!!!!

    崩溃的不是地面,而是魔魁的双手。

    地下像是有一个雷电喷泉,突然之间爆发出来。

    紫色的光芒,一下子吞没了魔魁双掌之上爆发的剑气,把他整个人包围进去。

    众人之前只看到方云汉向空中、向四周披散电光,却不知道他在同样的时间里面,对脚下的这片土地,灌注了多少紫雷之气。

    天地元气,浩瀚无垠,在方云汉的心神律动之下,以江河奔行似的庞大流量,被他转化过来,先静若太极,潜入地下。

    一旦有人想对地面动手的话,太极图的平衡就会被触动,将他灌入地下的海量元气,以雷电的形式,持续宣泄出来。

    “啊?你埋伏本大爷!!!”

    魔魁从电光之中杀出,双臂已经化为齑粉,消失不见,嚣张的脸上露出扭曲的表情,抽身急退。

    可他刚从辉煌的紫光之中,夺回自身的一点视觉,又迎面看到十二条绿色剑气,争先恐后,浑如蛟龙抢食,撞击过来。

    这些本来被他驯服,也以他为宿主的玄阴十二剑意,这个时候,被更浩大凶猛的心神意志驱使着,完全不听他的掌控,鱼贯而入,刺进他的躯体。

    这个断臂的红发青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后跌落,给人的感觉,像是突然虚弱了千百倍,从一个魔头变成了一个纸人。

    十二种玄阴剑意,正在跟魔魁本身的魔道剑念,进行不死不休的撕咬搏杀,两股力量纠缠在一起,死死困在体内,使他现在分不出任何一点功力,向外施展。

    地上粗大的紫色电光,还在追击。

    噌!

    一把明亮如镜,剑刃笔直如光的宝剑飞来,劈开电光。

    剑晨飞身而至,一手接住魔魁,一手拔剑便要退走,可他退的速度没有刀快。

    一轮紫色弯月破空而来,十万火急,迫在眉睫。

    剑晨横剑一挡,唰的加速倒飞出去上百米,被他的三师弟剑岳接住。

    英雄剑铿锵一声,从剑晨手中弹飞出去,落入侧面不远的那条黄土大裂缝之间,不见了踪影。

    然后这三个师兄弟,又一同滑退十几米,才缓了下来。

    人说名师出高徒。

    这三个人虽然没什么名声,但毕竟顶着无名之徒的名号,刚才的表现也都极其不俗。

    可是,在今日的战场之中,他们三个,注定也只能是个前奏。

    因为他们三个加起来,只值得方云汉远远的劈了两刀。

    魔魁声势虽然搞得不小,但是他自己根本没能真正的近身。

    而接下来动手的这个人,三两步之间,就如同暴风过境,强硬的越过了那些紫电劈成的焦土,闯到了方云汉身前。

    相隔,不到五尺。

    这一段暴风呼啸的路程上,火热的气流一往无前,裹挟着大量黄土,再度形成了那个带着史前蛮荒气息的“暴龙”形象。

    天哭殿总护法左手在下掌心向上,右手在上掌心向下,如同龙口大张,同时向前抓拿出去。

    暴龙的形象,覆盖他的身影。

    空旷平原之上,不见那个半张面具的白衣身影,只有暴龙咆哮,俯身张口一撞。

    “哈!恐龙啊!!”

    他用的是史前大擒拿,方云汉也就还了他一招擒拿手。

    方云汉的左手往前一抄,姿势柔和如揽孔雀尾羽,速度迅捷好比流星贯日。

    紫色的细碎电光和微不可觉的白色火焰,跳跃在五指之间,一把抓住了那头“暴龙”的下颔骨。

    暴龙的咆哮,变成了一声嘹亮破音的嘶吼。

    整头黄土暴龙,被方云汉这一只左手掀了起来,从地上拔出,抡上半空,重重的砸在了另一侧的地面。

    地面受到攻击,紫电从地下喷薄而出。

    那头黄土暴龙的形象,一下就被轰散,又露出了于总护法的身影。

    这个总护法的左手手腕,被方云汉的五指扣着,挣脱不得,整个人好像都被刚才这一摔一电,弄得有些模糊起来。

    他刚才打了大发威风的快意老祖,只用一招。

    方云汉打他,也只是一招,甚至还没有动刀。

    这一下子,方云汉的武力上限,在围观的那些人心中再度抬升。

    部分一流高手,有些无奈的发现,无论这个人刚才那番话,有多欠打,只凭他们这些人的实力,好像也真看不到,能使对方动摇一步的可能。

    “这个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心中不约而同的升起这个念头。

    “难道又是一个在九空无界里面,看到了旷古绝学创造过程的幸运儿吗?”

    有芙蓉法冠,黄裙褐绛的坤道,不甘心的咬唇说道,“我当年也进入过无界之门,耗费了外界半年的时间,却差点失陷迷雾,什么景象也没有看到,这个江湖,往后真就是幸运眷顾之人的天下了吗?”

    快意老祖身上血迹斑斑,长长的吐了口气,有些颓丧的说道:“你以为要是在九空无界里面,见到那些绝世武功被创造出来的历史时刻,就是好事了吗?”

    “那些真正的前古强人,就算只是一片存在于九空无界的历史影像,也能够感觉到窥探者的存在,你干涉不了历史,历史中的人却能杀了你。”

    这个老头子叹了又叹,“况且,就算是纵观历史,又有哪个时代,能像我们现在这样,同时存在七个那样的强者。此人的武功之中,亦有千磨不折、抗死夺生的大气魄,也绝不是只靠幸运能够成就的。”

    这些受邀而来的一流高手,见证了今天这场大会之中的几次转折,到了此处,终于一个个的,都彻彻底底绝了再出手的念头。

    战场的中心,方云汉则抓着于总护法的前襟,把这个人举了起来,左看右看。

    “我杀过那么多奇形怪状的野兽,恐龙还是第一次打,虽然是真气模拟出来的形象,但这个手感,还真是新奇。”

    “喂,你们的殿主在模拟恐龙的造诣上,是不是要比你还强的多?”

    此际,昏沉酸麻不能动弹的于总护法,在猛然之间,头颅一摆,睁开了眼睛。

    方云汉眼前的景色,忽然切换成了一个诡异的图景。

    一片血色的天幕。

    融入这片天幕的眼帘被掀起来,露出了一双纯白色的眼睛。

    饱含痛苦。

    猝不及防之下,与这双痛苦的眼神对视,方云汉的双眼,也情不自禁的眯了一下。

    于总护法的双手咔咔扭动,双臂一抬,用一个近似于拥抱的动作,对着方云汉压了过去。

    温度真正已经可以比拟岩浆的龙血,此时此刻,正从他的双臂毛孔之间渗出。

    即使是浑身都浸泡过龙血的体质,在这一刻的独特发力之下,也有了承受不住的趋势。

    这是超过了于总护法承受极限的招法。

    是他自己施展不出来的招式。

    是……

    嘭!

    方云汉的左手,不在于总护法的前襟上了。

    他在那寸许距离间,顺势捏合成了一个拳头。

    一拳击中了于总护法的下巴。

    正在施展龙法真诀,史前擒拿中,一式必杀绝招的于总护法,轰的飞上天空,成了一个黑点。

    直径可能有九百多米的云星,占据了整个平原之上,天穹的中央。

    于总护法大约在这一拳的动力之下,上升千米之后,在云星边缘撞了一下,弹开来,不知跌落到哪里去了。

    方云汉眯着的眼睛陡然张开,右手的长刀,动作如同闪电,振腕连斩数次。

    第二刀皇也正要向着这边进攻,看见弯月一样的紫色刀光闪过来,便争锋相对的迎了上去,他连挡两刀,第三刀透体而过。

    不远处的第三猪皇大吃一惊:“哎哟喂,这!第二……”

    第一邪皇拉住他:“没事,方老弟没有下杀手。”

    果然,第二刀皇虽然被刀光透体,但身上却没有什么明显伤痕,只是浑身流窜了一阵电光,头发全都竖了起来,僵硬的倒了下去。

    其他刀光,则劈在剩余的天哭殿门人之间,炸散的电流把他们全都殛倒。

    他们身上的白色斗篷,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没有受损,只是边缘的地方泛起了焦黑的颜色。

    交错倒下的躯体,还时不时的抽搐一下。

    方云汉击倒这些人之后,神色莫名,意味深长的多看了一眼,才转过视线。

    “好,接下来是谁?”

    他横起手中长刀,原本还在不断挣扎的绝世神兵,经过不断的紫色雷霆洗练,以及悄无声息透入刀身之中的十阳圣火,反抗的力度已经大大降低。

    只是刀锋还有些细微的颤动。

    “这把刀,快要变得听话了呀!”

    唏律律~~~~

    远处的风沙间,传来骏马的嘶鸣。

    无双城的骑手又上了马。

    无双之旗扬起。

    而在他们这群人的最前方,绿衣红脸,美髯垂至胸腹之间的汉子,策马而行。

    “你刚才的话,是包含了我们在场的所有人。”

    “既有豪杰挑战,无双之人,怎能不应?!”

    这个人,重枣脸,卧蚕眉,蜀锦织就的战袍,帽子、披风等等,全是绿色,唯独护腕是金色,一双手上还带着奇异银丝扎成的手套。

    在沙场宿将的杀气之中,带着罕逢敌手的威严傲气。

    他的外貌,简直就跟民间传说之中的三国名将,汉寿亭侯,忠义无双的关羽关云长,一模一样。

    纵然是血脉至亲,只怕也没有长得这么相像的道理。

    真个似是三界伏魔大帝临凡,神威远镇天尊附身。

    在那遥远的三国时代,女娲娘娘的三口元气之一,武星降世,化作武圣关羽。

    关羽的少年时期,不像如今的步惊云一样,有这么好的条件,供他学习种种顶尖绝学,更挖掘出自身本源之中的女娲神力。

    但是仅凭着对一些普通武学功法的参悟,关羽就隐约探究到了武学之中一种至高无上的道理,并且以此为凭,自创一式“倾城之恋”。

    后来三国鼎立,蜀汉大军面对一座坚城之时,久攻不下,轮到关羽出战。

    那一战,铸就了倾城之恋的绝代神话,却也铸就了武圣毕生的悔恨。

    因为从前只是在心中推演没有真实施展过,所以,当关羽在那座城前举起青龙偃月刀,挥出倾城之恋的时候,这首次现世的神招威能,竟然远远的超过了他这个创造者的估计。

    一刀之下,整座城池都灰飞烟灭,片瓦不存。

    两军争伐,生死无论,但是城中数十万百姓,却是无辜。

    关羽错手一刀,使得这数十万无辜之人都尸骨无存,悲痛欲绝,便从此立誓,终其一生,绝不会让“倾城之恋”重现人间。

    然而,他也不忍使这神招就此埋没,他还希望着,未来这个招式在其他人手中,在恰当的时机,能够用于正道,一匡人间,还黎民百姓以太平。

    于是他将这一招的秘密,告诉了自己的夫人。

    关羽的夫人,有“无双”之美名,年少时就自创无双剑诀,无双神指等三大绝学,本来也是武学上的奇才。

    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年,将倾城之恋的招意凝结出来,传承后世。

    无双夫人的弟弟,便是如今无双城独孤一脉的祖先。

    可惜,历时千年,独孤一脉始终没有人有足够的资质,能够劈开封存招意的铁柱,使那一旷古神招,重现人间。

    似乎也是因为当初无双夫人研究星象,悟到了女娲创星的传说,做出了限制,唯有与武星同源的,风星或云星之力,才能开启铁柱,获得招意。

    直到五年前。

    天下七峰之一的独孤剑圣出关,回转无双城,顺手便将那深入地下超过五十丈的铁柱剖开,强行取出招意,参详了数日。

    无双城主独孤一方,乃是独孤剑圣胞弟,一向有些野心,不满于自身的武学进度,他见到那团千年不灭的招意气旋之后,大喜之下,便想求取。

    然而独孤剑圣却觉得,以独孤一方的资质,得到完整的招意,也是浪费,便将倾城之恋的招意一分为二,一半送给了独孤一方,另一半,则送给了一名无双城门人。

    那个门人,永远记得当初的那一幕。

    “你叫什么?”

    “我……我……”直面独孤剑圣的威严,那个人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我叫……”

    “算了,从今以后,只要是在提刀的时候,你就叫做——明孤独。”

    那一半的招意入体。

    五年之后,他不但有了名,更有了号。

    号曰:蜀衣护道,无双镇守。

    如今的他,别说是独孤剑圣,就算是天下七峰聚集在了一起,也必定能够不卑不亢,对答如流。

    马走的不快,明孤独的声音传得很稳,他的招意已经在提聚,战志已经在上升。

    大关刀拖在地上,厚钝的刀锋,摩擦着地上的风沙。

    不知道什么时候,无数的细碎土块,已经被一股威临千年的神招之力,送上天空。

    在这个绿袍神将的背后,就像是无穷无尽的蝗虫升起,遮天蔽云,成群飞动,遮蔽了一半的天空。

    “我只有一刀,请,品鉴!”

    金龙马车之中,车帘猛然掀开,武昌王爷聚精会神看去。

    秦霜目不转睛,怀空不明觉厉。

    已经倒下的第二刀皇,忽然挣扎一坐起,死死盯着绿袍烈马拖行的那片刀刃。

    正在赶过来的破军,骤然止步。

    步惊云运聚的功力停住。

    马鸣风动,烈光破天。

    蝗虫尽灭!

    刀光所过之处,连那颗高悬于天穹中央的云星,都被斩开了一道狭长深刻,不可忽略的刀口。

    这是所有旁观者眼中的刀。

    可其实,在他们看到这一刀的时候。

    方云汉已经接了这一刀。

    千年不灭的招意,纵然只是一半,在被一个从平凡之中挣扎而起,不负天运垂青,走出不凡之途的人使出时。

    终不负神招之名。

    上下四方为宇,古往今来为宙。

    人类的先贤早就总结、提出的概念,世上的亿万凡俗,却始终无法触及,甚至难以认知的那种存在——空间。

    被这一刀劈开了。

    不是牵引空间律动,让自己随机挪移那种取巧的小道。

    甚至也不是至正至邪之气,由天地大道的一线契机,来撬动空间的力量。

    而是纯粹的刚,纯粹的强,纯粹的刀。

    破开的空间,是可以吞掉一座城的黑暗。

    但也在这时,比一座城更沉重的火焰,轰入其中。

    玄天喻道印,十阳圣火。

    空间被圣火加热,烧的膨胀,于是便将那破开的裂缝挤压、闭合。

    几乎没有一个旁观者,看清了这样的交锋。

    他们只看到,劈开天空的刀光,斩到方云汉前方的时候,有白火浮现,一闪即逝,刀光和火焰,就同时消失。

    一切恢复如初。

    方云汉的视线焦点,在自己的手掌和明孤独身上,来回变化了几次,哈哈大笑,赞了一声:“好刀法!”

    这一招的过程,在大多数人的眼睛里面,好像还没有之前魔魁出手那样威风。

    只有第一邪皇能通过同为刀客的感应,回味刚才的场景,琢磨出其中的惊险。

    他十分意外的看着明孤独,也在惊讶于中原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这样的刀客。

    明孤独则立刻翻身下马,用力抽了那骏马一下。

    等到骏马吃痛,急速奔远之后。

    “关圣帝君的刀,值得任何夸赞。但与我而言,阁下,赞谬了!”

    他像是终于支撑不住,身子放松了一些,于是手中的刀,变成了无数灼热的铁屑,纷飞开来,身上的战袍也在瞬间化为灰烬。

    护腕崩裂,银丝手套炸碎。

    周围的土地砰的一声震开气浪,那匹马如果还在这里的话,这个时候,一定会死无全尸。

    明孤独昏死欲倒,无双城的人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方云汉再看四周,已经几乎无人敢触及他的目光。

    破军心中焦急,还要上前,步惊云忽然抬手将他拦住。

    “云儿……”

    步惊云向天吐气,天穹中央的云星,缓缓升高,消失于云气之间。

    漫天旋转的云层,又铺沿开来,变得稀薄,明月的光辉洒落。

    清冷的光明回到人间。

    所有的人,好像在这个时候重新认识到了一件事。

    那大裂缝的一端。

    持刀的人,果然半步未移,他甚至没有转个身。

    人心变了,气氛变了,地形变了,天象变了。

    他没有变。

    隔着这片大裂缝,破军不语,步惊云的声音传出很远。

    “绝世之刀,确实该认你为主人!”

    “今夜此时,天地共证,剑宗神刀,归于,方云汉!”

    月照荒野,尘沙随风,无人不服,神刀定型。

第359章 九朝帝王徐州籍(3500)

    在江湖的浪潮之中,消息的更新换代一向是快的惊人的。

    但神嫉剑炉发生的事情,最近几天,已经成为了江湖上最大的热门,不用想也知道,这甚至会是在未来几年里,都被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情。

    无论是剑宗广邀三山五岳、七海之间的高手,神州的巨头级势力,各自派出重要人物。

    还是后来佛祖舍利、云星高悬、无名弟子、天哭护法、无双镇守等等,每一段都足够让那些说书先生分拨开来,赚的盆满钵满。

    当然还有一个绕不过去的点。

    绝世好剑,化作绝世之刀。

    以及这把被命名为“雷刀”的绝世神兵,最后的主人——方云汉。

    方云汉已经离开了那片荒土平原,但比起去的时候,区区三人同行。

    这次离开,他身上不但多了一大堆的名头,无数的关注,数不清的猜测,身边,还多了一大群人。

    被包下来的一家客栈之中。

    颧骨高耸、头发花白的一个男人,躺在长桌之上,双眼紧闭,但是能看到眼皮之下,眼珠在剧烈的转动,好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一样。

    方云汉站在旁边,审视着这个人。

    第三猪皇有些焦急的问道:“刀皇,这到底是怎么了?”

    方云汉先问了个别的问题:“你们说,这个第二刀皇跟天哭殿主有些交情?”

    第三猪皇点头:“对呀,第二虽然是跟我们一起长大,但他后来对第一老鬼很不服气,经常刻意跟我们选反方向走,就结识了天哭殿主。关于天哭殿主的那些事情,也是我有时候找他喝酒,听他说的。”

    方云汉又道:“你那时候见他,他都还很正常?”

    第一邪皇在旁边接话,说道:“至少比这次正常。”

    第二刀皇从小修炼的武功,就叫做断情斩,但是,他本人其实是个脾气火爆的人。

    这样的人,感情其实异常充沛,情绪起伏很大,再怎么练,都不可能把断情斩,练出那种断情绝性,心如冰铁的气韵。

    可是这一次,第一邪皇跟他交手的时候,就发现,他的刀法路数发生了根本的转变,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后来,方云汉离开剑炉平原的时候,把天哭殿那群人全运送同行,说这群人脑子有问题。

    第一邪皇就肯定了自己的感觉。

    “所以他脑子出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呀,你之前帮天哭殿其他人治脑子的时候,都很轻松,怎么就对着他这么难办?”

    第三猪皇困惑不解,“要是说他们都被道狂动了什么手脚,那也应该是那些门徒,受到影响的时间更长,更难根治。难道是因为刀皇这个老顽固,脑子太硬?”

    这个带着点刻意的笑话,并不好笑,大概是心里实在焦急,有失第三猪皇平常的水准。

    方云汉对这件事也有些奇怪,说道:“其他人只不过是脑子里盘踞了一团异种真气,我用心神之力将之驱散,也就罢了,第二刀皇脑中,却没有什么异种真气的痕迹,他……”

    “咦!”

    话说到一半,方云汉像是忽然间想到什么,掐了掐手指,又转化出一丝血色重生真气,刻意用这种真气,再去探测第二刀皇的脑子。

    “哈,居然是这种手法。”

    第三猪皇:“什么?”

    方云汉手指点着第二刀皇的额头,越是探查,脸上的神色越是古怪。

    “他脑子里没有异种真气,但是有一些新旧的伤痕,好像是神经被割裂重接过……嘶,他的脑子还少了一块,但是填上了不属于他自身的血肉,共生的非常融洽……”

    确实是非常融洽,以至于方云汉之前以心神之力探测,都没察觉出有哪里不对。

    还是换上了对生命气机最为敏感的血色元气,才察觉出了第二刀皇脑子里那块血肉的差异。

    “他这种改变,如果是道狂亲自做的,那这个天哭殿主,让人越来越好奇了。”

    方云汉屈指弹了一下,直接把第二刀皇打晕过去,免得他一直做噩梦,伤耗了精神,“关于第二刀皇的改造,跟于岳他们是完全不同的,我现在只有一种办法,就是直接把他脑子烧毁,然后用北冥重生法,帮他重新长出大脑来。”

    之前说的那些神经什么的,就已经让第三猪皇听着不明觉厉,这时候听到说烧毁脑子再重生,更是让他直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一邪皇嘴角也不自然的动了一下。

    总觉得他对这位方兄弟的认识,进入了一个新的层面。

    邪皇这种名字,说不定给对方更合适一点。

    方云汉看出他们的神情变化,微觉恍然:“哦,对了,这种事你们好像不太能接受。其实也蛮危险的,我也不知道我的北冥重生法,用在别人身上,能不能做到完美的重生……”

    “那还是另想办法吧。”

    第一邪皇连忙开口,随即脸色凝重的说道,“解铃还需系铃人,看来我们兄弟两个,是一定要去找一找那位天哭殿主了。”

    第三猪皇这个时候倒放松了不少,道:“如果是要去找道狂,那肯定不会是两个人。”

    他看向方云汉,“我想方兄弟现在要见道狂的念头,或许比我们两个还要坚定的多。”

    “光是这个人间顶峰之名,便足够叫人想去与其一会了,何况,七人之中,他可是最先引起我的注意。”

    方云汉想起当时那股异种真气操控于总护法的躯体,对他发起精神冲击,便轻哼了一声,问道,“这个天哭殿的总坛在哪里?”

    第一邪皇说道:“在徐州。”

    “徐州?”方云汉想了一下,追问道,“难不成是,九朝帝王徐州籍的那个徐州吗?”

    第一邪皇答道:“彭祖故国、刘邦故里、项羽故都,就是那个徐州,有没有九朝帝王,我倒是没数过。”

    方云汉垂下指尖,轻触了一下腰间悬着的那柄刀,微微点头,笑着说道:“呵,那可真是,缘分中的缘分呐。看来这天哭殿与我有缘,我是非去不可了。”

    说话间,屋外有人敲门。

    “进来。”

    一个满面风霜的汉子推门而入,抱拳说道,“恩公,我已经见过我女儿了,她有姑姑照看,过得还好。”

    方云汉点点头,道:“你才回去半天吧,也不陪陪她,又这么急着过来干什么?”

    那汉子露出苦笑,道:“我毕竟已经是天哭殿的总护法,那些弟子清醒了之后,各自回乡倒还罢了,我若是不回天哭殿,只怕殿主会特意找我。”

    他脸上肌肉绷紧,暗暗咬牙,说道,“这件事情,到底还是要做个了断的。”

    此人正是之前的于总护法,他本名于岳。

    据他所说,他是十几年前,因为家里缺钱,听说天哭殿广招门徒,待遇极佳,还能提前取回月俸,就跑去做了一个外围弟子。

    天哭殿的待遇,确实很好,他们的殿主是一个很古怪的人,虽然也驱策他们四下征伐,抢别的门派的地盘、资产。

    但是他并不像其他门派的高层那样,喜欢各种奢靡的享受。

    那个时候,他的名字还叫无道狂天,但除了闭关练武,出门杀人,平时吃的用的几乎也就跟普通弟子一样。

    他好像只是享受那种权力、名望,享受那种其他人对他跪拜、敬畏的感觉。

    这样一来,各种资产自然都是被他们这些弟子层层分享。

    只是到了十年前,无道狂天出门一遭,回来忽然宣布自己改了名字,不久,天哭殿的弟子,就多了一些必须做的事情。

    比如每隔一个月,被放一点血,其中一部分人又会被选中,据说会赐下更好的丹药,然后每隔半个月就要放一点血。

    于岳就是这么一步一步,武功莫名的变高,直到后来,三天就要被银针刺血,检验一番。

    然后到了五年前,于岳的意识,便失去了清醒。

    他正是在五年前被封为总护法,但是这五年里,他都好像是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不知道为道狂做了多少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已闯下了多大的凶名。

    对于现在清醒过来的他来说,这五年的回忆,简直令他恐惧,不敢再去回想第二次。

    那些厮杀的经历,其实倒也算不了什么,可怕的是,他曾经在天哭殿内部经历过的那些……

    于岳浑身一抖,强行掐断了自己的思绪。

    这时,第三猪皇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好,我们这边还缺一个认路的。”

    第一邪皇则道:“那我们后面跟着的那个人怎么办,也把他带去天哭殿吗?”

    第三猪皇嘿嘿笑道:“有什么不好的,他愿意跟着就让他跟着,那可是个大帮手啊。”

    “不过,这几天他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着,也不隐藏自己的行迹,也不主动来找我们搭话,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猪皇是在问方云汉。

    因为后面那个跟着他们的人,本来就是为了方云汉来的。

    “他大概是想看我的战斗,看我的经历,印证他自己的修行,然后找个机会,堂堂正正的击败我吧?”

    方云汉对这种事情并不反感,他恨不得这种对手能够多一些。

    但是联想到原著之中的那个云星,他还是难免有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感触。

    “这个步惊云,还真是纯粹啊,没那么苦大仇深,倒也挺好的。”

    三里之外的一间客栈之中。

    雪缘款款而来,捧了一碗莲子羹,放在步惊云面前。

    步惊云扶了一下雪缘的手,让她在旁边坐下,说道:“不是小二送餐?”

    雪缘拿着汤勺拌了拌莲子羹,说道:“这个可是我自己做的。既然我在你身边,又怎么能让你吃别人做的东西?”

    步惊云笑了起来。

    很多剑宗弟子以为,他们这个大师兄,是天生不会哭,也不会笑的。

    就算是破军,也只是很少的见过那么几次笑容。

    但是在雪缘身边的时候,步惊云却经常会在不经意中露出笑容。

    那是一种奇特的心绪,就像是在降生之前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本来是为了迎接无穷的苦难而生。

    可是当真正来到人间,无论所要面对的是什么,上苍却已经先给了他一份无上的眷顾。

    将她,带来他身边。

    喝完莲子羹之后,步惊云起身。

    雪缘看了一眼方云汉他们所在的客栈,见那边还没有人出来,便问道:“去哪里?”

    “去通知师父派出来的人,让这些人不必再跟了。”

    步惊云说道,“他们接下来,将会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我的身边,不能有太多的人。”

第360章 邪魔,邪魔,邪魔(7000)

    楚韵汉风,南秀北雄。

    徐州,早为华夏九州之一,自古便是北国锁钥、南国门户、兵家必争之地,商贾云集中心。

    徐州倚湖,临湖的酒楼总是不乏来尝鲜观景,诗咏怀古的客人。

    剑晨点了一座酒楼的雅间,坐在房间里面,推开窗户,能看到湖上波光粼粼,烟水渺渺,似乎一直延伸到与天交界的地方。

    这里的气候清凉,太阳虽然挂在天空中,但却在极远极远的位置,就像是浸泡在水天交界之处的一个橘子。

    这里虽然是湖,但在普通人看起来,几乎也壮阔的与海没有什么差异了,只不过海水咸苦,而这湖水终究还是淡水。

    湖上有岛。

    天哭殿的总坛,便是建立在一座岛屿之上。

    壮阔雄伟的宫殿楼阁,在隔了足够远的距离之后,看起来也显得小巧玲珑,恍若是一座山景浮雕,与旁边的一些较小的岛屿,在这片烟雨之中,一同模糊了景致。

    剑晨往那湖面上看了一会儿,之后就取出一块剑棉,沾着特制的清洁药酒,为自己的英雄剑仔细的清洗。

    当日,他手持这柄名扬四海的神剑,却连对方随意的一刀都接不住,神剑落入黄土裂缝之中,拿出来的时候,滚了满满的一层尘土,尤其是剑柄的那些花纹之中。

    虽然只要以一点内力,震荡剑身,就可以使这把剑清洁如新,但是剑晨却宁愿这样再仔仔细细的,用湿润的棉签清洁一遍。

    这房间里面自然不止他一个人,他的“二师弟”“三师弟”,可不像他这么沉默。

    尤其是那个排在三师弟位置上的剑岳,对这栋酒楼送来的酒菜不吝点评,大口咀嚼着,摇头晃脑,嘴上吟着一些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诗章。

    不过大多词不达意,颠倒错乱,也只有他自己这个念诗的人是乐在其中,简直是这个房间里面最快活的一个人。

    旁边的魔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最后一节小指头,也聚集着四周空气之中的尘埃,成长到了完整的形态,便敲了一下桌子,冷哼一声。

    剑晨抬头,问候了一句:“你手长好了?”

    他的眼神中不免带着一点惊奇的神态,虽然他早就从师父的叮嘱之中,知道这两个人的身躯都不怕损坏。

    但是,眼睁睁看着当时齐根而断的两条手臂,这段时以来自行恢复,看着就跟正常人的双手没有差别了,又怎能不奇?

    “你羡慕啊?!”

    拥有着这种方便身躯的魔魁,自己却很不高兴的样子,“要不要让你师父把你砍死,然后也给你用石头或者木头,捏这么一具躯体出来?”

    这个红发青年脸上带着充满恶意的笑容,“不过,我们两个这种躯体,被无名捏出来之后能够行动,更多的是因为,我们的神魂念力,在不断的同化、活化这些死物。”

    “这种程度的剧烈消耗,简直就相当于时时刻刻,跟十个当今武林之中的一流高手,比拼功力,如果你也用上这种躯体的话,只怕只能躺在那里,连转动一下眼珠,也是奢望。”

    说吧,魔魁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不对,那不仅仅是表情的变化,而是他抽走了支撑自己面部物质运行的那部分神魂念力,于是,那张脸就真成了泥巴捏出来的一样。

    这样的脸,长在一个看似正常的青年躯体上,透着说不出的诡谲。

    剑晨对他的恶意习以为常,摇了摇头,说道:“不管怎么说,师父帮你们拥有了躯体,而且又不用去害别的无辜之人,夺取他们的血肉,总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段话刚说出来,魔魁脸上那种死板的肌肉,就一下子又变得鲜活起来。

    他的脸庞抽搐了两下,心中因为这种“鲜活”而恼怒万分。

    被封入这具躯体之后,他是没有办法让自己的神魂自行抽出的。

    别说是去夺取其他人的身躯,就算是像刚才这样,短暂的切断自己与一部分躯体的联系,也会立刻被反制。

    不由自主的让神魂之力充盈于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与那些尘埃物质相结合、运转,持续的消耗魔魁自身神魂的力量。

    那种会吸收尘埃土石,自行让躯体复原的效果,不过是这个封印自带的一部分运转机制罢了。

    但魔魁没有能够再对剑晨说些什么,下一刻,他就已经剧烈的咳嗽起来。

    那造反的十二股玄阴剑意,还在他体内翻江倒海,绿色的细线,在他的体表忽隐忽现。

    当初跟方云汉有过接触之后,这十二股玄阴剑意,就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受到魔魁的驯养。

    那种感觉,就像是见过了千里秀丽江山的人,很难再停留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城里面。

    会嫌弃。

    魔魁自然能够感受到这些剑意传递出来的厌弃,越想越气,咳得不行。

    剑岳连忙把面前的酒菜拢了拢,避免被魔魁咳出来的那些灰尘沾染的。

    “哎哎哎,你这家伙,要喷灰的话,跑外面去,别在这儿打扰我吃饭。”

    摇头晃脑的剑岳,用筷子朝魔魁点了点,说道,“要我讲啊,你就是事多,虽然现在你是石头捏的,我是木头做的,但好歹咱们现在是可以尝到味儿,玩到人的,可比在剑界里面的时候舒爽多了。”

    “这么多好东西不抓紧去享受,你非想着跟人家打架,是什么脑子?”

    无名的这两个弟子,实则,是来自一个名为剑界的地方。

    数百年前,人间剑手剑岳,开创出一套元天剑诀,顺应着冥冥之中的人间剑道,开辟出一个独特的空间。

    从那以后,人世之间,所有与剑法相关的意念,都会在剑界之中显化为山峰、流水或深池。

    正者为山,邪者为水。

    剑界开辟出来,就吸收现实世界的种种意念,急速扩张,剑岳这个开创者,反而被困在其中,无法逃出,失去了自己的躯体,只留下不灭的剑道神魂。

    后来,那个只有精神灵体存在的世界里面,邪恶的剑道意念之中,蕴生出来一个魔头和一套剑法,便是魔魁及玄阴十二剑。

    剑岳虽然也是桀骜不驯之人,不愿意有人压在自己头上,但是他本来曾是一个人类,憋屈了几百年之后,重获躯体,还被放出来,允许游历江湖,那点怨恨的念头,便远不如找乐子来的重要了。

    他放下筷子,忽然说道:“话说回来了,老魁呀,你从出生开始就只有灵体,虽然从那些邪恶剑念之中,看过不少人间景象,却还没有亲自体验过最快活的事儿吧?”

    魔魁闭着嘴,咽了两下,说道:“最快活的事儿,你是说砍死无名?”

    “啧,怎么还是打打杀杀的,正所谓饱暖思那个……红颜嘛。”

    自从进了徐州城之后,剑岳脸上的愁苦是越来越少,这时候更是满面红光,“要不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呢,现在的人,也不知道是都长得好了,还是胭脂水粉的种类比几百年前多太多了。”

    “我走过来的时候,看那些红楼小院,倚栏招香的姑娘们,可个个都生得……嘿!”

    魔魁重重呼出一团灰来,气道:“那些吹口气就能千刀万剐,零落成泥的渺小生命,也值得费这么多心,你就这点追求吗?”

    “人间之欲,从来是生命本能,天地正统,一切武学进步的动力啊。”

    剑岳一拍桌子,“反正咱们现在这身子也都能硬起来,你试过就知道了。”

    他对剑晨一伸手,理直气壮的说道,“小子,给钱。”

    剑晨迟疑了一下。

    ‘师父让我带他们出来体会世道人情,逐步的感化他们,去青楼,算是世道人情吗?’

    ‘如果只是去跟那些你情我愿的姑娘厮混,似乎也不能算是什么恶事?’

    “不对。”剑晨脸上羞红一片,忽然醒悟过来,“我们不是跟着那个人到徐州来的吗,你怎么现在又要去青楼?”

    剑岳摆摆手,道:“安啦,本来就是跟着看热闹的。”

    “那个拿刀的,要是真跟湖上的那个打起来,别说去青楼,就算你跑出徐州城,到百里之外,搞不好也能感受到一些动静。咱们还能回来看个结尾,不耽误事儿的。”

    “不行。”剑晨摇摇头,道,“我们还是先看看这里的事情吧,你们难道不想知道,那个方云汉真正全力,会是什么样子?”

    说话间,剑晨又往湖边看了一眼,突然间起身,两步走到窗前,说道:“他们上船了。”

    剑岳嘀咕了一声“死脑筋”,却也把注意力放了过去。

    “咦,那些人,应该是准备坐船了,看起来不骄不躁的,但方云汉,好像已经不在船上。”

    ………………

    相比于中原皇朝,天下会,无双城和剑宗这四大巨头级别的势力来说。

    天哭殿麾下门人的总人数,要少了太多。

    这里的总坛,还有几处分坛加起来,大约只有四千人左右。

    这些年里面,天哭殿源源不断的招收弟子,前后招收过的人数,自然是远不止这个数目,但是真正活跃的却只有这么多人。

    这也很正常,任何一个江湖宗派,都会有不少的死伤。招进来的人,跟死伤的人数持平,此种情况并不罕见,没有人会去深究。

    区区四千多人,比起那四大巨头中任意一者,都可以说是九牛一毛。

    但是天哭殿有道狂在,那四方势力,就没有一个,敢不把它放在心上。

    今天,道狂正在天哭殿中作画。

    这个人当年自称无道狂天的时候,是一团红气,一件长袍,真身隐于幕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但是当他把名字改成道狂之后,穿衣风格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如今的他,一身白袍,上唇八字胡如刀,下巴胡须浓密,垂下一尺有余,在胡须的末尾,用同色的黑绳系紧了,使得胡须不会随意飘动,散乱。

    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额头光洁,发丝全部梳向脑后,在长发的中段,用金绳捆紧。

    他的五官、胡须、头发、衣袍、手腕、十指和掌心掌背,都异常的干净。

    本来形容一个人干净,只要笼统的提一下就可以了,但是在他身上,就使人不由自主的,把每一个部位都用作细节,单独拎出来描述。

    就好像是他这些部位虽然都是干净的,却每一个地方,都具备不同的魅力。

    但他手里的笔并不干净。

    笔杆子上沾着一些斑驳的红色,都已经干涸,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留下的,笔尖蘸着红墨,在纸面上划出流畅的红线。

    今天的湖中岛,烟雨蒙蒙,从岛上看远处的徐州城,又别有一番风貌,自然是值得入画的。

    可是道狂用单调的红墨作画,画着画着,的水波,远处的湖岸,酒楼,人群,码头,城池,更远的云龙山,就都变了样子。

    这些东西,有的变成人身轮廓,有的变成骨架,有的变成五脏,胃肠,有的变成血管,有的变成颅脑。

    模糊的烟雨风景,竟而被描绘成了一副异常清晰的人体正向截面图。

    这样的转变,却并不吓人,只是宁静。

    这幅图画到一半的时候,他的笔尖忽然停顿了一下,抬起寸许,说道:“有贵客临门,迎客。”

    这个声音不大,就是正常音量,也没有使用什么千里传音之类的功法,绝对没有传出这座空旷的大殿。

    但是整个岛上的天哭殿门人,都接收到了命令,整理衣装。

    在岛上山林巡逻的,白衣提刀,一手持伞,很快就聚向滩头。

    在各自屋舍之中,静坐练功的,站起身来抚平褶皱,空手冒雨走了出去。

    在各座楼台厅堂之中,值守、打杂的,也纷纷转过目光,看向同一个方向。

    天哭殿这座岛屿之外,偌大的一座湖泊,平日里,其他人是不允许妄自游览的。

    所以,虽然刚刚从湖边行来的那艘船不大,又隔着千百丈的烟雨迷蒙。

    却还是能够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

    只不过,道狂要他们迎接的人,也并不在远处的那艘船上。

    天哭殿所在的岛屿,是这里最大的一座,十年前就有人在这里建造了一条仿佛玉石方砖铺成的大路,从岛屿的边缘直连到中心大殿。

    当他们刚聚集到这条大路两边的时候,方云汉就从湖上的烟雨中显身,自然的踏上了这座岛。

    对于像是在夹道迎接的这些天哭殿门人,方云汉视若无睹,而那所有的门人看向他的目光,却渐渐的统一起来。

    那些相似的白色斗篷和血泪面具之下,本来或许是身材,性别,年纪,功力深浅都不相同的人们,这个时候,却像是变成了同一个“人”。

    这上千个人形的躯体,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像是一个个独立存在的个体,更像是某种奇特生物的一部分。

    而千数之人加起来,或许也只是那个奇特生物的冰山一角。

    方云汉就在这种审视里面,步调自然,缓急得当的走到了大殿的门口。

    “我这张图还没有画好,你等一等我,可以吗?”

    果然就像第一邪皇曾经说过的那样,今日的道狂,半点狂意也没有。

    他用一种对江湖人来说,简直是显得有礼到多余的友好姿态,摊开左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说道,“我想,你也许可以先在天哭殿里参观一下,消磨一点时间。”

    “你来的目的,应该跟天哭殿的地下第九层有关,你可以往下去看一看。”

    方云汉走进这座大殿,举目四望,这座空旷的殿堂里面,墙壁之上,悬挂着不知道多少幅红墨描绘而成的人体截面,有一些只是部分肢体的解析。

    纯白的纸,朱红的墨,一张张图画,高低错落的重叠着,把墙壁全部都遮挡起来,根本看不到墙体原本的模样了。

    带着潮湿气息的风从殿外吹过来的时候,那些没有装裱过的图画,就有一部分被吹得哗啦啦作响,仿佛翻飞的雪片,给整个空荡大殿里,带来比雨水更加清凉的气息。

    方云汉的目光从那些图纸上仔细的扫视了一圈之后,说道:“你知道我来的目的,这并不奇怪,但你好像也知道我的立场?”

    “我知道很多东西,但就是知道的太多了,所以又知道世上有太多我不知道的。”

    道狂像是说了一段绕口令一样,目光依旧停留在面前那幅未完成的图画,说着,“你的身上就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所以,无论你的立场如何,我们两个都会是敌人。”

    “从你踏入徐州,不。”

    他终于抬头看一下方云汉,眼中饱含着热忱、痛苦与期待,“是从你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开始,这次的较量,就已经注定了。”

    话语的尾声,音调往下转,道狂的头也低了下去,继续画图。

    “所以,要先去看看这地下的第九层吗,也许今天之后,就没有人能够看见了,那样的话,实在会是一个令人惋惜的未来。”

    空旷的大殿后方,响起机关转动的声音。

    墙角处的一部分,脱离墙体,向内凹陷形成了一道门户,里面有人走出来,恭敬的侍立在一旁,做出邀请的姿态。

    这应该可以算是导游吧,想必这个人,对于天哭殿这地下的九层,都非常了解,精通种种机关的开合,更有可能是一个知无不尽的解说者。

    但方云汉只看了他一眼,立在殿外不动,随口说道:“何必这么麻烦。”

    他的掌心向下一探。

    就在这一个瞬间,与漫天烟雨隐隐相合的心神律动,裹挟着细碎的电光,从这座岛屿的表面,向下深入。

    跳跃的电光穿过大约有五米厚度的土石之后,来到了地下的第一层。

    那是一个异常阴暗的空间。

    许多赤身的天哭殿门人,坐在其中,他们身边都放着装载各种药液的器皿,有些人在一段时间的存想用功之后,便会端起其中一种药液,一饮而尽。

    电光从他们的天花板上落下,落入地砖的缝隙,如同一场细腻的光雨,在他们所有人怔愣的目光之中,又向下深入。

    地下的第二层,是许多干净的玉石床铺,每一块玉石,都是江湖上千金难求的万载寒玉,每一张床铺上都躺着一个人。

    但是他们的身体都出现不同程度的残缺,切口平整,甚至可以说是严谨的遵循着某种格式,在寒气的封冻之下,他们面无表情,但显然还都保持着强大的生机。

    第三层,第四层,层层递进,到了第五层的时候,整个地下空间已经替换成了某种钢铁结构。

    岛屿下方本身具备的土石体量,已经不足以开凿出一个足够空旷的地方,来存放这些东西。

    那是一具具异化的躯体,他们的体表布满粗糙的角质,身体的高度从三米到五米不等,重量的跨度要更加惊人。

    或许是从上百公斤到上千公斤的差距。

    这些“生物”的体型有的极其丑陋,有的却纤长优美,像是民间传说之中,那些化形不完全的妖魅。

    第六层是如同岩浆一样的血池。

    第七层是造型古怪的兵器,第八层,是几乎塞满了的一堆堆书籍。

    第九层。

    这座岛屿的地下第九层,是从内而外完全人工塑造出来的结构,距离湖底,已经没有多远,可以说是位于这整座湖泊最为黑暗的一个地方。

    然后,黑暗之中,有电光窜升。

    小小的电蛇飞速地攀爬,繁殖,布满这个钢铁结构的表面。

    这些光芒看似闪电,其实并非真正的闪电,因为它不会受到周围湖水的导引分散。

    那是具备雷霆意境的至纯元气。

    从地表到这个位置,其实只是这股元气流转深入的一个瞬间罢了。

    当电光包裹了整个第九层之后,地表之上,大殿门前,刚刚探掌的方云汉,紧接着又是一个扭转手腕,翻手向上的动作。

    嘎!!!

    巨大的金属材质扭曲声,从水中传出来,到了水面上的时候已经是非常深沉且低微。

    但是下一刻,水面上就翻起巨浪。

    整个天哭殿所在的岛屿,忽然出现了往下一沉的现象。

    大浪拍打,巨量的湖水从四面包围过来,涌上岛屿的表面,淹没大片的岩石,沙滩,丛林。

    中心大殿之中。

    道狂的笔,点在这幅图画的眼眶位置,沾满朱墨的笔毫扭转,留下一个带着旋转纹理的圆形红斑,之后顺应笔法流转的趋势,往上一提。

    整幅图画的这个位置,好像是被他的笔给粘住,跟着往上扯了一下。

    天哭殿所在的范围,顿时一稳。

    湖水从外圈淹没了这座岛屿接近于三分之一的面积,但没有再继续向内。

    那些处于外围的天哭殿门人,纷纷从湖水之中纵跃而出,跳回高处,面具之下,他们的眼神依旧是那样统一的暗红,一同注视着水面,没有半点情绪的波动。

    惊涛骇浪之中,一座硕大的阴影,从湖面之下,缓缓升起。

    那像是一个大如广场的铁箱,四壁和底面上都布满了大量的青苔、水草和螺丝,即使是在刚才迅速上升的过程中,被巨浪拍打冲刷,也没有能够冲的干净。

    而在上方的那个面,却光亮银白,几乎像是刚刚被切割下来。

    方云汉的手掌缓缓抬到与肩齐平的高度,那个庞大的“铁箱”浮于水上,稳稳不动。

    整个天空殿的地下第九层,被他一掌抓切,涉出水面。

    道狂也看着那个硕大的铁箱,眼中的神采凝聚了一下,又垂落下去。

    “你喜欢这么看,那就这样看吧,里面的东西,应当不会叫你失望的。”

    他的图画还有最后的几笔。

    方云汉也偏头去看那铁箱。

    湖面上的波浪不断的拍打在铁箱的周遭,发出沉闷的巨响。

    湖面上已经是这样的动静,水底就更不用说了,刚才第九层被切割断裂,拖出去的时候,湖底被掀起了一股反复八方的浊流。

    残余在湖底的元气,以微弱电光的形式,存在于这股浊流之中,渐渐散开。

    浊浪翻滚,大量的湖底石块被掀开,淤泥被卷动吸扯掉两三尺深。

    极致的浑浊之中,淤泥被卷得多了,也渐渐有白色的东西被一同卷起。

    些许电光穿过了淤泥,扫过了贝壳,落在一根森白之上。

    这一座岛屿的表面,方云汉的眼睛忽的瞪大,眸光震怒。

    咔!

    天哭殿内,乍然挥过一道紫色的烈光。

    整座大殿被拦腰斩断。

    岛屿上其他建筑,凡是高于这个水准的部分,也全都出现焦黑的裂痕,一座座楼顶、殿顶,倾塌倒落。

    这座大殿的上半部分,向后翻倒滑落。

    整个天空显露出来,细细的雨点,遍布在这一片大湖上空。

    道狂提着笔,分毫无损,看着旁边剩下的墙壁,只到他腰间的高度,道:“你不好奇那第九层之中的东西了?”

    “那不重要了。”

    “哦,那什么才重要?”

    “送你,下地狱!!!!”

    方云汉怒极,再挥刀。

    他之前对这个道狂可能的行事风格,已经做出过一些预测,但毕竟,天哭殿的名声,在江湖上,只是亦正亦邪。

    就算是根据于岳这个知情人的说法,那些针对他们的血脉改造,也许是逐步递增,规模还不算大,却没有想到,竟然会看到那样人神共愤的一幕。

    浊浪之下,满湖白骨,其中更有许许多多的头骨翻滚着,仅是稚嫩的,拳头大小。

第361章 天哭(3500)

    本是蒙蒙细雨,忽然天降雷霆。

    几十道紫色的电光,从四面八方的云层上,降落下来,链接到方云汉手里的那把刀上,一同劈了过去。

    道狂手中的笔向前一点。

    柔软的狼毫触及到了刀尖,充沛无比的电光,聚集成炽烈至极的能量光束,从这支笔的另一端被引导贯射出来,擦着道狂的脸,飞向他身后。

    光束射出了这片湖面,落入了与这片湖泊相接的大运河中。

    直径三十多米的一片水面,在这条光束贯射进去之后,就泛起大量的水泡。

    成百上千条细长的电光在其中游走窜动。

    轰然炸起一道粗达三十米左右的水柱。

    方云汉暴怒的一刀,居然被道狂以这样的方式化解,手中的毛笔,甚至没有完全损毁。

    “啊!”

    他接了这一刀之后,恍然大悟,“你是为了湖底的那些骨头,而如此愤怒吧。”

    “倒是忘了,五年没干过这些事情,忘了把那些骨头掩得更深一些。”

    “今天之后,无名还有朝廷那个,大概都要来杀我了,真是麻烦。”

    这个人,完全没有对这件事情的半点悔恨不该的意思,只是好像,对自己忘了处理的更隐蔽一点,而遗憾。

    对于这种人,方云汉已经无话可说。

    他已经起了真火,全然不会顾及着只用紫雷刀法了,一刀在手,先尽情宣泄体内的力量。

    磅礴的刀光挥舞出来,扫了一圈,整个岛屿上的各种建筑物,又整体的矮了一截。

    道狂的身影,出现在水面上的那座大铁箱上,他的身影依旧洁净,但到了这个时候,才能够看得出来。

    原来这种干净,根本是一种疏离于人情,灭绝了人性悲悯的“空无”。

    他身体上的不同部位,所具备的那种吸引别人关注的效果,其实是一种因正常的人所不能理解,所以想要在惊恐的同时,去靠近的黑暗。

    就像是面对一无所知的洞窟,越多的人一去无回了,越引人探究。

    下一个瞬间,道狂脚下,原属于天哭殿地下第九层的结构,就被一道刀气从中劈成两半。

    里面的东西终于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个由上品水晶打磨而成的桶状物,里面存满了不知名的液体,而在液体中,浸泡着单独的器官。

    有的是一条脊椎,有的是一根头发,有的是一只手掌,有的是一颗心脏……

    那心脏炽烈如火,还在砰砰跳动,手掌屈伸不停,掌心里皮肤褶皱着,忽然张开了一只眼睛。

    脊椎如同活着的蟒蛇一样,在不停的游动。

    头发静静的存在于那里,但如果眼神足够细致的话,会看到发丝的表面,遍布着无数开合的利嘴。

    道狂身跃长空,躲闪着刀光,口中犹自传出一道道声音。

    “其实,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经明白了,人体虽然是那样脆弱的存在,但其中包含的奥秘,却是永远研究不尽的。”

    “我从前直接无视了他们的生死,摧残着他们的潜力,那是一种最蠢笨的做法。”

    “只有让他们都活着,让本该病死的也都活着,才能看到更多的可能。”

    他的身影又回到已经被劈开的那第九层结构之间。

    半个铁箱子倾斜在水面上,另外半个已经几乎完全沉没。

    “所以你看,这些从人的生命之中,创造出来的新生命,拥有多么奇妙的潜力,对武道的修行,更是可以说具备着划时代的价值,你不心动吗?”

    紫光暗暗。

    一把刀凌空而至,刀口向上,无声无息的从道狂背后穿刺过来。

    道狂侧身闪过,在他前方,方云汉的身影,出现在那些水晶之间,接刀抡劈。

    半个铁箱炸开,水晶融化成飞散的液滴。

    长着眼睛的手掌,会飞的脊椎骨……里面的所有东西,在脱离了液体之后,于空气之中开始尖嚎、逃窜。

    但是炽盛的雷火,在水面上暴起,向着半空中一卷,便把它们全部吸入其中,当场焚灭。

    这一圈转动如轮的雷火,又往水面下一沉,斜着排开大量的湖水,切开了已经沉入水底的那半个铁箱。

    膨胀开来的火焰,把四周的水瞬间变成液态,引发一场剧烈的爆炸,电光也随之将那一半的异常生物毁灭。

    急剧的向着天空中冲击的灼热气流一侧,方云汉的步伐在水上一步步踏去,提刀追斩。

    相比于他背后那条,直接喷涌到云层之中的扭曲高温气柱。

    这个时候的方云汉,行动之间制造出来的动静,异常诡异的,降到了极低的程度。

    简直就像是从天上的雷霆,化作了水面的飞蚁。

    但是,面对着踏水而动,闪烁斩至的那些纤薄刀光,道狂反而失去了之前讲解不休的从容。

    之前方云汉手中那些肆意挥霍的能量,就算是有着斩断山岳,攻破岛屿的力度。

    对于道狂而言,也像奔腾的烈马一样,只要在恰当的位置放下一个小小的钉子,就可以轻易的使之崩溃、自毁。

    他就像是一个预言者,只需要事事提前一步,做出一些微小的排设,就根本没有伤到自己的可能性。

    然而,当烈马变成飞虫之后,预先设下的那些排布,就全然失去了用处。

    在察觉到危险的动静之前,轻轻的一叮,就已经可能夺去了预设者的性命。

    天上的烟雨依旧。

    湖岸边的那些人们,惊骇于远处湖上发生的灾难。

    驾舟而去的第一邪皇等人面色凝重。

    酒楼的窗前,抛着一锭金子玩得剑岳,忘了伸手去接。

    那锭金子落入湖水之中。

    湖上的波纹放开,远处的道狂,往这边看了一眼,这一处窗口的三个人便都收入眼底。

    上挑之后,又顺势抬高重劈的刀刃,忽被毛笔的顶端一拨。

    道狂换了一种握笔的方法,沾满了朱墨的狼毫,藏在掌心之中,修长的笔杆,仿佛成了一柄短剑。

    方云汉进,他就退,刀来,剑就迎。

    他们两个顷刻之间在这座烟雨密布的湖面上,不知舞去了多长的距离。

    刀剑挥舞过的轨迹,更是一定会比这段距离,还长上数倍。

    但是方云汉的每一刀,都被清清楚楚、轻轻巧巧的接了下来。

    以至于他这样暴烈的杀气,竟然在旁观者的眼中,被演绎成了舞蹈似的。

    凭着升华天刀的境界,方云汉的刀法,大气处可以一举泰山,细微处可以明断秋毫。

    现在的这个状态下,道狂是绝不可能再像刚开始的时候,以一些卸力引导的技巧,使刀劲自毁,刀气击空。

    那是一种更深层的防御和转化。

    叮!

    刀与笔相接。

    方云汉真切的观察到了。

    在那一下碰撞之中,他的刀上宣泄出去的元气,甚至包括刀本身的动能,都被从虚无缥缈的形态,转化成了真实存在的物质。

    本来惊天动地的能量,变成了真正的物质之后,就是那么几许飞雪一样的渺小晶体。

    混入烟雨,迸射无踪。

    ‘能量和物质的转化,好像是……’

    “元天剑诀!”

    剑岳啪的一掌拍在窗台上,双眉几乎是气的竖了起来,“老子呸他一脸,这人之前身上一点剑意都没有,怎么突然就能使出老子的绝招?!”

    小船上,第一邪皇道:“天哭经。”

    天哭经的起源,据说是造字圣人仓颉老祖创造的第一个字。

    在这个字写出来的时候,就道尽了世上的一切秘密,天雨血,鬼夜哭。

    就算是仓颉老祖自己,都在那一刻,因为知道了太多,而心生恐惧。

    后人或许未必能如仓颉本人一样,达到开创者的境界,但是,只要能够掌握《天哭经》,理清其中的脉络,据说也能深入一种神奇莫测的层面。

    那个时候,执经者,只要见到了,就会理解,只要理解了,就能重现。

    岸边,雪缘道:“不管天哭殿主到底能够通晓多少秘密,哪怕只是能够施展这一路元天剑诀,岂不是就已经利于不败之地?”

    步惊云摇头:“不,元天剑诀的缺陷就在于,那终究只是剑法。”

    只要是剑法,就会有破绽。

    如果能够攻入破绽的话,那么,剑法根本阻拦不到,接触不了,自然,也无法将攻击力,转化成物质。

    在他们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方云汉已经比他们先想到。

    并已经付诸实施。

    更已经成功。

    到了如今,方云汉见识过的神功秘诀,早就已经是数不胜数。

    假若是单比招式的复杂,他可以让自己的招式,复杂到超越此世一切招法的范例。

    只是一套元天剑诀,又要怎么抵挡?

    紫色的雷光,夹杂着白色的焰尾回旋。

    笔杆被回旋的刀背磕断,无尘的道狂,胸前添了一道斜着的裂隙。

    虽有伤,却无血。

    道狂眼中的痛苦,在这一刻不知增长了多少倍,但却并不是因为受伤。

    他的心中在癫狂的念着。

    “又出现了,又出现了,又是我不理解的东西。”

    “这个人难道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吗?或者他用的武功,不是这个世界上的武功?”

    “天啊,你让我知道这么多,又让我知道不知道的更多,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所有呢?!”

    从狂妄到不狂,从杀人到不杀,从万千杂念到一心痴迷。

    “我要改变多少次,才能是最快的,通往知者的途径?”

    除了他自己以外,不会有人知道。

    在方云汉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刹那,他就已经看到了那一刻的未来……

    也即是,这一刻的场景。

    未来是没有定数的,那个时候,如果他召回自己的护法,未来就会走向其他的路线。

    其中有几条路线,道狂甚至可以让方云汉成为他的好友。

    同样具备求知热情的两人,只要隐藏一些东西,是很容易变成同道的。

    然后,这个同道,会给他带来很多的收获。

    但是,道狂厌烦了。

    他能够看到很多种未来,但是看到的每一种未来,都只有片段,他无法知道,在这些片段过后又会发生什么。

    这样,太无聊了。

    于是,他选择了这种未来。

    在这一条走向未来的发展路线里面,他所看到的片段是最短的,也意味着,他可以更快的去看看片段之后的未知。

    “而那个片段,截止此刻。”

    道狂眼中的痛苦,攀升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停顿了。

    十年以来,他终于……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放松。

    仍在怒焰之中的方云汉看到,他的对手神态莫名的变化了。

    “云汉。”

    那罪该万死的邪魔,开始笑,“你见过,没有未来的道狂吗?”

第362章 龙乘大河,道狂之死(4500)

    徐州的这座湖泊,连接着大运河。

    这是一条始建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大河,那个时候,各国之间开挖运河,基本都是为了军事上的行动,比如吴王夫差就曾经令人凿沟放水,运送军队去北伐齐国。

    而在后来,到了隋朝年间的时候,不计国力人力,贯通南北运河,便使得这条大河,成为了繁荣的象征。

    因为天哭殿坐落于此,所以,往日这附近,上下六十里的一段河道,要想通行的话,也是要向天哭殿缴上一笔不菲的费用。

    今日的烟雨之中,上游便有几艘大船停泊靠岸,准备休整一番,待缴纳费用之后,到了放晴的时候再上路。

    夹板上捧着一些干果点心闲聊的水手,却忽然惊叫起来。

    周围的人们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扭头看去。

    下一刻,无比嘈杂的声音,便从这块地方传开。

    不只是这一处,方圆数十里内的人们,不管原本是在做什么,这个时候只要往河面上看过去,几乎都能看到那样的一幕。

    有硕大的阴影破水而出,迎着风雨,在大运河上,展开双翅,排除一道道滔天大浪,盘旋飞天。

    那是龙。

    但与民间祭拜的形象之中,最常见的那种蛟龙、长龙不同。

    这头龙,即使是隔着几十里的距离,也能够让人感受到一种,原始荒莽的狰狞气息,倒是更有些近似于古老传说之中的应龙。

    它的整体,原本应该就是一头暴龙的形象,后足发达,前爪萎缩,长尾有力,獠牙交错。

    但是它的头上,却被催生出近似于鹿角的形状,两角之间,时不时都有电光闪烁,脊背上生长出巨大的骨刺,大约是顺着脊椎的线条,从头部一直延伸到尾端,电光就先从这些骨刺之间传导下去。

    然后又变成较细一层的电流,顺着鳞片的缝隙,蔓延到全身。

    最引人注意的,还有那一对如同大帆张开的肉翼。

    这双翅膀扇动起来的时候,磅礴的气流在周边卷动着,漫天的细雨和一部分的河水都被刮起来,化作大片的冰霜,铺散开来。

    这个世界的四大奇兽之中,神龙原本是没有翅膀的,这是十年以来,道狂在水下驯养,把龙血和人体的血脉开发取得的成果,又反馈到这头龙的身上,才养成了今日的形态。

    披电而行,浴雪冲天,仿佛是一副古老的神话图景,在今日的大运河上重现。

    悠长的龙吼声,在云层之中穿梭着,直传到百里之外,无论是荒无人烟的山林之中,还是繁华城镇里,都沉浸在龙吟的余韵之下。

    小山一样大小的龙影,从高空中俯冲下来,龙的血齿张开,口中闪烁起岩浆的光泽。

    冰雪、闪电、烈焰、雨水、风浪。

    有那么一个瞬间,几乎可以说,像是整个荒凉野蛮的天地缩影,都被这头神龙裹挟着,对着方云汉撞了下去。

    令整个城市悚然的巨响,在这片湖面上传开。

    一湖之水,甚至像是在这个时候,已全部向四面排开,逆卷上天。

    小船之上,第一邪皇蓦然低吼,宝刀出鞘,佛的金色光辉在他双眼之中盛满,魔的凶残血腥,从他的刀刃上疯狂的扩张。

    黑白交替一闪,向着他们这个方向拍过来的滔天巨浪大潮,横向来看,足足有五六里长的一段,被凝结成了充满魔意的黑色寒冰。

    但是在后方湖水的剧烈起伏冲击之下,这些冰块,也很快崩裂、碎解。

    小船的竹编顶棚上,一件披风甩动,步惊云双足分立,一双眼沉静的看着那一座座崩解的寒冰、比参天大楼还要高的巨浪。

    第一邪皇再次挥刀,步惊云双掌向上一举。

    足足可以吞没大半个湖面的云气,就从这艘小船上成千上万倍的膨胀、扩张开来。

    碎裂的冰,浑浊的浪,都被云气盖过,云气之中,又有刀光频闪。

    本来会直接淹没大半个城池的水灾,在他们两个携手之下,被牢牢的封住,不能登岸。

    徐州城中,有很多人仅仅是在那里看着,根本体会不到,这其中到底蕴含着多么可怕的凶险,因为灾难的力量已经被倒下,他们所能看到的,只有令人惊叹的壮阔奇景。

    岸边聚集的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在逐渐的增多。

    云气覆盖的那片区域,如同临时立起的一段长城,横亘在他们视野中。

    所有人摩肩接踵,仰头眺望,也只能从这片云气上方时不时飘过来的一些大雪片,揣测着另一端的场景。

    白衣的道狂,逆行在这片人潮之中,放声歌吟,一步步闪烁着,走向城市的远处。

    他走到徐州交通的枢纽,几条大路、水域汇集的地方,脱下一身白袍,凝成了一条布棍,又像是一支大笔。

    沾着微雨之中的泥浆,开始在地面上挥涂。

    无论是昏黄的泥浆,还是无色的雨水,在被这支“大笔”沾过去之后,都会自然而然的转变成朱红的色泽。

    无情绝性,而至纯至烈的元气,在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涂抹之中,蔓延开来。

    淡淡的红,飘过那些看热闹的人群,飘过另一个方向上的酒楼食肆,飘过那些寻常百姓屋门前,飘过了整座城市。

    这一座徐州城中,人情百态,一切的动作都在这些淡淡的红飘过之时,相应的放缓了一些。

    “楚山以为城,泗水以为池。我诗无杰句,万景骄莫随。”

    “夫子独何妙,雨雹散雷椎。”

    “雄辞杂今古,中有屈宋姿,南山多磬石,清滑如流脂。”

    “朱蜡为摹刻,细妙分毫厘,佳处未易识,当有来者知……”

    轰!!!!

    巨龙的躯体超过了云气的高度,恍如惶惶天威的紫色光柱,拔地而起,冲霄而上,硬顶着这头龙,越升越高。

    龙的嘶吼声连连传出,却也越来越遥远。

    飞速旋转的刀刃,破空而去,雷电和磁场的作用,加持在这把刀上,使得这一刀的速度,几乎突破了空间的限制,瞬间就杀到了道狂身前。

    但道狂手中的大笔,只是舒展而缓慢的一抽,雷刀的速度在这个刹那不知道降低了多少,被大笔拨转着,甩向另一个方向。

    飞速移动的刀柄,却落入一只手中。

    方云汉握刀一绞。

    道狂的那支笔,不过是用他身上的长袍拧结而成,就算是灌注了真力,也比不上这柄绝世神刀的锋刃。

    当场就被翻转的刀身绞得破破烂烂,碎布飞散于半空之中,又在瞬息之间,尽成灰烬。

    道狂的身子退了一步,脚尖在地上又划出了一道红痕。

    说起来也很奇怪,方云汉降落的时候,他的身体高速移动带来的狂风和散失的雷火之力,把四周的地形毁得面目全非,可以说是刮地三尺。

    但是之前被道狂划出来的那些痕迹,都整洁如故,半点也不曾散乱、模糊、淡化。

    就在这最后一笔用足尖添上去之后。

    方云汉的精神,竟然出现些微的失序,恍然里好像意识到了,在这一步之间,产生了某种天翻覆地的变化。

    犹如巨大的神灵在这一刻苏醒,重新把握了这天地风雨,雷霆火焰的权能。

    只剩下一半长度的布笔,在道狂手中持如剑。

    一剑递去,抵住了刀口,更将雷刀缓缓推回。

    刀身从极致的稳定,到微微的颤抖。

    握刀的手上,一根根细长的浅青筋脉,从苍白的皮肤之下凸显出来,无论方云汉在这一刻,往刀上灌注了多少力量,似乎都无法阻止迎面而来的镇压。

    道狂身上,这个时候散发着与方云汉相似的气息。

    实在是极端相似,仿佛也是达到了深层的练虚境界。

    仅有很少的不同。

    练虚是驾驭天地自然的力量,而这一刻的道狂,驾驭的却不仅是无情自然,更有世间最厚重,最可以被称为奇迹的——人文。

    这城中的习武之人、披甲执戈之辈是心,士人为肝,农夫是脾,商人是肺,各行各业里面做工的是肾。

    那云龙山是枕骨,湖泊是肠胃,九朝帝王气,千古龙飞地为髓,条条大路为经脉,乌宅楼堂为穴位。

    水天交接,城池荒野边缘处,是皮囊。

    整个徐州,在道狂的,成为了一个不分彼此的整体,成为了一个醉卧大地,枕山跷河的“人”。

    道狂在地面上画出来的这些图案,这个时候看上去,便形成了一个大脑的形状。

    他是这脑宫之中的主宰,是这个“人体”的神,是这个“躯干”的王。

    九朝帝王都的人文天运,比自然之力更高深莫测不知几许的力量,被他牵动,压向方云汉。

    “云龙山下试春衣,放鹤亭前送落晖。一色杏花三十里,新郎君去马如飞。”

    道狂的力量稳定的向前推进,天命运数越来越多的聚集过来,他发出笑声。

    “云汉,其实这一招是你我共创。天哭为宗,练虚为辅。那本来不该是这一条线上的未来,可惜现在的你,还不知天哭啊!”

    在他说出练虚两个字的时候,方云汉的眼神略偏了一下,有细微的疑惑。

    但也就仅止于此。

    此时此刻的方云汉,根本懒得顺着这个问题思索下去。

    从看到满湖白骨,听到了婴儿残存心念的哭啼,他便放任沸腾的情绪,不断混入他的心神律动之中。

    “你说未来,那你知不知道,完整的我,有几种方法杀你?!!!”

    他右手持刀,左手向侧面一挥,大地之下深沉的脉络,因之被拂动。

    泰山,嵩山,华山,衡山,恒山,神州大地,华夏五岳。

    自古以来极其崇高的山脉之灵,被练虚的律动触及,被先天乾坤的秘义教化,慷慨的向着此刻的方云汉,送来属于它们的力量。

    玄天喻道,地字印,五岳真灵!

    承载着山岳之气的左掌,拍在刀背之上,被反压回来的雷刀,顿时向前推进一段。

    方云汉顺势侧身向前,右手刀压着布笔,向另一侧摆开,左掌拍去,正对着空门大开的道狂前胸。

    五岳之气在方云汉的手掌上,并没有呈现山岳虚形,还没有到能够像当日如得神授的佘赛花那样,五岳如微尘,尽在一掌中,圆满无漏的程度。

    但这只是持续时间的不同,论及瞬间的破坏,方云汉此刻的一掌,已经推升到了巅峰。

    就算是大天妖重新以全盛的姿态站在他面前,恐怕也要被他一掌拍死,连元神都在顷刻之间打得粉碎。

    道狂眼中闪出新奇的光,他的心情,这个时候像是被割裂开来,一边,向着更加痛苦的深渊滑落,一边,又开始滋生振奋的情绪。

    他右臂一横,迎上了方云汉这一掌。

    这一臂横护的动作,本来只是平平无奇,但是在此刻,全数被牵引的徐州人文天数护佑之下,竟然生出一种天崩地裂,我自岿然不动的神主之气。

    “仰看白云天茫茫,歌声落谷秋风长。路人举首东南望,拍手大笑使君……”

    “你也配念徐州诗!”

    方云汉化掌为抓,山岳崩裂,火焰喷发,右手的刀抛上高空,双掌交移,索拿裂扯。

    道狂手中的布笔被震碎,双臂被荡开,胸腹之间须臾间被连击三次。

    这种情况之下,他竟然还能重整守势,运功挥臂封护,徐州的几千年气数,就是他最有力的武器,缠绕在双臂之间,硬拼数次,又将方云汉硬生生震退开来,退出地上的红痕脑宫图之外。

    道狂神志激荡,双手一抬,如同拥抱长空。

    那存在于历史,存在于人心,存在于时光之中的博大气流,再度被这个醉卧大地,以城为身的巨人摄取。

    却看见方云汉一掌高举,五指弯曲向后一拉,仿佛要把一个什么东西,从极深的空处给抽取出来。

    道狂只觉胸腔一胀,接着,七窍之中同时喷出火光,整个人都被一团从内而外膨胀开来的白色烈焰,焚烧起来。

    本来又要酝酿出来的一句歌吟,硬生生被这样的烈焰给打断,圣火的力量,充塞着他体内的每一个部位,燃烧的声音断绝了无情的风雅。

    方云汉再度近身,燃烧的人挥掌回击。

    擒拿,刀法,剑招,拳功,掌力,数次闪电般的对决,道狂终被击退一步。

    退了这一步的时候,道狂已经意识到了这场战斗的结果。

    他来不及再做出任何可以扭转局势的动作,但是心中的念头,就像是落在湖面上的雪一样,生生灭灭不知多少。

    方云汉一脚跺下,地下的整个朱红图案,霎时粉碎,土石崩泻向下,轰出一个沉降十丈有余的坑洞。

    天上的刀带着雷霆落下,方云汉提刀飞纵。

    道狂眼中只余下那一道身影,脑海里再一次有无穷叠生的未来,延展向后,又归于黑暗。

    得到天哭之后,史无前例的轻松,使他神色之中一怔。

    紫色的雷光横向斩过,白色的火焰绽放出一朵绚丽的花,不复人形。

    散碎的电流、火光,在最后的一个刹那,被残余的意志扭曲起来,形成如真如幻的道狂轮廓,向某个方向一指。

    “天哭经,在云龙山。”

    灭绝灵魂的刀锋,没有半分的犹豫,再度回斩。

    虚幻的面庞被撕开,脸上的表情变得奇异怪诞,不知是笑,还是不甘,也许他自己都不能解答。

    这个世上有长生之人的存在,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经历,会比他十年里面看到过的更多。

    “天哭经,在云龙……山……”

    无名!

    无名!!

    无名!!!

    终于有一个,你不再无敌的未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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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界武侠扮演者介绍:
一双铁手对日月,武道禅宗验绝学。东京浮华冠天下,凌霜盛名篡龙颜,秦时明月照沧海,千秋风云试万劫……
怪异潜藏此方世界,乘风闯过他方武林。一次次带着不属于那片江湖的武功,名扬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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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副本不止有简介这些,部分副本背景会有魔改。万界武侠扮演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界武侠扮演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界武侠扮演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