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西楚龙庭(4800)
草长莺飞,天高野旷,一座边塞小镇。
说书先生在茶馆里面,刚说完了一段三百年前,一代大侠云顶天由正入邪,因为家人死于瘟疫,而心志动摇,炼成魔兵大邪王,横行于世的往事。
这个小镇不算繁华,茶馆也颇为简陋,镇子上的人,大多以采石为生,是干苦力的,没有太多的见识,这个说书先生讲的再好,他们也只是实诚的拍手喝彩。
‘唉,想当初在醉仙居的时候,我说到了这里,就该有不少人直接奉上赏钱了。’
这说书先生休憩的片刻之间,又想起当初的那件事情,接着,便想到了当初为他解围的胖子。
他也可以算得上是见多识广,而且,这一路上从醉仙居直接跑到边塞来的过程中,也没忘了打听江湖上的一些消息,自然是猜到了第三猪皇他们的身份。
“如果说当时那个是第三猪皇,那当时跟他坐在一块的,大概就是第一邪皇,还有……那位……啧啧啧,想不到我钟乐子,还有遇到这种人物的时候,可惜只是一面之缘,当时忘了多瞧两眼……”
那个说书先生正悄声嘟囔着,整理自己的扇子,旁边茶馆的老板便送上一壶热茶来。
“钟先生,这是老五请的。”
钟乐子有些惊讶:“老五?”
他顺着茶馆老板抬手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今天这个茶馆的边角处,靠大门的地方,多了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
最近这边塞气候有点倒春寒的意思,虽然人们多少都练过几手功夫,但也不会傻的受冻,身上穿的还算是严实。
而这个汉子,只穿了一件无袖的葛布上衫,头顶包着方巾,相貌威武,双手粗糙,脚下踏着一双草鞋,背后还背着一个竹斗笠。
茶馆老板说道:“老五是镇上刻碑的,你别看他穿的这副模样,那家里,钱可多了去了,来这才一年多,名声已经传到两三百里之外的大城。”
“半年前,石顶天大将军派人来请老五刻碑,可足足花了上千两黄金的。”
这个茶馆老板言语之间除了艳羡,更隐隐有种自豪。
“上千两黄金刻块碑?”
钟乐子将信将疑,心里觉得可能是这茶馆老板没见过世面,镇上人以讹传讹的,太过夸大了。
不过边塞的石顶天将军,乃是中原皇朝中的一流高手,平日里却深居简出,常常闭关,行事低调。
寻常百姓如果不是真有过一点交集的话,应当也不至于能听到他的名声。
上千两黄金不可信,但是将军府上有人过来赏金刻碑,这件事情搞不好是真有过的。
钟乐子拿那茶壶倒了杯茶,喝了半口之后,心中就有些振奋。
茶只不过是粗茶,跟当初醉仙居的雨前龙井、武夷山大红袍等等是不能比的,但是自从他逃到这边塞小镇来之后,还是第一次有人因为听书听的好了,请了一壶茶饮。
这就不免使他久违的产生一种说书人的亢奋。
好像自己的事业又重新得到了印证,又有了重见光明的盼头。
“好,谢这位五爷的茶,一口热茶润了口,今天我就再讲一段。”
茶馆里的人自然是一片叫好。
钟乐子唰的一声张开折扇,老脸微微涨红,精神焕发,道,“小生接下来要讲的,却是一段江湖上最新传来的大事件,实可谓是轰动武林,惊动万教。”
“四海八荒不知道多少大人物,听了这个消息之后,都要凝神思忖,精心衡量,泛起万千般愁绪~~~~来呀!”
他这段话说到末尾的时候,起了一个拖长的声调,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在四边巡弋了一圈,确定这里没有什么提刀带剑的武林人士,这才略微有些安心。
只因他接下来要讲的,又是跟七大顶峰有关的故事,而且是一段——“顶峰之死”。
“却说那千里之外的徐州城,号称是九朝帝王都,千古龙飞地,上古的时候,活了八百岁的彭祖神人,就是住在这徐州。汉高祖爷刘邦,是在这个地方出生,楚霸王项羽,是选了这个地方做都城。”
“到了三十年前,徐州城中立起一座天哭殿……”
钟乐子着实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热爱说书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痴性。
他虽然因为讲述关于七大顶峰的故事,而使得人生出现了巨大的转折,从繁华大城之中,一路逃到这里来,前途受挫,身家受损,还提心吊胆不知多少时日。
但是平常越不敢讲的东西,一逮到了机会,他讲起来也就越尽兴了。
等他说到湖底有无数白骨,多为婴儿的时候,在边角处端起一碗茶的“老五”,不禁神色一肃,眉头紧锁,双眉之间,顿时被挤出一道极其深刻的悬针纹。
轰咔!
天上忽然惊雷一道,引的部分人往外看去。
原本晴天白日,骤然之间聚起了浓浓铅云,一幅暴雨将临之势。
寒风呼呼。
茶馆的老板走到门口,关上了大门,免得雨吹进来,湿了这些听众的衣服。
路上的行人则加快了步伐。
有人注意到,雨还没有落下来,镇上的那条小河就反常地放起了许多微波,仿佛整条河流都在震动。
如果有谁的视野足够广阔的话,他们将会感觉出来,此时此刻,这整座小镇所在的一片天地,已经像是置身于某种剧烈的怒意之中。
天上的云,地上的水,房上的瓦片,乃至于一些无知无识的物件,都像在释放自己的怒意。
偏偏在其中生活的一草一木,百姓小狗,没有谁能够察觉到这种变化。
镇子边缘,一个半大小子拿着水瓢到水缸里去舀水,突然看见水缸之中波纹起伏不休,他水瓢刚碰到水面,咣当的一声,整个水缸就破裂开来。
这个声音传到远处,传到茶馆里听书的某个人耳中。
那粗糙的大手抬起碗来,一饮而尽。
老五面色恢复如常。
众人只听外面闷雷响了一会儿,大风吹了片刻,又渐渐静了下来,乌云渐渐散去,没有落雨。
这“神刀一断天哭岛,紫雷弥天斩殿君”,被钟乐子说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其中不知道添了多少自己臆测的故事情节,直到最后,才有回归真实,讲道。
“那号令紫雷的神人,从湖底运出尸骨掩埋,在岛上立下一座无字巨碑,使得茫茫湖水复归一清。不久之后,天哭殿的残余势力全都幡然悔悟,归附在这神人座下,号称为……”
惊堂木一拍。
“西楚龙庭!”
茶馆里的人听得聚精会神,听完了最后一句,沉寂片刻之后,爆发了无比激烈的叫好声。
茶馆的老板匆匆走来,往钟乐子手里塞了一样东西,脸上情绪很是有些激动。
钟乐子一入手就感觉出来了,那竟是一锭金子。
“这又是……”
“又是那位五爷给的。”
钟乐子不等茶馆老板说完,自己就猜到了,他再往刚才那老五所在的方位看过去,却见那人已转身推门出去。
外间有微风。
老五走在路上。
“道狂,我当初跟你聊过几回之后,就觉得你那种性子,迟早有一天要自杀,却没有想到,才过去这么几年,还没有到自杀的程度,就已经被别人打死了。”
“不过,也真是该死。”
魁梧的身影,三两步之间,已经穿过了整个小镇,到了镇外的一个高坡之上。
从这里,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原野。
荒漠之上,极远的地方,分布着一座座绿洲,天空在这原野之上,显得格外的高旷。
老五将背上的斗笠解下,压在头顶,望着这片广阔的景色。
“我也该出去走走了。”
“老朋友和新的高手,有点艰难的选择啊!唔,就先去见文隆吧。”
………………
无双城中。
明孤独提了一把寻常铁刀,站在自己的院子里,在他面前,已经躺了十几具尸体。
每一具尸体都是从额头到小腹被竖着劈成两半。
得到了一半的倾城之恋刀意之后,他所领悟出来的刀法,就是这么简单,直来直去,一刀去,一刀回。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刀路,十几名功力不凡的杀手,没有谁,能够跟明孤独走过一个照面的。
院落周围,明孤独的那些手下,刚刚发现了杀手的靠近,一晃神之后,杀手就已经变成了满地尸首。
不过他们也已经习惯了,说是守卫,其实就是负责收拾尸体兼洗地的。
明孤独背后,屋门打开,一个姑娘走了出来。
“兄长,这已经是你回来这段时间里面,来的第七批杀手了。”
那姑娘看着地上的血迹,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之后,还是说道,“兄长这些年来,为无双城南征北战,结了不少的深仇,有人听说了你受伤的消息之后,不计代价的赶过来报仇,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城里守备森严,如果是那些仇家要入无双城的话,在找到你的院子之前,就应该被其余守备弟子发现了。除非……”
除非城里有人刻意放纵,甚至这七批杀手之中,也许有一部分就是城里的人示意来暗杀的。
这几年随着明孤独的武功、名望攀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城主独孤一方对他已经有很大的忌惮、不满。
这段时间的暗杀,到底是谁在背后弄一些手段,不言而明。
“无妨,他们还是小瞧了我,就算是这先后近百名杀手,也没能让我伤上加伤,等我伤好之后,这种无谓的暗杀,自然会停止。”
明孤独回忆起今天白天收到的一些消息,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今天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城主再怎么对我不满,也要顾全大局,如今这个形势,无双城只嫌高手太少,是绝不能再自断一臂的。”
那姑娘奇道:“江湖上难道又出了什么新的变故?”
“人间七大顶峰的位置,换了一个人了。”
只这一句话,即使是对江湖事并没有太多关心的姑娘,也露出了无比震惊的神情。
这个江湖,从百年前大须弥掀起腥风血雨之后,就没有一刻安稳下来过,直到三十年前,七大顶峰的位置确立,天下的势力,都被他们分割。
三十年的光阴,不知道多少人是听着他们的威名长大。
七海浪潮翻覆,乾坤风雨飘摇。三教九流,小门小派,草莽里的龙蛇,也不知道已旋起旋灭了多少,唯独他们七人,屹立不倒。
他们的存在,几乎可以说是镇压了前七十年席卷神州大地、波及海外诸国的动荡狂潮。
千千万万的人们都觉得,后七十年,乃至于后七百年,也许他们七个,就会这么一直存在下去。
如今,却死了一个。
道狂之死,在边塞百姓心中,是个遥远精彩、辉煌如神仙降魔传记的故事。
在真正的巨头势力门人心中,是难以置信的狂澜。
而像是明孤独、独孤一方、破军,还有朝廷里的皇帝、王爷这些人,在一时的震惊之后,便注意到了另一个事情。
天哭殿,久无动静,自守一方。
而西楚龙庭,光是这个名字,已经透露出截然不同的野心。
若是要借鉴西楚之时的霸王功业,那个方云汉,岂会停下他的步伐?
他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
………………
“大约,会是老夫。”
天下会总坛,天下第一楼中。
雄霸,如是说道。
这个人如其名的中年男人,面相几如狮虎,但是任何一个人见到了他,第一反应都不会是觉得他有多么凶猛,而是会觉得沉重、肃穆。
他的长发、长须、浓眉、长袍,这些本该是一个人身上最轻的东西,在他身上,也带着无比浓烈的沉重气感。
仿佛集合山下万人之力,都抬不起他的眉毛,动不了他的神容。
雄霸说出那个判断之后,就开始提问。
“怀空,你觉得,为什么这个方云汉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老夫?”
怀空思索了一下:“如今神州大地上,四大巨头级别的势力,无外乎是中原皇朝、剑宗、无双城,及我们天下会。”
“这四大势力之中,每一个都可以掌控百千万人的生计,影响海内海外,甚至只要能在这四者之中占据一定的权位,一道手令,就可以令海外之国置换君主。”
“但是,如果硬要在四者之中分个高下的话,其实无双城的兵力、地盘,才是最少的,他们的人才也不够。”
“朝廷有文隆,武昌,其下,十大神将。剑宗有宗主破军,首徒步惊云,还有长老团。我们天下会更加人才济济,而无双城,除了他们城主独孤一方之外,就只有一个明孤独。”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其实是说,方云汉的下一个目标不会是天下会。
这便是一种否决,是对于雄霸刚才那个判断的否定。
旁边他的大师兄秦霜、二师兄怀灭,皆脸色微变。
怀灭抢话说道:“我觉得……”
“哈哈哈哈!”
雄霸发出笑声,目光向这边偏了一下,便止住了怀灭的话头,更令这二弟子面色惨白,但他看向怀空的时候,脸上却是一派欣然。
“是我要怀空说话,怀空才说的,受我的命令傍身,当然百无禁忌。”
他沉吟道,“这个说法,其实也有些道理,但你刚才分析的时候,便把我与独孤剑圣、武无敌、无名,全都排除在外,这是为何?”
怀空双手抱拳,脸上带着真诚崇敬的神色,道:“师父的武学修为,是我所不能揣度的,独孤剑圣等前辈,我自然也不能妄加评测。”
“嗯。”雄霸抚须笑道,“你这份认知还算清醒,但你不敢评测的这一部分,却正是事情的关键。”
“老夫之所以说,他的下一个目标会是我,答案也很简单。”
“这四大巨头之中,唯有老夫,既是人间顶峰,也是掌权之人。”
其他三个顶峰强者,虽然可以说是无双城等三大势力的倚仗,但他们三个,因为自身性格等原因,都没有直接掌权。
他们所追求的,并非权力,方云汉与他们之间的碰撞,尚有缓冲的余地。
而在雄霸这边,无论是权力还是从武道上,他跟方云汉,都是对等的地位,所以也更不可容忍。
方云汉不能容他,他更不能容方云汉。
早在雄霸来楼中调教徒儿之前,天下会最精锐,最凶恶,也是最神秘的武装力量——“三十三刑天”,已经受命,先行一步,要去给西楚龙庭送上一份大礼。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徐州城外。
第364章 菩萨造甲
徐州城中。
原属于天哭殿的一应建筑,都已经换了主人。
方云汉没有住在那片湖上,他住在徐州的一座山上。
正是天哭经所在的那座山。
这本号称涵盖世上一切秘密的经书,虽然可能还稍有夸大,但确实有着前所未见的神妙领悟。
虽然,像这样神奇的东西,对于翻阅者,都有着极其严苛的标准,但是,在方云汉现在的境界看来,天地之间,人文历史上的种种现象,都是可以用心神意志模拟出来的气韵。
号称只有至绝命格才能翻开的经书,在他手上驯服的过程,其实还要比当日驯服绝世神兵的时候,更轻松一点。
半个月的时间里面,不知不觉的,紫雷七击的第七招,就已经在天哭经的辅助之下,被参悟完成。
然后,天哭经内,除了武学智慧的另一面,开始在他眼前展露。
——预知未来。
“喂,方兄!”
第一邪皇屈指敲了敲面前的石桌,说道,“又是你叫我来喝茶的,来了又不说话,只盯着我看,到底在看什么?”
方云汉眨了下眼睛,眼中有点异样的苍茫,说道:“邪皇,你想看看天哭经吗?”
“天哭经,我好像翻不了那种东西,看不懂其中的意思吧。”第一邪皇摇了摇头。
“无妨。”方云汉继续说道,“我可以帮你,让你看懂它。”
这个提议,着实有些叫人心动,不过第一邪皇思索片刻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以魔克佛,用佛克魔,佛魔之间的平衡,好比是在万丈悬崖外,走一根细若牛毛的钢丝。翻阅了天哭经之后,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改变,你能说清吗?”
方云汉略有些迟缓的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而无论是倒向哪一边,是变得更佛了,还是变得更魔了,我都不喜欢。”
第一邪皇解下背后的宝刀,拍了拍刀鞘之后,说道,“我现在只要有刀就够了,还没到需要靠经书的时节啊。”
“也许真有那一天的话,我会来向你求助,但那肯定会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方云汉轻笑着点了点头,又道:“话说回来,步惊云应该也能翻开这本书,而且他是天生就能看懂天哭经的,不知道他想不想看。”
听到这段话之后,第一邪皇微妙的沉默了一下,注视着方云汉,道:“你现在,是很想让这世界上,多出第二个活着的、看过天哭经的人吗?”
“你莫非是已经拥有了预知未来的力量,于是想要看第二个预言者的出现,两者碰撞,会对未来造成什么影响?”
方云汉没有否认,道:“是有点这个意思。”
他微笑着又说了一句话,让本已微讶的第一邪皇,露出更震惊的神情。
“毕竟,很快我就要把这个能力砍掉了,不在此之前,搞出第二个预言者,来陪我玩一玩,总觉得有点可惜。”
“等等!”第一邪皇道,“你要舍弃这个预知能力?!!”
方云汉的眼神已经从一种苍茫空洞的状态,恢复从前的澄澈,神态之中十分随意的说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不是也不想要这种力量吗?”
“我是不敢。”第一邪皇怔忪着,叹了口气,说道,“但是你这样已经获得了预知的力量,还舍得将之放弃吗?”
“实不相瞒,我也是整整花了三天的时间在考虑这个问题。”
方云汉一笑,“能让我浪费三天三夜的光阴,只做一个抉择,这预知的能力若是有自己的想法,也该感受到荣幸了。”
何等狂妄?!
预知未来的奇能,是世上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到了他口中,却轻描淡写的,像是随手捡了一块玉石,掂量把玩一番,便又扔了。
纵然明知其中的价值,也毫不吝惜,实在是把自己的时间、脑力,看得比这种“至宝”更珍贵千倍的人,才能说得出来的话。
第一邪皇又愣了愣,哑然失笑。
他原本也猜到方云汉已经获得预知的能力,所以,心中多少有点不太踏实的感觉,想问一问对方的感受,都不那么容易开口了。
但现在方云汉的姿态,全然打消了他这种顾虑。
第一邪皇一手拿起茶盏,喝了一大口,便几乎见底了,嚼着茶叶说道:“那趁你现在还没有舍去这力量,能不能跟我讲讲,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方云汉也端起茶杯,吹开在茶水之中悬如碧针的叶尖,喝了一小口。
“这预知未来的力量,就像是一种古怪的幻觉,无法应用于离现在最近的时间,又无法看到太远的时间,只是一个个场景的片段。”
“每一个片段都是未来发展的一种可能性,当你看到了其中一部分的可能性之后,心里有了不同于之前的念头,于是便又有新的片段产生。”
“你再去看,未来的数量便再增加。”
“如此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方云汉抬起手中的茶杯,道,“我得到这种能力之后,用它看一草一木,一宫一殿,看我的刀,看水中的鱼。发现哪怕是一颗微尘,都有无穷的可能。”
“呵,于是我就明白了,所谓预知未来,不过是被人的创造力玩弄着的一个笑话。”
“只要还有创造的存在,未来的可能,就没有竭尽,看不到所有的未来,又怎么知道你选的一定是最好的。”
“与其纠结在这种小家子气的窥探上,不如,把天哭经的智慧完全转移到另一个方面,去追求创造的道路。”
第一邪皇明白了:“等待、观察和选择,永远不如真正去做过。”
话是这样说,第一邪皇心中对方云汉的评价,却再次拔高。
因为这世上的道理,懂的人可以有很多,能做的人却真的很少。
道狂得到天哭经已经有三十年了,他能把武功修炼到顶峰的境界,自然绝非蠢类,难道看不破刚才方云汉所说的道理吗?
他当然看过,可以明白,却不能去做。
未知,永远是人心之中最大的恐惧。
即使是被无穷的选择烦恼着,也比彻彻底底带着未知,走向未来,要更安心。
另一个例子的话,就像是现在的第一邪皇。
他虽然听了方云汉的道理,更有道狂这个前车之鉴,但还是不敢去看天哭经。
他自知,若是看了,就会不愿意舍弃。只能在痛苦的累积之中,走向自我毁灭的终点。
当然,光是能克制自己不去看这一点,也已经可以算是超凡入圣的意志力了。
第一邪皇平静的把这个话题推远,换了一件事问道:“天哭殿的势力,现在几乎已经完全归附在你的门下。”
那些没有被控制的外围人员,顺理成章的,臣服于方云汉的力量,那些从前被控制的精锐弟子,在方云汉解开他们的控制之后,也畏威怀德。
“不过,你杀了所有当年主动参与湖底白骨那些事情的人,几乎把门里中层人员杀了一半。”
“这一部分人,恰恰是心机比较深的那一部分,没了他们,天哭殿现在有很多事情都运转不起来,你下一步,就该是准备广收门徒了吧?”
这是正确的策略,最稳妥的步骤,但是方云汉的时间,不允许他这么做。
这一次,是他自己为自己定下的限制。
“不,我准备……”
他刚说出这四个字,忽然仰头,往城外看了一眼。
然后,西楚龙庭如今的主人,便从这座山中消失。
徐州城外,十八名身着全覆盖式铁甲的人,正在向城市的方向前进。
他们的盔甲,整体呈现乌黑暗哑的光泽,四肢的关节、肩头,前胸后背,有一些类似于麒麟或龙鳞的纹路,雕琢精美,但是没有留下任何一点孔隙。
连面孔和脖子,都被柔软的乌色金属覆盖。
那是真正被称为绕指柔的铸术,铸造出来的特殊金属可以做到如同布料一样柔软、舒适。
这种铸造技术,本来天下间只有一个地方拥有,便是铁心岛。
那是曾经与拜剑山庄并称的铸造宗门,只不过拜剑山庄只铸剑,而铁心岛是十八般兵器,乃至于各种奇门机关,都一并包揽。
就像拜剑山庄已经并入了剑宗一样,铁心岛,也已经在多年前,就彻底的并入了天下会的版图。
他们的头盔皆形如麒麟之首,而每个人胸前,护心镜上,都刻着一个字号。
从“十六”到“三十三”。
他们就是天下会“三十三刑天”之中,后半部分的成员。
在他们经过一座荒山的时候,山脚下的一片丛林,像开花一样,往四面八方倒伏开来,中心降下一道人影。
雷霆天意一样的气势,顺着这片山林扩张开来。
足以把千军万马的斗志当场打消的庞然律动,探测着周遭一切有威胁的数量,并汹涌无比的轰入那十八道身影的心中。
在心神律动影响到的范围之内,反馈过来的结果,是仅有这十八个。
而令方云汉有些惊讶的是,这十八个人在受到他的精神压迫之后,都没有产生半点的动摇。
就好像在这十八副盔甲之下的躯体,全都没有头颅一样,不会产生七情六欲的分毫错动。
他们当然不会是真的没有头颅,只是一种太过空虚的感觉。
能够穿上这身战甲的每一个人,本身就已经是雄霸挑选出来培养而成的忠诚死士,在达到了一定的标准之后,又经过了十年如同地狱般的训练。
到了训练完结的那一刻,他们已经不需要吃喝,不需要兴趣,没有语言的需求,没有交流的必要。
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时候,他们每一个人都像石雕一样,居住在那山壁的宫室之中。
精神意识的空荡虚无,躯体的不进不出不缺不漏,使得秦霜每一次看到他们的时候,都好像看见死人在活动。
但就是这种“死”,成为了天下会掠夺他人生命的最强利器。
在发现了方云汉的那一刻,雄霸给他们下达的命令,点燃了他们双眼之中妄执的光辉。
十八名盔甲战士,同时从那座荒山之上飞起。
他们的速度绝对够快,但是方云汉意志一凝,便能够捕捉到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这些盔甲的能源,有两个方面,一个是穿着战甲之人,本身的功力修为。
这十八个人,单独一个人拿出来,内力之深,恐怕都不下于青羊山的快意老祖。
但是这种可以自造城墙、十丈不破的深沉修为,比起这战甲之中的另一个能源,就显得太过浅薄。
那个能源,位于这些战甲的胸部,在护心镜内部营造出来的空腔之中。
银色的金属球体,正在缓缓旋转的同时,散发出剧烈的脉冲与辐射,而所有释放出去的能量,都被全无遗漏的,引导至战甲的每一个角落。
铸造这些战甲的人,有一个菩萨的称号,似乎也真正拥有佛经之中菩萨那样,点石成金,纳须弥于芥子的大神通。
“菩萨”从瓷器工坊之中,为瓷器上釉的一种技术里面,提取出了独特的金属物质,经过绝妙铸术的引导洗练,使那种金属物质,发生了从根本上的改变,凝结为银色的状态。
因为是从上釉技术中获取而来的,“菩萨”将之命名为——重釉。
当这种金属,被安放于特定的战甲回路之中,再由雄霸灌注内力进行冲击,金属就会从极微的层面产生裂变,释放出源源不绝的力量。
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十八名战士在他们飞起的一息之后,速度就已经比声音快出了六倍。
他们以此种速度,掀起剧烈的风暴。
荒山一侧伏倒的丛林,刹那间全被拔上半空,成为了这股风暴的一部分。
巨大的加速度,为这些树木赋予了强劲的破坏力。
风的壁障,也因为这个缘故,几乎成为了一层难以逾越的死亡牢笼。
方云汉,被束缚在这个风暴风眼的位置,而后,堆叠到了战甲承受极限的脉冲,从十八刑天身上释放开来。
中空的风暴,仿佛成了一个管道,瞬间被点亮。
奇异的辉光,把天上的云,照成了一种绚烂的颜色。
第一邪皇看到这股光芒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联想到了自己当初在冰雪极地之中,享受到的极光奇景。
但冰雪中的极光,显然绝不会像这种辉光一样,带来中心处的毁灭。
无与伦比的爆裂力量,正从这个风暴管道正中,向着地上的方云汉殛杀过去。
第365章 雄霸(6800)
璀璨的光柱笼罩范围里面。
方云汉抬头一望,双眸之中反照出极光似的奇景,脸上分毫不曾动容。
他左掌一抬,掌心中黑白二气盘旋成太极图,就在一错眼之间急速扩张开来,挡住了那道辉烈光柱。
太极图如虚如幻,平平淡淡,像是一层连寻常雨水都挡不住的幻觉影像,但是那足以洞穿山丘,轰击地底的高热脉冲光柱,却始终突破不了这一层薄薄的界限。
“单纯说是能量的强度,还算不差,可惜,没有足够的灵性意志贯注其中,就算再翻一倍,对我而言,也不过是雨后清风,过而无痕罢了。”
说话之间,方云汉手上的太极图一收一放,包含于其中的武道意志,强行侵入了那道光柱,驾驭着其中的力量,分散开来,转化为无损无害的温润灵气,反哺于这片狼藉的林地。
太极图越升越高,就像是一把硕大的雨伞,所过之处,将光柱顶的四散分流。
暴烈的能量从边缘处流淌下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温润的光辉,甚至会绕在方云汉身边,轻柔拂动,再垂入地面,渗入土壤之间。
十八名盔甲死士,无法再维持风暴的形态。
暴风像是被撕裂成四五份一样,刹那间溃散开来,而他们的身影,在暴风之间略一摆动,就重新掌握了平衡,相继对着方云汉俯冲而下。
离体而去的爆裂元气,无法对这个目标造成足够的伤害,那么,直接以物质进行的冲撞,总是无法回避的杀伤。
速度最快的一个是刑十六,他俯冲下来的时候,乌黑的身影,就像是一道从半空中斜刺下来的天神之戟。
在比声音快出六倍以上的状态之中,他还能施展出一招将战甲元气汇聚于手部的拳法。
破空元手!
空气像是水银一样,被他的拳锋劈开,轰出一条足够身影洞穿而去,不受更多气流摩擦阻碍的真空通道。
然而这样的天神之戟,在刺到方云汉身边的时候,只见他右臂极致的舒展开来,大开大合的一翻一砸之间,便折掉了“戟尖”。
刑十六的身体失去平衡,头颅向下,背部撞开空气,以几乎不逊于刚才冲刺过来的速度,换了一个方向斜射出去,在地面上划开长长的沟壑,掀起了两排如围墙般的土浪,撞到了荒山脚下。
这个时候,其余十七名盔甲死士,也已攻至方云汉身边。
如果把那一刻的景象放慢三百倍,让普通人也可以看见的话,恐怕所有人都会惊呼出声。
他们一定都会以为,接下来要发生一场惊天动地,无可挽回的大冲撞。
但,方云汉只在一旋身之间,那十七名,向着同一个地点冲刺过来的盔甲身影,就全都变更了方向,在互相碰撞到之前,折射出去。
方云汉的速度,要比他们十七人更快,却显得更加游刃有余,多变而从容。
他在拧转身体的过程之中,双臂刹那间换了十七次动态,或以手刀,或以推掌,或以手背抽打,或以手肘横砸。
那十七名身披重釉战甲的死士,就在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各中了一击。
这些人被打出去的时候,甚至还保持着之前出招的动作,但是,有人已经变得头下脚上,有人已经从腰部对折。
还有人,从肩上裂开一道缝隙,斜着破裂到腰间,在爆射出去的过程中,身体就变成了两个部分,砸到地上的时候,也是在两个方位掀起烟尘。
第一邪皇停步在远处一个山头上,看着这场战斗,不禁双掌一拍,低赞一声:“好。”
这披发的刀客,就像是在观赏一场友人的表演,实在是提不起半点紧张的感觉。
天下会的“三十三刑天”,凶名之盛,使多少武林宗派,番邦小国,望风而降。
这个时候,他们之中一大半的成员聚集在此,本来就算是第一邪皇,也要慎重以待。
可惜,当与这些人对比的目标,变成了方云汉之后,他们的凶恶、武力,就都显得渺小起来。
就像是成了配合演出的泥雕工具,只能随方云汉的心意而颤动,被轻易的在指掌间拨弄,哪里还能残存一点威风?
土浪惊起、散落。
残破的盔甲里有银光一闪。
三十三刑天的一条守则——釉甲不全,与身虹化。
十八具盔甲里面的重釉,本就失去了完整的约束,又受到战甲主人的刺激,像是不分先后的就要爆裂,把盔甲、死士甚至是这整片地区,都湮灭在直冲天际的虹光之中。
只是他们的光刚刚开始闪烁,方云汉便已一脚重踏地面。
震荡的力量从这一步之间传开,把分处于十八个方位,深陷于泥土,镶嵌于山脚,甚至掩埋于地下的盔甲躯体,全都震上半空。
一道太极图,在方云汉双掌运化之间张开,陡然加速旋转,快到黑白二色难以分辨,几似化作了一道灰色的漩涡。
漩涡向天一翻,十八道残影银光,一并被吞入其中。
“道,还,太,虚!”
漩涡内部,盔甲和人体几乎是在瞬间蒸发,几乎有些接近于十阳圣火的力量,从中爆发出来。
方云汉衣袍猎猎,一层层的将之化解。
纵然是经过他的心神律动从中把控,依循着火生土的原则,转化成了最温润的土行元气,仍然使得这一片区域的大地有点虚不受补的感觉。
方圆十几里的土壤,都在向外微微散发光芒。
十几里之外,一人牵着异种名马呼雷豹,正在观望远方,忽见前方的地面,散发出些微光华,顿时心中凛然。
他也是天下会派出来的一名高手,按照原本的计划,是要在看到虹光殉爆之后,借助这匹异种名马的速度,先避开爆炸余波,然后奔赴徐州城送信。
之前看到冲天而起的风暴,被当作管道一样点亮起来,他就知道,离爆炸的时候不远了。
但现在看来,恐怕前头那十八名重釉战士的性命,并没有能够像预计的一样,死的震惊百里。
牵马的人犹豫了片刻,不知道接下来,是按照原计划往徐州城去,还是往刚才交战的地方,去看一看。
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翻身上马,还没走出多远,便察觉坐骑忽然僵直,空中有一个影子笼罩在他上方,缓缓降落。
此人额上霎时布满了一片汗珠,从马背上滚落,头也没抬,立刻单膝跪地,双手捧上一封书信,道:“小人来自天下会,奉帮主之命,向龙庭之主敬献一封帮主的亲笔书信。”
方云汉接过那封信。
‘闻君创立龙庭,不胜欢喜,以三十三刑天为礼,分做两拨。一拨先做示范,烟火炽盛,为君庆贺。一拨散于四方,只待龙庭移驾之时,共为徐州贺。’
——雄霸。
半跪于地的信使,久久听不得动静,浑身已然汗如雨下,肝胆轻颤,呼吸急促。
良久,一片信纸飘落到他眼前。
“哈哈哈哈!”
方云汉发出一阵大笑,笑声爽朗开怀,但就在周围气氛不再那么紧绷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一片冰冷。
“威胁我?”
………………
怀空、怀灭,离开了天下第一楼。
楼中只留雄霸与秦霜。
“霜儿,当日神嫉剑炉,你应该也跟方云汉见过一面,这段时间关于他的消息,你知道的也要比怀空细致的多,你说,在这些事情里面,哪一件事最值得你注意?”
如果让一般人来回答这个问题的话,那么,在关于方云汉的事情里面,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自然是他与道狂的一战。
能够打杀一位人间顶峰,这样的战力,即使是孤身一人,也可以在世间获得举足轻重的地位。
但秦霜想了想,却道:“我最在意的是,他舍弃了天哭殿在湖心几座岛屿上,经营多年的总坛建筑。只在岛上立一座碑,而自己却搬到城中。”
雄霸说道:“这个能看出什么?”
“能够看出他是一个心软的人。”
秦霜有问有答,道,“那满湖白骨,尽数无辜,但毕竟与他没有什么深切的关系,一个合格的江湖之人,纵然心怀道义,为之义愤填膺,怒发冲冠,但在斩杀道狂之后,却也不会就轻易的放弃湖上的那笔财富。”
这位天下会的大弟子说着说着,头颅微微低下,双眼之中闪出奇异的向往,却不敢让雄霸看到。
“这就说明,他的情感丰沛,面对无辜弱者的时候,对自己的道德要求,甚至要比许多可以称为正道的武林人士更高。可以为一时的哀思,便割舍庞大的利益。”
“这样的人,或许可以把武功练到绝顶高手的境界,但是,却绝对不适合做一个开创霸业的雄主。”
雄霸脸上露出些许满意的神情,说道:“不是不适合,是他做不成。你既然能够看透这一点,那你也该知道,老夫让三十三刑天出动,是要如何制他。”
对这个问题,秦霜故意多想了片刻,才带着些迟疑说道:“容徒儿妄测。三十三刑天虽有鬼神之能,但比之人间顶峰相差甚远。”
“就算是一拥而上,对付当初的道狂,恐怕也是半分都损伤不得,何况是那位能够斩杀道狂的人。”
“师父也许是让他们分做两批,第一批先过去送……让方云汉知道他们拥有的破坏力,叫方云汉明白,只要他自己敢离开徐州城的话,他麾下就没有其他人,可以压制得了同等的破坏,徐州城将会在第二批人的袭击之下,死相枕藉,哀鸿遍野。”
雄霸听完,又笑了两声,点了点头,认同了他这个说法。
“这三十三套重釉战甲,可以说是我天下会十年之功,三十三刑天的训练,也让老夫颇费了一些心血。”
雄霸言语之中,不乏有些惋惜的意思,随即话锋一转,道,“但是,能够限制一位顶峰高手的行动范围,莫说是三十三刑天,就算是三百三十三刑天,所耗费的财力物力再翻上十倍百倍,也是死得其所,死的物超所值了。”
秦霜想了想:“那关于方云汉的行动,就到这里为止了,不需要再做些什么吗?”
“毕竟是一个真正的强者,不可以逼迫太甚,只要他自己不亲自四下出击,就算他驱使门徒,把原本天哭殿的势力范围再扩大一些,也可以由他。”
雄霸眺望西方,说道,“至于更进一步的行动,也不急在一时。”
秦霜又道:“但弟子还有一重担忧。”
雄霸:“说。”
秦霜:“武林中但凡一流高手,都有千里锁魂之能,看见一批敌人,就可以感应到他们的同伙所在。”
“何况,方云汉还很有可能得到了天哭经,在感知潜在敌人这方面的能力,或许还要超出想象,第一批重釉战士死后,第二批人要如何隐藏他们的行踪?”
雄霸一挑眉:“你能想到这一点还能问出来,说明是真正尽心思考了,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吝于多费些口舌。”
他抚着胡须说道,“老夫当年机缘巧合,偶得一门神功,唤做混天四绝。因那功法白天必会散功,缺陷太大,老夫并未直接修炼,而是从中逆向推衍出四无秘术。”
“三十三刑天,全都被老夫施展过此种秘术,十年如一日的加深影响,只要他们有意隐藏。风气会掩其味,雨气会漫其踪,火会扰其运数,雷会蔽其神魂。”
说到这里,雄霸神态之中,虽然没有太多的变化,语气里却流露出一种披靡四野的无上自信,道,“莫说是武道上,那天视地听、千里锁魂之法,就算是他真的得到玄学中观天卜算,逆知未来的奇术,也要受到莫大的干扰。”
秦霜心悦诚服。
不久,他也离开天下第一楼,下去处理天下会中一些日常的琐碎事务。
雄霸则又在楼中站了片刻,看风看云,看到山雨欲来之时,他从楼上一跃而出,飞纵到对面山壁间,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山中的雨说下就下,豆大的雨滴被风吹的倾斜着,打在栏杆上的时候,天下第一楼中,已然无人。
那整座山,其实早就已经被挖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机关建筑,外面的三十三个洞窟宫室,是给三十三刑天居住。
而山腹内的空间,正是研究、铸造重釉战甲的地方。
这里面主要的负责人有两个,一个就是掌握着重釉技术的“菩萨”,还有一个,是当初铁心岛的高层,铁狂屠。
这里的环境,被各种各样的铁水、火光照的艳红一片,有一道道螺旋状的阶梯,从山腹内部,向顶端攀升。
雄霸进来的时候,便在这个阶梯的最高处,可以俯瞰到整个山腹内部,各处分隔区域的景象。
“帮主。”铁狂屠连忙赶来,脸上挤出一份笑容,行了个礼。
雄霸一摆手,道:“新的战甲造的如何了?”
铁狂屠说道:“重釉战甲又造了十六副。”
“关于这种战甲,其他步骤我都已经整理成册,可以有效率的把握住,唯独是,让重釉核心在小体积的情况下,完成有序的运作释放,这个成功率还不够高,我不敢贸然尝试,只有让菩萨动手。”
“但是菩萨本身武功修为不够,他手动操作,尝试一次就至少要休息两个多月,所以拖慢了进度。而且最近这九个多月……”
铁狂屠说到这里,话被雄霸打断。
“最近是老夫让他去做别的事情了。”
雄霸目光转去,瞥了铁狂屠一眼,说道,“没有足够的把握就更是要多尝试,你去找个偏僻些的地方实践吧。到时候你自己也穿上一副战甲,就算失手了,也炸不死你,至于其他人,死了就重选人填补,这些小事,你找秦霜就行了。”
“是,是。”
铁狂屠连连应声,跟在他身边,两人顺着阶梯往下走。
他们走到中层的时候,雄霸探手往旁边一推。
又是一扇石门打开,原来在这个山腹空间的另一侧,仍然别有洞天。
相比于之前那个红光艳艳的环境,这座山腹里面,就显得昏暗了一些,但也有光,蓝光悠悠。
在这里行动的一些人,相比于之前那座山里一些赤膊的铁匠,也显得更具冷峻的气息。
他们身上穿着用绕指柔铸术打造出来的轻薄金属衣物,通体泛着银色,柔软如同丝绸,眼眶上戴着用水晶打磨出来的硕大镜片,手上都戴着手套。
这里摆放的,也并非只是铁炉,而是一些更古怪的器械。
有的像是横向摆放的大铁管,一侧有晶体屏幕。
有的像是由多个机械手臂组成的古怪球体,每一个机械手臂的末端都是钻头一样的东西,绽放着奇特的光线,聚焦在一点。
在这样一个球体旁边,坐着一个脸上布满深褐色斑块的老头子。
这就是“菩萨”。
这个菩萨的气质,跟他的名号很不相符。
他没有宝相庄严,只有干瘪佝偻,没有净满福相,只有衰朽不堪。
菩萨的雕像大多低眉顺眼,悲天悯人,他也低眉,却是因为无事可以展眉,他脸上也有苦,却是因自己的遭遇而愁苦。
这样的人,就算要说是菩萨。
最多也就是个“泥菩萨”。
事实上,三十年前,他在江湖上,确实有泥菩萨的称号。
泥菩萨出生于一个术士世家,他们家代代相传的,就是命理卜卦的学问,他本人在这方面天资不错,更是难得的至绝命格,年纪轻轻就闯下了一定的名头。
那个时候,天哭经还没有落在无道狂天的手中,泥菩萨也有幸翻阅过一回。
若是依他本来的想法,自然是想要从天哭经中,获得预知未来的能力,为自己的命理玄学、半仙神算的名头,更加增耀光彩。
但是当他真正碰到那本经书的时候,心里又不由自主的,有了一点其他的想法。
三十年前的时代,天下七大顶峰的格局,还没有彻底稳定下来,这是武林道上最乱的一个时代。
自从大须弥神州布武之后,天下间神功秘籍传的多了,武力水准上升了,却也就变得更加危险。
今天这里山头被打崩,明天那里瀑布被斩断。
泥菩萨这种依靠占卜为生的,自然免不了要跟江湖中人打交道,他本身武学天赋却不佳,常遇到一些惊险之事。
占卜的学问里有一条规矩,算人不算己。
他命理玄学再高明,也算不准自己哪天会遭劫。
于是真正翻开经书的时候,泥菩萨心中对力量的渴望,压过了对预知能力的渴求。
天哭经给了他回应。
他似乎看到在荒芜的大地上,有钢铁的高塔耸立,接入云霄。
那是这个世界,未来的一种可能性。
在那个未来里面,人类几乎已经灭绝,而高塔之中,汇聚着那个未来,象征最高暴力的技术。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汇聚力量,那座塔,甚至可以击碎云霄之外的天体。
泥菩萨幸运的得到了那座塔里面一部分技术,却悲哀的,在他还没能将技术实现的时候,就被雄霸看出端倪,出手掳走了。
他成为了天下会的一员。
而他家人的生活、他自己的性命,就是雄霸支付给他的报酬。
这样的生活持续三十年,泥菩萨又怎么可能对雄霸没有怨恨。
雄霸进来的时候,别人都在行礼,只有他没有起身去迎。
雄霸也不在意,走到那个古怪的仪器旁边,就专注的观察起来。
旁人需要各种独特仪器才能看到的细节,对雄霸而言,只要稍运一点真力在眼睛上,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片刻之后,雄霸问道:“这就是你所能重现出来的最后一种元气反应了?”
“还有一种,我实在是没办法制造出来,但是理论也都给你了。”
泥菩萨如实回答,并不担心雄霸听到答案之后,会卸磨杀驴。
当今天下,雄霸还有太多对手,远远没到可以卸磨杀驴的时候。
毕竟就算没有了新的技艺,但旧的技艺,目前掌握最好的,还是只有泥菩萨一个。
“嗯。”
雄霸微一颔首,道,“既然已经不再有新意,那你也没有理由再歇着了,这样吧,再给你七天,我让你儿子孙女来看看你,到下个月开始的时候,继续投入重釉战甲的制造吧。”
话毕,雄霸便要离开。
泥菩萨抬头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地用起了自己从前的命理学问,一如既往的,还是看不到任何命理的轨迹。
自从当年雄霸进过无界之门,那“金鳞化龙、龙困浅滩”的命格,就已经改得面目全非,再不是泥菩萨能够掌握的。
但他今日出于一种莫名的心血来潮,多凝望了片刻,隐隐约约,像是捕捉到一丝凶兆。
“嗯?”雄霸忽然止步,没有回头,便问道,“你在看什么?”
泥菩萨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神颤抖了一下,嗓音低沉的说道:“我想知道,我交给你的那些技艺,还有这些能够模拟却无法真正投入使用的设备,你是不是真的看懂了?”
他声音里的颓丧无奈,一如往昔,只是夹杂了一点应有的好奇。
“老夫不仅看懂,更已能揉碎拆解,化为己用,不过,一切变化在老夫这里,都是武功,以你的武学天资,却是看不懂的。”
雄霸离开了这座山腹。
他在风雨里回到了天下第一楼。
“食粮已尽,这些东西可以把老夫的功法推到这一步,确实是意外之喜,但是……”
他抬起手来,一滴雨飘落在他掌上,忽然成千上万倍的膨胀,竟从一滴雨的体量,膨胀到了几乎塞满这层楼的空间。
“要雄霸天下,这还不够。”
质量没有改变,体积却膨胀到极限的一滴雨水,呼的一声,凭空消失。
雄霸看着空荡荡的这一层楼,习惯性的沉浸心神,开始将自己的功法继续夯实。
他心里偶尔闪过一些杂念。
“要不要再去一次九空无界呢,但纵观历史,要遇上能给老夫带来启发的影像,已经太少、太少了。”
至于西楚龙庭那边的事情。
不过是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雄霸已经忘了。
已确定的事,不必萦于心怀。
………………
徐州城中,方云汉已经回到山上。
他来到困索那头恶龙的地方,凝望了一眼,一抬手,便将雷刀刺入恶龙双角之间。
昂!!!!!
第366章 肩挑万般隐忧,所向依旧,不隔夜(5200)
天下会的总舵,是位于天山山脉之中。
这里群峰险峻,远天高阔,宫殿,瀑布,深潭,雪岭,在白天的时候,自然是显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威严气魄。
这里的有些景观,其实是被人工更改过的,比如,总坛所在的那个山头,是被削平之后重新营建。
而从这个总台往东西两个方向上去看,各有一座平滑如镜的高崖,笼罩在云雾之中,覆盖层层冰霜,那也是以人力改造自然之后形成的独特山景,为的就是营造出两边高崖侍卫,群峰拱立的兴盛气象。
每当日光朗朗,群山明媚之际,似乎只是看着这里的建筑风格,就能够体会到这里的主人,拥有何其旺盛的创造性和破坏力,以及那一股似乎永不会疲倦、永不会知足的侵吞气势。
但是,当天幕暗沉下来,星光和夜色,同时为这群峰铺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之后。
一望无际的云海卷动,便似乎将白日里的豪迈、贪婪洗去。
将这里的建筑物,都烘托出了一些神秘雅致的仙家气韵。
广阔高大的群峰,到了夜间,也都安静了下来,时有一些野狼狐狸的叫声,从极悠远的地方传来,作为这一片夜色的点缀。
怀灭,就最喜欢在这样的夜色之中练功。
天下会之中,被雄霸指点过武功的人不少,但是能够称为他正式弟子的,也就只有秦霜、怀灭和怀空这三个。
其中,秦霜年纪最大,最为稳重,最近这几年,已经有许多的时间,要花费在处理天下会琐碎事物上,练功自然不能够有多么专一、勤快。
怀空虽然练武的时候很用心,但他年纪最小,兴趣也太广泛,可以说是对武功很认真,却绝对算不上刻苦。
只有怀灭,他对于武功和战斗的执着,是天下会六百多个分舵舵主中,都少有人能理解的。
清除叛徒,剿杀匪逆,干掉那些办事不力的蛀虫,拔除其他组织安插在天下会内部的卧底,这些事情,绝对可以说是天下会众多事物之中最血腥和较麻烦的一部分,全部都是由他向雄霸主动请缨,一力担负。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显得像是一头野兽,一头狡猾和野性兼具的猛兽。
但是这个世界,早就不是兽的世界,任何凶猛的兽类,想要在人群之中取得高的话,往往都会有一个驯兽之人站在他身边。
但真正的野兽,无一不会对那驯养者怀有反扑的心思。
尤其是当这个驯兽者太过强硬霸道的时候。
瀑布之下,舞动着招式的怀灭,一如往昔,用这些水流来冷却自己胸膛中滚沸的血液。
他将一套拳法演练到尾声时,一步一步的从瀑布里面走出来。
几百米的高度落差,为这些水流赋予了巨大的冲击力,即使是一头可以承载上千人的大船在这里,被瀑布一冲,也要当场摧毁,倾折,沉没。
但是怀灭承受着这样的冲击,脚下踩着一片深潭的水面,居然没有半点身形下降的痕迹。
他走出了瀑布直接冲击的范围,来到这片深潭的中心处,向着岸边的草地一挥手。
这片深潭的边界,便无声无息地又向外拓宽了一尺,绿水鼓波,因而向外一荡。
就像是原本的水岸,被抹掉了一圈,于是水流又得已向外蔓延。
而原本位于这一圈范围内的土石,都已彻底的裂解,化作肉眼难辨的细小尘埃,飞扬在夜间的湿润空气之中。
并非是暴力的轰击,而是一种无声的毁灭。
就好像这种极致的裂解,也是一种天经地义的秩序,当秩序降临的时候,不需要过多的推动,事物,自然会走上正轨,于是,便化作飞灰。
怀灭露出些微满意的神色,但一刹那之后,又沉静下来,甚至显得有些阴暗、切齿。
以他的年纪,拥有这样的功力,就算是放在当下这个前所未有的武学盛世之中,也绝对可以算是让人自傲的成就。
可这门《五雷化殛手》,在他手中发挥出来的威力,恐怕还不足雄霸百分之一的火候。
要想追上去,光是刻苦还远远不够啊,要跟深入骨髓,甚至是超越承受极限的磨练。
怀灭想起了铁狂屠不久之后要在外试验重釉战甲的事情,在重釉失控的环境之中,或许可以给他带来这样的体验。
满天繁星,夜风依旧。
忽然,一种突兀的安静,打断了怀灭的思绪。
他的耳力在全神贯注的情况下,可以听到十里之外的夜鸟啼鸣,而这种安静,就正是从十里之外,碾压过来的。
是的,碾压!
除了这个词,他一刹那间,想不到任何词语能比“碾压”两个字,显得更加贴切。
那代表着“安静”的无形之物,顷刻之间,就从这十里的范围里荡开,莫说是鸟兽和虫鸣,就算是怀灭旁边那条大瀑布的声响,都被盖了下来。
大量的水流还在源源不绝地轰入深潭,但是声音消失了。
仿佛在声音的这个领域里面,即将有独一无二的存在,要抢占过来,所以一切的杂音,都自惭形秽,无法传递出去。
“雄帮主,白日厚礼,愧不敢当,方云汉披星戴月,特来拜会。”
这些话,实在很平静,却使得附近的十多个山头,全被惊动。
几乎有上万盏灯,在这连绵起伏的峰岭之间,相继亮起。
屋舍之间的灯光,或踏出屋舍的人影、灯笼,犹如一条条长龙,从各自的山顶盘旋而下,在低谷的地方汇接,遍布八方,隐隐照着莽荒山林。
像是天上繁华的星河,遗落了一大片光影,到人间。
庞大的安静氛围,在那一句话说完之后就消失。
深潭之上,于是炸响了一片水声。
怀灭一脚踏碎水浪,腾空而起,飞上崖顶,几个起落,就从这片悬崖,去到了天下会总坛所在的山脚。
这一座山,上上下下,已经汇聚了两千名训练有素的天下会精锐。
二十四名宽袍广袖,气势不凡的守山护法,在人群之间,各具一席之地。
他们各怀绝技,兵器、服饰,使得这些人如同鹤立鸡群,也好像让这遍布群山之间的人马,如同画龙点睛一般,具备了更加凝聚、活泛的力量。
怀灭回头,隔着漫长广阔的石阶,看到石阶顶端出现了秦霜的身影。
已经入睡的怀空,也从梦中惊起。
他跳入停放在门外的天劫战车,探出八条十几米高的钢铁节肢,几步之间就跨过大片的院墙,从他所在的院落,登上这座山来。
山腹之中的泥菩萨,也随着这个声音,而从卧室之中惊起,走出门来。
这里镶嵌着几百颗夜明珠,可以把山腹内部照的明亮如昼,但是抬头向上看的话,终究是看不到天空,见不到外界的风景。
泥菩萨找了个地方坐下,定定的看着上面那一片,他早已厌倦的明珠穹顶。
茫茫群山之间,所有被惊动的人严阵以待,灯笼在夜风里被吹得微微摇晃。
但是他们却不知道敌人在哪里。
那二十四个守山护法,有临阵指挥的作用,可以结合群山之间众多人马的气势,本该是凛然无惧的姿态,却渐渐汗湿重衫,头发都黏在了脸侧。
这二十四个人,尝试着用灵觉去感应敌人,却在各自的武道意念向外扩散的第一时间,就吓得缩了回来。
那个瞬间,他们觉得体外的每一寸空气,都是他们的敌人,身边的每一缕星光,每一分灯光,都是即将来夺取他们性命的重锤。
敌在何处?
难道,无边无际?!
秦霜站在高处,俯瞰着此时的形势,发现这群山之间,天下会人马刚刚布下来的一片气场,只在两三个呼吸之后,已经呈现出了些许溃乱的迹象。
分明在此处的每一个弟子,都拥有在暴雨之中,独坐三天三夜不动的定力。
奈何今天晚上这两个呼吸的时间,带给了他们远胜过天地三日风雨的煎熬。
手刚握上了刀柄,就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
脚刚踏定的方位,就有后退的趋势。
“原来是徐州的方前辈。”
秦霜强撑着开口,“今日天色已晚,家师已然安寝,前辈既然莅临,不妨现身一见,随我入厅小憩片刻,待我请出师长。”
“哈哈哈哈,霜儿,贵客远道而来,哪里有让他久等的道理?”
雄霸出现在秦霜身边,长声道,“贵客星夜兼程,只为一会吗?”
“自然还有一份回礼。”
话音未落,云霄之间落下一张琴来。
那张琴比一般的七弦古琴要大上许多,所得琴弦也并非七根,而是十二根,根根琴弦,色如青金。
琴身一端如凤颈,一端如尾羽,穿云落下之时,真如一只青金凤凰,徘徊天际,怀德而来。
秦霜认出了那件宝物:“十二府青金凤篁琴。”
这是二十年前,中原皇朝一位慕姓将军大费周章,召集六十位巧匠琴师研讨,制作出来的一件珍宝。
只不过不久之后,这慕姓将军谋反,牵扯到许多事端,后来慕姓之子慕应雄单剑出关,平了塞外一国,谋反之事不了了之,朝廷不再刻意追问,将军府却终究还是烟消云散,许多珍宝不知下落。
这一张宝琴,却是流落到天哭殿中,被方云汉随手带来。
琴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曲。
曲如龙吟虎啸,雷音天籁。
层层叠叠的音波扩张开来,排斥空气,掀起一层层激流,使得这张琴落到一半的时候,便悬浮半空,盘旋不休。
咚!!!!
这山上山下,林间野地里的近万名天下会弟子,近万颗心脏在这琴音之下,忽然同调,同时一震。
强烈的眩晕冲入他们所有人的脑海,骨骼、内脏似乎也随之微微震动,使得刚从经脉之间提聚起来的真气,也分神散念,低落下去。
看着这么多人都要支撑不住,一并倒下的时候。
雄霸右手一抬。
他这个动作充满帝王的雍容之气,仿佛是高坐九重天阙里,承接万众朝拜时,一个示意所有人平身的动作。
但却又比寻常的帝王,多出了无孔不入的霸道。
伴随着他这个动作,十余山峰之间,这些受到琴声影响,摇摇欲坠的天下会门人,就像是突然被捋直了的一把草叶。
浑身上下的皮肤,血肉都被绷的笔直,站得如一杆杆钢枪。
隔空运转,席卷群山的力道,使他们不得不直,莫说是头脑眩晕,就算是现在他们自己想跪,都未必跪得下去。
“果然是一份厚礼,不过这样的一份礼物,有必要劳动你亲自来送吗?”
“你既然离开了徐州城,只怕老夫的第二份礼物送上门去的时候,无人接收,就要变成一个大大的过失了。”
说话间,雄霸向上抬起的手掌,并指一划,层层琴音皆被切开。
青金宝琴嗡嗡一震,停止奏乐,从空中落下,恰好被秦霜接住。
他这一招只是单纯凭着自身的功力去镇压,并没有泄露出自己功法中的半点特色。
之前他和方云汉还相隔几千里的时候,雄霸对这个斩杀道狂,新登上顶峰之位的人,似乎是并没有太多关注。
只遣派了三十三刑天之后,就像是已经完成了针对方云汉的所有布局。
但是当方云汉已经来到了天山,雄霸便不会再存有半点分心、轻忽之念。
他嘴上虽然还提醒对方第二批重釉战士的事情,心里却已经确定,无论徐州今天晚上会不会被毁,天山,都必定会有一次你死我活的顶峰之战。
果然,方云汉接下来的回应,已经半点都不掩饰言语之中的杀意。
“雄帮主的第二份礼物自有接手者,我不在也无妨。不过我这里也有第二份礼物,却是非雄帮主本人不可。”
轰隆!
星光之下,云层翻动,汇聚成一个有五六亩大小的掌印坠落。
掌力笼罩整个山峰。
“送你,黄泉一游。”
雄霸也起掌以应。
他这一掌既是一个防御,也是一个信号,通过冥冥之中的四无秘术、心灵感应,向位于几千里之外的十五名重釉战士下达的一个讯号。
………………
这天晚上,徐州城周边的星光月色,没有天山那么美。
天光暗沉沉的,云层很厚,有薄雾。
城池周边的树林里,悬崖边,泥沼中,水潭下。
运河的船底,大鱼的腹中,茂盛的水草掩映之间。
从“刑一”到“刑十五”,十五个灭绝性的杀器,从不同的方位现身,逼近城池。
青楼的屋顶,剑岳仅披了一件袍子,腰带都没系好,坐在瓦片上看月色,拿这里最好的美酒漱着口,含糊不清的说道:“东边一个不怎么拔刀的刀客,西边一个不用剑的剑宗首徒,就这么两个,怎么挡得住?”
“麻的,看来老子要跑路了。”
青楼旁边的一栋正经酒楼里,特意选在四楼住的剑晨,推开窗户,跟剑岳差不多处于同一个高度,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他目光往下一扫,看见对面青楼的第二层,魔魁正赤着上半身伏在窗台上,露出一种幸灾乐祸的笑容。
呛!
英雄剑的剑光忽然闪耀开来,魔魁脸上的笑,顿时一僵,恶狠狠的抬头看去。
虽然还是不明白到底会发生什么,但是看见魔魁这个笑容的时候,剑晨就有了决断。
他持剑在手,低喝道:“师父说过,现在的你们两个,会被这把剑彻底杀死。”
“如果不想死的话,接下来不管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你们都要保护徐州城。”
“呵嗝嗝嗝嗝嗝……”
魔魁僵硬的脸色抽动了一下,怪笑起来,“你威胁本大爷有什么用呢?本来要是四个一起出动,还有那么点可能,拦住大半,压住剩下的,把今天会死的人降到万数以下。”
“不过现在,本大爷内外交煎,玄阴也放不出去,可是真的一点力都用不上啊。”
看着剑晨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魔魁笑得更加肆意。
“这可都是那姓方的自己搞出来的,可怜哟,可怜你这个英雄剑传人,一个大英雄,只能威胁我们两个,自己却是什么用都……”
剑晨打断了他的话,长剑一挥,怒吼道:“剑岳!”
“唉!”
剑岳摇了摇头,一脸晦气,腾空而去,只留下一句话来。
“你现在不跑,到时候碰巧被炸死了,可怪不到我们两个头上啊!”
剑晨看他离开之后,握着英雄剑的手越来越用力,却还是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境界不够,不像剑岳和魔魁,纵然力量被锁,还保留一定的感知,可以知道当日城外发生的事情。
猜到会有灾难,却连灾难会来自哪里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他就算是再想多做些努力,也只有一腔茫然。
最后,他的目光莫名的放在云龙山的方向。
“你引来的不可挽回的灾难,真的会是这样吗……明明是那么强大的人……”
剑晨拜师之后,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的师父大动干戈。
当初神嫉剑炉那一战,才是他首次真正的明白了,什么是武道顶峰处的风采。
果然跟他自幼想象的非常相似,多么令人羡慕。
他后来又见到天哭殿的顶峰,却是一尊坐在累累白骨之上的邪魔,与他的追求全然不同。
但好在,很快这个邪魔也被那人斩杀,邪魔的宫殿,成为了无辜者的碑石。
这样强大而光明的人,比孤坐多年,不言不语的师父,更像是剑晨梦想中的自己。
这样强大的人,如果灾难不是他要的,真的会让他没有办法吗?
握着英雄剑的少年,环顾城中。
深夜时分,绝大多数的人都已经陷入睡梦之中,浑然不知灾难即将降临。
“我不信。”
剑晨飞向云龙山。
那一刻,今夜城外的第一次拦截,刚好奏响。
第一邪皇的刀,斩向刑一。
第367章 寄此一刀天未晞(5000)
一声沉闷的响动,在天山的上空回荡着。
向着天下会总坛盖下去的乌云大手,轰然溃散,雄霸的身影倏然间穿过这只手掌,掠入云空之中。
在他这种超绝的速度之下,本该成为视线阻碍的乌云,就好像是灰色的虹光,飞速的从他面前,滑向两边,逃逸而去。
狂暴的气流,因为根本追不上他本身的速度,所以在他的视角之中,甚至显得轻缓、柔软。
灰色的“光幕”轻轻的崩散开来,露出漂浮在乌云深处的方云汉。
方云汉五指并拢,指尖向着无穷的繁星夜空,在雄霸的视野之中,清晰而凌厉的斩击过来。
紫色的光芒一闪即逝,天山的夜空,像是裂开了一道修长的缝隙。
雷声气爆,从中传开,将刚刚才从琴声之中解脱出来的天下会门人,带入第二轮声波的折磨之中。
不过这一次,仅仅只是散逸的余波,他们还可以抵受得住,还可以窥探高空之中战斗的场景。
很快,在那个裂缝起始的地方,一团团的真空区域向外扩张,星光在那些区域里面显得格外的明亮,眨眼之间,就有数百次的爆发。
从地面看上去,就像是一串大得惊人的“葡萄”,紫光熠熠,边缘发白,硕果累累,悬挂在这繁星点缀的夜幕之上。
“听说你夺得剑宗的绝世神兵,化作雷刀,怎么还是以掌代刀,不让老夫见识见识所谓绝世的锋芒吗?”
雄霸的声音从极高的地方传下来,经过重重气流的干扰,显得有些失真,原本浑厚豪迈的声调,变得起伏不定,重重叠叠的响彻在周围的山林之间。
“那就该是第三份礼了,你,够格吗?”
伴随着方云汉的回应,那个硕大的“葡萄”,一端像是延伸出了长长的“藤蔓”,垂落到了远处的一座山头上。
陪伴着星光的云气,或许本该在十几日之后,化作一场大雨,泽润万物,却被他们两个的身影,提前拉成了一条长长的云绦,扯到凡尘之间。
山头上惊起无数碎裂的石块,方云汉吐气长啸,手掌由下而上的一记斜斩。
刹那间,所有炸碎飞射出去的土石表面,都有紫色的闪电爆发出来。
每一块碎石,都像是一个闪电的节点,共同构建了一方笼罩整个山头的雷霆绝域。
紫雷刀法,沉雷地狱。
雷电影响磁力,化作最不可抗拒的沉重负担。
雄霸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思维好像变慢了一些,犹如整个人的魂魄,都要在瞬息之间,被从躯体里排斥出来,压入地下。
这一招,在那个世界的楚霸王项羽手上,到底是什么样的效果,已不得而知。
但在这个时候,由方云汉以《天哭经》重新解构之后,施展出来,就是一种从物质,上升到灵魂层面的全面重压。
人的思维念头,本来就也能以电磁的形式表现,与外界的磁场,有相互的感应。
从现实中看过去,方云汉此刻的一刀,笼罩范围不过是一个山头。
但是在雄霸的精神世界之中,雷电和黑暗,正从他眼前扩张到大地的尽头。
象征着无穷无尽折磨的雷霆地狱,降临于他的脑海之中。
然而震古烁今,囊括天下的野心,又岂会因为地狱的恐怖,而止步。
在人间就要称雄人间,如果有朝一日,当真下了地狱……
“哈哈哈,老夫正想试试主宰地狱的滋味。”
雄霸一掌向天,一掌击地。
原本如同倒扣的碗状,盖在这一座山头上的雷霆力场,在雄霸使出这一招的时候,偶然一下扭曲,从山上竖拢了起来,形成一个近似于球体的形状。
他的两只手掌,在此刻化作两极,携带着远超过满天碎石中任何一块的电磁体量,于是所有的碎石,都不由自主的携带着一道道紫电,形成两个大漩涡,分别向雄霸的头顶、脚下,缓慢移动过去。
雄霸正如他所言,反过来侵吞这个沉雷地狱的掌控权。
五行皆可化雷霆,雷霆又可化五行,五种真谛雷中取,化殛九野为此庆!
五雷化殛手,在开创者手上的时候,本来只不过有三层境界,但是在雄霸这一招之中,已经展现出来十三层境界的威力。
方云汉上一刀使到尾声,此时顺势将身一转,浑身便裹在雷光之中,形成了一道螺旋光影。
紫雷刀法,天旋雷转。
雄霸骤然察觉到,在他正试图夺取过来的这个大雷磁力场内部,生成了一个极端凶险的小力场。
大小力场顺应着自然至理,相互影响。
因而,就在那个小的力场诞生的一瞬间,螺旋光影,就被大力场扯动,像是从一条盘山公路俯瞰图的最外围,飞速的移动,沿着这一条磁力铺成的路径,飞速的冲向中心的一点。
——就是雄霸所在的地方。
这时候,整个大的电磁力场,包括雄霸自己散发出来的力量,都成为了这道螺旋光影的助力,使其速度疯狂攀升。
雄霸浓眉怒扬,双掌招法一变,同时向前推出,“雷殛五行”之威,险之又险地,在那道光影直接撞破雄霸的胸腔之前,与其发生碰撞。
呼!
无声的裂解,使漫天碎石,在眨眼之间化作飞灰,硕大的球形电磁力场,撕拉一声,凭空消失。
山顶呼啸起来,一圈圈的粉尘大浪,朝着半空之中、朝着山下,扩散拍打过去。
这些比面粉还细的粉末,须臾之前,可能还具备不同的形态,或许是木头,或许是石块,或许是土壤,或许是虫鸟。
但是,只要还没有脱离五行之物的范畴,当五雷化殛手第十三层境界的威力扫过,它们就必定会不分大小,不分彼此,尽作了齑粉。
以这样的威力,雄霸成功的抵消了螺旋光影的冲撞,只退了一步。
那螺旋的影子猛然一缓,但一记刀光,却从放缓的影子里,再度加速。
这一刀,没有之前两招那样的附带效果,覆盖的领域,简直小到极点,只有手刀挥过的这片范围。
可是这换来的,是在一定范围内的极致速度。
就好比是春回大地的意象。
没有人能够准确的说出,春光到底是何时归来,当有人能够意识到的时候,便意味着,春意已经将之笼罩。
这本来该是紫雷刀法的起手式,春雷之刀。
雄霸也闪不开。
他身上的那件长袍,虽然没有直接画出金龙的形象,但是黑沉的基调上,每一道金色的花纹,都是一条飞扬跋扈的抽象龙形。
胸口那里本该有九龙盘踞之相,此刻骤然裂开一道缝隙,九龙皆断。
鲜红的血液,被残余的刀气从胸口挤压出来,几欲喷溅。
但雄霸骤然张口,胸膛往内一收,本来涌现出来的血液,居然又被伤口吸了回去,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
在此过程中,雄霸更是翻手抓拿,一下占住了方云汉刚才那记手刀速度衰退的一个节点,锁住了方云汉的手肘。
到这个时候,他们两个才算是真正打了个照面。
方云汉眼里的雄霸,面相如狮虎,头发、长须、眉毛,都像是黑色的金属细丝,为他那一份非人的贪婪之中,添上了属于人的威严、狡诈。
而雄霸眼里的方云汉,果然是如同情报画像上一样的年轻,但未免太过面无血色。
“嗯?你身上有伤?”
“伤?错!那是来杀你的保障。”
方云汉脸色是苍白的,但他的眼神,几乎是比太阳还要璀璨的赤金。
似乎那不知何时落在他身上的伤势,并非是一个负面的减损,反而是一个快意的前提。
就算是落下这样的伤,留下那样的顾虑,感受这样的危险。
他就更快乐,更坚定的,要打死对面。
方云汉手肘一抖,手刀化掌,向前探出,擒住了雄霸的衣袖。
雄霸觉得自己的身子忽然失去平衡,正在往头下脚上的形式翻转过去,但他虽惊不乱,脊椎一拧,整个身子便以脊椎为中线旋转起来。
两人的手臂还拧在一处,方云汉也被他带动着原地旋转起来。
“喝!”
两人不约而同地挥出剩下的那只手臂,掌力一拼,那两条纠缠在一起的手臂,便趁机脱分开来。
方云汉脚下剧烈一震。
雄霸则从半空翻出,甫一落地,十三层功力便大开大合的肆意劈杀出去。
自从百年前“神州布武”的大事件之后,天下间种种神功秘诀流传开来,就算是一个三流武人,也有可能身兼十几门武林绝学的残篇、断章。
像是快意老祖那样的一流高手,如果没有上百门昔日江湖绝学的见识,简直都羞于出门。
但是在这样的一个时代之中,作为天下会的帮主,这样一个巨头势力的开创者,雄霸一生之中,认真算起来,却只练过三种武学。
他少年的时候,修炼三分归元气,青年的时候偶得混天四绝,与五雷化殛手,兼得三元、四绝、五雷的奥妙,再跟其他人交手的时候,便发觉,任何人的身手都跳不出分合聚散,五行雷震这样的范畴。
无论是十八般兵器,还是拳掌轻功,说的再是精妙,讲的再是广博,只要深入的探究到足够微小的层面,就会发现,它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甚至可说是简单而朴素。
自此之后,无论是身边搜罗到什么样的武功,雄霸都不再多看。
不能直指力量本质的武学,变化的再多,在他看起来,也只不过是冗余而碍眼,就像是同一张早已看厌了的面孔,用最粗陋的技法涂抹了两下,就又凑到眼前来,自以为新鲜一样,不值一瞥。
反过来说,正是因为他深入到了更接近力量本质的层面,所以,在雄霸自己身上,即使是最简单的拳脚挥击,也无一不合乎武道的法度。
一些简直像是顽童摘果,工匠挥锤的动作,到了他身上之后,力量,角度,节奏,每一个方面,竟然都显得无可挑剔。
返璞归真,武道宗师,不外如是。
“不管你是付出了什么代价,老夫不信,相隔五千里有余,你能把老夫的十五刑天全部挡下!”
雄霸放声大笑,手掌向前一看,掌心里突然汇聚起一个无色的中空球形。
“更不敢信,你竟然把这样的大好机会放到老夫面前。”
他一瞬间踌躇满志,几欲狂吟。
今日之后,人间七大顶峰,就要变成六个了!
………………
嚓!
刑一的身体和盔甲像积木一样散落,唯独重釉核心保存完好,被黑色的寒冰层层封冻,与外界隔绝了联系。
如佛如魔的刀意,深入发光的银色核心之中,压制了不断裂变的力量,使得光芒暗淡消失。
第一邪皇此刻浑身上下都缭绕着黑色的魔气,甚至已经不像是血肉之躯,而像是完全由黑暗魔气构成的一个人形。
这样的一个躯体上,双眼的部位,却射出金白色的佛光,预示着魔念之下的清醒。
今夜着实事关重大。
第一邪皇一出手,便是全力。
他杀刑一,只用了一刀。
徐州城的另一边,天穹之上隐现云星。
步惊云三掌打杀了刑七。
他们两个都立即冲向在自己感应之中的另一个目标。
这个时候,剑岳也在泥沼间拦下了刑十一。
第二刀皇、第三猪皇和于岳,也联手压住了刑四。
其实这三个人,单独一个拿出来,面对一名重釉战士的话,都可以在激斗中取得胜利,但是,要想压制住重釉核心,不产生隐患的话,这必须要三个联手,才勉勉强强了。
依照此时的情形看来,他们这些人,最多只能解决掉六个重釉战士。
其他九名死士,将会携带着最残酷的力量,让徐州城燃烧起来。
噌!
英雄剑在山风之中颤鸣,剑晨踏上了云龙山。
这里残余的守卫力量拦不了他,不过他也在此过程中,察觉到方云汉居然已不在山中。
那个时候,他来到了山峰一侧的险坡。
一头身躯如同小山般庞大的恶龙,就被禁锢在这险坡之上。
恶龙头顶插着一把刀。
靠近了之后,剑晨才看到,那头巨龙的体表,居然遍布着许多由紫色雷光刻印而成的字符。
他在师父的藏书里面,见过一些类似的符号,据说那是三皇五帝的时代,最古老的文字图样,是用来祭祀的古老事物。
方云汉手上掌握着天哭经,这些字符,自然是由他留下的。
整头恶龙的精元、魂魄,都已经被这古老的祭祀文字和雷光之中蕴含的意志所驱使,全部涌入雷刀之中。
雷刀内部,本来就拥有黑寒和神石两块补天石。
这两块石头,一者,可以不分属性的吸收任何元气,另一者,则能够将接收到的力量,倍化释放。
寻常高手手持神石,能够让自身的功力增幅二十倍,不过对于顶峰强者来说,这块石头的增幅效果就会大幅削弱,显得可有可无。
方云汉留下的布置,将这二者结合起来,却不是为了贪图那点增幅,而是让两种补天石的功能,形成一个稳固的循环,用来滋养他灌入雷刀之中的灵性。
他平时就能为物质短暂的赋予灵性,这一次,更是直接撕裂了自己五分之一的心神意志,靠两种补天石的循环,来保存这部分意志,然后以恶龙的精元神魂,来作为养料,固化在雷刀之中。
恶龙枯竭的一刻,紫色的光柱从其头顶喷薄向天。
一身白衣的剑晨,整个人都被这个光芒照的变了颜色,他首次感觉到,自己手里的英雄剑,是如此的活跃。
那是一种同道相逢、悦然艳羡的意志。
英雄剑在剑晨手中,已经有十年光景,还没有承认他这个持剑的人,却承认了一把刀。
轰!
紫电一闪,枯干的龙躯寸寸化为尘埃。
那一把锋刃宽阔,柄长盈尺的大刀,好像也已经变成了紫色的电光,在厚薄不一的云层之中,闪烁穿梭而去。
剑晨望着天空,运足了所有的功元,穷极自己的目力,追寻着那紫色雷霆的去向。
一道电光劈在城外。
接着,横贯长空的电流,就从城外的那一点闪烁起来,经历数次的起落,从数个不同的角落,跨过大片的城区。
眨眼之间,那电光就已经在徐州城之外,又落了八次。
剑晨的目光追寻着电流的轨迹,身子也跟着转动。
最后那紫电一闪,飞回云龙山上。
刀身横在半空。
刀背之上多了九个银色的小球,正因为这一下急停,顺着刀背的弧线,叮叮当当地滚动着,碰向长刀护手的位置。
剑岳干掉了自己的对手之后。咻的一下,去到百步之外,那里躺着一具尸体,胸口多了一个焦黑的大洞。
回忆着刚才,紫色的电光在整个徐州城上空起落,剑岳情不自禁的觉得后颈有些发毛。
“老子不过是被困了几百年,现在人间的……都是些什么鬼玩意儿啊!!!”
云龙山上,一个稀薄的身影,在刀身一侧浮现出来,手掌的幻象,随意的拂过刀背上那九个小球。
剑晨依稀之间,听到一声傲然的哼笑。
针对徐州城,针对西楚龙庭的威胁,没能过夜。
白露未晞,灾劫已尽。
天山中。
骤有风动群野,十万清露,离叶飞扬。
一老一少,正各怀蓬勃杀念,野心锐意,再度杀向彼此。
每一个露珠,都从不同的方位,映照出他们的身影。
远离繁华城池,遥遥九天群星,两个人的对决,已是露中的十万场生杀。
第368章 风声雨声出天山(5000)
满天的露珠,从不同的角度映照出他们两个的身影,这个场景只维持了一瞬间。
一瞬间之后,所有的露珠都被拉伸变形。
万万千千的水线,以极快的速度汇聚到雄霸的身边,纠缠在他五指之间,汇聚到他掌下的那个无色球体之中。
填满了露水的透明圆球,向着方云汉击出。
紫色的雷电本来饱含着方云汉的心神意志,是不可能像寻常的自然界闪电一样,被露珠给导引、分散开来的。
但是这一次,当方云汉的手掌,迎着那个球体劈过去的时候,掌上萦绕的所有电光,都在刹那间消失。
他的掌刀从那个球体中间掠过,将之斩碎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古怪的清凉,霎时过眼,手腕以下的部位便只剩白骨。
而这白骨,还在继续崩毁。
以方云汉的视角来看,便是他的整个手骨,骤然一下从正常的状态,缩到比针尖还小,如同凭空消失。
古怪的清凉感觉,又从断腕向整条右臂蔓延。
“这是……”
方云汉心中诧异,轻喝一声,整条右臂随之自行炸散,血肉骨骼,全化作血色馨香的气流,在半空中一下盘旋,于迅雷不及掩耳之际回归自身,生机贯入其中,重新凝结成一条完整的手臂。
手臂虽然恢复完整,方云汉双眉之间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他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意志,竟然也在刚才被泯灭了一丝。
北冥重生法和十阳圣火共参,修成灵台方寸第二层《天日溟沧篇章》之后,肉体上的伤势对方云汉来说,已经不算什么紧要的东西,但是精神上的折损,却由不得他不重视。
另一边,出其不意,一招得手的雄霸,见到这样近似于滴血重生、瞬间复原的场景,也吃了一惊。
但他们两个都具备在心中惊诧的同时,战意不减,应变不停,攻势不颓的强者素质。
两个人在互相震惊的同时,下一轮交锋又已过手。
雄霸双掌之间,都已经运聚了那种独特的无色球形,依旧是种种最朴实无华,千锤百炼的攻击招式。
而方云汉的招法却是一变。
变化于不动声色之中,眼耳口鼻舌难以察觉的层面。
从表面上来看,他依旧在施展一种霸道无比的刀法,步法挪移,身形顺转之间,都有天意雷霆随行,每一挥手都是千百道霹雳,汇聚在手掌的边缘,凝聚成无坚不摧的锋芒。
但多看片刻就能发觉,之前每一轮错身,必定要跟雄霸硬拼的方云汉,现在每一步,每一刀,都会巧之又巧的,侧开雄霸攻击的最强点。
他的刚猛无俦,竟然可以跟微妙空幻的灵犀变化,配合的天衣无缝,已经超出刚柔并济的界限,达到了刚与柔不可分割,混淆这两种认知的程度。
以至于,就算是在采取这种避其锋芒、较为柔弱的对敌策略之时,也没有半点畏首畏尾,步步为营的小心谨慎,反而愈发的如神如狂,尽情挥洒出了通联天地人三才,宏大壮阔的天之刀势。
于是,这就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现象。
在满目疮痍,一圈圈尘浪、草叶,不时削减开来的山地之中。
本该是力量碰撞最激烈的中心处,却在接下来的上百个回合之中,都没有发生真正的对拼。
方云汉看似无意,蛮不在乎的让过了雄霸手中无色球体划过的所有轨迹。
而雄霸也不得不闪避方云汉挥斩过来的雷霆刀势。
人间顶峰强者的战斗,好像被拖入了一种最庸俗的局面,要靠持久的消耗,来分辨对方的破绽。
雄霸自然不乐于这样的战法,于是在第一百次错身之后,他与对方如有默契一般,拉开了距离。
四周各类土石树木的碎片,因他们的动作停止,也逐渐尘埃落定。
两人隔着上百丈的空间对峙。
方云汉眼中的神光闪烁不休,灵台方寸的运转变化,往种种复杂的形态切换,寻找着能够有效抵御刚才那种无色球体的法门。
他竟然渐渐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刻,雄霸的右脚往前一踏。
色调深沉的鹿皮长靴触及地面,霎时间,周围几千米的地面,隆起五六百个奇特的球体。
这些球体的表面,大多带着土壤和草皮的颜色,隆起扩张的速度快的惊人。
一眨眼之后,雄霸和方云汉站立的地方,甚至是这整片山野之间,好像都已经不存在一块平地,而是由上千个硕大的球形,堆积而成,凹凸不平的古怪地势。
雄霸抬手。
所有庞大的球形,便瞬间消失,而每一个球体坍塌消失之后,都会从中溢散出一道无色透明,却又显眼无比的气流。
周围几千米的地面,整体向下削减了三尺有余,这个范围里所有的物质,都像是自行泯灭掉了一样,空气中甚至找不到半点尘埃,来证明那些以千万吨计的土壤,曾经存在过。
只有成百上千,群龙乱舞的那些无色气流,在雄霸眸绽冷光,五指箕张的驾驭之下,向着方云汉团团封锁,绞杀冲撞过去。
“原来是这样!”
方云汉没有睁眼,眼皮之下的视线,却似在这一刻,洞彻了那些无色气流的本质。
他手掌一翻,掌心里,忽然就有一朵尘埃构成的莲花,盛放开来。
任何物质的基础,都是由三种属性的元气构成,这三种元气,一者为正,一者为负,一者非正非负。
三者之间,泾渭分明,却能浑然结合,安稳平衡,这才使得世间的种种物质,有稳定存在的形貌。
雄霸从三元、四绝、五雷之中,领悟出来的武道真谛,混合了泥菩萨所得来的未来影像全部理论,便使他得以做到一种,对物质层面最具破坏力的招法。
——破界。
打破三者的界限,引导正负相抵,则物质的存在基础,便缺失了三分之二。
此方天地之间,任何物质上的存在,在这种根基坍塌了三分之二的情况下,都会不可挽回的走向自毁的结局。
而正负相抵之后,残余非正非负的那一种无色之气,更会被雄霸吸收归纳过来,为他的下一次攻击增加力度。
这就是他如今的武道大成之法门——《三界归元神功》。
正因为是非正非负的无色之气,几乎可以说是跳出两仪外,不在五行中。
所以,即使是方云汉这样的浑厚功力,也无法抵抗这种无色元气的侵入,只能依靠断臂重生的方法,来规避这种无色之气在他体内持续引发的“破界”。
但是天下间,有法便有破,方云汉手心里,此刻聚成的这一朵尘埃莲花,便是他构思的破法。
当初从《山字经》领悟出来的“天刀第九诀,逝者如斯夫”,可以加速人体的新旧交替,把五脏六腑骨骼血肉的死死生生,全都浓缩到了一念之间。
而如今的方云汉,再次施展出这一式刀诀的时候,与昔日已是天壤之别。
《天哭经》的古老神秘,似乎也尽数容纳于其中。
掌心里的莲花生灭之间,天山所在的这一角天地,种种自然物质的新旧交替,也已经被共鸣、勾连、催化、加速。
宛若群龙狂舞,封锁天地八方的上千道无色气流,在冲向方云汉的过程之中,倏地,便蒙上了暗沉如土的色彩。
非正非负的无色之气,本该是不能单独存在于自然界的一种东西。
如果不去管它的话,无色之气在造成一定的破坏之后,也会吸收自然中存在的其他正负元气,重新构成一种新的物质。
而方云汉现在,便是加速了这个过程,使得无色气,向着土行元气更快的过渡。
区区土行元气,又怎么能无声无息地再度渗透到方云汉的护体真气之内。
他身上的紫色雷电,狂暴的炸裂开来,便将所有的昏黄气流,阻隔在外。
但雄霸已破开天昏地黄,一掌攻到了方云汉心口前不足两寸的地方。
毕生精力开创出来的得意法门,三界归元神功,这么快被人想出了可以有效抵抗的方法。
雄霸心中惊讶的情绪却并没有太多,跟之前看到方云汉手臂重生的一幕一样,都是一种虽然吃惊,却也在意料之中,不足以为之动容的程度。
雄霸身为人间七大顶峰之一,深切的知道,这个层次的武道强者,拥有多么惊人的悟性和进步速度。
自从三十年前,天下七大顶峰的格局定下来之后,最近三十年以内,无人能够超越他们的层面。
并不是因为武林中已经没有人才,而是因为,他们所在的这个层面,实在是达到了这个世界,数千年武道发展史上的一种极限。
古往今来,或许还有与他们同一高度的,或许还有战力能够稍胜他们的,但是,已绝没有人能够在武道的境界上,对他们这七个人抱以俯瞰的视角。
就算是菩提达摩重生,释迦牟尼在世,关圣帝君复活,仓颉老祖再临,在武道修行上,对他们这七人,也要平等视之。
最多就是先走了半步,晚走了半步的区别。
方云汉已经用他在徐州城的战绩,证明了他同属这个层次,那么他无论会在战斗中有什么样的进步,使出多么新颖的破招方法,都不值得奇怪。
想出了破法又如何?
就算是三岁的孩童都知道,只要我用剑挡住对方的剑,就不会被砍死,但是这世间,不死的剑客又有几个?
能用三界归元神功的特性,难住方云汉一时,换来这个机会,雄霸就已经心满意足,他更觉得这个时机,绰绰有余。
嗡!
无色的球形在雄霸掌前膨胀开来,撞在方云汉心口。
无色气摧枯拉朽的将方云汉的胸膛打出一个窟窿,使得构成他血肉之躯的大量物质自毁,窟窿的边缘更急速扩大,向上延伸。
方云汉右手之中有一朵莲花,这个时候距离雄霸的心口,也只有不到半尺,但却像是僵了一样,没能递出去。
雄霸眼中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胜者神采。
在战斗中,这个开创天下会的一代霸主,已经察觉到方云汉不在乎肉身上的伤害,但是,在他以肉身运转功法之时,终究还是要遵循一些基本的道理。
比如说,他体内一种极其灼热、能给雄霸在冥冥之中带来死亡威胁感的力量,就是存在于心脉之中。
而且存在于心脉中的这股热能,可以算是方云汉的功法核心之一,毁掉这个核心,他当下运转的其他任何招数,都要因之受到影响。
雄霸的三界归元,无色之气,就会趁着这个影响,把刚刚得到的一瞬胜机,扩大成必胜的机会,摧毁方云汉的头颅。
顺带靠着人体大脑与精神的紧密联系,将之当作无色气传导的桥梁,把方云汉的精神意志也绞杀大半。
杀其身而损其魂,如此一来,纵然还有一些残余的威胁,也再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顶峰强者了。
人心里的念头起伏,比电光还要迅捷。
雄霸脑子里这些想法一闪而过,全力催发的无色气,才蔓延到方云汉脖子的位置。
忽然!
方云汉左手一抓,竟将自己的头颅从脖子上抓了起来,在无色气蔓延来之前,自己切断了脖颈。
无色之气,顺着他的脖颈向上冲击,打入空处。
而他抓在左手的头颅,则从左侧一转脸,瞪了雄霸一眼。
这个场景实在是过分的诡谲。
一个无头的残缺身子站在那里,右手掌上托着一朵尘埃莲花,左手向侧面平伸,拎着自己的头颅,然后,那头颅的眼眶里面,便射出两道紫色的光柱。
雄霸此刻将无色之气全力催发杀敌,护体真气不免弱了一筹,紫光照眼,闷哼一声,两眼便被刺瞎。
方云汉左手将头颅往天上一扔,断头飞在半空,残缺的身子化作血色气流汇聚而去。
生死翻盘的时机稍纵即逝。
方云汉不等自己的身体完全重生,刚把上半身长出来,腰际以下还是一团血色烟云,却已经向着雄霸扑杀过去。
两人在瞬息之间,掌指刺击碰撞数十合。
雄霸额头,被方云汉一指点中。
血色烟云托举着上半身,飒然远去。
雄霸脸上僵硬了一下,紧闭着的眼眶里面留下两行血泪,头顶则噗噗噗,生出一丛莲花。
昏黄的莲花迎风一摆。
雄霸的瞎眼睁开,眼中暗红,怒化一道心音。
‘老夫还有生机!!!’
他翻手向天一劈掌,一股无色气溢出。
随即身躯化灰,渐渐随风飘散。
无色之气,须臾穿空,在云层之中盘旋,一种极致空无的气息,从中传出。
隐隐约约的,云端之上浮现出一种异常的景象,仿佛另一个世界,于此接壤。
在那个世界之中,无穷的迷雾飘来荡去,忽然浮现出天下第一楼的景象。
那是昨天的天下第一楼。
楼中的雄霸,正对着自己的三个徒儿发问。
“怀空,你觉得,为什么这个方云汉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老夫?”
这句话刚说出来,身处异端界域之中的雄霸,霍然若有所觉,眼神竟往那无色气所在的方位转来。
无色气冲击而去,旁边却飞来一道灵台气箭,刺入其中。
无色之中,骤生昏黄。
那楼中的雄霸眼神一扫而过,已经具备了颜色的元气,反而不具备能够被他看见的特质了。
云层中盘旋的这道元气渐渐散开,四无秘术招引而来的异端界域,也逐渐隐去。
云层之上的天下第一楼景象。消失在时光的迷雾中。
方云汉的身体彻底复原,落地的顷刻,已经勾连四周木质碎屑,为自己捻出一身棕白色的衣袍披上。
他往云端看了一眼,眼角余光里映出点点灯火。
天下会的门人,终于集体赶到附近。
“师父?!”
宛如硕大蜘蛛的天劫战车冲在最前。
战车中的少年悲吼一声,八条钢铁节肢闪电般收拢上去,化作边缘如同刀片的车轮,天劫战车在半空之中轰然冲刺而来。
战车所造成的真空轨迹延伸的方向,方云汉转过目光,一指头弹在战车前端撞角上。
轰隆!
怀空从战车里面翻出来,砸到方云汉左边的地面,翻滚出去近百米。
天劫战车则在惯性和一指之力的对拼下被压扁,破破烂烂的砸向右侧,轰入泥土之中。
方云汉一丝目光也没有分给那个昏死过去的少年,袍袖一振,便迎向天下会的众多门人。
片刻之后,方云汉踏上天下第一楼,身后的人躺着、跪着,从山下蔓延到山顶。
“天下会当下共有六百二十一处分舵,是吧?”
浑身脱力,似在一棵树旁的秦霜,正咽着口中的血腥味,便听到了这样的话。
此刻群山之间,没人有力气能回应他的言语。
那个说话的人,也没有需要别人来回答。
在这晨曦将至的时候,雷云却渐渐汇聚到天山上空,带来暴雨的前兆。
“十天之内,让这六百二十一名分舵舵主,皆来拜我。”
“降者,生。”
“不降者,往生!”
乌云中,紫电轰鸣,暴雨倾盆。
方云汉的意志,伴随着雨声和雷声,传出天山。
天下会,倾覆。
第369章 仓颉的最后一笔(6000)
事实证明,天下会这六百多个分舵舵主里面,没有一个会愿意为了已经死去的雄霸,而去挑衅一个胜者的威严。
这也很正常,毕竟天下会创立至今,也不过就是三十年的光阴,雄霸一手打下这样广阔的疆域,昌盛的基业,又哪来什么时间去跟他那些手下们交心论义,他所用的,一向是迫之以威,诱之以利。
在这样的手段之下,能活下来,并且成为天下会舵主的人,自然都懂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再说了,别说是他们这些分治于各处的舵主,就算是雄霸的徒弟,除了一个最小的不知所踪,也无人在意之外,另外两个,不也心安理得的投靠了西楚龙庭之主。
秦霜和怀灭,甚至还担任着原本的职位。
如此一来,只要忽略掉他们换了个帮主,这个以天山为中枢的巨头级势力,好像各方面都没有发生什么变故,各地治下依旧安稳。
当然,也有人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好了许多,比如说——泥菩萨。
他将自己从前建造、整理的那些东西,全都交给方云汉之后,几乎可以说是恢复了自由身,终于不用一年到头,都闷在那个小小的山腹之中。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去与自己的家人团圆了。
只不过,也是出于保护自己的考量,泥菩萨并没有选择请辞,活动范围也只在天山群峰之内。
“不过,不管是雄霸还是这个人,都一样喜欢闭关啊。”
带着自己家人出来野炊的泥菩萨,在草地之上,回望天下第一楼所在的那个方向,发出这样的感慨。
云雾缭绕之间,九层高楼仿若洗净了一身尘俗,清寒沉默的立在山巅。
楼内的方云汉,身前纵向悬浮着雷刀,紫艳艳的霞光,如同有自我呼吸一样,在刀身之上明暗起伏,与他共感。
那五分之一的心神意志,已经彻底固化在雷刀之中,很难收回来,不过,这样时刻近距离的共感交流,也有助于方云汉将心神上的折损,尽快的恢复。
关于各类修行典籍,甚至只是寻常的形容之中,常常会有识海、心海的说法。
武功练到了现在这种程度,方云汉的心神意志,即使残损了一部分,在平静下来的时候,也真如瀚海之辽阔,可以有条不紊的容纳、推演着庞大的讯息。
那种不可控的、窥探未来片段的能力,被他渐渐转化成纯粹的武道灵感,用来结合新得到的理论,回味与雄霸的一战。
在这个过程中,他对《天哭经》的感悟也越来越深刻,隐隐间觉得,当初道狂恐怕是走上了一条歧路。
并不是说那条路的前途就不够广大,事实上,如果道狂能够一直坚持下去的话,也许他那条道路的前景,并不逊色于留下《天哭经》的仓颉老祖。
但是毕竟道已不同,走到了另一条路上的道狂,是不可能再看到《天哭经》这条道路上,最后一层的风景。
那是仓颉老祖藏的最深的一段讯息,却是——示警!
呛!
雷刀发出低吟。
方云汉眉心一紧,单指点在额头,镇压着刚才解析出来的那段意象。
那其中,蕴含着一股深沉的凶亡之意,绵亘万古,缠绕在人类的史册中,甚至更远远超前于人类诞生的时光。
“千秋大劫?!”
那是仓颉老祖曾经参悟出来的一段真相。
在无穷的未知之中存在着很多世界,大多数有人类存在的世界,环境上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异,五行元气流转中,偶尔形成的天灾,往往就是人们所需要面对的最大灾害。
但是在这个世界不同。
在这个世界还没有任何一种生命诞生的时候,因为一次极端的巧合,时空发生了一点扭曲。
这一点扭曲的时空具备独特的结构,并没有被天地自然顺势修复,反而渐渐扩张成了一个时空概念异常模糊的界域。
在那里天地时光,神魔万象,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如同空无,沉浮在迷雾之中,仓颉老祖,便将之称为,九空无界。
九空无界与现实世界,是紧密连接着却又有隔障的,就算是千百年才出一个的绝顶强者,也需要一些思想上的觉悟,与独特的机缘,才能够触摸到那个界域的存在。
所以,从表面上看,九空无界并不会对现实造成太大的影响。
但实际上,经过仓颉老祖的参详,发现正因为九空无界的存在,这世间万物的一点本源灵性,都会变得更坚韧,得以延续更长的时间。
身死之后,魂消亡了,却还会有一点执念不散。
这些念头游荡在世间,积累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会从冥冥之中降下劫难。
或许是有魔王应运而生,或许是有兵祸万里的大动荡,或许是自然的灾难提前降临,寒冰封杀万物,甚至可能会引动九天之外的某些东西,形成超出人世的大劫。
在大约六千五百万年前,这世上还没有人类,只有各种龙兽,横行于大地,翱翔在天空,霸占着海洋。
它们的躯体大多非寻常人类所及,智慧虽然未必有多高,意念的总量却也天生强大。
生生死死之中,亿万龙兽的争伐念头,很快就积累到了足以形成大劫的程度。
于是……
方云汉缓慢的眨了眨眼睛,双眼之中浮现出古老的景物。
——星辰坠落,轰击大地,万千火山随之喷发,极热之后又是极寒,几千万年前的霸主种族,便因之灭绝。
“这个世界的恐龙大灭绝,居然是这么搞出来的?”
又眨了眨眼,消去幻景,平复心情之后,方云汉脸上神色颇有些微妙,但很快,那些许复杂的心绪,就被凝重所取代。
因为按照仓颉老祖的提醒,在这个世界,人类这个种族所积累下来的大劫之力,也大概就要在这几百年之间,爆发出来了。
方云汉思索片刻,轻敲额头,一股心神律动散开,从天下第一楼向四面山林之间,细细的感应过去。
“怪了,说是劫念游荡在天地之间,但是我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出来……最近几百年就会爆发……是因为这个时间跨度太大,实际上还没到时候吗?”
从《天哭经》来看,方云汉并不觉得自己现在,会比当年的仓颉老祖差上多少。
但是,他反反复复的律动虚空,搜查八方,自然界的天地元气历历在目,虚空深处的元气都自行亲和而来,偏偏察觉不出什么能够称得上“大劫之力”的东西。
“应该也不会是藏在那九空无界里面,经文预示,说这大劫之力,往往是从文明生机最昌盛的地方,扩张到大地和海洋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说起来,现在的神州大地,应该就是大劫之力最盛的一处,随便一座山林都该有劫念缠绕才对……”
方云汉百思不得其解,心神律动四面八方的扫射之间,察觉到一处山谷之中,第一邪皇又在随便应付第二刀皇的挑战。
他远远的观赏了一会儿,便将大劫之事暂且压下,决定还是先处理其他几件事情,发出一道千里传音。
“邪皇,你这样老是让着他,只会让他真以为比你稍逊一筹,更加纠缠不休,干脆一点,给他一次惨败,或许还能够多清静一段时间。”
山谷内,两名刀客看起来激斗正酣,第一邪皇也只是略占上风,百招之内是分不出一个胜负的。
他的对手和旁边观战的猪皇却不知道,他此刻正以心神回应方云汉。
“其实刀皇的刀法也有许多可取之处,我与他交手,慢慢来的话,别有些乐趣。”
方云汉又道:“但我这里有件事情要请你去办,还颇为紧急。”
“先说什么事吧。”
“你不是说过吗?你有一位异邦的刀客好友,我要见一见他……”
锵!
第二刀皇越打越是顺畅,正准备施展出自己劈死了一名重釉战士之后,新领悟出来的刀招,骤然眼前黑白锋芒,瞬间切换,刀光一闪。
他当场就被劈飞出去,撞在崖壁上,脸上还有些迷茫的晃了晃脑袋,才晕倒在地。
迎着旁边第三猪皇的视线,第一邪皇低咳一声,解释道:“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
第三猪皇无语的拍了一下圆圆的光脑门,说道:“老鬼,你这话要是被他听见,得气的当场吐血吧,就算你是好心,可每次做的事,反而都更气人啊。”
“那你先照顾他,等我回来给他道个歉。对了,小梦不是也来了,让她来照顾她爹吧。这父女俩也好几年没见了。”
第一邪皇匆匆叮嘱几句,纵身而去,越过一重山岭,来到天下第一楼前。
“你找他干什么?”刚踏入楼中,第一邪皇便开口解释道,“虽然他也有个顶峰之名,但却是孤身一人,身边连个门人弟子都没有,也不值得被你盯上吧。”
方云汉此刻已坐在一条长案边,提笔写着什么,闻言,有点好笑的抬头看着第一邪皇。
“什么叫被我盯上,我不过是请他过来切磋一下。”
刚才略微有些紧张的第一邪皇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哦,认识你之后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让我都快忘了,顶尖高手之间的切磋,没有伤亡才是常态来着。”
他说话之间,往前走了两步,瞥见方云汉的几个名字,语气顿时一滞,“这是?!”
………………
日月如梭。
入夜时分,文隆皇帝出了皇宫,来到了一座占地数百亩的庄严府邸。
这是一座王府,建立至今已经有三十年的光阴,负责打理这里的仆人、侍女都已经换掉了十批,但是王府真正的主人,在这里居住的日子,却是屈指可数。
仔细算算,也许文隆皇帝到这里来的次数,都要比王府的主人来的多一些。
这里的管家对皇帝的来访,甚至都显得有些司空见惯了,行礼之后,就轻车熟路的将皇帝引入一座小院之中。
皇帝来之前特地沐浴更衣过,衣服上的熏香浓淡恰到好处,发丝之间还略微有些潮意,他在小院前整了整衣袍,令随从及那管家都留在院外,独自踏入其中。
这个小院,便是他每次来王府之时,所寻求的享受。
他先进了院门,庄重威严的仪态,便渐渐起了一些变化,嘴角也多了些笑意,几步间转入旁边的屋子里。
屋中寂然无声,连灯火也没有,让人很难想象,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中原皇朝内,主宰千百万人命运的一个皇帝,如此期待。
莫非是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
又或是延年益寿的奇珍美味?
都不是。
片刻后,文隆皇帝带着一卷画轴走出。
院子里的石桌早就打理过,还铺了一层雪白的毛毯,干燥,柔软。
皇帝将这幅画在桌面上铺开,嘴角的笑意已完全掩饰不住。
不错,这就是他的享受。
那整个屋子里面,全部都是这样的书画。
听起来很奇怪,自古以来,在皇宫里赏字赏画的皇帝,也多了去了,又有什么必要特地来到这样一处王府,孤身一人,不用烛火,不用日光,借着月色来照亮一副古画呢?
文隆皇帝偏就觉得很有必要。
他自幼就爱书画,爱音律,能自创一种字体,能编舞,能敲鼓,奇石花鸟都玩得。
那个时候他也常在宫中捣鼓这些事物,但自从登基之后,他很快就把这些东西跟皇宫做了一个分割。
朝上是处理政务的地方,后宫是睡觉的地方,在什么地方就要做什么样的事。
于是,那些被皇帝珍爱的字画,全都运到了这里,这座……
属于武无敌的一字并肩王府。
文隆细看着这幅画,神情专注而放松。
他平时做的一切事情,即使是与后宫妃子相处,甚至带着一些大臣出去围猎,都是在快乐的同时伴着一些疲惫的滋生。
唯独这种时候,他能够体会到全无疲惫感的快乐。
千秋史笔,帝王的功过总是分作两面来看,但关于一些书画大家的评价,就好像要显得纯粹了许多。
文隆能从这些纯粹的书画之中攫取精神,对他来说,一贴好字,不亚于一丸补药,一副好画,能比得千种良方。
“不过是宋时临摹吴道子的一幅作品,都有这样的水准,每每看来,都觉得心头焰灼。听说剑宗还藏有吴道子的真迹,可惜了……”
可惜走出这间院子,他就是中原皇朝的皇帝,且必须是一个足够稳重贤明的君王,才能够在当今天下的局势之中,保持皇朝的威信不堕。
这样的一个皇帝,又岂能有任何的理由,去索要另一个巨头级势力的藏品呢?
“你说的是这幅画吗?”
单衣斗笠的雄壮汉子出现在院中,手上拎着一个竹筐,他从筐中取出一幅画来。
“三年不见了,刚好,这就当做此回的见面礼吧。”
“武兄?!”
文隆望见此人,又惊又喜,大步走上前去,牵着他从墙角阴影下走出,“哈哈哈哈,整整三年不见了,想不到今夜能重逢,武兄风采依旧啊。”
他本来因为故友意料之外的出现,而情绪激动,看起来就像是要有彻夜长谈的兴致,笑声都传到了院外。
但只寒喧了一句,他的目光便已全然落在那幅画上,“你刚才说这是、是吴道子的真迹?”
“不错。”
武无敌到桌边,将原本的那幅画卷起,又将手中的画铺开。
只见那纸上,青面大鬼,红眼小狐,油锅滚沸,铡刀滴血,正是一副妖鬼共处的怖然世界,然而背景却是庄严寺院,金碧辉煌。
佛陀菩萨,罗汉天王的金身连绵而塑,有坐有站,慈悲低眉,怒目嗔然,手举宝剑,闲撑侧颊,百态毕露。
鬼怪菩萨,跃跃欲出。
文隆皇帝只看了一眼,已完全投入其中,口中喃喃道:“这画,定是真的了,但这不是在剑宗吗……”
“两年前,我路过剑宗的时候,听说他们正搜寻有助于开炉的宝物,便拿释迦牟尼头骨舍利,找破军换了这幅画来。”
武无敌放下竹筐,将斗笠解下,盖在竹筐之上,笑道,“以我看来,其实这幅画跟舍利子也没什么区别,都足可以细细赏玩十几年了。”
他说完之后,见文隆皇帝浑然忘我的模样,不出意外的一笑,便先行离开。
在院外众人惊诧行礼后,武无敌转入正厅,唤来晚膳。
在他吃饭的时候,消息已然传出,文隆的胞弟武昌王爷,也赶来拜会。
武昌王爷去院外看了他兄长一眼,不曾打扰,转回座上,与武无敌聊到近日江湖上的大事。
“哦?雄霸也死了。”
武无敌动作顿了一顿,继续夹菜。
他是粗茶淡饭也无妨,山珍海味也喜爱,且绝不过量,吃了一个壮年男子该有的分量之后,便停下筷子。
这个时候,距离他听说雄霸已死的消息,已经过去有半刻钟了。
武无敌对齐了筷子,放在碗上,眉毛动了动,逐渐拾起了半刻之前就该流露出来的惊讶表情。
“好厉害!”
他赞叹道,“能杀道狂,或许是因为道狂自己也不太想活,但雄霸却是一个绝不想死的人。这个方云汉,比我预想的还要厉害,好啊!”
“听说他还很年轻,好,我要更早一些去见这个人。”
武昌王爷连忙说道:“按他这一路的事迹推断,要不了几天,他必会再兴刀兵。能做他对手的也就那几个,东瀛太远,无名和你的行踪又少为人知,唯有独孤剑圣一直在无双城附近闭关。”
“他接下来,应会约战剑圣,不如等上几日,到时候我们一同去看看这场罕世难见的刀剑之决。”
武无敌看了武昌一眼,摇头道:“我过来,只是为了看看老朋友,既然已经看过了,又有什么事情值得我再留下。”
武昌王爷一时语塞。他心中有千般万般说法,能想到关于朝堂之中的大事,没有一百件,也有五十件。
但是他也很清楚,就算把这所有的事情都加上,甚至就算是把文武百官、整个中原皇朝都压上去,也未必,能让武无敌为之留步。
这个单衣斗笠便可以走遍天下的男人,会愿意挂上一字并肩王的名头,都只是因为他跟文隆皇帝一个人的交情,是看在当初山野相逢,素昧平生的一场合奏,看在后来,书画雕刻,聊得投契,结下的这份友谊。
天下的七大顶峰,他或许是最无欲无求的一个人,也便是最自由的一个人。
武昌王爷暗叹了一声,面上笑容依旧,拱手说道:“那本王只有预祝武兄此去,一帆风顺。”
“借你吉言。竹筐中的东西,帮我存着,过几天我会回来拿。”
武无敌走出王府的时候,恰有一个胖胖的骑手,晃晃悠悠的纵着马,与他擦肩而过。
第三猪皇到了一字并肩王府门前,摸了摸自己的包袱,走上前去说道:“通报一声,我是来送……”
他手上摸了个空,脸色一变,“诶,信呢?”
城外,武无敌手中夹着一张信纸,纸上的字迹隐含紫色的雷光,用词简练至极。
“哈哈,看来他的下一个目标可不只是独孤剑圣啊!”
信纸一甩,随风飘去,飘回并肩王府。
落在王府门口的武昌王爷与第三猪皇之间,那一行字,一个落款,叫他们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武无敌,收信,来战。’
——方云汉。
………………
不久之前,一共有五封信,分别由五个人从天山带出。
第一邪皇带走的,只是其中一封。
他那位因刀法结交的异邦好友,允称当今天下最强的刀客,以一人之身,能与独霸东瀛、名压诸岛的无神绝宫相提并论。
当落在那五封信之中的时候,居然显得有些不起眼。
如果,按照方云汉落笔的先后顺序来看,刀者的名字,应在第四位。
无名,独孤剑圣,武无敌,皇影,绝无神。
——五封战书,惊传万方。
第370章 听信来
广阔的铜殿之中,立着八十八座塑像。
每一尊塑像都具备不同的仪态,着装、身高也都各具特色。
有的雌雄莫辨,五官雕刻的精美无比,身上的服饰更是重重叠叠,华贵与繁琐之处,比东瀛的天皇还要麻烦的多。
有的身姿英武,手举着造型粗犷的大剑,身上的服饰带着雷电的象征。
有的则是年老之辈,长相平平无奇,慈眉善目,躬腰驼背,身上还背着大大的口袋。
又有貌若恶鬼,身穿鬼神大铠,却挂着一串人头念珠,手提锡杖,不伦不类的模样……
而在这些塑像的中心处,盘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这是一个眼窝深陷,胡须稀疏,发髻扎得很高,身着黑色盔甲的男子。
他的骨骼异常的粗大,身形却又异常的干瘦,以至于寻常人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只能注意到他的颧骨和眉骨,高高隆起的鼻梁架在中间,而很难看清他的眼晴。
甚至会使人怀疑,那眼眶之中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存在?
除了头部以外,这个男人的其他身体部位,大多被盔甲覆盖,另一个较为醒目的地方,就是他的一双手。
他的一双大手之上,皮肤紧缩着,贴着骨头的轮廓而存在,手指的每一个关节,都显得很突出,甚至隐隐泛着光,跟手掌其他部位色素暗沉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如同有人用一颗颗价值连城的宝珠,镶嵌到他的皮肤之下,连接着他那些粗长的骨骼。
与其说他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用珍珠、朽木、宝石、玛瑙、加上未经雕琢的铁矿、人皮,一起裹出来的一具丑陋尸体,死气沉沉。
然而这个人,却是如今东瀛大地上身份最尊贵的一个人。
他掌控着整个东瀛的金银财物,可以号令几乎所有的东瀛人为他卖命。
在他出行的时候,浩浩荡荡的护卫队之外,沿途的武士们,也会跪伏下来,亲吻土地,表示自己的荣幸,村庄里的农夫,相隔数里的时候,就要五体投地。
他的名字、以及他所创建的无神绝宫的威权,几乎已经可以取代八百万神道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影响力。
他是东瀛大地上唯一的现世之神——绝无神!
此时的他,正低垂着头,右手之中,捏着一张隐约闪烁紫色光芒的信纸。
“来自神州的战书!!!”
这个充满了感慨与战意的声音,似乎引起了这座铜铁大殿的共鸣,声波从墙壁和殿顶,传递到紧闭的大门上,在内部久久的回荡着。
可是这个声音,并不是从绝无神身上发出来的。
这宫殿之中,也没有第二个人。
所以。
是雕像在开口说话!
身着鬼神大铠的恶僧雕像,震动着手中的锡杖,斗志昂扬。
“终于等到战书了,虽然不是预想之中的那几个人,但是,这个人一定也够强,一定要接,一定要去!不敢去的,就都是河童的儿子!”
“不行!”
东瀛贵公子一般的雕像,坚定的开口否决,“这个人居然能够杀死道狂和雄霸,要跟他战斗,一定要进行长久的准备。”
角落里的孩童雕像颤抖起来:“为什么一定要去呢?不去战斗不好吗,我们在这里已经过得很舒服了,只要我们不出门,他们也不会主动打上门来吧。”
恶僧怒叱:“闭嘴,你在害怕吗?太丢脸了。”
“老朽也觉得我们可以不要应战。”
背着口袋的老者塑像,唉声叹气,“难道你们已经忘了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吗?”
“当年我们带着三万精锐乘船而去,听说那片广袤的土地正陷入巨大的混乱之中,正是攫取利益的绝佳时期,但是,还在沿海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五个那么强大的人。”
“他们简直都像是月亮,像是太阳,却能够共存在那片土地上。”
“沐浴着血雨的恶龙、踩在山巅的巨兽、阐述智慧的哲人、毁灭轮回的剑、还有垂视万物的天穹。”
“那里太可怕了,能不去的话,还是不要去吧。”
这片大殿之中的光,不知道从何而来,随着那个老者塑像的言语,一字一句的传开,光芒也时暗时强,使得所有的塑像脸孔,都在黑暗之中倾斜、变化。
恐惧的氛围在传递,恶劣的僧侣也因之缄默,但提着酒坛的勇者雕塑,这时开口。
“不同了。二十年前,哪怕在东瀛,无神绝宫也还不是最强,玄武君没有臣服,天皇一脉虎视眈眈,隐剑流在暗处狰狞,就连在百年前失去了他们大当家、实力大损的宣化号残党,都敢对我们发出威胁。”
“但现在,他们一个一个的,早已被东瀛遗忘。立在这片大地上的,最后的胜者,是我们。”
“况且,皇影都已经去了,我们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振奋的言语,一下子就驱散了多余的恐惧,却还不能统一所有雕塑的意见。
“我还是害怕……”
“这个送战书来的人,比恶龙和山巅的野兽还要凶残啊。”
“多等一等……”
“我要去战!”
“好麻烦啊,不如再去睡几个贵妇人。”
“老兄,你的爱好我不敢苟同,你看上的女人都是二十往上的,太老了。”
“老婆子觉得,我们可以先过去观战,如果那个人真的特别厉害,大不了当场跪下求饶嘛,他总不会砍死我这样可怜的老婆子吧。”
“小僧觉得无所谓,早死晚死都是死,被砍死或者老死,有什么区别吗?到底要不要去应战,不如用抛骰子来决定吧。”
“你们好吵。”
“啊?又在吵架了,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呀。”
“滑稽,笑。”
所有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
那个刚才说出滑稽两个字的雕像,受到了所有的注视,于是当场怪叫一声,炸碎开来,掉得满地都是。
片刻之后,雕像的碎片滚动聚拢起来,却已经不是之前那一副,戴着假面的年轻人模样,而是变成了一个头发脏乱的持弓者。
他的声调,性别,年纪,都跟之前那个雕像有极大的不同。
“以拙见,射杀之!”
“别闹,这里你年纪最小,生下来还没两个呼吸吧……”
其他雕像不以为意,好像又要争吵起来。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浑厚的嗓音。
“主公,我们找到了。”
嗡!
大殿中的声音全部消失。
所有的雕像,缄默着在阴影里面投出自己的视线,聚集到大殿中央的那个盘坐者身上。
如同尸体的绝无神,开始抬头。
他的颈椎骨节,因这个抬头的动作,而发出细微的响声,每一次响动,都影响着整个大殿的光影变化,如此惊心动魄。
那是纯粹的力量,因真气的压缩而产生,不包含任何五行特色的“力”,在扭曲这里的光线,扭曲所有雕像的容貌。
然后,铜殿的两扇大门,突然从门框之上脱落,被扭成了柱状。
巨大的金属扭曲声响,像空旷山谷之中炸裂的一道雷鸣,重重叠叠,长久的不得消停。
大殿之外的景象展现出来。
此处是,百丈飘摇,火山上空。
东瀛最大的活火山——不死山,在这个火山口的四周,有一道道粗如人腰的铁链延伸过去,共同铸连在一个铜殿之上。
使这座铜铁大殿,悬挂在火山口的正中心。
活火山的热气从下方源源不断的烘烤上来,整个铜殿四周都包裹在灼热而膨胀的气流之中,但却没有一丝气流,能向大殿之中渗入。
然后,那个扭曲的柱状体,就像是一卷黄铜色的长地毯,被抖开,滚动着,铺在大殿正面的几道锁链之上,形成一道黄铜长阶。
长阶所过之处,膨胀的热力全被镇压,空气一片平静。
绝无神从大殿之中走出,在这长阶之上,一步步走向火山口的边缘。
等外面毒辣的太阳,照在这个枯槁的男人脸部,才在那一对深陷的眼窝之中,点起了两处亮光,注视眼前的一切。
他身后的大殿一片死寂,那八十八个雕像,像是终于记起了他们的本分,一个个都从分外活跃的姿态,变回了无知无觉的雕塑。
他们多姿多彩的面孔僵硬着,呆板无比。
火山口的边缘,跪着一群无神绝宫的弟子,领头的是一个身躯雄壮的老人。
此人也是东瀛的一代高手,本名宫城武,号称玄武君。
他一开始投靠在天皇门下,却在立下赫赫功劳之后,被天皇私下忌惮、闲置,后投入无神绝宫,如今的地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多年以来,他都受绝无神的命令,离开东瀛,去追查一个传奇人物的下落,历经百般艰辛的潜藏、探求,终究得来了回报。
绝无神声音嘶哑的问道:“在哪里?”
宫城武立刻起身来一招手,便有无神绝宫的手下,合力抬过来一块硕大的玄冰。
这冰块晶莹剔透,虽然最薄的一个地方,都有九尺以上的厚度,但人的眼睛透过这些冰,看望远处的风景,竟然没有半点模糊之处。
所以,封在冰块中的人体,也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身披明黄长袍、皂白内衬,银发披散,绝逸出尘的人物。
“可惜的是,我们虽然找到了,他却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已沉封于昆仑雪谷之中,成了一具尸体。”
宫城武说道,“我这一路上,试过了所有的手段刺探,可以肯定,这副躯体上,至少有四十名绝世高手留下的伤势,其中三者留下的伤最重。而且那三个,好像还是同出一源,所用的武功,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说着,又细细的看了一遍那冰中的人,情不自禁的感慨道,“想不到,一百年前,还没有掀起武道风潮的时候,神州大地上就潜藏了四十个,不逊于当今时代一流高手的人物。”
“可叹中原人只知道当年十大门派面对这位,如同丧家之犬,却根本无人记录过,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死决。”
“而且那一战之后,围杀者中,应该只有两三人生还了。”
宫城武说得意犹未尽,但是绝无神一抬手,他便立刻噤声。
绝无神走上前去一些,皮包骨头的硕大手掌,按在冰块上。
“确实是这个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童稚嘶哑,狂啸尖锐的……
八十八个绝无神,一同在心底欢悦的颤吟。
“终于找到了,我素未谋面的,”
“师尊!!!!”
………………
西风古道,竹屋独立。
屋檐下悬着一些肉干,屋前的空地上搭了一个竹架,用来晾晒衣物。
剑晨回到此处,就像是回了家一样,当他看到那个在衣架之间忙碌的窈窕身影之时,更是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加快步伐,唤道:“凤姨,我回来了。”
“剑晨。”
一个布裙木钗,犹然风韵十足的女子侧身看来,脸上也流露出看见晚辈归家的几许欣喜。
天剑无名,身边有三名仆从,号为龙王,鬼虎,凤舞。
七海龙王手下有一个帮派要管理,鬼虎也经常会到外面打探一些江湖消息,唯独凤舞,因无家室所累,常年陪伴在此。
他们三个虽然因为昔年各自所受的恩情,自居仆从,无名却从没有将他们当做仆人看待,而是视为知交好友,他的弟子剑晨对这三人,自然也要奉为长辈。
二人聊了许久之后,剑晨犹犹豫豫的掏出一封书信来,说道:“其实我这次回来,也是因为有个人要我给师父带一封战书。”
他心中有些忐忑,凤舞却分毫不见惊讶的神色,依旧轻笑着,说道:“是方云汉吧?此人异军突起,最近名声之盛,简直犹如白虹贯日,连住在这种小地方的我,都已有所耳闻了。”
剑晨暗自松了口气,道:“这么说起来,师父也已经知道了。”
“可能吧,但不管之前鬼虎有没有同主人说起,你既然已经带了战书回来,我们总该去问一问主人的意思。”
凤舞回身把屋门关上,道,“走,我们一起去见主人吧。”
剑晨点头。
二人提聚精神,小心翼翼地越过竹屋,走向后方的那片原野。
………………
不久之后,无双城中,也有一则消息传开。
剑圣出关。
第371章 浩浩青史决于此(4400)
今日的天气,冷暖适度,天上白云漫漫如山,时而遮蔽阳光,带来一阵清凉。
一条足足可以供八匹骏马一同狂奔的官道,从城中穿出,蔓延到荒野之中,向着远处群山铺陈而去。
几百名提刀跨剑的武林人士,陆陆续续的从这条路上走过。
其中有两名年轻的骑手。
一个长得模样周正,发丝微微泛黄,身上却是一身鲜红的武服,用金线绣着麒麟的图案,祥瑞云团,整洁如新,华贵非常,背后背着的一刀一剑,也绝非凡品。
刀上隐隐泛着寒气,刀柄缠着一条蓝色丝巾。
剑上镶着一块鳞片,剑柄晶莹剔透如玉石,一条明黄剑穗垂落下来。
与他同行的另一个人,身上服饰就要简朴的多。
那是一个手持折扇的风雅少年,身上的衣服用料青白,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刺绣图案,身上也没有带武器。
他手里的那把折扇展开来时,扇面上画工不怎么样的一只水墨仙鹤,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寻常街头上五文钱就能买一把的廉价玩物。
“咱们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再买了这两匹马,身上带的银钱,已经用了大半了。”
摇着折扇的少年人,一手摸着马鬃,说道,“这样只出不进可不行啊。”
旁边红衣的年轻人笑道:“凭咱们两个的身手,难道还需要为银子发愁吗?”
“大不了随便到哪个县衙去看看,有没有悬赏的江洋大盗,循着线索过去……”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动作,说道,“一刀轻轻挥过,大笔的银子就到手了呀。”
折扇少年微微摇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红衣服的年轻人又道:“再说了,这一片你来我往的江湖上,处处都藏着利益牵扯的门道,只要成了名,千百条赚钱的路子,不用咱们去找,就自己会送上门来了。”
折扇少年笑道:“你说的倒好像自己已经是一个久经风霜的老江湖一样。”
“这可是你爹、我爹,一起给我讲的那些故事里面,藏着的道理。”
说到两个爹的时候,红衣青年拍了拍自己背后的一刀一剑,脸上有些可惜的模样,说,“可惜你只喜欢听镜子大师讲经,每一次我爹和聂伯伯说到江湖上的那些事情时,你都在旁边打盹。”
折扇少年仍笑了笑,不曾开口,心中却想:江湖上的故事,说到底都是打打杀杀,哪有佛经里那些奇闻怪谈更有趣。
江湖上的人,在他们那两个父亲的口中,总脱不开几种特质,争强斗狠、好面子,痴迷武功,追捧高手,要么就是争抢美人,贪夺金银。
所作所为似乎都有一种固定的模式,听到了故事的开头,也很快就可以猜到接下来的发展。
而佛经中记载的,那些佛陀,菩萨,仙人,国王,思维总有与常人不同的地方,他们不把正常的侮辱当作侮辱,就算被打了脸,也可能一笑置之,却又有可能,会因为一件小事,便发兵灭国。
有佛陀光一讲法,便能现出三千种祥云,震动恒河沙数世界,却坐视自己一族,被凡间国王灭尽。
还有菩萨幻化万千,每一道化身救世渡人的故事里面,总不乏奇趣怪诞。
叫人根本猜不到故事的结局会是什么。
这不比江湖刀剑趣味的多?
红衣青年不知自己好友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事,只看着他一副双眼微眯,以扇掩面的模样,好像又沉浸到佛家的静雅禅韵之中,便故意唉声叹气起来。
“聂风呐,其实你爹跟我讲故事的时候,还常常聊到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聂风奇道:“哦?”
红衣青年——断浪模仿起一个沧桑男人的口吻:“当初本来是我听大师讲经,化解祖传的疯血,却不知什么时候,颜盈和风儿,对那经文比我更上心了。”
“万一风儿哪一天想不开遁入了空门,我的儿媳、孙儿,岂不是都成了空谈了?”
唰!
聂风合扇在断浪肩上敲了一下:“你啊!你想调笑,何必借我爹的口吻?”
聂人王归隐之后,近些年来,虽然愈发放荡不羁,甚至能带着冰糖葫芦去逗小朋友玩,但是,应当还不至于跟晚辈聊到自家孩儿的婚事。
毕竟他和断浪的年纪加起来还不到四十,而当今的风气,男子大多成婚的晚,就算是女儿家,若是有意出门闯荡的话,年近而立不成婚,同样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那成家立业,哪里是这个时候就需要考虑的?
聂风不愿再纠缠于这个话题,索性换了个断浪感兴趣的,将折扇往前路上一指,说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从泰山出来,这一路上,但凡有些功底的江湖人士,都在往同一个方向前进。”
“嗯,有吗?”
断浪仔细回忆了一下,脸上很快就露出惊讶的神色。
他们两个从泰山出来的这段时日里面,经过了不少城池,好像真的每座城中见到的江湖中人,都在往一个方向前进。
粗略一算,只怕人数早已在三万以上。
这样的人数,又个个都是习武之人,几乎已经能够形成一种无形的大势。
实际上,原本离开泰山之后,断浪也没有想好,到底要往哪里去,两人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先看看各处闹市繁华的风景。
但不知不觉之间,他们两个前进的方向,也已受到这种人潮的影响,路线渐渐重合。
“还真是。”断浪兴奋起来,又有些懊恼于自己怎么到现在才发现,便急切的开口说道,“难不成前面有什么大事发生,待我去找个人问问。”
聂风拦了他一下:“别急,这个事情,在上一座城的时候,我就大致弄明白了。”
他们两个虽然是至交好友,但性格却大有不同。
断浪嚷嚷着要江湖扬名,可毕竟在泰山清幽之地长大,出来之后,便被城中繁华迷了眼,什么新奇的东西,都要去尝试一下,还没来得及好好关心一下现在的江湖局势。
就在他跑去置办现在这身行头的时候,聂风倒是找了个茶馆,听了几段最近的大事件。
等聂风简略说了一遍之后,断浪已经听得悠然神往,说道:“天下七大顶峰强者,就算是自称不涉江湖的镜子大师,也常常提及。”
“三十年分割天下的局势不改,想不到,竟就在最近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动。”
“哈!咱们选在今年出门,真是选对了。”
断浪呼哨一声,扬鞭纵马,四蹄扬尘,飞快的顺着这条大路奔去。
聂风早就料到,等这事情说完了之后,这位好友绝不会再慢吞吞闲逛,也及时提速追上。
他们接下来一路上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所见的景象,越来越叫人热血沸腾。
之前那几座城中见到的武林人士,根本只是沧海一粟,九牛一毛,越是靠近天山,江湖人分布的密度就越大。
甚至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江湖中人,他们还见到诸多商贩同行,向那些豪气大方的江湖客,大肆兜售自己的货物,酒水糕点,日常所用。
一开始,聂、断二人,还觉得自己是去赴一场武林盛会,不过是抱有几分热情期待,并不奇怪。
后来,随着所见的场面越来越大,他们竟渐渐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一眼扫去,只觉得漫山遍野皆是人群,或许士农工商、三百六十行的装扮,都能从里面找个齐全。
这哪里是区区“看热闹”三个字,就能够解释得了的?
这根本就像是一场席卷天下的大迁移。
这一天,到了距离天山界碑还有十几里的地方,两人下马休息。
断浪去买了两葫芦号称“正宗寒冰绵掌镇的酸梅汤”,紧皱着眉走回来,道:“太怪了,聂伯伯和我爹,可从来没说过几个高手约战,还没真开打,就有这么大的影响了!”
他递了一葫芦汤给聂风,声调有些奇怪的笑着说,“你知道吗,我刚才顺便又问了问,才发现,根本没人知道,那几位的战约到底是定在了哪一天。”
饶是以聂风天生沉着的心性,这时候,也不禁生出几分哭笑不得、难以理解的情绪。
一场盛事,从来没人承诺过会招待这些人,没有人邀请他们,甚至不知道,具体会在哪天开始,就已经惊动天下,引起数十万人的大行动。
这跟他们从长辈口中听来的老旧江湖逸事,差别真的太大了。
说到底,自从神州布武之后,这上百年的武道风潮影响之下,不仅仅是强者的力量更高,权势更大,更关键的是,作为基层的百姓,力量也在茁壮的成长。
从前需要十个人种的田,如今,可能只需要一个人,就可以办得妥妥当当。
以往需要十天才能完成的刺绣衣裳,到了今天的时代,稍微派几个修炼过灵巧功夫的绣娘,也许只需要一盏茶的光景就能完成。
百工百业,无不如此!
于是闲人就越来越多,有能力付诸行动的人,也越来越多。
聂风喝着冰镇酸梅汤的时候,看着那些单手提数百斤重物,在人群中穿梭贩卖的人,心中隐隐明白过来。
百年的剧变,前七十年太过混乱,哪个行业的人都不安稳,而最近三十年,终于算是稳定下来,于是从前积攒的变化,就在这三十年里,蓬勃的生发。
当年聂人王和断帅,也算是江湖上有名的刀客剑侠,但是归隐深山十几年,他们所讲的旧闻,与今时今日的武林,自然不啻于天地之差了。
聂风思绪梳理到这里的时候,隐约觉得,好像捕捉到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始终有一层隔膜,让他抓不住那个重点。
直到一个绿袍烈马的九尺大汉,从他身边缓缓走过,留下一句低声的感慨。
“这天下,也许真的应该要有个统一了。”
聂风心弦一震,那个呼之欲出的重点,自行跃出,使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奇异的震撼。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怎么可能对天下一统有多大的感触?
但光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聂风就不由自主,生出一种浓烈的欣悦之情。
好像他从前的佛经都是白听,今日才明白自己所期望的东西。
“天下一统么……”
很平常的一个词汇,又好像是很遥远,很艰难,很重大的转变。
七十年混乱,三十年的分割、稳定,百业繁荣至斯。
神州大地的影响力,前所未有的膨胀,海内海外,日月所照,风雨所至之处,无不被这片土地上的强者所影响着。
哪怕是在荒僻村庄之中居住的人,衣食住行,也都无短缺,轻功的普遍存在,使艰险山路都如坦途。
那为何,还是没有多少人觉得,他们正生活在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之中呢?
因为,还没有真正的统一。
“顶峰战约,很多人只是浅显的意识到,他们的胜败,将会决定巨大权势的归属,但是权势这个概念太模糊了,以至于让人很难真切的意识到……”
明孤独眺望天山界碑,心中默默想着,“他们的战斗,是有可能会极快的,把整个世界带入两个截然相反的走向。”
“从今往后,是会继续这种已经变得平稳、平淡、分割的时局,直到下一轮衰颓。还是将开启至极的盛世,彻底的在历史的轨迹上完成跃升,踏入全新的时代。”
其实,也许很多很多人,都已经模糊的感觉到了这一点,他们虽然不能像明孤独看的这么透彻,但数十万、上百万人,行过数千里聚集而来,终究不仅仅是为了看热闹的。
“兄台!”
明孤独身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他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温雅柔和的年轻人一手拿葫芦,一手拿折扇,凑近过来,眼中带着极其纯净的神采。
“在下聂风,见兄台气宇轩昂,见识卓越,便冒昧想来认识一下。”
明孤独尚未答话,随他而来的无双城先遣队伍已经靠拢过来,其中还有一个面覆轻纱的女子,唤道:“兄长。”
她目光一转,就看见不远处站着的聂风,只觉得这少年之俊雅,实是她平生仅见,只看了两眼,便不自觉的霞飞双颊,悄声问道:“兄长,这位是……”
“这是聂风。”
明孤独笑了笑,向聂风拱手道,“在下本名华凡,这是舍妹,华梦。”
聂风微笑见礼。
但不等他们再多说什么,遍布于群山荒野之间的近百万人,一同起了骚动。
断浪大呼小叫的挤过来:“快看快看,界碑前面好像有人到了。”
慑于顶峰之战的破坏力,此处聚集的江湖中人虽多,但就算是最前方的一排,距离天山界碑也足有十里之遥,后方的人若只是站着,根本难以看到。
于是,在短暂的骚动之后,不知多少人施展轻功,纵身飞起。
人山人海,呼啸向天,数不胜数的身影纷杂于空中,几欲接云。
十里之外,武无敌来到天山界碑前。
而在这呼啸的人海后方。
在距离天山界碑三十里的地方,无双城主要的队伍也已临近。
城主独孤一方敬陪在侧。
白发苍然,憔悴无比的独孤剑圣,手上提着无双剑,走在最中间、最前方。
第372章 无暇武功(4200)
向着天空飞跃扑击而去的人海潮浪,有起,自然也有落。
以当今武林的划分来看,江湖中的一流高手都可以凭借自身的功力,轻松且长久的悬浮在高空之中,二流高手之中,一些精通轻功的人也同样可以做到这种事情。
但是,这些人在人海之中终究只占了一小部分,于是其他不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人们,在飞跃之后,就是为了落到层层山坡之上,抢占高位。
他们有的仅以脚尖的一点接触面,立在悬崖的边缘,有的是落在半山腰突出的巨石之上,有的纷纷上了参天古树的尖端。
于是四面八方,群峭之间,不知多少人展现出足不沾地一般的姿态。
至于仍在原地的那些人,便要逊色许多,有的是抢占前沿,有的是让自己身边的随从、下属作为基石,翻身踏上,便于眺望。
当这数十万人在完成他们的位置调整之时。
武无敌只做了一件事。
他伸手敲了敲天山界碑。
整条天山山脉,自然是说不尽的雄奇壮阔,覆压几千里有余,横穿大陆。
天下会总坛,实际所在的方位,虽然算不上是在天山最深处,但也距离界碑的地方,有五十里以上的直线间隔。
如果按照山间路线的长度来算的话,恐怕能够拉长到两百余里。
这两百余里的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驻扎着一批弟子。
就在武无敌敲响石碑之后,沉闷的声波顺着这条有人驻扎的路线,一节一节的传递过去,让这条路线上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消片刻,原本的天下会总坛,现在的西楚龙庭,内中驻扎的门人,也就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人的指节敲击硬物的声音,沉缓的节奏,闷闷的声响。
大多数身在屋中的人,甚至会误以为,这是有人正站在他们的屋外敲门。
身处荒野之间巡逻的人,则茫然回望,不知所措。
但是当他们发现,无论山上山下,屋内屋外的大家,都能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
能够做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除了应邀而来的顶峰强者之外,还会有谁呢?
总坛所在的位置,众人汇集,而原本固守道路的那些弟子,纷纷拥向天山界碑的后方。
白云漫漫的天空逐渐暗沉,群山之间,一道紫电飞起,穿梭于云中,越过重重山峦,在所有门人的注视与呼唤之下,降临于前。
轰嚓!
界碑一侧,那些足有半人多高,野蛮生长的广阔草地中,有一处被紫电劈击,形成一片焦土。
焦土的中心,立着一把长刀,刀刃后方,便站着方云汉。
“武无敌应邀而来!”
立在界碑前,仅着了一件粗布单衣的雄壮汉子,将方云汉的形貌尽收于眼底,单掌摊开,笑道,“请了。”
方云汉不曾拿刀,左掌一抬:“请。”
没有早就含着敌意的试探,也没有饱含杀意的虚伪客套。
不像是道狂和雄霸。
现在站在这里的两个人,并没有因道义产生的愤怒,甚至都不能说,是有多少立场上的冲突。
就算这场战斗,实质上会影响天下大局,但在战书之中,他们也未曾提及任何关于势力的归属、权力的赌斗。
这是纯粹的,武者的对决。
我足够强,强到看天下武林,皆如掌上观文,纵有寥寥数人,不过也是昔时旧交,早有接触,不再新奇。
你也够强,你我却是初见。
那还有什么不打的道理吗?
这一刻,仿佛群山大地,万草绿水,都感受到了这一份纯粹无比,天经地义的战志,并不禁为之侧目,为之驻足。
拂过天山的风声骤然消失,远处数十万人的呼吸,竟似清晰可闻。
武无敌大步一迈,身形倏然前压,左手自身前,摆过丹田向后摆动,右手则握拳,从腰间略向后的位置,呼然提起,向前挥击。
这个动作真的是标准清晰到了极致,但是在那个拳头挥出去的时候,所有能够投注到这里的视线,都忽然产生一种被塞满的感觉。
那个拳头的存在感,像是连几十万人的眼界叠加起来,都不足以承担。
不知道多少人,在这一刻眼睛骤然酸涩,分明还没有风声迎面吹来,却已经在这种静谧之中,被挤压的淌出了散溢的泪水。
他们的眼睛先接受到这种重压,耳朵再感受到一种震动天地的嗡然。
视与听的协同作用,正是在方云汉的手掌,接住武无敌这一拳的时候。
他的掌力在一掌之中,蕴含风雨雷电,或风火雷电,或风雨雷火,或冷热干湿,多种不同的四象组合。
这是得到雄霸的功法秘籍之后,又一次推升了高度的《玄天四象喻道手印》,基础一式。
毫不客气的说,在他这一掌拍出来的时候,就像是在掌心之中,酝酿了一片最莫测的天气,天意深深,云山雷行。
把自然天象的变化之猛烈,迅捷,绚烂夺目,都凝聚在这一掌之中。
在方云汉出掌的时候,外界的真实天空,也隐隐约约的呼应着他这一掌之中的变化,从原本多云时晴的气候,向更晦暗难明的状态转变过去。
但这样的一掌,对上了武无敌的一拳,竟然只是堪堪接住。
驳!
在武无敌的这一拳击中方云汉的手掌之时。
方云汉身边汇集过来的天地之情,那千变万化的四象元气组合,每一种,都有被打回原形的趋势。
无论是多么复杂的组合反应,都被打回最初的几种单调元气,驳斥回去。
落在旁观者的眼中,便是方云汉的身边,一刹那间爆发出万千种迷离的色彩,几乎是一些修为不够的人,暂时失去了视觉。
却又在瞬间,变为最单调的几种颜色,被拳风吹的向方云汉身后延伸,把他背后的一整座山头,都笼罩在这几种元气光晕之下。
“果然又有新意!”
方云汉感受到这种前所未见的拳法意境,完全不同于他之前看过的、这个世界的其他任何一种武学,不由目露畅快之色。
他右臂一振,化掌为刀,当场也回以新悟的刀招。
刀光凌厉无匹,从他的手掌边缘延伸出来,霎那间在空中切割出四道弧光,从不同的方位,向武无敌笼罩过去。
武无敌那股驳斥万法、唯我唯一的拳法意志,再度一起,双拳交替,长臂舒展,脚下步法挪移,轻易将那四道刀光,也击碎成千百条细碎的紫电。
粗糙如寻常匠人的宽大手掌,捏成一个簸箕大小的拳头,棱角分明的从碎裂的电光之间扫过。
无形的电劲,竟然被他的拳力所束缚,成为他这一拳的点缀。
但他这一拳却打了个空。
方云汉已借着武无敌刚才破那四道刀光的迟滞,长身而起,飞扬半空,浑如惊龙升天,悬臂俯视一瞬,眼中映照出来的敌人身影,顿被暂时只存在于他眼中的青红黄白四色光轮圈住。
挥出了无限近似于完美的圆弧,那一记手刀,居高临下,劈落而至。
这是从紫雷刀法的第一招,春雷之意,到第四招,冬雷之意,四招刀法的总和。
有别于原创者一昧追求更狂暴的刀劲,这一刀,把紫雷刀法前四招的真谛混和归一,更顺应着古往今来的四季交替之理。
武无敌的拳头,轰上了这道青色的刀光,全无难度地将青色刀光中的新春之意驳斥回去。
但刀上的青色一变,立刻化作盛夏一样的狂艳红色,刀劲不减反增。
刀法之中的意志跟拳头之中的道理产生了第二次碰撞,于是红色又交替为金色。
金秋寂寥,肃杀万物。
这一刀,在青红金三色之间瞬息切换之后,终于将武无敌撼动,向后滑退一步。
四季变化,本来就是最简单的东西,武无敌再怎么将之驳斥,将之打回原形,也不过是变相的推动了春夏秋冬的过渡。
只要他拳头之中的力量继续将其驳斥,那么刀光颜色的切换,显然将会攀上又一次的高峰。
更关键的是,刚才挥出这一刀的方云汉,已经在一次从容万分的凌空张臂之后,从袖间甩出了成百上千道的青色刀光。
每一道青色的刀光,都像是一片飞行的弯月。
青月铺空急坠,实可以说是美轮美奂,但其中蕴含的每一股力量,都足以在顷刻之间,将一座超过六十米高的宫殿化为齑粉。
更可怕的是,在武无敌的感应之中,这每一刀,都是四季轮转的一招。
也就是说每一道青色刀光,接下来都至少有三次切换颜色的机会,就像现在正压在他的拳头前方,将他向后推去的那股刀劲。
对于现在的方云汉来说,在彻底掌握了某种招意之后,他可以全然不计消耗地重现这一招的威能。
反正天地之气,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攻敌之后散于天地,又可以循环使出。
心神容纳天哭经,肉身修成重生法,承载能力都有所蜕变,也完全不担心元气过度流转之时,所造成的负荷。
这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光炮洗地一样的手段,让武无敌也不禁皮肤一紧。
“好!”
他叱咤一声。
本来就显得笔挺如松的身形,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声之后,又产生一种站得更加笔直,更加刚硬如同天柱屹立一般的威严。
而他的双臂,却在这一挺之中,轰然向十个方向挥拳。
武无敌本来无论是穿着气质,还是行事作风,都给人一种隐逸豪侠的感觉。
在他的身上,隐士的成分,还要比豪侠的成分大得多。
但是就在这一挺一挥之间,他身上的冲虚平和、隐逸不问红尘的闲情雅致,便被万丈豪情,无边勇气所取代。
天上地下,古往今来,东南西北,春夏秋冬。
好像就没有哪个地方,是现在的他不敢去的。
没有哪个地方,是现在的他的拳头不能打到的。
九天山海,十方世界,大道都在脚下,任我闯荡。
这套拳法的名字,就叫做——《十方道》。
在这种拳法的威力之下,那一道已经变成金色的刀光,自然是最先粉碎。
而铺天盖地,席卷四野,朝着武无敌覆盖过去的千百条青色弧光,则突然在半空中颤抖起来。
这些刀光现在还都在春的状态,还没有向夏、秋、冬过度。
但是,武无敌刚才向四周十方真空之中打出去的那些拳头,已经先一步,把“夏、秋、冬”给填满了。
玉石似的所有青色刀光,全部炸碎,而从这些炸碎的刀气之中,竟飞出来成千上万、眼花缭乱的无数个拳头。
每一条刀气所在的地方,这个时候,都成了至少几十个拳头的发源地。
这些拳头的影像,几乎汇聚成了一条斜着向天空轰击过去,越来越大,越来越狂猛的锥形光束。
方云汉的身体,本来位于这个攻击的正前方。
就在那些越来越大的拳头,塞满他面前的空隙之际,他身上紫电一闪。
整个身影就模糊成了一团电光,如同一条雷霆神龙,绕柱而下,逆着那道由无数拳头幻影构建起来的庞大攻击,向着最初源头所在的位置,扑噬过去。
这条雷霆神龙所过之处,那些拳影,立刻被电光的轨迹切割开来。
本来是越轰越大的一道锥形洪流,被切出了深刻无比的螺旋纹路,其中蕴含的狂暴劲力,也被电光身法之中拖拽出来的刀劲切开。
眼看着一场日月无光,惊天动地的对撞,就在眼前。
正在不断挥拳的武无敌,却双足分立,将双拳往腰间一沉。
豪气干云,狂暴无边的动态,霎时静止下来,静若渊,静若山,静若未破土的蝉。
“我有一拳一掌,拳是十方道,掌是大智慧。”
“你试了我的拳法,再看我的掌法!”
武无敌的双掌,同时向身前探出,一上一下推去。
原本握成拳头的双手,在这个过程之中,奇快无比又极尽自然的舒展开来,十指皆张。
大智慧掌力!
不。
掌法只是此刻的象征,掌法之中的拳力还没有消失。
他这个时候一出手,其实是既有拳又有掌,拳掌无比的契合。
从覆盖十方的大威力之中,诞生出大神通,大神通之中展露出了大智慧。
拳头是阳爻,可以代表一,五指张开的掌力,是阴爻,可以象征零。
世间的文字,虽然有千千万万,人的描述,更有万万千千,但根本的道理,有时候却是非常简单的,只需要用最频繁的组合,累积到一定的程度之后,便可以形成世界上最难解的谜题。
所以,只需要零和一,这样最基础的两个数字,两种象征,就已经足够用来阐述万众之变迁,代表事物之始终。
这才是武无敌多年以来集合毕生经历,所见所闻,所凝聚出来的神功绝艺。
十全密藏,无瑕武功。
第373章 百里密藏,剑圣独孤(6300)
那一条紫雷神龙,咆哮突进,撞入武无敌一上一下的手势之间,骤然声势全消。
一种万流归宗的魄力,蕴含在武无敌的手掌之中,将磅礴大气的紫色雷电撕裂成两股,往他两处掌心落去。
世人常说覆水难收,而现在的这个场景,就像是有仙人施法,将轰然震荡着泼洒出来的雷霆之水,尽收于掌下。
这一收之间,他手腕随之微微一震,两处手掌旋转再推击,紫电就已经全部被化转,褪去了原本的色彩,包含在一种智慧通明,无所不破的明澈光华里,照亮他双手十指的每一处纹理细节,与方云汉的手臂发生碰撞。
轰咔!
已经消失的电光,在双方的肢体碰撞之间,又爆发出来。
明亮的紫色电流,肆无忌惮的撕裂这片原野,向着天空,向着地下轰击过去。
他们两个的每一次碰撞,泄露出来的余波,都会用这种电流的形式,向地面以下至少穿刺五百米的深度。
至于原野之上的无数荒草,更早已在一次次砰然劈击之中,化为焦灰。
这两个人之前隔空交手的时候,声势浩大无比,力量却控制的极其巧妙,对环境真正造成的破坏其实很少。
这时候近身搏杀,要追求着每一点最极致,最微小的时机,全神贯注于对手的下一次攻势,对于那些散逸开来的气劲、被引导或被闪避打偏的力量,反而就难以兼顾。
方云汉的手掌穿刺,从同时做出一个闪避动作的武无敌额头侧面擦过,锐利的紫雷元气,化作一道狭长无比的刀痕,脱手飞去,在地上便撕扯出一条千米以上的焦黑裂缝,深不见底。
武无敌的拳掌变化之际,一掌格偏了方云汉的突刺,顺手一拳,手背在前砸过去,被方云汉侧身闪开。
这一拳的拳锋,就将周围上百米的空气,砸的爆裂开来,形成一道奔泻的暴风。
狂风吹到十里之外的时候,还带着足以将上百斤重物卷上半空的威力。
而在迅捷绝伦的几招对拼之后,他们的功力运转,气劲散溢,越来越难以捉摸。
明面上甚至已经看不到多么轩赫的闪电暴风,只有方云汉衣袂飞旋之间,带着一些细碎的紫色电流。
但对远处造成的破坏却半点不小。
时不时的,数里之外的山头就轰起一道烟柱,已化作焦土的地面,突兀的裂开一条长沟。
他们的力量,都已经在这个交手的过程之中,进行更高程度的提纯、融炼,达到了无声无相,诸行无常的境界。
那些不远千里赶来观战的江湖人士,这才察觉到,在顶峰之战展开的时候,纵然是相隔十里,也根本谈不上能有一点安全感。
有部分人已然大举后退,有部分人却仍看着痴迷,不肯动弹。
在这样大的人潮涌动之中,无双城那一队人马,一直不急不缓,向前行走的身影,就被突显出来。
明孤独若有所觉,侧眼一望,便赶去相迎。
聂风与断浪也趁隙回头看了一眼。
“这伙人好气派。”
“是无双城的旗帜。”
“无双城……这么说领头的那个人,就是独孤剑圣吗?”
两人眼神交流,断浪一脸诧异。
“怎么会这么……老?”
他最后一个字压的极低,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从喉咙里面吐出来。
百年武道广传,像是圣心诀这样练之能使人长生的心法,不知道已经被复印、抄写过多少份。
虽然有一些年纪大的武林前辈,会使自己保持一种鹤发童颜的姿态,以特意来彰显自己的威望,但是绝大多数人,还是喜欢让自己拥有青春常驻的一幅面貌。
何况无双城的独孤剑圣,细算起来最多不过是六十岁上下。
怎么会老得简直像是一百六十岁了?!
他身上那浓烈无比的垂暮气息,简直让人看上一眼,就能联想到浑身毛发都老得发白、老得透光的猿猴。
无双城的人,在向人群的最前沿、最内侧靠近。
正在悄悄注视着独孤剑圣的两个年轻人之中,聂风忽然眼皮一跳,带着一种莫名的预感,回过头去,将注意力重新移回战场之上。
断浪见他异状,也紧随其后。
再之后,所有修为深湛,已经达到一流层次的人物,也各自感受到一种异样。
无论功力的高低,身形的大小,所有人都在这一刻,从心灵的层面,觉得自己变得无比的微渺起来。
他们有的抬头看天,有的凝视地面,一切反应,仿佛都在此刻变得万分迟钝。
而周围的一切事物在他们的感官之中都被放大。
一颗青草,可以参天。
云中飞雀,如有万丈。
聂风眨了眨眼,手中折扇一翻,修炼到大圆满境界的《无求易诀》,使他的精神在此刻浑若寄托于无垠虚空之中,从那种使人自觉微渺的压迫之中,挣脱出来几分。
那所有放大出来的景物,在聂风的眼中重新缩小、恢复正常。
于是,正散发出这种奇妙威压的源头,就措不及防的,闯入他眼帘之下。
一个不知何时踏在高空,肩背宽阔,俯望大地的身影。
武无敌的身形,在半空之中凝立,手掌与拳头重叠在他额头的位置,向两边拉开,额头的皮肤,便随着他这个动作,现出一道深刻的竖纹。
随即,那一道竖立的纹路两端相接,中间一段,却向左右两边徐徐撑张,露出原本处于皮肤遮掩之下,黑白分明的一只竖眼。
第三只眼。
天眼!
武功是实践的学问,单纯能够利用阴爻,阳爻之间的变化,来进行阐述、粗略的应对、碰撞,还不够,还要能够把所有阐述的细节都统合,形成一个完美不悖的整体,这样才能够在面对任何情况的时候,都适用于现实之中。
简而言之,大智慧掌力,十方道拳法,合起来还不算是完整的《十全密藏》。
还欠缺的,便是这个可以统筹诸多细节,使使无敌所感悟过的种种妙谛,不分先后呈现出来的——眼睛。
那是智慧的凝结,将大脑之中原本被称为泥丸宫的象征器官,主宰着人类对于昼夜黑白之分辨功能的物体,向前推移,突破皮肤,展现于现实之中,成为人类观测现实的另一种视野。
自此,从凡物,跃升为神通,从人,跃升向神的领域。
于是,周围百里的范围,都成为了这天眼所映射出来的密藏空间。
在这个空间里面,无知无觉的植物、土石,或智慧低下的鸟兽,会因为不自觉的被同化,而在“十全奥秘”的加持之下,显得非常巨大。
拥有自身智慧领悟的人类,却会本能的去抗拒外来的奥秘加持,功力越高、智慧越深的人,抗拒的越严重,就会觉得自己正在不断的变小。
像是最近,才好不容易把伤养好的快意老祖,已经变得比草丛里潜藏的一只蚂蚱,还要小上百倍。
他的视野,完全被这些草叶和这只蚂蚱所遮挡,思维的运转却依旧迟钝,苍老的眼珠过了许久,才颤抖着,流露出惊诧、茫然、恐惧。
能够从这个状态中挣脱出来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
比如聂风,比如隐藏在边角处的剑岳、魔魁,站在剑宗阵营里的步惊云、破军,站在独孤剑圣身边的几人。
但他们也只是挣脱了一小半。
聂风施展出无求易诀之后,下意识地捞了一把身边的断浪,却抓了一空。
他目光一扫,发现原本人山人海的这一片山林,竟变得如此空旷,只剩下寥寥几人还站着。
数十万人竟不翼而飞?
聂风的手也不禁一抖,好在此刻,他低垂的视线,终于看到了一个显眼的红点。
一身锦绣红袍的断浪,正站在他身边的一株青草里,此刻的身形,比一个蚂蚱也大不了多少,双目还痴痴的望着前方。
聂风再看周遭,原来满山遍野的空气里,郁郁葱葱的草丛里,芝麻大小的、绿豆大小的、麻雀大小的人们,还在。
那些草木景物,虽然在聂风、破军等人眼中恢复了正常,但是众多围观者的体型,却没有能也在他眼中,展现出现实的形态。
他们只能保住自身咫尺,却无法破除更多的奥秘影响。
要想迎来任何的转机,只能静静的等待远处的那一战持续下去,得出结果。
当空中的武者,现出三眼神人的形貌。
地上主动邀约的人,也取回了完整的自己。
在刚才天眼开启、密藏空间展开的时候,天山界碑旁边的雷刀,便保持着刀柄向上,刀尖触地的姿态,倏地拖拽出仿佛几十柄刀刃排成一列,纷纷竖立于地的残影,来到方云汉掌中。
各自的新意都已经见过,接下来,才是两种武道真谛的碰撞。
武无敌在高空双手一虚合,向下按压,整个密藏空间加持于万物,又归于己身,仿佛是把这百里方圆的一整个天地,归于十指一拢,拎起来对着方云汉贯下去。
方云汉身上电痕一闪,尤其以双足脚踝的部位,紫色的雷电浓郁到几乎成为液态,又像是火焰密密的交织于此,全身都化作一道闪电,来到高空之中。
他这一下动作,身影便反过来凌驾于武无敌之上。
武无敌大约只在离地一千米的高空,而他至少来到二千米的地方。
但万分诡异的是,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仍然处在武无敌双掌按压过来的方向上。
在这个密藏空间的笼罩范围之内,无论方云汉的身法如何运转,他都必然会出现在武无敌攻势最猛烈的一点。
这是空间上的极高造诣。
就算这个时候,同时有十个敌人,从不同的方向杀过来,他们也会发现,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正面朝着他们,以最巅峰的力量挥击过来的武无敌。
这是真正避无可避的攻击,十全境界的攻防一体。
方云汉身周所有的空气,都已经在这一击之下,被压出无数不规则的裂缝,然后像雪花、像灰烬一样溃散开来。
但他的眼神之中,却露出一丝大功告成的振奋、期待。
因为,刚才那一下身化紫电,轰击长空的身法,本来就不是为了躲避攻击,而只是为了借助这种方式,加速自己功法的切换调配。
当紫雷元气宣泄出去,加速天地之气的回补。
此刻他体内,已有一半是乾坤正气。
而他的刀,此时正斜在身前,左手的小臂正抵在刀背之上。
以刀柄为泰山,护手为嵩山,刀头为华山,左手腕部为衡山,左手肘部为恒山。
一人一刀所在,即五岳齐聚。
‘巍巍然五岳群山,尽在刀上、臂下数尺之间,揽天地于一怀,倒与我这一招的五成精义,不谋而合。’
武无敌的天眼,在两边力量碰撞前,不足一个念头生灭的时间里面,就彻彻底底的洞察了方云汉这一招流转的奥妙,心中先暗赞一声,却更是雄心百倍。
“你的刀生发群山元气,别开生面,自成一体,另有天地,可惜招法上的变化,极致到何处,仍只有……”
“败啊!!!”
这百里秘藏汇聚在一击之中,不但有着无与伦比的雄阔刚力,更包含着洞悉一切招式流转、元气组合的智慧。
就算是五岳齐轰的力量,面对这一击,也会被瞬间拆解,散为灰烬,再被摧枯拉朽,一气磨灭。
“是吗?!”
方云汉见百里天地迎面而来,便拔刀。
刀一动,人一动。
五岳皆破。
乾坤合于雷霆。
五岳真灵,合并紫雷刀法第五击、第六击,化为……
雷叱中天,五岳微尘!
自破其招,无可破也。
犹如五岳破碎的粉尘刀光,从高空之中铺散下来,刹那间席卷天山外的大片原野。
仿佛今日此刻,山间此处,落了一场白中泛紫的鹅毛大雪。
雪盖群山,雪落万草。
雪花与其他物质碰撞到的时候,便有肉眼难辨的无数细碎电光跃动,竟没有半点触之生疼的感觉,反而帮他们劈开了秘藏的压力。
压在万众心头的智慧虚妄,一扫而空,数十万人重现山间。
他们所有人迟钝的思维,在这一场大雪之中,在这一刻恢复正常视野的瞬间,重新灵动起来。
于是,人山人海的欢呼,响彻天地。
那本来,或许只是这些人从极致压抑的环境之中,突然解脱出来的一声,情不自禁地呼喝。
但如此巧妙地响在了这个时候,却仿佛正是为这场大战,揭示了结果。
大雪依旧在下,已经不再携带浅紫的光晕。
方云汉的刀气已经释放殆尽,这个时候凋落下来的,是被刀气从最细致的地方瓦解、摧毁之后的密藏空间的力量。
到密藏空间的力量也渐渐落尽的时候。
被两大顶峰强者的意志碰撞,牵引过来的海量天地之气,也循着之前元气转化的路径,凝结成了无数雪花,天山的自然气象,顺势而来。
这一场纷纷扬扬的雪,竟然越下越大了。
白雪已经把整片原野上的焦土都覆盖的时候,欢呼的声音逐渐削减,但仍未停止。
方云汉和武无敌立在雪间,雷刀的刀尖,指在武无敌第三只眼的前方。
刀尖的紫电豪芒,几乎就已经流散到那第三只眼的眼眶之中。
武无敌的双手,一拳一掌,分布于雷刀的左右两侧,却都距刀身尚有一寸。
“我竟然还是慢了一分,看来十全密藏,仍有破绽。”
武无敌脸上露出惋惜、困惑的神色,洒然的垂落双手,负在腰后。
对他来说,百里密藏在正面力量的碰撞上略逊一筹,根本算不得是失败,他随时可以重塑密藏空间。
但是刚才那一个刹那,并非只是力量上的逊色,而是对于武功的理解上,他被方云汉压下了一分。
所以他的双手才会赶不及。
他的十全,已然被破。
“你的十全密藏,刚才针对了我一招之中所有的缺漏,反而让我也随之省悟、察觉,得以寻机弥补,施展出了这自破元气之后的一刀。”
方云汉垂落长刀,说出这样一段话。
武无敌摇了摇头:“你变得更完善,并不意味着我的水准就降低了。我的缺漏,应是在我的巅峰时刻仍然存在的东西。”
大雪落在他们两人身边,没有人刻意运功震散雪花。
这是不那么纯粹的纯粹武者对决。
所以他们打完之后,不但没有分生死,甚至不必有伤败,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进入到对彼此武功的探讨之中。
方云汉看着自己双手一刀,想了一想,笑道:“你的缺陷,或许是在于你的手还不够多。”
武无敌一愣,随即恍然:“三头六臂?”
方云汉正色道:“正是三头六臂。”
“天眼之后,若再成就三头六臂,你的十全密藏,就算不能达到绝对的完美,也会向完美更进一步。”
其实,三头六臂这样的形容,如果仅仅是为了达成外貌上的效果,那么,无论是拥有北冥重生法的方云汉,还是主世界那些踏入第四大境的上古高手,都可以轻易的做到。
比如当初方云汉和无题和尚初见面的时候,无题和尚,就曾经用自己的一根手指,变化出狮子、飞雀的种种形态。
但是,那种纯粹靠着自己操控血肉骨骼增生出来的手臂和头颅,并不会带来强度上的增长,反而会变弱。
因为对武者来说,从他们开始修炼的时候,最适应的就是正常的人形,双手双脚,躯干头颅,这是已经浸润到他们的武功常理之中,贯彻到他们的意志存在之内。
甚至在他们参悟天地自然之法理的时候,已将这一份人形,隐隐印刻到天地元气之海中,作为自身武道根基的一部分。
他们早已非人,但却还自认为人。
因而,人,就是最适合他们发挥战斗力的状态。
这时候,方云汉和武无敌所说的“三头六臂大神通”,指的就是要从自身意志,武道根基,神魂状态,乃至于元气规则上的修改,是要形成三头六臂之法体。
这却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
武无敌若有所思,心中好像已经开始思考起来,向三头六臂转化的方法。
这个时候,一个很苍老的声音向他们这里传过来。
这个声音,一听便是精力不济,躯体衰朽,音量跟一个寻常老人没有太多的差别,实际上根本没办法传到十里之遥。
只不过,因为站在这里的是方云汉和武无敌,所以他们能够听见。
那个声音说。
“你们是不打了吧,那我可以动手了是吗?”
两人一同看去。
十里之外,独孤剑圣走出人群。
他的身影是如此苍老,精神好像都已经枯干,步伐虽然稳健,却不见什么高手的气质。
周边许多人,虽然都猜到他是独孤剑圣,但看见他走出来的时候,见到了他这副模样,还是不敢置信。
甚至心中生出一种,害怕他下一步就跌个跟头的感觉。
无双城众人迎接剑圣出关之后,一路跟随至此,对剑圣拥有无上的崇敬与信心,但看着他已经来到战场上,还是这么一副枯槁模样,终究不免有些动摇了。
独孤一方和明孤独几乎同时开口。
“大哥(剑圣)。”
“嗯?”
独孤剑圣回头,对他们两个满是担忧的呼唤,好像有些不解,苍老的脸上一片疑惑的神色。
断浪看他这副样子,心里打鼓,怕这老头老糊涂了,上去送死,便喊了声:“老爷子,你知不知道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这话无疑是一种冒犯,甚至是一种亵渎,无双城的人立刻向他怒目而向。
明孤独也不禁眉头紧锁,却仍盯着独孤剑圣。
他不明白,也不相信,那个几年前随手分割“倾城之恋”的剑圣,会在五年闭关之后,变成这副模样。
而独孤剑圣听到这里,则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背。
如鸡皮松垮,瘦骨嶙峋。
“咦?”
他横剑在前,拔出一半,光滑的剑身,照出他此刻的苍老面目。
“居然这么老了。”
独孤剑圣像是首次发现自己老态龙钟的一面,他随手将剑往鞘中一送,继续向前走去,摇头道。
“剑还没老,我怎么老了?”
苍老的步伐踏在鲜嫩的青草上,草叶上薄薄的雪花,留下一个清淡的脚印。
一步之后,四十轮春秋倒流。
如一点墨意从眉上染开,剑圣重返少年时,白发变黑发。
枯槁之中,重现意气飞扬,是凌绝天上地下的锋芒。
再走一步,继续向远处的人开口。
“你们打完,就该接我的剑了。”
他口中说剑,却将长剑横放在腰后,满头云卷飞扬的黑发之间,仅有的一根白发断裂。
下一刻,这一根发丝破十里长空,凝固漫天风光,来到方云汉身前。
风不摇,草不动,雪不落,云不舒,日光冻结,时空止步。
两大顶峰交战之后,于这片天地之间残留下来的躁动,一扫而空,唯余寂静冰凉。
起手第一剑。
灭天绝地剑二十三!
第374章 点苍穹,遍人间(6000)
在天哭殿下的满湖白骨暴露出来之前,独孤剑圣,一直被认为是人间七大顶峰之中,对武学剑法的修行,最为疯魔的一个。
出生于无双城这样的大门派,与独孤剑圣同辈的子弟,往往都是少年成名,等到年满弱冠之时,就一定能够名震一方,至少该担得起后起之秀的名头。
然而,独孤剑圣到三十岁之前,都没有踏出无双城一步。
这不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比如说自身患有某种重病,或者是长辈的训诫之类的,而单纯是因为他练剑练得太专心,没有要出门的想法。
百年之前的无双城,仅有一套传家的无双剑法,可以称得上是别具一格。
但是,在神州布武之后,无双城中,也收集到了许许多多千百年来失传的绝学,其中不下于无双剑法的残章,就有两百二十一门。
而在随后的七十年里面,江湖动荡,血腥厮杀,又以无数古代的神功绝学为养分,滋生了许许多多的新武学。
这二百余门古剑法,另添了八十余门新剑法,也不逊古人的风采。
若是一般的习武之人,受限于自身的资质,就算是有这么多的绝学放在面前,也往往只能选取一两种精练,能练到十几种,就算是侥天之幸。
譬如剑宗那些长老团、第二刀皇、独孤一方等等,他们的武功就是已经练到了自己天资的极限,如果没有再碰到大的奇遇的话,就只有靠水磨功夫,用几十年的辛苦,来换取或有或无的一丝进步。
但像是独孤剑圣这样的人,本身就是资质太高,远超过了百年之前的整座江湖所拥有的武学资源,能够出生在这样的时代,便可以说是莫大的幸事了。
三岁识剑,五岁握剑,三百多门古今以来皆可称为一流的剑法,在他十九岁的那年,就被凝结为一招,取名为剑一。
那个时候,他的眼界已经提升到了完完全全的宗师水准,不但是剑道上的大宗师,更是武道上的超绝宗师。
于是,就在所有门人长辈期许着,以为他终于要仗剑出城,一鸣惊人的时候,他又开始涉及剑道以外的武学。
拳掌爪指,刀枪棍戟,斧钺钩叉,流星暗器,内功横练,等等等等,在他眼中,全可以化作剑道的一部分。
这一练,便练到二十六岁。
他学尽了无双城中收集到的所有武功,甚至连一些门人弟子在外游历的时候,仅是见过只鳞片爪的武学,在他那里,都可以推演出完整的篇章。
剑一,衍生到了剑十八。
那个时候,有无双城全体的见识,都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武功,能够超出独孤剑圣的剑法范畴,他们甚至觉得,就算是把自己的骨血榨干,把魂魄燃烧起来,穷尽所有,也无法照亮、看懂这个庞大的剑法领域的一角。
他们已经想不出独孤剑圣不出城的理由了。
但这人还是没出城。
他开始读史书。
不是记载了各种武林秘闻的那种江湖秘史,而是从周朝以来的种种国势正史、人物传记。
浩如烟海的这类书籍,被他读完,花了四年有余。
直到独孤剑圣三十岁,他首次悟出剑二十三,带剑出城。
那一年,无道狂天终于下定决心,翻开了天哭经;
同一年,武无敌得到了释迦牟尼头骨,参悟到了舍利中的智慧光明;
也在那年,慕应雄出塞,单剑灭国,额头镶嵌一轮明镜的僧人走到了泰山脚下……
无名从九空无界归来,雄霸初创了天下会,奸险狡诈的绝之介改名绝无神,皇影斩断了东瀛天照大神的配刀……
再看当下。
这一根白发飞去的时候,便承载了独孤剑圣前三十年的人生。
练剑练武练气功,读诗读文读史册的生涯。
不曾杀过任何一人的前三十载,不曾杀过任何对手的灭绝魔剑。
——灭天绝地剑二十三!
一切都仿佛在此凝固,唯有一根白发,穿过那些静止的雪花,刺向方云汉。
不,这一剑本来并不仅仅是刺向方云汉,而是将武无敌也笼罩在剑势之下。
然而,在第三只眼张开的状态中,武无敌周身随时都有一层密藏空间的覆盖,只需要念头一动,这层护体密藏,就会与此处已经凝固起来的自然空间,产生泾渭分明的隔阂。
神不知鬼不觉的,即可跳脱出白发剑势笼罩的范围。
“同样的一招剑二十三,却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吗?”
方云汉心中转过这样的念头。
漫画原著之中的灭天绝地剑二十三,在独孤剑圣元神出窍施展出来的时候,所凝固的空间,不过是天下会山巅的一小块地方。
他的肉身位于登山的台阶上,那里的空间,甚至都不曾受到影响,连普通铁匠家的女儿都能在那里活动自如。
至于三百年前的中原剑圣皇甫剑,所领悟出来的灭天绝地一式,就更是弱小,只不过是以剑气塑造一个不到百丈的结界,来禁锢对手的行动,只要事先把兵器抛出这个结界范围,然后吸扯回来,就能从外而内的破招。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有幸生在这个时代的独孤剑圣,仅凭着一根头发,就已经超越了他之前的历代中原剑圣,凝固十里长空,漫天雪滞,万众噤声。
“但在如今的我面前,纵然是这样的一剑,也确实只能用来打招呼罢了。”
方云汉心思一动,身边凝固的空间,立刻像是有云烟膨胀开来,纯白色的十阳圣火,将封冻的空间灼烤扭曲。
他的身影,在这扭曲空间的映射之下,落入远处群众眼中的时候,仿佛刹那间化作一个瘦削疯涨的怪诞巨人影像。
同样在空间透镜的作用下,显得异常宽长嶙峋的手掌,轻轻一弹,膨胀的空间里就射出一缕火光,与白发碰撞。
那一根发丝烟消云散。
膨胀的空间则释放出漫天热风,在方云汉的身影恢复正常的同时,将无穷白雪,尽吹成了温热的雨滴。
雨落雪融,焦土之上,泛起浓雾,忽然,大片的焦土卷动着磅礴的雾气和雨水,离地而起,旋转成转。
这样的中空圆轮,凭空滚动,接连被塑造出六个,每一个都有十丈左右,形成奇特的布局,飞空卷地,对着方云汉笼罩过去。
如果透过这些圆轮中间的空洞,想要看到对面的风景,所见到的,只会是一片模糊、神秘的场域,有的无比神圣,有的贪婪自食,有的杀戮不休,有的愚昧污秽……
每一个圆轮,都代表一种人生,一种极致的苦难。
即使是看起来最神圣安乐的一道圆轮,也不过是将最后终结、离散的痛苦,衬托得更加惨绝人寰。
而这六道圆轮,包括其中的每一点模糊影像变化,实际上都是由千千万万精粹的剑气,换转排列,穿梭不定的构建出来。
恢复少年面貌的独孤剑圣,还处在他之前所在的位置,横剑在腰后,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但毫无预兆的第二剑,就在这种似我非我、不动而动的状态下,凛然发出。
独孤剑圣所掌握的第二种“剑二十三”,其名,六灭无我。
这一招剑法之中,蕴含着六道轮回,生老病死之中最为深刻的苦难,一经施展出来,除了针对人的肉身、神魂进行灭绝性的攻击之外,更是会对人的“自我”概念,进行本质上的打击。
以六道苦海,沉沦万千,分割七情六欲,消磨智慧灵光,反复蹂躏思维,直到最后将“自我”的存在,永远的抹除。
那时,即使有足够强大的人,通过九空无界穿梭时光,回溯历史,也无法找到被这一招杀死的人。
眼看着六道圆轮封闭六合,要把方云汉吞没于正中,忽然,圆轮旋转推进的速度大为减缓,一个具有庞大质感的声音,从内部轰击出来,震动着六大剑轮之中,每一点微小的剑气。
“总相隔这么远挥剑用刀,有什么意思?”
“不妨到我近前来!!”
伴随着这个声音,处于方云汉正面的一道剑轮,发生剧烈的变形。
仿佛是一团印泥,被巨大的手掌,从内部按压出来,形成一个正在弯曲抓握的掌印。
这个掌印修然狭长,五指如刀。
五个手指的尖端,各自爆发出强烈的紫色电光。
紫雷元气,由雷电勾动大地元磁之力,向着远方遥感共鸣,施加一个无色无质、急剧运转的元磁力场。
独孤剑圣所处的这片陆地,方圆百丈以内,都被这股力量给从大地之上撬动,翘曲起来,仿佛要化作飞天岛屿,破空而去。
不过,等四周的地面全部翘曲到一定高度之后,独孤剑圣脚下还是纹丝不动。
这直径在三百米以上的一片草地,就好像变成了一片硕大的荷叶,独孤剑圣所在的地方,犹如正是根茎所在,任由狂风暴雨,摇摆荷叶,动而不折。
他这里,剑气自发与元磁力量相互抗衡,一时间僵持难下,而在独孤剑圣后方,却在此时,传来数不胜数、声势浩大的金铁交鸣之声。
这里来观战的数十万人,既然是江湖客,自然而然的大多数都会选择携带自己的兵器,而此时,他们的兵器之中,但凡含有金铁的成分,便全部被那股元磁力场所吸引,操控,脱鞘而去。
实实在在,数以万计的刀、剑、铁锤、长枪、暗器,犹如从人海之中,飞起的一团团银白泛黑的云朵,杂烟瘴气,遮天蔽日,金铁之声,群山可闻。
然后,这所有的兵器、暗器,就全都向着“百丈荷叶”冲刷下去。
如果这一下打的实了,别说是区区百丈之地,就算是万丈之地,恐怕也要被打的像筛子一样,满目疮痍,不忍卒睹。
武无敌早已退到一侧观战,他是在场众人之中,唯一能够跟得上这两个人交手节奏的人,也看得最为清晰。
这个时候,他便看到,在方云汉那边。
本来位于不同方位的其他五道剑轮,也被最早扭曲呈手掌形状的那个剑轮,吸引过去。
五个圆轮凝缩不少,刚好点缀在五指之上。
原本被剑轮包围的方云汉身影,这下就突显出来,他左手平举,双眼中已盛满了电浆般的光彩,眼尾有两道紫电,伴着黑发疾舞,闪烁不休,就站在这个巨大的掌印后方。
构成六道剑轮的精粹剑气,都被源源不断渗入其中的紫雷元气同化。
什么六道轮回的极致苦难、神秘气息,在无穷无尽的雷霆意志扫荡之下,全化作一片刚正之气,在方云汉的驱使之下,源源不断的加持到远方的大地元磁力场之内。
经过刚才与武无敌的那一战,方云汉现在,对先天乾坤功之中,演变出来的“五岳真灵”这一招,与紫雷刀法的结合,是越来越得心应手。
此刻他右手拿刀,心神意志弥补成完全体,左掌出击,实可谓是全力而发。
紫雷元气与大地元磁的转化,真正堪称是翻天覆地的力量。
不但是这“六灭无我”之招抵挡不了。
就算是,让刚进入这个世界时的方云汉,自己来抵挡,或许也只能被当场撕裂肉身,靠着圣火之力轰开一条生路,寻机重生。
“果然,说到底不过是天降六道惊雷所达成的启示,六灭,终究是人间之剑,对我们来说,还算不得是决胜的力量。”
武无敌心中思量不绝,天眼的视线之下,每一个细节都被放缓。
这本该是快到极点的交锋。
独孤剑圣那边,那如云团飞升又冲刷下来,轻易突破数倍音障的兵器洪流,在他眼中,慢得如同翩翩起舞,悠闲降落的蝶群。
他甚至可以好整以暇的,分辨独孤剑圣此刻的眼神、五官表情,是否有所变化。
“方云汉现在显然比跟我打之前更强了,那,独孤剑,这些年里面,你到底又在剑道之上,有了怎样的新成就呢?”
突然,在武无敌这将一切都放缓的天眼视角之中,独孤剑圣以一种完全自然迅捷的速度,转头往他这边瞥了一眼。
“你想知道?”
剑圣的意念传音,其实是无差别的,向着四周扫射过去,但是能跟上这种意念速度的,自然还是只有两个人。
其他人等,哪怕是聂风与步惊云,捕捉到的声音,都只是一段快到模糊、意味不明的音节。
“正好,这一招,我本来就是想让你们都看一看的,虽然已经死了两个,但多了你一个方云汉,便远比他们两个加起来更有资格!!!”
恢复到少年的独孤剑圣,不像是老年状态下的他,那样专一到近乎木讷的程度。
如果说老年状态下的他,是一个专心修研的人,以至于连肉体的衰朽,都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没有发现。
那么少年状态的他,就是专门用来向足够资格的人展示自己的成就,神采意态,都要外向张扬得太多。
轰隆隆隆…………
无数锐利的阴影,落在独孤剑圣的眉眼之间,比声音快上数倍的那些兵器洪流,已经来到他头顶不足半尺的地方。
下一眼,无双剑出鞘!
驾驭数十万人兵器形成的洪流,在剑光之下,四分五裂。
无比璀璨明亮的剑痕,像是一道劈在水晶之上的裂纹,撞在了元磁力场的边界。
本来无形无相的元磁力场,被这道极限灿烂的剑劲,逼出了接近于实体的形象。
是一个扣在百丈荷叶之上的半球体。
无数纤细修长的磁力波纹,从球体之上延伸出去,连接着天地,连接着那数十万人的兵器碎片,其中最粗大的一束,自然是连接到方云汉那边。
这个半球体,与内部剑光的对抗,只在一刹那间。
刹那之后,剑碎元磁。
独孤剑圣彻底拔出剑来。
无双剑一挥之际,一团又一团的光明,从他的剑上分裂出来,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冲上天际,带着不知常有几许的焰尾,顺着天穹的弧度飞散。
置身事外的武无敌,天眼忽然一眨,拳掌齐出,密藏空间旋转再开,向前轰去。
未卜先知一般,挡下了在他身体前方骤然间,闪现,跳跃,轰击过来的极光剑气。
………………
一刻钟之后。
海岸边上,刚刚渡海而回的第一邪皇,身边跟了一个比他还要不修边幅,面容粗犷,下颔满是胡茬,脚上只穿了一双藤编拖鞋的汉子。
他们两个正在说些什么。
猛然间,第一邪皇浑身汗毛倒竖,扭头看去,只见天穹之上,一颗斗大的流星,好像比太阳还要明亮,飞击而下。
‘就这么点大小的流星,怎么可能给我这么危险的感觉。’
第一邪皇正要拔刀。
他身边那个汉子忽然哈哈一笑。
“是来找我的。”
这东瀛最强的刀客,手中翻现一把完全被破布条捆绑、包裹起来的长刀。
布刀划空留影,斩向剑气流星。
………………
三刻钟之后。
东瀛,无神绝宫。
位于不死火山上空的那座大殿里面,绝无神正凝望着面前的那块硕大寒冰。
乍然,西天云层一颗剑气流星,坠落下来。
不死火山,这些年被绝无神搜罗、压服的众多东瀛高手,纷纷有所感应,其中修为最高的几人,几乎不分先后的一跃而起,迎击而去。
流星飞过,那些人心神重创,七窍流血,未能改变半点轨迹。
火山铜殿洞开。
众多东瀛语言念诵祈祷的声音,在虚空之中,无来由的响起。
他们所祷告的,或许原本是东瀛大地上,众多大大小小的神明,但此刻,所有祝祷的声音,都是因为一个拳头而诞生。
一个如恶神鬼王般接受恶愿,从铜殿里面打出来的拳头。
拳头与剑气流星刚好正面一撞。
火山铜殿周围捆绑的所有链条,在“哐当哐当当当……”的声音中,全部断去。
偌大的铜铁殿堂,失去了维持平衡,拉扯悬空的锁链,却在剧烈的晃了两下之后,仍浮空不落。
………………
大半个时辰之后。
无名隐居的地方。
这里一片荒野,几间竹屋,四周波诡云谲,变化无常,天上时不时的垂落下一些古怪的影子,地面也偶尔会隆起一些恍如奇异兽类的锐利岩石。
无名在屋里看信,道:“此人的武道意志,正气煌煌,虽有狂意,却掩不过那份持正的本性。”
“剑晨,你可以直接跟他讲,我有要事缠身,不便赴约,请他海涵,他不会多为难你的。”
剑晨正要回话。
无名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看向窗外,起身推门而出。
凤舞与剑晨紧随其后。
只见高空中,不知何时,多出一颗明亮无比的星辰。
在这整座荒野之上,那些让凤舞和剑晨必须小心翼翼、绕路避开的神秘凶险。
在那颗璀璨的流星,射落下来的时候,被轰出一个硕大的缺口。
在此范围内的所有阴影、怪石、瘴气,全被击破。
无名拔起一根芦竹,凭空虚点,挡住那颗流星之后,脚下轻灵飘渺的踩着不同方位,滑退一段距离。
芦竹一挑,那颗斗大的剑气流星,便落入他左掌之中。
剑晨惊问道:“师父,这是?”
“没事,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老朋友,给我看看他的新作品。”
无名端详着手中托住的那颗流星,道,“嗯,或许也是道别,他大概要走了。”
………………
飞向天穹四方的若星剑气。
确实只是为了打个招呼,让他们见一见自己的新作品罢了。
在无名接到这颗流星的大半个时辰之前。
在独孤剑上刚拔出那一剑的时候。
这一招真正的攻击性,便完全向着方云汉宣泄过去。
一剑在前,身入光中。
群山之外的这片天地,昏昏暗暗,如同深陷于惆怅。
唯独这一道剑虹,没有任何人,能把任何一种情绪,强加于其上。
并非灭天绝地的魔剑,并非有情天地的自制,也不是经历六道苦难后的无我。
这一剑,无善无恶,不喜不厌,无生老死,不垢不尘,莫盈莫虚!
三界六道执火明,呼风唤雨天地新,世间无限丹青手,一剑真心画不成。
第375章 披靡江山,先天地生(5000)
即使是方云汉面对这样的一剑,也只来得及做了一个应变,那就是把刀一横。
叮!
恍若白虹贴地而来的一道剑光,戳中了他的刀身。
刀剑接触的一刻,方云汉身子一震,轰然后退。
独孤剑圣的这一剑,挥过来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太多天崩地裂的威势,但太直了,直道无曲。
至道无屈!
这个世界上,在天穹之下,大地之上,八万里广阔,两千里高下的广大空间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个体,单独拿出来放在这里的时候,能够面对这一剑,而不动摇。
方云汉的身体被这一剑冲击之后,似乎也成了一道杂色的光华,向着天山内部迸射过去,须臾之间,就越过了天山界碑。
那些来到界碑后方,观战的门人弟子们,只觉得眼前光芒一闪,不知道多少人当场瞳孔骤缩,心中惊骇万分。
两名顶峰强者的动势,是何等可怕,如果他们被这一下撞上的话,只怕当场就会死无全尸,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他们的脑海之中念头纷呈,使出了自己毕生之中最迅猛的意念,想要驱使自己的功力,运动自己的躯体,做出躲闪的动作。
但是这个念头,还没有真的来得及传递到他们的身体上,那光芒又在他们眼中消失。
天山界碑后方的许多人,只觉得脚下隐约的一下震荡,持续的有些颤动。
他们愣了愣,举目四望,已看不到方云汉和独孤剑圣的身影。
只有几个心思最为敏锐的人,向下方奔行几步,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喊道:“是打进这座山里去了。”
对了!
我们不在平地上。
这里的人们,这个时候才醒悟过来,他们其实全部都是分布在山坡上,眺望界碑前方的那片原野的。
刚才刀剑相抵,独孤剑圣推动着方云汉的身体,轰击过来的那一下,是一道笔直的轨迹。
所以根本没有沿着山路向上去,危及到这些分布于山坡之上的观战群众,而是直接从山脚的部位,打入山体之中。
山脚下,被打出了一道黑咕隆咚的隧道。
而就在那几个反应最快的人,喊出那句话的时候。
“……山里去了……”这几个字的余音未绝。
这条漆黑的隧道尽头,突然又出现了亮光。
就在他们这做出反应,并说出一句话的时间里面,这整座雄伟的山峰,已经被那两个人的身影彻底的凿穿,留下了一道长度超过五百米的隧道。
原处于这条隧道之中的大量物质全被粉碎,无论是千百万年以来,被大山的重量压得多么结实的岩石结构,都被摧枯拉朽的毁灭,从这条隧道的另一端,喷发出来。
轰隆隆!!!!
就像是一道巨大的土石喷泉,又像是一条被大山囚困了多年的黄龙发起狂来,飞腾出去。
而方云汉和独孤剑圣的身影,当然比这条飞腾的“黄龙”更快。
借着一整座山的缓冲,方云汉居然还是缓不住这一剑的冲撞之势。
更有甚者,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面前这一剑的力量,还在不断的增加。
这简直违反天地自然的规则。
因为在独孤剑圣拔剑的那一刻,就非常清晰的,将自己的心神、功力、躯体力量,全部投入其中,按理来说,挥剑出去的第一个瞬间,才是他的巅峰时刻。
凭借着这种巅峰时刻的力量,一举击穿了一座山之后,接下来必然会产生力量的损耗,从巅峰的状态滑落下来。
万万没有不变弱、反而变强的道理。
要知道,独孤剑圣挥出了那极致的一剑之后,身上也没有出现半点吞噬天地之气的感觉。
完全没有从任何一个渠道得到补充,但这一招的上限却在不断的抬高,怎么想都让人想不明白。
更可怕的是,这种变强的速度,还在加快。
按照方云汉比较熟悉的时间单位来描述的话。
在无双剑和雷刀接触之后,从第一秒到第二秒,这个过程里面,独孤剑圣这一招的力量,是增加了相当于他之前巅峰时刻的百分之一。
但是在第八秒到第九秒的这个过程里面,相同的时间长度,这一招的力量,却足足增加了百分之十。
如果这种变化能够一直累积下去的话,再过几个呼吸,这一招的破坏力,就会攀升到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
几乎可以等同于是十个独孤剑圣同时出现,全力出手。
十个独孤剑圣!
这是什么样的概念?
意味着,以天下七大顶峰之中,方云汉已经见过的那几个人来算的话,孤身来面对那样的一剑,一个照面就会被打死。
连一个残魂念头,都别想要有机会能够留下来。
如果真的到了那种程度的话,就算是方云汉,也绝对难以博取到任何胜利的机会。
所以,必须在那之前就遏止!
“雷霆………………”
方云汉口中发出悠长的吐息,借着这一口吐息,将玄天统御龙虎雷音,以逼近自己肉身承受极限的强度,释放出来。
震荡的力量,粉碎了空气,粉碎了土石,连空间都被击打出了褶皱。
而这一切的异象,又随着波纹的传递,汇聚到雷刀之上,向着无双剑反击过去。
无双剑向前的速度,终于为之一缓。
但也只是一缓。
这把剑和持剑的人,还在向前。
这一道剧烈吐息的尾声,龙虎雷音,直接化为助长心神的长啸。
方云汉昂首振臂,满头黑发怒冲向天,心神律动全面的释放开来,将深层虚空中,天地之气汇聚如海洋,撬动、降临。
所有的元气,全部被转化成雷电和火焰,四周的山峰在这股浩瀚伟岸的元气冲刷、不断劈打闪现的紫色雷电之下,迸现出巨大的裂缝。
远远近近的,至少有六座山峰,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可能很快就会发生大范围的山体滑坡。
天上的暴雨还在加剧,无情的吹打在那些裂缝之中。
那个时候,将以千万吨计的无数土石,从山体之上剥离下来,倾泻到平地之上,填充到山谷里。
方云汉手中的雷刀,在这种极致的能源贯注之下,仿佛是彻底的,从物质的形态,脱离出来,化作一团不可定型的紫电火光,从他手中窜射出去,在四周疯狂的飞舞劈扫。
失去了雷刀的阻碍,无双剑加速向前,但又被方云汉合拢的双掌夹住。
剑身在暗金色的双掌之间,向前滑刺。
强大到可以击毁山岳,分开海啸,掀翻王朝的那一对手掌,好像没有办法真正的锁住这把只不过是寻常精铁、寒银混合打造的长剑。
剑是凡物。
但在这个时候的独孤剑圣手中,这就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圣剑。
直到来自天哭经之中,仓颉时代的古老文字符号,也在暗金色的皮肤之上浮现,方云汉的双手才终于真正接触到这剑的两面,压住了剑身。
可他的身体仍在后退。
这一剑的力量,犹有增长。
这个时候,已经强大到了等同于三名独孤剑圣的功力、心魂,叠加在上。
远处观望的武无敌,心中骤然生出一股跃跃欲试的感觉。
他刚才也接了一道若星剑气,能够从中感受到一种,即使是十全密藏,暂时也无法触及的独特道理。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一招的主体,居然能够强大到这种程度。
更令人惊讶、振奋的是,方云汉居然能够挡得住这种程度的剑。
“我!我……”
武无敌感觉已经有些克制不住自己,什么单打独斗的江湖规矩,顶峰决战之间不容破坏的格局、威严、风范,这个时候全都要被他抛到脑后了。
这样举世无双的剑招在前,又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止住自己去亲身体会的步伐?
他脚下的步伐一动,已经将要轰出自己的拳头。
虽然从这里到真正的战场中心,还隔着一两座山头的距离,但是,只要武无敌的这一拳打出去,他就可以立刻闯到独孤剑圣的剑招攻击范围内。
就在这时,天眼之中却反馈过来一种史无前例的感受,使得他心中昂然如山火的战斗意念,陡然一空。
忽成一种奇异的迷惘。
十方道拳法,大智慧掌力,天眼之玄通,合为十全密藏,可以阐述一切事物之始终。
自从这门绝学被武无敌开创出来之后,他所学过的、所见到的任何东西,即使当下还稍有不能理解的地方,也有信心在几年之内探知根底。
就算是之前跟方云汉交手的时候,方云汉展现出来的那些武道奇思,武无敌也当场就能察觉到一些端倪,过不了多久,就将获得重现的奥秘。
但是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了一种无从着手的困惑。
这感应,来自于方云汉。
雷刀所化的紫电雷火,在四周飞过一轮的疯狂舞动之后,几乎像是一分为二,劈打、融入到方云汉的一双手掌之中。
“这样的惊险,这样的刺激……”
方云汉的双眼之中,紫雷白火,交织成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亮光,身体被剑光冲击向后的过程中,牙齿磕碰,一字一字的吐出。
“足以激出我全新的一刀了。”
他叱道,“独孤剑,看刀!”
雷刀已经消失,他双掌都要夹住无双剑,不敢有分毫的放松。
刀从何来?
一直专注于自己剑上的独孤剑圣,听到这里的时候,目光忽然一垂,剑眉一扬。
他的视线落在方云汉双掌之间。
方云汉双掌并合,因为中间有剑身阻碍,不能彻底合拢,便有一道极其狭窄的缝隙。
这一道狭而厉的缝隙,就像是一道刀痕。
雷电元磁,圣火轰鸣,正从他双掌之上膨胀开来,向这一道缝隙挤压过去。
雄霸让正负元气相抵,提取无色气,而成三界归元。
方云汉这一刻的动作,却叫正负,元气错乱,无色气扭曲于其中。
但一切混乱之中,又有序,雷电元磁勾连,在他两掌之间形成一个小小的稳定场域,继而,圣火再度轰击。
借着灭世十阳的威力,将之前的混乱引爆,秩序也随之粉碎,众气归无,雷磁逆转。
于是,一道若有若无的气刀,便浮现在方云汉双掌之中。
这一刀成就的时候,无双剑便不能再向前。
这一刀成就的时候,莫名的氛围降临于天山群峰。
这一刀成就的时候,天眼所见,皆归于混茫。
今天来观望这一战的,所有远的、近的人,脑海中都莫名地浮现出了自己这一生的轨迹,更清晰而又懵懂的感受到了自己的人生在变化。
相对来说,他们太过弱小,不像武无敌一样,在此刻仍能保持一定的自主,所以他们反而都沾了一点光,被挟带着,拥有了一种人生之外的视角。
那是先天。
先天地而生。
已经不是紫雷刀法的紫雷第七击,先天地而生的一斩!
独孤剑圣的剑,终究彻底止步,在无声之中产生最激烈的碰撞。
方云汉已经稳住了身体,双掌向前推进,每推进一点,他就能听到无数执着的心念在呼喊。
“去也!去也!去也!!!!!”
那不是他的声音,而是剑的声音。
甚至也不是独孤剑圣的声音,而是这一式剑招的本意。
没有敌意,没有杀意。
那是要离尘的剑法,是超越的剑道。
要超出一切过往,越过任何藩篱,永远地向前去!
纵然是先天地而生的一斩,又能不能磨灭要越过天地的一剑?
这一拼,尚未有结果。
突然间,独孤剑圣手臂一扭,自断无双剑,抽身而去。
他这一下自断,刀剑碰撞的力量,轰然追击过去,使他血染白襟。
这一下也完全超出了方云汉的意料,他险些脱手,将这一刀挥尽,把独孤剑圣当场劈死,但他还是抑制住了这一刀。
气刀自散。
雷刀重新浮现。
方云汉的双手砰的炸碎。
“独孤剑。”
他怒发冲冠,几步之间追去,越过了伤痕累累的几座山,喝问道,“你做什么,为什么不继续?!”
独孤剑圣已然回到他之前留下剑鞘的地方,胸前尽是血迹,摇了摇头,道:“我这一剑,不能完胜,对我来说就已经是结局了,有了结果,何必再战。”
方云汉呼散怒气,长发披下。宽袖垂落,遮住断腕,雷刀在他身边巡游来去,深沉问道:“你就不想看一看,我们这两招的极尽,到底是谁更强吗?”
“这不重要。”
少年面貌的独孤剑圣笑道,“区区一刀一剑而已,这一剑岂能代表完整的我,这一刀,又怎么会是你这人生的极境?”
他将断剑刺入鞘中,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准备回头去看一看无双城的人,但终究没有真正回头,只是似有若无的感叹了一声。
“所以,这一战已经结束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
“无双城是你的了。”
说罢,独孤剑圣拔起剑鞘,转身离去。
他为了不让刀剑之招拼到尽头,提前断剑,身受重创,伤的比方云汉重的多,但此刻转身离开,却是全未设防。
方云汉皱眉想了想,问道:“你那一剑,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练剑而已,一定要有道理吗?反正我是没想过。”
独孤剑圣脚步不停,背对着这边摇了摇手,走的远了。
剑法对别人来说,是需要学习、研究的东西,又或者是终身的爱好、权利的工具。
但对独孤剑圣来说,剑就是我。
练剑就是过我的人生。
人的一生,岂会时时思考?
又何必时时多想。
片刻之间,他已经走过了人群。
像是随意的挥了下手,想要追去的明孤独,便停步留在原地。
所有人好像都已经依稀听到了这场战斗的胜负,却没有办法生起任何多余的情绪,只能专注地看着独孤剑圣,从人海之间走去。
最后还是独孤一方按耐不住,追了上去。
独孤剑圣闲庭信步,但移动的速度极快,独孤一方也奋进全力,越追越快,没过多久,他们已经远离人群,去到荒野上。
独孤一方渐渐也追不上独孤剑圣的步伐,他便大喊道:“大哥,你要去哪里?”
“无双城已落定,人间便无牵挂。且山河百景,世态人情,于我剑道,已无助益。”
“我要去看看月亮,再去看看太阳,待我有一日,揽日月之风景为剑,便再回人间。”
说话间,独孤剑圣已经脱离地面,步踏虚空,往往一步,便去数里之遥,升数里之高。
很快,他的身影就比远处的山峰还要高了。
“世上哪里不能看月亮……”
独孤一方还没有放弃,他也实在是不能放弃,当今这个局面,方云汉的想法已经很明显了。
西楚龙庭,将要让这天下统一。
这个时候,如果无双城失去了他们最大的倚仗,难道真的就要臣服吗?就算是要臣服,失去独孤剑圣之后,他们也会更加难堪,地位也更低吧。
独孤一方满心焦急,还想再喊,“你要去看月亮,不可能回无双城的话,好歹也让我们知道你的下落……”
他话说到一半,却忽然醒悟。
独孤剑圣此时已远去云霄之上,修长的身影变成一个渺渺的黑点,最后连这个黑点也消失了。
独孤一方心中全是错愕之情,仰望高空,过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呢喃难语。
“你要亲临皓月之上?”
云海万顷,云上不知真形貌,离地两千里,便入天外太虚。
天下七峰之一,独孤剑圣。
天山一战,从夕阳西下,走到月升之时。
离去。
第376章 赠剑(4700)
泰山脚下有个清静的村庄。
因为村庄东边住了一个老和尚,庄子里每家每户的人,似乎都很重视这个老和尚的意见,常听他念些佛经。
虽然不会全跟着参禅礼佛,却也遇人先让一分,很少发生纠纷,庄子里的气氛一向是平和恬淡。
偶尔有行脚商人在这里路过的时候,借宿一晚,第二天启程的时候,总会觉得说不出的身心舒坦。
有些商人倒卖货物的路线是固定的,记住了这个村庄之后,就常会到这里来借宿,也会给村上的人带一些便宜的货物,或者干脆弄一些不太值钱的果脯,免费的分给村中的稚童。
外来者在这里居住的时候,也几乎像是回到了自己的故乡一样惬意。
不过最近,住在这里的客人,常会被一个神态粗狂的中年男子,纠缠着询问外面的消息。
巧的是,最近江湖上也确实发生了太多的大事,这些商人也乐意跟别人讲一讲,往往一讲,便是大半个时辰。
今日,这个中年男人跟客商道别之后,顺手买了两件皮子,便往自己家里走去,半路上又遇到了另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人。
不过,不同于他身上的粗布麻衫,那个站在路边树荫下的男人,虽然明显已经年过四十,但穿衣打扮还是非常讲究。
紫色的绸布长袍,发髻上插着一根红玉簪,有一种近似于王侯贵族的气质,尤其是下巴三缕长须黑亮柔顺,显然是用心保养过的。
衣服粗糙的聂人王一见了这人,便把手里两张皮子往肩上一甩,哼道:“怎么,又到我这里来听消息?你自己去问问那些借住的客人,他们又不会要你的钱。”
断帅从树荫下走出来,道:“唉,聂兄,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些人说话总是没个主旨的,你问他一句,他能扯闲篇,歪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净讲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我哪有这个耐心?”
“嚯,我就很有耐心了是吧?”聂人王甩着手里的皮子,说道,“总有人说,练刀的暴躁,是江湖豪客,练剑的,却往往是有君子之风。古往今来,有这么急躁的君子吗?”
断帅不以为忤,捻须笑道:“偏劳聂兄了。”
他不动声色的转口说道,“其实咱们隐居在这里十几年,早就不问世事,如果不是为了两个孩子的话,江湖上的风风雨雨,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要是他们两个省心一点,我们两个老的,也不必去跟那些行脚商人浪费口舌了。”
聂人王心有同感,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这回还是没打听到,风儿和断浪有没有闹出什么名头来,但是江湖上却是真翻天覆地了。”
“从我听到的消息来看,要不了多久,咱们这个村子,也必定要被影响到的。”
“哦?”断帅好奇道,“能有什么事情,居然叫你做出这样的判断?”
聂人王将刚才听到的消息,在脑海中提炼了一下,以最简练的话语说道:“有人灭天哭殿、吞天下会,立西楚龙庭,约战天下所有顶峰高手。”
“半个月前,天山一战,一字并肩王自承不如,独孤剑圣远走。东瀛皇影赶到,尽施全力,未能撼动龙庭之主分毫。”
“这半个月以来,中原皇朝、无双城等,已经接受了西楚龙庭的赐封,名义上,都已经成了这龙庭的一部分了。”
断帅听到这里,心中已经被一种不可思议的情绪给填满了,面目僵硬,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应。
他虽说已经退出江湖,但毕竟也曾经是在江湖上有一番名望的,自然更能够理解,那些顶峰强者,在武道这方面的成就,到底有多么令人敬畏。
今天他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不过是抱着不太大的希望,来打听一下,自家孩子出去之后,是不是已经闯下一些名声。
又怎么能够想得到,居然会听到这样颠覆性的消息?
他张了张嘴,莫名觉得有些干渴,问道:“你说的这个龙庭之主,竟有这样的实力?!”
断帅往村东头看了看,猛地拍了一下自己额头,道:“肯定不会是大师,大师虽然神通广大,却也未必有这个实力。”
“那我想想……难道是当年单剑灭国的慕应雄,重出江湖……”
“莫非是那自称白素贞,昆仑雪山脚下的……”
“那,是不是当初带走凌云窟龙脉,在楼兰古城,钓起龙龟龟壳的道罪任飘踪……”
“从凌云窟中,轩辕黄帝的骸骨所握古剑,悟出羲和之始,追阳九重的龙章才子朝阳君,转了性子,要创建霸业了?”
“总不会是百年前就已经不知所踪的大须弥吧?”
断帅做出了诸多假设,却全都被聂人王摇头否决。
他所说的这些人,是江湖中公认的,有可能最接近七大顶峰,甚至不亚于顶峰层次的高手。
只不过他们的战绩,不如曾经的七大顶峰那样清晰、显著,影响力也不如七大顶峰一般如日中天。
除了这些人,断帅是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人有可能挑战人间顶峰的地位,总不可能是突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孙猴子吧?
“你别想了,那人自称方云汉,听说是个年轻人,几个月前才在江湖上初次露面,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但发展到现在的这个局面,也没有人有余力去关心他的来历了。现在神州大地上原本的四大巨头级的势力,就只剩下剑宗还勉强撑持着……”
聂人王自己复述到这里的时候,语气顿了一顿。
他早在刚才听那些商人聊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叹尽了惊奇,等到极致惊讶的情绪稍微褪去一些之后,竟久违的泛起了一种强烈的期待。
那是一种,习武之人对于更强者的战斗的向往。
听了十几年的佛经,额上镶嵌明镜的大师,能化尽他体内的祖传疯血,却化不尽他的本性。
就像是最近江湖上,无数人曾经发出过的感慨一样,他以无比庄重热切的口吻说道。
“日月所照,风雨所至,天下一统,归于龙庭!”
“现在就看天剑无名,能不能挡下那位龙庭之主的步伐了。”
………………
天剑无名。
这四个字,天剑是一种对境界的称呼,是当今世上万千剑客对于无名的剑术境界的一种尊重,一种共识。
所谓形而上剑,旷古无人,万剑景仰,奉若天神,是为天剑。
然后因为在当今武林中,能够达到这种境界的,又为大众所知的,也仅有无名一个人,所以“天剑”,渐渐的也就演变成为了无名独有的外号。
但是仔细想想的话,可能又会有一些江湖闲人觉得奇怪。
如果天剑是外号的话,那么,无名应该就是本名了,但是这世上,哪里有父母,会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叫做“无名”呢?
其实,在无名刚出生的时候,他也有一个由亲生父母给予的名字,唤作“韦英雄”,就像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的名字一样,寄托着他的长辈对孩子的期许。
可惜,因为家庭变故,他父亲不久之后,就将他卖给了中原皇朝的一位慕姓将军,成为了将军的义子,他又有了第二个名字,慕英名。
然而,有了新名字之后的他,在将军府的生活,也并非是一帆风顺的,曾有相士认为,他拥有天煞孤星的命格,会克死身边亲近的人。
那将军不舍他的武学资质,又不敢将他留在身边,并将他送到远方学艺。
结果后来,短短时日之内,他学尽了八名师父的武功。
那八名师父也因各种原因,相继丧命,虽然那些人的死因,跟无名本身并没有什么关系,甚至可能因为无名的存在,而让那些本该早死的人,都多活了一段时间,但是对于知道那“相士批命”的人来说,还是会把责任归咎于无名身上。
后来将军夫人大寿,怀念义子,让人带他回去参加寿宴,结果就在那一场寿宴之上,有仇家行刺,将军夫人身受重伤。
彼时,很多人又隐约的把这场事端归咎于无名。
好在那时江湖上遍地都有《圣心诀》的秘籍,纵然功法残缺,但练出来的内力,却是有若极海玄冰,在延年益寿、青春常驻这方面的效果极强,尤其善于助人体保固生机。
将军的亲生儿子——慕应雄,就和无名合力,以圣心诀内力,使将军夫人冰封,保住一线生机。
而后为寻求救治之法,这兄弟二人同赴泰山顶上的无界之门,进入九空无界,希望能从历史的影像之中,有所收获。
慕应雄在十三日之后,便走出无界之门,他武功大进,满以为,就算是没有特殊的救治方法,凭此时功力之深,也能够直接让他的母亲起死回生。
却没有料到,就在这十几天里面,慕将军的阴谋已然败露,他居然与塞外一国勾结,试图领大军入关,颠覆中原朝政,于是就被朝廷派人缉拿。
争斗之中,慕夫人遭受误伤,气息全无,已与死尸无异。
慕应雄介入此事之后,出塞杀光了与慕将军勾结的那些蛮夷将领,朝廷不再追究此事,将军府星流云散,慕氏父子,带走冰棺,不知所踪。
又过了一年,慕英名才从无界之门走出。
那是七十年混乱的极尽,中原皇朝对京都周边十九县之地以外的地方,其统治力度,实则早就已经名存实亡,神州大地上不知道有多少个帮派势力起起伏伏,而那个时候的帮派也沾染了混乱年代的特色,大多都以凶残暴虐为特点。
他仗剑走过神州大地,许许多多的无辜之人,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察觉那些一直欺压着他们,让他们生活艰难的势力,已然烟消云散。
残留下来的都是尚存部分良知的人物,而这一部分人似乎也幡然悔悟,在维持规矩的同时做出不少的修改,庇护一方,对其他无辜百姓变得更加亲和。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带着英雄剑走山过水的剑客,已经被冠以“无名”之称。
在那个年代,没几个人知道慕英名是谁,但却知道,“无名”,是武林中的神话。
“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出过手的武林神话,现在的你,剑道上的修为又到了哪一步呢?”
慕应雄踏在竹筏之上,顺着大江漂流而下的时候,心里就转动着这样的念头。
他知道了最近神州大地上的变化之后,从海外风尘仆仆赶来,数千里地,两三日夜,入了这道大江之后,脚下的竹筏运行如箭,昼夜不休。
竹筏上的这个人,身上仍旧未染半点水气,他只穿着一身单薄而宽大的长袍,前襟微松,一头长发之间夹杂几缕霜白,负手观望着两岸的风景。
随着竹筏的前进,这大江两岸,也显得越来越热闹了。
慕应雄在想着那位阔别数十年的义弟,竹筏的方向,却向天山。
他不是要去见无名,而是去见无名的对手。
忽然,前方有一艘小船逆流而上,船头上站着一个年约三十,打扮如同农妇,却英姿勃发的女人。
她背后背着一把长弓,手上则捧着一柄连鞘长剑。
慕应雄见过这个女人一面,虽然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这女子还是一个小姑娘,与今时今日的面貌判若两人。
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人的身份。
“凤舞。”
“慕先生。”
凤舞脚下步伐一动,内力运转,逆流而来的那艘小船,顿时在江心划了一个硕大的弧度,把航行的方向逆转过来,与慕应雄的竹筏并排。
“慕先生,主人让我来送你一柄剑。”
凤舞手上的连鞘长剑自行飞起,落在慕应雄手中。
剑鞘一碰到他的手掌,慕应雄似乎就感受到了什么,动作微不可查的停顿了一下,随即将那柄剑一寸一寸的拔了出来。
这把剑,剑柄是木质的,但剑身的材质却难以论定。
那从剑鞘之中被拔出来的,根本不像是实体,而像是倒映在平静水面上的一段影子,又像是早起之时,初睁眼望见窗外天光,在双眸之中投下的一抹错觉。
但这不实的剑,却好像又很稳定,看着并不使人双眼觉得难受,反而会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
凤舞道:“主人说,这把剑,是他这些年,采二月初春之气所铸。当年慕夫人虽被救回,又过去了这么多年,毕竟年老,一些隐疾,不可不防,就让此剑随身,也算是今年的寿礼。”
慕应雄反反复复的望着这把剑,沉吟不语。
“我明白了。”
良久之后,他长叹一声,随后将剑抛出,长剑连鞘飞去,越过滔滔江水,很快就消失于两岸树丛之间。
凤舞惊道:“这……”
“母亲的事,自有我在。”
慕应雄面无表情,说道,“江边九里之外有一城,城中地气有缺,明年或有暴雨洪灾,这把剑能令四季长春,调令天时,便送给他们吧。”
他刚才看那把剑的时候没有笑,说完这段话之后,却微笑了一下。
“这种决定,其实也该是你的主人才会做的。”
凤舞还没有接话,只感旁边的竹筏之上,卷起一道狂风,慕应雄的身影越上长空,逆江流而去。
“无名的战斗,已不需要慕应雄的存在了啊。”
“但回去告诉他,明年雪落时,我儿及冠。那孩子,会带我的剑法,来看他的剑法。”
凤舞看着那人远去的身影,暗暗松了口气。
她本来还担心,只是送这样一把剑,不能达成主人的想法,阻止慕应雄去见方云汉。
现在看来,他们兄弟之间,还是有一些她所不懂的默契。
就在这时,凤舞耳边水声滔滔,又化作一道言语。
“刚才那是慕应雄要说的话,现在,是他兄长要说的话。”
“你去帮我问问他,你二人皆无家室,却守礼多年,是要兄长和母亲等到什么时候?”
凤舞始料未及,呼吸之间,面上竟附上一层薄红,眉间微恼。
上游江水尽头,传来一声大笑,须臾去到更远,余声久久未绝。
又过半日,剑晨引路,西楚龙庭有人过江。
第377章 天人合德五剑真诀(6400)
“原来在这里。”
方云汉踏上那片荒野的时候,仿佛被千万年雨雪风化之后的一块砂石,在他脚下破碎,发出干脆的响声。
这一回,他身后跟着的人不多。
虽然限于时间上的原因,西楚龙庭所追求的,只是名义上的一统,但光是这种名义,要想让各方处理妥当了,也需要牵扯到很多的事端。
他新收服的那些手下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无论是想不想来,都无法脱身。
至于那数十万名之前曾经在天山外围观战的人,似乎是在看到了之前的战斗之后,已经心满意足,乃至于满到溢出,没有更多的精力来承载下一次战斗的场景了。
这并不是一种感性的形容,而完全是客观事实。
方云汉、武无敌、独孤剑圣等人的战斗场景,哪怕只是一小部分被这些人的视野所捕捉到,也会使他们的精神承受极大的负担,就像是用脑过度,以至于接下来有一段时间里面会变得浑浑噩噩一样。
如果还是自不量力想要追上来观战的话,无异于是自寻死路,有很大的可能会把自己弄得痴傻疯癫。
所以接下来将会发生的这场战斗,虽受举世瞩目期望,却很少有人能够获得一份旁观的资格。
这很少的一部分人,指的就是包括武无敌、第一邪皇、步惊云、聂风等十余人。
由剑晨引路,将他们带入这片荒野之后,便在一个临近于分界线的地方,暂且停下了脚步。
他们后方是一望无垠的原野,远处可以看到有一些小山丘的侧影,山是黛色,草是青绿,大地都在这种郁郁葱葱、盎然生机之中,显得柔美而开怀。
而在他们前方,则赫然是一片愁云惨雾,天昏地暗。
仿佛太阳的光辉于此止步,光与暗,分割出了两般世界。
以在场众人高绝的眼力,也最多不过能够窥探到那一片昏浊天空之下,大约两三里远的一片范围。
那里面,自然再没有郁郁葱葱的青草,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风化严重的怪石,地面贫瘠而干燥,无数的尘土,不断的卷来荡去。
昏黄干燥的风,吹过怪石的一处处缺口,变成了渗人的呼号。
但那样的土地里面,偶尔竟还有一些奇异的植物生长着。
这些植物往往妖娆多彩,艳丽至极,带着有悖于常理的怪诞之美。
有生长着利齿的花卉,高若参天巨木,从石头里面长出来的蘑菇,伞盖之上的花纹,犹如一只真实的眼珠,也有一些像是覆盖着泥浆的老藤,纠缠虬结,成了如坐卧佛像一般的外形,粗犷的藤蔓就像是凌乱的雕刻纹路,以异样的庄严,斜视这片荒芜的土地……
剑晨说道:“家师隐居之地,本来也是山清水秀,但从十余年前,就产生莫名的变化,无论外界的四季时节,如何更替,家师所在的那片山水,都显得枯萎、酷寒、干燥。”
“这一片荒芜之中,更是潜藏着难以揣摩的凶险。”
他抬起手中的英雄剑,说道,“即使是我,每一次想要进出这片地域,也一定要靠英雄剑的指引。”
“家师寄存于英雄剑之中的剑气意念,会使部分的危险不敢靠近,还有一些极为顽固的事物,凶气万丈,盘踞在固定的地带,英雄剑也无法驱逐,只能绕路。”
说到这里,剑晨便止住了话语,他很清楚的知道,以在场这些人的修为,多半是不会跟着他一起绕路的。
思忖间,他把视线投向方云汉。
但方云汉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只说了一句话,便像是陷入一种长考,凝望那昏暗的大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聂风见场中略显沉默,便主动向剑晨问询,道:“剑晨兄,我听说千古以来,这世间除了我们所在的真实天地之外,还有两个游离于现实之外的小世界。”
“一是九空无界,内中映照着历史长河,只要能够有缘拨开迷雾,便可见到历史之中的诸多豪杰人物,甚至有可能,遇见自己未来的幻景,又或从迷雾之中,见到自己无从理解的大恐怖,神秘莫测,不可参详。”
“二,则是剑界。据传那是一个只能由精神存在的世界,人世间只要多出一种剑法,剑界之中便多出一种风景。正者显化为山,邪者显化为水。有人猜测,剑是凶器,无论是正是邪,剑界中的景象,其实都必定是凶戾无边。”
聂风手中扇子,向前方那片昏暗天地一指,道,“此处山水,异变如斯,莫非与剑界有关?”
剑晨尚未回答,剑岳已耐不住性子的冷哼了一声,说道:“小娃娃知道的算是不少了,可惜也只是道听途说,剑界之中,瑰丽奇幻的风景,岂是随便一个凶戾无边就可以形容得了的?”
一旁抱臂而立的魔魁又开口说道:“不过,你猜的也不算全错,无名住的地方,之所以会变成这种鬼样子,确实也跟剑界有些关系。”
天可怜见,剑岳与魔魁,一个是绝代剑客,能够在灵光一闪之际,牵引冥冥中无穷的剑道意念,开创剑界的存在,却因此失去肉身,被困数百年,几乎憋疯。
魔魁更是从出生之后,就受困于其中,天生邪恶的性格,使得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杀出剑界,到人世间去掀起一番腥风血雨,留下最血腥浓重的一个魔魁时代。
但是随着人世间剑道的发展越来越开阔,剑界的表层壁障,也就越来越厚。
尤其是从一百年前开始,他们两个修炼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剑界增强的速度,几乎使这两个奇异的生灵绝望。
好不容易在绝望之中见到一线曙光,有一个外来者闯入剑界,可他们两个,还没找到半点逃窜出去的机会,就被那闯入之人,翻手镇压。
在刚开始被镇压的那段时间里面,他们两个,根本没有像现在这样,拥有属于自己的躯体,只是缩在剑界的一角,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闯入者,对剑界做出莫名其妙的改造。
那人自然就是无名。
他不知道对剑界做了些什么,十几年的光阴过去,剑界之中所蕴含的凶恶力量,几乎比当初翻了几十倍,甚至完全的突破精神与实物的界限,直接影响现实。
将剑界中已险恶无比的风景,时不时的显化在现实世界,形成这一片昏浊的领域。
剑岳和魔魁对这段往事,三言两语之间讲了大半,当然,他们着重是在编排无名的形象。
说无名这样的险恶之徒,绝非是旁人印象中的正道神话。
能够引聚那种可怕的凶恶之气,简直比魔魁还要魔魁,说不好哪天,这个所谓的天剑高人,就要显出自己的真面目,血洗苍生,颠覆四海,把人间变成炼狱。
聂风他们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相信这两个人一面之词,不过,却从他们两个说的话里面抓住了重点。
“引聚了比昔日剑界强出数十倍的凶恶之气,这种事情有可能吗?什么东西能有这样庞大的体量?”
众人疑惑之际。
武无敌忽而想起一事,道:“说起来,释迦牟尼头骨舍利之中,有佛祖当年留下的隐约感悟,有一段是关于世界坏空之劫。”
“那位佛门之祖似乎认为,人间大地将在三千年后,迎来五浊大劫,万法皆灭,十世俱空,他有感于自身无能挽救,才立教佛宗,教人六根清净,多做忍让,少生杀伐之念,又于菩提树下涅槃,留下一身舍利子,冀望能有助于后世。”
“但……”
方云汉突然接话说道:“但你修成天眼神通,十全秘藏,普观十方,却寻不得任何大劫之力的踪影。”
“正是。那时候我还以为可能是时候未到,大劫不显,又或是舍利子经千年岁月,残存的意念有了错漏之处。”
武无敌右手一抬,将斗笠的前檐抬高一些,使得视野更开阔,笑道,“然而现在看来,应当是无名把这大劫之力,全引入剑界去了。”
方云汉注目其中,脸上渐渐生出一种奇特的微笑。
“有意思。”
他轻轻拍手,“需要时时刻刻的牵制着这样的大劫力量,无名现在,是不是又只剩下一成功力了?”
在场众人,就算是跟无名最亲近的剑晨,原本也不知就里,今天首次听到这一段秘闻,心中震撼与自豪之情油然而生,却又听到方云汉的这句话,陡然心弦一颤,有几分惊慌地开口喊道。
“一成功力?!等等,难道你要……”
轰!
方云汉对剑晨的话充耳不闻,没等他说完,就已经迈步踏入那片昏暗世界。
这区区一步,方云汉的身影,就已经越过六百多米的距离。
在这一段距离之中,昏昏漠漠的黄土狂风被洞穿开来,随即,从那个通道之中,有大量璀璨的紫色雷电,爆发开来。
蕴含着至阳之气的电弧,肆无忌惮的横扫八方,轰向天上地下,劈打在一块又一块焦土之中,击碎数百座怪石。
顷刻之间,这一片昏暗天地的界限,竟然好像被这紫色的雷光抵消,收缩了一小段。
不需要绕路,他顷刻之间,已经向前跨越了七八里地。
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是突然发出咆哮之声,向他撞击过来的怪石,还是从地下张开巨口,要把他吞入腹中的奇兽,全被大浪一样宣泄出去的滂沱电光,给洗刷一空。
那些就算是剑晨拿着英雄剑的时候,都需要特别绕路的危机,在方云汉面前,也不过是长得格外丑陋、体型大了一些的精神幻象。
没错,无论那从地底下窜出来,长个上千根螺旋菊花状牙齿的蠕虫怪物,还是蓦然从一朵乌云变化成六翼,刮地三尺,扑击而来的巨鸟,等等等等。
实际上,都不算是真实的存在,而是由大劫的些许力量泄露,由纯粹的争伐念头显化而成,但因为这来源于大劫的念力,已经足够强大,所以它们可以轻易的对真实物质造成破坏。
当方云汉踏穿了二十多里,浑身爆发的雷光,已清洗了千百头怪影之后,终于来到了这片昏暗领域的中心区域。
他还没有见到住在这里的人,就先听到了二胡的声音。
风云原著之中的无名,是因为年轻的时候经历太过凄惨,甚至有一段时间被废了武功,靠着拉二胡,和自己的义兄、青梅组了个丧葬班子,后来才常年喜欢拉二胡。
这个世界里,倒不知道他是怎么喜欢上二胡的。
但,这首曲子里面,给人最大的感觉,仍是一种淡泊,最多夹杂着些许寂寥,倒是没什么凄清苦寒,孤星独吟的意思。
接近了这片中心区域之后,大劫之力显化的种种昏暗风景,枯萎山水,反而被二胡的声音所掩盖下去。
从天上云层间垂落下来的一道道杀戾怪影,靠近了这里之后,就会淡化成无害的气流,伴着地上翻腾的尘埃,吹到远处。
这里的光线,也要比外围区域明亮了很多。
轰咔!
一道紫电从昏暗之中劈落到明亮的地带,电光缭绕间,化出方云汉的身影。
他寻声而来,一眼就看到了坐个小凳,在门前奏曲的无名。
无名手上缓了一缓,站起身来,说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方云汉开门见山的说道:“大家都是武林中人,你也该知道我的来意,就不必客套了。”
“西楚龙庭若要吞并剑宗的话,其实我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无名收拢琴弓,将二胡暂且放在竹凳子上,说道,“到了最近这几年,天下一统,大约已可算是众望所归。”
“我听剑晨说起过阁下的一些行事作风,你虽立西楚龙庭,又从徐州起事,但却并不像那位西楚霸王一样恣意如火,剑宗、无双城等等,若能接受你统一的调度,对人间或许也是一件幸事。”
“那只是我原本的目的之一。”方云汉说道,“不过我到了这里之后,又觉得之前的目的大,可以都放一放。”
无名:“哦?”
“我现在更想看一看,你把大劫之力从神州大地上拔出,全部塞进了剑界之后,现在的剑界,会是一个什么模样?”
方云汉从此处回望外面的昏暗区域,仍可见到从那些怪石、黄风、天云之间,时不时的有一些长影飘荡,说道,“可否满足我这个要求呢?”
“这,自无不可。”
无名答应的异常干脆。
他并不是非要自己孤身一人逞英雄,一力来承担千秋大劫这样的责任。
只不过,自从无名参悟天地自然,察觉了千秋大劫的存在之后,他身边的人,都没有足够的修为,参与到这件事情里面。
而当世之中,有足够修为的那几个,要么行踪飘渺,要么心思难测,无名也不敢轻易的叫他们知道真相。
所以才会形成现下这种,他一人牵制大劫之力的情况。
方云汉主动找上门来,情况就不同了,无论是从剑晨传递过来的江湖风评,还是见面之后,彼此之间的武道意志有所感应,无名都能够察觉到对方身上那种浩荡明煌之气。
带他去见一见千秋大劫,或许就可以避免无谓的争端,更有可能,一起开拓出解决这场大劫的方法。
说话间,无名手掌翻转,向上一抬。
骤然,此处的地面,就像是突然成了一层虚幻的界限,往上一升,使得两个人从现实的世界,彻底的堕入了另一层空间之中。
方云汉悬浮半空,扫视八方,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比无名所居住的那个地方,还要更恶劣上百倍的世界。
天地之间,到处都是暗黑浑浊的乱流。
有的以大地为河床,有的以虚空为河床,有的从天空中冲刷而下,有的甚至从大地喷上天穹。
乍一看上去,就像是有无数横七竖八的柱子,横亘在天地之间。
各式各样的乱流并非是依循着一成不变的渠道,而是每时每刻都在微妙的倾斜变化着,经常性的彼此产生碰撞。
如果碰撞的几者之间,有明显的大小差异,就会有一方崩溃,融入其他乱流之中。
如果势均力敌,那它们就会各自因为反震力道,而掀起巨大波澜,从那些浑浊的波澜之中,跳出一个个巨大的怪物,撕咬、殴打。
大多数怪物都具备着人形,但也同时都有人类不会生长出来的,种种怪异器官,有的覆盖着甲壳,身体胖壮,有的又躯干瘦长,布满鳞片,长翅膀的,长毛的,占比更多。
天上地下,到处都是碰撞与斗争,纷飞的血肉和尸骸又会融入乱流之中,没有哪怕任何一寸的地方,可以称得上是安稳。
就在方云汉这一眼打量的时候,旁边一道黑色乱流,倾斜砸落。
他反手一掌,将之拍碎,却从却从那些,像是会飞的蚯蚓一样溃散逃逸的水滴中,捕捉到一点似是而非的念头。
“咦?”方云汉回手一抓,从漫天浊水之间,将那一小点昏昧的光华攫取过来,仔细打量一番之后,看向无名。
无名并无隐瞒之意,坦然说道:“那是我的一点元气,一份念头。大劫的力量来自于人世间,我虽然将过往的劫念,暂时收容于剑界之中,减少这些恶劣之力,对人世间潜移默化的影响。”
“但人间还在源源不断的产生这种力量,所以我也要时刻的进行吸收、聚拢。”
方云汉明白了,他双眼之中闪烁着洞察风雨的雷火,再一次扫视那些乱流,道:“所以这里的每一道乱流里面,其实都潜藏着属于你的一份力量,你不但以这些念头,来吸引后续产生的大劫之力,同时也是以此为引,分化引导,使大劫之力互相损耗。”
随着心神运聚,方云汉仿佛在把那些乱流的外壳一层一层剥去,追溯着其中的本质,忽有惊意,语气一提。
“且慢!千秋大劫的力量并不仅仅来源于习武之人,甚至不仅仅来源于人类,而是来自所有的物种。”
“虽说以灵性念头来论,其他物种相加,也未必比得上人类的体量,但你要想尽可能的引来更多大劫之力,就要从这个精神空间映照到现实,涉猎到几乎所有的种类?!”
无名也有些惊讶于方云汉居然这么快就能看透这一点,他没有否认。
远超一百五十万种的动物,六七十万种植物,现实世界的每一个种类里面,都有无名的一个心念依附、显化。
指不定哪天在野外看见一只蝴蝶,就带着无名的一点念头。
甚至可能刚踩死的一根草,院内扑打灯笼的一只飞蛾,野外云中穿去的一只小雀,山石缝隙里的一只蚂蚁……
都有“无名”存在于其中。
方云汉现在看无名时,感觉已全然不像之前那么清晰,这看似平凡的躯壳之下,隐藏着一种遍及千山千海的神韵,远不是人的一眼,便可以窥见其全貌。
他垂下手掌,抚及腰间悬挂的宝刀,含着意味深长的感慨,说道:“天剑境界,居然可以被你深化到这种程度吗?”
无名若有所觉,一挥手,把向他们撞击过来的几道乱流,拨改了方向,带着些无奈的预感,云淡风轻的说道:“其实未必有你所想象的那般高明。”
“神州大地,四海之外,这个世界是何其广大,虫豸,野兽,草木,纵有数百万之数,分布到这样的世界之中,也显得微渺至极。”
“聚起来只是微尘之海,散开来,更是有可能,永不相逢。”
“是吗?”
方圆汉豁然拔刀,雷刀从他手中飞旋而出,跃升到这个空间的顶端,狂乱的旋转起来。
这把神刀之中本来就已经固化了他五分之一的意志,现在,他又将自己的心神律动,持续的转嫁过去。
雷电和火焰,从雷刀所在的地方,几乎像是无休无止的膨胀开来。
无名抬起头来,便有紫白色的明亮光华,照在他的脸上。
照亮天剑,照亮天空,照亮大地。
照亮所有的乱流,遍及千秋大劫。
方云汉为这个没有日月的世界,送来一轮紫色的太阳。
不知道多少大劫之中酝酿的念头,在这种日光之下,狂吼着被点燃、净化。
一时间,几乎所有的天地乱流,都化作了火焰长河、雷光天柱。
无名可以感受到,千秋大劫对他造成的压力,正逐渐的,将有一半被方云汉承担过去。
世间坏空之大劫,真正被平分抵抗的那一刻,方云汉爽朗的笑了起来。
“你自己说的可不算。”
“让我亲自来看一看……”
“你的天剑!!!”
………………
现实世界,正行走在昏暗地带的剑晨等人,忽然看到暗浊无光的天空,炸开一道剧烈的光环。
这半径就有二十多里的一片广阔昏暗天地,几乎因此被彻底照亮,大地上许多嶙峋的怪石,凶残植物,怒嚎着化去。
两道身影一拼之下,从剑界打回现实的天空。
铿锵剑鸣,英雄剑离鞘飞去,来到它唯一的主人——无名手中。
萦绕着雷火的拳头,但这属于或不属于这一界的武道力量,不加掩饰的一并轰出。
无名持剑挥隔。
天人合德,五剑真诀。
首现尘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