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人世挽天之招(5400)
英雄剑,长不过三尺有余,剑身纤薄而笔直。
无论是剑柄还是剑身,这把剑的轮廓线条,都极其的简约,没有半点多余的花纹、累赘的弧度。
只是看着这把剑的造型,仿佛就能够从中体会到一种沧桑,古老,简朴,务实的气息,好像是几千万年日月轮转,沉淀下来的那种历史的韵味。
事实上,这把剑确实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它内在的含义,要比外表所体现出来的这种韵味,还更加的深远。
传说中在几千年前,剑这种兵器,刚刚出现在大地上的时候,世人只知道将其运用在简单的搏杀之中,还没有一个真正的“剑招”。
直到大剑师的出现。
他开创了世上第一个“剑招”。
这里所说的剑招,当然不是寻常武夫所说的斩、刺、挑这些动作,而是能在一招的动态之中,因剑而得气,因气而得功,因功而得法,功法俱全,内外兼修,同时打开“精、气、神”壮大的途径。
使得持剑的人,从此具有剑的气质,剑的杀劲,剑的潜能。
这才叫一个合格的剑招。
由此观来,大剑师虽非是剑之祖,却是剑招之祖,也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一切剑道功法相关的启蒙者。
英雄剑,是由大剑师以天外奇石、异质青铜锻造而成,便秉承了这种从启蒙时代发展至今的文明意志,具备了无比厚重的底蕴。
故而,这样修长纤薄的一把剑,在无名手中行云流水、舒雅自然的挥斩出来的时候,竟仿佛是天柱轰倒。
无与伦比的沉重质感,从小小的三尺剑中迸发出来,捕获了整片长空之中,方圆三千米以内的云气,汇聚成一道极速旋转、钻动的庞大剑柱,对着方云汉的身影轰了过去。
那庞大的剑柱前端,将方云汉的身影,彻底吞没进去的一刻,就好像是突然卡了一下,从急速的旋转,磅礴大气的汇流状态中,一下停顿、静止。
接着,雷火从中爆发。
这三千米长的白云剑柱,从最前端开始,一段段的膨胀鼓起,从原本急速转动,如白玉天柱的模样,突然变得松弛累赘,像是一串过分庞大的糖葫芦,而后,轰然炸散。
方云汉的身影已经穿过茫茫剑柱,不闪不避的一拳砸在剑身上。
大气咆哮着,翻滚着,然后无力地被撕裂开来。
无名的身影,从这道裂痕的前端,坠落到地面,又在地上滑出一条狭长、凄厉的破裂痕迹。
纵然是有着浑然辗转的剑气护体,无名的一双靴子,也不禁在这一段磨损之后,冒出几缕青烟。
但当他从这俯身后退的状态中,直起腰来,手中的英雄剑,却已是焕然一新。
那是一种很难具体描述出来的改变,本来这把剑,在剑晨手里的时候,就时时刻刻的擦拭保养,看起来跟新打造出来的名剑,没有太多差别。
但是,假如把那时候的英雄剑,和现在无名手中的英雄剑对比,就会发现,前者简直是一块顽石废铁,半点光彩也不配拥有。
这就像是同样的一个景物,但在清晰度、亮度、色彩饱和度上,都做了足够的调整之后,呈现出来的截然不同、天差地别的观感。
“英雄剑……”
无名慢声低语,手中长剑往上一挑,竖立于人体中线前方。
英雄剑自发长鸣,清越至极,使人听之而忘俗,光是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头脑就会变得灵明、畅然,精神上轻松至前所未有的程度。
刚才那一剑,不过是引出英雄剑的本质,同时借着这一次本质的阐发,无名的剑意会混入其中,将之引导,循环强化,反哺、加固剑身。
以免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两名绝世强者的力量对拼,使这把几千年的古董长剑不堪重负,稀碎于此。
而现在的这一剑,才是无名自己的剑诀起手式。
英雄剑的剑刃,朝向左右两边,一个若有若无的平面,就是从这剑刃的边缘,向着空气之中蔓延开来。
刹那之间,这个平面,就放大到了一种上不知几许高,下不知几许深,左右不知何等宽长的程度。
方云汉的身体,像一个隐隐泛着紫色的太阳,从半空中轰落下来的时候,便斜着撞在了这个平面上。
于是,存在于空气中的这整个平面,都发生了一次肉眼可见的剧烈起伏。
狂暴的波浪,从这个平面上,向天地、左右的极远处扩散,却没有能够突破这层平面。
然后,在这层波浪触及平面边缘的时候,层层波纹,便反馈回来。
这整个过程,都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面完成,就好像是这里存在一面无形的大鼓,方云汉一下撞在这面鼓上,咚的一声之后,就被震飞了出去。
他发动攻击的时候,是从空中斜着撞下来,被这个平面弹回去之后,便是斜着撞向地面。
他的双足在地上滑出来的沟壑,无论是宽度还是长度,都要比之前无名留下的痕迹,多出数倍。
方云汉甩了一下手,手指按住了自己的耳朵,有鲜血从耳垂上滴落。
刚才那一下撞击,听在几十里之外的剑晨等人耳朵里面,是一声敲鼓般的响动,听在他的耳朵里面,则像是一声蛙鸣。
呱!!
只不过,他前世今生,做梦都没有想到过,青蛙一样的叫声,居然可以霸气到这种程度。
那一声蛙鸣,当时几乎有一种将神魂唱碎、让三春倒流的感觉。
把方云汉震飞过来之后,这个声音还在他心海之中,起起伏伏的回荡着,就算是有着深层练虚、心神律动的滚荡镇压,估计也要花上好几个呼吸的时间,才能将之平息。
方云汉歪了歪头,看向前方,那接天连地的隐约平面,已经消尽波纹,依旧平稳的矗立着。
五剑真诀第一剑,月中蟾蜍,蠃虫之首。吞天震鼓,不破原胎。
“这么霸道的震荡力量,居然还是个防御性的招式?”
方云汉咧嘴一笑,摆正头颅,长发披拂,双手像是胸前合拢。
两掌之间留一线。
无名没有见过当时天山一战之中,那先天地而生的一斩。
但是,在看到方云汉这个招法前兆的时候,他立刻放弃了月中蟾蜍的这一式。
英雄剑一振,剑尖压向前方,那个耸然不破的平面屏障,立即被创造它的主人,轻易穿透过去。
无名的身影与剑光浑同,细长得就像是一根从长空大气之中,穿刺过去的银针。
没有破空呼啸,没有剑气烈光。
甚至从方云汉这边的正面看过去的时候,无名这一人一剑,这一刻就像是,化作了一个银色的小点,比针尖还要细小。
这银色的小点,在原地一跳,就到了眼前。
当时跟独孤剑圣交手,方云汉施展先天一斩的时候,是已经把独孤剑圣的剑,锁在双手之间,将独孤剑圣的招法意向,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限制。
而这个时候,无名可还没有受到他半点限制。
先天一斩,根本就来不及施展出来。
但对这一点,方云汉也早有预料。
那银色的小点,还没有真正刺到他深浅的时候,他已经开始退却。
身如紫电,破空一动,就是上百道残影,在这条后退的轨迹上,一字排开。
而每一道残影的动作,都有所不同。
组合起来看。
便是方云汉在后退的同时,将原本似合非合的双掌,如莲花盛开般,向前一探。
又像是双臂如龙,双掌如龙口,前探到尽头的时候,便上下一咬。
当那一点银光,刺破了上百道残影的时候,破碎的影像之间,雷电窜流,大地元磁之力疯狂增长。
就像是幻化成两只巨掌,一上一下,把无名所化的剑光,困锁在其中。
方云汉的这一手,当时可以轻易操控数十万件金铁兵器,这个时候,全部作用在英雄剑上,就算是无名,也不得不随之一滞。
银针一样的光芒,剧烈的颤动起来,一下子抖出无数残影,密集倒像是一片银灰色的云障,又像是数之不尽的细密鳞片,集结在一处。
细小剑光抖出来的大片鳞状物,忽然一窜,化作神龙飞腾。
把两只巨掌,十指交错,形成的一个牢笼,撞的摇摇欲坠。
龙口又骤然一张,无名持剑从中脱胎而出,击穿牢笼,真正追到方云汉身前咫尺之地。
鳞之剑!
龙为鳞虫之长。
气剑化龙,神龙抖鳞,苍龙吐剑。
这一剑凌厉之处,好像要让空间都随之哀嚎起来。
不知道是剑意造成的错觉,还是真正的一捧空间碎片,宛如细碎的琉璃一般,在这一剑周遭滋生、迸飞。
面对这样淬厉无匹的一剑,方云汉双手挥动之间,已先大喝一声。
“无名!!!!!”
他这一声,虽然也运用了玄天统御龙虎雷音的技法,实际上其中的主体,却是意念的冲击,比声音的传递,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比无名的剑还快。
这个声音传到无名心中的时候,并不显得有多么猛烈,只是苍凉而悠长。
并不像是两人为敌之际,应该有的那种叱咤怒喝,而更像是一次招魂。
逝者如斯夫,天雨血,鬼夜哭。
魂兮,归来!
这一声呼唤的,也不仅仅是无名的神魂,还有他剑招之中的精魂,剑法之中的灵性,剑器之中的意魄。
足以破碎空间的一剑,被这一声喊走了精魄,当即衰弱了不可以道里计。
锐劲、速度都大幅度的下降。
方云汉便有了足够的时间,侧身让过这一剑,并从侧面飞起一脚,踹向无名的胸膛。
但这一脚击中之后,无名的整个身子,都碎成漫天白羽。
那一把英雄剑,也成了百十根羽毛,纷飞开来。
五剑真诀,第四式,羽之剑!
飞羽零落,无名不知其踪。
方云汉稳住身子,一圈圈的心神律动荡开,搜查四面八方,眸光扫视之间,古老的文字,无声无息的爬满了他的双手。
神秘而深邃的气息,从他身上透发出去,徜徉于这片混乱的昏暗领域。
之前已经被击碎的那些砂石、植物,本来仍保存着些许凶悍的特质,但在这种神秘的氛围之中,就很快变得温顺起来。
风也变得柔和,昏黄的尘埃,从风中被剔除,在地下积了一层又一层的黄土。
白羽飘扬于空中,四散无相,仍然没有任何一根羽毛落地。
方云汉骤然侧身,一掌探出,擒住了英雄剑的剑脊。
无名的身影在那个位置显现出来,脸上透出一抹讶色。
他本来根本不在这个位置,却在方云汉出手的一瞬间,莫名被摄取到此处。
那高古玄奥的气息并不算是太过强大,却有一种,令无名也防不胜防的殊异,如水之润下,而近乎于道,使他措手不及的,来到这避无可避的境地之中。
玄天喻道,水字印,天哭来祭!
方云汉一手钳住剑脊之后,另一只布满古老文字的手掌,就对着无名头顶拍了过去。
无名忽然五指一松,手腕一翻,用手背顶着剑柄,对方云汉的手臂撞了过去。
这一下剑柄的撞击,如圣人德行,威不可凌,无处可逃。
方云汉本该拍向无名头顶的手臂,被剑柄一撞,索性舍了剑脊,双手其攻。
无名双手一拢,如同拱手一礼,往前推去。
五剑真诀,蠃鳞毛羽昆,第三式。
麒麟为走兽之长,毛虫之首,瑞德圣兽,圣人治世而可见麒麟来投,四海升平,风不鸣条之先兆!
这一招之中所蕴含的,是真正的祥瑞之兆,远不是凌云窟里面那头凶兽火麒麟可以比拟的。
这如圣人拱手,麒麟随行的一推,与方云汉的拳掌,隔着英雄剑拼了一记。
呛啷!
英雄剑剑柄朝上,激射向天。
方云汉轰然一声,倒退千丈。
无名立在原地未动,但他身体周围的虚空之中,莫名浮现一片片古老的文字,仿佛将他当做某种祭品,献祭给这片天地。
天地所赐,天地收去。
无名本身的元气,就在这种祭祀之中,无声无息的消亡衰落。
他保持着拱手的动作,僵了一下,双手分开,剑指一划。
昆剑运出。
蠃鳞毛羽昆,五者之中,昆最微小,却最广泛。
能藏于大地,能行于云中,顺四时而动,或灾年而起,应六气之兴衰,乘天地之正逆。
乾坤广阔,却无处不见微虫。
此剑一出,虚空中霎时响起一片虫噬之声。
方云汉留在深层虚空之中的天哭祭祀掌力,霎时间被啃食一空。
所有的古老文字尽数崩溃消散。
可是这个时候的无名,眼神之中,却浮现出了占据所有身心的慎重之色。
因为刚才在他破解祭祀掌力的时候,两者之间,已经拉开了足够的距离,更给了方云汉足够的时间。
此时此刻,一道元磁逆反、圣火泯灭的先天地刀气,已从方云汉高举的双掌缝隙之间,延伸出去,刺穿云霄。
方圆百里之地的任何人,可是此刻抬头看天,都能够看到天空上,多了一个被刀气洞刺出来的痕迹。
浑浑不明的缺口,深邃到可以使人放弃一切抵抗。
呛!
英雄剑从天空中坠落下来,无名伸手接住。
方云汉长啸一声,先天地刀气,裂穹苍而斩落。
无名一剑在手,长长地吐纳一声,手中长剑平举,从左到右抖了个剑花。
天人合德,万化定基。
就在这个剑圈完成之后,周围的无数怪石,荒芜大地,天上的云层,远处的人,更远的山景、原野。
都随之产生了一种沉淀的感觉。
那是一种非常玄妙的变化,万事万物,都由微小的元气所构成,而这些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气,就在无名的这一剑之后,加速的向一种更稳固的趋势演变。
周围一切景物的外形,好像没有多少变化,但就算是一点空气,都要比之前稳定了更甚百倍不止。
如果有外来者此刻进入这一片剑意笼罩的范围,恐怕他使出千斤之力,都拔不断一根青草。
而在这个领域之中,最沉重稳定的一股气息,便随着无名长剑一指,向上空刺去,击中方云汉的刀气。
咔!
几乎没有任何的僵持,只是一下触碰,先天地刀气,便将那股气息斩破开来,摧枯拉朽的将之轰的溃不成军。
没有半点减缓的撕裂长空,对着千丈外的无名斩下。
无名神情幽然,眼中神光尽数内敛,英雄剑又从右向左的划了一圈。
与之前的一个动作相比,这是一朵逆向的剑花。
万化定基,天人合德。
嗡!!!!!!!
之前的一切沉淀,就像是一次压缩、蓄力、缓冲,换来了这一次更剧烈的运转。
动静之机,万物之母。
二十里之外的武无敌,豁然一掌压下,护住剑晨。
这原本被大劫力量侵蚀的一片现实空间,一片昏暗领域,像是在进行一次最自然,而又绝对不自然的重组。
尘埃在虚空之中消亡,黄风不存,清新无比的空气中,竟然有一朵朵淡香的花儿,凭空造就。
天花乱坠,地上遍生青草。
土壤不知何时变得湿润,从昏黄向着黑色过渡,茁壮的根茎从土壤之中蔓生,根须向下,而主干向上。
又分出枝桠,枝桠之上生出嫩芽,结出叶片。
方云汉站在这鸟语花香的世界里,目光一偏,便看到身旁一棵新树。
那嫩青的叶子上,正凝出了一滴清露。
他的先天地刀气,在无名这样的一剑之中,被彻底化尽。
大劫力量对这一片现实空间的侵蚀,也被无名借着这一次刀剑碰撞,彻底修补。
原本危机重重的昏暗领域,已看不出半点曾经险恶的模样,反而成为这广阔大山,原野之间,最美妙的一处风景。
“这种程度的剑法,堪称是补天之剑了。”
方云汉抬起手,弹飞了那一滴露珠,呼了口气,放声笑道,“哈,看来这个世上,果真没有人能打败你。”
无名注视着手中英雄剑,摇了摇头,反手收剑柄,将长剑贴在身后,罕见的微笑起来,满是轻松的说着。
“不对,是你赢了。”
我这一剑,引天道随行。
人道厌劫,亦垂青于此,你却只是自己。
但这样很好。
这样的话,或许可以在这一代,就解决千秋大劫的问题。
无名由衷想着。
第379章 大须弥与绝无神(7000)
“剑宗也接受了西楚龙庭的封爵,难道是无名也认败了吗?”
“这怎么可以……”
东瀛,不死火山上空的铜殿之中。
绝无神捏碎了手中的一张情报,深陷下去的眼窝向外扩张,鼻翼增大,粗重的喘息里,现出了一种叫人深觉恐怖的表情。
他花了一段时间将变形的脸颊平复下来,转头看向一个方向。
此时此刻的这座大殿之中,除了原本就有的八十八个塑像之外,又多了一块玄冰,玄冰之中,封着一个仙姿出尘的银发黄袍男人。
空气之中的水分,触及寒冰之时,就会因为温度骤降,而凝结成水。
可是这些水,停留不了太长时间,又会因为火山下方蒸腾上来的热气,而蒸发掉一部分。
接着,新的水气接触玄冰,再度凝结。
这样的场景,落在绝无神的眼睛里面,就好像是这个硕大的玄冰,是一整个生命体,此刻正在不断的进行呼吸。
“很巧妙的吐纳方法,你本身的躯体,确实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息,也几乎没有半点气息的交换,令宫城武的多次试探,都无功而返。”
“但是这一整块玄冰,其实早就代替你的血肉,进行这种完全顺应于自然五行之中的呼吸,来恢复你的元气。”
绝无神凝视着冰块之中的人,“在我的面前,你伪装不了,也没有必要进行伪装,醒来吧,我有一些话要问你。”
宫殿之中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冰块里的人自然没有半点回应。
“还是不肯清醒过来吗?我可是将你视作师尊的啊。”
绝无神面朝着那硕大的冰块,跪坐下来,双手搭在大腿之上,枯槁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的变动,声音里,却有满满的诚意,“还是说,一定要我揭示你的身份,你才相信,我对你的了解是足够的,能够看穿你的伪装。”
“那么……”
他对着冰块恭敬地拜了下去,“与我相隔了百年的师尊,大须弥,请醒来吧。”
冰块似乎有了略微的变化,表面的水珠瞬间消失。
“别闹,大须弥早就死了,老是跟一具尸体搭话的话,会被人怀疑是精神有问题的。”
有这样的话语在大殿之中回荡,但似乎这个人,还是坚决否认自己活着这个事情。
这样搞怪的作为,不曾令绝无成有半分动容,只从善如流的说道:“大须弥已死,那么,现在的你,应该被称呼为帝释天,或者说,应该叫你的本名……”
“徐福!”
冰块内的那个人影,猛然之间睁开眼睛:“看来你知道的真是不少啊。”
这个人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徐福。
世上叫这个名字的人,或许不少,但最出名的一个,则必定是两千年前,神州大地上的始皇帝手下,一名号称可以采取仙山神果、炼制长生药的方士徐福。
相隔两千年岁月,这冰块中的人,却正是那个两千年前的徐福。
“我想一想,关于我的东西,无论正史秘史之中,都不可能有详实的例子,你能够知道的这么清楚,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从九空无界之中,看到了历史的影像。”
徐福说道,“既然知道大须弥这个称号,那么你所看到的那段影像,应该就是本座百年前的一段人生吧。”
绝无神用干冷的视线,与徐福对视,过了片刻之后才说道:“你的口吻,俨然是把大须弥当成是你自己的一部分,尽量让自己显得坦然、自信,不在乎他的存在。”
“然而……”绝无神的声调一变,“在我所看到的那段历史之中,你对他恐惧到了极点啊。”
“你胡说!!!!”
徐福大喝一声,骤然失态。
这个世界有四大奇兽,神龙,凤凰,龙龟,凶兽火麒麟。
两千年前,始皇帝垂暮之年,派出大军,围杀凤凰,采取凤血,试图炼制长生不老药,徐福就是炼制这枚丹药的主力,只不过当时始皇帝已然是在重病之中,又要东巡,宫中空虚。
丹药炼成之后,徐福动了贪念,偷食了这枚丹药,竟然顺利逃出宫来。
凤凰之血炼制的丹药确实可以长生,百年之后,精力没有半点衰退的徐福,终于验证了丹药的功效,于是屡次改头换面,开启新的人生。
大侠,皇帝,将军,魔头,世外高人,尝试过了种种身份之后,徐福渐渐对这些普通的生活,失去了兴致。
无论是以哪种身份得到的爱情,友情,亲情,在无情的岁月之中都会失去,唯有他长生不老,长存人间。
他的心态开始变化,试图自诩为神、自称为天,自号帝释天。
他不再投注真心,在一种种身份的扮演之中,只想让天下,成为他手中的玩物。
不过,徐福并不是以武道起家,虽然靠着时间磨练出一身高明武功,但是每个时代,总有几个格外杰出的人,武功比他更高。
他自诩为长生不老的帝释天,统治万物,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神明,到了面对那些人的时候,却往往只能避让,心中自然非常憋屈。
到了后来,随着时间流逝,徐福自身所积累的功力越来越深,他又在那些曾让他畏惧退避的人老死了之后,去搜集他们的秘籍,迫害他们的传人,让这些最高等的绝学在武林之中断代。
如此一来,当他的年纪超过六百岁之后,即使是每个时代最杰出的那些人物,论及功力之深、所涉猎的绝学之广泛,也难以与他相比了。
他失败的几率,越来越小,普通百年一遇的天才,已经没有办法让他尝到挫败的感觉了。
但他还是会败!
因为徐福的心态,总无法像那些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盖世英杰一样决然。
他有漫长的寿命,有长生不死的退路,每到紧要关头,反而就会产生畏缩的情绪。
到了那些真正大仁大勇之辈,向着他拼命搏杀而来的时候,徐福有时甚至会大脑一片空白,忘了自己到底练过多少武功,只记得一两招,反复的用,以至于屡屡被人看出破绽,打成重伤,只能逃命。
徐福是心性勇毅不够,却并非是蠢笨之徒,有过一两次经验之后,他哪里还不明白。
自己最大的缺点并非是武功招式或内功心法,而纯粹是性格上的原因。
然而性格这种事情,又岂是说改就能改的,更有甚者,作为一个长生不老、自诩为神的人,他其实更加怕死,如果自身的性格,完全改成了另外一幅样子,从怯懦变得勇绝,从自傲变得冷静,那么那个人还是自己吗?
因为这种恐惧,他陷入一筹莫展的境地之中,只能又改换身份,四处游荡。
一次偶然的机会,徐福注意到了一个小童。
那个孩子生长在山村之中,平时软弱、善良,甚至会分出自己不多的口粮,给徐福伪装而成的老乞丐。
这孩子,当然不会是因为这份软弱善良而引起了徐福的注意。
这种样子的人,徐福从前已经见过了太多,他也曾经有过一些兴趣,把这类人调教成无情叵测的帝王,或是养成残虐无道的武林魔头,但那个时候的徐福已经厌烦了这种游戏。
他所在意的是,这个孩子居然有两副面孔。
真有人欺负软弱的小童,欺负的狠了,那个孩子就会从瘦弱可欺,变得悍不畏死,能够以一敌十,把那些欺负他的人反欺回去。
而每每在击退了那些欺负他的人之后,这孩子又会忘却那段时间的记忆,不明所以,只以为是上天护佑。
徐福从这里面,得到了灵感。
他想要给自己也催生出一个勇于战斗的性格。
徐福回到自己收藏各类武林绝学的地方,四处掳掠了一些性格较为怪异的孩子,断断续续的进行研究,又花了两三百年,创造一种精神上的武功——换神诀。
凭借着这门功法,徐福的身体之中,竟真的给他催生出了第二个性格。
他把这个第二人格命名为大须弥。
在神话传说之中,须弥山是世界的中心,是一个世界之中最高大最威猛的山岳,是妙高之山,众山之王。
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说,当帝释天足踏大须弥,便可以永生永世的无敌,成就千秋万代的至高地位。
换神诀这套功法,非常玄妙,在步入了小成阶段,养出了第二种性格之后,这换神诀,就像是变成了关押第二人格的一座门户、一个钥匙。
按照徐福的设想,每次要打斗的时候,他就开启换神诀,等大须弥打败了对手之后,换神诀就会自动运转,把那个第二人格压制下去,让真正的徐福,重新出来享受胜利。
可他没想到,大须弥不但更勇于战斗,在其他事情上面的悟性也比他所设想的高得多。
原本只会战斗的一个机械性的人格,在出来一次之后,就已经开始思考战斗之外的事情,从自身的其他记忆区域,甚至从敌人身上学习。
而徐福却没有认真地察觉到这一点。
他折辱着那个被大须弥击败的强敌,沉浸在这种扭曲的快感之中,像是觉得自己千年以来的郁郁之气,都一扫而空。
简直恨不得把从前那些老死的敌人,一个一个又从坟里面拉出来,暴打一顿。
就在徐福又一次开始操控武林、颠覆朝堂,掀起各国乱战的“游戏”之时。
出来了几次的大须弥,想出了一种遏制换神诀运转的办法。
距离现在已经有一百年的那一次,徐福开启了换神诀,然后,就再也没能换回来。
徐福,反而成了第二人格!
大须弥可以自由自在的怀抱日月,脚踏千山了。
在那个时代所有武林高手的惊恐视线之中,他回顾徐福制定的这个阴谋计划,嗤之以鼻,便抛下一切布局,去把徐福这些年搜集的所有秘籍全部拿出来,控制朝廷,大量刊发,开始了他自己的计划。
那就是……
天下布武!
什么“隐藏着自己的真面目,以最神秘的姿态游戏人间,玩弄天命的帝释天”,全是狗屁。
自称“天”,却甚至不敢让那些真正有独到之处的绝学,继续在武林中流传下去,每隔几十年就要搜罗一回,藏回自己的冰窟之中,这是何等的懦弱、胆小、可耻。
只有让所有的天才,都能够获得足够的养分,足够的空间,去野蛮生长,超越前人,然后把这些天才全部踩在脚下,征服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这才能堂而皇之,当之无愧的称作“天神”。
这才是众山之王,世界之心——大须弥。
大须弥执行了自己的计划,然后如愿以偿的,在几年之后,等到了那些潜藏各处的天才人物,获得了足够的资粮,一起来围攻他。
无论是正是邪,是老是少,为公为私,他们都不得不铲除大须弥这个搅乱人世、无法无天的旷世凶人。
那几十名高手,都成长到了那个时代的巅峰,其中甚至还有继承了龙龟精元的父子三人,也不得不抛弃父子旧怨,携手应对大须弥的压力。
那是绝对的惨烈,却少有人知的一场大战。
他们从青山绿水,打入瀚海之中,又跋涉于雪山之间,最后除了大须弥之外,只剩下那拥有龙龟精气的三人。
笑三笑,笑惊天,笑傲世。
这三个人随便哪个巅峰状态,都远远的超过了从前的徐福。
作为父亲的笑三笑,甚至比徐福还要大上千岁有余,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年纪最大的一个老怪物。
从他手中开创的混天四绝与万道森罗,被他两个儿子分别学去之后,都各有青出于蓝之势。
但,之前已负重伤的大须弥,面对他们三人,竟然还能打出一种让他们心惊胆战的神气。
到了日出之际,功法有缺陷的笑惊天,出现临时散功的迹象,被大须弥抓住机会,当场打死。
笑三笑断臂跛腿,笑傲世也被他打坏了脑子,父子二人无奈逃去。
伤势重到无可复加的大须弥,则被徐福抓住机会,反压过来,控制残破的躯体,沉睡于昆仑雪谷之中,疗伤至今。
绝无神说,徐福恐惧着大须弥,这并不是一句空话。
在大须弥做事的后期,徐福也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外界的事物,这个本来被他视为工具,视为武器的人格,做出的种种事情,都是他绝不愿意也不敢去做的。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自视为主人,在身边驯养了一只猫,偶然的一天,才发现原来那是一头足以与天比肩、足以践踏整个世界的凶兽。
但再怎么说,徐福也有两千年的修为了,一瞬间的失态之后,他就调整过来,在言语上作出反击。
“你好像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你又称我为师……”
徐福冷笑道,“本座明白了,你也修炼了换神诀,而且也已经处在失控的边缘。”
“当年我资质不佳,武功低微,偶然得到换神诀之后,犹豫许久才尝试修炼,可惜心性懦弱,练到一半又生出惊恐、放弃之念,以至于走火入魔,分裂出了上百个人格。”
绝无神平淡的叙述着疯狂的过去,他根本不是处在什么失控的边缘,而是早就失控了。
最开始的那个绝无神,早就死了。
他继续说道,“我疯了一年,被师门关了一年,脑子里面那些人彼此厮杀,有生有灭,最后剩下的八十八个,终于达成联盟。”
“每一个绝无神,都拿出属于自己的那部分稳重、强韧、勇气,组合到一起,做了一层共同的伪装,骗出了监牢。”
说到这里,绝无神就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因后面的事情,对于同样修炼了换神诀的徐福来说,没有太多叙述的必要。
从那以后,绝无神练功的时候,对于武功秘籍的每一部分,都能够有八十八种不同的见解,功力突飞猛进。
那个时候,东灜这边也得到了许多从中原流传过来的残缺秘籍,八十八个人的见解,拼在一起,几乎当场就可以把缺少的部分,给补全了。
当然这样补全之后,一门心法,必定是已经面目全非了,里面甚至会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
但没关系,舍掉那些矛盾的部分不管,只取主体的一部分,绝无神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武道雏形,甚至前方是一片坦途。
可惜,世间万物有利必有弊。
当绝无神跻身于七大顶峰的行列之后,他才发现,那八十八种看待问题的角度,为他带来的帮助,已经不足以推动他的武道再上一层楼。
凡间之上,将是涉足神魔的领域,凡俗的数量再多,也没有办法在那种层次里面,提供足够的动力。
分裂的神魂,反而成为了绝无神的短板,让他不敢跟七大顶峰中其余人等见面。
所以就算皇影几次来向他寻衅,他也以各种手段,圆滑推却,或隔空过招,以几招切磋展示自己修为之盛,绝不肯放开手脚来一战。
皇影本身也更着重于刀剑之争,中原有剑圣、有天剑,那才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他对绝无神所抱有的兴趣,通过定期的几招隔空切磋,也完全就可以排解掉了,所以一直相安无事。
但这种局面,必然不能长久,七大顶峰的平衡,迟早会被打破,无神绝宫的野心,也不能止步于此。
故而……
“你千方百计的寻得本座,就是想借助本座这个开创者的力量,彻底解决换神诀的弊端。”
徐福做下了这个判断,口气虽然还是分外居傲,但封存在寒冰之中的双眸,却微不可查的闪过些许后怕、放松的神色。
眼前这个穿着盔甲、像死尸一样的武者,气息之盛,比徐福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强。
他有凤血护体,从前自恃长生不死,可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却有一种只要对方认真起来,一拳就能把自己打的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的预感。
这种程度的人,却好像还不是这个时代的唯一至强,还要孜孜不倦的寻求进步。
徐福想到此处,心中不禁生出一种极大的落差,又开始咬牙切齿地痛骂大须弥。
‘你个疯子当年搞出了那些事情之后,到底让现在这个世界,发展成什么样子了?’
‘可恼啊!!!’
绝无神望着他的神态变化,忽然叹了口气,道:“我本来确实是抱着这样的指望,但是,认真看看,看看这个已经醒来与我对话的你,我才发现,你太弱了。”
他从跪坐的姿态直起身来,徐福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就发现他已经站在了冰块前方,贴的非常近。
深陷在眼窝之中的两个眼珠,在这样的近距离之下,也清晰的凸显出来,枯燥的眼白,细小的瞳孔,像是那种在纸窗后面,干渴的窥探着外界一切景物的眼神。
在这种眼神之下,徐福甚至说不出一点反驳的话。
他反驳不了“你太弱了”这四个字。
但在徐福不自知的情况下,他的表情已经变了。
那张清雅倦意,银发墨眉的脸上,眼神还在惊恐,下半张脸却在笑,笑容的幅度很大,于是颧骨上的肌肉也拱起,挤压了下眼皮,使得徐福的眼睛意识到了什么,瞳孔开始颤抖起来。
那笑容里,洁白的牙齿张开,在寒冰的封冻之中,自如的吐出嬉笑的语句。
“我也觉得太弱了,令老嬷的,弱到这种程度,有什么资格再活着?”
一语未落,眼神中的惊恐,成千上万倍的放大。
寒冰炸碎,徐福的躯体,混合着冰屑,变作一道血剑,冲向绝无神。
轰!
这道血剑冲击在绝无神的护体真气上,甚至连这一层自发护主的力量,都没能突破,剧烈的碰撞声响,只开了个头就扭曲、暗淡下去,被反震之力击碎。
绝无神一拘手,空中的冰屑,血沫,都被他聚在一手之间,五指合拢,将其中的心神意念也磨灭、粉碎。
徐福的武道元神,在百年前,堪称通神绝技,但在如今这个时代的顶峰面前,确实如他自己所预感的那样,不堪一击。
“死了……”
绝无神捏碎了这股意志之后,低头看着手掌中残留的湿润痕迹,眼神中的神采,错乱起来。
他忽的盘坐在地,剧烈庞大的精神,从他身上分流而去。
这局顶峰强者的身躯,好像成为了尸体,而那八十八个塑像,纷纷灵动起来。
塑像复活的一瞬间就开始争吵。
“百年之前的传奇,也不过就是这种弱鸡,差点溅了老娘一身血。”
“可恶,怎么直接就杀了他,连一点魂灵念头都没留,咱们岂不是一直要被困在这种境界?!”
“这不好吗?难道你还真想大家互相吞噬起来,那样的话,现在的我们,岂不是不复存在了?”
“你们又吵起来了,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呀。”
“现在怎么办?西楚龙庭的那个人……那个人已经把其他人都打败了,一定快要杀过来了。”
“怕个球,咱们也只是推测,这种状态面对同等高度的强者,会有一定的短板,但如果不是真打一场,谁又知道谁会是最后活着的那个?”
“你们别吵了,我害……”
稚嫩畏缩的童子塑像,说到一半,泥塑油彩的脸,突然勾起满月一样的笑容。
稚嫩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无形的怪兽拆之入腹。
其他八十七个绝无神悚然警觉。
他们平时也会在极少数情况下,把最能拉嘲讽的那个人格干掉,但很快就会生出新的人格,稳固在八十八这个数量上。
可是这次,八十八变成了八十七。
所有的雕塑人格回流,绝无神的躯体动弹起来,一挥拳,那个无声狂笑的童子,就破碎到了肉眼不可见的程度。
如果有任何的精神意志,寄宿在其中,也必定会被这一拳轰杀。
铜铁大殿,又一次寂静下来,绝无神的身体,却不知为何,没有能够放松。
在他的脑海里,八十七个男女老幼,站在不同的地方,一同观望着外面。
突然,这里每一个人的肚子上,都长出一张人脸。
“你们在防备什么呀?是以为我还在外面吗?”
“其实,老祖我醒过来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们平时是怎么借助那些塑像,压制人格散离逃逸的趋势。”
“所以你们打死了徐福,但我已经变成八十八个,藏在那些雕塑里面,等着你们来用啦。”
不可能!!
所有的绝无神一起躁动起来。
拿着弓箭的那个,拔出一支铁箭,对着自己肚子上的人扎过去,喝道:“他的精神本来就弱,还敢把自己分成八十八份,不过是给我们做粮食而已,大家都不要怕。”
“确实,你们比我强的多,但,你们都有弱点啊。”
“八十八的缺点相加,在凡夫俗子的眼中是变强的,可在我眼中,是变丑呀。”
燥乱的声音,一片一片的消了下去。
“功力,肉身,灵魂再强,又有什么用?”
“你们的追求太低劣,你们的心,到处都是缺点……”
戏笑的声音,在整个脑海之中回荡着。
绝无神的躯体,抬起一只手,食指与中指分开,抵着自己嘴角两边,顶起一个笑容。
他抬着眉毛稀疏的皮与骨,笑言。
“而老祖我,完美无缺。”
第380章 泰山脚下,无界之门(6000)
咣!
悬浮在不死火山上空的那座黄铜大殿里面,传出了如同撞钟一样的声响。
整个宫殿,都像是成为了某种乐器的一部分,在这一声绵绵巨响之间,幅度极小,而又高频率的振动起来,然后从空中坠落下去。
几乎传到上百里之外的这道钟声,吸引了十几万无神绝宫弟子的注意。
他们之中那一部分武功较高,靠的更近的,很快就来到不死火山周遭,注意到了那上空发生的异变。
宫城武的速度最快,他甚至已经踏在火山口的边缘,但是呈现在他眼前的,已经只有半座黄铜大殿。
那座殿堂,有一半已经沉浸到了火山岩浆之下,四周滚滚荡荡的岩浆波浪,很快将这一座大殿拍打、灼烤,造成了明显的变形。
“怎么回事?!”
宫城武虽然对绝无神的实力,抱有很强烈的信心,但是看到这个时候,大殿之中仍然是毫无反应,也不禁升起一抹忧虑,随即双手一探。
他体内磅礴的元气,如同千百根银色的麻绳汇聚在一起,从火山口上垂落下去,扫开了岩浆,要把那座大殿,重新拉回到火山上方来。
然而,就在这些密密麻麻,纠缠交织的元气绳索,触及黄铜大殿的一刻,古怪而强烈的感觉,透过元气的传递,轰入了宫城武的心海之中。
他的视线忽然变得模糊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变成斑斓的色彩,分不清远近,紧接着,所有的色彩都像是突然被一尊莫名的怪物,鲸吞牛饮而去,浓缩着,归于一片黑暗。
咚!
宫城武的身体一软,跪倒在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昏死了过去。
似乎还残留着硫磺味道的热气,逐渐把他这个低垂着头颅跪伏下去的躯体包裹起来。
干枯而高大,覆盖着盔甲的躯体,就在这种热气的簇拥之下,踏足火山口上方,来到了宫城武的身边。
大须弥的视线,令那一双深陷的眼窝里面,有了奇妙的光,纯净的就像是正在注视着彩色泡沫的孩童,从宫城武身上一扫而过。
“百年之后的武功啊!”
怀着这样轻微的语气,大须弥从火山上走下去。
在他的脑海之中,正咀嚼着宫城武一生所学。
他虽然击溃了绝无神的意识,夺取了绝无神的躯体,但是,就算是有再大的心灵缺陷,绝无神毕竟是攀升到了当今天下之顶峰的层次。
这样的强者死亡之后,自身的记忆,也绝对不会那么轻易的被别人所翻阅、汲取。
大须弥最多是能够吸收到一些零零碎碎的武道相关,就像是一套缺失了七成以上的拼图,根本不足以真正的运转起来。
而单凭大须弥自身记忆里面,那些百年之前的神功秘籍,也不足以补全缺失的部分。
越是把百年之前的那些东西,把圣心诀和绝无神的记忆碎片对比,就越是能够感觉到,那些东西到底已经落后了多少。
“不够,不够,再加一个宫城武,也远远不够啊。”
大须弥捂着自己的肚子,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一个饥饿到极点的人,贪婪干渴的看着那些从四面八方,赶赴过来的无神绝宫高层。
两刻钟之后,那些各具独特气场的人物,全部变成了一副浑浑噩噩的神态,或跪或躺,横陈于这片山野之间。
他们的功力还在,躯体健全,精神或许都不曾受损,但是,他们身上关于武道神韵的那一部分,已经被吞食掉了。
接下来的七十二个时辰里面,无神绝宫的一处处收藏,分布在东瀛各地的,稍有创见的武道高手,都像是被一股虚幻的洪流,游荡过去,蹂躏了他们的思想,然后不知饕足的流向下一个目标。
最近三十年以来,雄踞整个东瀛的这个庞大组织,几乎有一半的高层已经被一网打尽,剩下的都是一些从前不被足够看重的人物。
稍有一些身份的人,都感受到了这群岛之上气氛的变化,他们在惊恐与谨慎之中,开始向外刺探,动乱的气息,逐渐酝酿于一片片铺着枯山水的院落,划过田野与高空。
而那个离开东瀛最高的位置、造成这动乱将起之势的源头,则悠哉悠哉地来到了海边。
他顺手救下一个碰巧在附近翻船的渔民,沿着海岸线走了一段距离,寻到了一片险恶的礁石滩,在那里驻足。
其实,大须弥在这个百年之后的时代清醒过来之后,区区几天的时间里面,所做的事情,都有可能在未来,引发成千上万的死伤。
有很大的几率会把这个好不容易稳定了三十年的地方,重新变成人命贱如草,隔三差五便有举国之合战的场面。
那些事情,当然都是出自他本身的渴望,是最真心要去做的。
任何可能诱发的血腥,他都不排斥,甚至有可能会在那个时候,带着欣赏的情绪,回去旁观。
可是,他刚才救下那个渔民,同样是出自真心,而且是彻彻底底的,不求回报,不留姓名。
这样的残酷和善心,对大须弥来说,并不矛盾。
海风的吹拂之下,他对着广阔的海洋深深的嗅了一口,活动了一下身上的关节后,做了一个小小的试验。
“一,二,三,四,五……”
大须弥抬起自己的右手,将五根手指依次弹直,口中数着数字。
五声之后,他前方一里之外,炸起一道水柱,接着是两里之外,三里之外,直到五里之外的海面。
水柱的高度,不过是二十米左右,这种程度的出力还不算是什么,但五根水柱,基本都是这个高度。
仅仅是依靠着弹指的动作,就能够做出这样精准的远程打击。
却代表着大须弥的意识,已经完全操控了这具躯体,适应其中一切力量的变化了。
他的心海之中,现在几乎吞噬了东瀛整个时代的武道精华,终于可以略微缓解一下那种玄妙的渴望情绪,富有余裕,轻松并清醒的思考起自己的下一个大目标。
“中原那边肯定要比这边强啊,而且还有老祖我当年立下的那座门……哦,对了,那个门里面可以看到历史的影像,这百年的光阴对现在的我来说,也属于是历史的一部分了吧。”
他双手一拍,合十于胸前,如同这个岛国的人民在进食之前常会有的那种动作,连情绪也出奇的相似,期待的笑着,“好嘞,当年做的事情,果然都很正确,光一扇门,大概就够我好好的学一段时间了吧。”
………………
大须弥所说的那扇门,正是无界之门。
百年以来,无论神州大地上的各方人士,对大须弥这个人物的评价如何,却基本都有一个共识。
那就是——无界之门是大须弥留下的,最宝贵的一项遗产。
这座门户的主材,据说是释迦牟尼的两百四十颗舍利子,加上大邪王、天命刀,这一邪一正,两大神兵,又有那个时代的诸多凶器、宝材,一并灌注其中。
这是举世之间,千古以来,唯一一个能够稳定沟通九空无界的地方。
要知道,在百年以前,九空无界,是一个流传在寥寥数人之间的古老传说,世上一千万个习武之人里面,都未必能有一个人,听说过关于九空无界的存在。
那个时候,要想获得进入九空无界的机会,不但要具备特殊的命格、至少五百年一出的武道天赋,还需要掌握人间屈指可数的几件宝物。
即使满足了这所有的条件,能够进去一次,毕生之中,也很难再有第二次的机会,甚至有极大的可能,会有进无出,彻底的迷失在历史的迷雾之中。
而无界之门建立之后,别说是习武之人,哪怕是一个身体虚弱的小孩子,只要有胆子、有足够的忍耐力,撑过那座门户本身散发的威严、凶气,也能闯进九空无界,获得一次改变命运的机缘。
这百年以来,进入过这扇门的人,平均每年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这些人里,生还的概率甚至达到了接近百分之十,高的令人想要喜极而泣。
虽然这百分之十的生还者,里面,又有九成是一无所获。
有收获的人里面,更有九成的人,害怕的再也不敢尝试第二次。
但光是这部分人的存在,就不知道为这个江湖,添过多少生死翻盘、废柴崛起的谈资了。
今日,便又有一人,成功从无界之门中踏出。
此人是漓江剑派掌门人的一名入室弟子,名叫梁冰露,长得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的,奈何左边脸上有一块红色胎记,皮肤隆起,更使肌肉僵硬,做出任何表情,都会使得左右两边不对称,叫人厌烦。
不久之前,他师父自感年事已高,想在几名弱势弟子之中挑选下任掌门,同时也是为自己的女儿挑选乘龙快婿,便举行了一场比试。
三局两胜的比试之后,本来是梁冰露凭实力夺得下任掌门的资格。
奈何他们那个小师妹,居然嫌他生的丑陋,胡搅蛮缠出口刁难,说他只是两胜,算不得真正出彩,除非是能够做到全胜,才有资格坐这个位置,名正言顺。
梁冰露本来对他师妹并无任何私情,只是他本身也心气高傲,觉得其他师兄弟能力不足,做不得掌门,撑不起剑派的重担,被师妹拿话一激之后,便怒而来闯无界之门,冀望能有一份机缘。
只是到了今天,当他兴高采烈的踏出门户之时,才察觉到泰山上气氛微妙之处。
在场至少有上百人正注视着他,虽然很快转过目光,但注意力显然还都在他身上,揣摩他到底有没有得到好处,又到底是得了何种程度的机缘。
对了。
这些人虽然不一定能从无界之门里,撞到历史英豪创招的场面,但是抓住那些从门里出来的幸运儿,逼问他们的收获,却是大有可能的。
梁冰露想到这里,兴奋之情,大为收敛,努力绷着表情,做出神情沮丧,一无所获的模样往山下走去。
令他感觉惊奇的是,虽然许多人在他下山之后,都动身离开原位,流露不善之意,却没有一个选择在山势险要之地动手的。
甚至,直到他走到山脚下平坦地方的时候,那些人反而更拉开了距离,似乎前方有不愿触碰的东西。
梁冰露立刻生出警觉,怀疑是前面有凶人设卡,或者早有人布下了埋伏,却听得前方遥遥的有一声佛号传来。
“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之中,饱含着祥和之意。
梁冰露不知不觉的心神放空,迷迷糊糊的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一座竹棚之下,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刚才那片浑然忘我的样子,简直放下了所有的戒心,如果这不是一座竹棚,而是什么刀剑毒笼,只怕也已经一脚踏进去,丧了性命了。
但有这样的经历,梁冰露也知道竹棚里面的人,必定是他无法抵抗的大高手,只好定下心神,谨慎应对,抱拳一礼,说道:“晚辈漓江剑派弟子,不知前辈相邀,所谓何事?”
这竹棚看起来是个茶棚,竹棚的一角搭着灶,有碗有坛,还有一个乱发粗裳的汉子,挽着袖口在那里烧水。
周围飘着淡淡的茶香。
茶棚内,只坐着一个老和尚,身形清瘦,蓄着白色的短须,眼神乌亮,一身白色的僧衣,气质不俗。
可任谁看到这个老和尚的第一眼,都一定会先注意到他的额头,那额头的正中,镶嵌着一块圆形的镜子。
镜子的边缘,就像是与他的血肉共生,明明异常光滑,但表面雾蒙蒙的一片,又好像什么都照不出来。
梁冰露的视线在那镜子上停留了片刻,心中隐隐约约想起一个人来,神情顿时加倍的恭敬。
老和尚恰在此时开口:“施主年少有为,功力不凡,身上却不曾沾染多少怨气。只是那九空无界之中,雾气湿寒,难免扰心乱志,不如用一碗热茶,听老僧念一段经,再上路如何?”
说话间,老和尚手指往前边不远处的一张竹凳点了一下。
“前辈有命,不敢不从。”
梁冰露小心翼翼地坐了过去。
他喝了碗茶,听了段经文,果然觉得心态平和了不少,但见那老和尚竟然真的没有别的事情吩咐,便告辞离开。
这时,之前跟着他从山上下来的那些人,在远处树丛之间探出头来,各自议论。
“能被大师截下,肯定是真有所获,但只是听一段经就让他走了,这人心性不错,可以拉拢,回报上司吧。”
类似的话语,不久之后,就通过各自的传信渠道,传回他们各方势力之中。
虽然如今天下间,名义上几乎已经被西楚龙庭一统,但龙庭麾下,一层一层的分下来,各方的势力,自然还是有不同的派系,这种拉拢人才,图谋壮大的事情,从来不会停止。
那些长期停留在泰山的探子,回到山顶之后,煮好了水的聂人王,泡了一碗茶过来,放在老和尚面前,说道:“咱们村子好几年没添人了呀,这几年来闯无界之门的,就真没有性情凶恶,或者像我和老断那样,有狂性隐患的人了吗?”
“最近这个世道,真正凶恶的人,更多还是着眼于自身附近的利益,不会轻易来尝试无界之门这样凶险的东西。”
老和尚解释道,“圣心诀残篇传播极广,到近些年来,许多门派都以此为基础,发展出各自静心守神的法门,走火入魔的概率很低了。”
“你们两位若不是有家族遗传,加上各自天赋一流,悟出来的刀法剑法太高超,当初也完全可以靠圣心诀残篇镇压心魔的。”
聂人王也不知道什么叫谦虚,点点头说道:“原来是最近来闯无界之门的人,比我们两个差的太多。不过按照大师你这个说法,以后会到这里来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咱们也不用每天都在这里守着了吧。”
老和尚摇了摇头,道:“就算只是一个人,多听一段经,也是功德啊。岂因善小而不为?”
聂人王不赞同的说道:“凭大师你的本事,如果肯多出去走走的话,能做的好事肯定更多,那就不是小善,而是大善了。”
老和尚轻轻一笑,说道:“你太高看贫僧了。其实……”
低头看着茶碗里面反照出来的面孔,老和尚目光悠远,“当初贫僧也确实以为,我能看到许多,但后来才发现,也许守在无界之门旁边,就已经是贫僧这一生最大的责任了。”
当年的他,无心武学,随意创了一门因果转业诀之后,就专攻于佛经,从佛经里面读出了神通,在额头上凝聚了这轮照心镜。
这面镜子,似乎可以看到命运的轨迹,预言许许多多重大的事情。
那时候,老和尚根据自己预言到的命运,曾经点拨过许多本不该得到恶果的人,避过自己的劫难,也曾经稍加修饰,将一些该得恶报的人,提早引上西天之路。
他觉得,这些事情会是自己一生最大的成就,也因为预言的准确性,逐渐养出了一份通透万象的自信。
但不久之后,一些人的遭遇,就打破了他的这份信心。
本该会死的人,没有死,本该少年扬名,执着于宿敌的人,却专心于剑,原本就该成为武林神话的人,提早了三年成名,更斩破天煞孤星的命运……
那个时候还不老的老和尚,追溯根源,发现这些变化,原来都跟无界之门有关。
只关心佛法的和尚,首次对江湖中大名鼎鼎的这座门户,提起了重视,他来到这里,枯守数年,进进出出,终于弄懂了一些东西。
九空无界,是这个世界的时空流转之中,一片畸变的区域。
在那里,时间、因果、命运,都不是绝对的定数。
当无界之门被确立之后,九空无界,与现实中各人物的联系,会越来越深,便逐渐将那无穷的可能性,灌注到现实之中。
预言之类的力量,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将会越来越失准。
既然是无穷的可能性,又有谁能够确定,其中到底哪一个,才会成为真正的未来呢?
感受到这一点的和尚,开始在照心镜之中,看到越来越多的分支,当他针对同一件事情,看到第一百种分支的时候,便感觉颅脑透支,七孔流血,当机立断,废了自己的这项能力。
他把照心镜的预知神通,转化成了另外的力量,然后凭仗着这份力量,守在泰山脚下。
老和尚明白了。
预知,并不能改变未来。
无界之门的存在,才是一定会对未来产生举足轻重的影响。
他看着那些从门里出来的人,遇到心性凶恶的,便设法教化,遇到功法入邪的,便帮其镇压,遇到冥顽不灵的,便送其上西天,遇到平平常常的,便劝一段经文,任其离去。
逐渐的他身边聚起了不少受过恩惠或幡然悔悟的人物,甚至形成了一个村落。
虽然那个村子已经许久没有增加新的人员,但老和尚还是觉得,他余生的所有,都会用来守着这座村庄,守着这一座门。
茶水没有那么烫了。
老和尚端起茶碗,准备喝上一口,却在此时感受到有人从远处走来。
那是一个身披着黑羽大氅,英朗而肤色微显苍白的华贵青年。
他腰间悬着一把刀。
聂人王偶然转头,看见那把刀的时候,瞳孔猛然一缩。
那把刀,映入这个一流刀客眼中的时候,像是有万万千千的紫色雷霆,横贯天空,把朗朗乾坤,都衬托的昏暗下来。
“南无阿弥陀佛。”
老和尚不知何时起身,双手合十,踏出茶棚,微微躬身行礼。
“贫僧,见过方施主。”
他的气息,祥和而广大,占据了年轻人前方的整片道路。
方云汉单手随意在胸前一竖,算是还礼,道:“大师特意拦我,有什么事吗?”
聂人王还在愣神,老和尚恭敬着问道:“方施主,是想去无界之门?”
方云汉说道:“不错。”
老和尚回望山顶,叹了口气,道:“那贫僧想请方施主……”
“莫入此门!”
他又向茶棚之外走了一步,彻彻底底地,拦在道路中央。
天下佛宗,从神州大地到西域、东瀛,乃至于连同天竺之人,百万僧尼共尊的——僧皇。
在无界之门前,在泰山脚下,拦住了已经天下无敌的西楚龙庭之主。
第381章 九空无中定未来(5000)
茶棚里面的聂人王,到这个时候才从雷刀的威严意志之中,清醒过来,心中翻起了轩然大波。
‘这就是现在如日中天的西楚龙庭之主,几乎已经统一天下的方云汉?!’
‘这种人物要出门的话,不该铺陈十里,大军开路吗,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孤身一人到这里来了?’
聂人王心中震撼困惑之情交织,但转念一想,又隐隐明白过来一点。
自古以来,帝王一流的人物出行的时候,之所以身边要跟上许多人马,一来,是为了能够护卫自身的安全,二来是为了气派,也是为了办事利落,毕竟行走在外的时候,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总不能让皇帝自己去处理吧。
但是对于当今天下这个格局,能身处高位的人,往往都具备不俗的武学根底。
像方云汉这样的,就算是身边一直跟着十万精兵,安全的程度,也未必比得上他自己的武功。
而且武学修为上差一层境界的话,行动的效率,很有可能就会是天差地别。
对于高手来说,只需要一日夜间,就能够往返做完的事情,如果还要兼顾那些寻常护卫的脚程,那可能就要把效率拖慢十倍。
所以,若是那种真正不在乎俗世排场的人,会孤身出行,处理一些紧要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然而,聂人王刚想明白了这一点,便又看到僧皇走出了茶棚,两步之间,堵在了路中央。
“大师。”
聂人王低呼一声,“你这是做什么?”
僧皇的地位在聂人王心中是很高的,他也一向佩服这个老和尚的佛学涵养、武学修为,但是,把这个老和尚跟方云汉,放在一起做比较的话,聂人王是实在看不出来,这和尚到底哪里会有一点胜算。
更何况这么多年来,善善恶恶,老老少少的,不知道多少人进过无界之门,僧皇从没有在别人进门之前,就去插手的,怎么偏偏今天就破了这个例,挑上了最不能招惹的一个人呢?
僧皇向聂人王一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脸孔仍朝着方云汉,认真说道:“阿弥陀佛,贫僧并无敌意,只是想请方施主多留片刻,听贫僧讲一讲其中的厉害。”
方云汉负手在后,淡然应道:“那你说。”
僧皇见他不曾直接动怒,身上的气息也放松了一些,先问了一句:“方施主可知九空无界的本质?”
方云汉道:“太古时代的一次巧合,时空之畸变,逐渐形成如今的规模。”
僧皇神色微讶,点头说道:“方施主居然有这样的认知,那么想来,贫僧接下来说的话,也不至于被斥为无稽之谈了。”
“江湖中,有许多人认为,九空无界的存在,其实是古代各种强者的武道精神,烙印天地间,汇聚而成的一处圣地。”
“他们以为那些历史影像,只是残留天地间的意志,之所以有些人会在里面遇到危险,也不过是被古人留下的招意所伤。”
“但是实际上,他们每一个有缘见到历史影像的人,都是隔着时间,观测过去正在发生的事情。”
“那并不是已经完成的记录,不可被更改的事件,而是历史中一个尚未完成的节点,只要拥有足够的力量,是可以去篡改,甚至可以去抹除掉的。”
一旁的聂人王神色微微迷茫,听得心中一片错愕。
他是第一次听到九空无界的真相,但是这个真相听起来,未免太危言耸听了一些。
假如真的有人可以通过九空无界,去往过去的时空,篡改历史的话,岂不是说,一切朝代的顺序,都有可能会乱了套。
那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还会存在吗?
大家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等等。
这百年以来,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进过九空无界了吧,如果每个人都做了一点改变,那现在……
聂人王想着想着,拍了拍脑门,感觉脑子里就像是一滩浆糊一样,有些理不清楚了,只本能的嘀咕着:“这不可能吧?”
僧皇目光偏去,看他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摇了摇头,说道:“介入过去的时空,当然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莽莽苍生,普罗大众。万万人之中,都未必有一个人,能够切实的体验到、把握住时间与空间的存在,品尝到时空的力量,又怎么可能去进行改变?”
僧皇提到,“就算是如今这个武道空前繁盛的时代,以经过九空无界次数最多的雄霸来说,他也最多只能通过九空无界,去到一两天之前,更久远的时光,就不是他能够自主选择的了。”
岁月的力量,广阔无垠而无情无心,毕竟仍令人敬畏。
即使是天下顶峰的层次,也最多是借助九空无界,才能做到这一点,他们在现实世界,或者是在其他没有九空无界的世界之中,要想仅凭自己的力量,就直接扭曲历史,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方云汉听明白了,哂笑一声,说道:“你是觉得,我的力量,到了九空无界之后,会足以改变更久远的历史,但我如今已是龙庭之主,天下间什么样的东西,是我不能拥有的?”
“我又何来改变历史的动机?”
“贫僧相信,方施主或许不会刻意的去做一些改变历史的大事,毕竟,这也需要大耗元气,甚至可能会给自己带来身殒的危险。”
僧皇点了点头,却仍坚持道,“可是,时间的存在,是世上最无可捉摸的事情。以方施主的眼界,必不可能仅停留在最近的一些历史,你定然是要深入九空无界的。”
“当你去到了历史的远处,即是自身并无主动的意愿,只要存在于那里,也会牵动时光迷雾的萦绕,可能对过去的历史,作出一定的影响。”
“也许三四百年前,有一个人在掉落悬崖的时候,抓住一颗枯藤爬了上来,获救,而方施主的存在所造成的一点影响,使那一棵枯藤提早断去,那么,这被改变的历史反馈到现实世界的时候,就有可能造成上万无辜之人凭空消失。”
“也许这话有些危言耸听,但绝非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也有可能,造成的祸害会更加可怕。”
“正如方施主所说,你已是广有四海,权盖古今,武道上的修为也堪称旷古唯一,又何必再入九空无界,使天下苍生蒙受不明不白的威胁呢?”
僧皇双手合十,躬身而拜,再次行礼,“因而,贫僧恳请方施主,莫入此门。”
方云汉抬头看了看。
从这茶棚所在的位置,再走大约两百多米,就到了山脚下。
沿山路向上,两侧草木郁郁葱葱,茂盛无比,伴着花草古木的清香,过数千层石阶,远远越过了云雾缭绕的半山腰,才能够看到在顶端巍峨而立,恍若已经不在人间的那座无界之门。
当年铸造这座门户的时候,镶嵌在其中的那些舍利子,日日夜夜的都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如同星点,分布在整座银灰色的门框上。
山顶四周还有一些隐隐绰绰的人影,都是在此处长期蹲守,或者认为光是这座门户,也可参悟出无上神功的武林中人。
“你说我踏进那扇门,就可能改变历史,为现在降下灾祸,但我也正是为了要彻彻底底的,解决一场会波及现在、乃至于可能断绝未来的大劫,才要到九空无界之中去看一看。”
方云汉的目光落在僧皇身上,见这老和尚脸上露出些许迷惑的神色,但气机依旧运转如磐石,坚定的拦在前方,便轻笑了一声。
“算了,又要解释,又要证明,还要说服你,太麻烦了。”
何况,身为堂堂西楚龙庭之主,难道有必要去获得一个老和尚的允准,才能继续做该做的事情呢?
“你想劝我,想拦我,就看你拦不拦得住吧。”
说话间,方云汉已然一掌探出。
顿时,在聂人王和老和尚的眼睛里面,天空在飞速的抬高,大地变得无比的辽阔而荒芜。
聂人王一时间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看不到自己的茶棚,也看不到那些熟悉的泰山草木。
只觉得自我的意识,变得无比的渺小,充盈在数百个穴位之间的寒冰刀气,居然一点也调动不起来。
他像是莫名的被抛入了一片一望无垠的大漠,迎着昏黄的阳光,看向天地的交界。
天地之广阔,孤寂旷然,方云汉的身影,则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一掌盖过荒芜的天地,压了下来。
“南无阿弥陀佛。”
伴随着一声佛号,一身白布长袍的僧皇,清瘦枯寂的背影,忽然无比清晰的映照在聂人王的眼睛里面,为他阻挡住了从天上溃压下来的那一只黑影巨手。
层层金光从僧皇身上弥漫开来,佛钟禅唱,带着金光的波纹所过之处,荒芜处生出朵朵金莲,随风摇曳,芳香扑鼻。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自现出一尊菩萨幻影。
有悲悯垂眸,以手触地者。
有足踏莲花,白衣持扬柳者。
有骑着一头青狮,手持智慧剑者。
有坐白象,摇禅杖,而喻示佛法中,当使言行合一者。
四尊菩萨的影像,都如同盛唐时期的彩塑浮雕,充满了圆满丰盈,智慧通达,大慈大悲的神佛仪态。
那一只黑影巨手,顿时悬浮在高空之上,落不下来。
甚至这整片荒芜的天地,都被撑的发出了一阵阵崩裂的声响。
四面八方荒芜的景色,都出现了狭长的裂口,甚至能够通过那些裂缝,看到外面真实的泰山草木,青邃之景。
这是老和尚以自己早年所参悟的因果转业诀,加上后来机缘所得的无求易诀,又运转照心镜神力,将佛经神通化于其中,而形成的一门绝强守御法门。
或可称之为——《火宅正法》。
三界不安,犹如火宅。菩萨垂眸,加持凡胎。
僧皇演化出四大菩萨的威仪,原本枯寂平凡的面容,也添了净如满月的佛相,似乎脸上所有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恢复盛年,朗朗颂言。
“施主猝然动怒,看来贫僧不得不做过一场了。”
“不如这般,若贫僧能接施主十招不死,便请方施主在贫僧,有生之年,莫入此门,可否?”
方云汉不知身在何方,发出一声轻笑回应。
“呵。”
“十招,你真的以为你已经撑过我的第一招了吗?”
僧皇听到这句话,若有所觉,猛然睁眼。
一切幻境,都在他睁眼的那一瞬间破碎殆尽。
那身披黑羽大氅的青年人,只不过是走了一步,一手抓在了老和尚的肩膀上罢了。
僧皇脸色急变,一身的神通武学殛欲提起,但武功神意和照心神通的运转,才起了一个头,便觉得浑身周遭,发来一连串巨大锁链崩断似的响声。
他以佛经禅意与周边的环境建造起来的紧密联系,就在方云汉伸手向上,一拔之间,全部被扯碎、崩断。
僧皇身体周围的空气,随之出现大量破碎的痕迹,原本庄严而沉重,如山岳坐镇、菩萨加持的威严大立,登时一扫而空。
使得这个老和尚如一无根浮萍,被抡上半空,显出了前所未有的虚弱、轻渺。
“且……”
他一句且慢尚未说完。
方云汉左脚大步向前一跨,身子一沉,右臂抡圆发力,便把这个老和尚扔了出去。
空气被轰爆的声音,淹没了僧皇想要说出来的话。
这老和尚,整个人从茶棚所在的位置拔地而起,斜着飞过去,擦着半山腰,掠过了无界之门所在的那座山峰,划出一道饱满的弧线,砸向更远处云雾飘渺、幽深难见的山谷之中。
茶棚里的聂人王,愣愣的看着僧皇的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嘶了一声。
十招?
一招都没走过去啊!
茶棚之外,方云汉放下手掌,低头看去,搓了搓指尖,回味刚才的手感。
“咦,倒也真有点儿意思,除了独孤剑和皇影,其他人还真不容易十招之内对你造成生命威胁。”
独孤剑圣是足够强。
皇影的话,则是因为他的必杀一刀,恍如把现实打成虚幻,又从更高层的真实之中斩杀出来,具备极其突兀的绝杀能力。
至于无名,他要是遇上僧皇,动手的概率几乎没有,也就不计了。
方云汉摇摇头,再无阻碍地去了山巅,在那些蹲守的人还没看清他的身影之前,便从容地踏入了无界之门。
聂人王连忙从茶棚中奔出,赶往僧皇飞去的方向。
他刚走到一半,便见僧皇已经折身而回,来到他身边。
“大师,你没事吧?”
僧皇摇了摇头,有些苦涩的笑了一声,说道:“原来他们这样的人真要强闯的话,贫僧根本无力阻挡。唉,便连这一点责任也顾不好。”
聂人王劝慰道:“大师,那可是龙庭之主,能接他一招毫发无损,这样的人物,数遍四海八荒,也未必能数出双手十指之数,你何必妄自菲薄呢?”
僧皇定了定神,看向山顶的无界之门,皱眉想了片刻,说道:“不行,贫僧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罢了,贫僧今日也往九空无界之中走一遭吧,纵然无力阻止,但或许,可以帮方施主查漏补缺,尽量避免真对现实造成憾事。”
说罢,他便要往山上去,刚走了一步,却又定住了身影。
聂人王见他举止有些异样,忙上前问道:“怎么了大师,难道刚才其实受了些内伤,现在爆发了?”
“不。”
僧皇转过头来,脸上的神情,竟比刚才面对方云汉的时候,还要凝重了许多。
“聂施主,你立刻回去,让村中的人全部诵经自守,抱元存神,万万不可被勾动昔年走火入魔、为非作歹的心绪?”
聂人王诧异道:“什么?”
“速去!!!”
老和尚骤然横眉冷目,几乎声色俱厉,一拂袖,一股浑厚元功将聂人王包裹起来,打向山村所在的地方。
他自己则纵身到了山巅,双袖一挥,将光明正大守在周遭的,隐蔽于林中的,或是最近刚要来闯无界之门的所有人,全扫下山去。
佛光如浪,近似于把整座山峰冲刷了一遍,那些树木、青草,只不过是微微晃动,但凡是身怀内功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抵抗得住。
这些人滚下山之后,满心惊疑不定,不敢久留,速速逃离。
“南无阿弥陀佛。”
僧皇背对无界之门,盘坐下来,面容凝若金石,双掌合拢于胸前,《火灾正法》全力施展开来。
当菩萨的影像分居四方,祥和的金光从这座山峰上升腾起来的时候,东方的丛林间,飞速靠近的一股气息,也被映照着,显出些微行迹。
那并非是杀戮,也非是邪恶。
只是无比旺盛的彩色欲望,汇聚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宏大心念。
但如果要让僧皇这种佛门中人来形容的话,对这种气息,有一个无比恰当的名词。
那是要让世界燃烧,众生混乱,万千法规尽崩坏的——
佛敌!
“啊呀,怎么这样如临大敌的模样,难道老祖我要来看一看自己当年造的东西,小和尚还要拦着吗?”
大须弥降落在泰山,好奇的打量了一眼僧皇,道,“有意思,单以功力而论,你好像已经不逊于当年的达摩了呀。哦,内功这方面,你应该还要更强。”
“那你的拳头,有达摩那么凶残吗?”
他伸出一拳,笑着说道,“来碰碰。”
第382章 绝对无法忍受(6200)
踏入无界之门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空旷辽阔的黑暗。
黑暗之中,深邃而空无一物,脚下也没有地面的存在,但却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使人体不至于下坠。
但再走几步,那一股托举身体的力量,就会产生莫测的变化,一路走过去,有时候脚下会出现远超过体重的浮力,仿佛要使人体无止境的上升,有时候又会脚下一空,更多的时候,是有莫名的力量,仿佛要将人在平面上,进行左右前后的挪移。
方云汉身体周围闪烁的紫色电光,逐渐形成球体,全方位的灵应而动,应对着这些突如其来的力量变化,稳定的一步步踏向这黑暗的深处。
无名虽然把千秋大劫的力量全部吸引到剑界之中,牵制住了。
但值得注意的是,那只是牵制罢了,连镇压都算不上,更别说是磨灭。
毕竟人世间仍在源源不断的产生大劫之力,无名这些年来,尝试过佛法引导、正气对抗、以恶制恶等,不下于百十种方法之后,最后选择效率最高的阴阳之道,引导大劫之力内斗、虚耗,即使如此,也不过是让大劫的力量,维持在一个不增不减的平衡状态。
而方云汉在这个世界,注定不可能停留太长的时间,假如也选择与无名类似的方式,来处理大劫力量的话,即使他们二人合力,在剩余时间之中,也最多只能消磨掉一成左右。
所以两人聊过之后,方云汉就决定,要到九空无界中来走一走。
千秋大劫的根源,正是因为九空无界的存在,提升了万物万灵的宿世灵性,使他们身死魂灭之后,残念仍然纠缠于天地山水之间,酝酿劫气。
如果能够弄明白九空无界是如何造成这个效果的,或许,就有了根除千秋大劫的方法。
没过多久,黑暗的环境里面,开始滋生出无穷无尽的迷雾,遮连着所有的视野,包围过来。
方云汉手上电光旋动,形成一个小小的旋涡,试图摄取一缕迷雾,分析一下这迷雾的成分,因为在这个环境之中,实际上并无空气的存在,也没有水气,大雾是从何处成型、浮现出来,很值得商榷。
然而,他的紫雷元气几番搅动过去,虽然能使得那些雾气生出波澜,但只要自身的心神意志与那些大雾一产生接触,雾气就会凭空消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自然也无从分析。
方云汉眉梢一动,不做过多的停留,继续向前。
渐渐的,在黑暗与迷雾之外的,第三种景象展现出来,那是一片悬浮在迷雾之中的硕大镜面。
方云汉透过镜面看去,竟然看到了不久之前,他自己与无名那一战的场景。
九空无界之中,充斥着历史的迷雾,而绝世强者的武道意志,就等于是迷雾之中的明灯。
而且,行走在这个时空概念极其模糊的界域之中,一般武者对时间和空间的感受,也会大幅度的被削弱,很难察觉到自己到底已经经历了多长时间。
在那些踏入无界之门后,再也没能走出去的武者之中,有很多人都是遇到了同一种灾难,就是,自己感官之中才过去三四个呼吸,但实际,已经过去好几年的光阴,肉身衰败,在刚察觉到饥饿的时候,就已经直接饿死。
但假如可以遇到这些与强者相关的历史影像,在观看之后,关于时间的感受,也会暂时恢复正常的水准,避免了很多荒诞却恐怖的危险情况发生。
因此,但凡运气够好,能看到强者相关影像的,几乎都可以活着走出无界之门。
不过,关于无名与方云汉这一战的记录,在方云汉施展出先天一斩的时候,所有的影像就骤然破碎,混入迷雾之中,不可再被观测。
方云汉若有所思,再度向前。
四周迷雾之中,让他倍感熟悉的战斗场景,一次次的浮现,又全被不做停留的他甩在身后,自然隐去。
没过多久,与他自己相关的那些影像,就追溯到了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然后继续向前,开始闪烁一些,关于天下七峰过去交集的场景。
“还是太慢了。”
方云汉身体周围萦绕流窜的紫色电光消去,有黑白二气,振衣而出。
他的身影,仿佛化作一颗黑白交织的无声陨星,在迷雾之中,妙合自然,柔舒空灵,以一种越来越飘渺,而又越来越快的行动方式,推进过去。
太虚之意,不像紫雷元气那样霸道狂烈,即使是方云汉使出十成的神意奔向深处,也不必担心这种最贴合自然的武道真意,会强行干涉到过去的影像。
很快,他就在那些迷雾之中,看到了赤兔马上,倒提青龙偃月刀的武圣身姿。
那一道惊艳千古,也令武圣悔恨毕生的刀光,喻示着方云汉已经逆行了千年的光阴,开始越过东汉末年的时期,往更古老的时代前进。
可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九空无界的迷雾,变得湿重起来。
就好像是扳弯一根青竹的时候,压得越弯,受到的抵抗力度就越大,当有不属于这个界域的物体,开始向着真正的深层潜入的时候,九空无界自发性的,发出了抵抗的力量。
遍布着无穷空间的历史迷雾,狂涌而来,黑白二色的光辉被迷雾覆盖着,变得异常的模糊,几近于泯灭。
方云汉的身影,像是变成了一只微渺的萤火虫,速度越来越慢,逐渐展现出了用肉眼都能看得出来的剧烈损耗。
但他还是在向前,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进行一场近似于蚍蜉撼天的逆行。
‘九空无界虽然是因为一场巧合而成型,但是能够越来越壮大,说明它的深层次之中,必定存有一套稳定循环的规则。’
‘这种反噬而来的抗拒力量,也是因规则而产生,那么,如果能够摸清这套运转规律的疏密之处,就可以,以更小的力道,潜行于其中。’
方云汉心中一个个想法升腾起来,互相碰撞,组合着,他身上的黑白二气,开始向更多姿多彩的形态切换,演变过去,持续的与九空无界的反噬力量相接触,摸索一种,最适合这种情况下的力量属性。
太极,圣火,紫雷,元磁,山水,星斗,金刚,神剑,天刀,飞鸟,明珠,风火雷水……
以《灵台方寸山》为根基,道还太虚,天日溟沧,两大篇章都演变殆尽之后,方云汉转而尝试在这个世界之中接触到的,尚未纯熟的一些力量特性。
北冥重生之气,模仿云星神力……
“嗯?”
方云汉的力量属性在这个状态之中停留了一会儿,眼中思绪电转,天哭经顺势而动,回忆着他曾经见过的聂风,把一种与云星互补的力量推演出来。
风星之力。
“风云双星,那这不就是……摩诃无量?!”
看过风云漫画三部曲及风云官方小说的方云汉,只记得这摩诃无量,是风云二人前期的绝招,但没过几年,就给他们弃用。
这一招,最早是达摩祖师观摩风云双星,开创出来的武功,似乎也没有漫画第三部后期的种种绝学那样前途广大。
倒是未曾料到,这种力量运转的模式,竟如此适合在九空无界之中生存。
“也对,这个世界的女娲娘娘生活的时代,已经有九空无界的存在,足以独力补天的强者,当然不会对这种神秘所在弃之不理,肯定是参悟过一段时间的。风云双星的力量本质,或许与九空无界,有极深的渊源……”
方云汉施展出摩诃无量之后,周身一道道气旋分分合合,历史迷雾所带来的压力,竟削减到几乎可以不计的程度。
他就在前进的过程中,按照压力升降的趋势,对摩诃无量的运转,进行更细微的调整。
在这种调整过程中,他又有不少发现。
比如说这摩诃无量,演变到足够高的程度之后,竟可大范围的震动空间,就算是在现实世界施展出来,恐怕也足以影响到方圆百里以上的空间。
不同于十阳圣火那样,以极端的毁灭,使空间被灼烤的膨胀。也不是萧太后的正邪双极,虚空扭曲。
摩诃无量,对空间的影响,更像是鞭辟入里之后,以无厚入有间,在顺逆之中游走、借力。
最后,那些分分合合的气旋,在方云汉身边,形成了两道浑浑融融,不辩色彩的深邃元气。
就像是以他的躯干为中轴,永恒绕行的双星。
无论多么广袤汹涌的迷雾,靠近了这片区域之后,都会被分拨开来。
“这种程度,或可称之为无极摩诃了。”
方云汉眼神发亮,轻轻松松的向前。
那些迷雾之中所携带的历史影像,已经来到了比春秋战国更古老的时期。
周,商,夏,而后,五帝……
咚!!
玄异的振动,极其微弱的从极远处传来。
滔天卷空的磅礴大雾,不再仅仅针对方云汉一个人,有一小部分分流,向着他后方冲刷过去。
浩浩迷雾,长不知其几千里也。
在时空模糊的界域之中,无法精确的瞄准这一股迷雾冲刷过去的长度,只能说是非常遥远的距离。
而在这段遥远距离的彼端。
僧皇的身体,翻翻滚滚地砸了过来。
大须弥身姿笔挺的飘入九空无界。
钟鼓禅唱之声,在这奇特的世界里面,回荡起来,僧皇平躺下去的身影,猛然腰一发力,直挺挺的站了起来。
他手上垂落下去的念珠,因这个动作之剧烈,而荡来荡去。
这一长串念珠的每一次摆动,都伴随着大量佛光的释放。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僧皇释放出来的禅唱佛光,始终无法重新凝聚出四大菩萨的威仪,只是散乱的在周边虚空之中,形成层层金光波纹。
老和尚额头上的镜面一闪,惊觉自己的脑海之中,多了许多无用的念头。
那些东西,都绝对不会是他自己会产生的想法。
而与此同时,属于他本身的武道记忆,似乎缺失了一部分。
就好像是巧夺天工、呕心沥血的一件浮雕,被人粗暴的刮掉了最精华的部分,根基虽然还在,但价值却不知道低了多少。
“刚才那一拳?”
僧皇刚刚想到罪魁祸首,就看见大须弥单手一抬,身边不费吹灰之力的,凝聚出静默着的四尊菩萨影像。
“文殊普贤,地藏观音。这四尊大菩萨的佛法禅意,可以令群魔皆倒,六天清静,让诸神各持利刃而为我前驱,到了你这里居然只能用来挨打,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大须弥身上盔甲叶片振动,身子微沉,又是一拳砸出。
四大菩萨化作四股长虹,迸射到他的拳头之中,使得虚空中轰然呈现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拳印。
偌大的一个拳印里面,填满了具备菩萨韵味的古朴图腾,光明、沉重、威严、智慧、能断、圆满,悉具自足。
从远方奔流到近处的滔天迷雾,刚好与这一拳的力量碰上,掀起了几乎有数百米高的雾气恶浪。
仿佛他这一拳,打出了一个逆流的大瀑布。
而僧皇,只不过是被他这一拳的力量囊括其中,便觉得四肢百骸一并震动,浑身上下内内外外所有的穴位,都有一种虚幻的,要胀破的感觉。
老和尚不自觉的就浑身一抖,四肢手脚全被撑开,整个人形同一个“大”字,伴随着那逆流的瀑布,砸入了广阔的迷雾之中。
他感受到那些迷雾在耳边极快的呼啸而去,眼耳口鼻舌都被复杂的感觉撑满。
若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境界稍低的武者在这里,恐怕都会立刻因为其中一种感官满溢而来的反馈,而被撕裂神经,整个大脑都会升温到近乎于沸点。
但僧皇多年修持佛法而成就的磐石明镜之心,在连遭打击的情况下,仍未可动摇,清晰的体会到刚才那一拳的意境。
“我的火宅正法,四大菩萨,最多是算作给他这一拳,披了一层完整的皮,里面填的,是与我完全不同的根基……”
伴随着这些想法,大字型的僧人身影,消失在迷雾之中。
大须弥甩了甩自己的拳头。
到这一刻,他终于把绝无神的记忆碎片,补上最近所有的收获,重新拼得完整起来了。
当然,虽然可以说是同等程度的完整,两套拳法的完整面貌,却绝对是截然不同的。
现在的他,就相当于一个没有了心神弱点的绝无神。
而他们两个更大的差别,还在于以后的进步速度。
绝无神是吸收了百年以来的武道成果,才达到现在的境界,对他来说,这已经是终点,已经无可再进,最多只能寻求让自己没有短板。
反观大须弥,他用自己的意识,融合绝无神的躯体和根基,复活于当下的时代,作弊一样的踏足于这个顶峰的境界,武道生涯的新篇章,在他这里才算开了个头。
他还有不知道多少创想,等待着被诱发、去实践。
这个飞速提升的过程,大概要等到他见过了神州大地百年以来,所有武道发展的细节之后,才会告一段落。
现在,大须弥便搅动着迷雾,在浏览这百年的辉煌。
他打了僧皇两拳,远远不足以将对方打死,甚至连重伤都根本称不上,但这时候,就算十个僧皇在旁边,也勾不起他主动去追的兴趣了。
迷雾之中,正在展现皇影与方云汉的一战。
那个过程,只有一招。
天山前的旷野上,发如杂草,目光中透着惊人执拗的东瀛刀客,手上拿着一把被肮脏白布圈圈缠起的长刀。
这把刀在他手中挥出的时候,破碎的布条像一群蝴蝶,翩翩起舞,飞入各自寥落的梦中。
因为蝴蝶飞入了梦中,蝴蝶正在旷野上,所以整个天山前的旷野,都变成了梦的一角。
而那把从蝶群之间杀出的长刀,那个持刀的人,从这个梦境,跳到了不可言表的真实之中,挥出了举世无双,最为清醒的一道刀光。
豪气壮语,心神情志,远大抱负,生死天涯……都惊破!
一梦方醒,满眼白刃清风。
但是这样的一刀,却在一只布满了天哭文字的手掌中,戛然而止。
这一段历史影像,就在刀与手碰撞的一刻,也如泡沫一样,啵的一声,消散掉了。
大须弥脸上似笑非笑的模样,沉静了下去,站了很久,才继续往前。
他走之后,僧皇很快又回到这里四处搜索,却找不到半点踪迹。
在九空无界之中,两个人就算相差半步进入,都可能流落到截然不同的地方,要想相遇,或许就真的只有靠冥冥之中的缘分。
僧皇思忖再三,也向迷雾之中走去,他额头上的镜面,时不时的闪烁一片光芒,正拨开被强加于心灵上的无用杂念,取回自己的修为。
不知道过了多久。
迷雾的中途,大须弥静谧无比的踏过了这百年,一场场的战斗,一次次武道上的进化,或因集众,或因个人的推动,大多都在这里留下了痕迹,落入他的眼中。
他的武学修为,像一块巨大而干瘪的皮筏一样,迅速的膨胀着,载着他的心灵,穿梭在惊涛骇浪之中。
但他脸上的神色,却难辨情绪。
等看到了当初自己被围攻的那一幕,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这百年的尽头,大须弥停下脚步,一手抚脸,一手捂脸。
指缝间,淌出两行豆大的明亮泪滴。
“唉!”
嘶哑的哭腔低沉的传出去,“太美妙了。”
“只不过是一百年的时光,居然就能这么好,那要是两百年,三百年,一千年,甚至去到我还没生出来之前……”
他越说越激动,仰起头来,张开双臂,任由脸上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淌,流入了盔甲之下,沾湿了衣襟。
“你嬷的,徐福你个废物,为什么一百年前,才把老祖我生出来?”
“我下次要再得到这样美妙的感动,还得再等多久啊?!!”
大须弥一边流泪,一边瞪大了眼睛,定视这片迷雾,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对呀,当年老祖我办不到,但是现在……”
他捏了捏拳头,脸上有了大发现的表情,“我好像可以干涉过去呀。”
“诶,把无界之门加上我所知道的所有秘籍,全扔到过去,扔到几百上千年以前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那样的话,也许徐福会在很早以前就被打死,大须弥这个人,就没有诞生的机会——这样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当垃圾一样抛开。
这种事情根本没必要在乎啊。
只要这个世界,能够变得足够有活力,没有这个大须弥,也有那个大须弥,总有一个人,会跟我现在有一样的想法。
“大须弥”一定会诞生,永远会活着。
他说干就干,运足了功力,一手对准百年前的无界之门,抓了过去。
但在这时,远处一道飞星般的气芒飞来,撞在他的手腕上,使他错过了那历史影像所在的方位。
那一段历史影像被两股力量碰撞产生的波动,推入迷雾,逐步消失。
大须弥不悦的转头去看,看清那人的时候,脸上顿时挂起了笑容。
他看见了那个在战斗影像中表现得最强大的人。
感受到异动之后,返回来查看的方云汉,则在看见大须弥的时候,又看见了一个庞然大物。
——在大须弥背后,历史的迷雾被他纯粹无比的意念、炽盛无余的欲望引动,竟然隐隐约约的,浮现出了他所期望的那种世界。
那是无止境的凶狂与厮杀,每个人都因为成长的氛围,养成了不战则死的性格,除了战斗和武功,没有任何一门其他的学问,有机会发展延续下去。
整个纪元的人类,好像都会越来越强,但所有人的人生,也就只剩下了“强”。
方云汉呼吸一滞。
在这个没有空气的界域之中,方云汉还一直保持着看似平常的呼吸,那是他的力量在均匀的律动,产生自然而然的吐纳。
但在看清那样的世界、那种可能性之后,他竟产生了一种几乎要窒息的感觉。
两人相对而立,静止了许久。
大须弥的斗志越来越强,咧嘴问道:“你叫方云汉是吧,要来打一架吗?”
“太悲哀了。”
方云汉所给予的回应,是这样的一声长叹,也更像是濒临窒息之后的喘息。
他喘了一声之后,又重复了一句。
“实在,太悲哀了……”
嘭!
方云汉似乎是咬起牙来,绷着脸,伸手捏碎自己的发冠,扯掉自己的黑羽大氅,最后提起刀来,指向对面。
他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竟然想要弄出那么悲哀的玩意儿!我他妈的、今天就要杀了你呀!!”
第383章 森罗万象,历史尽头(8200)
黑暗虚空,万顷迷雾之中,两道人影,遥隔约千丈之距。
但下一刻,紫色的刀光,就把二人之间的间距,一举抹消。
无比锋利的刃芒,扩张成了一个硕大的截面,光滑而饱满,仿佛用一柄可以用来开山的紫色大斧,去斩杀一只飞行的蝼蚁一样,对着大须弥的身影劈了下去。
而大须弥的身体也在这一个刹那之中,当真变得微小、灵动如蝼蚁,贴着那硕大的刀罡侧面,轻而易举的旋身绕过了一段距离,一脚踢在刀身的中段,避让出去。
他双臂张开,借着那一蹬之力,如同一只不知天地广阔,也不想知道要遨游于何方的迷枭,倏忽而去,再度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并发出疑问。
“虽然说,打架是肯定要有的,但你,好像有点愤怒的过头了,难道我已经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了吗?”
“你确实还没有做,因为我不会留下任何机会,让你去继续的。”
方云汉体内的元气,正仿佛进行无休无止的宣泄,成千上万道弯月状的刀光,在他长刀一挥之间,从辽阔无垠的八方虚空之中,暴涌而出。
这些旋转的刀光,足以覆盖上百亩的面积,简直就像是一片绣满了月亮的天幕,对着大须弥压了下去。
如果是在现实世界的话,剧啸之下的刀气刚锋,把这个范围内的每一寸的物质,都进行反复的轰击切割,直到粉碎如沙。
大须弥的身影,在这些攻击节奏密集到完全不留空隙的弯月刀光之间,奇迹般的扭转身形,闪烁避让着。
原本属于绝无神的这个躯体,仿若是聚集着昂贵、枯槁、坚硬、刚冷等,多种令人敬而远之,近而易生厌的特质。
但是在大须弥的调动之下,在同样的一具躯体里面,多了难以言喻的活力,可以让人忽略一切原有的特质。
他的身法,就像是原本需要千百年时光,才能成长的蛟龙,在一转眼之间,破壳而出,长成狂龙,时而又像是一颗巍峨如山的巨树,枯朽成了,比一只蝴蝶也大不了多少的种子,进行一场生机勃勃的坠落与漂流。
大小急缓之间的变化,简直被他演绎成了一种纯任天然的粗野乐章。
乃至于,在这样的变化闪烁之中,大须弥还追着之前的那个问题,似乎非要把自己的好奇问出个根底。
“为什么呢?我看过你的一些影像,相比于百年前的那个时代,你明显也会更喜欢百年后的如今吧。”
“就算出于霸道的思维,不能允许同样拨弄万众命运的另一个人存在,那应该是厌恶,而不应该是你这样,直接就狂怒起来啊?”
轰!!!
雷刀化作一道粗大的闪电劈出去,从大须弥身边擦过之后,又闪回方云汉的手中。
那些无用的弯月刀光,本已经漂流到极远的地方,被这一道雷光轰碎,加速消散,以免触及到历史的影像。
而这样的脱手一刀,几乎是比自然界的闪电还要快,其中所包含的力量,更是从根本上,有着天壤之别,就算是大须弥,也没有能够完全躲过。
他动了动身子,浑身的盔甲,都在忽然窜升的细碎电光之中,一片片的崩裂开来,变成上万片,大小跟指甲盖相差仿佛的小铁片,飘散于黑暗。
“你执意要问,那就跟你说个明白。”
刀法的余劲中,带着方云汉的意念,震荡出已经略微冷静了一些,但依旧杀气横溢的话语。
“比起这个世界的百年之前,我确实更喜欢百年之后。我原本也以为,你只是那种想要引导整个世界,演变出波澜壮阔、瑰丽多彩的大时代,那正是我心所向往之,是我同道中人。”
大须弥掸掉了衣服上剩余的一些铁屑,身上所穿的,变成一件葛黄色的,闻言笑了一下,道:“老祖我的理想,可从来没有改变啊,现在我也是这么想的。”
“确实,你没有变,只不过是我猜错了而已。”
方云汉右手中的长刀斜挑,一步步的向着对方靠近,说道,“你所要的根本不是一个瑰丽多彩的世界,而是一个所有人都跟你一起去竞逐混乱,无比单调的世界。”
大须弥在原本的位置没有动,饶有兴趣地看着方云汉步步靠近,坦然地点头,说道:“混乱和多彩,这两个词有区别吗?”
“你想要的波澜壮阔,本身就是要有足够大的,甚至于最大的混乱,才能够酝酿出来呀!”
他娴熟的做出双臂大张,怀抱天地的姿势,眼中透出奇异的神采,“明明你也想要看一个盛大的,狂烈的天地,却又要否决我所做的,难道……是因为你不敢承认,真正的自己是一个追逐混乱的人吗?”
他看着方云汉略微停滞的脚步,情不自禁的捧腹大笑起来,“你该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吧?”
“强大的存在,只要你存在于那里,就会使别人考虑到你的存在,让他们自身的想法,发生偏移,失去自由。”
“你只要活着就是在压迫别人,你在追求这种不断变强,可以压迫到更多人的过程,却又要否认自己是这样的恶,呵呵呵,太有意思了,你这么虚伪,你自己知道吗?”
大须弥笑着笑着,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道,“我懂了,你这么愤怒,不是因为什么正义感。而是因为你看见的我,就像是另一个自己,而且没你那么虚伪,所以恼羞成怒了呀。”
“我确实一直觉得我是好人。”
方云汉并没有因为他这一番“真相的揭示”,而更加愤怒,反而又平静了不少,甚至就停在了一定的距离,不再前进。
“我有很多想法,或许与你要做的事情如出一辙,但最大的区别就是,我能克制,而你却真的准备去做。”
“你既然也知道这是恶,更该知道这是滔天大罪,绝世的大恶。像我这样,能克制住绝世大恶的人,难道还不是正道之光,超等好人?”
方云汉平平淡淡的说,“光看这一点,我就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大好人。”
大须弥的笑容,因为这一番话而收敛起来。
他能听得出方云汉没有半点掩饰的念头,这个人是真心觉得,自己是大好人,甚至可能觉得自己在正道的立场上毫无污点。
简直见了鬼了,真正觉得自己是好人的人,会这么认真地宣称自己是好人吗?
但对面这个脸嫩的家伙,真的这样想,而且也这样做了。
那问题来了,假如不是因为自身的虚伪而恼羞成怒的话,方云汉为什么要这么愤怒?
“刚才说的这些东西,不过是令我反感,真正令我难受的,是刚才,你背后那片东西,着实是污了我的眼,令我怒不可遏。”
方云汉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想要的那个未来,轻践我一生的珍爱,践踏了我前世今生最庆幸的一样东西。”
“武功!”
“你知不知道武功是什么?那是少年的梦想,是成年的妄想,是可能永远难以触及的情结,是我死之后才能够接触到的幸运。”
“练武这种事情,承载了无数的幻想,无穷的可能,是为了要让大家有选择,不是要让所有的人都没选择的。”
“而你所想要的那种未来,根本就是,把这种给人带来绝美希望、绝多期望的至宝打碎了吃下去,又呕出来一样,让它只能定型成一摊越来越发酵的呕吐物,不堪入目到极致了!”
震喝声中,方云汉长刀一舞。
摩诃无量的气旋重现,上万丈的迷雾,都被这无极摩诃的境界所牵引过来,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在此刻变得更加的模糊。
明明是长达万丈以上,风柱中心的宽度,都有超过三十丈的恐怖气柱,这种异象,真正用来攻击一个正常身高的人形物体时,接触面积,只怕还无法达到总体的千万分之一。
可是在空间的限制,又一度的模糊后,这样宏伟的气象力量,居然能够像是一根棍子一样,随着雷刀的牵引,挥动起来,没有一丝浪费的对着大须弥轰了下去。
大须弥失去了闪避的空间,没有了盔甲覆盖的他,沉着万分的抬起自己的拳头,选择正面迎击。
跟之前打飞僧皇的攻击,极其相似的一个拳印,再度在这黑暗的虚空之中浮现出来。
菩萨的威仪,如同古朴的图腾花纹,加持在这个拳印的表面,而越来越壮大的四方拳印,实质的根底,是来自绝无神的躯体之中,一种众神拱卫一般的力量。
原本的绝无神,多年以来创造的武功,与僧皇的感悟,其实颇有相似之处,因为东瀛大地上神道盛行,也不乏种种佛门的信仰。
在那片土地上,过去的一些时代里面,因为朝不保夕的生活,许多人都会把恐惧很快的转化成信仰,为一些虚无缥缈的鬼怪传说而立像、建庙,他们敬鬼如敬神,敬怪如敬佛。
岛屿之国,甚至能有八百万神道之说,可见山野丛林间。种种信仰祭祀之泛滥。
其中一些野神,甚至会在长久的转变之中,列入东瀛高等的神话传说序列,获得与天照大神,素盏鸣尊等并列的资格。
绝无神从中参悟出恐惧就是信仰,信仰就是权力,权力就是拳力的准则,在将无神绝宫的势力不断扩大的过程中,不断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最后达到一种“八百万神道归一”的空想境界。
如果他能够突破心灵上的缺陷,将八十八个人格合一的话,就能够真正的抵达那个程度。
而现在,这种相似的境界,在大须弥的手中完成了。
那个硕大的拳影轰出之后,仿佛火山爆发一样的颂念祈祷声,从大须弥的身上,扩张到虚空之中。
模模糊糊的声音,形成万万千千个变体的文字,恍若一团急速扩张的火山烟云,作为他这一拳的点缀。
摩诃无量之力,与其产生碰撞。
下一刻,蓬勃爆发的岩浆气芒,就像是真的有一座不死火山,在这里迎来了最盛大的一次喷发。
拳印和气柱碰撞的部位被吞没,接着,整个气柱也被轰成两截,爆炸似的扩张、散失开来。
这个庞大的气柱,本来就是卷动历史迷雾形成的。
两股武道意念的争雄,似乎触动了历史迷雾之中的某种机制。
在那些雾气四散飞卷出去的时候,浮现出了许许多多,有关于东瀛不死火山的历史影像。
大多数都是嘈杂的人群在祭拜,有很多东瀛追慕名胜的习武之人,在火山外留下斑驳的痕迹。
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关于“摩诃无量”之招的历史场景。
众多巨幅的光影,被磅礴的雾气裹挟着,向着各个方向冲刷开来。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看来是审美观的不同。大就是美,一就是全。让武功占据所有人的思维,用最激烈的速度发展到最大的程度,这才是咱们练武之人,对武功最好的回报啊。”
大须弥的身影,在迷雾的乱流之中旋转着,一拳随身横扫过来。
“观念不同也没关系,反正我们两个现在有一点,是绝对一致的……”
“看打!”
紫色的刀光,对着那个横扫过来的手臂斩切过去,那霸道刚猛的拳头却忽然一张,千千百百的手掌,柔软着从那一条手臂的末端,铺陈出来,几乎不分先后的按在刀罡的各处。
将刀身表面的罡气震碎,拍在刀身之上。
方云汉见到了一个招式的复杂程度,完全不比他逊色的人。
那一手之间,至少展露出四百种以上的掌法造诣,甚至包含着各种接发暗器、隔空摄取的路数。
这才能以繁破刚,降低方云汉这一刀的速度,瓦解这一刀的杀伤。
而那一只手,与刀身真正一接触之后,却又是白驹过隙,浅尝辄止,浮光掠影,一触即分。
翻手之间,又是数百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招意,如同层层叠叠铺展开来的孔雀尾羽。
手掌的根部纹理、虚握的拳眼,便是孔雀尾羽上,一个又一个眼睛形状的纹路。
这是大须弥自己的拳法。
当年的徐福,不过满足于做二十诸天的主人,他自认为帝释天,不与超脱世间的佛陀相较。
其实也是因为在他的生涯之中,曾与达摩相遇,险些被一拳打死,所以就算是在达摩老死了之后,他也会下意识地避开佛这个字眼。
大须弥就全然没有这种心灵上的阴影,他也不以佛为名,却是因为自认与佛陀道路不同。
比起万般忍让、寂静涅槃的佛陀,他更中意的是佛门传入中土后,中原一些文人流传的故事之中,连佛也能一口吞吃的孔雀。
他的招法,就叫孔雀王拳。
这一拳与方云汉单掌一拼,刷了一下,便将他左手的袖子撕掉了一半,整个手肘以下的部位,内含的功法元气、经脉实质,都好像要被这一拳给刷走。
但大须弥实际上并没有占到便宜,他手心里捏过来一团元气和功法的碎片,掌心一凹,便将元气和功法脉络的碎片吞噬下去,小臂的位置,却炸开一蓬血雾。
正是被方云汉的指力扫过,皮肤血肉,现出了几道如琵琶弦的裂痕。
方元汉的左臂如鞭子般一甩,新的元气就向着手肘以下,贯彻而去,将缺失的部分补全,左手五指已经柔云顺水,自然而然的搭上了刀柄的末端,右手则握在刀柄的前段。
双手持刀,杀火暴涨!
紫白交织的明光,从两人交战的地方,一道道飞射出去,斩切周围万丈之地。
不知多少迷雾浪头,被一刀切断。
大须弥在接招的同时,狂退、暴退。
无论是孔雀王拳还是八百万神道归一拳,面对全力全开的方云汉,都是在第一时间就落了下风。
大须弥一生所学,任何繁复的、刚猛的、攻击性的招式,面对那刀中有剑,剑中有气,气发如印,印刀合一,四象风雨,雷火元磁,混合不休的功法,都会在轰然碰撞之后,无比惨烈的被破去。
如同春秋大刀破翡翠,漫天玉屑乱如雨。
往往要面对十刀之后,大须弥才能够获得一个短暂时机,反抄而入,阻碍对方招法的运转,击实小臂或手腕,为自己争得更多的游走余地。
但是在此过程之中,他身上也已经添了许多刀痕,每一处刀痕,都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亮闪闪的紫白光焰,持续灼烤他的神志,摧毁他的元气根基。
若以现实来比较,他们两个人在这个过程中,可能已经移动追击了上百公里的距离。
方云汉接近胜利的气焰,在持续的高涨,不断的攀升,但始终只是接近,而无法真正触及这场战斗的胜利结局。
他的意志恢宏大气的挥洒着,配合手中的刀光,一次又一次的爆发,心中却不免升起一些古怪的情绪。
他能够察觉到,大须弥也在战斗之中进步,而且进步的速度,竟然比现在的他更快。
当年那些强敌面对方云汉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现在方云汉自己,终于也有所体会。
大须弥也像某些时间的方云汉一样,接触、存储了大量的资粮,正在通过这些战斗,把那些养分彻底吸收,并锤炼出杂质,升华出独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让方云汉恍然间回想到了当初面对关七的时候。
但关七是以天地为我家,拿来就用,用完就丢,有借有还,随意取舍,并不仅仅盯着敌人来探求。
而大须弥,更像是把敌人当成陪练陪玩,榨取了所有的价值之后,也绝不会放过,而是要不分利害,吞吃入腹。
“想把我当馒头吃了吗?”
纵然大须弥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悠然自得,沉溺于战斗,享乐于其中,防御和攻击都越来越有力。
方云汉也不曾真正因之而焦躁,他虽然不笑,但动作之间,亦无半点迟疑,杀意之中,诞生出不可遏制的明快。
“那就来看看,你的肚量,能不能容纳得了我的刀。”
刀!
还有决意。
武功可以是幻想,可以是幸运,可以是主流,可以是部分人毕生的目标,可以是日常的游戏,可以成为百工百业的基石,可以是灾祸,可以被厌恶……
但是,它绝不能是一个毁灭了其他所有选择的选择。
绝不能是让所有人只能去走这条路,还要逼着他们全都笑出来的东西。
方云汉的刀势一变,陡然将大须弥逼向刚刚浮现出来的一块历史影像。
大须弥不惊反喜,反手一揽,大笑:“不管去哪里,你这都是要促成老祖我要做的事啊。”
远处僧皇,终究依循着战斗的轨迹寻找过来,却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一同撞入那历史的片段。
老和尚专修守御之道,也没有足够的实力杀入过去的历史,只能在那段影像前方,焦急喟叹。
“哎呀,这可怎么是好,他们去了……嵩山?”
嵩山少林,禅宗祖庭。
这是少林尚未扬名的年代。
南天竺香至王第三子,菩提达摩,行走中土,在此拄杖。
这本来百草茂盛的山头,已经变得一片焦土,众多武林高手陆陆续续赶来,前仆后继的,对意图传教于此的达摩,进行了长达百日的围攻。
来自于毒药水火等手段,都已经尝试,却没能让那个天竺和尚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从白马寺赶来的老僧,震撼于这已经远超了时代的修为,颤声说道:“难道他真的已经成佛了吗?”
“我的佛法成就,尚未可与佛陀相较。”
那天竺和尚单手竖在胸前,“但论武道的话,我应当是佛门第一吧。”
包括释迦牟尼在内,仍为佛门第一。
这句平淡而狂妄的话,刚刚传出,九天之上,忽然密布惊雷。
乌云汇聚,紫电横空,仿佛有异邦众神的祈祷之声,从云端垂下。
森然的压力,对着这座山头溃压过来。
那样的压力,几乎让在场那些原本无法无天的武林中人,都觉得这该是神佛对不敬者施下的雷罚。
菩提达摩却只是含着一点疑惑的神情,握起一拳向天。
那是他观望双星天象,用佛法阐述出来的武道招数。
对于他这个开创者来说,不需要像后来的学习者那样,以漫长的时间,释放气象的力量,只需要一拳抬起便打出。
摩诃无量,随拳而动。
天上两股气息碰撞产生的森然压力,与这一拳对撞而抵消。
菩提达摩的身子一晃,流露出天方夜谭,又恍然有所思的神采。
“竟然只是二者交战的余波……他们的来历……”
天上交战的两人,已经不在这段历史之中。
在九空无界里面,为了避免不经意的影响,方云汉其实一直有所压抑。
如果他们设法打出无界之门,在泰山周围的现实世界交战,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好主意,那个过程里,不知道会对山川城市造成多大的损害。
与之相比,最好,但最大胆的交战地点,其实也是在历史之中。
有些历史的片段难以捉摸,或许一点轻微改变,就会影响后世。
但又有些历史的片段,却会因为那个时代中,拥有真正的强者存在,而出现更高的容错率。
方云汉就追赶、驱逐着大须弥,一次又一次的,穿梭到这样的片段之中。
三百年前,东瀛。
东瀛剑圣柳生无极,纵横一生,自觉寿元将尽,提了一壶清酒,坐在海边,准备等待无憾无求的终结之时。
他自满于一身的经历,挽酒歌吟,突然天上阴云密布,庞大的气波从云层轰击下来。
柳生无极双目惊闪,骤然起身,名剑战魂出鞘,三式剑诀,凝聚于极限之中,挥出一剑。
咚!!!!
震颤的声音,在海面上传出极远。
柳生无极七窍喷血,连声念叨着不可能,垂头断气。
他死亡的时间与他预计的没有什么差别,但死时的心情,已截然不同。
五百年前,楼兰古城之中。
一个邋遢道人,对楼兰王温和说道:“贫道只是听说龙龟龟壳存于楼兰,想来观视一番,绝无敌意。”
“不如这样吧,你们把龟壳借我看看,我走之前捏一套蕴涵绝世武功的泥人,送给你们。”
楼兰王想要开口,嗓子却干涩之极,竟发现自己吓到失声了。
他听说自己的儿子,与一些姑娘玩笑的时候,被个外来的道士打断了腿,便率兵前来。
可那道士毫无动作,上千士兵就全部静止了。
他甚至看到,屋檐上一缕本该飞落的沙尘,也凝固在半空之中。
这整片街道,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无法开口,甚至也不能逃跑的楼兰王,只能用尽自己一生的力气,猛烈的点头。
邋遢道人豪迈一笑,骤然神情有异,抬头看天,足踏八卦,吟道:“无根树,花正幽……”
虚空之中,一股浅紫色的波纹扫过,天上隐约有孔雀尾羽的硕大影像,于此破碎。
但两者碰撞的力量,都被虚和自然,混混无穷的太极,散化于整片楼兰城之外的荒漠里。
一千两百年前。
东方苍龙推开棋盘,意兴萧索,不顾义弟李靖夫妇的挽留,准备远离中原,渡海重建一国。
他在海上时,忽见大海掀起一道暗沉风暴,苍龙帝剑应激而发,长空留痕,穿透风暴。
海上落下几滴鲜血。
两千年前,三千年前,四千年前……
仓颉造字,天雨血,鬼夜哭。
兽皮围身,枯发盘结,手提树枝的仓颉老祖,看着自己创造出的第一个字,似乎从中看到了天地间的一切秘密,却因之而大为悲恸。
“人的未来,居然会是……不对!”
说着与数千年后,全然不同的古拗语言,仓颉将树枝提起,往虚空一扫。
天地间第一个文字的奥秘,于这一扫之中,尽数阐发。
两股本不该存在于这个时空的力量,纠缠着与之碰撞。
树枝一扫的轨迹之中,迸发出无穷无尽的晶体轨迹,仿佛是预示其他所有的字形,从这第一个字演变出来的过程。
在这无与伦比的高速演变之中,无数的文字,偶然形成了万千唯美的诗篇,记述着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天地。
每一个文字演变的段落,都是别有洞天,可以化解、容纳海量的元气暴动。
这一拼,方云汉已经施展出了先天地刀气。
大须弥接下了这一招。
两人再度跳转,回到了九空无界的黑暗虚空之中。
大须弥的伤势,重到了令人惊悚的程度,身上其他部位的刀痕光焰不提,从他前胸到后背,就有一个狭长硕大的伤痕,贯穿过去。
颈部以下、小腹以上,几乎是一片虚空,只剩下边缘处的皮肤轮廓支撑着这个躯体。
可他毕竟是,已经经历了先天一斩而未死,完成了最后一步的升华,风云世界四五千年的武道成就,即将在他手中凝聚出最璀璨的成果。
簸箕大小的手掌,在脸部前方握紧,露出他此刻的面容,是无可掩饰的兴奋。
“老祖的进步,告一段落了啊。你刚才打的很爽吧,但现在,我已经比你……”
“你走完了,我还有一步没走。”
方云汉的疲倦中,源源不绝地流淌出清澈无比的杀气。
概念模糊的时空,在这一刻自然的为他放缓了所有的步调,几乎在他身前的黑暗虚空里,塑造了一层阶梯。
他上前挥刀。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德,万变宗源。
紫雷刀法第八式,雷磁造物万象宗!
大须弥玩笑而认真的奋尽全力,举拳盖落。
八百万光明,悉属孔雀王!
万丈孔雀拔升而起,璀璨无限的尾羽张开,驱逐黑暗。
炽烈的孔雀王大须弥,要以这样的成就,去逆反历史,要把面前的那个人,也打落到改变之后的历史中,吞蚀他的人生。
他振翅向前。
迎上一刀。
那一刻,大须弥看到持刀的人和那把刀,都溶解掉了,然后,他自己也溶解在九空无中。
孔雀长鸣,不甘的狂笑着,破碎开来。
他也化作了刀气,横扫无穷迷雾。
孔雀之拳的意志,创造了这个世界的历史上,最锋利且灿烂的一场死亡。
死亡之后,久久无声。
僧皇在这片区域徒劳的搜索,找不到他们两个的任何踪迹。
良久,紫白交织的雷电劈开黑暗,方云汉的身影重现。
僧皇松了口气,正要上前探看,就见满面苍白的方云汉,回手一抓,抓出了一缕金光。
老和尚愕然止步。
他发现,那缕金光比他读过的一切佛经典籍,比他自身的一切体悟,都更像是——佛光!
而那缕光芒,恐怕是因为刚才最激烈的拼斗之后,从九空无界的最深处激荡出来的。
第384章 人心的净土(5000)
“那是佛光……吗?”
一眼之后,僧皇的判断又出现了动摇。
他本来觉得那应该是佛光,因为那实在是比他所能想象的各种佛法意境,还要更加浩瀚广泛,但是再看一眼又会觉得,那佛光未免太平凡了一些。
至少,这种金光的力量本质,与镶嵌在无界之门里面的那些佛祖舍利,也是大有不同的。
胜似于人间的佛者,而又与佛祖完全不同的佛光?
这种东西,到底该是什么?
方云汉感应着这缕光芒,片刻之后,笑着出声:“这正是我要找的东西。”
他转头看向老和尚,说道,“僧皇,你来帮我个忙吧。”
………………
泰山脚下的一个隐秘村庄之中。
家家户户都已经关门闭窗,但凡是有些年纪的大人,都抱元守一,全神贯注地运转着自家的功法,以最稳妥的心智,抗拒外界的影响。
之前,已经有一波非常混乱的精神意志,冲击过这片区域。
如果那种感觉被普通百姓察觉到的话,或许不至于引起太大的骚乱,但是对于这个村庄里的人来说,简直是把他们拽回了当年在江湖上,腥风血雨里的日子。
唤醒了深藏于他们心底的一部分凶念。
假使不是聂人王回来,提前给大家带来了警告的话,估计这个村庄,至少有九成的人都已经动了重出江湖的念头,当场就要离开这里了。
下一波的冲击可能会更加的凶险,没有几个人,敢妄自从这种状态之中脱离出来。
整个庄子上,现在也只有聂人王还在村口守着,他十分焦切地。望着无界之门所在的方向,没有等到僧皇有什么讯息传回,倒是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
“风儿?”
“爹。”
聂人王说道:“你回来了,不是,怎么挑今天回来对了,断浪呢?”
“断浪在天山那边找了个工,我先回来给大家报个平安。”
老父亲几个问题问得急切,聂风自然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道,“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啊。是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聂人王正待回答,忽见不远处的山顶上,佛光冲霄。
大量的金色光影凝聚翻卷,如同一朵祥云,把一座巍峨的门户簇拥着拔地而起,飞上高空,一路往西南去了。
聂风惊道:“无界之门?”
聂人王却反而松一口气,他已经看清了那金光祥云的来历,更听到了一句老和尚的传音,便向儿子说道:“别急,那是僧皇做的,现在已经没什么危险了。”
“不过……”
他又转头看着那片山峰,喃喃说道,“居然把无界之门给带走了,也不知道以后这座山头,会不会再有从前那么热闹了。”
无界之门,已经在这座山头上矗立了百年的光阴,百年之间,不知道有多少人动过这件至宝的主意,但即使是雄霸这样的人物,也没有想过要把这种门户拔走,占为己有。
主要是因为,这个门户可以称作是众矢之的,谁想要将其霸占,都可能引起天下各方群起而攻之。
可是这种为难的局面,在最近几个月以来,已经不复存在了,因为现在的天下武林,已经没有谁能够违抗西楚龙庭的意志。
方云汉没有下令,谁也不会去妄然干涉这件至宝的去向。
于是,足有十一个时辰之后,一路畅通无阻的僧皇,带着这座门户降落在一片芳草如茵,飞蝶扑香的原野上。
这片原野深处,掩映着几座青绿的竹屋,正是无名的居所。
僧皇当年与无名也曾有过几面之缘,君子之交淡如水,却最是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这次久别重逢,倒也并不显得生疏。
三两句交谈之间,已然切入正题。
“他去九空无界这一遭,居然又发生了一场激战?”
无名听罢,微微点头,目光中也流露出几许欣悦之色,“如此看来,他最后可能真的是找到了解决千秋大劫的方法。”
“千秋大劫,原来他是为这件事去九空无界的。”
僧皇无奈摇头说道,“看来那一场阻拦,倒是贫僧枉做恶人了,不过,九空无界深处,虽有一种近似佛光的力量,贫僧这么多年以来伴随无界之门清修,却居然分毫未曾察觉,内中力量,当真会强大到足以对抗千秋大劫吗?”
“能与不能,一探便知。”
无名来到无界之门前方,面对门内的一片黑暗,并指如剑,向内中一点。
他的指尖在触及门框的那个平面的时候,就像是碰到了一片柔和的丝绸幕布,荡开些许波纹。
而那一股非光非暗,如人如天的剑道意志,已经渗透到那片黑暗虚空之中,穿梭于迷雾,轻巧灵便地向着极深处探索过去。
大约是之前发生的那场大战的残余影响,这一路上迷雾所带来的压力,其实并没有多么深重,而且无名并非真身进入,意志延伸的速度要快得多。
饶是如此,当他的剑道意志,在九空无界之中,越过了代表人类历史的那段漫长的区域,还要向更深处去的时候,也逐渐产生无以为继的现象。
恰在这个时候,在更深处,有另一股力量横扫过来,为他接引前路,于是,无名的感知便顺着那紫白交织的光痕,开拓向前。
终于,触及到了九空无界最深处的光景。
这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国度。
大地之上,满是金莲,种种宝石流淌成河,天空的边界,由无数彩虹一样的桥梁,构架起来。
天花乱坠,香氛满逸。
而在这一切的中心,端坐着一尊头能触天的金身佛陀。
这个天地之中的一切光明,都像是从这一尊佛陀金身,及脑后悬挂的辉煌焰轮之中,散发出来。
众德圆满,智慧之光遍照一切处,无昼夜之分,世间与出世间的一切有情无情,都能受到恩惠,启动萌生佛心,获不可思议之成就。
此等光明,此种威能,正可谓——大日如来!
乍见佛国净土,如来之身,即使是以无名的意志,也不由得怔愣出神。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一片天地之中,并没有一种统一的意念。
就算是这尊大日如来,也只是一种虚华表相,无论是如来金身,还是这金莲土地,虹彩天空,都是由无穷无尽,细微无比的念力聚合而成。
无名心弦大震。
这种感觉,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当他把千秋大劫的力量,导引到剑界之中,剑界就被撑的膨胀了数十倍,并且内里的光景,完全变化成了撑天立地的无穷乱流。
那个乱流世界的基础构成,与眼前所见的,几乎是一模一样,只不过,一者凶烬暴虐,一者却有如神话净土,呈现出截然相反的趋势。
“这是……”
“这是万代苍生遗赠,千秋之道德。”
站在那尊大日如来前方,仰头观摩的方云汉,说出了这个答案。
但无名其实已经不需要回答,他感知到这个世界真相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所有。
九空无界的存在,提升了万物生灵的宿世灵性,所以几千万年下来,无数生物身死魂灭之后,一些残留的负面念头,积累成了世界坏空之千秋大劫的根源。
但是,亿万万生灵身故之后,难道他们在那一刻所抱持的、所留下来的念头,全部都属于负面的?
一定都是带有破坏性、毁灭性的情绪吗?
当然……
不是!
乌鸦初生,母哺六十日,长则反哺六十日。虎能负幼子渡河。狐死而首丘。猿猴能安慰族群中受伤的幼儿……
万众生灵,从来不只有凶暴残虐的一面,七情六欲最为复杂的人类,更是如此。
有人会在临死的时候怨恨孤苦无依,子女不孝,也有人会在临死的时候,满足于阖家团圆,希望与自己的历代子孙都能如自己一般,颐养天年,三世同堂而后西去。
有人作恶多端,纵然被明正典刑,也会心怀怨恨报复之念,但也有人,纵然浴血而死,身披百创,也仍能怀着一份守住家园的崇高意念。
更多更多的人,其实在死亡的时候,不能算大善,也未必是大恶,但他们只要有一点负面的倾向,就会被大劫的力量所同化,被裹挟成为恶的一部分。
那么,如果他们的残念之中,有一点善意的倾向,是否也会被另一种趋势所同化,变得更加美好呢?
这自然也是可以的。
千秋大劫,是因生灵的残念而造就,那么弥平大劫的力量,也可以向生灵的意志中去探求。
方云汉之前就曾隐约有过这方面的猜测,如今却也证实了这一点。
只不过,恶浊之气重,而沉沦于大地,与现实的天地纠缠不清,相对来说,更容易被接触到。
善德之气轻,而升腾于九空无界之中,汇聚向最深的地方,却是直到今朝,才终于有人发现、证实了这股力量的存在。
至于这股力量为什么会显化成大日如来,金莲净土的模样,其实也只是一种先入为主的表相。
况且在风云世界,自从释迦牟尼涅槃以来,佛门的存在感,实在已经广集天下诸国。
即使是对佛门并没有什么清晰认知的普通百姓,也有可能会在遇到重大抉择,或是担心忐忑的时候,随口念叨一句“菩萨保佑”。
而且一提到普通人的死后世界,还要能够与美好产生牵扯的,一般都是会想到西天极乐之说。
因而,这其实是一片与真正的神佛无关,完全由人心主导,冥冥之中引导着万灵意志,塑造出来的净土。
“现在看来,如果真的有人想要通过九空无界,对过去已经完成的历史,进行太过巨大的篡改。”
“所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九空无界本身的规则反噬,还要能扛得住这股善德之气、万灵净土的反冲镇压。”
方云汉徐徐说道,“不过,一股被逼到了最底线,才被动反击的力量,终究比不上一个有着自身智慧的秩序维护者。”
“我们如若用掉了这股善德之气的话,不如就请你常驻九空无界,多做留心吧。”
无名倒不在乎自己以后住在哪里,只说道:“你是想用这座佛国净土,来与千秋大劫的力量相抵消。”
“起于众生之劫,由众生自解,这本来就是最好的选择。”
方云汉绕着这座庞大的佛像走动起来,观赏着周边的宝石之河,大小金莲,顺便与无名的感知进行对谈,“当然,如果你愿意赌一赌的话,或许再给你足够的时间,你可以凭一人之身,运转善恶两极,不让他们互相抵消,而是全部成为你自身力量的一部分。”
他的这个提议,真的是很有吸引力,将大劫大德之气集于一身,那样的人,几乎可以真正的成为这整个世界的主人,甚至有可能开拓到更遥远的疆域。
这种广阔的前景,对于一般人来说还只是一种妄想,但对于无名来说,就算让他现在去做,都有那么一点成功的可能性,那么这种诱惑力,就更是成千上万倍的被放大了。
无名是人。
面对这种抉择,他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不过这个思考,短暂的让方云汉都感到惊讶。
而无名的理由,也并不在方云汉所预想的那几种答案之内。
“其实无论是善是恶,这两股力量,都只是天地的一部分,即使名义上让这二者相互抵消,也不过是重新结合成非善非恶的存在,还于天地罢了。”
他道,“我映天地之道,取天地之益,已有许多,能还赠一次,正是我心之所愿。”
方云汉略作沉吟:“原来如此,你的天人合德,接下来要走的道路,根本就不在于力量的大小了。”
无名有些沉默,其实他刚才那番话,就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并不是单纯为了让自己以后的剑道走得更加顺畅,才做出这样的抉择。
倒不如说,正因为他不会为了力量而去做太多的考虑,所以他才能成就这样的剑道。
“你,似乎非常在意这样的力量。”
无名顺势说道,“那么你会放任善恶相抵,让这两股力量散布于天地之间吗?”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让我来吸纳这两股力量的话,我还真的不确定,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方云汉发出轻声的叹息,道,“因为我确实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去应对一些东西。”
“但是,我在这里,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了。”
无名忽然笑道:“那么,当你仍然是龙庭之主的时候,要来帮一帮我这无名闲人吗?”
方云汉也笑道:“好啊!”
他们就这样自然的揭过了刚才的话题。
其实,如果要想在更短的时间里面,获取更大的力量,还可以通过操控历史的一些方式来尝试。
比如方云汉可以把自身现在的功法拆分下来,投放到古早历史之中,看看能不能通过时间的演变,经由众多先贤之手,演化出更强大的版本。
但正如僧皇之前所说,没有人能够预测,对历史干涉到这种程度的话,到底会对现实的人间造成多大的影响。
方云汉与大须弥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方云汉可以为了道德,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宁可在一定程度上放慢步调,去面对更大的未知风险,也绝不能为了早做准备,就把千万无辜的性命用来一赌。
曾经,方云汉也会觉得这样的自己未免太俗了,好像没有那种绝世强者一掷万众,颠倒乾坤的魄力。
只不过,当一路走来,到了今日,他已经不会再为这种事情而质疑自己了。
‘我走我的路,同样也是盖世无双,又何必去效仿其他所谓绝世之人的心态?!’
………………
无界之门前方。
无名睁开双眼,并指向天,剑意透发九霄,徘徊云中。
霎时间,天愁地惨,烈日无光,天上暗云疾走如浪,狂风卷动山野,万木折腰。
方圆数百里的天空,都被一股深沉劫气所笼罩,整个苍穹就像是要溃压下来,与地面的间隔,前所未有的接近。
像是那些弯折的树梢,已经触及了云层,而深沉的云中,有成千上万奇形的巨大魔怪,穿梭来去,咆哮斗杀。
已经被千秋大劫充塞于其中的“剑界”,受到无名的意志引领,隐隐约约的降临现实。
剑界的一端仿佛逐渐拉伸成剑,探入无界之门。
而在九空无界最深处,净土内部,方云汉背后有一副广阔的太极图张开。
紫雷白火,演变两仪,交织成这一幅淬厉无比的巨大图案。
“佛啊,佛。”
方云汉双手合十,向着大日如来一拜。
“佛有普渡之名,救世之愿。”
“我们今天,赠你救世之实。”
太极图如一道巨大的虹桥,从净土之中,向外架去。
剑界承载着千秋大劫,被这一道虹桥拉扯而来,化作大不可量的劫灭巨剑,撑开满布彩虹的天空,降临于净土之中。
方云汉的手掌向上一抬,苍生万代的善德之气,被他撬动一分,对着那柄劫灭之剑,做出了更充足的反应。
大日如来的金色头颅,便仿佛自然而然的,获取了更多的一点灵性,向上扬起,无尽慈悯的佛容,以庄严遍照金刚之威德,让额头迎上了世界坏灭之劫的剑尖。
随即,不知道有多么广大的整个佛国净土,都分作八瓣,边缘翘曲起来,化为巨大的莲花,将内中的一切景色,连同那把劫灭之剑,都包容进去。
就在这九空无界的最深处,善与恶,无声,同休。
众生的邪恶,并没有比他们的善良更强。
第385章 将如闪电般归去(6200)
江湖熙熙攘攘,皓月高照的时候,普天之下,仍不知有多少茶楼酒肆,借着灯光月光,畅谈武林之事。
“听说泰山上的那座无界之门,最近被龙庭之主遣人移走,赠与天剑前辈了。”
“看来他们两位,倒是不打不相识。”
“毕竟这两位是同属于神州高人,还有更甚者,那位东瀛刀首,不是也一直在天山做客吗?”
一座专门面向江湖豪客,供应特殊菜品及烈酒的酒楼之中。
有做儒士打扮的老者抚须赞叹道,“遍观青史,霸主群豪割据之势,能在几个月之间,不费一兵一卒,便归于一统,龙庭的功绩,该说是前所未有啊。”
旁边有人一同笑道:“正如总有人质疑尧舜之世,是否真有遍及天下的道德,圣贤相让的高尚?”
“咱们这个时代的大事件,传到了千百年之后,只怕也要有人以为是夸大其词,甚至干脆认定是杜撰出来,以掩盖真正的血腥。”
“我看未必。”
楼上一位青须白发的老者开口,众人议论略微一止。
之前开口的那人回头看去,眼神微眯之后,脸上不怒反喜,起身拱手说道:“是燕催鸿燕大学士吗?”
“燕催鸿?”
听到这个名字,楼中又有多人动容。
盖因这燕催鸿,是九十年前,中原皇朝的一位声名赫赫的饱学之士。
传说那时,他酒后豪言,要写十三篇文章,篇篇传续,从轩辕黄帝,讲到周公往事。
第一篇轩辕与第二篇神农之间,间隔六个月,第三篇,十年之后,才出,第四篇,过了二十年,方有传闻。
当时江湖上有一位顶尖高手万刀真人,读他的文章入了迷,苦等多年再没有音讯,便遣人往他府上送了十柄大刀,附上一封言辞恳切,求看后续的书信。
结果,不久之后,燕大学士便病逝了,他的第五篇文章,方起了个头,只留下一句,“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传讲至今。
那青须老者听到有人喊出他的名字,酒楼中居然有三成的人,偏过来的视线都变得锐利起来,脸上便不觉微微一僵,笑道:“这位仁兄认错了,老夫椴未寒,并非那位燕大学士。”
“哦?”那人将信将疑,说道,“刚才老先生对我的话加以否定,不知道是有什么高见?”
“很简单啊,咱们这个时代的人,练几天功夫便能强身健体,认真练上几十年,长生久视,也未必不可得!”
青须老者略有得意地说道,“就算到了千百年后,有人质疑当今大事,或许在座的各位之中,就有人坐在他旁边,等着纠正他呢。”
老者说完,哈哈大笑。
有年轻人惊讶道:“练武便可以长生,不会吧,长生之事,古来多少豪杰,强求而不得,真有这么容易成功吗?”
“这件事情,老夫倒也隐约有所察觉。”
又有一个自称年老之人开口,不过众人看他的时候,却发现这人外貌不过是三十上下,精神饱满,身躯雄壮,我有半点老态。
他道,“老夫实则已经年过古稀,一身武功放在江湖之中,最多也只是勉强踏入二流的门槛,只不过平时偏重养生,与人动手不多,外貌已有四十多年未改。”
“甚至……”这人停顿一下,道,“老夫觉得可能再过七十年,我也还是这副模样,外貌,内脏,周身穴位,各处生机,都没有半点衰退的症状。”
“这件事根本不算什么秘密。”
青须老者继续说道,“若有人留心打听,就会发现,青羊山的快意老祖,曾在他大弟子老死那年感叹过。”
“以他的修为,若无刀兵之灾,少说还能再活五百年,如果弟子门人不够努力的话,恐怕他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经历,还要重复许多次。”
像快意老祖这种档次的高手,在江湖中扬名的,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几乎可以说,但凡是一流高手,都能够感应出自身生机,仍有几百年的寿命。
更别提,还有实力在这些人之上的那些人物。
这个话题一提起来,酒楼中又陆续有人聊起自己所知的一些传闻,互相印证。
其实,光是武林高手寿命的改变,就已经会将这天下间,过去的许多规矩都从根本上扭转掉,很多事件都没有了发展的可能,但又会滋生出新的问题。
只不过,武道给寿命带来这样的变化,只是在最近百年,甚至可以,说是在最近三十年内,才稳定下来、得以普遍存在的。
时间的跨度还不够长,所以那些根本上的变化,还没有给世人带来足够清醒的认知。
青须老者看他们热议起来,结了账之后,便悄悄离开酒楼。
不过,很快酒楼之中就有几道身影追出,潜形匿迹,追踪而去。
这几个人在半途中察觉到彼此的存在,一碰头,就从其他人身上察觉到了相似的情绪,露出会心的笑容。
“自家的名号,就不说了,但看来,大家都读过椴未寒的那几篇文章?”
原来这椴未寒,在一定范围内也颇有名声。
虽然没有人把他跟当初的燕大学士相提并论,但是他写的那些子虚乌有的江湖故事,也分外引人入胜,种种人物的风流神采,无论是正是邪,都栩栩如生。
这几个人,便都读过他写的话本。
其中一女子,银牙紧咬,嗔道:“不错,这厮的《明公子》,说要写七篇故事,却中途断去,本姑娘恨不得替明公子锤他十拳!”
“还有那篇《开堂》,大唐王子李芊墨的故事,正到了最为精彩的阶段,硬生生断在那里了!”
旁边也有一个少年郎,十分不忿。
“今朝我们便效仿前贤万刀真人,好好向他讨个说法。”
几人相继离去后,青须老者的身影,从巷尾拐角处显出。
“呵呵呵,还是太年轻了。老夫岂能让你们这么容易找到,当年万刀为了找我,开宗立派,门人八千,不也徒劳无功。”
青须老者,摇头叹道,“倒也不是老夫故意耍弄你们,只不过过了那个时期,就算故事的梗概放在眼前,也实在是不想动笔啊。”
“唉呀,这个名字也不能用了,让我想想,以后改叫洛北游吧,不行,之前这些名字风格太相似了,不如换些普通的。”
“王颖,刘北,马欢乐……”
老头念叨着这些名字,跟上了那几道身影。
他就喜欢看那些读者找不着自己的模样,得好好观赏观赏。
另一边,酒楼之中的人,来来往往,不久之后,已换了话题。
有关于西楚龙庭的诸般大事,虽然还是被津津乐道,但是,毕竟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那些事情发生的层面,本都太高,离大部分的武林中人,也有些遥远,当热议的风潮逐渐滑落之后,纵然是看起来都很无所事事的江湖之人,也还是要开始着眼于自己身边的发展。
“礼乐城的罗湖坊,所产出的上乘布料绣品,原本只对剑宗境内的各方豪客,进行批量的供应,不过,最近听说,他们在这方面放开了限制,只要定金到位,时限谈妥,不管是身处何方的人物,都能够定到足量的成品。”
“罗湖坊?听说他们的布料刀枪不入,更能防、卸内功掌气,一层铜前厚的衣料,披在身上,柔软如绢,就能够获得不亚于寸厚镔铁战甲的防御能力?”
“这话不假,我南宫家最近也订购了一批。”
身披紫绸长衫的青年人,听着旁边桌上几人的议论,笑着展袖。
那一身衣袍,霎时间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
他心下略有自得,故作苦恼的说道,“只不过,这样的布料,就算是让寻常的武林世家买去了,也很难进行裁剪,多亏我家中还有几位供奉,精于此道,不然的话,就只有再等半年,待罗湖坊的那些人腾出手来,才能把这批布料改为成衣了。”
又有人说道:“说到南宫世家,南宫北堂,向来齐名。”
“前一阵子有个消息,当年袭杀了北堂家三小姐,赫赫有名的采花大盗,庞雪席,原来是托庇在天下会,还成为天下会总坛的二十四护法之一……”
“从前中原皇朝纵知消息,也拿他毫无办法,但如今龙庭执法,大多律令,都是从皇朝基础上修改而来,罪证据全后,已经将那庞雪席拿下,按律处斩了。”
若仅是江湖厮杀,侠盗犯案一流,倒还不好界定,龙庭现在也更多是予以震慑,但如同采花大盗,或为自身邪功残害人命,又或是倚仗家门权势,荼毒一方的,最近已被斩杀了许多。
有人为此惶惶难安,也有人拍手叫好,但更多的江湖中人,只不过将之视为谈资。
酒楼的一角,有两个一直坐在那里的年轻人,情绪却显然要比旁人更沉重一些。
怀空一身蓬松杂乱的黑衣,面貌与在天下会的时候,有不小的区别,向坐在他对面的人,传音说道:“庞护法真的是采花大盗?”
怀灭面目漠然,道:“这很重要吗?我已经把当年铁心岛归附天下会的具体过程,告诉你了,难道你还要认为,雄霸是一个怀有仁心的明主?”
“我当然知道他绝非心慈手软之人,但,毕竟是我们的师父……至少是最近十年的师父。”
怀空眼中满是苦恼,不聊雄霸,转而说道,“那最近的这些事情,都是方云汉处理的,他真的会是一个英明的君主吗?”
怀念摇头道:“你错了,方云汉其实很少对下面的事情,做出具体的裁决,能找到他的人都很少,他只是表现出自己一个大致的意向。”
“比如说,他要武林靖明,百姓安宁,为非作歹的,接受惩戒,自然就有足够多的人,会愿意为了他的意志,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的制定完备的计划。”
怀空不知自己该抱有何种情绪,最后只能说:“原来各方势力中,还有这么多愿意做好事的人,以前倒是没看出来。”
“他们其实无所谓善,无所谓恶,以他们自身的立场来说,都只是小善小恶。立在顶峰的人展现了自己的手段,要让这世道变成怎样,他们就会顺着去做,选择一个庞大的趋势。这样才能保证生存,保证利益。”
怀灭今天难得说了很长的话语,道,“就像当初剑宗和中原皇朝,相对来说名声最好,除了他们掌权者的本意,也不可否认,是有武无敌和天剑的影响。”
“你是想说这样的人物,根本不在意细节。”怀空明白他兄长的意思,“而像我这样的,就只不过是细节的一部分。”
“不错!”
怀灭说道,“你完全不用东躲西藏,我现在也是龙庭执法的一员,你可以住到我的地盘来,安安稳稳的生活。”
怀空默然不语片刻,身上像是放松了一些,道:“可是我想出去走走。”
怀灭凝眸。
怀空摇头道:“你放心,我并不是还想着报仇,反正我根本没那个实力……”
他语气一滞,“你把往事告诉我之后,我连动机也不充足了。所以我真的只是想出去走走。”
“最近我才觉得,原来这个世界是有这么大的,我以前所看过的地方,对这个世界来说,实在是太微小了。”
怀空的眼中重新泛起了神采。
当初天山一战,他也曾经混在人群之中去看过,即使当时还带着杀师仇人的身份,那举世无敌的龙庭之主,也不是他最关注的一个。
当看到独孤剑圣舍下无双城的一切,去到云层之上的时候,怀空的心中,像是在那一刻涌现出了无穷大的羡慕。
仿若在那个时候,已经活了快二十年的他,才第一次开始思考,云层之上会有什么?
现在的他,当然还不能去天外,但他可以去海外,可以去冰洋,可以去大漠,可以去那些只在书籍传说中见过的奇景。
这一次,怀灭没有再尝试劝阻。
他们一前一后离开了这座酒楼。
怀灭不久便与秦霜汇合,却听秦霜说道:“我们要去一趟徐州。”
怀灭:“嗯?”
秦霜说道:“那里是龙庭的中枢之地,各方的高层,都已经被召集过去,应该是要宣布一件很大的事情。”
“难道是要举行登基大典?”怀灭立刻联想到这一点。
秦霜点头:“也许是。”
两人汇集手下,赶往徐州。
九空无界之中。
有两对目光,这个时候,从这片城池上空移开。
“善恶相抵之后,九空无界变得更加宽松,居然可以直接观察,现实中正在发生的事情了。”
方云汉脸上带着些奇妙的神情,但仔细想想,能直接映照历史的片段,甚至让人有机会前往过去的时空,这种现象,明显比“同步观测现实”要离谱的多。
只能说,原本可能是善德之气的镇压,掩盖了基础功能,只保留了高端的一些规则,而现在,这种基础功能显露出来了。
这两个人,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看完了之前酒楼中发生的一切。
“但具体观测哪里,还不能任意操控。”
无名在旁边试了试,引动迷雾,将他们面前的那段影像冲散、重组了数十次,才终于切换到了他想看的徐州城的画面。
此时,原属于剑宗、无双城、中原皇朝、天下会的一些高层,已经齐聚城中,还有一些原本依附着这些巨头级势力,但还能保持一定自主的宗派,也都是掌权者亲自到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人要到齐了吧,你该回去了。”
方云汉看着那片影像,轻笑道:“我是该回去了,但不是去徐州城。”
“你要走了?”
无名会意,随即眉心一皱,指着徐州城的影像,说道,“但你不到场,这徐州城中的事情要怎么办?”
“我已经把一些计划跟武无敌和邪皇说过,他们虽然不想参与太多政事,但挂个名,顺便帮我主持一下这场大会,还是很乐意的。”
方云汉兴趣盎然的说道,“毕竟作为主持会议的人,他们可以宣布一件非常趣味的事情……”
“自此天下,不再有皇帝。”
无名讶异道:“什么?!”
他本以为方云汉会在临走之前指定一个继位者,然后由武无敌等人从旁威慑,让这大权的交接,顺利的进行。
甚至他有猜过,这继位之人,不是秦霜的话就是文隆,毕竟有过相关经验的人里面,也就这两个人,性格最好。
方云汉出现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不可能培养出一个不知名的嫡系,来承担这样的重任。
“皇帝这种东西,本来又不是什么必须的,天下要统一,制度律令要一致。但作为最高层面的号令者,可以让他们几十个人磋商着来呀。”
方云汉拍手说道,“当然,我走之后,要让这套制度顺利的延续下去,甚至从天下各地选取出更多有德行、有资格参与命令协商的人物,使整个制度得到完善,还是要由你们以后慢慢操烦了。”
初始略感震惊,但无名很快也反应过来,冷静的权衡了一番,这种改变会带来怎样的利弊。
他心思几转之间,已经意识到,在当今天下,要想利用这套制度,让世人发展的更加繁荣有序,还有一个最大的阻碍。
“你这种做法或许更好,但是,现下举凡武道有成者,皆可长生,百年之后,他们就会在已有的制度之中,发展成不可动摇的参天大树。”
“那个时候,即使因为更高武力的震慑,他们自己不敢犯下什么大错,但只要有一点纰漏,也可能造成巨大的倾轧。而且这样还会杜绝后来者的机会。”
假如说大须弥想要的那种未来,是他自己会不断的进行混乱趋势的干涉,使得天下苍生都无法安定下来。
那么无名所想到的这种未来,就是太有秩序了,以至于会因此僵化掉,真的发展下去的话,恐怕其中可怖之处,也不下于大须弥的那个愿望。
“所以,如果真有活得够久的人,那就让他们成仙好了。”
方云汉早有所料,建议道,“你可以拟定一个标准,活到一定的岁数,还没有犯一个大错,不该死的话,就让他们离开现实世界。”
“可以让他们去那个已经空荡荡的剑界之中再造家园,当然,要是嫌剑界太小的话,你可以让他们去陪独孤剑啊。”
“天外太虚,堪称无穷无尽,就让他们作为开拓者,继续去发挥他们的精力吧。要是哪一天觉得天外太辽阔,太孤独的话,也可以试着去另一个方向交朋友……”
他的话若有所指,说到这里,骤然止住。
前面的提议已经足够,无名见他不说下去,也不深究,点头道:“倒也是个办法。”
至于这种开拓,会不会又造成其他的弊端,那就太遥远了,没必要拿到现在来考虑。
无名把思绪放回当下,仔细看了看面前这个相貌,比他年轻许多,相处甚短的客人,邀请道:“离开之前,要不要到寒舍之中,用几杯水酒?”
“不用了,我家那里也有不少急事,能早回去还是尽早回去吧。”
方云汉摇头,又道,“对了,临别之前,给你出个题吧。”
他点了点自己身前不远处,说道,“你能看到这里有什么吗?”
无名凝神看去,只见那里空无一物。
但念及方云汉应该不会开这种无聊的玩笑,无名提起剑意,仔细感应,甚至将已经变得空荡荡的剑界,从身边释放出来,扫过那处,仍然一无所获。
他思忖片刻,回头并指一引,九空无界最深处,善恶相抵之后,徒留得一片浑昧,骤然被牵引出半分元气。
此等元气所过之处,连时空也因之更显模糊。
剑引历史尽头、浑昧之力,再度探过,无名似乎察觉一点隐约的轮廓。
在此过程中,方云汉也一直注视着他身前的那片地方。
那里,存在着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看见的半透明界面。
那是一直依循着未知的秩序运作,无法干涉、无力更改的东西。
这一刻,方云汉抬起雷火缭绕的手掌。
灵台方寸山的第三篇章,名为《雷磁造物》。
雷电元磁,造化万物的气韵,缠绕在柔缓的指掌之间,五指一收。
紫电迸发,白火闪耀,方云汉的指间,切实的捏住了半透明界面的边缘。
无名眸光一动,几乎在同时捕捉到了那件东西的全貌,静如归墟的心海里,如同骤然起了一阵狂风暴雨,震神动念:‘世界之间的交互……’
“哈哈哈哈……”
方云汉捏着那件东西,扬声长笑,最后看了一眼徐州城的影像,首次如此笃定的,向一个世界,做出告别。
“各位,后会有期!!!”
番外一,十年后的筹杀(4600)
大明,武靖十年。
一座富豪府邸之上,庭院深深,松竹成荫,侍女仆从,皆行色匆匆,似乎因今日有多位贵客临门,每个人都是神情紧绷,不敢出半点错漏。
待客大厅之外,两名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壮年男子,分立于门户左右两侧,气势雄壮如虎,目光锐利。
无论是这府上的什么人通报进出,都会在这两人的视线扫射之下,觉得浑身发汗,战战兢兢。
等到上茶的最后一名侍女转身跨出门槛之后,厅内隐隐约约的传出一个声音。
“人都到齐了吧?齐了就关门吧。”
“且慢,还有一个人没有来。”
起先说话的那个浑厚男子声音,再度响起,道:“哦,什么人这么大的架子。湘西三老,洞庭湖公西大侠,藏剑阁白大少,都已经赶到,他居然还要姗姗来迟。”
一个年轻人应声开口:“白某不过是江湖晚辈,有约便早来片刻,也是应有的礼数,不过让伏掌门在内的各位武林前辈久候,那位仁兄未免有些托大了。”
厅中共有七人,其中六个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武林高手气质,衣着打扮,眼神开合之间,时时闪烁的精光,无不显出他们迥异于常人的地方。
而另外一人,便是这座府邸的主人,海宴西,脸上时时带笑,慈眉善目,双手白净多肉,一看就是心宽体胖的大商人。
他此刻的笑容之中,便带着几分赔礼的意思,向另外六人说道:“那位少侠是我不久前偶然结识,能请他来赴约,小人这座府上可说是蓬荜生辉,幸甚至哉。”
“他也绝非是失约无信之人,或许是路上有事耽搁,总之是小人安排不周,先向各位赔罪吧。”
海宴西说话之间,已端起茶盏,起身向周边几人致意。
那湘西三老坐在西侧,眼睑隐隐发青,漠然不语,不置可否。
长臂如猿,相貌堂堂的公西大侠,面如冠玉的白大少,还有那位身躯矮壮、皮肤黝黑的伏掌门,则都不敢怠慢,举茶回敬。
那伏掌门原本最先开口,理当是最耐不住性子的,听完这番话之后却十分安静,不再鼓噪。
他毕竟也是一派掌门,不是不知事的人,刚才那海宴西的话语之中,显然流露出那最后要来的人,来头很大。
那在见到真人之前,还是不要做出头鸟为好。
就在他们先后放下茶盏之际,门外有一道微哑的嗓音传入。
“海老爷,在下半途中遇上惊马闯街,道路一片狼藉,来晚了些,还请莫怪。”
说话前,一个英气非凡的青年,已经跨进门槛。
守在门外的两个壮汉,脸色一变,猛然扭头看向那人。
他们两个在听到声音的时候,已经留神门外,自然而然的预测那人会在何处走来。
但他们目光所及之处,眼前那片院落,尚未有任何外人趋近的踪迹。
那人居然已从他二人之间现身,要闯进门去了。
“慢!”
这一惊之下,二人不假思索,同时出手擒拿。
左边那个翻手从上往下落,势如鹰爪,五指破空,传出呲的一声尖响。
右边那个沉臂落肘,从腰间略往上的部位,向前一探,抓向那个青年后腰,出手无声无息,但却带出一些残影,轻捷之处,比他那个同伴分毫不逊。
他们两个,对自身的这项擒拿本领,一向很有信心,自忖就是掌门在前,背对二人,只怕也不易应对。
然而等他二人眼睁睁看见自己的手掌,落在那人身上,却觉得五指一空,只各自抓住了一片浅红的幻影。
那个青年只是信马由缰般,往前走了一步,就使他们两对锐利目光失准,对于目标位置的判断,谬以千里。
二人又惊又恼,血气上涌,脸上涨红,还待再动,伏掌门已经按桌而起,斥道:“住手。”
这矮壮的老者身子一转,已经绕过青年,来到门前,一掌扬起,从那两个守门人脸上抽过去。
啪、啪,两声脆响。
“你们两个失职在前,冒犯贵客在后,等到此间事了,回去便各领二十鞭!”
伏掌门一甩手,“出去!”
这时,海宴西已经急忙起身相迎,拱手说道:“萧兄,你可算是来了,刚才这二人也是尽忠职守,多有冒犯,万望你海涵。”
那青年并不在意,向海宴西还礼之后,便被引入一空位落座。
这时,厅中众人才能好好观察他的形貌。
只见此人眉若远山,目若寒潭,五官清俊,表情疏淡,一身圆领红袍,头戴黑色结式幞头,英气横溢。
如一枝寒梅,斜入天中,使整个大厅内的气氛,都骤然转为一种更清静的氛围。
他肩后斜背着一条红绸长袋,此时解下,放在身侧桌几之上,应是内携刀剑一类的兵器。
海宴西笑了一笑,示意门外两人关上大门,道:“人既然到齐了,也就该说正事了。”
他好像没有向其他人介绍这位萧姓青年的意思。
湘西三老之中,坐在中间的那一个,终于开口:“海宴西,咱们要说的这件事情,可是有天大的凶险,各方同道集结的时候,都是听从你们的调配,秘密的行动,给了你们莫大的信任。”
“这个后生,却连自己的身份都不亮一亮,就想加入进来,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海宴西仍然挂着那幅笑容,说道:“我不是已经介绍过了吗?萧兄,他姓萧。”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其他几人,养气功夫虽然不错,也不禁被他这种态度,激得有了明显的表情变化。
伏掌门瞧了那青年一眼,索性背对已经关闭的大门,一副把守关卡的态势。
“我说的是他的身份,姓萧又……”
湘西老人不耐开口,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脸色微变,低垂的眼帘彻底张开,看向那个青年人,语气沉缓的重复道,“姓,萧?!”
海宴西点头:“正是。”
白大少等人还有些不明所以,却见那湘西老人已起身迈步,右手抄起刚才没动过的茶盏,神色肃然的,向萧姓青年递出。
“老夫当年有幸见过几次萧家的刀法,可否请先生赐教一二?”
话音未落,湘西老人托着茶盏的手,已经递到青年面孔前方,约有两尺的地方。
他递茶的动作不急不徐,但手掌前方的空气,却好像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变得粘稠起来。
绵密的内力,从那只衰朽如树根的手掌里流出,那盏茶,在不算多快的移动过程里,便已经拥有千钧之势,再往前递进数寸,空气甚至被隐隐约约的撞出波纹。
这种威势,叫厅内其余人等都暗自心惊,好像有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出现在大厅之内,整个宽阔的大厅,都变得逼仄、紧张、如临深渊。
红袍青年微一仰面,单手一划,指尖就触到茶盏边缘。
湘西老人的手掌骤然向下一沉,与那茶盏之间拉开数寸距离,一股无形真力,却向上一吐,把那盏茶向上方顶飞。
这一沉一顶之间,变化突兀至极,一般的江湖好手,即便双手齐出去抓这茶杯,或许也会被这样的变化所误导,将手掌往下探去,落到空处。
但红袍青年的手,就像是一只粘在茶盏上的蝴蝶,仅凭着指尖一点接触,便如影随形,不可分离,根本没有半点被误导的迹象。
他的手随着茶盏向上抬起一段距离,手掌向内一揽,指掌边缘,将捆绑在茶盏周围,如绳索般的十几股无形真气,一举割断,断绝了湘西老人后续的所有变化。
茶盏被红袍青年轻巧的收入掌中,浅尝一口,从容道:“多谢奉茶。”
湘西老人深吸一口气,退后两步,道:“果然是帝王谷萧家的刀法,老夫方才失礼了。”
话说到这里,伏掌门等人终于明白过来,随即心中便对刚才海宴西的种种表现,生出释然之情。
帝王谷一脉,那可是武林中绵延数百年的一段传奇。
虽然,因为十年前的事情,帝王谷的名声也略有受损,但比起其他所有门派,连自家秘籍都被迫交出的屈辱,那一代帝王谷主的失利,也就算不上是什么污点了。
况且在传闻之中,当年那个人带走了天怒和凌霜,武林三大神兵,便只剩下割鹿刀一家独大。
这柄宝刀,对于整个大明江湖的意义,已经越来越高。
“帝王谷内,割鹿刀主,向来是侠义的象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公西大侠目光在那红绸长袋上,飘来飘去,揣测着里面是否就藏着武林传说的割鹿刀,一边拍手赞道,“有帝王谷的高人出手,看来咱们这一次的行动,已是十拿九稳。”
白大少的表情也与他差不多,笑道:“此番萧兄一出江湖,便要参加咱们这一件擎天护道、正本清源的大事,想必是苍天开眼,也厌了那上官恶贼了。”
听到“上官”二字,红袍青年眉梢一动,放下茶盏,说道:“虽然已听海老爷提起过,但各位看起来都在江湖中声名赫赫,前途广大,当真也能舍命一搏,一同去刺杀那位侯爷吗?”
白大少义正言辞,道:“我等正道中人,本该舍身取义,作白虹贯日一击,若真能为天下苍生,除此恶贼,何惜一具臭皮囊。”
伏掌门做不出那番姿态,但也保证道:“萧大侠可以放心,真到了紧要关头,在场众人,绝无贪生怕死之徒。”
“哦。”红袍青年神色淡淡。
“也是因为那上官恶贼,所作所为,实在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境地。”
海宴西接口说了两句,转身在自己身边桌子上一拍,那红木方桌,竟然献出一个暗格,里面有厚厚的一沓信件。
他掏出那些信件,道:“萧兄,光是小人上次跟你说的那些见闻,或许你还顾及那上官恶贼表面上的名声,心存犹疑。所以我回来之后,特地搜集了这些证据。”
红袍青年拿来翻看,只见那些信件里面,记下了一桩桩有关上官恶贼的阴谋鬼祟。
其中有情节轻的,说是家中独子,曾进京赶考,高中状元,衣锦还乡之后,却忘恩负义,羞辱发妻,更聚集自家宗族长老,变更祖宗规矩,倚状元之名,盘根当地,勾结黑白两道,为非作歹。
又有,说家中有老父为官多年,原本一直仁善厚义,得到治下百姓交口称颂,但自从十年前,一次进京述职之后,被“上官”相邀,多住了几日,回来后性情大变。
治下几家名门望族,都被他从过往卷宗里面,无故挑出几点错漏,夸大其词,擒拿其家人,屈打成招,迫害得妻离子散,甚至于抄家灭族,将这几家无辜之人的家财搜刮一空。
老妻看不过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竟被他下到大狱之中,不日含冤而死。
为人子者,忍辱多年,才查出真相,正是上官恶贼,以邪术控制其父心神,刮地三尺,破财抄家,以供一己私欲。
情节重的,更有说上官恶贼十年之间,多次秘密派人,攻破名山大川之间的一些隐世门派,杀其师,斩其祖,成年者,不分男女一律斩首,年幼的,则全数掳掠,运送到秘密地点,进行残酷的训练,控制成为她手下鹰爪。
还有将门之子,字字泣血,控诉上官恶贼,受了塞外的贼酋贿赂,诬斩杀敌有功的守关大将,以至于边塞之地,仍时常遭受贼军劫掠。
这几件事,只不过是各方面的典型,那些信件之中,与之相似的描述,至少有数十种,都是不同人的笔迹。
海宴西继续说道:“小人相信,这里面的所记载的,只不过是那上官恶贼所做恶事的极小一部分。”
“还有更多的人,遭受残害之后,根本不知道是谁隐藏在幕后。又或者连追查真相的机会都没有,早就死无全尸。”
红袍青年一页一页翻过,神色逐渐变化,一点点的凝重、肃杀。
“我知道,仅仅是这些信件,也大有仿冒的可能,但是我们要赶去刺杀那恶贼的途中,就会经过十几处受害者所在的府县,到时候,萧兄大可以实地的去打听、验证。”
海宴西苦笑一声,“当然,从那些百姓口中,很难打听到真相,最多只是能知道当年的惨状。”
“我们这伙人用了十年的时间,才顺藤摸瓜,看清了那个恶贼的真面目,之所以要匆匆发动,也是因为那恶贼所做的掩饰,实在太好了。”
“如果再过十年,只怕我们还没有发展壮大,那恶贼已经将大明两京十三省,所有官吏都变成唯命是从的傀儡。到那个时候,我们再怎么舍尽热血,也无力回天了。”
红袍青年看完了所有的信件,整齐放好,面上一片果决,不再犹豫,道:“好,我与你们同行。”
他目光一扫,又皱眉道,“但那恶贼既然已经培植起这样庞大的实力,身边必定也高手如云,就算我也倾力而为,只凭寥寥数人,又是否真能成功?”
“当然不止这些。”
海宴西精神一振,“天下受她残害的,幅连于整个大明境内,我们虽然只聚集了残余者的一小部分,召请了不多的、值得信任的江湖义士,但大家都联系起来之后,选其锐者,也有数百人上下。”
“而且,那恶贼沽名钓誉,为了面子上的功夫,不日便要启程,往东南沿海督战,离了她的老巢,到了兵凶战危之地,便正是咱们的大好时机。”
海宴西说到最后,杀气横溢,掷地有声。
湘西三老、公西、白、伏等人,亦各自涌起气势。
整个大厅的光线,随之微暗。
红袍青年垂眸,把那些信纸塞入信封之中。
“他”——黄雪梅又低低的道了一声:“好。”
同一日,景神侯上官海棠出京城,向东南而去。
番外一,南海郡王浑杀王(4400)
黄雪梅跟随湘西三老等人上路之后,接下来的几天里面,果然经过多处名门望族的遗府。
原本都是一些在当地名声不错,但都突兀之间被朝廷处以多条罪名,抄家灭族的。
也有过当地官员,近几年与前些年性情大有不同的传闻,一条条,一桩桩,都从侧面佐证了当时黄雪梅看到的那些信件内容。
而在接下来的路上,黄雪梅也已意向坚定,不再多作打听,一心一意地随同海宴西等人的安排,往东南方向去。
越是靠近东南沿海,他们这一批人,遇到同伴的频率就越高,光是曾被黄雪梅察觉,彼此之间有过简短交流、致意的,就已经有六批人马。
这些人来自大江南北,有的赫赫有名,有的似乎籍籍无名,但一个个都具备高手的气质,或内敛、或凶悍。
海宴西曾经说,他们这一次行动会有数百人参与,如果每一个人都是这种水准的习武之人,那么这股力量结合起来的话,已经足以胜过当今武林中,任何一家单独的宗派。
即使是少林、武当,一代人之内,只怕也找不齐这么多的硬手。
也难怪他们敢图谋刺杀一位权倾朝野的侯爷。
但景神侯上官海棠,不但继承了当年护龙山庄,铁胆神侯的遗留,还得到了十年前那一场论武大会的全部记录,所拥有的神功秘籍,数量之广,创意之深,堪称是九州武林空前绝后的一座宝库。
这些年,她身边培养的得力手下,如雨后春笋般,层层涌现,也不乏有从一些江湖散人中拉拢、吸收过去的干将。
要想刺杀这样的一个人,还是要谨慎、再谨慎。
那六批人,与黄雪梅他们这一路人马,都只是擦肩而过,交流的时间最长的,也没有超过两刻钟。
彼此的闲聊,都是为了达成最后行动时间上更好的协同,更运用种种暗语,如果不是黄雪梅已经知道自己这伙人要去做的事,刻意留心的话,也根本猜不出来他们在讲什么。
显然,他们虽然具有同一个目的地,路线却是各有不同,化整为零,做出种种不同行业的改装,一路上,各具合理的通关文书。
以确保不会引起朝廷方面的半点警戒。
这一日黄昏有雨。
他们在山间一座茶棚里避雨,遇到了第七批同伴。
海宴西与对面的人闲话一般,说起彼此的皮货买卖,句句暗有所指。
黄雪梅在檐下看雨,旁边走了一个肤色如铜的短须汉子。
这人看着年纪其实也不是特别大,不知有没有三十,但身上穿的衣服旧而不破,人一站定在那里,就像是一座铁塔,给人一种异常成熟沧桑的感觉。
这种气质,要比他的真实年龄高出不少,非有身经百战,血火里锤炼出来的江湖阅历而不可得。
“你们也是要去做那件事吧。”
他主动搭话,语气中带着些许明显的无奈,“我觉得这个时机其实并不算好,但他们都要向那恶贼报仇,或查知真相之后,义愤填膺,无论如何都等不得了。”
黄雪梅转头看他,说道:“这时机如何不好?”
两人交谈之间,这一段屋檐滴落下来的雨水,忽然改变了原本竖直的轨迹,在经过他们两个身边的时候,向外划去。
像被劲疾的风,持续吹过。
千百滴雨水源源不绝地滴落下来,都被这样吹去,逐渐便有水雾弥漫,在这里勾勒出一个近似球形的边界。
这是他们两个在交谈之间,十分默契的各自运转内力,把声音约束在极小的范围之内,所造成的异象。
但山中落雨之后,外面的道路上本来就遍地浅雾,这一点异象,很难被人察觉到。
只有那铁塔汉子目露赞许之色,道:“我本来看你最是沉静,几段话多着憋在心里,实在想找个人聊一聊,才冒昧打扰,没想到你竟有这份功力,年纪轻轻,来历也很是不凡呐。”
他似乎无意探寻对方真正的身份,不等黄雪梅回话,即道,“那上官恶贼固然是十恶不赦,但她此次出京,名义上毕竟是要往东南督战的。”
“近些年来,东南沿海一带,倭寇猖獗。扶桑浪人和原有的沿海盗匪,再加上几年前佛朗机人攻占了满刺加之后,从满刺加那边逃亡过来的一些人,分做数十股势力,不断截杀商船,更侵袭百姓,不得安宁。”
“朝廷任用几位名将,数年剿杀,终于将这些倭寇围歼,驱散大半。余者纷纷依附倭寇之中最为凶悍的一股势力,聚众万余,沿边叫嚣。”
“这一次东南督战的目的,就是要将这一伙最大的倭寇,彻底击溃,换来沿海安宁,东南太平。”
铁塔汉子忧心忡忡,“我们这个时候刺杀了上官恶贼,只怕会让东南大战,功亏一篑,到时候咱们这些人,就成了罪人了。”
黄雪梅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等这一战尘埃落定之后,再动手?”
“然也。”铁塔汉子点头,“东南大战告捷之后,必定也是那恶贼最为松懈之时,咱们刺杀成功的把握也就更大了。”
黄雪梅又问道:“你有跟你们那一路人马说过这个想法吗?”
“我说过多次,只是他们听不进去。”
铁塔汉子叹道,“我也能理解,任谁察觉到了上官恶贼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看到了那些罪证之后,也不得不心惊胆战。”
“利用邪术,操控进京面见过她的官员,简直就像是把那些封疆大吏都变成了木偶一般,随她心意而起舞,何等邪恶,何等深沉。实是一念之间,便可令山河变色。”
“这哪里是恶贼,简直是邪魔。这一次能串联起足够的力量,尝试刺杀,那自然是连一刻钟也不能多多拖延的。”
他说到此处,舒了口气,向黄雪梅叮嘱道,“小兄弟,这也只是我一点牢骚,憋闷太久,不得不发,其实真要动手的时候,我必然也倾尽全力,不做他想。”
“你不可将这些话传出去,以免叫我落得个动摇军心的罪名。”
他说完这些话,便要转身离开。
黄雪梅却叫住他,道:“其实在下倒有不同的看法。”
铁塔汉子眉梢微动,转过脸来,一脸困惑:“什么?”
“我觉得,在大战奏响之前,刺杀这个恶贼,确实是个最好的时机。”
黄雪梅目光灼灼,语气决然,道,“你想,这恶贼现在表面上的名声已经经营的不错,一旦此次东南大战得胜,她的名望必定会更上一层楼,咱们那个时候刺杀了她,就是斩杀了大明最大的功臣。”
“那样的话,我等纵然做的是忠义之事,却必定要被钉在耻辱柱上,难以翻身。”
“而若在大战奏响之前杀了她,咱们再去除伪装,恢复原本身份,以江湖义士之名,协助东南大军。那时候,纵然因上官之死而使军心稍有动乱,有咱们的帮助,也足可重振士气,再获胜利。”
说话间,这红袍青年,手掌抚上背后红绸长袋,目光转向外面的雨水,眼中争名争胜之念,却凝若实质的火光。
“这样,东南大胜的功劳,反而有我们一份。日后再慢慢揭露罪证,拨乱反正,让上官身死之后又名裂,岂不快意?”
“这……说的也是,好哇!”
铁塔汉子笑道,“我怎么没有想通这一点,小兄弟,你说的好啊。平定东南的功劳,本来就该归我们才是。”
这人抱拳为礼,豪迈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等到诸般事了,我一定要请你大醉一场。”
黄雪梅同样抱拳,维持着微哑的声调,含笑道:“好说,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很快,两拨人马再度分路前进。
等到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十几里地,大片山林之后,那个铁塔汉子,不知不觉间,便移到了他们那一路人马的主导位置上。
他们快马加鞭,两个时辰之后,来到一条大河边。
铁塔汉子翻身下马,沉重稳屹的身躯,竟然轻盈如燕,踏水飞纵,三四个起落之间,便越过百丈之距,来到河面上一座画舫之中。
这画坊,四面垂帘,八方挂灯,楼阁起落有序,建造精美,各处门户,都有美人团扇遮面,娇柔倚立,似乎在观赏河上雨景。
铁塔汉子一来,亮出一块腰牌,便有一美人,从谈笑诸女间分出,盈盈款款,引他入内。
不同于外表看上去的奢靡华贵,莺莺燕燕,画舫内部,竟然是一片极幽深的气氛。
虽有丝竹悦耳,却也婉转低沉。
灯火之间,一个三十来岁的玉冠男子,懒散的坐在长桌之后,捧一本书卷翻看。
那铁塔汉子行礼道:“郡王。”
皇室宗亲、南海郡王,见铁塔汉子进来,懒懒抬眼一看,问道:“如何?”
“那帝王谷传人,应该没有问题。”
铁塔汉子说道,“此人内力深厚,不在我之下,但到底年轻,几句话就被我勾出了深切的心思。是如历代帝王谷的人一般,秉持所谓侠义之道,但也有追求厚利高名的少年心性。”
“有了诸多罪证的展示,上官海棠,不但是邪道魔头,更已经成为他扬名的一个目标,想必他很期待,等以后上官海棠被贬为奸佞之后,有人能传唱他的名号,重续帝王谷的辉煌。”
南海郡王勾起笑容:“求名?那很好啊。只要他真有足够的本事,本王不吝于大力支持,让他的名气超越历代帝王谷主,也无不可。”
铁塔汉子把黄雪梅说的那几句话简要转述。
南海郡王的笑容,就更加明显,甚至捏着那卷书拍了拍手,道:“好!好!有这样的眼光,杀完上官海棠,还要再杀倭寇,更让本王期待了。尤其是这种必定能杀得上官海棠的自信,本王麾下,现在也没有几人可以比拟啊?”
铁塔汉子的面色略有变化。
那看似不曾注意他的南海郡王,已非常自然的将话锋一转,道:“也许不久之后,他可以成为本王麾下第二爱将,仅次于你这位托塔天王君养生。”
铁塔汉子立即拱手道:“王爷过奖了。”
“上官海棠距离东南大营,已经只剩下两日的行程,我们要在她抵达的前一日,在东南大营四十里外杀她。”
南海郡王一扬手,吩咐道,“总共二十七路人马,四百一十三个精兵强将,都要在恰当的时辰,抵达该到的位置。”
“这个时间不能早也不能晚,一定要统筹好了,你继续下去盯着鸽房吧。”
君养生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他刚刚出门,南海郡王右前方,五丈之外的一座梁柱底下,就忽然闪出一团灯光。
灯光照亮了阴暗的角落,照出了一个一直踞伏在那里的人影。
此人一身纯黑披风,黑巾扎头,上半张脸,戴着如鸮翼般的眼罩,下半张脸,则布满了浓密的胡须,整个人带着说不出的神秘与凶恶。
只有一双湛蓝如海的眼睛,为这个人多添了几分属于“人”的味道。
“哼哼哼。”这人低笑道,“不错,你这个心腹爱将,差一点点就能发现我了,他的实力,比几个月前咱们初次会面的时候,又有了一些进步。”
南海郡王神色不悦,道:“君养生虽然感知不算高明,但他二十岁的时候,一身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已经练到顶关无罩门的境界。”
“当年论武大会后,江湖中秘籍疯传,他也大获好处,十年时间,早已从后起之秀,攀升到武林中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行列。你要是正面与他放对,只怕也未必逃得过他的神拳。”
黑衣人不屑的一笑:“看来郡王在我们面前,还是怀有一些不必要的自傲。枪炮不如我们,就以为武功一定要胜过我了吗?”
“你提前布局,调走当朝驸马成是非,和上官海棠身边第一高手归海一刀,也是觉得如果这两个人在,我浑杀王杀不了你们那位女候爷?”
南海郡王平静说道:“我只是要确保这件事,有更大的把握。自先父与本王两代筹谋,数十年经营,可恨铁胆突兀而死,却又有景神继位。”
“这一次选出武力方面最精锐的一批人马,不计牺牲,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能有办法削弱上官海棠身边的保护力量,就一定会不择手段的达成,绝不能出纰漏。”
黑衣人每句话中,似乎都必带笑声,道:“呵呵呵呵,但我听说,她身边应该还有一个高手,你怎么不连那个也一并调走啊?”
南海郡王挥开书卷,站起身来,道:“你是说段天涯,在名义上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其实本王早就打听清楚,他每年必定有两个月,隐藏身份,秘密的去往扶桑拜祭他的师父。”
“现在那个都指挥使,不过是上官海棠帮他培养出来的一个冒牌货。”
黑衣人连声咂舌。
“看来在这方面,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确实是做到极尽了。”
“好,我也乐得轻松。”
“不过,等杀了上官海棠之后,我会一一寻去,把那三个人的脑袋也全都带回来,作为我们盟约生效的祭品。”
噗!
灯火一下明灭。
门窗依旧紧闭,那黑衣人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南海郡王走到那梁柱下,凝视片刻,一把抓灭了烛火。
“番邦蛮夷,哼,本王很期待……”
番外一,刺杀(5800)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
景神侯的队伍从鸡唱破晓,旭日初升之时,就已经启程。
他们从京城出发之后,按日程计算,大约再有两个时辰,就可以抵达东南大营。
这一支队伍人数近千,一个个都孔武有力,腰配钢刀,乃是专门护卫景神侯的一支精锐。
而护卫在车架四周的十余人,虽然衣服形制也与军中相近,但所带的兵器,就五花八门,其中更有骑驴扛杖的老者,娇柔撑伞的妇人等,显然原是武林中人,后来才投效朝廷。
他们出城之后,走了不久,便到了一条大河边,沿着河岸行走。
河心里有船只往来,也有放排的汉子,河边上则停着大大小小的几艘商船,舱中皆有人声传来。
护送的队伍经过这里的时候,见一侧是河水,一侧是密林,某种意义上讲,是个设埋伏的好地方,就略微提起戒备。
而原本位于甲板上的一些赤膊汉子,见到他们的打扮,连忙噤声,缩进船舱之中。
这也是一些商人百姓见到官兵的时候,正常的反应,不值得大惊小怪。
然而,就在这条队伍通过了一半的时候,那停泊在河岸边最大的一条船,竟陡然一震,硬生生向着岸上这边,挤过来数尺的距离。
岸边大量的泥土,被这一挤,压入河水之中,翻起了大片的浊浪。
在吱吱嘎嘎的木质结构变形声响之中,整个船身,都向着岸上这边倾斜。
一大片阴影,罩在那些士兵头顶,巨物倾倒的威势,使得整支队伍,都不由自主的慌乱起来。
烈马长嘶,忙不及地走避逃开,原本严密拱卫着景神侯车驾的那个队形,顿时散乱了不少。
“都慌什么?!”
一声闷雷似的大喝,传遍四野。
护卫高手之中,那个骑驴老者纵身而出,从侧面数十名士兵的头顶越过,双足在地上一跺,再度起身飞扑,运起十成功力,双手齐推,轰向那艘大船的船舷。
这样一艘大船,虽然远远比不上朝廷的水师战舰,但就算不计货物,少说也要重达几十万斤,除非是如同当年铁胆神侯、帝王谷主一样的绝世高手,否则的话,谁敢轻言摩弄拨举?
不过此刻这一艘大船,毕竟不是凌空砸来,只不过是半在水中,半在岸上,船身倾斜而已。
骑驴老者原属武林中的一流人物,在论武大会之后,又加入朝廷方面,得以翻阅当年的大会记录,进益良多。
他自忖自己这一推之力,足可以将这艘大船推的转变方向,向河面那边倾斜、砸倒过去。
可是等到他双掌真正拍上船舷的时候,竟然有一股至刚无俦的力量,透过船身震荡而来。
只一接触,对面的劲力,就将骑驴老者的一双手掌,震的皮肤崩裂,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整个身子都倒射出去。
与此同时,那些大大小小的船只,与队伍另一侧的密林之中,突然掩杀出几十路人马。
每一路人马,虽然都只有十人左右,却都是江湖高手,中气十足,杀声震天。
连番变故,兔起鹘落,几百名刺杀者,以那大船异动为信号,同时发难。
阵型本就散开不少的护送队伍,根本就连防线都没能组织的起来,就已经被他们一波冲杀,穿插过去了。
直到这些刺杀者,被车驾周围的高手所阻,部分精兵才反应过来,试图调整队列。
朝廷精兵对武林中人,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枪矛刀盾,乃至于一些随身火铳,一起配合的阵型。
众多刺杀者,既然已经穿插杀入阵中,又怎么会再给他们重组阵型的机会?
离那车驾较远的大半刺杀者,都是立即反应,就近跟那些士兵厮杀起来。
河边的那艘大船,此刻维持在一种倾斜,但又不至于翻倒的姿势。
君养生从大船的另一边,蹿起到高高的桅杆上,俯瞰全局。
刚才就是他运功发掌,推动了整艘大船横向登岸,才以这样巨大的变故,骤然间惊垮了护送队形。
骑驴老者所感受到的那股隔船而至的内力,也正是他那一掌的余劲。
“嗯?好快!”
君养生的目光,本欲锁定车驾,但眼神一扫之际,就不由自主的,盯紧了那一袭灰袍。
换了装束,蒙了面的黄雪梅正穿阵而过。
她还没有拔刀,但是身体前方已经构成一股潜流汹涌的无形气劲,把阻拦在这条路线上的士兵、马匹,乃至于他们自己这方面的人,通通荡开。
而她自己的身体,就随着这一道潜流狂风扫过,如同一团贴地疾行的烟瘴,直趋景神侯的车驾。
那些护卫高手,眼见情势危急,一同爆发种种秘招,意图摆脱纠缠,其中倒真有四人,一举击退、击杀了周边的对手,不分先后的向着黄雪梅这边扑杀过来。
柔弱女子一柄铁伞当头劈下,挥出一道厉啸。
一人贴地滚来,周身刀光飞旋如盘。
一个长腿汉子,连环步若惊鸿,对着黄雪梅背后一脚踏去。
在这三人联手合攻的缝隙里,则有一点冷飕飕的阴气,临空留痕,一扫而至。
那是一根丧门钉。
桅杆上的君养生,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终于出手。
现在局势一片大好,亲手斩杀上官海棠的这个功劳,他岂能让给别人?
君养生的身体往下一沉,脚下的桅杆段段炸碎,从大船到那车驾之间的漫长距离,他整个身子一跃而至。
当下一众高手全被阻拦,没有人能挡得住他轰向车顶的一掌。
可就在这一掌拍实的时候,君养生脸色大变。
他能够感觉到,这个马车里面,根本不是预想中那样,一个中空空间,里面坐着一个女人。
而是像一个装满了沙土的箱子一样,里面的每一寸空隙,都被填得满满当当。
可惜,君养生的武功虽高,却像他的脑子一般,疾刚而不能柔,即使意识到了车中有诈,也来不及收回掌力,整个马车被他一掌打的炸开。
装满了车厢的药粉迷烟,因为这一掌之力,登时,扩散到周围数十步方圆。
周边缠战的众人,本来都正斗到激烈处,呼吸十分粗重,这一下始料未及,但凡被这一团巨大白烟波及的范围里,几乎所有人都吸入了迷烟。
迷烟之中,蕴有奇毒,即使一众高手,也难以抵御,然而,与那些骤然头昏气滞的刺杀者不同,十几名护卫高手,乃至于一些同样吸入迷烟的精兵,竟然全无影响,乘胜追击。
形势一时逆转。
君养生落在马车残骸中间,满眼所见,都是白烟,大怒一斥,就要用掌风将之驱散。
他手掌刚抬起来,就听得铛铛铛铛铛……连续八声重响。
两只手掌上,各中了四枚丧门钉。
这些丧门钉是被那些护卫高手中,最危险的一个人发射出来,却仍然破不了他的横练功夫,只能在他的手臂上,撞的弯折弹落。
不过君养生的掌力也被阻碍,本该一鼓作气,把所有白烟卷走的浑厚掌风,被打成了几道散射的气流,反而推动着这团迷烟,扩散到更远的地方。
有个护卫高手向众多士兵大喊道:“你们今天的早饭里就掺了解药,不必畏惧,乘胜追击。”
而在马车残骸旁边,一条刀光,劈开了急卷的气流。
在逐渐稀薄的烟雾中,留下一条耀眼的白痕,斩向君养生。
刀掌相接,君养生身子一颤,刀光一卷,就切向他双目。
这铁塔般的汉子,身体忽然像一座悬桥坠落,上半身向后一仰,单掌轰地,整个人急旋成一团椭圆的残影。
这团残影之中,手脚的方位难以揣摩,上上下下,混杂错乱的拳影腿影,不但将持刀的黄雪梅逼退几步,更把其他合围过来的护卫高手,接连击飞。
残影一翻,君养生双足踏地,踢波走浪一样,大步冲出迷烟的范围。
在此过程中,又有众多敌人阻碍,但除了黄雪梅,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在接了他举手投足的一击之后,而不变色。
他们只要跟君养生有一招的触碰,就会立刻气血翻腾,有一种要经脉逆行、走火入魔的预感,不得不停顿原地,运功压制。
“好啊好啊,你们竟然敢设局埋伏我,上官狗贼果然够狡诈。”
“但又有什么用?!”
“这个世道,功夫高一分,我就高你一世人,一群废物,也想拦我吗?”
那壮硕的身影,所向披靡,在此过程中,头上用作伪饰的长发,剥落下来,露出一个圆灿灿的光头。
君养生,其实本不叫这个名字。
他原是南少林俗家弟子,名叫马宁儿,十年前,东厂督主曹正淳死在南少林,南少林三大高僧,连同方丈,也一并殒命。
官府对南少林施压,马宁儿因为几句口角,失手打死了当时过去查案的捕头,心知不妙,就匆匆掩盖,骗过师长,逃出少林。
这一逃,倒是逃出个困龙升天的感觉来。
原本他在少林俗家弟子之中,虽然资质不错,但至少还有五人,功夫在他身上。
到他开杀逃亡之后,一路凶险,却愈发肆意,一年之内,突飞猛进。
在二十岁的时候,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他就已经练到了顶关,到了外功的极致,进无可进,内力自生,实力已不逊于少林的长老。
之后,他被南海郡王所救,改名换姓,郡王对他青眼有加,帮他搜寻神功秘籍,转练了一门《阳维灭功》。
《阳维灭功》,本来是关外神火族代代单传的功法,十年前的论武大会,被中原武林收集,经过各门高人的交流启发之后,推陈出新,威力翻增了数倍不止,但是练法也变得更加严苛。
练功过程里,要耗费百万两白银,搜集千毒成池,淬炼肉身,在此过程中,全身毛囊都会异变,不但顶上寸毛不生,浑身毛孔也就此闭合,熬过这关不死,才算是勉强登堂入室。
要想练到大成,更必须要前往西域乌鲁木山的火焰洞中,狂舞七天七夜,运功不休。
直到力竭气竭,神衰意败的时候,才能抓住一点灵光,令火焰洞中土壤岩石的暗红之色,尽转为阴蓝,突破到最后一层。
原本神火族功力最高的族长,转修新功法之后,都没能突破这一关,在七天六夜的时候,就力竭呕血而死。
君养生却仗着顶关横练的根基,闯过此关。
三年前,他为南海郡王出门执行任务的时候,遇上武当掌门,运足了这《阳维灭功》,仅一掌对拼,就挫伤了武当掌门的任督二脉,逆反了三焦玄关,险些使其当场废功,昏厥过去。
那些护卫高手,若是知道了这样的战绩,只怕就反而要在心中庆幸,没有正面跟他拼上一掌。
须臾之间,君养生就已经冲到了这处战场的最东边,几乎就要逃走。
他却猛然转身,又杀了回来。
这个人,根本没想就这么逃开。
当年区区的一个少林俗家弟子,这些年暗中行事,拼杀了好些一流高手,栽赃嫁祸,掠其财路,早已是养出了一副枭厉的性子。
明知此番中了计,他竟然还准备凭一己之力,横冲直撞,在这个战场里杀穿个七八次,把这些官兵、护卫冲溃,保住那些昏昏沉沉的刺杀者离开。
他有这个底气,似乎也有这个能力。
上千名精兵、十几名高手,覆盖了河岸边这整处战场的毒烟,都困不了一个君养生。
只不过,当他真正转过身来的时候,才意识到,那个之前一直纠缠他的刀客。
已经隔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没有追来。
两人之间,拉开了足有七十余步的距离。
这个时间,这个间距,以及被君养生自己冲出来的一条空路,终于可以让黄雪梅,肆无忌惮的施展出最强的一刀。
轰炸之声不绝于耳,一连十几道土柱,在两个人之间的这条道路上,炸起来。
接着,纵如屏风的一抹刀光,把这七十步之间的泥柱,齐整无比的从中切开,由下而上。
这抹刀光两侧的所有人,在刀气贯射过去的时候,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音律,跳动在自己的四肢百骸之间。
好像把人筋人皮,当成了当成乐器,弹的他们一瞬间四肢乱颤,尽丢了手中兵器。
这是琴刀合一的一招。
龙音乍破,断弦月!
黄雪梅少年的时候,就学过东南联盟人人觊觎的《天龙八音》,又得了方云汉的天刀心法、内功指点,这些年长在帝王谷,更有萧王孙这个曾经绝顶层面的高手,每个月与她喂招。
这一刀发出之际,气态之猛,神意之锐,已经是用天刀之意,集合帝王谷与天魔琴两家之长。
就算天魔琴的初代主人,换在君养生现在这个位置,也一定会被一刀劈死。
但君养生,毕竟是在这道刀光从两脚之间破土而出的一刻,反应了过来。
他那一拳就砸了下去。
刀光和功力碰撞,使得君养生所处的位置周围,土浪暴叠。
恐怕至少有几千斤的土壤,被二者碰撞的余波,震飞起来,连如幕布,将所有人投注过去的目光,隔断了一瞬间。
就在“土幕”落下之前,那湿润昏黄的障碍物上,突然被撞出一个人形的缺口。
君养生暴足一撞七十步,在黄雪梅瞳孔紧缩的瞬间,一拳把她举起格挡的长刀给打飞。
黄雪梅双掌交叠,挡住了第二拳,蒙在脸上的灰色布巾被震碎。
碎布飞速一擦,将她脸上略作伪装的东西也给拭去,露出五官未变,英雅绝色,却绝不会再被认成男子的面容。
她察觉到自己的内力,远不足以跟对方那种古怪的功力相抗衡,但是较为纤细的真气,却在她身体周围,甚至在经脉之中,构建起纤若无物的琴弦。
君养生的这一拳冲击,只在她身上震出一叠琴音,将她荡飞出去,没有造成多少实质的伤害。
黄雪梅落地之后,甩了一下微酸的手掌,目光落在对方的右臂上:“居然只用一条右臂,就挡住了我那一刀?”
“阳维灭功大成之后,就算是千古神兵巨阙剑,都被我的头皮崩断,你这一刀能伤我至此,该意外的是我才对。”
君养生的右臂垂在那里,一条刀痕,从手背延伸到肩头,袖子破成了两片,除此之外,看不出来有太多伤势。
但说话的两个人都知道,他这条手臂,已经跟袖子一样,从手到肩,被劈成了两片。
若不是千毒淬体,体质异于常人,光是这种创口的出血量,就可以直接要了君养生的命了。
受了这样的伤,他还敢突袭反击,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了。
“不过我更意外的是,你居然是个奸细,嘶,你这次的卧底行动,好像什么作用也没有发挥出来啊,为什么不干脆一开始就站在护卫队伍里呢?”
一众高手都需要时间调息,而君养生的伤,却不是靠调息就能好转的,时间拖久,反而会恶化。
黄雪梅自然不介意对话几句,即道:“我是因上官的信而出山,但她根本没想让我卧底,遇到海宴西,只是一个巧合,混入其中,也只是我临时起意。”
君养生哼哼冷笑道:“但你帝王谷的身份应该不假,看了那么多罪证,就毫无动摇吗?”
黄雪梅视线游移,在周边散落的兵刃里面,寻找一些看起来更坚韧的,随口答道:“你们给我看了五十一封信,而我这些年,看了她一百二十封信,你觉得,谁的信更重?”
“哦,那个女侯爷居然还有这样的闲心?”
君养生右臂已经抑制不住,开始流出污血,却视若无物般发问,道,“但是昨天那个女人入住官驿的时候,我是亲自去看过的,任何易容手法,都不该能逃过我的眼睛,她既然不在这个护送队伍里,就说明她还在官驿之中?”
护送者全部上路,只有官驿那里,还存在原有的保卫力量,相对来说,是第二安全的地方。
黄雪梅凌空摄来一把长刀:“是又如……”
君养生暴喝一声,凶恶的气势,铺天盖地的朝着对面压了过去。
他喊的是。
“那我要逃了!!!!”
朝堂乡野江湖里,都绝对没有谁,能够把逃跑这种话,喊得像他这样威武霸气。
喊话的气势,跟传达的意思,产生巨大的落差,以至于在场众人都下意识的费解了一下。
就这一刹那,君养生猛的冲向了旁边那条大河。
对于武林高手来说,要逃跑的话,大江大河就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这时,远处一条小船飞逝,船头上的老人家,如一缕青烟消去,闪烁之间,就到了岸上。
这个除了身姿挺拔一些,与普通梢公无异的老人,一掌顾守河岸,与君养生的拳头撞上。
君养生被弹退回去。
老者浑身一抖,头上斗笠被余劲震碎,露出白发苍苍,结成道髻。
这老人眼中精光大放,双手袖口里,忽然垂下大片晶莹而韧的蚕丝,道:“果然是这种功法,就是你打伤了老夫的掌门师弟。”
十年前的论武大会之后,由方云汉亲自指点,死而复生,完美无缺的天蚕九变——武当第一高手,燕冲天。
“好家伙,看来这一回我是很难走了。”
君养生眼珠乱转,左手用力摸了摸光头,蓦然一笑,道,“那不如猜一猜,今天是我先死,还是上官海棠先死?”
那佛朗机人的大船长浑杀王,虽然行事鬼鬼祟祟,没跟他碰过什么面。
但南海郡王,可没瞒着君养生。
那老东西之前应该隐在周围,可是听完对话之后,已往官驿去了吧?
番外一,不战(4700)
日上三竿,空中一道黑袍飘扬,落在官驿之内。
这道身影行动如同鬼魅,刚一落到院子里面,四处值守的人若有所觉,转头看来,原地又已经失去了他的踪迹。
守卫疑神疑鬼,走到那里去打探一番,看到地上的枯叶也没有被其余人踩踏过的痕迹,就放下心来,只当刚才余光瞥见的一点影子,是自己眼花了。
那一道黑影就这么在驿站之中辗转来去,一间间屋舍,院落之中,墙角阴影,大树后方,或是从屋顶掠过,很快就把整个驿站搜索大半,找到了防卫最严密的一处地方。
屋内隐约听着有人口称侯爷,又有另一个女人的嗓音接话。
大明的女侯爷,只有那么一个。
浑杀王不假思索,在隔壁院落的一个屋脊斜坡之上,身如蝙蝠般趴伏下来,隐匿身形,静心听了听周遭的动静。
那边的屋内必定还有高手护卫,听说那上官海棠,本身也有一定的武学根底,如果靠得太近的话,可能打草惊蛇。
这个佛朗机人虽然对自己有极强的自信,但也是在海外诸国的时候,做过不少刺杀斩首的勾当。
行动之间,便下意识的会贴合刺客的天性,选择一种最恰当的距离。
他自身的心跳和呼吸都微不可闻,耳尖动了动,听声辨位确定了那个女侯爷的位置,随即右手一抬。
嘭!
一道火光,在他袖子前方闪现,但在这个如同爆破的声响传出去之前,比声音还要快得多的那件暗器,已经抵达了上官海棠的屋子里面。
随即是一声更剧烈的炸响。
激烈的气流从屋内爆发,门窗被撕裂震开。
失去了障碍物之后,浑杀王清楚的捕捉到了屋内的景象,却有些失望地眯了一下眼睛。
他看见有几人狼狈分散的站在屋子里面,却没有像预想中一般,变成一地尸首的景象。
在屋内的人视线扫过来之前,黑袍往下一卷,从屋脊的另一面,瞬间无声掠去。
屋内,那件暗器原本的轨迹上,站着一个灰襟蓝袍,眉发面目,皆如同涂了金漆的人影。
这样鲜明的特征,自然是整个大明武林之中,最有名的一个驸马都尉,成是非。
“刚才是什么玩意儿?”
他收回看向隔壁屋顶的视线,捏了捏自己的指节,同样如同金漆的手掌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痕,但却有一点点被震麻的感觉反馈过来。
刚才成是非虽然凭直觉挡住了那件暗器的偷袭,却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就在手掌前方又一次发生了爆炸,使得整个屋子里面的桌椅此刻都被震塌开来,一片狼藉。
在他后方,上官海棠嗅了嗅,开口说道:“有硝烟味。”
“是火药武器,可是炮弹哪有这么小的?火铳的话,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威力。”
成是非满腹疑思,挠了挠头,说道,“那人跑得也快,已经不在原位了。”
上官海棠侧行两步,看着窗外的天光,说道:“这个时辰,只有一个人来动手,看来是先行的队伍已经遇到了大队的刺杀者,引蛇出洞的局面应该成功了,而这个人,要么是漏网之鱼,要么是预备的后手,直接赶到了这里。”
“如果是这样……”
她目光一闪,“他必定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
话音未落,上官海棠的身影倏然一动。
不过才是十年的光阴,她的长发已经纯白如霜,身上的衣服也是浅色,这一动之下,便如同被狂风吹走的一片雪花,猛然远离了那座窗户。
几乎就在她有所动作的同时,那扇破损的窗户外面,一点火光银痕,闪烁而至。
这个窗户,与刚才暗器到来的位置,属于两个不同的方向。
上官海棠故意走到窗口,暴露自己,本来是有意为之,诱使敌人再度现身,但是,她也险些没有料到,对方这一击的速度,居然会这么快。
这十年的光阴,她要分心诸多事物,疏于与人交手,搏杀的手段比起十年前,或许不进反退,还好,轻功上的造诣,她始终没有放松。
而且,在动用《心刺》,为一些官员添加深刻的执念时,上官海棠的内力根基,在不断的折损与恢复之间,做到了无比的夯实。
如今,她的轻功,能在念动的一刹那,从静止的状态,加速到超越声音的极致。
大明军中原本所用的火铳,击发出来的铅丸,速度甚至会比她这一刻的状态,还要慢一些,就算那一点银痕要追上她,也需要多一点时间。
这一点时间里面,已经足够成是非出手。
上官海棠退的一刻,他迎了上去。
那一点银光便撞在了他的胸口。
这回,他终于看见了这暗器的形制,原来是一个尾部喷发着火光的钢锥。
这钢锥,乃是用特殊的手法打造,内部填充了秘制的火药,后半段封上一层磷粉,然后再抹一层蜡。
即使是一个普通人拿到这种武器之后,稍加训练,也能够学会锁定方位,在五十步之外伤人。
而这种千金难求的杀器,落在浑杀王手上的时候,内力激发,蜡封破碎,磷粉自燃,火药暴冲,配合当世最高明的暗器手法,足足可以打出八百步之外。
哪怕那目标,是一块人形的千斤巨石,被八百步外飞来的一枚钢锥击中,也得当场炸出黑烟,四分五裂。
当今大明武林中的暗器名家,但论杀伤力的话,只怕是没有一个人,能与这样的手段相比。
一瞬照眼,钢锥膨胀破裂,爆炸再度发生。
成是非的身影,毫无停顿,几乎是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一面硕大的盾牌,把那爆炸产生的碎片,全部向前推开,一扫而空。
墙壁被他撞开了一个大洞,那座窗户彻底粉碎。
紧接着,墙外的地面猛然一震,地砖四分五裂,露出一个陷坑,他的身体,从坑中爆射出去,射向远处屋脊上的一块黑影。
那一片趴扶平铺的黑影,忽然耸起,急速的旋转,如同一只黑色的陀螺,将所有旋转产生的力道加持在手掌上,一掌劈中了成是非的脑瓜子。
那金灿灿的脑瓜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真气对撞的余波,混杂着这股音波,把他们脚下那块屋顶轰出了一个大洞。
而大洞边缘的瓦片,则全部都被掀飞了起来。
整个屋顶,都只剩下了残破的房梁,椽木构架。
两人的身影坠落下去。
碎裂的瓦片,断折的木头,如同一场大暴雨,哗啦啦的往下落,在这间屋子的地面、桌椅上,堆了厚厚的一层。
成是非头顶上飘下一大把金丝,头发短了一半,原本的发髻也不能成形,散乱的黄金色发丝,垂落在额头、脸侧。
同样被金刚不坏法门护持的头发,毕竟太过纤细,承受不住那一刻两者相撞的力道,断裂了不少。
但浑杀王也吃到了教训。
他右手上那一只刀枪不入的黑手套,当场被撞成碎片,手掌的边缘,更是开始出现些微红肿的痕迹。
日光从头顶那些梁木的缝隙和大洞之间,照射进来,照出了空气中无数飞舞的浓重尘埃。
浑杀王向面前的灰尘吹了口气。
大量的尘埃汇聚,如一杆长矛,对着成是非浮动过去,被成是非挥手打散。
“你就是成是非吧,呵呵,还信誓旦旦的说你已经被调走了,看来那个人设的局,也不怎么高明啊。”
“高不高我不知道,反正肯定花了很多钱。”
成是非揉了揉头顶,让那些断裂的发丝全部飞落,脸上笑着说道,“让我以前认识的最有趣的朋友,以大仇人找他在西海约战,要请我为他出战这个理由,约我出去玩,一路上吃喝飘、哼赌,都是最上等的享受。”
“每一餐几十道菜,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就没见过有一道是重样的。赌也是三分输,七分赢,不是全嬴那样无聊,也不是全输那样恼火,越赌越爽。”
“又叫人故意通知我老婆,引着她一路上搜索我们留下的痕迹,故意引出她的怒气,误以为我在外面拈花惹草。”
“这样就算我干完了事,也一定会被最大的麻烦缠住。”
成是非说到这里,噫了一声,仿佛身上起了一阵恶寒,“对我来说,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恶毒的陷阱。”
浑杀王揉着手腕,把左手的手套也摘下来丢掉,说道:“听起来是专门针对你这种人设下的局,那又是怎么被你看破的?”
“那是因为他们小瞧了云萝啊。”
成是非笑容洋溢。
他今年已经三十几岁,就算功力高深,面相不老,阅历也早该成熟。
但只要这样一笑,绝没有人会觉得他不年轻。
“云萝平时是有点凶狠,但是真正遇到大事的时候,她绝不会胡搅蛮缠。反而是她给我送来了海棠的消息,引起我的警觉,让我赶紧抓住机会回来了。”
他脸上简直笑出了一副“我老婆天下第一”的神情。
“呵呵,有意思啊。”
浑杀王拍手说道,“我杀过七百九十二个值得记住的人,其中有二十三个国家的贵族,但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特别的。”
“我本来对你们并不太感兴趣,一个在逐渐走向腐朽的时候,因个别突出人才,而重现振兴之相的王朝,并不罕见,虽然像你们地盘这么大的很少。”
“不过现在看来,我应该找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你们这几个人的过往,或许值得写入我的回忆录。”
一般人在这个时候,自然是应该放出几句狠话,比如说认为对方不会有这个机会了、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之类的。
但成是非却很好奇:“听起来你对大明的了解很少,但官话怎么讲的这么熟练?”
“我学过三十一种语言。”
浑杀王点着自己的太阳穴,“练武为我带来卓越的大脑,出色的控制口腔和舌头的能力,只要懂得学习的方法,你也应该能够做到。”
成是非连忙摇头:“那算了,我出生在南方,连北面一点的方言都完全听不懂,还学什么异邦话。”
“我学的也只是足够大的地方上流行的语言,学会语言和文字,才能够学懂他们的技艺。”
浑杀王摘掉了自己的面罩,把自己的面孔暴露在阳光下。
他有着典型的佛朗机人的外貌,微有卷曲的发,凸鼻深目,蓝色的眼睛,不过发际线低的出奇。
“介绍一下吧,我的绰号叫做浑杀王,本名的话,嗯,用你们的话来说,可以叫我巴布罗。”
“报过了姓名,就继续动手吧。”成是非双拳一碰。
“慢。”浑杀王竖起一只手掌,“如果还是以刺客的身份,又有谁会蠢到说这么多话,并解开自己的面具呢?”
成是非道:“你准备投降?”
“不,我只是觉得,比起南海郡王来说,你们才是更好的合作者。”
浑杀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仍在心中惋惜。
他刚来到大明境内不久,就接触到了南海郡王的势力,双方一拍即合,大致确定了未来合作,获取更大利益的意向。
那个时候,浑杀王就能够看得出来,南海郡王本质上是一个阴暗、多疑,有时过度自负,有时又自信不足,还要故意附庸风雅的家伙。
虽然是郡王,但他谋划的太多,而且正如他自己所说,两代人,几十年的筹谋,每一次都会有更强的人,立在他们上方。
这自然难以养出大气、果敢的心性。
但这种合作者,对佛朗机人来说,却是很好的目标。
一来,他确实有篡夺大权的资本。
二来,由他掌权,再过个十几二十年,这个国度的复兴之象,应该就会转变成外强中干的模样,会变得更好拿捏,从长远的角度看,有利于获取更多的利益。
所以,浑杀王伪装成自负、狠毒,粗鲁贪婪的形象,来让南海郡王打消过多的疑虑,对其不满而轻视,放心使用。
但是现在看来,浑杀王之前也看走眼了,南海郡王实在是没有赢面啊。
那就只有选择一个难缠的合作目标了。
“这样出卖自己的合作者,又有谁敢作为你们新的盟友?”
破败的屋子外面,传来上官海棠的声音。
浑杀王自如的说道:“在大航海时代开启之后,信义从来是以强度来作为保障的。只要是不败的强者,没有一个聪明的盟友,会选择背弃他们的约定。”
“你又何来合作的底蕴?”
上官海棠依旧没有靠近的意思,道,“仅凭满刺加那二十艘战舰,可不足以作为大明的友邦。”
“其实你们对地理的认知,有一定的错误。无论是你们所说的佛朗机还是大吕宋,其实都比你们所认为的,要遥远的多,那是在大海的另一边,是另一片大陆。”
浑杀王自信的说道,“而在那里,我的威名传遍高原,山地和海岸,万里之国,伊比利亚,无人不知,只要我回去,我的意见就可以左右整个佛朗机的方向。”
“如果我们合作的话,己方习以为常的东西,会成为对方重比黄金的宝物,彼此之间的价值,会被开发到最大的程度,迎来无比的繁荣。”
屋子之外,这一次沉默了稍久的时间,没有回应。
浑杀王继续说道:“当然,为了弥补我之前的冒犯,我会表现出诚意,就先由我去解决南海郡王,然后再给出足够的利益,来抹消我们之间的隔阂。”
屋外传来回应,“也许可以。”
浑杀王脸上露出喜色,却又听外面传来一句话。
“但是在彼此沟通,乃至于立下盟约之前,你要先尝一败。”
佛朗机人的笑容变得微妙起来,目光投向成是非。
“我承认强者的份量,但是要想击败我……呵,就算关系到金山银海,也未必会令我让步啊!”
成是非捋起额前的碎发:“我需要你让吗?”
屋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他们的交流。
“我为你准备的失败,也未必只是在这里,而是在,满刺加。”
满刺加王国故土,又译作,马六甲洲。
以当今天下的大明实力,东南督战的目标,从来不只是倭寇。
番外完结,未来(5000)
碧波万顷,一望无垠,隐隐可以见得远处有少许船只的影子。
炮声连绵,不绝于耳,不过传到这里的时候,音量其实已经非常细微,很快又有浓烟升起。
这已经是南海郡王的那场刺杀行动失败的三天之后。
上官海棠来到了海边,玉冠收束之后,脑后那一部分长长的白发,仍垂到腰间。
就算是相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她也知道那些浓烟预示着什么,那是倭寇的失败。
同样的,站在五六块礁石之外的浑杀王,也明白那些浓烟升起的时候,已经是一场战争的胜负底定。
但是他也有不解的地方。
“东南盘踞着万余倭寇,这些人是你们对沿海倭寇进行打击之后,一路流窜而来的部分,但也可以说是经历了更多的战斗,仍然能够幸存,更精锐的一部分。”
“而你们虽然已经在东南聚集了数万的兵力,但作为军人,毕竟还有保土的责任,不可能倾巢而出,真正能够出动的人手,也只与这些倭寇在伯仲之间。”
“为什么能够赢得这么快?”
在南海郡王原本的计划里面,这一次如果能够成功刺杀了上官海棠,那么东南战场上,大明的军队是有可能受到影响,甚至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失利。
所以,在南海郡王与佛朗机人的合作盟约之中,有那么一条,是最重要的前提。
要想以后获得长久的贸易合作凭证,那么就需要,在东南大军失利的情况下,由佛朗机人派出战舰,对倭寇形成夹击之势。
那个时候,南海郡王也会借由这个机会,正式登上朝堂的中枢。
但这所有的计划,都有一个共同的基础。
那就是当时在浑杀王,在南海郡王,乃至于在双方所有的参谋团体,结合了人数,武器,士气,地利,天时,后勤,综合作出的判断中,东南大军与倭寇将是势均力敌,稍有不慎,就会陷入苦战。
而现在,这个事实,就把他们所有人的预判都推翻了。
“大约两刻钟之后,你就会看到答案。”
上官海棠如此回答。
果然,大概就在两刻钟出头的时候,他们面前的海波之下,涌起了一团巨大的黑影,异常的波浪向着四面涌动。
那黑影逐渐隆起,显露出了由竹子编扎而成,覆盖住了整个船体的保护壳。
这条船,整体长有四十米左右,侧舷铭刻着扶桑风格的图案。
当船的顶端出水的一刻,浑杀王就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倭寇群体耗费了不菲的财货,到扶桑国寻来的援军——雾隐号潜水战舰。
扶桑国雾隐一脉,在天赐灵感,巧合的有了关于潜水战舰的构想之后,前前后后,又历经了六代家主,完善整个战舰的内部结构,有关于各项机能的图纸。
在两百多年的时间里,利用秘法耗费了十三万根竹材,优胜劣汰,才凑足了足够的材料,制造出了整个扶桑国水战方面,当之无愧的王者战舰。
仅凭这一艘潜水战舰的存在,整个雾影一脉在扶桑国的地位,就迅速拔高到了第一流的行列。
他们因此而有了足够的底气,光明正大的买卖军火、钢刀之流上品武器,完全无视幕府的态度,使得近年来扶桑国境内有野心的人,四面崛起,搅动的烽烟难禁,而自己则日进斗金。
佛朗基的战舰水准,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世界一流,但当浑杀王听说有潜水战舰这种东西存在的时候,也曾震惊良久。
这东西对同时代的其他战船,几乎可以说是降维打击,只有靠绝顶高手甘冒奇险,杀入海中,才有解决的可能。
这艘战舰的援助,本来被他们计算在倭寇的主力之中,可是现在看来……
浑杀王的身子微动,就察觉两股气机,锁定了他的身影。
一个是斜眼看来的成是非,还有一个,就是在上官海棠身后按着刀柄的黄雪梅。
哗啦啦啦!!!
落在船体缝隙中的海水,随着船的上浮而被排开。
当整条船,有一半的体积都浮上水面,似乎是内部的人发动了什么机关,很快,这个竹制的保护壳,就向两面分离、下降,露出了船舱甲板。
甲板上,站着一群扶桑忍者打扮的黑衣人,为首的则身着鬼面金盔,红巾系甲的大铠,正是历代“雾隐雷藏”,传承下来的护身宝甲。
那雾隐雷藏拉着一个五花大绑,蓬头垢面的男人,从甲板上纵跃而来,中途足尖点海,掠过数十丈的水面。
“这就是那群倭寇,之前临时推举出来的大头领,我已经废了他的武功,带回去昭告沿海百姓,再问斩吧。”
雾隐雷藏将那个男人抛到礁石之上,面具下面传出来的声音,说的却是娴熟的汉话。
上官海棠一挥手,在后方守候的一众护卫里面,便有两个走出来,将那人押解过去。
“辛苦你了,天涯。”
“雾隐雷藏”摇了摇头,道:“他们根本没有料到我会反戈一击,事情异常的顺利。”
成是非惊奇道:“等等,段天涯?”
这位当朝驸马,只是听到消息之后过来打架,显然也不知道上官海棠他们那个计划的全部内容,面带好奇的指了指那边的扶桑战舰,道,“你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头头了?“
“已经有好几年了。”
盔甲中的人带笑回了一句,随即取下面甲,郑重的看向浑杀王,道,“这人是?”
成是非道:“佛朗机人里的头目。”
“嗯。他有意跟我们订立盟约,以后进行大范围的商贸往来,乃至于其他方面的合作。”
见段天涯带有疑虑的目光,看向这边,上官海棠点了点头,解释了几句之后,加重语气,补上最后一句。
“但我们的计划不变。”
既然得到这样的回复,段天涯就不再犹豫,重新带上面具,回到甲板上。
他们接下来将会配合大明官兵,驱赶着那些残余的倭寇,向着满刺加的方向逃窜,裹挟倭寇残众,对那里的佛朗机人进行一定的冲击。
然后,再由大明官兵正式登陆,潜水战舰为辅。
眼看着段天涯就要离开,浑杀王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上官海棠平和的说道:“那满刺加国,独踞海上枢纽,东接大明,西去天竺、大食,有万国交通之便利,但自从成祖皇帝年间,他们便向我大明年年进贡。”
“几年前,佛朗机人率二十艘战舰,灭了满刺加。”
“月前,满刺加王子上表进京,求援复国,我大明岂能弃之不顾,失了上国威德?”
浑杀王听罢之后摇了摇头,忽然张开双臂。
成是非和黄雪梅骤然隔断在他与上官海棠之间,神情颇为凝重。
只见他背后披风之上,挂了数百枚钢锥,每一枚的形制,都与之前攻击成是非他们所用的相同。
还有一些形如轮盘的,不知道是什么用途,但数量要比钢锥少得多,或许也就意味着更加珍惜,更加危险。
“不必紧张。”浑杀王巴布罗又垂下披风,笑道,“我展示这些,只是想说明,我仍有抢先离开,前去示警的余裕。”
他心中不无遗憾的,因为对手的强大,而再次做出让步,却也因此更期待合作的前景。
佛朗机人在当今世界上足够强大,但他们并不是已经没有了敌人,再拥有一个足够强力的盟友,有弊也会有利。
而对于巴布罗个人来说,这就意味着他的后半生绝不会无聊。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大好事啊。
“因此,我愿向大明认下失败,就以马六甲洲和那二十艘战舰作为赔礼,作为我们盟约的序章。”
巴布罗继续说道,“不过整整二十艘战舰的损失,一定会让我故乡的一些家伙,对我产生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我大概要回去多耽搁一两个月的时间,带他们的儿女子侄,一起来立约。”
“可以。”
上官海棠从成是非他们身后得出,脸上也露出了礼貌的微笑,探出一只手来,“请吧。”
“后会有期。”
那一袭黑色披风,一下飘摇,从礁石上飞了出去,破开海风,踏浪远去。
少顷,上官海棠他们也从海边回到东南大营之中。
而在两天之后,归海一刀押着一个样貌清矍的老者,也来到大营之中。
那个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营帐之中没有多少人。
成是非在隔壁营帐之中,而黄雪梅,则已回到城中去了。
她这次之所以会出山,就是因为在上官海棠给她的信里面提到,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她弟弟的下落。
那个小男孩当年被一个镖局的总镖头偶然救下,带回家中,当做亲生儿子抚养,如今就在粤州。
灯火冷清,归海一刀把这个老者押进来之后,一言未发,只扫了一眼,见上官海棠毫发无损,便怀抱长刀,到营帐之外去站着。
整个大帐只剩下两个人。
“徐大人。”
上官海棠眼神沉黑,道,“怎么会是你呢?”
那老者样子凄惨,花白的头发散乱,因是多日不曾好好休息过,嘴唇都干裂了。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被拳头粗的麻绳绑住,竟也甚是坦然,还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只因老夫这些年步步高升,是受了你的恩惠,你就觉得跟南海郡王勾结,设法透露你的行踪,调走归海一刀他们的,不会是我?”
上官海棠哼道:“我只是好奇,你已经是当朝一品,也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是你帮了南海郡王,他又能给你什么?”
女侯爷的白发有一缕垂在桌案上,她捏起发尾,注视着那一点雪白,由衷的困惑,“他又有哪一点,能比得上我?”
老者开口:“他……”
“你不要跟我说,他是皇室血统,也不要跟我说,因为他不是傀儡。”
上官海棠直接开口打断,“要说皇室血统,没有人能比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一个更名正言顺。”
“至于把皇帝当傀儡这种事情,在某些把书读傻了的人,脑子里面或许真的是大逆不道。可是当年,徐大人你能在义父和曹正淳的夹缝里生存,还八面玲珑,保下一批有志之士,你是那种傻子吗?”
老者想好的说词被这么一堵,顿了片刻,道:“不错。”
“圣上垂拱而至,更有利于我等施展抱负。侯爷,你也确实对老夫有大恩……”
“那就是因为你察觉到了,那些治地较远的大臣见过我之后,性格上有了异样的改变,怀疑我使用了邪术?”
上官海棠说道,“但你去查这些东西的时候,更该明白,我让他们做出的改变,都是向着好的方面,他们会更忠于职守,爱民如子。”
“他们的作为,顶多对我在名声上有些帮助,却绝没有一项是,会损害了朝廷、百姓的利益,而搜罗供应给我的。”
老者身子一颤:“所以侯爷就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了?”
上官海棠皱眉:“你什么意思?”
老者昂首看来,道:“侯爷这些年,应该陆续控制了三十几位大臣。确实,相比于从前,他们都变得更加忠于职守,但侯爷有没有仔细去探听过,他们到底是怎么忠于职守的?”
“他们全都变得一心扑在政务之上,一日三餐极简极捷,所有的精力,没有一点能分给家里。”
“无论是风吹雨打日晒,乃至于自身患上了某种疾病,仍旧会以政务为先,执法严明,从来不侚私情。”
徐姓老者看着上官海棠毫无变动的声色,惨然道,“两年前,湘西的刘大人积劳成疾,死在堂上,侯爷还记得吗?”
“朝廷恩旨厚葬,我赏下千两白银,抚慰家人。”上官海棠眉头皱的更紧。
“可他死了,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徐姓老者继续说道,“一年前,我巡查江南,江南知府是我的门生。我看他方过四十,已经满头白发,劝他向朝廷上表,调往一些更轻松的职位。”
“老夫知道,我这个学生并不是个当官成痴的人。但他居然不肯,他要将手上累积的事,全都处理完。”
“可偌大一个江南,他今天处理一件事,明天就能生出十件事,哪里会有终结的时候?”
“我那时候看着他,就像是已经看到了下一个刘大人。”
上官海棠捏住了指尖的白发,辩解道:“我只不过是对他们心中定下了尽忠职守,爱民如子这样一个信念,他们性格的其他方面,我并未做过手脚。”
“老夫相信侯爷。”
徐姓老者的口气淡了下去,“我后来差不多也猜出了,哪些人是被侯爷动过手脚的,查过他们这些年的经历,自然知道他们的改变是朝着什么方向去的。可是,侯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上官海棠道:“我让他们成为好官……”
“可为什么非要是他们?”
徐姓老者声音骤然一振,道,“他们如果是做事有偏差,或者贪赃舞弊,或者平时不够尽心,按照朝廷规制,侯爷大可以将他们贬斥一通,或者干脆撤职查办,侦查出什么来,乃至于可以将他们当场正法。”
“贪腐不行,就换上清廉之人,能力不够,就换上有能力的,朝廷科举设立在那里,不就是为了做这些事吗?”
这十年以来,朝廷收揽的各类人才,有一部分是被上官海棠用来填充到一些新的名目上面,扩张朝廷的体量,也有不少可以走马上任的,但是,这些人只要是到了那三十多个受到《心刺》的手下,几乎都没有太多升迁的机会。
因为他们的顶头上司太尽忠职守,原本的班子也被调动起来,不需要他们的替补。
上官海棠原本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甚至她现在想一想,还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我让那些不能当好官的人,变成好官,这又有哪里做错了?值得你去跟南海郡王勾结,要来对付我?”
“不能当最高标准的那种好官,不代表他们不能当好人啊,侯爷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一点机会,放他们一条生路呢?”
徐姓老者无力道,“老夫正是知道会这样,才会生出恐惧。我已经老了,总觉得精力不济,再过两年,我便想要告老还乡。”
“可是察觉了这些事情之后,老夫生怕我哪一天精力不济,会被侯爷认作是不肯尽力,想要逃避,到时候那奇术施展下来,老夫恐怕就只有死在任上这一条路了。”
“那时老夫便一念之差,犯下了大错,成为了南海郡王的党羽,老夫自知必死。”
“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最后的这句忠告,我还是希望侯爷能够克制一些。”
话音刚落,徐姓老者忽然一声痛哼,脸色胀红,嘴角流下血来。
上官海棠一惊,身影一闪来到他身边,但要探查,却发现他已窒息而死,居然是咬舌自尽了。
十年前,上官海棠刚刚走到那个位置,她需要控制皇帝,控制一些大臣,是因为她没有足够的余地,选择足够的可信任的人才去替补。
第386章 上古绝地今犹在
主世界。
那是婴变神君死后的第三十天。
在世界的顶端,寒风呼号,白色淹没了大地上的一切。
无论是海洋、陆地还是山岳,都已经被厚厚的冰雪所覆盖。
这里是北方的极地,冰雪的王国。
“哎……”
一口长长的热气刚刚呼出,几乎就在空中凝结成了冰粒细雪,被风吹着,反过来打在面皮上。
满脸颓丧无聊的浮云道人,抹了一下脸上厚厚的白霜,说道:“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一点生机都没有的地方,看得我犯困。”
“我们已经来到了绝地的边缘,自然是绝无生机,不过真正踏入那个地方之后,你一定会觉得足够美丽。”
传来回应的是一件衣服。
风吹休的末法天衣,内部有着昏暗烟气形成的模糊人形。
北极的冰雪,朝这件衣服吹打过来的时候,没有一点能够沾染到上面,就反而像是给这件古老的衣袍进行一场崭新的洗涤,变得越来越柔软,越来越完整。
如果,仔细的向着这件衣袍内部的烟雾人形看过去的话,就会觉得,自己的视野,已被拖入一个广阔的烟气天穹,无穷尽的烟云,在其中激烈的流变,动荡,冲撞着,迸发出一道又一道细碎暗淡的闪电。
浮云道人明白,这意味着末法天衣这件镇教重宝的力量,正在逐渐的恢复。
也意味着这件衣服的主人,距离脱困的时间,已越来越近。
他欣赏着天衣之下无穷烟气的演变,等到风吹休的回答过去了好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
“等等,绝地?”
浮云道人来了一点兴致,“我看过他们这个时代的一些地形图,相比于我们那个时候,大陆的面积、位置都发生了改变,上古群岛,或移或亡,我们那个时代的许多绝地,在这沧海桑田的变化之下,大多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末法天衣临风舒展着宽大的衣袖,两只袖子逆着满天的风雪,向前一挥。
顿时,这个白茫茫的天地,被汹涌的气流,劈开一条空荡的通道,向着极远的地方延伸过去。
“但是我们现在将要去的那处绝地,号称是周天之内,稳固第一,隐秘第一,亘古第一。纵使是大陆级别的巨大地形变化,也不足以影响到它的存在。”
“甚至,都未必能够影响到那个地方的入口。”
在说出这段话的过程中,刚才被末法天衣挥出的那道气流,仍然在向前开拓,已经去到七里之外。
在这个过程中,地面上的冰雪被压出深深的长沟,天上的风雪,也无法侵入这条罡风通道所在的范围,直到这一股罡风,撞上了七里之外的那座雪峰。
覆盖着整座山峰的雪层,被这股罡风一震,而产生连锁式的崩塌。
大雪的潮浪,从山的上半部分滚荡下来,沉沉的白色,在这个过程中被裹挟着,冲刷流淌而去。
雪层之下是冰层,而那深蓝色的冰层,在远处末法天衣的再一次挥击之下,立刻如莲花绽放一般,崩现出了遍布大半山峰的裂痕。
成百上千份巨大的冰块坠落,那座山峰最本真的模样,终于显露出来。
那是一座通体嶙峋起伏,却没有半点缝隙,黑沉如墨,晶莹如玉,高达八百丈以上的奇山。
末法天衣和浮云道人,很快来到了这座幽黑而晶莹的山峰顶端。
然而这山顶的中心部位,竟是一座硕大的深渊,深不见底。
深渊内部没有半点冰雪的痕迹,天上落下来的雪花,刚刚靠近到山顶三尺左右的时候,就会被深渊之中,恒久存在的一股莫名之力,托举在半空。
浮云道人向前走了一步,发现脚下传回的触感,如同平地。
但无论是从视觉,还是天地之桥的武者灵觉,都很清楚的告诉他,他已经身处在深渊上空,脚下空无一物。
“有点意思。”
浮云道人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原来这就是磁窍的入口?”
上古时代的诸多绝地,虽然号称是“绝无生机之地”,但实际上,随着人类武道的发展,大多数危险的地域,都已经被真正的强者探索过,他们甚至,会把那些地方当成自己磨砺后辈的练功场。
不过在这其中,仍有十个地方,是即使达到了第四大境界的强者,也不能掉以轻心的。
那些地方被一并称为“周天十绝”。
风吹休所开创的《周天十法令》之中,十种最主要的武道意境,就是从那些地方参悟出来的。
而十绝之中,最隐秘的一处,便是号称“穷九海之极,定八寅之枢,率六气而理四季,偏日月光辉以温凉”的——乾坤之心,北极磁窍!
“要进入这乾坤之心,不能硬来,看好了。”
末法天衣来到这深渊的边缘,直接向前倾倒,浅浅的烟气从那个人形之中流溢出来,一匝一匝的环绕在身边。
在这些奇特的烟气影响之下,深渊之中向外托举的力量,好像对末法天衣来说,就反而成为了一种牵引的力量,嗖的一下,便将其拉扯到极高的速度,吞没到深渊的底部。
浮云道人看到这一幕之后,若有所思,有样学样,刀气流转,在身边形成数道明亮璀璨的光环,若聚若散,或大或小,从肩部分布到脚踝的位置。
在这些刀环颤动、旋转着,调节到一个合适的程度时,浮云道人忽然感觉脚下那平静的深渊,传来一股博大无比的吸力。
他的整个身体瞬间被拉扯加速,视野之中的一切光影,都被扯成了狭长无比的线条,如同异色的闪电在身边铺开,让他在回过神来的一刻,已经去到了这条闪电之路的尽头。
轰!!
在去到深渊之下的一瞬间,那股广博无垠的吸力骤然衰减,浮云道人身上的刀气,如同潮水一样狂涌着增长、喷发。
足足过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又向下坠落了百丈有余,环身飞舞的上百条刀气长龙,才齐心协力的托住了浮云道人的身体,化解掉他继续向下坠落的势头。
浮云道人举目四望。
深渊之下,并没有预想中的水面存在,这里空旷而干燥,呈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个上下万丈不止的广阔空间。
这个空间里,没有任何植物、动物、虫子的存在。
近似球体的巨大内壁,无论往哪个方向看过去,映入眼帘的,都只有深沉、粗砺的岩石。
浮云道人抬头向上看去,发现他们来时的那条山中通道,存在于这个地下穹顶的中心位置,但看起来就要显得狭小了许多,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孔洞。
“这就是北极磁窍吗,据说这个地方,等于是大地的心窍,我还以为,会是海量大地精粹汇聚的模样,万年丹草遍地都是呢?”
浮云道人的目力,穷搜各方,始终没在这里发现岩石之外的任何一种东西,便说道,“还好当年我懒得像猎犬一样,为某种特定的目标去不辞辛劳的寻找,不然的话,即使辛辛苦苦找到这种地方,怕不是看上一眼就得后悔了。”
末法天衣轻飘飘的降落到他身边,道:“北极磁窍的存在,在无人惊扰的情况下,本身就代表着世界间最稳定的一种结构,最稳定,也就最平凡。”
“你想一想,运转着我们脚下这颗星辰的所有力量,大地和海洋的旋转,陆地的漂移,山脉的存续,天空的厚度,光照的长短,四季的更替,与太阳和月亮的距离……”
“这一切的一切,都与此处息息相关,都交织于此,平衡于此。”
“无论是万年丹草,还是千古神木,那些东西在人世间固然称得上是珍贵,但又有什么资格,诞生于这样的地方?”
“听起来很有道理。”浮云道人揉了揉头发,把发丝之间板结的冰霜全都捏碎,嘿了一声,“但你不会只是要我来看看,这最平凡的绝地吧。”
末法天衣在空中飘荡着,选择了一个方向,朝这个地下空间的边缘飘过去,仿佛是远在万里之外的风吹休,借助着那个烟雾人形的视角,在审视故地。
“魔,是道外之道,大动之基。我们魔宗最擅长的,不就是把平凡变得不平凡?”
浮云道人跟着那件衣服来到这个空间的边缘处,近距离的观察到了那高达万丈的石壁。
这石壁之上,当然还是一片粗野不平,但靠近之后,浮云道人察觉到,其中有一小段痕迹,并非是这些岩石自然生成的。
“我当年在这个地方踏入天地之桥的境界,起手试验了一下,留下一道指痕。”
天衣之下的烟雾人形,抬起手臂,抹过那段痕迹。
“这里的石质极其稳固,但面对第四大境的人,终究还是差了几分。当年初入天地之桥的我,都能做到这种事,我略略一算,以你的功底,应该可以轻轻松松在三十六天的时间里面,布下一座囊括北极磁窍的五行绝灵大阵。”
浮云道人的神色,在无声之间变得肃然了几分,虽然很快又习惯性地用颓废的神情掩饰,但语气到底还是不同了。
“五行绝灵大阵。当年我四时千山门鼎盛之时,要布置一回,都要大耗元气,如今我门人弟子全无,宗门宝库不存。镇教法宝还被你借走,你要我单人布阵?”
“哎呀呀,我可是很信任好友的修为。”
末法天衣之下的人形笑言,“反正大阵的根基,其实还在于阵纹阵图,我不只觉得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布阵,甚至觉得你可以正着来一遍,再反着来一遍。”
烟雾人形探出手来,拍了拍浮云道人的肩膀,言语之中是重若万钧的信任。
“浮云吾友,我相信你。”
嚓!
一条刀光把烟雾凝成的手掌切断。
“说得我们好像很熟一样。”
浮云道人掸了掸肩膀,“老实讲,上古时代,咱们六脉之间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吧。真要听你的话那么干,大阵运转完了之后,我恐怕要呕掉七成精血,以后一百年都恢复不过来。”
“我才不干。”
“真的吗?”
“不能再真了。”
“唉。”烟雾人形叹了口气,“那我只有拿出当年那个人情,求你相助了。”
“你!”
浮云道人彻底严肃起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等烟雾人形回答,他就说道,“听你的意思,你带我到这里来,肯定是跟不久之后星落之谷的那一次邀约有关。”
“但就凭无题、符离,和那个新时代的小家伙,他们那帮人就算影响得了我们,又怎么可能动摇得了你,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除了上古时代的三大圣地之主和魔宗万寿祖师,浮云道人恐怕是最了解风吹休走到那一步之后,到底拥有何等实力。
“难道,到时候三大圣地之主还能一起跳出来?”
浮云道人越想越怪,“可就算是那样,北极磁窍和星落之谷,相隔万里,我留在这里主掌大阵之力,传到那边还能剩下几分?倒不如一开始就留在星落之谷参战。”
“这些问题嘛……我当然是有一定的考量。”
烟雾人形语气和缓,一副就要解释的模样,突然,整个末法天衣剧烈的晃动起来。
“哎呀不好,我把衣服送到这么远,又做了这么多事,好像破封的过程,有点不稳了,不行,我得赶紧把末法天衣收回去。”
烟雾人形骤然消散,深蓝如星海的长袍舒展之间,就化作一道黯光,从层顶的那个小孔之间飞射出去。
浮云道人目瞪口呆,仰头看去。
只听得那个小孔里面,空空荡荡的传下来一个声音。
“浮云吾友,你要是追回来问的话,时间可能就不够了。这回实在不巧,下回有空我再跟你好好解释啊。”
浮云道人怒上眉梢:“这混蛋,还真以为我在乎什么人情吗?”
“老子堂堂的魔宗门主,你以为我道德标杆啊。”
他轰然纵身飞出北极磁窍,站在那座墨玉之山的边缘,怒气不平,怒意腾腾,冷笑凛冽……
………………
他傲然淡漠的站了小半个时辰,又回到北极磁窍之中。
“哼,就算是真的正过来布一遍,反过来布一遍,我也来得及。”
刀气纵行长空,斩石成纹。
这一日,距离星落之谷的邀约,还有七十三天。
第387章 浮光掠影,不向深处(5000)
大齐皇都之外,成千上万座变形的红莲神像,分布于此。
无题和尚、谢非吾等人,已经在这个地方盘桓了许久。
就连尊泥、刘青山这些人也都在这里,试图找出一种主动进入红莲梦境的方法,然而接近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依旧一无所获。
“以我这些时日的探索来看,那个梦境空间其实维持着一种危险的平衡,其内部的力量,偶然有某一方占了上风的时候,可以将外界的意识选中,进行沟通。”
“但是我们要想主动进入的话,两方纠缠甚深的力量意境,都会对我们进行排斥。”
说这段话的是符离,相对来说,她是众人之中,对咒术的理解最为通透的一个,只不过最后她给出的结论,却是一个无可奈何的答案。
“而问题是,那两方之中,任何一种意境,更比我们更加高深,除非能找到这座梦境在现实中对应的本体所在,否则的话,想从这些神像上面,凭着虚无缥缈的联系就介入其中,是不可能的。”
谢非吾微微点头,道:“那梦境在现实中所对应的正体,应当就是西大陆现在所谓的星落之谷。”
可是他们要想在不惊动魔宗众人的情况下,进入星落之谷,好像也是一个不太可能的事情。
这样一来,问题就回到最开始的考量了。
到底是提前开战对他们更有利,还是尽量拖到风吹休邀约的那一日呢?
无题小和尚开口:“那就干脆再等一等吧。”
谢非吾又说道:“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的,按照从那些梦中得法之人,口中得来的消息,再加上咱们自己的参悟,基本可以确定。”
“那个梦境空间里面,一方正是代表着魔宗万寿祖师,另外九道光影的存在,则应该是源自于三大圣地的主人,以及,世外六君。”
上古时代,四大境界的武道体系,被彻底开拓出来之后,又经过三千年的发展,诞生了近百位达到第四大境的修行者。
而在这些强者之中,有十一个人,最为特殊。
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五人,是魔宗万寿祖师,最新最强的一代七杀教主风吹休,天佛城、飞圣山和夜空剑阁,这三大圣地的主人。
至于另外六人,其实各有不同的出身,性格作风,也没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有的游戏红尘,有的隐居深山,六者彼此之间的交情,有远有近,有的甚至可能有旧怨。
只不过,他们六个,全都没有执掌或创立大型的组织,相比于前五者来说,出现于世人面前的几率,要小得多,所以就被并称为“世外六君”。
这十一个人,被认为是走到了四大境界的终点,到达了天地之间所能容许的一种极限高度。
“可他们在上古时代,能够并存于世那么多年,又是什么样的事情,才会使得三大圣地之主和世外六君,联合起来针对魔宗祖师呢?”
“这其中又是什么样的契机,使得他们十人,都似乎已经超过了四大境界的那道极限?”
谢非吾一拱手,说道,“无题大师,符离圣女,现在局势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在下想冒昧请问一下。当初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什么隐秘消息,能够用来解释这些疑惑的?”
他紧接着补充道,“那九道光影似乎皆非本体,如果你们有相关的线索提供,或许我们可以尝试,把三大圣地的主人找出,为我们这边,增添强援。”
无题小和尚与符离圣女对视一眼,坐在一个粗糙的石头神像上面,小胳膊小腿舒展了一下,叹气说道:“我要是有这个线索的话,还不早就去找了?”
尊泥在一边说道:“前一阵子,师父已经勘探当下的地形,对比当年,找到了原本天佛城所在的位置,不过那个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大齐西南的一座城镇,完全看不出当年天佛城的影子了。”
何止是看。
无题和尚在那里步行丈量,绕着全城走过数遭,运转元功,以武者灵觉,感应到了城底深处,天佛城的遗址所在。
更打了一个小洞,下潜查看,可惜那里面已经没有半点生机。
一向没心没肺的尊泥,在得知了真相之后,最近都严肃了许多,对无题和尚的称呼,变得一板一眼,完全以师礼待之。
这样一来,他倒是更能与招贤馆的那些人共情了,最近经常在无题和尚的示意下,去与那些人共处,排解心中抑郁之情。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招贤馆的人,安分了很多,同样像玄武天道的那些人一样,驰援各地,针对那些变异生物。
虽然无论东大陆还是西大陆,最近高层的战力,都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可是那些变异生物的数量还在不断的增长,也不能不管。
那些实力不到第四大境的武人,对不久之后那场战约,本来也没什么帮助,倒不如一如既往,去做该做的事情。
符离圣女则道:“当年那场巨变,必定是极其突兀且不可控的。如果是由正道一方引发,那不可能让我们这些人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已经重创冰封。”
谢非吾认同此点,道:“确实,线索更有可能是在魔宗那边。”
无题和尚摇着手说道:“我却不这样认为,如果魔宗剩下的人,也掌握了那条线索的话,他们也不至于跟我们一样被冰封这么多年。”
“尤其是风吹休,他同样是天地极限的层次,假如掌握了一丝半点的线索,又怎么可能其他十个人,一起向着更高的境界晋升,唯独他被冰封起来了?”
因为掌握的讯息太少,关于当年那场剧变,越是猜测越觉得扑朔迷离,复杂难解。
周围众人一同沉默。
笃!!
这些神像外围,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公孙仪人拿连鞘长刀,轻轻地敲在一座神像之上,引起众人注意,道:“大家在这里空自臆测,于事无补。既然红莲梦境一事,暂时没有其他途径可想,不如来帮我们一个忙?”
无题和尚率先从石像上跳下来,说道:“好呀。”
反正现下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以处理了,众人索性一同随行。
他们去往了皇都的另一边。
那里的地势较为平坦,本来就是专门划分出来给神机百炼营做试验的场地。
最近一百五十年以来,那片平原之上,不知道遭受过多少次火药的洗礼,有时是因为成功,有时是因为失败。
多年的累计之下,即使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青草,也渐渐的,无法再在这片土地上生存。
这里只剩下暗沉微湿的土壤,一望无际。
在这片土地上,平躺着一座人形机关。
机关的外壳,呈现青铜的色泽,仿佛是一个披甲的巨人,卧倒于此。
即使是平躺着,它胸膛的高度,也远超过人的身高,如果直立起来的话,恐怕要比大齐的巍峨皇都,还高出一大半。
刘青山先恍然开口:“原来是兵魔神做好了。”
“不错。”
公孙仪人说道,“荧惑之石已经安装进去,考虑到这具魔神机甲以后的对手,可能都会是第四大境的武道强者,所以想请各位有谁来试验一下。”
其实本来神机百炼营,是通知公孙仪人,希望由她,或者由岳天恩他们某一个人,来充当这个验收成果的检验员。
只不过,岳天恩他们最近都在埋头修炼,比他们慢了一步的陈五斤,也闭门不出,要抓紧赴约之前每一点的时间,自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要求。
公孙仪人则觉得,自己可能不太具备参照性,便跑去找了无题他们。
“这样庞大的机关,如果真的能够自如的行动,且具备足够的硬度的话,那么在上古时代,也可以称得上是杀伐重器了。”
谢非吾主动走出,自信道,“不如就由我来试一试。”
公孙仪人点头,对着神机百炼营那边的人,给了一个信号。
霎时间,汹涌的元气波动,从这一具魔神机甲内部传来。
仿佛是在这庞大的人形战甲内部,有死去的星星,又被点亮。
魔神机甲弹身而起,灵巧的竖立在地。
大地只微微的颤动,传到城墙那边的时候,就已经削弱到不可察觉的程度。
这整个过程,迅捷、轻盈的出乎意料。
不同于秦时明月世界,那一具已经锈蚀到几乎不能行动的兵魔神。
这一具魔神机甲,是以主世界全新的材料打造,在铸造过程中,所有的原材料,还都得到了上古时代咒术的加持。
这才是兵魔神全胜之时,应有的威能。
谢非吾心中微凛,但自信不减,先试探性的发动攻击。
一击之下,他就已经接收到足够的反馈。
兵魔神内部的特殊构造,可以把荧惑之石的力量完全发挥出来,体表的每一个部位,实际都可以受到陨星之力的保护。
第四大境以下的攻击,最多在这具魔神机甲表面,留下一些微不足道的划痕。
只凭这一点来看,这具魔神机甲的战力,就已经具备了部分第四大境的特质。
但……这还不够。
谢非吾的身影,似缓实急地浮上半空,大袖一挥,空中阳光,盘旋成圆,震荡如盾,轻而易举的挡下了兵魔神挥来的一拳。
检测性质的战斗,正式开始。
但在战斗中,谢非吾骤然觉得有些异样。
以天地之桥的境界,驾驭山川之间的种种元气,都是以极为霸道的手段来摄取。
这些能力,对于谢非吾来说,已经是一种本能,可是今天他运招之间,却察觉需要花费更多的心力,才能够攫取到与往日同等程度的元气。
这一点偏差虽然细微,对于眼力高明的人来说,却只要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嗯。”
公孙仪人喉间发出低微的声音,似乎忽然想起什么,脸上有些歉然,扛在肩上的刀鞘,敲了敲肩膀,说道,“我还是先离开一会儿吧,等打完了我再回来。”
她说走便走。
而等她离开一段距离之后,谢非吾运招中的那一点晦涩,便不复存在。
他在战斗之中,有些惊奇的转眼往公孙仪人的方向瞥了一下。
无题和尚若有所思,符离则忽然举步追去。
大约离去千丈之后,公孙仪人琢磨着,这个距离不会再影响到那边检测的过程,就停了下来。
符离刚好来到她身边,仔细打量了两眼,便开门见山的说道:“公孙姑娘,你是不是在踏过了生死玄关之后,走上了别的道路?”
特地追来询问,好像不仅仅是出于好奇。
公孙仪人心中隐隐有些预感,也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即道:“正是。”
她又摇了摇头,“其实要说别的道路也算不上吧,我只不过是借鉴已有的,东凑一点西拿一点,不知不觉的,就偏离了走向天地之桥的那条路线。”
最近这段时间,公孙仪人的精神,有一种时刻契合着周遭天地之气运转规律的感觉,不过又不像是练虚境界那样深入虚空,而是浮于表面。
按照一般的思维来说,自然是更深入的心神律动,才能够获取到更精粹的力量。
可她达到现有的境界之后,就觉得这样的自然顺畅更为舒适,不愿意深入下去了。
如果说将天地万物的元气运转,比作一个潜流无穷、波涛不息的海洋。
那么练虚境界,原本的宗旨,便是要不断的下潜,得以搅动更深层的潜流,对海面上的波涛影响力,也在这个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大。
而如果是天地之桥的路线,那就是不管下不下潜,不管身处何方,只是一个劲的加大吐纳海水的力度,抽水出海,在循环之间,于自身内部进行开拓和淬练,直到自身形成一座海外之海。
岳天恩他们的真空武道,虽然是另开一路,但比较下来,与天地之桥更为贴近,也可以归到这个大的类型之中。
那么关于公孙仪人现在这个状态,就像是得到了泛舟海上,窥见沧海表面风景的资格。
她可以下潜,却不喜欢下潜,可以汲水,又不乐于汲水。
只想就这么漂下去,留下更长的航道,窥见更多的风景。
“不去吞纳大量的天地元气,但却对表层元气,具有主宰者一般的禀赋。刚刚达到这个阶段的时候,对于天地万物表层元气的加固,就像是心跳一样自然而然,或存或亡,以至于自己也无法控制,对吗?”
符离几乎说中了公孙仪人现在所有的感觉。
红袍白靴的小姑娘,脸上端庄的表情出现很细微的变化,变得像是看见了最新奇的蝴蝶一般,身子在不知不觉间微微前倾,靠近了公孙仪人,仰着小脸,圆着眼睛观察着。
但她比公孙仪人矮一头,又生得灵巧可爱,这样的举动并不让人觉得冒犯,反而有点好笑。
公孙仪人手指动了动,有点想摸摸她的头。
只可惜还没等她动作,符离已经像是新奇够了,又恢复端庄的仪态,虽然依旧可爱的很,却少了一些活力,像是变得平庸了一点,合袖于腹前,道:“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我说的没错了,那么你对接下来要怎么走,有想法了吗?”
公孙仪人灵机一动,笑道:“莫非你可以教我?”
“我教不了你,但是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参考。”
符离说道,“在上古年代,四大境界的体系正式被确立之前,也有一些先贤,提出了许多不同的道路。”
“其中有些路线,被证明是错误的,会走入死途,有些路线则太过艰难,所以都输给了天地之桥的构思,都没有能够成为最后的结果。”
“但是那些灵感,也是武道发展中,极重要的历史环节,仍在飞圣山的收藏之中,也是我当初很爱翻阅的一类藏书。”
她道,“你现在的状态,与某一位前辈曾经提出的构想,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想要达到这种状态,太过巧合,没有完整的前置方法。”
“而且这个路线也非常危险,那位提出构想的前辈,一直停留在观测表层元气的程度,她,原本是一直凭自己的意志,不愿意去吞纳、深入,后来却不知不觉地,变得心志虚无,失去目标,散功而亡。”
小姑娘回想起自己当年看见的那些事迹,曾经深觉扼腕,遐想万千,如今似乎能弥补当年的遗憾。
但她还是正色提醒道,“不过你已经到了这个阶段,如果得到那些资料的话,或许可以在短期内,攀升到不逊于第四大境的程度。其中利弊,就由你自己衡量吧。”
“这还用想?”
公孙仪人肩上的长刀拄立于地,刀鞘浅浅的刺入土壤中,十分自然的靠近些许,左手便搭上了符离肩头。
好,非常自然,这个动作在对方看来,就是在表示亲近和感激。
啊,好可爱的小姑娘,可惜我没有妹妹……
公孙仪人心里先有些满足的笑了起来,面上也轻笑道,“前辈的借鉴就是最好的礼物啊。”
“无论对与错,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答案,也将是我的答案的前缀。”
这一天,距离天狗食日之期,还有四十二天。
四十一天后,方云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