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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温茶米酒     万界武侠扮演者txt下载     万界武侠扮演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20章 群青之间,行云而来(5600)

    莽莽群峰,披林为衣,远有参天古木,近有芳草如茵。

    青草之间的道路上,车马如龙。

    卢总镖头坐在车上,身边有两个昨天刚赶过来的镖局弟子随待。

    他如今双腿伤势还未痊愈,行走不便,反倒是白老猿这个跛惯了的,一根铁拐在手,来去如风,已经先往前头去探看。

    片刻之后,白老猿又逆行在人流之间,回到了卢总镖头身边。

    “这些人还真是有本事,几天时间里,一箱箱的礼物就备好了,这下轮番送上,好不热闹。”

    这老儿语气莫名,捎带着些看好戏的架势,却是因为他看出来,刚才在那边登山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之前就赶往终南山的人物。

    那时候,他们都为穆柯寨的宝物而动,一路追寻而来,只求轻便,哪有可能随身带着重礼。

    一定都是全真教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在这几天的时间里面,抓紧叫自家帮派的人送过来的。

    先不谈贺礼本身的价值,光是这一番八百里加急、长途奔波的折腾,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就已经不少。

    只是,无论他们要为这番动作付出多少资财,也绝不肯在一个打杀了丁春秋的绝代高手面前失礼。

    就算是那些不在邀请之列的,听了风声,都要携厚礼赶来一见。

    相形之下……

    白老猿看了看自家车上的那几只锦盒,道:“咱们两个好歹也是正经接了帖子的,就只送这些东西,会不会让全真门人觉得没有诚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车轮咕噜噜转动向前,卢总镖头按着在这颠簸之中微痛的一双腿脚,恨道,“之前那龙常音,几番糊弄之下,挪走了咱们镖局里多少金银?”

    “现今仓促之间,我们尽力而为,也就只能凑出这么几件东西来了。”

    说罢,他又宽慰自己似的,低声说道,“如果这位重阳真人,真是当日你我那位恩公,想必也不会为这贺礼轻重而计较。”

    “肯定是!”

    说到这个,白老猿精神一振,“若不是那位恩公的话,以你我的身份,哪里能得到单独的拜帖,特地请上全真去观礼?”

    卢总镖头点头赞同。

    他们两个虽然在岭南一带有些名气,但是放到整个大宋江湖之中,最多只算二流。

    这次全真教的接任大典,时间定得如此紧凑,请的自然都是黑白两道之中一流的人物。他们两人能单独得到请贴,必然是有其他因素。

    笃!笃!

    白老猿把那铁拐在车壁上敲了敲,一把年纪,居然像个小孩子一样,七情上面,脸上满是喜悦之情:“虽然知道恩公武艺高强,但没想到,就连星宿老怪也不是他的对手。”

    “星宿派精锐既灭,各地分舵失了倚仗,树倒猢狲散,又有昔年苦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大宋江湖道上的风气,必将为之一清!”

    这几句话声音不小,车外那些行人也有不少听入耳,但都并未因为这白老猿的失态而觉得诧异。

    自从丁春秋创立星宿派,造乱江湖以来,就像一片张牙舞爪,贪噬八方的阴云,青城等传承久远的门派相继被吞并之后,大半个江湖之中,都闻星宿派而色变。

    少林被灭,更使各方人心惶惶,近乎不可终日。

    现下这片阴云被一扫而空,武林中人在震惊失措之后,多少都是松了口气的。

    像白老猿这样的人,还算好的。

    那些原与星宿派有仇的,大哭大笑之后,都已经纠集起来,直接杀往星宿派总坛去了。

    重阳子斩丁春秋所造成的影响,往后数年甚至十数年内,都未必能彻底平息。

    各方的车马,都在全真教,山门前停下,各留弟子门人,看守这些东西。

    卢总镖头拿了一双新制的木头拐杖,与白老猿一同上了台阶。

    虽然双腿不能行走,但是江湖中就算是三流高手,单臂一晃都有千斤向上的力道,像卢总镖头这样的人,要用拐杖支撑自己的体重,轻而易举。

    如若不是要保持仪态的话,就算是让他用拐杖代替双腿,在这种登山石阶上跑起来,一跨十级阶梯,也只是等闲事。

    不过,在他们走过了最开始的两百层石阶之后,望着前方那一片崩塌后的碎石道路,仍不免有些诧异。

    旁边有正在上山的人,嘀咕道:“怎么只修了两百阶,就算当日那一战全毁了,有这几天时间,至少也该能修好六七百阶了吧?”

    一个白衣仙鹤图文的书生在旁边插口说道:“你这,却是把全真门人的用意看得浅了。”

    最先嘀咕的那人转头看去,面色一凛,略微退开了一些。

    白老猿也往那书生看去:“原来是他。”

    这个书生姓狄,看起来四十上下,脸庞微圆,但在宁州一带却有一个夺命书生的毒辣称号,他那一套白骨剑法,深得剑走偏锋之精要。

    更难得的是,狄书生心思缜密,往往能够在反应上快人一步,抢先看出旁人未知的深层用意,号称看“一山知三山”。

    最先开口的那人不想跟他搭话,但也有人不顾忌他的名头,拱手问道:“狄兄,想必你又有高见,不如给大家点拨一二?”

    狄书生其实最喜欢给别人讲解细节用意,觉得这些凸显自己智慧的地方,要比剑法上所得的称赞,更令他心中舒爽,这个时候也不多推辞。

    “须知三教九流,各家帮派但凡是有了些实力的,都爱把自家总坛门庭修的广阔气派,这其实也是为了先声夺人,叫旁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底力雄厚,不敢小觑。”

    “但又有一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譬如当年诸葛武侯,躬耕南阳的时候,几间草庐便称作卧龙堂,也无不可。”

    狄书生望着山顶隐约可见的那些宫殿,感慨道,“以全真教现在的声势,纵然这长阶之上碎石零落,难道就有人敢不敬吗?”

    问话的那人恍然:“原来如此,所以全真门人对这修整登山之路的事情,就不甚上心了。”

    “哪里是不上心,简直是刻意为之。”

    狄书生摇摇头,伸手一指前方,说道,“你们细看这条崩毁的山道。”

    众人寻声望去,狄书生在旁解说。

    “一条最深的沟壑,自中线笔直滑落,从山顶一路延伸到我们眼前,两侧的崩裂纹路,全是从这条沟壑之中延伸出来的。”

    “这样的痕迹可以说明,石阶崩毀,是当日大战之中,被人一鼓作气,摧成此等光景。”

    其实当天那场大战的情况,在场众人,都打听到了一些消息,甚至有一些人,当时就在几里之外的山头上旁观。

    但是一条九百多级、宽达二十步的石阶,从远处看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候置身其间,才真正能感受到其宽阔远长。

    再细看这样的破坏痕迹,心中无声之间,便不禁又有一番感触。

    “我明白了。”白老猿说道,“留着这样的场景,正是要叫我们知道,那星宿老怪的实力,究竟去到何等惊人的程度。”

    狄书生接口道:“也是要叫我们在见到那位重阳真人之前,便先存了一层更真切的、触之可得的敬畏心思呀。”

    这是威慑!

    当日,曾对终南山,对穆家宝物有所觊觎的那些人,心中如此确认道。

    “若不是狄兄点出来,我们只怕要走到山顶,才能后知后觉,想透这一层意思。”

    狄书生听着旁人夸赞,颇为自得。

    他目光左右扫视之间,只觉得那些站在山道两侧迎客的全真门人,都对他投来了钦佩的眼神。

    实际上,那些道人心中正自惭愧。

    ‘最近这几天大家都聚在山上,听重阳真人讲剑法精要,经脉行气的关窍,不时有人举一反三开口提问,大家连三餐都给忘了。’

    ‘假如不是今天早上老掌门提醒了一句,只怕这个时候,就连大典之后用来宴客的厨具都没有备齐。维修石阶什么的,更早就抛到脑后了。’

    ‘还好有这位狄书生,帮我们做了一番解读。’

    这些道士交换了个眼神之后,再看那个狄书生的时候,钦佩之中甚至带了一点感激。

    甚而,又有年轻道人心中暗想:会不会重阳真人,也真存了这一点用意……

    经过这一番讲解,众人继续上山,各自递了礼物,便在全真门人的指引之下,于那广场之上,各自定好了座位。

    大日凌空,暖光融融。

    日到中天之时。

    全真教钟楼之中,盘龙清课钟,一连九响。

    方云汉与淳阳老道踏出主殿。

    淳阳道长先上台开口,向众多江湖同道,简述前情。

    白老猿看到方云汉目光落在他们这边,还点了点头,连忙拉了卢总镖头一把,二人拱手致意。

    之后小半个时辰里,就是全真掌教传位的各项仪式。

    直到方云汉落座,受了所有全真门人一拜,众人都以为这场仪式终于到了尾声。

    不料,之后又有三个年轻人上台。

    方云汉今日刚登上了全真派掌教的位置,居然就收了三位亲传弟子,昭告天下。

    而且这三个弟子的来历,还各有可供众人议论之处。

    穆桂英,是之前星宿派追杀的目标,身上还带着那一件跟边关天门阵有关的宝物。

    她成了全真派新任掌教的弟子,等于是明说这件宝物已经落在全真教中,重阳真人主动揽上了这件麻烦。

    而阿紫是星宿派叛徒,改邪归正,拜入全真,也可以算是一桩美谈。

    至于虚竹,身负少林最后的传承,这下入了全真,若是日后武功大成,不管是就此将少林传承融入全真,还是在全真扶持之下,重立少室山一脉。

    都可以成为几代人的谈资了。

    周围的人低声讨论着这些大事的时候,白老猿则忽然一拍那条好腿,向卢总镖头说道:“原来全真教会收女徒啊!”

    卢总镖头道:“从前没听说过,不过重阳真人三个弟子,有两个女冠,以后,大约是会放开这方面的规矩了。”

    “那咱们回去之后,就把晚笑送来全真吧。”

    白老猿的这个提议一出,卢总镖头大是心动。

    他的外孙女林晚笑聪颖过人,饱读诗书,外冷内热,更有一份寻常的女子远不能及的智计与胆色。

    当初她跟龙常音有所交集的时候,就点出此人心术不正,只可惜那时候两个老的没有信她,只以为龙常音是师门遭难,才心怀怨气,眉宇之间有不正之色。

    卢总镖头想到那人,还是心气难平:“当时那狗贼居然惦记上了晚笑,若是让她学些武艺自保也好,只是她天生经脉纤弱,而且已经成年……”

    “全真本属道门正宗,经脉纤弱,算不上什么大毛病。”

    白老猿不以为意,“只要没有不收女弟子的规矩,以晚笑的灵慧,足以弥补身体资质上的缺陷了。”

    卢总镖头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只是他点头的时候,眼角余光一闪,总觉得有许多目光,刚才都落在自己这边。

    待他回头望去的时候,眼神还对上了一些没来得及把视线收回的人。

    在场的人哪一个不是内力高深,耳聪目明。

    这两个老者的对话,早被他们听进了心里。

    重阳真人身属道家,但连和尚和邪派叛徒都容得下,他们各自家里,难道就没有可以看得上眼的后辈了吗?

    待回去斟酌一番,择人拜入全真,一旦学有所成,自家帮派声势自然随之一涨,岂不美哉!

    众人心思转动间,这一场大典仪式,终于算是完结,全真门人开始请各方的人离开广场,分赴山间大殿,入席一醉。

    众人都已经快要离开,广场上,只剩下一排排座椅的时候。

    远处山头上,突然飘来一朵黄云。

    此时天高云淡,山野碧绿,长空湛蓝,倏忽之间现出这样一朵云彩,叫众人不自觉地驻足,定睛望去。

    那朵云彩,原本离此地约有千丈,这一看之下人,群里立刻传出诧异之声。

    那哪里是什么云彩,分明是数百名手持黄伞、身披飘帛的美貌女子。

    她们手中的大伞飘行风中,隐约好像结成阵势,罗袜行雾。

    有风来时,一聚一散之间,就能借着各自伞面上的阻力,变换身姿,起落交替之中,使得整个数百人的队列,大体维持着原本的高度。

    借着这样的手段,这数百人,竟然都有了,一举飞越千丈长空的能为。

    “那是,八百零八名灵鹫使者,天山童姥巫行云!”

    昏黄云彩由远及近,山间云雾都被她们一同裹挟而来,落在这广场之上。

    众多座椅被震的微微脱离地面,向四面八方排开。

    黄伞错落,几十名撑伞的美人向两边散开,单膝跪下。

    罗裙飘摆之间,露出一个被八名无伞使女抬着的,红木结绸云床。

    云床四面,刻有仙人尸解,老者骑牛,天师仗剑斩蛟,正是一副道家做派。

    云床之上,坐一名冷面美人,长发霜白,纯清自然,没有半点饰品。

    唯独眉心处,五瓣红梅花钿。

    这样娇艳的颜色,落在她脸上,也只是装点了她的清冷。

    “重阳子,你一接下掌教之位,就收下三名佳徒,可喜可贺。”

    这个光以出场气势,就压了其余江湖人不知凡几的天山童姥,虽然一派清冷美貌,但一开口,就带着不能掩饰的煞性。

    她挑眉扶腕之间,每一个细微处的作态,都像是下一刻便要夺人性命,又或者已是沉浸在杀气之中的美色。

    方云汉听淳阳老道耳语两句,上前一步,好像把对方的杀气意态全当做拂面春风,安之若素的笑道:“灵鹫宫主人远道而来,全真上下,有失远迎。”

    “好在宴席尚未开始,阁下来的还不算太晚,请入座吧。”

    他一手摊开,腰背挺拔,半侧过身体,做出邀请的动作。

    巫行云则只顾着将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三名弟子身上,轻声道:“人向师门,师门择人,他们三个能够入你门下,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不过,你可知道,被你用来扬名的丁春秋,也是有师门的。”

    方云汉收回那只邀请的手掌,微笑着点头说道:“我听说过,这个丁春秋本来是天山派弟子,还是天山派掌门无崖子的亲传,只是后来,他偷袭师长,早已经叛出了天山派。”

    “无崖子,一介臭匹夫,不堪入目,丁春秋,也是个死不足惜的叛徒。”

    巫行云皓齿咬字,寒声说道,“但他死在了天山派以外的人手里,重阳子,你难道不该给我天山派一个交代吗?”

    那些前来祝贺的江湖中人,有些还不明所以,其余人便为之解释。

    原来这个巫行云,虽然一直被众人视为灵鹫宫主人,却是久已经避世不出的天山掌门无崖子的大师姐,她自号天山童姥,便是以天山派真正的掌门人自居。

    方腊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有当日的那一封信,才有今天的这一行。

    方云汉还没有开口,人群之中已经有人仗义出言。

    “巫行云前辈,丁春秋这些年来,四处为非作歹,不知道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害的正道人士、无辜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这是一个少年嗓音,越说越是响亮,显示出不凡的内力功底。

    有些定性不够的江湖人士,听着这个声音,只觉心头畅然,隐约有热血沸腾的感觉,顿时知道这个少年必是修炼一种冠绝群伦的正道神功,才有这样的效果。

    “你既然自居为他的长辈,怎么当初不曾出面,这个时候,却反而来责难为天下人除恶的重阳真人?!”

    最后一句反问落下,他们寻声看去,却见那是一个矫矫不群、书卷气十足的俊美少年,而站在这个少年身边的蓝袍男子,更叫众人眼熟。

    “是展昭。”“那他身边那个?”

    “之前报上名号的时候,好像有提到,那是杨六郎的儿子。”

    “杨家子弟,难怪了。”

    白老猿听了巫行云的话,也心气难平,此刻故意嘲讽,“碧血丹心,忠义之后,难怪初生牛犊,也不怕某些老妖婆!”

    他说了这句话之后,心中一省,本来已做好要被那老妖婆杀鸡儆猴的准备。

    谁料那巫行云,根本不曾理会这些人的言论。

    凛然正气、不平之言,都被她当做无谓蝉鸣似的,不为所动,更叫众人怒气难遏。

    主殿之前,方云汉一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周边渐趋鼎沸之声,顿时消弥。

    他仍未动怒,甚至要比之前在台上举行各种仪式的时候,还显得散漫一些,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下灵鹫宫的这些人,问道:“那这位天山童姥,你想要讨个什么说法?”

    “我只是来敬你一杯。”

    巫行云指间一捻,远处大殿之中宴席上的一只空杯,突然之间一个闪动,落在她纤厉两指之间。

    冷丽美人轩眉递手。

    “请!”

第321章 借花献佛,重阳回礼(5700)

    玉手含煞,拈杯一送。

    噗!

    众目睽睽之下,巫行云指间那一个小小的空杯,便突然窜起了一蓬火光。

    杯中空无一物,这当然不会是因为烈酒燃烧产生的火焰,而且也不像是以内力生火,包裹酒杯的形式。

    火色纯粹而无烟,浸透了整个酒杯。

    杯子内外都是这样的火光,就好像是这一个陶瓷酒具,本身突然变成了可以燃烧的东西,以自身作为燃料,才激发出这样的焰色。

    广场周遭的人都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自然也都有一份高明的眼力。

    可正因为他们看出来这只杯子是从内部击出的火焰,才更加不解。

    瓷器是脆弱的东西,就算是一个三岁小儿失手打落,都有可能跌个粉碎,但是,瓷器也是水火不侵的东西。

    一件陶瓷器具,无论是浸在水中百年千年,还是在烈火之中灼烤三百六十个日夜,都不可能真正被摧毁。

    那是无法被点燃的物体。

    杨宗保眉头紧蹙着,自言自语:“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杨家少年在家的时候,父亲教他武艺,老太君从旁点拨,曾经说过一段话。

    ‘你以后总有要自己独立作战的时候,终究会遇到武功比你更高的人。但武功比你高的人,也分为三个层次,一个是你能接招却难抵挡,一个是你看不清、接不了,还有一种,却是让你看,你也看不懂。’

    ‘如果是遇到第一种,你可以自作考虑,若是遇到第二种,老身打入你体内,藏在膻中穴的这一道先天乾坤真气,也能为你争得一线生机。’

    ‘若是遇到第三种……便尽心想想如何留下讯息,好叫老身知道仇人是谁。’

    老太君当时说这番话的时候,既有调笑的意思,也不乏郑重。

    只不过,杨宗保自从离开那座清风无佞天波滴水楼以来,所遇到的敌人之中,连第二种也少见。

    本来他实在想不通,所谓能看到却看不懂,该是什么样的状况,直到今日。

    展昭在他身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场中的状况,低声说道:“剑与石也不可燃,但是利剑斩石,便会窜射火星。”

    “天山童姥这一招的层次虽然高出许多,难度与威胁性更是天差地别,但究其根本,同样就是这种浅显易懂的道理罢了。”

    巫行云刚才递出空酒杯的时候,指甲抵在酒杯边缘,已经打入一道真气,把这个酒杯,震碎成了比精制的面粉还要细的多的粉末颗粒。

    她的功力,又能完美的操控着不可计数的粉末,在维持着酒杯外形的同时,内部发生不间断的高速自转摩擦。

    如此,自然有火焰生发。

    这位南侠是性格使然,解说起来像是一目了然,可是现在整个终南山上,能看出来一只空酒杯其中变化的,包括他在内,大概也就只有三个人。

    “道家有三昧真火之说,是集空中火,木中火,石中火之大成。”

    巫行云指上一松,那只酒杯就笔直地向方云汉飞过去。

    “听说你当日,也是以火劲震杀了丁春秋。我就赠你一杯石中火。”

    一杯飞去,更令众人诧异莫名的一幕出现了。

    这只杯子在飞过不足三十米距离,靠近方云汉的过程中,居然在等比例的迅速变大。

    原本小小一只杯子,与荔枝大小相仿。

    杯口的大小,已经像是江湖豪客畅饮时用的海碗,高度更是接近一尺。

    从酒杯内部燃烧起来的火焰,也随之膨胀放大。

    火光照耀之下,展昭也神色凛然。

    他知道这是因为酒杯离开了巫行云的指掌之后,内部的真气,得不到后续的精妙操控,对组成酒杯的那些粉末的束缚力度正在下降。

    这个杯子,在放大的过程中,已经陷入极不稳定的状态,稍有不慎,只怕就会形成一场堪比上百斤火药威力的爆炸。

    此时已经不用展昭提醒,任谁都能从酒杯内部迸出的一次次闪光,看出这个杯子现在是多么危险的东西。

    然而不等他们作势后退,殿前的方云汉,忽而微微昂首,张口一吸。

    人之口鼻本来只能吞吐空气,可是方云汉这一吸,不曾惊扰日光下的半点风尘,也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声音。

    唯独那个正在向他飞过来的火焰酒杯,突然火光一斜,细细的火苗,如同架在半空的一座小桥,落向方云汉口中。

    炽盛的火光,在眨眼之间暗淡下去。

    细细的火光呼呼作响,到最后更从酒杯之中,抽出了一小节八色的光芒,一同被方云汉吞下。

    他双手负后,口齿一合,有细微吞咽的动作,随即笑道:“灵鹫宫主敬的这一杯,滋味还算不错。”

    他品尝的是火的味道,品评的也是巫行云这一股真气的滋味。

    话音未落,那悬停在半空,已失去所有火光的灰白杯子,就散成灰烬,飘散空中。

    目睹方云汉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对方暗藏杀机的一敬,人群之中,有人不觉已称颂叫好。

    巫行云神色微异:“你既然能接下这一杯,果然比原本那些浪得虚名的江湖名宿高明的多。丁春秋死在你手里,倒也不至于叫人看轻了我天山派。”

    她言语之中,还是一种微有赞赏,不予追究的意味。

    “也罢,这件事便就此揭过。”

    “哦?”方云汉忍俊不禁,失声笑道,“你竟然能这般自信,如此理直气壮,实在叫我开了眼界。”

    “不错,真不错。”

    他拍了拍手,“你敬了我一杯,我就借花献佛,还你一份厚礼。”

    方云汉转头看向展昭,说道,“展大侠,开封府包大人素有青天之名,我也颇为仰慕,这份礼却是要从开封府借来,不知展大侠能否应允?”

    众人已从他这有礼有节的姿态之中,察觉出几分厉行反击的意味。

    展昭不看巫行云沉眉寒下的脸色,泰然自若的抱拳说道:“不知重阳真人要借什么?”

    方云汉的视线从巫行云身边浏览过去,扫过那几百名持伞侍女,道:“我听说灵鹫宫门人,包括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徒众,都尊天山童姥为至高无上。”

    “他们的一切得失,以天山童姥喜怒为准,赏罚无度,没有一套完善的规矩,这样不好。”

    全真派的新掌教,用一种处理自己门内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理所当然的姿态,处置了灵鹫宫的未来。

    他说道,“包青天执法甚严,甚至屡次以律法为凭,劝诫皇帝,我就向开封府借一份规矩,送给灵鹫宫吧。”

    此话一出,灵鹫宫数百人勃然色变,黄伞转动之间,阵势微动,一个个已从伞柄之中扭出长剑来。

    她们剑上寒光闪动,一同指向方云汉,喝道:“大胆!”

    呛!!!!

    终南山上,剑鸣之声连成一片,全真门人一个个拔剑出鞘,身法展开,落在那些之前被灵鹫宫震开的座椅之上。

    道袍仗剑的身影,包围灵鹫宫众人,齐声痛斥,声震于各殿之间,道:“放肆!!”

    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氛围里面,巫行云腰肢一动,飘然落在云床前方,双足轻触地面,声如漱石,缓缓的说道:“你要送我规矩?”

    “呵,哈哈哈哈!”

    白纱红袍,宽袖掩面,巫行云笑的花枝乱颤,骤然间神色一变,厌声道,“好,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把规矩落在我身上。”

    她袖子向下滑落一小截,露出雪白手腕,玉手并掌如刀,已将发招,却觉眼前虚影一晃。

    一个虚幻的青影像是从空气中跳脱出来,一现身,一闪烁就已经出现在她眼前。

    “那你看好了。”

    虚幻之中,一只手掌最先从这魅影似的移动里化作真实,用无法言喻的存在感,让众人的精神都先于他们的眼睛,看到了这只手掌落下去的景象。

    那一刹那,他们不约而同地从那只手掌落下去的动态,联想到了群山之间,滚滚云海崩塌的景象。

    巫行云眼中也映入了这极具压迫感的一击,长发因之拉伸向后,睫毛颤动,脸色被压的似乎要向更白的程度发展,衬的眉宇之间五瓣梅花更加娇艳欲滴。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是先出招的那个。

    没想到,那个一直温温吞吞的说话,像夏日里懒散的狸奴那般慢悠悠的方云汉,一旦动作,竟会比她更快,时机会比她占得更准。

    仓促之间,巫行云下意识的选择避让。

    空气中的光线,在她身体周边出现了一圈奇异的折射,接着,她整个身体就凭空消失。

    天山派的瞬空挪移大法,一种可以顺着空间里的律动,跳跃穿梭,近似空间传送的功法。

    不过这种功法的传送范围有限,而且急促直接使用的话,只能是随机的传送,所以在战斗之中,最多用来闪避。

    这样威力万钧的一掌打空,方云汉挥掌的轨迹尽头,就只剩下一张云床。

    所有人都可以预见那张云床被打的炸裂开来的样子了。

    可是就在方云汉的手掌拍在那张床上的时候,他的掌力已经做到化至刚为至柔。

    那张云床分毫无损,但是一刹那的浮动感,席卷整个终南山顶。

    八百多名来自灵鹫宫的侍女,全部被这一道极柔扩散的掌力,震的浮空而起,脚下离地寸许,身体失去平衡。

    这个时候,方云汉按在云床上的手掌向上一翻,第二掌横向推出。

    呼——轰!!!!

    这一掌之下,无比震撼的场面,刻入旁观者心中。

    重阳真人一掌撼动长空,推倒八百零八人!

    几百把黄色的纸伞,在这八百多名美人跌倒的时候,脱手飞出,被这股掌风推动,飞得很远。

    像一片从终南山顶又飘起的云,分散开来,成了一朵朵黄花,飘零落到那些林木之间去了。

    数百个人跌倒的声音重叠起来,她们倒地的时候,已经被那一股无形掌力透过胸肺之间,压得闭过气去。

    几个功力深的勉强呻吟挣扎之后,也纷纷昏迷。

    纵然是以方云汉的功力,这样的一掌发出去之后,身上的气息也有一瞬间的回落。

    随机传送的巫行云,出现在全真教主殿的顶上,刚一抬头就看到自己八百多个门人一齐跌倒的样子。

    “你!”

    巫行云急怒交加,身上八种色彩从长裙下摆到头顶渐变,流转汇聚,一掌划出了云层中巨物破空似的尖啸,飞身袭向方云汉。

    宋太宗年间,有一位道家逍遥高人,云游四海,在天山缥缈峰中,发现商朝末年一位邪派高人飘渺城主的练功书简。

    那上面记载着《浑天宝鉴》的九层心法,博大精深,奥妙无穷,令人一见而忘俗,不觉间神醉梦迷。

    只不过按照飘渺城主的记述,这门武功练到第八层之后,想要更进一步,窥探第九层的境界,就需要残害众多无辜,掠夺精血供养自身。

    逍遥子本属道家隐者,又怎么可能去行这等邪祟手段。

    况且他通读九层心法之后,发现这套武功前八层的脉络,妙参造化,不偏不倚,古韵悠长,备述世间玄秘,只怕是太古神人所创,不该在第九层时突入邪道。

    再转念一想,便知道,恐怕是那位飘渺城主资质有限,心性有偏,理解有误。

    可惜,逍遥子没有见过这门神功原文,不知道其真正练法该是何等风貌,心痒难耐,便花十年苦功,将前八层心法与第九层拆分开来。

    他以自身的武学修养,把第九层心法补全了根基,佐以周朝之后的老庄经典,化邪入正,重做延伸,成为后来天山派掌门人专修的《北冥神功》。

    而那前八层心法,也取道家典籍经义,稍作修改后,自成一体,八色圆融,成就了《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巫行云修炼这门八荒六合之法,已经接近大成境界。

    只要不是遇到天狗食月的特殊时候,其他时间,她一举一动之中,都能带有八种天地气象的威势。

    这一掌斩杀过来的时候,终南山上空的蓝天都隐有波动,被划出了一道白云的轨迹。

    方云汉迅身反转,掌心之中鲜红的色彩渲染开来,身后好像有九个璀璨如日的火球轮转,要接下巫行云的这一掌。

    但在双方即将接实的前一刻,巫行云口中如有轻啸,并合修长如刀的指掌,蓦然间向上一挑。

    那划开云空的一掌,竟然不是覆水难收的刚劲,而是带着一种既锐利之极,却又灵活之极的通透力量。

    她的指尖一挑,就带动着整条手臂,右侧的肩膀,整个身子都变化了姿态,动作优美如同起舞。

    这挥斩和上挑之间的转折,就像是原本想要俯身,去拾取雪地落花的一位神女,突兀改了主意,要翻手,去折断枝头开得正好的一朵腊梅。

    八荒六合,天山折梅。

    号称可以破尽天下繁复招式的天山折梅手,一斩一挑之间,臂弯,肩脊,到另一只手掌,又暗含了十几种变化的萌芽。

    每一点萌芽,都像一个树种,在彻底成长起来的时候,会出现千万处的分叉枝叶。

    更可怕的是,她的第一次挥动的力量,在这些变化的过程中并不会衰落下去,而是,会多出更多的属性组合。

    八种功力的错落,在临战之时,顺应对手变化而变化的天山折梅手招数中,甚至会诞生出,连巫行云自己也未必能够想得出来的独特属性。

    但如果说,巫行云的招数如同千百颗树种,千树万树桃花开。

    方云汉一笑之后,指掌挥洒间的变化,就像一片玄玄天穹,无数虹光飞射交替,星罗棋布,乱中有序。

    拳掌爪指的挥舞,会未卜先知一般,将红光击破在梅花种子生发的关窍上。

    即使是八种色彩的交换汇合,也越来越掩盖不住那烈日绽放的光辉。

    落在别人眼中,这两个人一开始出手的招法,动静都大的可以惊动山野,扰及天空。

    可是那样巨大的声势,仅在一眼之后,就不知怎么的,化入无声之中。

    两个人的身影迭变如仙人的舞姿,空灵无比的蹈足,飘过八百多位昏迷的女子身上,却像是根本没有碰到那些人一样,没给那些人造成半点伤害。

    天山折梅手,号称破尽天下武学。

    方云汉的招式,却好像始终要比她多出一点变化。

    这样道高一线,就渐渐磨掉了所有追逐的可能,把本该被攀折的一朵梅花,奉入云霄之上。

    巫行云的动作,渐渐出现了难以察觉的迟缓。

    在掌影纷飞掠过的轨迹中,她却不得不继续动作。

    ‘不对,他的招式之繁奥,竟然超出天山折梅手的破解极限,反过来主导了我的节奏。’

    巫行云醒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却已经完全落入了方云汉的引领。

    这个时候,她连体内功力的运转路线,都没有办法偏离天山折梅手的路数了。

    天羽奇剑,天山六阳掌,瞬空挪移大法,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没有再施展出来的机会。

    “你的武功,也不过如此,你的理由,原就不是正理,你的信心,又到底从何而来?”

    方云汉的一声声问句之中。

    两个飘逸舞动的身影,忽而停在一处空地。

    巫行云的手掌顺势探去。

    那朵被奉入云霄的梅花,倏然自行落下。

    燃花成阳,红日惊落。

    方云汉一掌破招,拍在巫行云肩头。

    巫行云眼中翻卷着鲜艳的颜色,两颊酡红,被击破了一切冷清与无礼的高傲。

    肩头上传来阳光一样的热力,汹涌着冲入她的经脉之中,封锁一处处穴位,击溃她的内力根基,将她硬生生压得跪落下来。

    “你以为这样就够了?我的命,守不得旁人的规矩。”

    一声含血讽笑,巫行云眉梢一抬,最后一点八色余光,反掌刺向自己心口。

    方云汉目光垂下,落在她肩上那只手翻起,食指的关节一曲,敲在她的额头。

    “莫名其妙的自信,还想莫名其妙的自杀。”

    笃!

    巫行云软软的躺倒下来,气海经脉之间的功力散去,从她体表溢出,如同一堆八色的篝火。

    方云汉站在这八色火光旁边,一身青色道袍,也被印出了别样的色彩,或深或浅,变化不休。

    终南山上一片寂然。

    全真门人振声的呼声之中。

    他抬头看向展昭,道:“这份规矩,不知能否借得?”

    展昭正色应道:“绝无不可。”

    “师父,你居然连她也打赢了。”

    阿紫等人振奋的跑过来。

    方云汉却侧身引颈,望向山下。

    “灵鹫宫的事情既然了了,还有一位客人,也该招呼一下了。”

    呼!

    青袍如翼,从山上飞落。

    山下,丛林间。

    方腊一手拎着一个,正要跟方杰汇合。

    他居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全真教的地牢之中,救出了邓元觉和包道乙。

    “巫行云果然跟重阳子动起手来,你们先把他二人带走,我再回山上去……”

    方腊成竹在胸的安排到一半,话语突然被山上传下来的一个声音打断。

    “明教教主既然到我终南做客,怎么不请而入,不告而别?实在失礼!!”

    风压随声而至。

    从高峰之上俯看,这片丛林中间数十棵大树,忽然被压的弯了下去。

    仿佛林海之中,凹下一个掌印。

    乱叶狂舞,林枝拨开。

    树影分散,日光照下,现出方腊回身仰头看去的惊容。

第322章 明尊不死(5000)

    从半山腰的高度压下来的这一股凌空掌力。

    覆盖周遭数十米方圆。

    树影惊摇之际,方腊的第一举动,就是把手上的两个身受重伤的明教尊使,往方杰那边一抛。

    不过在把这两个人抛出去的时候,他也顺便从二人身上各扯下了一件东西来。

    当初包道乙和邓元觉跟方云汉动起手来,大败之后,衣衫破碎凌乱,甚为不雅。

    来到终南山之后,淳阳道长却是个宽厚仁慈的,不忍心见他们两个就这么被放进地牢里,给他们各送了一身衣物。

    方腊这一扯,便是扯下了两件宽松至极的道袍,双手一合,两件道袍一拢一抹,就被拧成了一根布棍,或者说是布刀之类的东西。

    随着他仰头上天,大臂舒张的一挥,这一把长达八尺有余的布刀,便腾飞如神龙甩尾,向上一斩。

    一道硕大的刀气横空而起,简直有如狂龙翻搅,跟半空中的那一道掌印,撞的两两溃散。

    两股力量撞击形成的混乱气流中,方云汉从天而降,贯穿了纷乱的风团,一脚重重踏地。

    丛林之间的地面顿时开裂,土壤向两边破分,大量的树根被切断,一道赤红刀气从方云汉踏足的地方裂地而去。

    一棵大树好巧不巧的立在前方,被这一道刀气劈成两半,从树根到所有的树叶,几乎是同时燃烧起来。

    “哈哈哈哈,明教穷乡僻壤,凑不出这些江湖朋友一样的重礼,不敢久留,又怎么敢劳动重阳真人亲自下山留客?”

    方腊一只右手提着布刀,犹如一尊举世无双的神将横刀立马,傲笑万军,左手并起剑指,往额头上一抹。

    顿时,一条红印浮现,从他眉心延伸到发际线。

    这个红色的印记一抹出来,明教教主的身影,便突然叫人联想到一位义薄云天、名留青史的三国大将。

    一拜关云长,青龙偃月荡千军!

    布刀点地,水淹七军名震华夏的关羽神威,从这本该柔弱的布匹之间迫发出来。

    那裂地而来的赤红刀气,离方腊还有三尺,就自行溃散,化作一团炸散的火星。

    咔!

    那颗并在一起燃烧的大树破成两半,向左右两边分倒。

    “明教教主本身就是一份举世无双的大礼,哪里还需要准备别的?”

    “只要请你上山,什么金银珠宝,千年人参,跟你相比,都是贱若尘埃,不值一提。”

    青袍一荡,方云汉跨过烈焰,一步就走到了近前,对那一把布刀上的凛冽威严视若无睹,探手就向方腊肩头落下。

    他这一手的动作说不上是太快,但却实在是突如其来,有一种破坏了所有预计,横生枝节,平地惊雷的感觉。

    方腊看他这只手伸过来,似乎胸口心头已经被什么东西压住,想横斩的刀,就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斩出去,只好身体后仰撤步,手里的大刀无可选择的抬起招架。

    灌注了方腊真气的布料,就算是中间挂上一座万斤重物,也不见得会弯曲分毫。

    可是在方云汉这一手之下,理所当然的被拍断开来,布料化为灰烬,带着余火散飞。

    布刀一断,神将的威严立刻散乱,方腊额头上的那一道红色印子,立刻淡去。

    他索性双手十指加力,把剩余的布料全部震碎,成千上万的碎片飞舞之间,汹涌澎湃的潮气从他身上浪涌而出。

    本来因为方云汉到来,弥漫在林间的那一股燥热,立刻为之一降。

    清凉的感觉滋生。

    树林之间凝结的水汽中,方腊双手忽然扬起,舒展出了上百道残影,如同千手观音,似真似幻,每一条残影的手掌,都像杨柳枝条一样,柔软而迅捷无声的落向敌方。

    二拜观世音,千手杨枝垂甘霖!

    “重阳真人如此盛情,方腊庸碌之辈,怎敢承受?”

    柔软的残影迎面而来,方云汉只觉得自身正面的每一处穴位,都被这样的力量笼罩,肢体皮肤上,更是从每一寸肌肤之间,都有柔中带刚的力量缠绕按压上来。

    方云汉只把双手往中间一拍。

    两只手掌碰撞出一种赤红色的震荡波,瞬息之间就把所有的残影震荡破碎,那些在他们两个身边乱舞的碎布,更是化为齑粉。

    不过残影碎尽的时候,方腊已经用一种比震荡波更快的速度,抽身而退,退到了方杰他们身边。

    二者之间拉开了距离。

    嗤!

    方腊的衣袖,从肩膀的位置开始,一分分的崩裂,在他双手微微一动之后,那些黏着的碎片就全部飘到了地上。

    他双手虚虚抓握了一下,赞道:“重阳真人好重的手。”

    方云汉回敬道:“你也不差。”

    方云汉跟天山童姥交手的时候,实际上是在数招之间,就已经牢牢占住了优势。

    而跟方腊动手,这几招下来,虽然也将他逼退,却不能算是真正夺得了主导者的位子。

    方云汉看着与他相隔数十米的长髯旧袍汉子,心中已经做出了一个判断。

    ——如果巫行云跟这个明教教主交手,百招以内或许是势均力敌,甚至还有可能给方腊造成一定的伤势,但是到了百招开外,巫行云就有可能连一招也拦不下来,当场身死名裂。

    他的这个判断只是在几次交锋之间,得出来的一个临时的感觉。

    但,这个假设如若成为现实的话,一切发展,可能会跟方云汉的判断完全一致。

    单纯论到功力的高低,方腊未必能比巫行云高出多少,但是他们两个的成长经历,心智偏向,确实大有不同。

    巫行云从年少的时候就得到名师教导,一开始练的就是《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这样的绝世功法,天山折梅手,更变幻无穷。

    她这么多年以来,跟人动手的时候,都是仗着师门功法的高明之处压制对手,除此之外,她自身没有半点创新,对师门功法的理解,也超不出前辈的藩篱。

    因此,巫行云一旦遇到从功法立意上就与她师门相当,个人发挥又比她高出一线的对手,对她来说,就像是处在另一个完全不能理解的层面,会让她立刻溃不成军。

    当年她无法胜过对她知根知底的无崖子,在终南山上被方云汉数招之间生擒,都是这个原因。

    而方腊,他加入明教的时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分坛弟子,修炼的也只是教中广为流传的六壬神打。

    这种神打功夫,就算刻苦的练上数年,也有可能被一碗黑狗血给破了功。

    有的人倒是练得入了迷,功力更深了,却也混淆了自己脑海中臆想出来的神明和现实的差别,真把自己当做无所不能的神佛,这样失心疯的弟子,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于是这门功夫,还不如教内其他同样烂大街的朱砂掌、铁布衫那样受欢迎。

    可是方腊练了这门武功之后,境界上一日三进,气质亦三日一变。

    一个淳朴、憨实,时而又有几分自卑阴狠,令人不喜的汉子,在修炼六壬神打的过程中,就变得自信万分,智珠在握,谋算果断。

    就似是一块早年被埋没了的宝玉,终于遇到了识货的名匠,每一分的雕琢,都可以多添一层截然不同的光彩。

    武功和人,因此相互成就。

    上司看他,觉得是耿耿良将,文武双全,值得倚重。

    下级看他,觉得是赏罚分明,身先士卒,更该爱戴。

    他渐将这门六壬神打大作改良,把这个鸡肋的武功,变成了名扬江湖的绝学,自己也做到了四方尊使的位置。

    然后他又被上一代明教教主看重,成为教主的候选人,得以修炼明神武典。

    这中间,方腊何止身经百战。

    甚至不止要与敌人战,与教内的竞争者战,还要与自己战。

    他修改掉了自己以前绝大多数的恶习,连一点可能外露情绪的习惯动作都不想留下。

    终成明教教主,在世明尊。

    两种武功,四十年人生,万千个日夜的胜人胜己,才养出这样的一个遇强则强、势若吞天的方明尊。

    一个越打越觉得失控,失算,表面的冷淡烟消雪溶,心烦意乱,另一个越打越通透,越战越气盛,百招之后的成败,又何来悬念?

    他们两个交手这几招的时间里,终南山上的那些人,也有一部分已经施展成功往这边赶过来。

    方腊往山上看了一眼,没看到其他动静,心中已经猜到结果,叹了一声,道:“天山童姥居然败得这么快,害人不浅呐,究竟是我往日里对她太过高估,还是,重阳真人手段太高了?”

    方云汉道:“这个问题啊,上山之后,我会安排你们住在一起,你可以自己向她求证一下。”

    方腊欲言又止,摇头说道:“看来重阳真人,是有心要把大宋江湖道上能够威胁到全真的势力,一网打尽,口舌之辩,也是无用。”

    “还是看你能不能强留本座!”

    明教教主声线乍变,犹如暮鼓晨钟,梵音禅唱。

    伴随着他一个挺身拧胯、提腰迈步前扑的动作,地面轰隆一颤,空气之中好像有佛光大盛,梵文隐现。

    追随着方腊的这一扑、一掌。整座宝相庄严的金空,便对着方云汉撞去。

    三拜释迦佛,擒龙掷象杀提婆!

    在明教内部传阅的一些佛经故事里面。

    说释迦牟尼佛,曾路遇大象拦路,就一手掷象上天,过了三天三夜之后,这头大象才落下来。

    又有传说,觉者释迦牟尼与提婆达多纠缠五百世,二人做遍了天敌,夫妻,兄弟,姐妹,怨侣。

    在五百次轮回转生之中,释迦佛把这尊佛敌硬生生杀的胆寒,俯首称臣,成了天王如来。

    方腊这一招出手的时候,就在脑海之中观想出,由这两个故事编织而成的佛陀形象,神我合一。

    这一掌,在方杰他们那些旁观者的视野之中,像是已经实打实的拥有佛陀的大力量、大杀性。

    方云汉起手硬接了他这一掌,竟然也被打的身子一晃,脚下土地大片崩裂。

    “来得好。”

    方云汉轻喝,发舞如狂,青袍挥扯如刀,又是一掌轰击出去,“你要是能接我三十三掌,不留你在山中又何妨?!”

    方腊脸上一白,却强硬寸步不让,一言不发,双掌交错,跟方云汉连连对拼。

    他们两个表面上是舍弃了肢体变化的招式拆解,其实每一掌的动向还是略有调整,大巧若拙,在每一个动作之中都直指要害。

    这四条血肉之躯的手臂,连环拼打、碰撞,却打出了山崩地裂的动静。

    一层层热浪,用能够把人掀飞,把马车吹成碎片的威势,朝着四面八方扩散,离得近的一些树木被连根拔起,远处的百余棵大树也纷纷倾折。

    眨眼之间,就是三十次对轰。

    终南山上,那些人本来想要下来近距离观战,但刚到了山脚下的位置,离真正的战场中心,少说还有三百多米,就感觉红光忽明忽暗照在脸上,凶残的热力逼迫而来。

    众人心中震骇:“他们两个要是再打上半刻钟的光景,这整片林子都要被化为灰烬吧。”

    “到时候只怕山火会一路蔓延到山顶上去,烧成燎天之势。”

    他们或惊或忧,林子深处又是一声炸裂的响动传出,红光炽然,地面上蔓延的裂纹,已经延伸到他们脚下,使得众人纷纷提神避让。

    离战场稍近的一圈树木,在倾倒下去之后,这时候不分先后的起火,一棵棵大树的树冠,如同熊熊火炬,又因为枝叶主干潮湿,烧出黑烟滚滚。

    那是第三十一掌。

    这个时候的方腊,已经浑身皮肤灼红,双手像是在烈日之下暴晒过几天几夜的红土那样,布满龟裂的痕迹,在他身边飘飞的那些金光梵文,也凋零的不成样子。

    但方云汉没有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第三十二掌当胸攻来。

    方腊再度提手迎上,掌到中途,头上的佛光突然一变。

    金色全消,只剩一片纯白的光明。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满空之间尽是白光,地面却变得深黑无比。

    “无上无等、未来下生、光明夷数世尊。”

    六壬神打,在这一刻,转化成明教从唐朝时期传入中原以来的至高绝学《明神武典》。

    二者之间的切换天衣无缝,简直就好像是瓜熟蒂落,那样天经地义的转变。

    明神武典这门功法,专修日月之气,原属海外教派的至高秘传,是一门有功而无法的奇功。

    历代修行者若是能达到大成的境界,都会自由创见,领悟出独属于自身的招式。

    而在历代教主之中,方腊的领悟也属于最为高明的那一种,他是将日月二气,比喻光暗二相,结合六壬神打,把明教所祭拜的那位至高神灵,当做自己的招式来修炼。

    那个既是暗狱之主,有无穷污秽,无穷罪孽,又是光明菩萨,悲天悯人,救危济难,更是无上无等世尊,三位一体的神灵。

    他把自己逼到极限的时候,才使出这一式压箱底的绝招,果然起到奇效。

    方云汉这一掌击中方腊的手掌,只觉自己不是在攻击一个人,而是在攻击一片连空气都没有的虚无。

    他用灵台方寸山模拟出的九阳神功掌力奔泄而出,如同泥牛入海,一空尽空,万般皆空。

    只是他们脚下这整片深黑的地面,都泛起了隐约的红光。

    接着满天光明聚在一只皲裂的手掌里,压过了方云汉已去到空无的掌力,将他的手掌反压,撞在自己胸口。

    方云汉口中一声呛咳,头颅一低。

    方腊眼中的自信神采一盛,忍不住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成了!”

    “哦?”

    对面的青袍道人抬头,霎时金发金眉,青袍化作金衣,更有一股庞大的心神律动,推动着流转不定的黑白二气瞬间扩张,荡过了整片林木。

    太极虚影过处,纯白光明暗淡,黑暗地面散乱,分成一片片影子,回归到树木和人体之下。

    方腊惊叱一声,全速飞退,却见对方一只掌中两颗火球,转动碰撞,璀璨到真如太阳正中的光芒,从他掌心里推来。

    王重阳所开创的九阳五绝之首,九阳霹雳神掌!

    方腊汇聚明神武典,接这一掌,浑身剧震,又见对方换掌,左手一扬,已拍到他鼻梁前端。

    却硬生生停住。

    方腊自忖再中这一掌,必死无疑,见这一掌停住,微微一愣,随即醒悟过来,返身便走。

    他一把抓住想说什么的方杰,引领众人狂奔而去,只在林中留下一道沉闷的声音。

    “重阳真人,你在世一日,方腊绝不再伤大宋任何一人。”

    方云汉站在原地,脸颊微微鼓动了一下,啐掉了口中的血腥气,看着自己双手,自语道:“三十三掌,不过是随口扯了一个数字,他居然还真撑过去了。”

    “以后这个打到兴起就废话的毛病,真得改一改。”

    “这……”淳阳道长赶到这里环顾四周,刚好听到方腊留下的那一句话,只觉得自己今天已经惊讶到司空见惯了,只说道,“他败了?”

    方云汉按下双掌,双手之间黑白二气浮动,如风吹去,将周边燃烧的树木火光消泯,灭却山火的可能,说道:“算是逃了吧。”

    丛林山野间。

    方腊带着方杰等人一路逃到十里之外,忽然顿足,呃了一声,七窍之中溢出淡淡的黑烟来。

第323章 龙虎离山归清宁(5800)

    江湖中人过着风里来,雨里去,刀头上舔血的日子,七窍流血见的多了,但七窍喷烟还真是少见。

    而对于方腊本人来说,外观的变化,甚至身体各处经脉传来的灼痛,都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唯独脑海中正在剧烈变化的那一幅景象,让他身子微颤,有些把持不住。

    在他的脑海之中,那一位脚踏黑暗大地,身披无穷光明,面貌与他本人一模一样的尊神,正从额头处开始,蔓延开一道道岩浆一样的裂缝。

    一轮烈日,从破碎的神像头颅之中绽放。

    方腊抬头看天,高空中的日头,落在被黑烟熏得一片暗红的双眼之中,引起一阵剧烈的眩晕。

    方杰急忙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方腊。

    他的手掌刚跟方腊的肩背一接触,只觉触手处一股热力透发,几乎像是要隔着血肉渗入他骨头里去,心下一惊:“教主!”

    话音未落,袅袅黑烟之间,又有一股焦臭味道传开。

    方腊裹在头上的白巾散落,一头颇具光泽的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黄、卷曲。

    方杰连忙发功,帮着方腊压抑这股热力,狂奔而去。

    这一次同行而来的十几名明教骨干,惊魂未定,也连忙带着包道乙和邓元觉追了上去。

    他们进城之后,到了一处明教设下的据点,这个地方外表是一处富商家的宅院,进门穿过大堂,就能看到一片曲折走廊和一座荷塘。

    到了这里,方腊忽然振作精神,从方杰手中挣扎起来,一跃落入荷塘之中。

    原本安排在这宅院中的其他人手不明所以,连忙涌上,被方杰挥手挡住。

    众人在池塘边静候,等了有半个时辰,池塘里面才传出一个疲倦的声音。

    “邓元觉和包道乙,也受伤极重,功体难复,你们速速去安排照顾他们两个,不要吝惜药物,看看能不能帮他们保住一点根基。”

    “此处,方杰一人留下就足够了。”

    教主发话,众人躬身受命,立刻散去。

    方杰注视着荷塘之中,本以为方腊已经快要上岸。

    不料又过许久,池塘里的绿叶一片片发黄,低颓下来,养在水塘里的锦鲤焦躁不安,都开始翻起肚皮了,方腊还没有上来的意思。

    方杰心中不安,上前两步。

    若是从前的方腊,别说是在池塘底下待这么一两个时辰,就算是坐在瀑布下、深潭中,静坐三天三夜,也没有人会担心。

    但是他刚才伤成那副样子,方杰扶着他奔回来的时候,甚至觉得他可能下一瞬间就会撒手西去。

    此时池塘里还没有动静,却让人不得不忧虑了。

    “教主,你怎么样了?”

    “唉!”

    方腊从枯败的荷叶间站起来,发黄的头发,湿漉漉的紧贴在头颅上,纠缠于耳畔颔下双眉之间,长髯也皱成一团,光鲜不在,很是狼狈。

    方杰弯腰拉他上来,只觉入手虚浮,不像之前那样透发着灼热的劲气,但却好像成了一具空壳,连原本那种饱满的光明力量,也荡然无存。

    等方腊佝偻着背直接坐在这条长廊栏杆上的时候,方杰忍不住问道:“教主,你的功力?”

    方腊回道:“暂且保住了两成。”

    “还有两成。”方杰不惊反喜。

    他本来担心方腊也像包、邓二人一样,彻底废功,没想到还有两成功力。

    对于绝顶高手来说,只要根基不曾损毁,境界不曾跌落,凭明教这些年来搜刮于库藏之中的种种珍稀药材、进补配方,要恢复功力,应该不难。

    方腊却摇头说道:“只是暂时保住了两成,这功力还在持续衰退,过了今夜,只怕连一成都不足。”

    “怎么会?”方杰连忙问道,“莫非是气海受损,有几处重穴被击,破开了经脉?”

    “经脉气海的伤势都不要紧,半年之内我就可以养复。”

    方腊说着,右手突然一动,却是小臂痉挛,连忙用左手按住,左手的伤口,却又渗出血来。

    他猛一抬眉,制止方杰的靠近,双手僵持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肉身上的伤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第三十三掌打出来的时候,混杂在至阳劲力中的那种莫名律动,破了我的明神武典。”

    “掌劲落实之际,便打杀了我以两大神功在心海里供养出来的明尊。”

    说到这里的时候,方杰这才注意到,今日他已经从方腊这里听到了好几次叹息。

    印象中,这种无可奈何的哀叹,从方腊做成明教教主的位置之后,就几乎再没有出现过。

    甚至即使是当初与人竞争教主之位的时候,已经养出了自信的方腊,也只会偶尔发出几道凝重的吐气声。

    用来舒缓紧张情绪的吐气,跟这种感情复杂的叹息,是截然不同的。

    “神我合一,我即明尊,可明尊一死,我雄心亦败。破不了这一层心障,我的功力永远都不可能复原。”

    方杰向两边望了一眼,耳力专注,确定这座院落此刻无人靠近,才继续这个话题:“那这一层心障,肯定是药石无用,又要如何突破?”

    “功力衰退的起因,虽然是他强加而来。但落入这层困局之后,就变成了是我自己困自己,靠我自己定然走不出去,唯有求助外物。”

    方腊沉思道,“若是能在两个月之内,得人以乾坤正气,为我洗涤心神,这层障碍,便可以烟消雪融,不复存在。”

    若说乾坤正气,唯有先天乾坤功!

    先天乾坤功,本来是宋太祖赵匡胤继承的一门神功,后来传到他四子赵德芳手中。

    当年太宗皇帝赵光义暴毙之后,赵德芳继位,感念杨家将多有护驾之功,保卫宋室天下,便将这门神功赐予杨家。

    到如今,当朝皇帝武学上天资不行,功力不济,反倒是杨家的佘老太君,已经在这门神功上拥有极高的造诣。

    市井间多有猜测,认为她的功力更超过了当年太祖皇帝的境界。

    可是明教跟杨家将素无交情,而且以明教发展到现在的势头,在大宋朝廷那边,绝对也算不上是什么可以亲善相待的目标。

    方腊功力衰退这件事情,如果被朝廷那方面知道,只怕立刻就要有大祸临头。

    方杰为难了片刻,猛的发狠,说道:“听说那杨宗保,一向被老太君视作掌中至宝,若实在不行,我这就安排,在他离开终南山的路上,将他生擒,威胁佘老太婆。”

    方腊闻言一怔。

    自家有勇无谋的侄儿,这个计划实在是……很找死!

    先不说杨家是不是这样好拿捏的人,单说终南山吧。

    杨宗保离开终南山之后失踪,这消息要是传回全真,那位全真掌教难道就不会做出联想吗?

    那人只说今日守约放过,要是再招惹了他,明天又打上门来,该当如何?

    方腊低叹一声,道:“这个计划万万不可,你……你不要在这方面花心思了。”

    放在从前,他定是又要好好把方杰训诫一番,不过这个时候,他心里就算是升起一点骂人的念头,都会被一种暖融融、懒洋洋的感觉压制下来,没办法振奋激昂,张了张嘴,也就作罢。

    不过,方腊心思一转,倒是又从方杰这几句话里找出了些自信、冷静。

    就算是明神被破、心头明尊败亡,好歹他方腊,还没有这么愚蠢。

    这一点自信浮现出来,方腊心态平和不少,思路好像也渐渐回到往日那种明晰决断的状态。

    “除了先天乾坤功,还有一个方法。是以至邪之气,帮我冲毁心障,辽国萧太后的天妖屠神法,就能做到这一点。”

    “但当年她连杨业都害杀了,修为之深,难以揣摩,跟她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只怕我走这一遭,回来就成了傀儡。”

    方腊自己又否决了这条路,目光渐渐放空,抬头看着某个方向,默然不语。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方杰在回廊之中踱步,“难道就真没办法了?”

    方腊悠悠道:“其实还有一个人,他才是绝对能够帮我破掉心障的。”

    “谁?”方杰豁然回头,没有得到回答,便顺着方腊的视线望过去。

    这视线越过了墙头,望着天际,那是一片黄昏景色。

    暖黄的光晕之下,还隐约可见远处重叠起伏的终南山。

    方杰初时不解,渐渐醒悟过来,道:“你是说他?!”

    “但他怎么可能会帮我们?”

    “这一点,不用急。”

    方腊这个时候居然反过来抚慰方杰,道,“我功力衰退,尚无性命之忧,反而可能会因为这一点,暂且不被终南山那位视为威胁。”

    “而且明教各级的骨干皆忠于我,内部无需忧烦,星宿派已灭,灵鹫宫主人被拿下,只要我们暂且放弃一些计划,安分守己,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遭遇更大打击。”

    他越说越是流畅,即使功力衰颓,话语之中,却已经恢复了几分往日里叫人信服的感染力。

    “大宋如今两面战场才是更值得关注的地方,以全真掌教现身至今的作风,接下来必定会与西夏,与辽国萧太后那边,有一番龙争虎斗。”

    “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等。”

    方腊一手扶着柱子站起来,“耐心等一等,不会有更差的结果。”

    方杰又上前扶他,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这一回,他思考的时候,也没有再出现那个五指不停屈伸的习惯。

    从前的方腊,不愿意把自己的任何破绽,或有可能成为破绽的东西,暴露给身边的人。

    今日的方腊,大败过后,沉吟过后,却放松了下来,不去强撑着,任凭方杰成为他前行的倚仗。

    方杰陪着他走了一段,呼吸的急缓几番变化,道:“算了,既然这方面急不来的话,还是先帮你把肉身的伤势治好,要用到哪些药材,我吩咐人去取?”

    “不急,这件衣服又破又湿,该先去换身衣服了。”

    ………………

    “不用在意。”

    全真教主殿之中,方云汉对淳阳老道说道,“方腊已经算不上什么威胁了,至于明教其他人,呵,毕竟他还没死,只要还有一点理智存在,就不会继续选择与全真作对。”

    “至少,他会等到我跟西夏、辽国那两方面会过之后,再做决定。”

    这段时间住在终南山,方云汉跟淳阳老道闲聊的时候,也已经对这个世界的各方高手,有了一定的了解,对于方腊接下来有可能做出的选择都了然于胸。

    但就算他真的选择跟辽国萧太后合谋,一年以内,也不可能恢复的了全盛时的功力。

    而方云汉已经想好了,等他处理了两处战场的事情,这次的进度条,差不多也该达到百分之百,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就有空,再去明教总坛走一趟。

    淳阳道长虽然不知道他心中盘算,但听了他前头那几句话,也还是点点头。

    此刻,时近黄昏。

    今天过来的那些客人,已经陆续要下山去了,有三五成群的过来道别。

    今日终南山中发生的事情,想必很快就会通过这些人的口,传遍整个大宋。

    门外又有道人进来通报。

    “掌教真人,展大侠和杨公子求见。”

    淳阳道长抚须说道:“想必是为降龙木的事情。”

    方云汉说道:“你请他们两位进来,另外,去把桂英叫来吧。”

    道人退出大殿,须臾之后,展昭和杨宗保便走了进来。

    他们两个一开始倒没有提及降龙木,展昭先说起方云汉向开封府借规矩的事情,承诺会让开封府派人过来,协助全真教,整顿原属于灵鹫宫麾下的那些人马。

    接着就是杨宗保开口,求借降龙木。

    “降龙木虽然现在就在终南山上,但却不是我的东西,你若要借的话,向我徒儿说吧。”

    方云汉话音刚落,那原本守门的道人,已引着穆桂英过来了。

    阿紫、虚竹和李嫣然,原本就跟穆桂英待在一起,这时,也一同出现在大殿之外,探头探脑的。

    杨宗保之前已经听过穆桂英的一些事情,也远远的见过一面,不过这时近前一看,才觉得这女子身上的气质,与家中那些勇武的女性长辈颇为相似,不觉已存了几分亲近的感觉。

    他声音放缓,拱手道:“穆姑娘……”

    穆桂英向方云汉和淳阳道长行礼之后,不等杨宗保把话说完,就道:“降龙木可以借给你们,不过,我也要去。”

    “去宋辽战场?”

    杨宗保有些意外,劝道,“穆姑娘愿将降龙木借给我们,已经是可昭日月的忠义之心,兵凶战危,穆姑娘却没有必要去亲身犯险。等天门阵一破,杨宗保必定将降龙木护送回来,完璧归赵。”

    穆桂英不曾理他,只向方云汉再拱手拜道:“师父,穆柯寨虽然覆灭于星宿派手中,但归根结底,却还是辽国那些人在背后指使。弟子若不去见一见他们,不能甘心。”

    “也好。”

    方云汉对她这个决定颇为赞赏,“我前几日传你的那些心法刀招,本来就是要在战阵厮杀之中,才能见得真正的神髓。”

    他话语一顿,神情严肃起来,面貌虽然年轻,为人师长的气度却是半分不缺,道,“不过你一旦去了前线,入了军中,就要顾全三军主帅的意见,万万不可冒进。”

    “我明白。”穆桂英转身说道,“你们两位,随我去拿降龙木吧。”

    临走之前,展昭向方云汉道:“重阳真人,展某虽然未必能在前线久留,但这一路同行,必不让穆姑娘陷危。”

    “且慢,我还有一事要说明。”方云汉向展昭走近两步,“地牢之中,有一个号为神手大圣邓车的……”

    展昭听着,频频点头,片刻之后,才再度告辞。

    等他们走出主殿去取降龙木,阿紫和虚竹也跟了上去。

    李嫣然却停留了一会儿,等他们走远一些,才在主殿前叫道:“重阳真人,我刚才好像看见被你放在偏殿的天山童姥醒了。”

    “哦?”

    方云汉的视线在李嫣然脸上停留了一下,笑道,“那我们就去见一见她吧。”

    偏殿门外有两个全真门人把守,殿中的巫行云不但已经散了功,还被方云汉封了多处要穴,除了能够张开眼睛,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做不了。

    他们走进偏殿的时候,李嫣然分明跟了一路,却又要在殿外停步,被方云汉在袖上搭了一下,也拉了进来。

    入殿之后,方云汉就松开了那姑娘的衣袖,顺手一拂袖,解开了巫行云身上的几处穴位。

    巫行云身子一颤,刚一能动,立刻并指如剑,戳向自己心口。

    她功力虽然不存,到底筋骨上经过多年精纯内力的淬炼,单凭躯体的力量,也可以跟一般的三流高手周旋,若是这一指戳下去,戳的心脏破裂并非难事。

    “不尊重自己性命的人,也不值得旁人拦她第二次,你如果真在这世上没有任何留恋的话,我可以送你一剑。”

    留恋二字入耳。

    纵然指尖已经触及心口要害,巫行云却泄了力道,那只手,只是软软的按在了胸上。

    方云汉看她动作,伸手指着殿门处那两个值守道人背上的宝剑,又说了两句。

    “全真门人的剑都是百炼精钢所成,虽然不说吹毛断发,但剖心破腹或是一剑断喉,总可以胜任,一定能叫你死的痛快淋漓。”

    淳阳老道在一旁闭着嘴,只顾摸自己的胡须。

    他们这位新掌教,若是只想拦住对方自杀的动作,有前面那段话就够了,后面这几句,就纯粹是要刺一刺她。

    看来巫行云初来山上的那种态度,仍叫他记着呢。

    好在巫行云已经改了主意,就不至于再因为暗含讽意的几句话,自我了断。

    她手肘撑地,支起上半身来,白发垂向地面:“你不愿我死,无非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要生死符的解方,控制那些软骨头?”

    方云汉直言道:“我更感兴趣的是你的武功。”

    “武功,好!”巫行云眼中透出惊人的执着,“不管你要的是什么,如果你能去天山把一个人带来见我,我什么都可以交给你。”

    方云汉道:“无崖子?”

    “他算什么东西?我要见的是沧海。”

    巫行云笑了起来,“不过你要找到沧海的话,也要先破了他的珍珑棋局。”

    “论武功,他或许不是你的对手,然而珍珑棋局与地火相连,你如果想要硬闯,只会逼得八部崩解,地火焚山。你敢去试吗?”

    李嫣然骤然开口:“如果是下棋的话,小女子倒是有一些自信。”

    她注视着巫行云,在对方把视线移过来的时候,又迅速避开,垂头低声说道,“我从小学的就是下棋,尤其是对各类残局的破解之法,很是有些心得。”

    “掌教真人。”李嫣然看向方云汉,“你对我也有救命之恩,破解棋局的事情,能让我去试一试吗?”

    当日晚间,展昭、杨宗保、穆桂英,就带着降龙木上路了。

    次日凌晨,无人知晓的时候,全真的新任掌教就带着李嫣然离开了终南山。

    年纪大了,觉睡得少的淳阳道长泡了一壶茶,坐在亭子里,翻一翻方云汉给他留下的武功秘籍,蓦地想到。

    “这么说起来,平时干活的还是老朽我呀。”

    数日之后,开封府来人,分为两拨,一拨秘密将神手大圣邓车押回开封府受审,另一批人留在终南山,浏览灵鹫宫的相关资料。

    那时,方云汉已经到了天山。

    以山壁为棋盘的一座巍峨棋局,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第324章 魔头最亲近,举步越珍珑(7300)

    “是啊是啊,那个就是珍珑棋局。”

    马车之外,一个当地的中年樵夫正在跟李嫣然交谈。

    他望着那面巨大的山崖棋盘,感慨道,“听说那棋局底下,是个深谷,山谷之中还有老神仙守着,要是能过了棋局就能得到神仙赐宝呀。”

    “早几年的时候,有好多拿刀拿剑的汉子往这边赶,不过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是读过多少书的,往谷里去了之后,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出来了。”

    “不过那些人出手阔绰的很,倒是让俺们这附近热闹了一阵子。”

    中年樵夫说罢,接了李嫣然给的几文钱,便连声道谢,挑起自己的柴禾担子走了。

    李嫣然看了那人一会儿。

    她虽然不会什么武功,但是眼力分外高明,能够看得出来,这个中年樵夫也没有什么武功底子,却挑着两捆半人高的柴禾,走起来步子十分沉重。

    那一双草鞋磨的快破,衣服上也多有补丁,面色发黄,想是平时饮食之中没有沾过多少荤腥,不过刚才交谈之间,这个中年樵夫的精神却还不错,好像也很安于现状。

    方云汉坐在马车前,随意问了一句:“人都走远了,你还在看什么?”

    李嫣然回过神来,一边往马车这里走回,一边说道:“我出门去少室山下游玩的时候,一路上所见,繁花锦簇,觉得大宋真是富足。不过从少室山到终南山,还有这回往天山来,却觉得好像越走近来,地方就越穷。”

    “看来你家中真是将你养得很好。”

    方云汉摇了摇头,轻笑道,“其实这世上哪个国度没有贫富之差,倒不如说,如今大宋两处战场久持不下,一路走来,民心却还算稳定,没有大的流民队伍,也没有太多被迫落草为寇的无奈,这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

    只能说这个发展进程完全不同的大宋,真是赶上了一个好时代,除了某些耳熟能详的名字出现在同一时期,皇位上坐的也是个有能耐的硬骨头,整个朝廷的风气都截然不同。

    若换了方云汉曾去过的,那个有四大名捕的世界,两处战场哪有可能僵持这么多年,满朝文武只怕早就因为政见不同,把狗脑子都打出来了。

    边关也早就该迫于压力撤军,然后刮地三尺,凌迫百姓,送钱求和了。

    李嫣然在马车边上停下,道:“所以,战争才是让大家活得更不好的原因?”

    “不全然是。有些战斗,是很有必要的。”

    方云汉若有深意,又像是理所当然一样,顺口答道,“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像西夏和辽国这二者,还想打下去的话,他们从上到下的野心家、好战者,很快就会过得非常不好了。”

    他们很快就到了一座峡谷前,穿过这道峡谷,就是珍珑棋局那一面悬崖所在的地方。

    随着马蹄声声,棋局上那些黑白棋子越来越近。

    已上车的李嫣然望着那面悬崖,又问道:“真人,如果双方都拥有那种,一旦发动,可以轻易摧毁对方朝廷主体,引得两边同归于尽的强大力量。他们是不是就会互相忌惮,战争也就打不起来了?”

    这一路上,方云汉经常跟她聊天,无论有什么问题,好像都会给出一个不用怎么思考的答案。

    这一次的询问,李嫣然自己的态度其实与从前那些问题,是有很大区别的。

    她将自己的异样不加掩饰地展露出来,但方云汉答的依旧平静自然。

    “如果你说的这种力量,完全凝聚在个体手中,那么,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又岂会没有对应的自信?甚至可能会有一方过于自信,而去主动的挑衅他人,使自己成为唯一的霸主。”

    李嫣然闷声道:“自古以来,七海九州,那些主动掀起战争的帝王,都是这样想的吧。但他们都是男人……”

    “男人、女人又有什么不同?”

    方云汉反问道,“男人可以强大,女人也可以强大,女子可以柔弱,男子也可以柔弱。你将道德与性别联系,是一种最错误的想法。”

    “就算是帝王,中原曾有女皇帝,而现如今,辽国那个明着垂帘听政的萧太后,西夏那个隐在幕后操弄局势的太妃,她们两个跟皇帝到底有多大区别呢?”

    李嫣然眨了眨眼,她听了这段话之后,好像就没了说话的动力,忽然陷入一种沉思、回忆的状态。

    不过这样的安静没有能够持续多久。

    当马车越过了峡谷,面前一片平地,迷雾丛丛,当中就忽然传出一个中气十足的老者声音。

    “欲试破珍珑棋局,且向右行十步。”

    方云汉听到这个声音,目光一偏,已经知道那人位置何在,便伸手往马车之中一招。

    一个西瓜大小的锦盒从马车中飞射出去,平稳的越过迷雾,没入山谷深处。

    紧接着,雾中就传来一声惊喝。

    “丁春秋!?”

    雾气一阵滚荡,隐约见那高耸崖壁之下站着一个灰衣老人。

    他手上捧着已经打开的锦盒,盒子里面是一颗首级。

    灰色的衣袍一闪之间,捧盒的老人已经在雾中划开一道痕迹,来到马车前方,手中的盒子自动盖上,一双老眼看向方云汉。

    “我听说……”他情绪十分激动,压了压声调,手按在盒子上,“听说丁春秋被全真教的新任掌教打杀,原来竟是真事,阁下就是全真现任掌教真人吗?”

    “不错。”方云汉略一拱手,“我这次来,是特地来拜会天山派掌门。”

    “真的是啊,真的是……”

    灰衣老者看着手中的盒子,愣神了一会儿,恍然惊醒似的说道,“在下苏星河,正是天山派弟子。重阳真人为我们天山派铲除了这个十恶不赦的叛徒,是我们天山派的贵客,师父自然也没有不欢迎的道理。”

    “可是……”苏星河转身一指崖壁之上的黑白棋局,说道,“自从这珍珑棋局布下来之后,师父和沧海师叔,都已经自封于洞窟之中,就算是我,轻易也见不到他们。唯有破解棋局这一条路。”

    方云汉举目望去。

    其实,他本来还不太明白这个世界的丁春秋等天龙八部中的人物,走的到底是哪个剧情线,不过之前,巫行云露出的那种,对于李沧海的执着,倒是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

    在他前世,好像有一部电影版的天龙八部,其中情节就与此世背景颇多重合之处。

    巫行云爱的是李沧海,但李沧海却跟天山掌门两情相悦。

    李沧海的姐姐李秋水也对天山掌门有爱慕之心,然而她却莫名跟巫行云成了死对头。

    四个人的关系交叉分布,再加入下一辈的一些恩怨情仇,足可以排出十几种不同的结局。

    在那部电影里面,所谓的珍珑棋局,根本就跟下棋没什么关系,而是一处塑造八部天龙幻象,用来拷问人心的布置。

    当然,方云汉所遇到的这些人物,在现实中的表现,跟电影场景已有很大偏差,不能直接拿来参考。

    这一眼观瞧之下,凭他的目力,又看出那崖壁之上,其实每一个空出的落棋之处,都有精巧机关,费心布置,绝不会像电影中表现的一样,只是一件摆设。

    “还真要下棋呀,五子棋的话,我倒敢称不败,围棋嘛……”

    方云汉自言自语的声音极低,旁人也听不清。

    苏星河只顾说道:“说来惭愧,这珍珑棋局,我也当真不知破解之法。只能请两位自行尝试了。”

    李嫣然跳下车来,看向十步之外,那里有一处正常大小的石桌和棋盘,便问道:“在那里落子就行了吗?”

    苏星河见是一个少女要去尝试,有些惊讶,点了点头,他看着李嫣然走到那边,隐约觉得这少女面目之间有几分熟悉。

    “重阳真人,这位姑娘是?”

    “我徒弟的朋友。”

    方云汉刚回了一句。

    李嫣然已经落子。

    棋子触动棋盘的声音传来,苏星河立刻抱着盒子,专注的看向崖壁之上。

    她在这片山谷入口,一座小小棋盘上落子,山谷对面的悬崖上,却也出现对应的变化。

    一颗大如脸盆的白子,从悬崖内缓缓推出,停留在山壁棋盘边角处。

    方云汉本以为接下来该是苏星河持黑子,与李嫣然对弈,不料苏星河全无动作,悬崖之上,已自行推出一颗黑子。

    一大一小两个棋盘上的变化,时刻对应。

    而在两边都落子之后,这片山谷中的雾气,就从本来漫无方向的微微扰动,忽然变得全都向上升腾。

    李嫣然不假思索,落子如飞。

    悬崖内部操控黑子的一方,回应得也迅捷异常。

    须臾之间,那残局之上,已经多了三十颗棋子。

    苏星河本来看着悬崖上的变化,时不时赞叹两声,看到后来,脸色却越发凝重,透露出几许难以置信的感觉。

    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移步到李嫣然身边,就近观看小棋盘上的最新变化。

    方云汉不懂围棋,不过自从谷中雾气变化之后,他光是看着谷内这一片平地,就像是看到比珍珑棋局更有意思的东西。

    车辕上,方云汉的手指轻轻滑动,便勾出一条条清晰的痕迹。

    随着李嫣然落子超过四十次,她的速度也终于放缓下来,甚至在捏起一颗白子之后,忽然两眼放空,静立不动。

    恍惚间,少女的身影越过迷雾,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身处在一片姹紫嫣红的花园里。

    她穿着华贵异常的服饰,虽然看得出是有意贴近中原的风格,但在头饰、衣服用料等方面,却又有一些掩不住的异族风情。

    十余名侍女陪伴在她身边,有的为她撑伞,有的为她奉茶。

    虽然身处于花园之中,凉亭中的石桌之上却堆积着数十本厚重的书籍。

    “咦,我刚才是在这里看书吗?”

    “我明明是在……”

    少女眼中露出迷茫的神色,当她看到自己那明显还有些稚嫩的手掌时,想说的话就一忘皆空。

    “公主。”

    旁边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左右的紫衣小侍女凑近过来,从袖中掏出一朵精巧的玉花,笑得明媚,“明天就是你十四岁生日了。”

    “一定会有很多人给你送礼物,奴思来想去,还是提前一天给您送上一份小物件。”

    李嫣然一手拿书,一手接过那朵花,瘪了下嘴,嫌弃的说道:“好丑。”

    “啊?”小侍女局促的低下头,“是奴自己做的,奴学的不好,奴……”

    她说着说着已带了哭腔,李嫣然拿书在她头上轻碰了一下,笑道:“骗你的,怎么这么笨,连本公主十分之一的聪明也没有学到。”

    小侍女捂着头,眼角犹带着泪光,咬唇气道:“公主你……哎呀。”

    李嫣然轻巧的小手挠着小侍女的腰,酥酥痒痒的感觉,让她不得不笑出声来,绵软的喊着“不要”。

    两人玩闹之间,门口多了一个墨青长袍的女人。

    “嫣然。”

    李嫣然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和玉花一同落在地上。

    周围的侍女连忙下跪行礼,紫衣的小侍女也退开了一些,躬身喊道:“参见太妃娘娘。”

    那个女人走进花园,一身墨青跟整个花园的景色格格不入,甚至跟这皇宫,也说不上有多么融洽。

    但她在这里,却具备比皇宫名义上的主人、西夏的皇帝,更令人战栗的威严。

    “又在玩闹。”

    那个女人走到凉亭中,温声的蹲下来,亲自捡起书册,看了一眼落在旁边的玉花,起身说道,“你也十四了,都快到可以许亲的年纪,该要懂事了。”

    李嫣然惶恐的点头,说道:“我知道的,我已经读了好久的书了,就玩了这么一小会儿。”

    女人也坐在凉亭中,把李嫣然娇小的身子揽到怀里,笑着说道:“那好,我来考一考你。”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书,却没有选书上的问题。

    “黄山剑派的剪烛剑法,若从第九式倒过来施展到第二式,要用哪一家的武功来破解?”

    “黄山……剪烛……”李嫣然支支吾吾,眼珠一转,“用太妃娘娘的无相神功施展一招力劈华山……”

    女人脸上含笑,却声调一冷:“我的无相神功,可以劈开千丈瀑布,你读过的所有书里面,哪一派的哪一招不能用这个法子来破?”

    李嫣然身子一抖,低头不敢说话。

    女人把那本书放在桌上,轻叹一声,道:“嫣然,你是西夏这边,这一辈之中头脑资质最好的一个,可知道西夏如今是多么艰险的时局?”

    “辽国那个刁钻阴毒的老女人,已经大权独揽,连杨业都被她困杀了。辽国又对西夏虎视眈眈,指不定哪一天她就会闯入皇宫,来杀掉你的父亲,再杀掉我,害死你所有见过的人。”

    “宋国那边,也人人富足,每年用一些奸巧的商人,从西夏国中偷走大量的资产,害我们不得不向他们奋起反抗,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宋国那些所谓的侠士,也个个都想着要你全家人的性命呢。”

    女人摸着李嫣然耳边软软的头发,“我早就为你想好了长大以后变强的法子,可你现在这么顽劣,不肯用心,要怎么才能帮我保住家人呢?”

    李嫣然羞愧道:“我知错了,我愿意受罚。”

    她从女人怀中站起,伸出手来,往日里她背不出东西来,总会被打手心,今天大概又要被多打两下。

    那女人却很温和的摸了摸她的手心,道:“你已经十四岁了,要受罚,也该换个法子。”

    李嫣然害怕的问道:“换什么?”

    女人又把她抱入怀中,道:“别怕,别怕,不是打你。万一把你打坏了怎么好呢?我心尖的宝贝呀。”

    “就……”女人一指紫衣的小侍女,笑道,“今天就把她拖出去,打个一百鞭吧。”

    “什么?”李嫣然回头,挣扎道,“为什么要打她,又不是她背不出来。”

    “那就一百五十鞭。”女人牢牢的控制着怀里的小姑娘,“她害你分心,只是这样的惩罚,已经很仁慈了。”

    “不是的,是我自己……”

    “两百!”

    园外有人走进来,把那个紫衣小侍女架走。

    那个跟公主年岁相仿的小姑娘泪流满面,但被那两名侍卫的大手抓着,却连挣扎都不能。

    门外很快传来一声惊魂的惨叫。

    “不要,不要。她明明是你送给我的……”

    李嫣然不断的求饶,而那个女人在她耳边用最温柔的语调继续说着。

    “这些想要拖你后腿的人,看着是对你很好,实际上都是在害你。你父皇是个男人,男人天生心硬,也不懂怎样才是对你好。”

    “只有我,才是真心对你好的人。你要乖,要听我的话……”

    李嫣然醒悟过来,用力伸手去拿桌上的书,叫道:“我很乖,我现在就读书,我会背完的。”

    女人赞了她一声好孩子,就已经不在园中。

    李嫣然捧着书,带着一点希冀看向园外,惨叫的声音却没有止住。

    但,那惨叫的声音也没有维持很久,到第二十鞭的时候,受刑的人已经没了声息。

    两百鞭还是打完了。

    李嫣然不记得那天后来是怎么了。

    眨眼之间,她就长大了。

    这些年,她身边再也没有人被打死,虽然还是有人会受罚,但受罚的人同样不敢向她投去求饶的目光。

    只会在李嫣然事后派人送药过去的时候,感恩戴德。

    她在宫中渐渐有了一些权威,那些跟她有过交集的贵族子女,哪怕只跟她见过两三次,也会经常把她挂在嘴边。

    西夏仅有一位的太妃,对她也很满意。

    那一天,太妃娘娘闭关,西夏的皇帝遵从与辽国的盟约,御驾亲征,给大宋的边境施加更大的压力。

    扇云冠、华绸罗裳的公主,用折扇掩着下半张脸,纯澈的双眸看向侍卫,低声疑问:“你们,不愿意听从我的话吗?”

    没有人能拒绝她,于是,她终于离开了西夏,离开了宫中的太妃。

    然后……

    “咳!”

    李嫣然咳出一口血来,沾湿了胸前的衣裳。

    她捏着白子,但手指颤抖,目光看着棋盘,却像什么都没看见。

    不知是血是泪的淡红水滴,从她眼角处滑落。

    暖风微扬,方云汉来到她身后,一手轻按在她肩头,面上却是云淡风轻,没有半点超出预料的焦急之色。

    “奇怪,奇怪!”

    惊呼的反而是苏星河。

    这灰衣老者从精妙的棋局之中清醒过来,万分诧异道,“珍珑棋局不但是棋道上的一篇绝唱,其中也包含着敝派对天下百家武学的一些浅见。每人试图破局,所见都有不同。”

    “这姑娘的棋艺如此超卓,在武功上的见识也极其广阔,必定是极具巧思灵慧之人,纵然有心魔,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将她击溃?”

    方云汉将李嫣然扳过来,看着她满是惶恐的含泪娇颜,哪里有半点虚竹叙述之中,那个娴静慧黠的样子?

    他微微摇头:“这倒不怪你家的棋,她这副样子,嗯,大约是个教育失败的典型案例。”

    苏星河不太明白,却也不忍见这个棋艺高绝的少女继续受苦,连忙说道:“只要带她退出棋盘五步之外,就能渐渐脱离这种影响。”

    方云汉道:“那她就算败了。”

    苏星河急道:“这时候还管什么成败?”

    “棋局败了也无妨,但败给了这种阴影,就不是我要的徒儿了。”

    方云汉搭在她肩上的手指一敲,李嫣然闭上双眼,手中白棋稳住。

    苏星河眼见那青袍道人探手,抓起四颗白棋,甩出一颗,飞向悬崖。

    一颗小小的棋子,去而无声,落在悬崖棋盘左下角。

    苏星河却面色大变,大喝道:“她还没有退出棋局,你这个时候强攻悬崖棋盘,便等同于硬闯阵法,只会引发地火反噬。”

    大喝声中,谷中雾气紊乱,原本一同蒸腾向上的气流,此刻或上或下,对撞冲散。

    方云汉无动于衷,右手一摊,第二颗棋子又要射出。

    苏星河看他根本不听,也顾不得太多,一掌奋力击出,却见一块青色的袍袖,如屏风、折扇般展开。

    灰衣老者一掌打在袖子上,全部的劲力,在一阵柔韧的波动中,反震回来,把他弹飞十步之外,刚好落在车辕上。

    四肢百骸都涌出无比酸麻的苏星河,勉强撑着车辕站起来,来不及震惊于这人实力之高,只想着再开口劝阻。

    但他一张口,咳嗽连连,根本说不出话,手掌颤动了一下,只觉掌心按住的地方有异感,不经意的移手一瞥,顿时愣住。

    那是一片崭新的痕迹,应该是不久前才有人刻在这车辕上的。

    一条条曲折的凹痕,起伏如龙,交错如八卦,又似蛛纹,中间一圈圈盘结。

    这个图案,分明是凹陷下去的痕迹,乍一看,又觉得是在向上凸起。

    他只觉得这图案似曾相识,一瞬间的迷惘,方云汉已经弹出了第二颗棋子,落在了悬崖棋盘的右下角。

    这颗棋子落下,悬崖棋盘之上,骤然显出数百个意象。

    潦草写意的黑白人形轮廓,从那些棋子之上衍生出来,一个个舞动着不同的招式,乍然一动,便冲到方云汉双目之中。

    而这些黑白人形刚闯入其中,即见方云汉双眸中心处,各有一盏金灯扩张,化为太极轮转。

    他眼皮一合一张,所有虚形,就全部泯灭。

    最后两颗白子同时射出,打在悬崖棋盘上缘左右两角。

    这两个位置,本来已经被那些脸盘大小的棋子占据,但这两颗小小白棋落在上面,大的棋子,顿时粉碎。

    山谷的地面忽然一下轻微起伏,中心拱起,透着红光的裂纹,刹那之间,从中心散出,要向四方蔓延。

    恐怖的威势,无来由的惊动方圆十几里内所有的野兽飞禽。

    不知源头的危机感使山间野物疯狂逃窜,成群结队的鸟雀飞扬上天,如一片片远散的阴云。

    可那一处红光错节的地方刚刚隆起,方云汉已经立身山谷正中,一脚踏在上面。

    裂缝蔓延的趋势顿时为之一缓。

    方云汉身影不停,倒踩七星罡步,又踏八方,身如飘风进退之间,在谷地里留下一个个脚印。

    半躺在车辕上的苏星河,终于想起那个图案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当年无崖子被丁春秋下毒偷袭,凭着最后一点清醒,把丁春秋吓退。

    但他心知除了丁春秋,另外两个同门师姐妹,也都存有不良之心,为防这些人卷土重来,只好吩咐大弟子苏星河,帮他布下这个“珍珑阵法”。

    用棋局连接地火脉络,但凡是有不正之心,又或者棋艺、武学知识达不到标准的,都无法破局而入。

    若对方武力高到一定程度,想要强闯,就会引发地火,把无崖子和强闯者都化为灰烬!

    巫行云、李秋水甚至已经创出了九股龙筋大法的丁春秋,都不敢往这里来。

    就是因为以他们今时今日的功力,仍然还是没有抗衡这“天山珍珑地火大阵”的把握。

    当年为了布下这个阵法,苏星河整整五十天不眠不休,才把周围这数座山峰之下的地火脉络摸清。交给无崖子。

    而如果把他当初探测出来的那些痕迹缩小千倍万倍,就与这车辕上的痕迹,惊人的相似。

    苏星河意识到这一点,骇得嘶了一声,再抬头的时候。

    只见方云汉,又回到谷地正中,伸手向着李嫣然一指。

    “来!”

    李嫣然指尖白棋飞射而出,落在悬崖棋盘正中。

    轰!!!

    广阔的谷地中,刚才方云汉游身而行,留下的数十个陷印,一同闪烁发光。

    即将隆起、爆发,焚毁这座山峰的地火,在地下深处缓缓消退。

    地面,渐渐恢复平整。

    山谷入口处,一无所知的马儿打了个响鼻。

    车辕震动,苏星河呆滞的跌坐下来。

    隐隐震慑了当世大半绝顶高手,叫他们分毫不敢进犯天山的珍珑地火。

    一刻之间。

    五子惊破。

    李嫣然睁眼,含着莫名情绪的一双眸子,看向方云汉。

    方云汉则在望着悬崖。

    悬崖上的纵横十九道,深陷进去,一座硕大的石门现出。

第325章 何须活死人,翻掌赐百年(5000)

    这一座石门,高达十丈有余,踏入其中,就能看到一个存在于山腹里的巨大洞窟。

    山洞里的空间奇大,顶上镶着数百颗明珠,为整个洞窟里提供柔和的光线,内部的空气,也没有久年尘封的那种腐朽感受。

    除了这一座大门之外,在进门之人的右侧,也有一座较小的门户,连着长长的小路,不知通向何方。

    而在这个洞窟的中心,有一座石制的云床,四面的花纹,跟巫行云所做的那一张款式极其相似。

    云床之上,盘坐着一个铁环束发的男人,背对着洞窟入口。

    “想不到,当今世上,居然还有人能在片刻之间,找出天山珍珑大阵的所有布阵节点,破解阵法效果,平息地火,甚至还借着阵法之破,逆向解开棋局的机关。”

    这个人虽然身在洞窟之中纹丝不动,却好像对外面的事情了如指掌,甚至要比苏星河看得更加透彻。

    “终南全真,有阁下这样的人物执掌门户,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是四海诸国之间,第一显耀宗门了。”

    了解天山群峰之间的地脉走势,还不是最惊人的地方。

    如果了解地脉走势就能破阵的话,那这里的阵法,也不至于能够挡住巫行云、李秋水、丁春秋这么多年了。

    天山珍珑大阵,虽说是依照地脉走势构建起来的,但却要比这深藏于地底之下的地火脉络,更加隐蔽。

    巫行云为了见到李沧海,曾经在这里徘徊一年,对地火脉络的走向,一处处细节变化,都只会比苏星河更清楚百倍。

    但她也没有找到这座依托地脉的阵法,到底是怎么布置下来的,只能在冥冥中,感觉到那种足以吞没她性命的炽热。

    可惜,练虚境界,本来就是一种把心神向外散发,呼应自然律动的道路。

    方云汉根本不去找什么细节,只是大而化之的感受了一下,找出这一处自然之中,有哪些地方的气机,跟悬崖上那座棋局联系的过于紧密,就把握了强改这座阵法的关键。

    方云汉向来是个以血还血,以礼还礼的人,无崖子这么客气,他也就客气起来,止步说道:“惭愧,我在棋道上不曾有太多心得,走不了预设的门路,才不得不损了贵派的护山阵法,失礼了。”

    无崖子悠悠叹息,道:“不敢当。”

    他肩背上已经落满了灰尘,长发都灰扑扑的一片,说话的时候胸腔也没有半点震动。

    这个声音是直接在洞窟内壁之间,震荡传开,就显得这一声叹息,格外的悠长。

    “重阳真人铲除了丁春秋,可以说是为天下除害,也是为我报仇雪耻,更是为我天山派挽回了一点名誉。”

    “我不能先出此洞,去迎接道谢,才是真正失礼。”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李嫣然和苏星河也先后走入。

    苏星河筋骨之间酸麻未消,走的还要比李嫣然慢一些,不过他又拿回了之前被震飞的时候,掉下的那个盒子。

    “师父。”

    这灰袍老人走到无崖子身前,把那个盒子打开跪在地上,一张老脸上的表情很是激动。

    他也已经几十年没见过自己师父了。

    可即使大仇得报,无崖子坐在那里还是没有半点反应,也未能睁开眼睛。

    “这逆徒啊!”

    盒子上方凭空生出一股力量,盖上了盖子,往下一压。

    这里坚硬的山石地面,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就像是沼泽软泥一样,使那个盒子无声陷入地下,被掩埋起来。

    洞窟里的灰尘轻轻卷扬,李嫣然仿佛感觉那个背对着她的人,正看着自己。

    “这个小姑娘,也不愧是重阳真人看中的后辈,无论是棋艺还是对百家武学的博识通变,都已达到我理想中的程度,甚至还犹有过之,唯一可惜的是,心性有缺,功底太薄弱了些。”

    无崖子声音里微微带了些笑意,“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心性方面经过今日这一遭,你该有所成长,至于功力,你近前来。”

    李嫣然听了这话,反而退了一步。

    她似乎在退却之后才反应过来,脸上有些踌躇。

    无崖子已再度说道:“重阳真人,天山派如今孤苦穷困,无以为报,唯有我这一身百年的北冥神功功力。但只怕还不如真人本身功力精纯,只好转赠小辈,聊表心意。”

    苏星河神色悲切,道:“师父,丁春秋已死,咱们大可另寻报答之法。”

    无崖子道:“星河,当年我练功到紧要关头的时候,被那逆徒下毒。本来那点毒物,还不算致命,可却成了诱因,使我走火入魔,全身瘫痪,连口舌眼珠都不能动弹。”

    “这数十年来身如木石,分毫不能移动,何其凄苦,丁春秋已死,我已经了却心愿,也正是要趁这个机会,做个解脱。”

    他的声音说到此处,反而轻快一些,“你为我守候数十载,今日之后也算是得了自由,你我师徒两者一同脱困,正该为离别而欢歌。”

    “可你如此作态,哪有半点道家门人的风骨。”

    苏星河默然不语。

    “但我这次来拜访,却不是要见一个死的天山掌门。”

    方云汉这时才开口,他走上前来,一手轻触无崖子肩头,道,“区区百年的功力,又怎么比得上一个活的无崖子。”

    无崖子道:“本来也不算是活的。我早该不在人间,现今也不过是个活死人罢了。”

    “哈,我正想在终南山上建一个活死人墓,找那么一两个活死人住进去。”

    方云汉感应着掌下这具躯体的情况,心中已经有了些计较,说道,“我向来是个有恩图报的俗人,丁春秋的性命,就换你在人间强留十年,住在我终南山。”

    “我看你阵法上的造诣不俗,刚好和淳阳老道合力,为我全真教布下一些随时可以动用的法阵。若有出色弟子去向你请教,你也不能推脱。”

    “这般十年之后,就算你偿还了恩德,如何?”

    无崖子没有迟疑太久,就应道:“重阳真人觉得这样可以,那就这样吧。”

    “好。”

    方云汉收手,说道,“这是第一桩交易,然后再谈第二桩交易,我要你所知的天山派绝学,和盘托出。”

    “然后,我送你一个可以让你在十年之内恢复躯体活力的法门。”

    说着,他根本不等无崖子慢慢考虑,就把心中构思的那篇法门开头几句口诀说出。

    “嗯?!”

    一个诧异的声音回荡在洞窟之中。

    如果不是无崖子的身体实在已经伤朽到不能动弹,李嫣然光听这个声音,几乎觉得面前这个人会从云床上跳起来。

    “这、这,竟有这等巧夺天工的法门,似乎跟天下武学派门都大有不同。”

    方云汉想的法子,其实是从黄石公的遭遇之中,倒推出来的一种法门。

    无崖子的躯体虽然已经枯败如同木石,但是他功力仍然存在,武学上的涵养也没有跌落。

    虽然不是走的练虚道路,但他只要转变一下思路,十年光阴,也可以达成一种像黄石公那样,与一山自然融为一体的状态。

    对自由身的黄石公来说,融入一山之地,便是束缚了自己的脚步。

    但是对无崖子来说,如果能达到那种状态,他就可以与山中自然共呼吸,重新唤醒血肉活力。

    能在一山之地活动自如,要比他现在的惨状,好上千万倍也不止了。

    有这样的光明前途放在眼前,无崖子虽然不至于太过失态,却也绝不会拒绝。

    “先师传下千百绝艺,其中最高深的,无过于三大神功。无相神功是他早年所创,传给了沧海和李秋水。”

    “八荒六合之法传给了巫行云,我所得的,则是北冥神功。”

    一道道红光从无崖子身边爆发出来,斩击在他正前方的那一面石壁之上。

    这红光不像是方云汉的九阳神功那样炽烈灼热,虽然也是红色,却透出一种温和的,醇厚的质感,甚至有一种淡淡的香气传出来。

    就像是婴儿身上的那种味道。

    抟气致柔,纯净血气的香味。

    不过这种温和清香的力量,斩在石壁上的时候,就显示出来这种饱含着活跃生命似的力量,又拥有怎样惊人的杀伤。

    几乎只在一眨眼之间,那一面石壁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

    上百个图形显现在上面,另外还有数百个斗大的文字注解。

    整个过程里,这面石壁上没有半点粉尘剥落,因为那些凹陷下去的痕迹,并不是被斩切出来的。

    而是直接有一部分石材,被无崖子的血色功力,压成了比原本的石头更密的状态。

    “这就是北冥神功。”

    交易达成。

    很快,无崖子就被苏星河运上了方云汉他们来时的那辆马车。

    苏星河还从那个洞窟小路之间,走到另一间静室里,把李沧海也运了出来。

    然而这个巫行云心心念念的女人,却已经像是一具不腐的尸体,既然身躯柔软,面色红润,却根本没有呼吸。

    李沧海在天山派上一代的四大弟子之中,可以说是正面的战力最弱的一个,但她却从无相神功之中另辟蹊径,参悟出一种神游物外的奇妙境界。

    无崖子走火入魔之后,她就运用神游物外之法,让元神离体。以实体不可能达到的便利速度,巡游山川大地之间,去寻找传说中可以疗愈一切伤病的至宝——玉玲珑。

    可惜她走了这么多年,不但没有带回玉玲珑,元神也再没有归来。

    无崖子既然要去终南山,也不可能留着自己的挚爱,继续沉眠在此。

    方云汉没有刻意提到关于李沧海的事情,却也算是解决了巫行云的要求。

    反正巫行云只是要求见李沧海,又没有说不能把无崖子一起请回终南。

    安放好了两个活死人之后,方云汉说,他还要去处理一些事情,让苏星河驾车先走一步。

    马车离开天山,日落星来。

    方云汉待在那洞窟之中,把北冥神功熟记于心,初一试手,便已然入门。

    灵台方寸山本来就具有一气万化,任意切换功力属性的特点。

    对北冥神功有所了解之后,方云汉以这一点入门的功力为引子,把自己的一成功力转换过去,顿时冲到了相当于北冥神功小成的境界。

    不过到了这一步,他就隐隐察觉有些不对。

    “穷发之北有冥海者,能养鲲鹏神圣,盖因其生机无穷,确实应该是走广博路子的一门功法,可怎么功力越深,越觉得哪里有些虚浮?”

    方云汉掌上纯红血光流转,想了一想,忽然向旁边的李嫣然说道,“我看你对天山派很是上心,是看中了这无崖子,或者说看上了这北冥神功的功力?”

    李嫣然一直沉默在旁,听到问题之后,重重的呼吸了一下,道:“天山掌门的百年功力,应该就是我的目标吧。但,那也是曾经的目标。”

    方云汉笑着问道:“哦,你现在有了新的目标?”

    李嫣然摇头:“我还不知道。”

    “那就先把曾经的目标完成吧。”

    方云汉忽一翻掌,按在李嫣然额头。

    磅礴血光,霎时间从他身上每一寸肌肤涌现出来,照亮了一身衣物,把整个洞窟都化作淡淡的血红。

    馨香的味道,满盈其间。

    李嫣然只觉得自己被一股浩瀚的温暖气息包裹,情不自禁的便要徜徉其中,但那一部分清醒的意识,却令她脸上流露出极其复杂的神情。

    “这是灌顶传功?!”她惊道,“真人,你做什么?”

    “不必如此惶恐,传功而已,对我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方云汉周身流转的血色光晕更加浓郁,源源不断地涌入对方体内。

    “我不是无崖子,但你既然看中这百年的北冥功力,我就送你一份。”

    灌顶传功这种事情,在方云汉走过的这些世界之中,每一个武林中人都听闻过。

    或许有很多人羡慕那些故事里面,得到高人传功的幸运儿,午夜梦回之间,也恨不得以身代之,但却没什么人仔细研究过,灌顶传功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它跟普通的把真气放出去打人、传输真气为人疗伤,又有什么不同?

    其实,人在修炼内功的过程中,就是以人体的经脉系统为根基,培养出一个自洽的能量循环。

    一般的把真气传给别人,是打开这个能量循环的阀门,分流出去一部分能量,随着这个循环系统的持续运行,这一部分能量自然可以恢复。

    而暂时得到外人真气帮助的人,没有这种强度的能量循环,留在体内的那部分真气,就会消耗、散失,无法恢复。

    至于所谓的灌顶传功,实际上,就是彻底把自己体内的能量循环剥离出来,转嫁到另一个人体内。

    可以说是一种近似于器官移植的做法。

    这种转嫁移植的过程,当然是没有办法拿捏分寸的,传功之人,必定会元气大伤。

    成就了徒弟,师父也就废了。

    所以江湖中才会有那么多,灌顶传功之后,传功的高人当场身亡的故事。

    就算是那种本身无病无灾,精神饱满状态下的绝顶高手,传功之后也要大伤元气,最多给自己保留一部分根基,靠多年静养,才能逐渐恢复过来。

    方云汉从前没有想着给方平波他们传功,也就是因为那时候的他,同样把握不住这个度。

    但是,现在的方云汉就不同了。

    对于练虚境界的高手来说,精神灵性,可以随时呼应外界的天地之气,只要你能够理解更多的规律,就可以调用更多的力量。

    堪称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到了这种境界,本身的内力多寡,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方云汉现在所看重的,是各种高明功法的根本立意,因为这些东西里面,包含着创功者对种种天地之理的看法,这才是他现阶段的前进道路。

    正因为,内力已经成为了他整个武学体系之中的附庸,不再是主体,所以他处置起来反而更轻松。

    就像是一个拥有一万大军的人,他想把其中七千人送给别人,那么剩下的,或许也就自己跑了,或者跟着投靠到另一个人手下。

    而如果是一个拥有百万大军的人,他想要定夺其中几千人的去留,就是金口玉言,铁律天宪,而不会使情况失控。

    醇和血红的光华,甚至连山谷中的星月光辉都掩盖不住。

    雾气混着这些浅红光晕,照着山谷之中一些稀疏的植株,衬的这一片谷地,犹如神仙异人的福地。

    等到洞窟之中照射出来的血光渐渐收敛的时候。

    方云汉的轻笑传扬在雾气之间。

    “你暂时没有新的目标,那我完成你的这个目标,再送你一个新方向。”

    “这……我……我该感谢真人是吗,可是,这为什么呢?”

    内中传出李嫣然困惑的声音,声线有些不稳,不知道是因为刚刚获得浑厚内力,气血不平,还是因为情绪太过复杂,心荡波澜。

    “我才是欠下救命之恩的那一个,真人又要我欠下更多恩典,我有哪里值得这样?”

    “我的恩,你不能不受,若要偿还,就回家去了却蒙心的尘缘,再入我门来。”

第326章 西北,奔掣长虹过三军(7000)

    大宋与西夏之间有一座峡谷,名唤没烟峡,乃天都山的屏障,也是两国之间的紧要通道,形胜之地。

    如果西夏夺取这座峡谷,则日后出兵犯宋,进退自如,反之,大宋夺下这座峡谷,也对遏制西夏大有益处。

    这座峡谷呈现东西走向,全长三十里有余。

    两边山峦重重,地形最窄的地方,也有两里多的间隔,宽的地方则足有六七里。

    大宋和西夏在这里筑起城寨,各自驻扎有数万大军,相隔十里,鹰视虎峙。

    每三五日之间,必定有一方擂鼓鸣炮,骑兵奔走,步兵蜂拥而行。

    然而,除了几个月前西夏皇帝御驾亲征的时候,这里的气氛着实紧张决战了几天,之后的对战情况总是雷声大雨点小。

    两边交锋,甚至大多只派出军将在阵前厮杀,往往几日下来,各自还不到上百伤亡。

    只因两国军营之中的宿将,心中都清楚,现在还远没有到决胜的时候,不是倾巢而出,血战生死的好时机。

    须知西夏在西,辽国在北,两国毗邻,更早已立下盟约,自从辽国天门阵立下之后,连夺宋国六城,气焰嚣张已极。

    宋军即使付出极大代价,暂夺下这没烟峡,只要辽国优势还在,分兵来援,那宋军将士之前为了攻城拔寨而付出的伤亡,也就全成了虚掷。

    西夏那边也打着近似的主意,要等宋辽战场的局势,彻底定下,趁对方士气沮丧之际,再大举出兵攻伐。

    不过今日西夏城寨中的气氛,却有些异样。

    西夏皇帝李庆罗在接到一个消息之后,只带了三十名护卫,就匆匆策马赶往西夏大军大后方的一处营寨。

    凤目流波,慵懒无依的李秋水,正侧躺在一张云床之上,周边有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几名侍女静立。

    她一手撑腮,把一张道家门人修行静坐的矮榻,躺出了一种贵妃香华,床上铺着数层雪狐皮毛,另一只手搭在小腹间,指尖轻轻敲打,摩挲腹部的衣料。

    有个看起来年纪最长的侍女站在她床前,正在捧着几张纸轻声诵读。

    李庆罗来到营寨之中,大步流星的踏入此间,跟在他身后的侍卫翻身下马,全部留在厅外,分往两边散开,眼观鼻鼻观心,噤若寒蝉,护卫左右。

    “母妃!”

    这西夏皇帝单膝跪地,戴着护甲的膝盖碰在厅内的木质地板之上,跪的非常实在,恭敬的简直不像是一个皇帝,一派纯孝的姿态。

    不过躺在云床上的那个女人,青春不老,这个西夏皇帝,却胡须发灰,眼角额头,都有明显的皱纹,看起来反而要比他母妃还老了一辈。

    李秋水垂在腰间的左手轻扬了一下。

    李庆罗就会意起身上前,关切的问候道:“不知道母妃是什么时候出关,想必神功又有精进。”

    “无相神功练到我这一步,已经没有太多进步的余地,这一回闭关也不过是保养容颜,保持不退步罢了。”

    李秋水半睁着眼睛看了李庆罗一眼,道,“我两个时辰之前出关,就听说你御驾亲征,在前线已经待了有一段时间了,可惜也没什么捷报传回,于是赶来看看。”

    “不过。”

    她指尖翘起,指了一下那个之前在给她诵读的侍女,“我也没想到闭关这段时间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任道安那丑道士的天门阵,连下六城,好不威风,丁春秋也依了辽国的请托,变本加厉,翻云覆雨。”

    李秋水的表现异常的放松,说起这些消息的时候,声声字字,悠长平缓。

    其实她在西夏皇宫,绝大多数时候,也都是这样亲和的姿态,只是随着眉梢一扬,目光斜视,盯上李庆罗面门的时候,她最后一段话说出来,就带了异样的慑人魄力。

    “只是这所有的消息加起来,都不如另一件事更叫我挂心。我的嫣然,我那最乖巧惹人爱的孩儿,失踪了?”

    西夏皇帝额头渗出些微冷汗。

    就算已经做了二十几年的皇帝,李庆罗在她这般看来时,还不免会感到紧张。

    说来可笑,先帝对这个女人万分痴迷,可是几年时间的相处,根本连她的一点来历都不了解,就稀里糊涂的病入膏肓,选了当时年少无知的李庆罗,继位称帝。

    西夏的重臣对当年的隐情心照不宣,没有一个敢横加议论,就这么使整个西夏朝廷,从上到下的对这个女人,保有一种讳莫如深的敬畏。

    李庆罗年少的时候还不太懂得这种畏惧,但随着年纪渐长,执掌政事,把握的权力多了,接触的事情多了,越跟那些文臣武将交流,却越是被熏陶。

    沾染了这种面对李秋水的时候,不敢抗拒的心思。

    因为在那些交流之中,他明白过来,西夏皇帝的威严,是被所有的官员,一个个的阶级抬起来的。

    他站在这个阶层的顶点,也意味着他身在这个阶层之中。

    作为皇帝,他跟那些西夏官员,实则是同类。

    那些官员在其他下级面前越是有威风,他在那些官员面前,也就越有更大的威势。

    但,面对那些人全都畏惧的太妃娘娘,他也理所应当、天经地义地要万分敬畏。

    “也不算是失踪。”

    李庆罗脸上挂着一点笑,努力营造出这件事情没有脱离掌控的样子,想让李秋水安心,说道,“其实她身边带了许多护卫,安全应该无虞。况且这丫头鬼灵精怪,年纪大了,也该要出去闯荡一番。”

    “西夏不大,但也不小,在国内闯荡还不够吗?你这里御驾亲征,她乔装打扮混入宋境,当真是安全无疑呀!”

    李秋水闭上了眼睛,沉默了片刻,在西夏皇帝的心情逐渐忐忑起来的时候,又道,“也罢,早知道你不关心这个孩子,只有我来亲近她。”

    李庆罗垂首,心中暗想:嫣然自从七岁背书,展现出非同一般的聪颖,就被你圈在身边,我有什么机会去亲近?

    皇家的亲情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去维护,李庆罗跟李嫣然之间,因为有李秋水这层阻碍,根本可以说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她带走的那些人里面,有我为她安排的得力人手。”

    “毕竟年少,嫣然还不明白,她平时日积月累的那些小手段,其实不足以叫所有人都听从她的命令。”

    “宫中最拔尖的一拨高手随她出行,本是我允准的事情,可是,那几个原要定时向我汇报的人,在月前,也突然断了消息!”

    李秋水腰间微一用力,衣袂带风的从床上坐起,“七个各有所长的轻功高手,四暗三明,是要遇到什么样的事,才会一同失踪?”

    这话里带着问罪的气势,李庆罗一惊,不假思索地推翻了自己之前说是安全无虞的话,道:“最近宋国境内确实很乱,丁春秋搅风搅雨,几乎整个宋国武林的帮派都卷了进去。”

    李秋水摇头说道:“真正的绝顶高手,关注点都在降龙木,不会费心对他们几个生面孔下手,其余人,除非是用毒,但我派的人,认识丁春秋这个用毒的大行家,只要有些戒心,他们身上配的东西,都能挣得生路。”

    李庆罗不敢接话。

    这世上真正的高手,就算是在两国战场上也有很大的作用,他平时也不会忽略对于宋国境内各路高手的情报搜集。

    但是最近辽国的事情实在不少,天门阵现世,一动便夺下六座重城,杨家将首次在没有中任何计谋的情况下,正面交战,溃不成军,谁敢不注目?!

    最重要的是,他们那边隐有萧太后病重、卧床月余的消息流传。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重要了,不夸张的说,可以影响诸国动向。

    西夏培养出来的那些搜集情报的好手、传递消息最快的神鹰奇蛊,绝大多数都被调到辽国那边试探虚实。

    宋国境内的情报力量削减不少,消息想要传回来,就慢了一大截,李庆罗也没办法得知更具体的局势,分析出更多李嫣然可能遇到的麻烦。

    “唉。”

    李秋水既然亲身出动了,本来也没有指望李庆罗能给她什么交代。

    她只是有些苦恼、惆怅的,越过李庆罗的头顶,把视线投在这个大厅外面空落落的地方,也空落落的说。

    “倒还有那么一种可能,也许是,嫣然她不乖了……”

    讲到这里的时候,李秋水耳朵轻轻一动,听到了远在整座营寨之外,有人孤身靠近。

    守在外面迎着大门的西夏军卒开口,回应的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熟悉的嗓子,引起厅中人的注意。

    有士卒飞快跑到厅外报信,奉上一枚腰牌,说道:“外面有人自称是公主。”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庆罗打断了。

    “快!快去迎进来!!”

    这皇帝大步走出厅外。

    李秋水整理了一下衣袖,在云床上坐好,看着李庆罗一边呵斥,一边把李嫣然带回厅中。

    李嫣然进了大厅之后,更向前一扑,扑在云床前,双膝跪地,垂头说道:“嫣然知错了,这回私自离开皇宫,还跑到敌国境内,遇到了许多艰险,才知道宫中生活的珍贵。”

    “令父皇和太妃娘娘担忧,万万不该。”

    李庆罗还要呵斥的时候,李秋水已经一手把她扶起,说道:“你知错就好。”

    刚触碰到李嫣然手臂,李秋水神色忽而一动,道:“你体内这是……北冥神功的功力,你已经去过天山了?”

    李嫣然说道:“是。我已经去天山试过了珍珑棋局,还见到了天山掌门无崖子前辈。”

    李秋水漫不经心的慵懒态度完全变了,她让李庆罗出去,一手扣住李嫣然的脉门。

    李嫣然体内果然多出了一股生生不息,醇厚而温和的庞然内力。

    这股功力虽然比李秋水预想中的百年神功要略少一些,但也只在灌顶传功正常的损耗范围之内。

    甚至,还要比她原本所想的更为精纯。

    ‘师尊早就和华山那位老神仙结伴飞升,当今天下,除了无崖子之外,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北冥功力。’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李秋水喜上眉梢,对其他的问题已全不关注,只道:“好,好!我本来还想要再过一段时间,暗中为你护法,让你去试一试珍珑棋局,没想到嫣然你给了我一个惊喜。”

    “不过这样浑厚的功力在你体内,要想适应下来,做到如臂使指,运转自如,至少也要经过两三年的练习。”

    李秋水貌似忧虑,说道,“可是那辽国已经练就了天门阵图,成功布下天门阵,实力大涨。只怕他们破宋之后,就要毁弃盟约,等不得两三年的时间啊。”

    李嫣然跪坐在地上,娴静的仰头望着李秋水,不辨情绪的说道:“太妃娘娘,我这次往宋国一行确实见到许多富庶人家,处处都有商铺,但也不是人人都生活的比西夏更好。”

    “料想战争对他们也是不轻的负担,可他们又为什么还要同时与西夏和辽国开战呢?”

    李秋水轻抚着李嫣然的头发,说道:“大约是不愿背离故土吧。辽国贪婪之心,可以炽盛燎天,如果宋国不做积极的抵抗,他们的城池一定会被辽人占据,百姓也会沦为下等。”

    她叹息道,“我们西夏也不想开战,可惜,你父皇和我都被辽国那个萧太后胁迫,不敢不动手。”

    这自然是跟当初哄小公主的说辞,是截然不同的。

    李秋水实际上已经不记得,她从前是怎么对小时候的李嫣然讲解的。

    “原来是这样。”

    李嫣然楚楚可怜的垂下眼睫,道,“这么说,如果能比那个萧太后更强的话,她就不敢来招惹我们,我们就不必开战,可以安居乐业了?”

    李秋水点头:“正是。”

    “那,只要我把我体内的功力传给太妃娘娘的话。”李嫣然说着,又迟疑道,“可就算是有了这份功力,又能帮太妃娘娘变强多少呢?”

    李秋水眼神闪烁,循循善诱:“你体内现在拥有的北冥神功,与我本来拥有的无相神功,只怕也在伯仲之间,若传给我,一个月后,我就能运用炼化。到时候,西夏就什么人都不必畏惧了。”

    “这股功力有这么强。”

    李嫣然摸了摸自己额头,不知想了什么,语气有微不可查的变化,“那我就放心了。”

    她突兀的轻笑一声,利落自然地站了起来,比坐着的李秋水高出一些,微垂着头,正视李秋水,道,“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李秋水察觉到少女语气之中突然涌现出来的轻松,大概是在为西夏可以摆脱困境而欢喜,没有多想,自矜的点头道:“嫣然,你能这样顾全大局,很好,很好,不愧是我教导出来的孩子。”

    她吩咐那些侍女,在内守住这座厅堂四面。外面又有李庆罗和众多西夏士兵严加把守。

    祖孙二人便一同坐在云床,面对面的,四手相抵。

    温柔的血光从李嫣然体内,透过两人手掌的接触,涌向李秋水身体之中。

    “这就是无崖子的功力,这就是北冥神功。”

    李秋水细细体会着收入体内的这股功力,汇入丹田之中,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来。

    “失去了这样的功力,无崖子应该就撑不下去了吧,可惜我当时不在,不能叫他死前更后悔一些。”

    李秋水一直觉得,自己也爱着无崖子,只不过无崖子不但屡次三番的拒绝她,还总在李沧海面前说她“用心不良,不可亲近”。

    对这个评价,李秋水是不服气的,她自觉自己是因爱生恨,才要培养出一个出色、最像自己的后人,去继承无崖子的功力,给他惨痛的打击。

    让无崖子明白,最后天山派终究是要落到她这样的人手中。

    不过今天,像这样吸收着北冥神功功力的时候,李秋水才发现,她哪里有什么因爱生恨?

    无崖子的死活,其实她根本不在意,也没有什么恨,更没有什么爱,她只有觊觎。

    只要这份功力归了她,无崖子还算得了什么东西?

    哦!

    这样一想,李秋水也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对巫行云那么仇视了。

    因为巫行云身上也有天山派的一部分传承。

    李秋水想:这些东西,都该是我的。

    她心里越欢畅,就越急着接受李嫣然身上的这份功力。

    灌顶传功的通道已经搭建起来了,这个时候,李秋水体内拥有的力量,已经大大的超过了李嫣然剩余的部分,她反过来掌握这场传功的主导权。

    这个惊喜实在是不小,李秋水望着自己孙女的时候,心里更加的怜爱。

    虽然她吞噬功力的速度越来越快,却在心中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好嫣然,为我立了这么一个大功,就给你留三成功力,也可以省却几十年苦功,一跃而成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几个呼吸之后,李秋水双臂之上的纯粹血光越来越浓郁,双手都通透如同血色宝玉,皮肉指甲,浑然无瑕。

    她心思就不禁一变。

    ‘无崖子虽然整体没什么进步,几十春秋窝在那山洞之中,这功力倒是锤炼的愈发精纯。’

    ‘这样好的功力,留三成在嫣然体内,岂不是暴殄天物?’

    ‘那就再取两成。’

    又过了一会儿,李嫣然身子已微微摇晃起来。

    这功力本来不属于她,短时间内再转出去,不像是一般灌顶传功的人那样会大耗元气。

    但是李秋水实在吸的太快了,澎湃的内力转动之间,也牵引了李嫣然本身血气,使她脸上潮红一片,头晕目眩。

    李秋水感受着对方纤弱双臂的颤抖,浅墨描绘似的眉毛便往中间一蹙,低声道:“这就承受不住了?”

    “这么没用,最后一层功力放在你那里也是明珠暗投,反正是已经吞了九成,索性取尽了吧。”

    她双掌微转,便要将对方体内最后一点功力掠夺过来,还不忘轻笑安抚道,“其实你有了这份曾承载百年功力的经历,日后我再调一些丹药……”

    话至此处,李嫣然体内余气绵绵,只剩一缕。

    这少女身子微颤,目光却专注地望着对面的李秋水,眼神之中尽是孺慕之情。

    这样浓郁的情感包含在目光之中,甚至让李秋水有些不适应,自从十四岁后,李嫣然展露过情绪的那些场景加起来,好像都不如这一刻的释放。

    倾尽了一个孙女对长辈的期望、向往、亲爱。

    就算是李秋水,心里也不禁升起无限的怜爱,已经决定,吞掉这最后一缕内力之后,先不去找巫行云的麻烦,要抓紧时机,为李嫣然好生调养身体。

    也在这时,那对面的少女合上了眼睛,断去了目光。

    一缕红光,从李嫣然心口绵延到掌心处,宛如一根渐渐绷紧的琴弦,骤然一震。

    一声龙吟也似的琴声荡开。

    两人之间功力的联系,被这一道琴音给断去,四只手掌隔出一寸的距离。

    旋即,李秋水猛然发觉,从她双掌之上蔓延到全身,甚至徜徉于身体之外的那些温和血光,绽放出天差地别的赤红光彩。

    前者如血如玉,仅在十分之一个刹那间,变作了一种像是撕开百岁昏昧,八荒暗夜的火光。

    难以言喻的热力从她体内爆发反乱,令她的每一道经脉,感觉都像是灌注了上千斤的岩浆。

    其实这一股功力,如果是在外界发作,向李秋水进行袭击的话,那她完全可以抵抗。

    无相神功在她手上,完全是在追求杀伤性的一面,跟她妹妹李沧海的追求截然相反,若是全力一击,连千丈瀑布也能倒劈而上。

    但偏偏这股功力是在她体内,在她经脉之中,甚至是在她丹田之中直接引爆。

    内部的伤害,比之外部,难扛了何止十倍。

    一瞬间,李秋水身上的衣物就被震散成灰,双耳之间逸散出血色的高温雾气。

    她已经意识到李嫣然体内的根本不是什么北冥真气,怒极的一掌拍向李嫣然天灵。

    “你这逆女做了什么?!”

    轰隆隆!

    万般难料,李秋水这一掌挥出一半,体内炙阳的真气加倍暴动,仿佛有灵性一样,使她掌力散乱,从李嫣然身体两边划分过去。

    这座大厅的一面墙壁,被分流的掌力轰的粉碎。

    狂暴的气柱膨胀扩张着,轰击到百步之外,将整个营寨的一面围墙都摧毁。

    在这个扇形区域内的几百名士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死伤殆尽。

    站在大厅前方的李庆罗,看着大厅侧面飞上天空的那些人体,手足无措。

    但他身边护卫已经全部一拥而上,拼死形成防御。

    又一股混杂赤焰的白色气浪,势若滔天洗地,惊动山川,从大厅之中拍散出来。

    整个大厅在一眨眼之间粉碎,四面八方的士卒哗然而倒,又或直接被掀飞出去。

    本来在厅内的那些由李秋水带来的侍女,也纷纷被震杀。

    地面一阵颤动之后,狂暴的气浪过境,整个营寨都被夷为平地。

    唯有李嫣然,从指尖连上心口的一线血红余气,如同琴弦震颤,奏出了一首她听不懂的曲调。

    奇异的琴声,帮她破开四周的气浪,虽然也被推的飘出一段距离,但除了有些气闷,却分毫无损。

    这里巨大的声响,引起没烟峡中数万西夏将士的注意。

    众将领知道李庆罗去了那处营寨,相顾失色。

    就连在没烟峡另一边的宋军大营之中,也隐约听到这里的动静。

    宋军驻扎的营地,绵延六七里,分作三个大营。

    中军营帐里,宋军主将种师道,正在跟一个修眉朗目的年轻道人对饮。

    其实作为主将,种师道不准备在营中饮酒,他面前杯子里的酒水根本没有变浅多少。

    倒是对面那个道人,来了半个时辰,已经喝了两壶。

    “重阳真人慢饮,我怠慢片刻。”

    种师道听得响动,先向方云汉招呼一声,侧身道:“速速派人探看敌营。”

    方云汉笑道:“将军,何必再浪费时间派人探看,不如直接挥军杀去,将你们今日定能夺下没烟峡。”

    种师道抱拳说道:“重阳真人,何出此言?”

    方云汉右手捏空杯,左手一挥。

    中军大帐被一股无形真气,凭空拔起,离地十米,移开一旁,使被遮挡的天空,暴露在大帐诸将的眼中。

    这种师道麾下,有个叫做鲁达的护卫高手,参军不久,资历不深,只因一身好武艺被看中,本来守在帐外。

    他感觉身后硕影移动,回头一看,惊得啊哟一声,已经握紧兵刃。

    方云汉往西北天际一指。

    只见一道赤白交杂的虹光,从西北方向升空,声势煊赫无比。

    那赤白长虹,如雷鸣惊空,飞跃十余里,渐渐褪色,赤红光焰散尽,白气也与之消磨。

    最后只剩下一缕淡淡白雾,被方云汉虚指一引,落入杯中。

    众将惊愕之际,种师道最先回过神来,大笑一声。

    “虹归此处,大利我军。”

    “众将听令,与我夺下没烟峡。”

    满营将士应声,如虎狼出笼。

    鲁达热血沸腾,狂冲之际,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个青袍道人还坐在原位,低头去看杯中的白气。

    中军大帐缓缓落下,依旧屹立不倒,遮住那人身形。

    鲁达怒吼大叫,扭头向前,冲的比奔马还快,直奔西夏军,心里却有一个念头。

    ‘依稀听见那道人是终南山的?’

    “他娘的,好威风!洒家也想要!!!”

第327章 北方踞天门(5000)

    光线幽静的中军大帐里面,方云汉晃了晃酒杯。

    杯子里面的那一汪浅白色真气,如光如雾,是被他隔空震迫出来的无相真气,最后一点残余。

    练虚之后的方云汉,确实可以随意的控制自己传功的多寡,轻易的将一部分功力根基传给别人。

    但这种内力根基,只是存在于别人体内,本质上仍是属于方云汉的东西,只要他有想法,就算是相隔二十里,也随时可以调动。

    练虚之道,是练神境界的上位,心神之中蕴含的灵性,运转之间,可以呼应天地大自然的规律,而存在于体内的力量,更是彻彻底底的被自身的灵性浸润。

    到了这一步,方云汉的功力,如果传入别人体内,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异种。

    就像黄石公和东皇太一的两道真气,把楚南公这样一个大高手,折腾成了几乎不能跟人动手的悲惨状态。

    而且,方云汉是“灵质双全”的晋升练虚,在心神灵性方面,要比东皇太一他们两个更强硬。

    像李嫣然这样,本身武功根基弱的人,得了他的内力,如果再能学到他这里对应的功法,日夜消磨,点点滴滴,就会把自己对功法的领悟,与这些真气之中的灵性形成映照,逐步的分化、驳斥、化解。

    最后这部分外来真气,肯定还是没办法被直接利用,一定要被排斥掉。

    但却可以起到促进功法领悟的效果。

    虽然不像某些可以直接把前辈功力拿来用的故事主角那么幸运,但这种方式,也有前者所不能及的好处,会更容易塑造出属于后辈自身的风格,前途更加广阔。

    然而,若是本身根基强的人,得了方云汉的内力,却反而就不存在这种好处了。

    因为功力高深者,对外来真气中所蕴藏灵性形成的刺激也就更大,根本没有什么慢慢分解、映证的余地,就会引发极其暴烈的反冲。

    细细揣摩片刻之后,方云汉把杯中真气一饮而尽。

    “北冥神功练得越深,越隐约有些虚浮感受,是因为这种内力营造出来的生机,与气血生机之间有一种隔阂。”

    “看来无相神功并不能弥补这层隔阂,果然还是要着落在巫行云的武功上。”

    此时,这片军营之中的马蹄声已远去。

    种师道不愧为一方名将,心里有了判断之后,把握时机,所下的各方面命令,都异常果决。

    这没烟峡的战场之所以会陷入僵局,虽然,都有双方关于宋辽战场状况的考虑。

    但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还是大宋和西夏两边,布置在这里的兵力,属于均势。

    任何一方想要求取胜利,都可能要付出无法重来一次的代价。

    可是今天这个情况,却是大有不同了。

    西夏军的将领,都知道他们的皇帝去了那巨响传来的地方,少有能静下心来指挥的。

    西夏所有的士兵,也全都看到了,那一道长虹从他们头顶掠过,落在大宋军营之中,随即大宋万马奔腾,千军齐出,很难不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全军上下人心惶惶,士气不振,几乎是还没有能够整理防线,宋军的箭羽就已在眼前。

    西夏营寨之外的部分驻军最先崩溃,依托营寨进行的防御,也立刻陷入苦战之中。

    双方军中的高手短兵相接之后,西夏军这边的人也往往因为心神不宁,十几个回合就受创。

    而在此时,那个曾发出巨响,引起所有人关注的地方,倒是已经尘埃落定。

    烟尘渐息,满地狼藉。

    分崩离析的建筑物碎片,与原本位于这个营寨之中的西夏士卒尸体混杂在一起,在大地上平铺开来,形成一圈一圈向外扩散的遗迹。

    在这整个遗迹的中心处,也是之前窜起那一道长虹的位置。

    李秋水无力的四肢着地,头颅低垂,长发也垂向地面,发尾扫在尘土之间。

    有血迹从她身上蜿蜒而下,流淌,浸润到泥土中。

    她的内力,已经全被刚才在体内发作的那股灼热真力拉扯出去,形成了那一道赤白虹光,在长空之中消磨殆尽,不复存在。

    少女轻盈的脚步声,一分分的靠近。

    李嫣然来到近前,解下自己的外袍,盖在李秋水身上,然后跪坐下来,给李秋水换了一个姿势,揽在自己怀中。

    根基尽废的李秋水,连一点反抗的动作都难以作出,也只能虚弱、怨恨的出声:“为什么?”

    李嫣然帮她整理被鲜血粘在脸上的发丝,抹掉几处血污,目光里只有轻松的意味,根本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回答的价值。

    李秋水气的两排牙齿发颤,又道:“为什么要背叛我?你怎么敢?!”

    “你害了我,就是害了整个西夏,没有了我,等待整个西夏的,只会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直到彻底无法翻身。”

    李嫣然平静中带着释然的神色,终于稍有变化,目光不再投注于那些血污,而是与李秋水对视。

    “我本来也有些迟疑,但跟你聊过之后,我就想通了,无论我有没有回来这一趟,等待你的,都只会是失败呀。”

    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的少女,喉咙里喑哑的笑了一声,怀中的李秋水能感受到她胸腔的低微震动,“你一定在想,我跟人勾结,算计好了一切吧,其实没有这样的事情。”

    “从我回来与你相见,每一次对话,都是临时涌现出来的念头,也许你的一次回答不同,就会引向一个完全不同的结果,不过,你相信吗?这其实是最好的一个结果。”

    李嫣然忽而紧紧的抱住李秋水,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压在自己肩上,对着她的耳朵低语。

    “这是为你好啊,奶奶。你不跟他相见就败了、废了,才有活下来的机会。我甚至还让你在失败之前体会到了多年夙愿,一朝实现的无上喜悦。”

    她的话语声,一句比一句温柔,如果不是贴在耳边说的话,最后这几句,甚至可能会低柔到根本无法听清,“这么多年以来,从你来到西夏之后,在那个格格不入的皇宫里面,在这片沙场上,也只有我会这样为你着想吧。”

    “奶奶,我真的已经为你着想,做到最好了,你还不满足吗?”

    她感受到李秋水的身子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一股温热潮湿的感觉,在自己右边肩膀上蔓延开来。

    李嫣然松开双手,把气怒到昏死过去的李秋水平放在地上,为她整理好前襟,系好了腰带。

    “不过,如果你还要误解我,怨恨我的话,我也不会为此伤心了。”

    她转头看向一处尸堆,“父皇,你也不会太伤心吧。”

    众多侍卫的尸体间,站起一个满身血污的身影。

    李庆罗也曾经勤修武艺,虽然没有太多动手的经验,但学的是无相神功,宫中各类补药也管够,内力不低。

    又有赖于这些侍卫的拼死保护,总算活了下来。

    “你这逆女!!”

    李庆罗抽出腰刀,怒发冲冠,快步逼近过去,便要挥斩。

    嗤!

    他这一刀硬生生的停在了触及李嫣然脖颈的那一刻,刀气将她耳畔垂下的一缕发丝截断,吹散飘落。

    李嫣然分毫不曾避让。

    李庆罗却只觉得手上的刀无比僵硬,不敢再近半分。

    刚才那场变故,他没能看完整个过程,但这时候见到浑身上下完好无损的李嫣然,也能激起一些片段的场景。

    这个逆女身上一根红弦,就在那场毁掉整个营地的爆鸣之中,护住了她的周全。

    他这一刀要是砍下去了,谁又知道会引出什么样的变化?

    李嫣然有些惋惜地垂眸,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这把刀。

    “我生长在西夏一隅之地,认识的人只有那么多,知道的事也就只有那么些。看着前十八年生命中牵扯最深的人被毁掉,好像从前一生的事,都因之变得遥远了。”

    “如果刚才就死,我大约是无憾的。”

    她伸手推开刀刃,用的力气很小,但李庆罗完全顺着她的力气撤刀,长刀一甩,垂落向地。

    “可惜你不敢杀我,过了那一刀的那一刻,我又想要去过新的生活了。”

    李庆罗架势不倒:“你以为你能就这样离开。”

    李嫣然看着没烟峡的方向:“是你该送我离开,按我说的做,你失去没烟峡,却还能让西夏延续……”

    李庆罗听着,沾着血污的脸上,阴晴不定。

    其实失去没烟峡,西夏也远远谈不上会到了灭国的边缘。

    至少最近十年里,宋国根本没有余力占取西夏,最多就是牢牢把守这座峡谷,打压西夏的发展。

    就算宋辽战场那边,他们能获得胜利再继续修养,有了这样的底蕴,第一个复仇的目标也该是辽国。

    但最大的问题是,李庆罗现在已听见背后没烟峡之中激战的声音,也能听出,那声音越来越近,分明是西夏兵马逐渐溃败的趋势。

    西夏不会亡,却可以换皇帝,他要怎么才能在这场溃败中保住自己。

    似乎也只有依这个逆女所说的去试一试。

    李庆罗转身离开。

    李嫣然环顾四周,清了清有些干渴的嗓子,在李秋水身边坐了下来。

    刚才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根本没有一点父女的感觉,因为一个没把自己当父亲,一个也没把自己当女儿。

    对李嫣然来说,他虽然生长在西夏皇宫里,但是十四岁之后认识的所有人印象加起来,都还比不上跟她一同被追杀了一个多月的穆桂英三人。

    但是穆桂英他们的印象再深百倍,也比不上一个李秋水在她心中的意义。

    她的故乡不是西夏,而是李秋水。

    现在,她意料之中的看着这个“故乡”低颓了、衰败了。

    那故乡的尸体就在她背后萎缩,形成的阴影比往日弱小了千万倍。

    李嫣然嗅了嗅鼻子,只嗅到一股烟尘血腥味,却头一次觉得,天地竟是如此广阔。

    “缘这个字,原是这样的感觉。”

    天大地大,没了归宿,渺渺人身,再去找一条路。

    “原来,这就叫做了断了旧缘。”

    没烟峡中,西夏大军虽现颓势,尚有余力之际,全军后撤,各路将领似又有了主心骨一般,指挥若定,退而不乱,终于保住六成兵力,撤到峡谷之外。

    当日,西夏皇帝李庆罗,亲书一封,向大宋求和。

    两国之间其他条件还未谈妥,却有一项早早定下。

    西夏公主李嫣然,将携西夏皇宫所藏武学典籍,并黄金万两,丝绸千匹,百炼宝剑三千柄,拜入宋室终南山全真教,归入宋国治下。

    以示西夏求好诚意。

    捷报传回,东京汴梁,满朝欣喜。

    皇帝得知部分事件始末,又与朝臣商议,要给全真教封赏,当然当务之急,还是重新调整兵力,给北方边境增援。

    方云汉的一切动作都太快。

    他带着李嫣然又回到终南山的时候,穆桂英等一行人,才刚刚来到宋辽战场。

    宋军此处战场的元帅杨六郎,听说降龙木到了,亲自出迎,一同到城头上观望敌阵。

    “那就是天门阵了。”

    杨六郎遥指北面,穆桂英放眼望去,只见出了此城墙外五六里,就只剩一片茫茫迷雾。

    那一片白茫接天连地,分明该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却无法从那雾气之中分辨半点景物端倪。

    穆桂英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问道:“这阵法到底有何玄妙之处?”

    说着,她将背后包裹展开,一节树桩似的木头,捧在手中,又道,“降龙木到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反应,要怎么用才能寻得破阵之法?”

    穆桂英直入主题,很切合战场上该有的做事风格,不过她这个问题却把杨六郎也难住了。

    杨六郎沉吟半晌,说道:“这天门阵外表看去是一片迷雾,一旦陷入其中,便是一片修罗战场,在那里面,辽国军兵都化作怪物一般,使我军将士难以抗衡。”

    “而且这阵法还会推移,之前,辽国那方,每下一城,不过半日的光景,迷雾就会推过已经被攻陷的城池,追上我们。”

    穆桂英听着,皱起眉来:“会推移的阵法,就是说那座大阵现在到底有多广阔,根本难以测度?”

    她看着自己手中降龙木,沉默下去。

    降龙木虽然是一种珍贵的木料,但其实在黄河以北的区域,也不乏有些大富之家藏有此类木材。

    唯独穆柯寨的这一根降龙木,据说曾是万年树芯,受天雷地火熬炼逾千次,每逢月圆之夜,木纹之中,就隐有龙吟,极为殊异。

    但再怎么殊异,也就是一块大小跟寻常水桶差不多的木头。

    比起横推六城,能容纳十几万大军厮杀的阵法,这块木头,便如沧海一粟,九牛一毛,仿佛一颗红豆,比之荒莽间的巨象,实在让人想不出,它能起到怎样关键的作用。

    “站在城头上看风景,当然是看不出阵法中的虚实,更瞧不出自己手里的东西要怎么用。”

    一个爽朗大气的声音传来,穆桂英听在耳中,第一反应,是以为来了一个只比她大几岁的年轻妇人。

    因为下一瞬间,站在她身边的杨六郎,杨宗保等人,都已经向那人弯腰行礼。

    杨六郎称母亲,杨宗保称祖母,其余诸将,则尊称为老太君。

    一身杏黄长袍,发如鹤羽,貌若盛年的妇人,提着一根跟她外表不太相称的华贵拐杖,走上城墙。

    看起来一点也不老的佘老太君,走到穆桂英面前,笑着把这个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说道:“你想知道这木头要怎么用?”

    穆桂英点头,也略微躬身,道:“请前辈赐教。”

    “赐教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要怎么用。”

    佘赛花哈了一声,一把抓住穆桂英肩头,“所以我们到那阵中去试一试吧。”

    话音未落,她就带着穆桂英从城头上一跃而下,几个起落,冲入五六里之外的迷雾中,消失在众人视野。

    墙头上众人反应过来,一片哗然,诸将脸上皆现惊容,有人连忙发声呼喊。

    佘老太君可以说是如今大宋军中的第一高手,也是这座城池里的定海神针。

    虽然杨六郎才是元帅,但是自从老太君赶到前线之后,见识过她出手的众多将士,都隐隐将她视为最高指挥者。

    然后,他们这一位“真正的主帅”,孤身一人从城头上跳下去了。

    跳下去了!

    跳下去了!!

    哦不对,她身边还带了个人。

    杨六郎咔啾一下,揪掉了自己十几根胡子,强自镇定,怒喝道:“慌什么?!”

    有人被他一下震慑,冷静下来,只见杨元帅一手按在城墙箭垛之上,泰然自若,雄信万分,气度令人心折。

    “老太君不过是去敌阵之中,探探敌情,去去便回,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各去调集兵马,准备接应吧。”

    他这一番话说的不急不缓,从容自持,好像佘赛花这一跳是跟他事先商量过的一样。

    众多将领各自稍感安心,部分将领下去准备。

    杨宗保眼尖,瞥见他老父亲按在箭垛上的那只手掌,微微颤抖,周边的砖石已经沿着杨六郎的掌沿,现出一圈粉末。

    大元帅心中:“我的娘啊!!!”

第328章 龙蛇惊走修罗地(5400)

    穆桂英被佘赛花拉着跳下了城墙,闯入了迷雾之后,她才知道,杨六郎形容天门阵时,所说的修罗战场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一种对于战事惨烈的比喻,而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写实的描述。

    原来这一层迷雾,不过只有区区几步的厚薄,闯过来之后,便会发现,内部是一个跟外界截然不同的环境。

    天上一片昏暗,地上处处血红。

    无论是小草树木土壤,还是岩石溪流露珠,全都呈现出深深浅浅的红色,仿佛曾经被一片血海浸润过,不过在这里闻不到多少血腥味,只有满满的硝烟气息。

    地上还有许许多多废弃的兵刃,残破的衣甲,像是一片还没有打扫过的战场。

    任何人看见了这里的场景,除了修罗战场这种词语之外,大概也想不出更贴切的形容。

    穆桂英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她手背上的皮肤颜色正常,说明这地面上的血红,应该不是环境光线的问题。

    佘赛花来到这里之后,就松开了她的肩膀,停下脚步,拐杖拄在地上,眺望南边,顺口说道:“你把降龙木往这地面上放着试试。”

    穆桂英依言将手里的降龙木碰触到血红地面,一时间没有反应,她又尝试把内力灌注其中,更从指缝之间逼出一些鲜血涂抹其上,这降龙木还是无动于衷。

    “索命毒蛇救命草,七步之内总相逢。像是这种草木奇物,往往是要遇到相克的东西,才能够绽放奇效,既然只凭这片血色土地不能,那就……”

    佘赛花拐杖一扫,地上的一颗小石子被她打飞出去,击中数十步之外,一把斜插在地上的长刀。

    那把刀锈迹斑斑,跟石子一碰,顿时断为两截,传出一声清脆的金鸣。

    穆桂英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像这样废弃的兵刃和盔甲,遍布在眼前这片莽莽平原之上,数量成千上万。

    然而回忆起之前从城墙到迷雾的那段距离,却根本没有见到类似的痕迹,说明宋军撤走的时候还是保有一定秩序的。

    那么这里的遗留痕迹就显得有些诡异了,而且光有盔甲没有尸骨。

    目光扫视之间,穆桂英眉尾上挑,惊讶地望见,这平原之上一些颜色较深,像是布着阴影并不引人注目的区域,此时忽然隆起。

    阴影之中的东西,像是被那一声锈刀断折的声音所惊动,现出生来,但是他们这一躬身一站起,就带给旁人更大的震惊。

    那是怎样的怪物头颅,发如乱草,其大如屋,嘴里的獠牙交错外翻,每一根都有常人手臂那般粗细,一双眼睛好像只有眼白,但从脸上到肩臂、胸膛、双腿,肤色都是一片暗红。

    ——那些阴影之中,居然站起来一尊尊身高十几米的人形怪物,恍如民间故事里的夜叉恶鬼。

    穆桂英和佘赛花都属于身量高挑的女子,放在男子之中也不会显得矮小,但是她们的身高,只到这种怪物小腿的一半左右。

    就算穆桂英把手里的降龙木高举起来,恐怕也未必能触及这些怪物的膝盖。

    即使是一些自诩敢在半夜三更睡坟头的胆大之人,见到这样的场景,只怕也要吓得肝胆乱颤,抖上三抖。

    但佘赛花不动如山,穆桂英也只是顿了顿,便先想到:“难怪战场上遗弃的兵甲数量怪异,只怕也跟这些怪物一样,算是半真半假……”

    虽是做出这样的猜测,但她的语气还是有些不能平静。

    这些夜叉鬼只在腰间围了一套简陋的皮甲,其他地方隆起的肌肉线条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

    他们站起身来的时候,这些硕大肌肉,显示出非常明显的发力协调,筋骨舒展,肌肉绷紧,具备无比真实的力量感。

    在亲眼目睹的情况下,要否认这些怪物的真实性,不是只靠冷静的心态就能做到的。

    “你很有悟性。”

    佘赛花头也不回的赞许道,“不过对于阵外的人来说是半真半假,一旦入阵,一切都是真的,不可以有半点轻忽。”

    “吼!!一老一小,两个女流之辈竟敢闯阵,宋国无人了,吼!哈哈哈哈……”

    靠得最近的一个夜叉鬼,夹杂着嘶吼说话,巨大的音量淹没过来,盖过了她们两个的交流。

    因为身高的差距,对于穆桂英她们来说,粗糙的声音,是从高处传下来,刮过耳畔的时候,可以感受到一股冲面而过的浓烈硝石气味。

    “就先吃了你们两个,塞塞牙缝。”

    这些夜叉鬼,身躯庞大,如同一尊活化的楼宇,难免让人往笨重大力等方向去揣摩,先在心中构建起那样一种印象。

    但是他们吼完之后,真正一动起来,居然矫捷凶猛,如同虎豹。

    刚才开口的那个,只是一扑之下,就从百米之外扑到近前,整个身子,如同一面从高空之上坠落的城墙。

    只是一只手掌,就能把站的相隔有一段距离的两名女子,全部囊括其下,像是拍死两只小蚊子一样,轰落雷霆万钧的一击。

    巨大的视觉冲击,彻头彻尾地展现出,他们当初是怎么横推六城,把大宋二十几万大军打的溃不成军的。

    倒不如说,面对这样的敌人,杨六郎居然还能带一部分人马,成功撤到现在的防线,已无愧于当世名将之称,更可以说是侥天之幸。

    佘赛花在这飞速坠压的阴影之下,身上的杏黄长袍,竟然逆着风压,飞扬向上,手里的拐杖往上一顶。

    她手里的这一根九龙监国拐杖,是太祖皇帝亲赐,上有“虽无銮驾,如朕亲临”八个大字,可以上打昏君,下除佞臣。

    其本身的材质,也是国库之中搜罗的玄金铸造,请了当时一些精通五金冶炼术法的高人护炉,平时摸在手里,重量、质感,都跟木杖差不多。

    但是一催入《先天乾坤功》的至正内力,这把拐杖的重量就会直线上升,甚至是几百倍的往上翻增。

    佘赛花这一杖顶上去,目沉如玉,眉眼微扬之际,带着说不尽的大气端方。

    但发出的这股力量,却跟她的这种气质,形成崩山静水之差,就好像是地里破出一条神力无穷的巨龙,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夜叉鬼的那只爪子,被打的“轰嚓!”一声反折回去,掌心露出巨大的窟窿,手背砸在了自己脸上,整个身子都荡出了一圈暗红的起伏,从脸到脚,然后又从脚下回荡过来。

    十几米的躯体,被冲的倒翻出去,速度不比他来的时候慢上多少,还撞上了后面的一只夜叉鬼。

    两个鬼怪的沉重躯体一同扑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激起了一层层暗红如浪的烟尘。

    其他夜叉鬼的步子,顿时微微一滞。

    半空中,突然有十几具死相惨不忍睹的辽兵尸体落下来,砸落在佘赛花和穆桂英四周,血还温热。

    穆桂英转头看着这些仿佛凭空出现的尸体,只见那些尸骨之间,溢出丝丝赤中带金的雾气,要升上天空。

    嗡嗡嗡——

    降落木若有所感,嗡嗡震动,木头里面,传出了鲸吞之声。

    那些奇异的雾气,立刻被吸扯过来,没入降龙木之中。

    木质表面,随之泛起层层龙鳞般的纹理,脱离穆桂英的掌控,放出一道龙形光芒。

    光落之处,正是那两个挣扎起身的夜叉鬼。

    以刚才佘赛花那一杖的力量,就算有上千个辽国士兵在眼前,只怕也能一下子打得他们士气崩溃,精神破防,死伤过半。

    但是打在那只夜叉鬼的身上,居然只是让他手上破了个洞,力量分摊到全身,荡了一荡之后,便又要爬起来了。

    可当这道龙形光芒落在他身上,十几米高下的暗红健硕躯体,登时像是被扔入油锅,发出凄惨痛苦无比的嚎叫。

    一声长嚎,又分裂成不知道多少个声音,参差不齐的惨叫。

    夜叉鬼仿佛冰雪半融,分散成近千团暗红的粘稠雾气,落地成人,变成一个个全副武装、面露痛苦之色的辽国士兵。

    降龙木旋转之间放出的龙鳞光芒,映照在穆桂英的眼睛里面,只觉得这一片暗红大地的尽头,隐隐约约浮现出一道城墙。

    那道城墙好像本来不该在阵法内出现,是身陷阵法中的人,无法到达的地方。

    但是在降龙木的光芒之下,阵法内外的界限,变得模糊起来,给穆桂英和佘赛花提供了不同的视野。

    穆桂英看到这幅场景的时候,想起一事,回头看去,她们背后不远处的那一层迷雾屏障,果然也变得虚淡许多,可以模糊的看到五六里之外,城墙之上的杨六郎他们。

    只是还是不辨面目,有一种虚实相隔的感觉。

    “这个用法,我差不多明白了。”

    佘赛花紧盯降龙木,看了片刻,目光一转,也遥望辽国方向的那座城池,笑着说道,“然后,再送你一份心心念念的礼物吧。”

    同一时刻,那座城墙的南门之上。

    正有一个老道,摆设一条长案,焚香烧烛,人坐在长案后方,手捏混元一气贯通印,口中念念有词,在精修道法。

    这个道士脸型微胖,但是胡须很长很直,头戴暗哑金属光泽的莲花冠,把一张皮肤松弛的脸,衬出了格外肃杀的凶相。

    一身灰纱道袍之上,描绘多个阴阳鱼图,前襟后背,双袖之上,一个个大小不等的图案,分布的也并不对称,使人看着就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他就是布下了这座大阵的天门道长任道安,现如今在辽国朝堂上的地位,可以说是仅次于萧太后。

    远远的,一道龙吟入耳。

    “降龙木?”

    任道安双眼中闪过奇光,身子拔高了一些,遥望远处。

    辽国边境大军原本的主帅萧天佐,本来也在城头上,抱着一把五金折铁刀,静坐吐纳。

    听到异动,当即起身,来到任道安身边。

    “降龙木被他们寻到了?看来是丁春秋未能成事。”

    萧天佐也看见了远处那一尊夜叉鬼融化零落的场景,语气一紧,“看来这降龙木,真对你的阵法有克制的效果。”

    任道安面色不变,道:“不过是能给我天门阵,增添一些破绽,要想抓住这些破绽还是没那么容易的。”

    “咦?”他看清阵中局势之后,也突然站起,“佘赛花居然孤身入阵来?”

    萧天佐也看清了这一点,颇为动容,道:“我辽国大军在天门阵中,可以化作千尊夜叉恶鬼,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发动所有军力,试着围杀此人?”

    任道安思来想去,终究摇头说道:“她大约是本来不懂降龙木的用法,所以入阵一试,哼,倒还真是胆大包天,不过这也说明,她还没到准备决战的时候,我们的时机,也还没到。”

    天门阵横推六城之后,就停在这座城上,除了因为辽国境内骤然有萧太后病重的一些消息流传,影响的形势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佘赛花赶到了前线。

    先天乾坤功,这一门传说是从轩辕黄帝时期流传下来的神功宝典,其配套的招式,分为乾坤七绝。

    故老相传,如果有人能够修炼到第七绝“天惊地动”的境界,就可以打出风、水、火、山、雷,五种天灾力量。

    当初佘赛花赶过来的时候,以一己之力为杨六郎的军队断后,护送他们进城,乾坤正气,横断战场,功力之深,绝对已经凌驾于当初的太祖皇帝赵匡胤之上。

    她有极大的可能,已经拥有发动第七绝的修为。

    所以任道安思量再三,决定还是暂缓进军。

    他这一套天门阵,是师门秘传,号称正邪合一,可以汇聚万众之力,凝聚天地人鬼的精华,使凡夫俗子,胜于天灾地难。

    本质上不是只能用在战场杀伐,制造残酷杀戮,反而立意奇高,是追求“以人胜神”的目标。

    阵法草创于唐朝太宗皇帝李世民年间,传承至今,一代代积累,到他手上,才终于成就天门阵图。

    阵图与地脉相容,便能成就阵盘,然后再让十八万辽国大军,排成阵型,才是完整的天门阵。

    不过,代表阵形的十八万辽国大军,虽然已经推进了六座城池,但是阵盘,却还在最初的那座城池之下。

    这段时间任道安日日精修,也是为了尽早把阵盘移动过来。

    “再有一天一夜,阵盘就能移动到此处城下。”

    任道安脸上露出期待的笑容。

    “到时候,以我的阵法镇压数千年来,令无数妖魔邪道闻风丧胆的五大天灾之力,该是何等畅快。”

    萧天佐历经之前六座城池的战争之后,也对任道安的天门阵抱有极大的信心,同样笑道:“等他们摸清降龙木功用,满以为可以反攻之际,挥军来袭,遇到威力比如今更强六倍的完整大阵。”

    他手里五金折铁刀一振,“本将军似乎已经可以看到,杨家将的传奇绝望泯灭的时刻了。”

    他们两人谈笑之间,其实也没有彻底放松对那边的观察。

    这个时候见到那两名女子之中,黑发的那个,已经趁着降龙木光芒照耀,退出迷雾屏障。

    佘赛花挥杖击退其他夜叉恶鬼,但也未能造成多大损害,看来是只动用少许功力,也有要退却的意思了。

    任道安忽然微叹一声,自信而惆怅的说道:“只可惜,还是不能彻底确定佘赛花的武功进境,万一到时候,她其实施展不出五大天灾之力,那本座应当会失望至极呀。”

    话音未落,那且战且退,已经退到可以接触迷雾的佘赛花,做了个劈落拐杖的动作。

    这一招,应该是她撤退前的最后一招。

    一杖挥落,

    骤然!

    天!惊!地!动!

    “什么?!!!!!”

    城头上传出一声惊喝。

    狂风轰击大地,吹去千丈血色。

    风眼气柱冲天而起,昏暗的云层和血红的地面,在这一刻,都像是要被撕裂开来。

    城头上的任道安和萧天佐措不及防,就见那股狂风,已经越过了修罗战场,几乎击透阵型,轰击到面前。

    这就是任道安他们心心念念的那股力量,就让他们踌躇不前,也让他们为之振奋、激发豪情的力量。

    但这股力量,却是在他们打破脑袋也想不到的时候,出现了。

    先天乾坤功第七绝,天惊地动第一式,风兮破地!

    辽国天门大阵的迷障之外。

    穆桂英越上城墙,对杨六郎等人传了句话。

    “老太君说,天门阵之中,果然能够直接施展天惊地动。”

    少女脸上带着些由衷钦佩的神色,转述的语调,一个字都没有更改。

    听在城头上众多将领的耳朵里面,仿佛是佘老太君,正亲自向他们嘱咐、发令。

    这个命令的语气,其实并没有那么正式,但却让他们止不住心血沸腾起来。

    她说:“那就不等了,今天打死他们,收回失陷的城池吧。”

    杨六郎一震之后,已经彻底明白过来。

    他立刻改换命令,之前准备接应的兵马,转变成出城力战的调动。

    各层将士大败之后,憋了这么一段时间,骤然听到这个命令,本还略微有些迷茫,但很快就在笼罩整座军营、整个城池的气氛之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高涨的士气。

    此时此刻,城外的迷雾如潮水一般退去,轻若无物的雾气刷过地面的时候,竟然真的传出类似于潮汐起伏的声响。

    大宋诸将,打马出城,隐约可以看到有一股气柱,越过了这个阵法的高度,现在持续向北边推移。

    ………………

    西夏捷报传回朝廷未久,宋辽战场又有捷报。

    佘老太君出战,天门阵退避三舍,数日夜间,辽国军队败退九十里有余。

    三座城池被杨六郎带人夺回,斩杀辽将三十二人,俘虏四千,杀敌五万余。

    天门阵主掌者任道安,以正一纯阳功,杀入飓风之中,拼斗天灾,与佘老太君交手,两刻之后,败逃。

    辽国萧太后亲弟萧天佐,被佘老太君焚身灭形,尸骨无存。

    战场之上,有狂风如龙,卷动天云,大浪如蛇,潜冲地深。

    然,天门阵连败三座城池之后,阵型终与阵盘相合。

    巍巍天门,如昆仑绝壁重立,隔断人神之威再现。

    风兮、水兮、火兮,任三股天灾余劲冲击,不可撼动半分。

第329章 听钟太乙山,冷色病太后(5200)

    “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无崖子的声音在亭间回荡,“不愧是据天之中,在都之南的终南山。依照此处的山势地形布阵,只要有半年时间,就可以牵连诸峰,印和地脉,呼应人气,形成一座可攻可守,收放自如的金御地肺大阵。”

    亭子里除了侍立在一旁的苏星河之外,还有淳阳老道。

    这老道人一手托着茶杯,双眼观棋,落下了一枚白子之后,闻声轻笑道:“青山虽好,还要有人来看。终南山地理脉络再佳,也终究是遇到了道兄之后,才能够指点出一座大阵的基石。”

    无崖子虽然肉体上不能动弹,也不能开口,但是与人交流,甚至凭空驭气,与人对弈,都可以做的从容自如。

    一枚黑子无风而起,落在棋盘上恰到好处的位置。

    无崖子回应道,“道友过奖了,其实道友在奇门阵法上的造诣也不低,只不过你专攻于个人所修,而我,有缘多看过一些典籍,得以在山川地理这种大范围的阵法上有所涉猎。”

    “经过这段时间的交流,你我彼此获益良多,等到大阵布成之后,道友一人,便足以主掌此阵了。”

    淳阳老道捏着棋子,笑道:“老来只有一颗懒散的心,都已经退位让贤了,主掌大阵这样的事情,叫老朽一人来,也太为难了些。还是该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

    一旁的苏星河听到“年轻人”的形容,便想到那个貌若少年的全真掌教。

    不过,正在聊天的两个老家伙,却没有半点把那人当做年轻一辈来看待的意思。

    “如今贵派全真门下,不乏英才,不过要论到阵法上最易入门,甚至已有不浅基础的,还是那个西夏公主。”

    无崖子知道淳阳老道指的是谁,他这段时间也已经知道了李嫣然的身世背景,对她的赏识之中,不免便有些复杂的情绪。

    只是这一点复杂情绪,其实也很淡,不至于影响他根本的态度。

    “她刚被开拓过经脉,最近一年还是抓紧时间,先在内功上练出一些火候来。等到有着一定的功力,再来学习阵法时,日日夜夜不易疲倦,事半功倍。”

    淳阳老道一笑,道:“那就说定了。一年之后,就让她长伴道兄左右,若学的不好,不许她出门。”

    言下之意还是要让无崖子更尽心些,倾囊相守。

    无崖子淡然回应了一声,却又轻叹:“其实说到阵法,现如今在辽国立下的那座天门阵,或许才可以称得上是世间阵法之绝巅。”

    “当年恩师云游天下,见过他们尚未祭炼成功的那半卷阵图,回来之后向我提起,也对此赞不绝口。”

    “天门阵!”淳阳道长神色肃然,“老朽当年,误入火龙洞,所得纯阳一脉秘诀之中,也有提到这一卷阵图的存在。”

    “据说唐太宗年间有一位道家高人,朝阳天师,受妖魔蛊惑,堕入邪道。他本来已经修成正一纯阳功,堪称是那个时代的顶尖高手,又兼修了邪魔妖法,气焰张狂,不可一世,却终究败给了释迦牟尼佛亲身所创的如来神掌。”

    “这朝阳天师身死之后,一点残灵不灭,飘摇红尘间,为自己重新寻得一个传人,便是天门一脉的由来。”

    同为道门中人,淳阳道长对这位朝阳天师的作为自然是嗤之以鼻,但是天门一脉历代传人并非都属邪道。

    他们为完成祖师遗愿,开创天门阵图,行走江湖时,与各家高手都有交流。

    百余年前,上一代的火龙洞传人就曾经与他们产生交集。

    “但是依照火龙洞那位前辈所记述的,天门阵图要想真正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要有至邪、至正,两个主持阵法的人物。而宋辽战场那边,听说只有任道安一人主阵,还算不上是到了极致。”

    无崖子感慨道:“就算未曾抵达极致,也是你我无法触及的层面了。”

    “是啊!”淳阳道长并不否认。

    就连先天乾坤功第七绝境界的天灾之力,也破不了阵形阵盘相合的天门绝壁。

    一个堪堪算是顶尖高手的全真前掌教,和一个身如枯木的活死人,承认自己远不如这座阵法,又有什么好丢脸的。

    “不过。”淳阳道长话锋一转,“你我没有与之争胜的雄心,我看咱们的新掌教,却很有可能要去试一试这座阵法的份量。”

    无崖子亦赞同此点,同时又有些好奇的说道:“重阳真人得了北冥神功,与八荒六合唯我独尊法之后,也已经快闭关有半个月了,那殿内却没有多少气机起伏。”

    “不知道我天山派这两门秘传在他手中,如今已参研到什么样的程度?”

    全真教东南角的一座大殿之中。

    不饮不食,不寝不休,已经静心试演功法半个月的方云汉,忽然身上散开一股暖风,荡开了殿内积存下来的一层薄薄的灰尘。

    殿门被风吹得发出轻响,他也睁眼。

    “原来是这个样子的练法。”

    他的天山派这两门神功的由来,也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自然知道这两门神功本是出自于同一门宝典。

    《北冥神功》是《浑天宝鉴》第九层的邪道练法,化邪入正而来。

    当年天山派祖是没有得到第九层心法的原文,要想保证后人在修习这层心法的时候不走入邪道,就要在修炼《北冥神功》入门的那一刻开始,摒弃其他所有种类的内功。

    但是从邪道路子里演变出来的单独一层心法,终究有其局限,北冥神功的功力练得越深,与人自身生机之间的隔阂,也就越深。

    在北冥神功练到大成境界之后,要想再进一步,便等于是要让自己的身躯与功力做出更深的分割,却还要保证功力流转于躯体之内,运用自如,简直称得上是难如登天。

    当年的无崖子就是在想要尝试突破这一层瓶颈的时候,真气疏离,六感的敏锐程度都大大降低,被丁春秋下毒,才诱使他真气失控,走火入魔。

    而这段时间,方云汉把北冥神功和八荒六合功法结合起来看,将自身蒸汽调换属性,各自尝试了一遍之后,却从这些练功口诀之中,察觉到了一层隐语。

    八荒六合功大成,满盈而溢,遇天狗食月,则返老还童,逆向生长。

    这看起来是一个劫数,一种功法上的缺陷,除了让巫行云这样的人多出一段时间的虚弱期,就没有其他的用处。

    但其实,这却是对北冥神功修炼者的一种暗示、启发。

    北冥神功大成之后,只要也在天狗食月之夜,人体精血元气顺应自然,而略现破损的时候,逆转功法,就能与八荒六合功无缝对接。

    两种功法合一,各自缺陷全部消除,重新成就无需邪道、更加入道门新意的九层浑天功法。

    从这方面看起来,当年的天山派祖师,应是最看重无崖子和巫行云,甚至可能暗暗的有点撮合他们两个的意思。

    可惜他武功练得好,月老却做不好,这不太明显的乱点鸳鸯谱,根本没能塑造成那种“吾身百年之后,两名弟子恍然大悟,了解苦心”的高人形象。

    他四个徒弟的情仇纠葛,估计没有一个是按照他预想的方向来发展的。

    既然悟透了此点,方云汉使立即开始尝试两种功法的整合。

    虽然只是半个月的时间,但以他现在的眼光、心神、天赋,已经足够把北冥神功完全悟透,只要将体内的功力转换一下属性,直接就能冲到巅峰境界,然后自如地控制功法逆转。

    至于所谓的天狗食月之夜,不过是要用一种最温和的方式,使人体的本命元气流失少许。

    对方云汉来说,他只要对自己施展一发刺激到略微过度的雷音就足够了。

    髓血受损,自伤元气。

    “完整的道门新修九层浑天,应该会将我的血肉生机,提升到一种足以与我的功力平衡的程度,解决肉身上的短板。”

    “这样的话,应该就能扛过这次的劫数了。”

    体内功法自如运转,雷音震荡,方云汉嘴角微现血色,略微仰头,往上看去。

    他这个坐姿、角度,本来应该是看到这座大殿的红色木梁,然而,在他眼中呈现出来的景色,却并非是这些真实、平凡的物质。

    而是一片茫茫不知其边界的虚空。

    虚空之中,有一道变幻无定的太极图。

    那是方云汉自己练虚境界的意志,在空间深处显化出来的模样。

    可是随着能力进度的提升。

    属于九阳神功的感悟,也在不断的向上推进,推入到虚空的层次。

    虚空之中,九轮日光浮现在太极图周边,随着日光渐盛。

    那代表着天地反噬的练虚大劫,逐渐被其引动,在常人难以察觉的层面,积蓄着恐怖的力量。

    雷音已过,北冥逆转。

    方云汉自然地垂下眼帘,双目似合非合。

    最后的一副场景之中,太极图的中心处,有第十个炽白光点闪烁。

    那个光点的层次,还要远比曾经见过的满天星斗,山川风雨,道还太虚,更加深入。

    当!

    当!

    当!

    盘龙清课钟的钟声三响。

    方云汉耳尖微微一动,分出一点念头想到。

    ‘此等大劫,恐怕要跟当初黄石公的场景大有不同,也该选一个合适的地方当做渡劫之地。’

    “嗯……”

    三次钟声的余韵,回荡在终南群峰之间。

    亭中对弈的无崖子和淳阳道长,渐渐察觉异样。

    山上众多宫殿屋舍之中,有极浅极淡的香气蜿蜒而出,嬉戏于万千草木之间,风吹不散。

    那有一点点像是奶香,又像是煮沸的净水,正常人的嗅觉根本体会不到。

    原属生命初见天日、通灵得情的味道。

    两个道门老者望着山上那人闭关的位置,久久出神。

    ………………

    当!!!

    辽国的寺院中,铜钟的声响远远的传开。

    从唐朝末年,辽国太祖耶律阿保机建国登基开始,佛门就在辽国境内受到极高的礼遇。

    辽国的宗室子弟,也经常会到一些有名的寺庙去参拜礼佛,甚至每年都会约定特殊的时节,在寺庙之中做聚会。

    萧太后垂帘听政之后,初时倒是与佛门有些疏远,不过今年,自从传出了太后偶感风寒、身体不适的消息之后,她倒是也搬到辽国上京开悟寺之中暂住。

    染病的萧太后不喜喧闹,所以单独在这广阔的寺院内部辟出了一片院落,只有随身的一些侍女伺候着。

    但寺院梵音,暮鼓晨钟,并没有被特意叮嘱约束过,所以每日还会有这样的声响传入。

    炉子里的檀香味满盈于院落。

    生长茂盛的古树之下,鬓有白发,风韵犹存的萧太后,正在乘凉。

    左右各有侍女,持着硕大的芭蕉扇,在她背后轻缓无声的扇动着。

    这个执掌一国大权三十多年的女人,脸色微白,印堂晦暗,面有病容,愁眉不展。

    “天佐……”

    她刚刚接到了来自边境的消息。

    那个能征善战,一直被她视为左膀右臂的好弟弟,死无全尸。

    在那战场上,连一点骨灰都没能带回来。

    当年萧太后百般设计,困杀了杨业,亲手杀的杨家男丁凋零,如今佘赛花斩她手足,似乎是一场恩仇的轮回,业报还在了她自己身上。

    “传令给南院大王耶律楚雄和他三个儿子,带领他的部将,再调集五万兵马,驰援天门阵。”

    “命令萧天佑先行一步,去祭拜他兄长,代替天佐,充当护卫任道安的职责。”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散出去。

    萧太后身边的侍女领命而去,动作之间显示出极高的轻功水准。

    等到这些务必让她亲自处理的事情,都吩咐完了之后,从院落外的阴影里,又有同等数量的侍女补进来。

    这些人的服饰自然是一致的,就连身高胖瘦,也颇为相似,仿佛之前那些人根本就没有离开。

    这是一批萧太后亲手训练出来的人,平时负责伺候她的生活起居,其实一个个都能够作为独当一面的情报人员。

    无论是对于她的忠心,还是本身的武学资质,都如同金玉那样不可多得,坚不可移。

    就算让这些侍女被凌迟而死,也绝不会反叛萧太后,甚至不会露出半点畏惧之色。

    但是,就在日光渐渐偏西时,一股莫名的感觉降下来,所有的侍女身体都不自觉的晃动了一下。

    她们的意志已经可以克服本能,无所畏惧,可是这一个刹那间,有比人体本能之中更深刻的东西,促使她们感受到了大脑发颤,心脏急缩,恐惧到极点的反应。

    萧太后转了一下脖子,从树枝之间投射下来的光影倾斜,使她的五官显得更加深邃,但也更加冷淡、疲倦。

    香炉里的烟气构建出难以形容的轮廓。

    熊的身体,狼的头颅,蛇的尾巴,鹰的爪子,蝎子的刺,毒蜂的翅膀,斑斓的彩色。

    乍一眼看过去,所有能够想象得到的凶险兽类,好像都能够在那轮廓之中,找到一个对应的部分。

    但是如果有谁的意志力可以容纳这所有的想象,忽略这所有的联想。

    就能够发现,这个轮廓,其实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人形。

    轻烟微绿,狰狞如人。

    “你又有话说?”

    萧太后习以为常的对着淡绿的轮廓开口。

    她说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她右边的一个侍女,已经失焦的眼神。

    其实这整个院子里的侍女,都已经失去了清醒的意识,她们只是凭借着惯性,支持着自己的血肉,僵硬的站立在那里。

    就算最近几年,她们早就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东西的降临,她们的脑子,却还是没有办法容纳这气息,自动的昏厥过去。

    也难怪,“这个东西”的力量一次比一次强大,一次比一次诡秘。

    “它”距离完整,大概已经不远了。

    就算是萧太后自己,最近这几个月,也已经被折磨的,快要达到容忍的极限,甚至于压制不住自己外在的表现,使重病的消息,不胫而走。

    淡绿的烟雾微有起伏,仿佛是在诉说,又好像只是在单纯的笑着。

    如果把那个轮廓视作一个身体的话,那这个东西,就是用“它”的整个身体,在勾勒一个硕大的笑容。

    粗犷蛮荒的声音,响彻在萧太后的脑海之中。

    萧太后抬起一只手,用尾指的指甲,轻轻刮着颈侧的皮肤,哀伤的垂着眼。

    “我的弟弟都已经死在战场上,我却只能躲在这里忍受你的折磨,确实,太无力了。”

    “但是如果不拒绝你,我又能怎么样呢?你难道会愿意为我报仇吗?”

    那一团烟雾轮廓,欢快而疯癫的跃动着。

    “你真的能够保证吗?”

    萧太后的手指失去了力量一样,手掌抹在颈侧的皮肤,缓缓的滑落。

    “呵!”

    笑叹之后,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妇人,眼中有水雾酝酿起来,无比的尊贵之中,反衬出难以承受的柔软。

    “与虎谋皮,死而尸骨不能存也。跟你交易,只会更惨痛百倍,千倍,万倍吧?”

    “但是,好像我也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湿润的眼睛逐渐合起来。

    “我也已经不能选择了……”

    烟雾升张,似有若无的轮廓,一瞬间笼罩了整个庞大的开悟寺院落。

    成千上万的僧人,无以计数的虫豸,在这庄严广阔的寺院之中制造出的声音。

    于诡异的注视下,全都消失了。

    院中的萧太后睁眼、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双臂张开,似乎在拥抱着一片死寂。

    她在绿色的奇芒之下笑了起来。

    辽国上京城中,万木萧萧落,冷如深秋早来一步。

第330章 失算的襄阳王(6500)

    皓月当空,丑时已至。

    月光照的院中一片通透明亮,蛙鸣四起,其中夹杂了一道木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杨六郎和杨宗保站在院中,看着一名侍女把空了的药碗托出来。

    那扇房门重新闭合,遮挡住了内中静坐的佘老太君的身影。

    杨宗保声音很低的对着自己父亲,担忧的说道:“最近这几天,奶奶水米未进,药酒倒是一天比一天喝的多,今天加上这一碗,已经是第四碗了吧。”

    杨六郎微微点头,神态却很轻松,说道:“你不要担心,药酒喝得多了,反而是一件好事。”

    先天乾坤功第七绝,号称是天灾之力,一旦施展出来,自然会使得发招之人自身的功力、元气,出现大量的损耗。

    传说中,兴兵伐纣的周武王,把浑天宝鉴练到第九层,又兼修了先天乾坤功,却也因为施展天惊地动的次数太多,本命元气折损过度,连第九层浑天心法培养出来的蓬勃生机,也无法弥补,才会英年早逝。

    另外,天惊地动这种招式,在某个地方施展过一遍之后,还会使当地和周边地带,于之后的几年里面,出现大自然秩序失衡,天灾地难频频爆发,生灵涂炭的情况。

    佘老太君不敢轻易动用第七绝的五式神功,就是考虑到这一点。

    不过,天门阵的存在,却使得阵法空间内部,隐约自成一处小天地,给修炼先天乾坤功的人,提供了另一种可能。

    当初降龙木发挥出神奇功效,佘老太君借之观看天门阵内外,把握到了天门阵的一点规律。

    确定了自己在阵中施展出天灾武学的话,会使这一处小天地与天灾之力对冲混合,反而不会对外界大自然的平衡,造成多么恶劣的后续影响。

    这才有那一日肆无忌惮的连施三招天惊地动,令天门阵退避三舍的惊人战果。

    “你奶奶喝的这种药酒,是为了配合吐纳,调节本命元气。她当日发功过度,虚不受补,每天只能喝一碗,如今能一天喝下四碗,反而说明,她已经恢复大半了。”

    深更半夜的,杨六郎眼中却神采奕奕。

    天门阵连夺六城的那场大败,是自从当年杨业身亡之后,这么多年以来,杨家将遭遇的最大一次失败。

    那种打击往往要比肉体上的伤势更令人难受。

    同理,最近反夺三城的胜利,对杨六郎来说,就是一种最好的进补。

    “等你奶奶完全恢复的时候,我那位好友也该到了。到时候不但要夺回剩下的三座城池,那任道安,也一定要当场斩杀了,告慰我三军将士这些时日以来的伤亡。”

    杨宗保听说佘赛花无碍,略微放心,又疑惑道:“好友?”

    “是一个阔别多年的老朋友。”杨六郎抚须轻笑道,“宗保,你还记得周侗吗?”

    杨宗保听到这个名字,脑海里边,自然浮现出一个常年只穿一身单衣,头戴一顶斗笠,星夜来去的粗眉大汉。

    他想了想,恍然道:“是我小时候,常来天波府找爹你饮酒的那位周侗伯伯?”

    “不错。”杨六郎欣然说道,“为父与周侗是八拜之交,他比我年长十二载,是昆仑山洛书一脉武学的传人,功力几乎与你祖母不相上下,兵法上也是不世之选。”

    “不过他自称纸上谈兵,只会教人,不善于真的领军作战,不肯入朝为官,只是每隔数月来与我一会。”

    “十年前,某日他来找我喝酒的时候,很是亢奋,说夜里观星望气,发现武曲星光,垂落到汾州西河狄氏家中,当有名将出世。又有将星之气,形若鹏鸟,落在相州汤阴,他必定会去收这二人为徒,传授武功兵法。”

    杨六郎说起这段往事,也对这位故友潇洒来去的性子,颇为向往,道,“当初我军大败,退失六城,等到局势稍稳的时候,我就已经遣派两路人马,分往这两处去寻他,最近有消息传回,已经寻到他确切踪迹,最多再有三五日,他也该到了。”

    杨宗保听罢,却回望北边那个如真如幻、巍峨耸立的天门,道:“但是天门阵经此一败,辽国必定有援军到来。”

    杨六郎有条不紊的回道:“若不论这妖道法阵,辽国宿将,叫我忌惮的,也只剩下一个耶律楚雄,至于武功方面的绝顶高手,最多也不过是太后萧绰亲至。”

    “如今有降龙木在手,大军入阵之后也可以辨清方向,锁定阵眼,我请周兄为前锋,帮助我军冲散那些夜叉恶鬼的阵势,两方兵卒之战,应可以形成均势。”

    杨宗保在脑海中按照他父亲所说的方向推演,接口道:“奶奶在阵中可以肆意施展天惊地动的话,对上萧太后,即使不说斩杀,至少可以占据上风。”

    杨六郎在院中踱步,心中默默盘算着,又缓缓开口:“耶律楚雄的五万大军,大约明晨才能抵达,要经过一定的演示操练,填补天门阵之前损失的那些士兵的空缺,至少也要三天。”

    “萧绰一向谋定而后动,且不说她那个重病的消息是真是假,至少三天之内,她不会贸然出手。”

    院中的气氛沉静下来。

    杨家这父子二人,各自往一个方向走了半圈之后,又汇聚一处,眺望北方。

    “可惜这些终究也只是我们的推算,符合常理,却未必就是全都算中了的。”

    “战场之上,哪里有十成的把握?我们能有这样一个预测,便有这样一种大势,军心更会安定,积极备战,纵然事到临头,真有变数,也能有更多回旋的余地。”

    “对了,爹,其实除了奶奶和周伯伯之外。若是能把全真那位重阳真人请过来的话,这一仗便有更大的胜算了。”

    “听说那位重阳真人平定西夏战场的事情之后,我早就派人去问过了。可他回山就已经闭关,说不清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关。”

    “嗯……”

    杨宗保应了一声,目光抬得更高,从那巍峨天门转向天空,“今天是满月啊,是十五还是十六来着?”

    杨六郎说道:“丑时已过,现在是十六。”

    杨宗保仰着脸,月光照着他整张面孔,照出由衷的一点期盼,声音柔和低缓的说道:“爹,希望下一轮满月的时候,我们已经大获全胜,能够班师回朝,一家人回天波府中去团聚。”

    “哈!”杨六郎拍拍儿子的肩膀,没有像往日那样严厉,宽厚的手掌,只带着温暖与柔和,道,“会的。”

    “哦,对了。”

    杨六郎笑着说道,“你娘亲已经提过好多次了,这次回去的话,她大概又要问你有没有哪家心仪的姑娘了。”

    杨宗保脸上微红,低咳一声,道:“爹,这种事情,还是等打完仗再说吧。”

    “咦?”杨六郎惊讶起来,“这次问你,怎么不像往日那样坦然又不耐烦了。你不会真看上了哪家姑娘了吧?”

    “没有,没有。这个真没有。”

    杨宗保连忙否决,只是被他父亲这么一问,他才觉得自己居然有点心虚的感觉,目光游移,看着地板,扫过旁边种的花卉,却忽然察觉到一点异样。

    这地板,好像太白了一些。

    不对,是月光变亮了。

    杨六郎也已经发觉异常,比杨宗保更早一步仰头。

    数息之前,他们还曾经一同观赏过的月色,这时候,居然像是变亮了十倍不止,把这附近十几里范围内的房屋,全都照得亮如白昼。

    清澈而炽亮的月光,从窗户里面透进去,照过了门户的缝隙,生生把里面那些正在睡觉的将士们,都给照醒过来,睡眼惺忪,朦胧起身。

    下一刻,一声巨响,将他们全部吓得彻底清醒过来。

    不知多少人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连忙推门出去,互相询问张望,搜寻那巨响传来的方向。

    有个小将吓得声调都变了,喊叫着说道:“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个月亮从月亮上掉下来,砸到元帅他们的院子里去了!!!”

    这句话说的不清不楚,语无伦次,却至少让周边的人都确定了刚才那个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此时此刻,佘老太君、杨六郎他们所在的那一处院落,已经整个的凹陷下去,雕梁画栋,化为齑粉,石砖花卉,片瓦不存。

    众多屋舍之间,出现了一个直径有两百多米、深度接近两尺的洼地。

    杨六郎站在这个洼地的边缘处,看着面前这个光秃秃的大坑,胡须颤抖着,连咳出两口血来。

    在他左侧不远的地方,佘老太君一手护着杨宗保,一手拄着那一柄九龙监国拐杖,脸色忽红忽白。

    杨宗保看出她有些不对,连忙双手扶住老太君,运起自身功力从掌心穴位渡去。

    然而他的功力刚触及佘赛花的衣袖,就被荡开,手也被震的一麻。

    佘赛花紧抿着双唇,一眼斜扫过来,冷冽如刀,甩手一拐杖,对着杨宗保抽了过去。

    杨宗保脑中一空,躲闪不及,未曾能有任何动作,便觉那根拐杖在他肩头的位置,往下一弯。

    拐杖前端的龙头,沉降到接近杨宗保背心的位置,整个拐杖,就好像真是一柄韧性极佳的木杖,弯折如弓,迅若飞电的顶住了拍向杨宗保后背的一掌。

    嗡!

    玄金拐杖弹直,杨宗保已经回过神来,却不敢有分毫动作,他感觉到,一道道气劲交织在自己身体四周。

    无论是从背后袭来的那些奇异劲力,还是佘赛花拐杖上的力道,随便一下,都能把他打得粉身碎骨。

    那把拐杖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代表着皇家的荣赐,在知情的人眼中,是一柄可以变得比整座宫殿都沉重的奇门兵器。

    但是这个时候,这把拐杖在佘赛花的手里,更像是一根杏黄色的虹影软鞭,乾坤绵劲注入其中,轻若飞虹,矫然更胜于游龙!

    瞬息之间,上百道光影在杨宗保身边闪过,与他背后的气劲,一一抵消。

    佘赛花始终一言不发,忽然左手脱离拐杖,一翻一抓,从杨宗保胸口膻中穴,抓出一道当初赠给孙儿保命的乾坤真气。

    这一股原本出自于她体内的真气回归,佘赛花的气息一沉,鹤发骤然一旋,人影已经出现在杨宗保身后,跟那个黑衣蒙面人结结实实的对了一掌。

    佘赛花唇齿微张,闷哼一声。

    黑衣人咻然速退七步,在杨六郎提枪飞掷过来的时候,翻身一纵,如同黑烟飞扑百丈之外,在远处高耸的屋檐上一弹,便没入了极远处的阴影,消失无踪。

    这个人的身法已经到了神不知鬼不觉的程度,当着那些街道上的人面前飞身挪移过去,都没有人看清他的身影。

    他窜出很远的一段距离之后,突然极轻极缓的贴墙而走,绕身折返,来到了距离杨六郎所在院落其实不算太远的一座宅邸。

    宅子里面,一个紫袖黑衣的武师,正在向院中其他人朗声吩咐。

    “马刚,马强。千岁听到巨响,依稀是杨元帅的那个方向传来,命令你们速速带人前去探看、护卫。”

    院中一大拨人领命而去。

    紫袖武师镇八方雷英,扫视左右,见院中无人之后,才回身打开房门。

    房中空无一人。

    窗户微微一响,一个黑衣身影来到房中,一旋身,身上那些黑色布料就已经全部化作粉末,被他挥掌扫去院中,如同寻常灰尘,难以分辨。

    这人身上已经只剩一件白色内衬,往衣架上一探手,那红色的蟒袍便自行飞舞而来,穿戴整齐。

    雷英单膝一跪,行礼道:“千岁,我已经让他们去了,这个时机刚好,应该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这个偷袭佘太君的人,正是本该住在这里的监军,当今大宋皇帝的叔父,襄阳王赵爵。

    这人面相其实颇为年轻,皮肤细致如玉,却有意蓄起胡须,又修剪眉毛,粗而浓黑,眉尾如刀刃上扬,举止极为沉稳,养出一股老成的气度。

    使人看见他的时候,就必定会想起保养极好的富贵家主。

    他声音也浑厚如壮年之士,道:“起来吧,你做的不错。”

    雷英站起身来,顺口问道:“不知那佘太君?”

    “不愧是能够连打三式天惊地动的人,又力战正一纯阳功,九阴易脉法,我看她其实还不止练到火兮的层次。”

    襄阳王徐徐吐气,吐出的气流关上大门,一股气劲游走于整栋房屋,隔绝内外,使外人感应不到内部的半点气息与声音。

    然后才张开手掌,只见他掌心处,有一个浅浅的乾坤卦象。

    “在运功回补元气的紧要关头,先被我以魔光月无极偷袭,又被我捉住杨宗保这个弱点,逼她不得不正面抗衡,居然还能撑过百手,更给我留下这一点印记。”

    江湖风闻,襄阳王赵爵本身只会一些粗浅的功夫,却有意效仿战国公子,广收门客,数千门客之中,不乏高手,尤以雷英、邓车等人,武功最为高明,可与明教尊使并列。

    又因为托庇在他门下,感念他的恩德,这些高手也尽心尽力为他办事,才使得襄阳王府在江湖上也有一番名头。

    谁能料到,襄阳王本身也是个偏门的武学奇才。

    他当年在先天乾坤功上没有多少天赋,却不曾放弃,重金搜罗各方秘籍,从一个盗墓贼门客手中,偶得一本《魔光七重天》,越练越觉得对味,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二十年光阴,就已经练到第七重天大成。

    纵然是邓车、雷英,跟他暗中比试,在使出真功夫的他手上,也走不过两招。

    此时他潜运真力,手心的那一点印记就被消磨化散,断绝了被杨家人察觉的可能。

    “不过百手之后,我终究逼得她乱了呼吸,泄了真力。”

    襄阳王继续说道,“如此一来,她根基受损,功力犹存,数日之后去破阵的时候,仍可施展出天惊地动,但经过那一场大战之后,她将无法再回补元气,最多半年就会寿尽而亡。”

    雷英满面笑容,拱手贺道:“千岁这一回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有望一举铲除杨家将与辽国众高手,看来一定是天意垂青。”

    “事情毕竟还未发生。”襄阳王回了一句,不曾喜形于色,转而问道,“萧太后重病的消息查的如何了?”

    雷英说道:“反复核对过了,她应该是走火入魔。”

    “天妖屠神法这种东西,向来传说是蛊惑人心的邪门绝学,遍寻史册之中蛛丝马迹,最近的,是唐朝的几位修炼者,也都有晚年不祥,心智失常的相关记载。”

    “萧太后虽然还没有疯,但是她年前就有功力不能自控的迹象,搬到开悟寺中之后,变本加厉。”

    雷英斟酌了一下,加了一句,“我看除非天门阵彻底被破,否则她应该不会出战。”

    襄阳王不置可否,又道:“邓车的踪迹呢?”

    “已经确定了,他当日是跟明教的人交手,被暗算重创,后来又被那个重阳子囚禁。”

    雷英说道,“但是全真教最近屡有动作,地牢之中情况如何,还不得而知。”

    襄阳王转身坐到书桌后面,冷哼一声,道:“开封府都不敢随便擒拿我的门客,这些武林派门居然敢将之囚禁,果然是无法无天。”

    雷英的背躬的更低了一些。

    多年相伴,他也逐渐摸清了襄阳王的心意,至少是知道这个王爷的一个大目标。

    除了历代以来,许多王爷都追求过的篡位登基以外,襄阳王更对各种武功高手深恶痛绝。

    他自己追求种种神功宝典,恨不得自己的武学修养,永无止境的往上提升,但却又对那些可以独立威胁整座城镇安危,甚至可以影响朝廷的强者,有极深的恶意。

    不管是宋国的,辽国的,西夏的,海内的,海外的,正派的,邪道的,只要武学上达到了某个程度,都被他视作假想敌。

    这一次,襄阳王之所以迫不及待的,要去对佘老太君下手,除了杨家是他篡位的一大阻碍之外,也是因为佘老太君的武功。

    说起来,当初雷英刚知道襄阳王这种心思的时候,是有一种立刻就要卷些金银财宝遁逃的念头。

    因为有那种想法的人,别说是王爷的,就算是皇帝,也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跟着他的人后果如何,自然不用多说。

    不过他很快又发现,襄阳王心里的执念这么深,外在的表现,却能够一直隐藏的很好。

    在外人心目中,成功的营造出一种隐有不臣之心,却草包一个,成不了大事的闲散王爷形象。

    而且,随着襄阳王一边痛恨高手,一边练功越勤,他功力越来越高,能被他看上,视作必定铲除的高手,数量也就越来越少。

    如果说当初他要达成目标,要杀上千个一流高手、各大门派的支柱,再杀光绝顶高手。

    那么现在他要达成那种目标的话,只要杀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就够了。

    这就好像不是找死了,而是有了成功的可能,且一旦成功,便是一桩绝大的事业,绝对的至尊。

    也许是为了成功之后更大的利益,也许是为了心里那一点隐秘的、单纯想要见证这种事情的念头。

    雷英舍了逃走的想法,这些年为襄阳王殚精竭虑,甚至暗中组建起一个更胜于西夏全国情报能力的组织。

    “听说那个方云汉之前去西夏废了李秋水,近来又有什么动向?”

    雷英又听到一个问题,立即说道:“他闭关了,且闭关未久,便听说全真教有百里飘香的异象,应是他修炼某种功法导致的。”

    “不过,根据我刚去拿回的消息,今天凌晨,那种独特香气已经逐渐淡化、回收,也许,他已经出关。”

    襄阳王思索道:“杨六郎派了人在全真那边候着,他既然出关,很可能也会到这里来走一趟,甚至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他一招手,收了那一股流转在砖瓦门窗之间,隔绝内外的真气,不加遮掩的说道,“很好,等重阳真人到了,我大宋此番破阵的把握又增添不少。”

    襄阳王起身出门,雷英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他们两个,看起来是终于穿戴整齐,也要去看望杨元帅的情况。

    实则出门之后,襄阳王的目光,便往北方高耸天门上,停顿了一会儿。

    ‘天门阵啊,三四天之后,大宋和辽国真正的绝顶高手,都会汇聚在其中吧,就让本王看看,你能将他们伤到何种程度吧!’

    他们两个靠近杨六郎原本那座宅邸的时候。

    空中乍现绿芒微闪,仿佛为明月旁边的一朵朵云,添上了绿色的描边。

    前方传来连绵爆炸似的响声,烟尘漫漫。

    城中众人惊讶之间,以为是之前那个发动袭击的人又回来了。

    然而襄阳王此时,也止不住的露出诧异的眼神。

    旁人料不到他,他却也料不到这个动静。

    烟尘中,绿光暴射,碎影纷飞。

    襄阳王长臂一张,揽住了从那些破裂的人形黑影之间,倒射过来的马刚,脸色一沉。

    只见他这名忠心下属呼吸已绝,怀里还抱着马强的上半个身子。

    天门阵中,刚刚赶到的萧天佑随着任道安眺望远处,遥见一股绿色妖风,弥漫上天。

    “天妖屠神法?!”萧天佑愕然道,“太后居然也来了吗,而且,为什么会绕到我们前面去?”

    任道安手上斜托着一柄用来指点阵法运行的法剑,眼放明光。

    “终究还是……时辰到了。”

第331章 乱战(5000)

    绿色的妖氛,如同一株并无实体的藤蔓,从几个月内二易其手的这座城池里,飘摇着飞速生长,招荡上天。

    原本被爆裂的力量掀起的烟尘,此时也被冲散开来,升向夜空云中。

    那个之前被魔光月无极的力量打出来的硕大浅坑,此刻又被腐蚀的坑坑洼洼,每一个再度凹陷下去的地方,都有一个小小的绿色气旋,呼呼转动,久久的不曾消散。

    但这个再度受到重创的浅坑,不过是被之前那一招绿色妖光的余劲所波及。

    发出那一招的人和接招的人,都已经不在这片区域。

    主要的战场,已经向城门的方向偏移,来到通往北城门的那条大街之上。

    襄阳王等人的目光,越过从此处到彼处的上百栋残垣断壁,看到一个凤袍金钗,已年华不永的女人。

    她旋身在开阔的街道中段一踏,凤袍下摆旋出波浪似的纹理,挥手向着这条长街的南边,打出一道惨绿色的弧光。

    这世间绝大多数的武功招式,在开创完善的过程中,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无定型的真气,要怎样运转才能在同质量的情况下发挥出更大的威力,造成更有效率的破坏,是非常深奥的问题。

    任何一种特性的内功心法,往往都需要多代门人的经验,然后遇到一个才气出众的,将前人的优点集结起来,才能真正的成就与之配套的高明招式。

    但是萧太后这个时候施展出来的招法,就有一种颠覆这类常识的感觉。

    她出招的时候,带着明显的粗疏、莽撞,一举一动都透出古老草创的意味,但却偏偏又能够发挥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威力。

    似乎这种粗犷原始的形态,落在她手上的时候,就不再是代表着简陋,反而要比经过无数精心雕饰之后的样子,更加无懈可击。

    莽莽苍苍的青绿光华,从她手上打出来的时候,初始还有等同于她手掌的宽度,但越向前就越窄。

    伴着空气被撕开,如同布料被大力拉扯破裂的一声响,凶险万分的修狭绿光,打到佘赛花面前,刚好凝聚成了狭小如针尖的刃口。

    正是天妖屠神法之中的一招“刁魂破”!

    佘赛花掌心吐劲,那把龙头拐杖被内力击发,在掌中一跳,就嗡嗡叫着,从她手掌里面窜升出去,撞在了那个青绿色的刃口尖端。

    “萧绰!”

    龙头拐杖震碎了绿光,却有一股刁钻的劲力渗透过来,佘赛花索性将拐杖在身前一旋,龙头滑向地面,泄劲于地。

    她身体右边的砖石街道,便从龙头触及的地方,向外侧撕开一条十几米长的口子,把一户房屋门前的石阶和门槛全部切断。

    两扇大门砰的张开,摇摇晃晃。

    “又是先天乾坤功啊!”

    萧太后开口说话,但是说话的腔调很奇怪,每一个字的尾音,都仿佛要往很高的音量上蹦过去,但是整体的一段话,却又能够说得很稳定。

    这般吐字的方式,把她原本应该珠圆玉润的嗓音,破坏的一点美感都不剩。

    听在别人耳朵里面,就像是一个声音嘶哑的女人在说话的时候,旁边有许多尖锐的虫鸣在伴奏,一同拼凑成了这样一段话语。

    她自己发出这个声音的时候,也特意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却好像很满意似的,接下来的声音愈发高亢尖锐。

    “呵呵呵,很好,就算没仇,练先天乾坤功的也都该死。”

    佘赛花当初也曾经跟萧太后有过照面,这些年来,宋辽交战,两边通过情报,对彼此达成的了解更是不计其数。

    今夜萧太后这怪声怪气,行为举止也跟往日大相径庭,自然不能猜出她身上是发生了什么巨大的变故。

    但是,这一份敌意杀气不假,佘赛花就没有多话的心思。

    她持杖一扫,乾坤正气在龙头拐杖挥动的过程中,从她手握的杖尾流动向顶端。

    沉重的拐杖,从地面往旁边一荡之后,举上高空,再度劈抽出去。

    刹那之间。

    上千个平方米的街道上,每一寸地面,都受到了刚猛无比的重压。

    密密麻麻的裂纹,瞬间布满了整条长街。

    细碎的裂缝之间,那些碎石的面积,大概都不超过一枚铜板。

    这一拐杖,打碎了一整条街。

    打出了一大片狂暴如同江河潮浪的烟尘,汹涌翻滚,从碎裂的街道上,向着北城门冲刷过去。

    而在这一股狂暴的烟尘之中,一道杏黄的影子贴地穿刺而去,速度更比这些飞扬北去的尘埃,快上好几倍。

    萧太后刚受了天罗盖顶似的一击,身上碧绿光芒自发护体,便有一个向上涌动的趋势,抵抗住从前方、上方轰击下来的这种气劲。

    就在这个瞬间,一根龙头拐杖,贯击过来。

    这根拐杖既然会雕刻出龙头造型,自然不可能整根杖体都是直的。

    但是这个时候,它从佘赛花手里刺出来的轨迹,却要比世上所有的长枪长矛,都更直、更烈、更专注。

    佘赛花心知以她现在的状态,就算使出天惊地动,也未必有把握跟正常的萧绰拼个同归于尽。

    现在这个状态下的萧绰,难以判断是变强还是变弱,但此刻整座城中,大宋一方能够获取那一点胜击的,也就只剩下佘赛花一人。

    要是抓不住那一点机会的话,除了这座城池沦陷,后续的几个城池无力阻挡之外,整个宋辽战场、北边防线,都会因此糜烂。

    纵然到时候大宋境内还有高手,撑出一片朗朗晴空,在此之前,已不知道有多少万人滑向深渊。

    所以,接下来的战斗,无论是力量、精神、性命,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有什么就要用尽什么。

    只有彻底的集中,没有一点力量的分散,才有机会将那一点胜利的缝隙扩大、击破。

    这所有的念头、决定,事关佛也称为大恐怖的生死之事,到了她这里,竟都只是在一挥杖的时间里面完成。

    佘赛花本质上已经是个老人,还是个三代同堂的老太君,可是她根本没有半点老人的多虑,也没有年轻人的软弱。

    完全投入战斗的时候,她甚至根本就不像个人。

    这根极度专注的拐杖,也因之不像是人的攻击。

    神来一杖!

    一举破开了正在向上翻涌的碧绿光芒,就像是用世上最沉重的炮弹,近距离的轰碎了一块脆弱的绿色琉璃。

    萧太后背后五十步,就是北城门,城外四里,就是高耸入云的那座天门异象。

    她中了这一杖之后。

    北城门当场破碎。

    大量的烟尘向着北面冲刷出去,整个北侧城墙的墙体,都微微颤抖。

    两个身影,隔着一根拐杖的距离,轰然出城。

    她们追上了最前端的烟尘,然后劈开了这一整股烟尘,继续劈开地面,斩断护城河。

    又越过护城河道,才戛然而止。

    “嘎”然而止。

    两个身影停顿的地方,气流翻腾,地上的湿土碎石卷起一大片,“嘎嘎”的金属扭曲声响,从两人之间传出。

    嘎嘎嘎!

    从佘赛花目光所视、龙头拐杖的顶端、萧太后的胸膛前方半寸、那只碧绿左手抓住的地方……传出来。

    当年宋太祖遍搜国库之中,以玄金铸造的拐杖,也耐不住当今世上两大绝世高手的绝力。

    佘赛花握住杖尾的双手,半点不肯放松。

    而萧太后的左手,就搭在那龙头之上,缓缓地扭转,龙头被捏的凹陷变形,龙嘴的方向,被扭的弯曲勾回。

    “在吾面前,居然还敢主动出击,是这世人已经将吾遗忘太久了吗?!”

    她只凭一只左手捏住了龙头拐杖,右手五指成爪,一翻一举,霎时间,一股青绿色泽从她脚下铺张开来。

    地底深处,似乎有一股阴冷深沉的力量,呼应着她这一手翻举的动作。

    青绿的地面一下起伏,周遭数百米的范围内,一道道地底阴气凝聚成骷髅头形状,破地而出,带着烟尾飞行盘旋,全部撞入了萧太后体内。

    从她口中吐出的音量一下子深邃百十倍,周边的空气,好像都被挤压成绿色,一层一层荡开。

    “那就从你开始,重新唤醒万物万众对吾的恐惧吧!!!”

    看似如同碧绿水波的波纹,撞在佘赛花的护体真气上,每一下碰撞,都爆发出足以轰塌一片宫殿楼阁的力量。

    这股可怕的音波扩张出去,仿佛让整个北城门的城墙都被刮掉了一层,粉末飞扬。

    全程的人都能听到这个声音雌雄莫辨、虫噪沸天的声响。

    北面原本聚集了许多大宋士兵,此时正在集结。

    但不论是本就负责夜间值守的那一部分士卒,还是正在披甲赶来的那一部分,在这个声音传入耳中的时候,都不由自主的生起一股烦躁欲呕的感觉。

    他们的步伐难以自制的踉跄起来,不得不原地捂心弯腰,甚至直接蹲下,那股音波远远近近的回荡着,好像有鬼物用甲片在骨头上刮蹭。

    已经赶到城门处的杨六郎,本就受伤不轻,这时候也一阵眩晕,不得不双手拄枪,才站住了身子。

    他看到了这股音波的源头和他娘的背影。

    佘赛花高不及六尺,杏黄长袍之下,身形矫瘦,她不久之前元气大伤,连遭突袭,无论是什么人,看到她此时的状态,都能感受到虚弱的意味。

    但这一刻,她在音波冲击之下,只是略微震退些许,仿佛一尊岌岌可危,却始终不倒的万年古松,每每看起来已经被逼到极限的时候,又使极限更深一分。

    “你!退!”

    头顶的发饰也不知都落到了哪里去,披散的白发之下,佘赛花的年轻面容,纯粹的像一块精美的玉石,眼中凝聚的光芒,说不清是冷是热。

    为护住身后百姓所滋生的意志,凝聚到了极点之后,并不像一般人想象中那样的热烈。

    一个真正将守卫化为天职的军人,在外人看去,反而不会有激动、荣耀、展示的感觉,那是千古以来,历代诗人情怀中,不曾吹捧过的,本能中的伟大。

    绝对的专一,根本没有变招的想法,双袖破裂,从手背开始皮开肉绽,龙头拐杖,却继续向前推进。

    “啊?!”

    萧太后的眼中露出迷惑的神情。

    “它”接管了萧太后的身体之后,这个时候吸收地脉阴气,身上的功力,简直好像是无休无止的在向上的增长。

    以“它”对先天乾坤功的了解,这个时候,眼前这个女人除非是使出天惊地动,否则的话,根本没有再将“它”逼退的可能。

    而以这个女人的身体状态,如果这个时候施展天惊地动,最多施展出一式风兮,就会超出负荷,爆体而亡。

    无论是怎么想,都想不出会有现在这种情况发生。

    可是现在,这是事实。

    “它”的新身体,已经一点点的,被压得退后了半尺。

    “先天乾坤功,哪有你这样用的?”

    短暂的迷惑之后,便是超出预料、被冒犯了的恼怒。

    萧太后高高举起的那只手掌,又向外挥动,做了一个招揽的动作。

    这一回,除了地底的阴气,城外这一片天大地大的虚空之间,居然也凭空现出许多人形的虚影。

    这些人影极度模糊,有的都只剩下上半身,而下半身如同轻烟,不过从他们上半身的甲冑,还能够依稀分辨出来,要么是宋兵,要么是辽兵的款式。

    这是最近的数次战役之中,死在附近战场上的军卒魂灵。

    寻常士兵,灵魂弱小,身亡之后自我意识就迅速散离,连做鬼的机会都没有,寻常术士跑到这里来招魂的话,大概也招不出什么东西来。

    但是在天妖屠神法的召唤之下,这些魂灵,居然重现天地之间。

    越靠近萧太后的范围,那些魂灵的飞行速度就越快,几乎连成了绿色的漩涡,源源不断地涌入萧太后的躯体之中。

    只在这瞬息之间,就有千魂入体。

    萧太后发出一声饕足的浩叹。

    人鬼的灵性与地下的阴气在她体内一汇合,这股新吸来的力量,纯度就飞速上升。

    佘赛花这如同神迹的一杖,终究还是有其极限的,这个时候,终于也无法再向前半分。

    萧太后的左手一扭,龙头拐杖嘭嘭断成三节,右手一挥,就将佘赛花震飞出去。

    杨六郎连忙纵身而出,越过破裂的河道,长枪一沾,第六绝逆转乾坤的消解化力之法,就把佘赛花接住,一同落地。

    远处的萧太后看着他们两个落地,但此时此刻她脚下已经化作一片青绿的硕大漩涡,空中也不断有阴魂飞来,落入她体内。

    这种环境对“它”来说实在是太舒适了,向着当年全盛时期的力量恢复的过程里,“它”连一步都不想移动。

    所以萧太后也只将左手伸出去,食指中指同时向外一弹。

    杨六郎刚落地,就觉得眼前一晃。

    青绿的光华,照在他和佘赛花的脸上,映着他们眉间皆碧。

    两个纯净无瑕的翠绿光球,分别砸向他们两人的头颅。

    不过此时,高空中忽然轰下两道霜白罡气,雷鸣般的巨响之中,与那翠绿光球相互抵消。

    杨六郎看见一身红色蟒袍的背影出现在前方,惊道:“襄阳王?”

    “本王曾经偶得一枚宝丹,吞下之后,一刻之内能拥有无匹神力,不过一刻之后,我便要折寿三十年。”

    “杨元帅,为今之计,只有你以灌顶的方式,将自己所有的根基转入老太君体内,助她延续元气,暂时恢复几成功力,咱们才有一点生机。”

    襄阳王背对着杨六郎,传过来的声音里面,充满关心、急切、慷慨、释然,但他正对着萧太后的那张脸上,只有阴寒无比的怨恨杀意。

    ‘萧绰,你这蠢妇,为什么偏偏要在现在来破坏本王的计划?啊!!!过几天在天门阵里,你们同归于尽,人阵双亡,几十年的宿敌一同上了西天极乐世界,酣畅淋漓,生死作伴,不好吗?’

    他心中正在发出咬牙切齿的怒吼,‘佘赛花要是死在这里,之后天门阵那边,本王又要到哪里再去找一个能用豁命的极招来破阵的人。’

    ‘气煞我也!’

    襄阳王猛然向前一步,整个人被雪白的罡气包裹,化作一道深秋冷夜,霜寒万物的冰冷长虹,爆射出去,轰向萧太后。

    这个自称是嗑药嗑出功力来的王爷,这一刻杀气化作白霜,把后方护城河的河水都冻结起来。

    杨六郎的盔甲上也布满了冰霜,但这种时候,他来不及多想,就一掌按在了佘赛花的头顶,灌顶传功。

    穆桂英、杨宗保及众将领,纷纷从城中赶出。

    他们本来或许也有点参战的想法,不过踏出城门的那一刻,刚好襄阳王跟萧太后一掌拼上。

    襄阳王砰的一下倒退十丈,倒转回来的气劲,把被冻结的护城河震的粉碎。

    穆桂英他们刚出城,就一个个被震得口角溢血,只能护卫在杨六郎身边。

    雷英混在这些人之中,刚看到襄阳王的身影,眼前一花,便又失去了他的踪迹。

    襄阳王浑身裹在浑厚罡气之中,来去如电。

    落到这些旁观者眼中,只能看到一道道水桶粗的明亮罡气,忽然从空中闪耀出来,轰向萧太后身边的那些碧绿漩涡,然后又在连成一片的巨响之中,屡次被轰退、折射。

    萧太后被连轰十次之后,不胜其扰,暂时压下了吸取阴魂的快感,反手就是一爪撕了出去。

    “聒噪的小东西,练的什么下三滥的功法,也敢到吾面前放肆。”

第332章 吾爱吾厌者,红日凌朝阳(6800)

    “下三滥的心法!”

    “这些玩意儿,都是什么下三滥的东西。”

    三十岁的襄阳王,也曾经在他家中发出这样的怒斥。

    那个时候的他,练了二十几年的先天乾坤功,还停留在未达第二绝的层次。

    到了襄阳之后收集的各种功法,要么练起来,比先天乾坤功还难进步,要么就是虽然练得快,但是练到顶,也只是个三流的水准。

    古人有云,三十而立,但是三十岁的他,除了顶着一个王爷的名头之外,其他各方面,根本没有任何一项拿得出来,说得出口的成就。

    他把那些秘籍堆在一起,找了一个铁盆生了火,一本一本的撕开丢进去,看着火光灼灼,披头散发,撕一本,骂一本,怒极反笑。

    其实,单单是王爷这个身份,已经是一种了不得的成就了。

    会投胎,也是值得吹嘘的事情。

    寻常人不知奋斗一世,能不能在史册之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而作为皇族,作为王爷,从他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千古之后,还有人能在史书里面翻到他的名字,是何等令人欣羡?

    可世上的水总往低处流,人心,却总是要高了再高的。

    习惯了身处某一个层面的年轻人,把这个高峰也视作平地了,自然也就把这些已经享受到的东西,全都当做一摊烂泥给轻贱了。

    实际上,早年在皇宫里的时候,武功,也曾被他视为烂泥一般。

    十五岁的时候,宫里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赵爵在习武方面的资质不佳,甚至可以说是到了低劣、鲁钝的程度,远比不上他的那些兄弟。

    但是他却还是众皇子之中最为受宠的一个。

    因为年幼的赵爵,就最会察言观色。

    他观察他的兄弟和父皇。

    武功练得好,到了父皇那里,也不过是得到一两句赞许。

    武功练得太好,到了父皇那里,反而还会无端惹得一些不喜。

    至于治国方针,朝政理论,这些东西也都是一样的道理。

    于是那个时候的赵爵,就把心思都放在了诗词歌赋上。

    他在宫中吟诗作对,写词谱曲,如果弄得不好,跑到父皇面前去献艺,会引得一阵嘲笑,却也是一阵开怀。

    如果做得好了,更是能得到其他兄弟万般难得的大加赞赏。

    那个时候,只要他一到皇帝面前,皇帝的心情总会变好一些,战战兢兢陪着皇帝的那些嫔妃、大臣,也都因之对他另眼相待,常常赞扬他。

    走在宫里的时候,赵爵可以感受到,自己就是最引人注目、最威风、最有用的那一个。

    当然了,这些“最”都是要把皇帝本人排除在外的,但是皇帝操心的事情太多,动不动的还要跟那些臣子骂来骂去,杀了人回来,都得气的吃不下饭。

    要是上了前线,御驾亲征还吃了败仗,淘得像兔子一样被人耻笑,更是郁郁难平,华发早生。

    这么一比,赵爵就认为,果然还是自己活得最松快、最愉悦、最聪明。

    武功?那只是边边角角里一小捧自己想不起来,别人也根本不会在意的灰尘。

    然后,他爹死了。

    他不得不离开自己活得最舒服的皇宫,去往襄阳,而且在这一路上,很不太平。

    偶然撞上的江湖仇杀、山野盗匪,专门找上他的刺杀者、追杀者。

    身份不明,一两句口角,或者仅仅因为挡了路,就准备砍了他的江湖邪道。

    那个时候,襄阳王才豁然惊醒,原来世界不是只有一座皇宫和那些安安分分的朝臣。

    面对那些无法无天的人物,他待在身边,引以为豪的古玩字画,诗词曲集,金银财宝,都保不住他的性命,只能依靠身边的侍卫。

    而侍卫也被越杀越少,越来越险。

    那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灰尘,他身上唯一的缺陷……武功!

    成了仅有的、真正的保障。

    可是这个缺陷,实在是太缺、太陷了,正面对抗的话,那些估计连一个成语都说不出来的粗鄙武夫,谁都比他强。

    先天乾坤功这样的绝顶神功,在他手上,只能增加一点跑路的速度。

    那通往自己王府的最后一段路程,襄阳王是以伪装成乞儿的样子,蒙混过去的。

    他脸上抹着烂泥,为了避过旁人的怀疑,甚至曾吞下发霉的馒头。

    然后在他终于来到王府,终于在忠臣的帮助下证明了自己的身份,气到几乎要哭的嚷着追杀那些反贼的时候,一连串的消息传到了这边。

    襄阳王的这些兄弟,一个个都已经抵达了自己的封地,风风光光,正大光明。

    他们身边的侍卫也有死伤,路上也有凶险,但却聚集了更多愿意帮他们的人,受伤最重的一位兄长,更是曾经自己反杀了那些匪徒。

    原来最聪明最受赞赏的那个人,在离开了皇宫之后,却是最不受关注的那个。

    愿意帮他的人最少,甚至要杀他的人都是最少的。

    然后随着时光流逝,襄阳王活到了三十岁,皇帝又换了两个,京城里大概再没有什么人会特意提起他的存在,记得他的诗句,称赞他的聪明。

    他的文才已荒废,用金银笼络了一帮门客,却没有几个有用的,想回头练武,也一事无成。

    铁盆里的火舌舔舐着,承受着三十岁襄阳王的怨恨视线,吞噬着那些曾重金搜罗而来的奇功绝艺。

    一片片书页被烧尽,唯独一捆布满青苔的古卷,在烈火之下不曾被焚灭。

    那是一个盗墓贼送来的东西,青苔间隔中的一些零星语句,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文字写的,根本就看不懂。

    襄阳王初得之时,随便翻过,只用半刻钟,就耗尽了自己对这张古卷的耐心,扔到一边,再没有过问。

    这捆古卷在众多秘籍里面,就像是他在当年那些兄弟里面一样,看起来最为别致,又最不受期待。

    只是,在火光中,襄阳王重新看见那书卷的时候,就像是重新看见了自己一样。

    三十岁的襄阳王,从火里捡起了两千年的魔光七重天。

    他请来在古文字方面有研究的学士,半蒙半猜,逐字推敲,译出一段就练一段,有残缺的地方,就自己想象着填补。

    彼时有门客觉得这功法许多地方全凭臆想,有悖常理,练了必然暴毙。

    襄阳王就把那整个段落挑出来给门客练,果然把那人给练死了,他就坐在那人尸体旁,自己接着练。

    练一样的文字,练得七窍流血,神采奕奕,功力大涨。

    这跟他一样的武功,果然也只有他能练通。

    他越练越觉得武学的深邃,武功的奥妙,他越练越怨恨那些比他更早明白武力之重要,嫉妒比他更早体会武学之精奇的人。

    有人认为自己的武功是利器,有人认为武功是不必强求的爱好,有人认为武功会承载自己的理念。

    襄阳王心底里则是这么想。

    “我爱它,它也爱我。”

    “她是最美,独属于我,独能赏识我。我岂能辜负了她。”

    “有了她,我更该登上至尊位,为她杀尽世间神功。”

    ………………

    轰!!!

    一道横空而过的雪白光柱,被萧太后气势荒蛮的一爪撕破。

    襄阳王的身躯从破裂的光柱之间显现,被反震回去,左胸的衣服上多了几道狭长的爪痕。

    天地辽阔,此刻皓月在西。

    天已经亮了一半。

    东方的地平线上,云层之中,一抹氤氲的白色,逐渐扩大。

    古老的城墙、改道的护城河。

    天门阵前的这一片广阔荒地,半边是正在铺延开来的河水,另外半边则布满了青绿色泽,地下阴气上涌,如雾如潮,汇聚到萧太后体内。

    萧太后一个动作,地面就有青绿生波,她的身体表面隐约有一些古老的花纹浮现,体型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从本质上脱离了人的范畴,如同某种具象化的蛮荒图腾。

    无论是在天门阵中遥遥窥探的,还是此刻在城墙内勉强赶来的那些人,只是看着萧太后此时的形貌,就有一种极其新鲜、强烈的味道氛围,闯入他们的鼻腔眼耳之间。

    仿若无意之间的一步,落入了巨大的蛮荒天地,各种刺鼻的植物气息交杂在一起,残酷的血腥味,时有时无,淹没人的众多感知。

    这样独特、鲜活、庞大的气势,使所有人都生出一种预感,大约只要再往那边靠近些许,就会五感尽失,沦为无知无觉,半死不活的猎物。

    “下三滥?”

    面对这种程度的强敌,襄阳王本来是打算游斗为主。

    但是刚才萧太后充满嘲讽的那句话,却使他在落地之后,情不自禁的吐出一句语调冰冷的反问。

    他本来是个很能忍的人,伪装成一个草包,无论是受到什么样的轻视嘲笑,也都可以表现出草包应有的反应。

    可是,偏偏刚才萧太后骂的是他的武功,不是平时伪装的功法,而是已经认认真真施展出来的《魔光七重天》。

    “哼哼哼哼哈哈!”

    襄阳王低了下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笑得须眉颤动,又问了一句,“你不是萧绰吧?”

    “萧太后”本来正要接着动手,听到这句问话,手上的动作却缓了一缓,五指勾着垂在肩上的发丝,往下一捋,自傲道:“你看出来了,不错,你倒有些眼力。”

    “吾并非萧绰,而是天妖。”

    天妖!

    这个名号让城门下的众人,但凡有些见识的,都心中一震。

    “天妖?”

    襄阳王更是大惊失色,吓得双手一颤,身子微仰,语调都变尖了一些,“难道你是说,你就是开创了天妖屠神法的大天妖?!”

    “传说中,早在商周以前就有存世痕迹,可以上溯到数千上万年前的蛮荒大妖之首?”

    天妖对他这副样子略有些满意,自矜的想到:不错,不错,这才是旁人知道吾的身份之际,该有的模样。

    “想不到啊,想不到。”

    襄阳王唉声叹气,连连摇头,“本王原先以为,大约是前代的什么天妖屠神法修炼者,借着萧绰的躯壳重生。”

    “没想到,居然会是初代创者大天妖,比本王想的还失败呀。”

    被天妖附体的萧太后,脸上衿贵自满的神色一滞,疑道:“你说什么?”

    “你活了这么久,还要窃据传人的躯壳,失败的次数一定多得吓人吧。”

    襄阳王脸色越来越冷,“惜败一次的人卷土重来也就罢了,你一个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的老东西,活了几千上万年,也还是用这老一套,半点进步都没有的蠢物,居然能这样理所当然的大放厥词?”

    “世上若论脸皮之厚,从前击败过你千次万次的那些人加起来,也远远比不上你千分之一吧。”

    天妖震怒:“你……”

    “住口吧,下三滥的老狗!”

    襄阳王脸如冰削,两眼猩红,双臂一张,重重的一脚跺在地上,“魔光惊蛰伏!”

    春回大地,惊蛰雷动。

    早在襄阳王落地,开口询问的第一句话,就已经伴随着如同万千蛇虫潜藏越冬一般的气劲,似有若无,如生如死的,渗透到地面以下。

    惊蛰一到,天下蛇虫复苏,搅乱地气,破土而出。

    襄阳王一脚踏下去的时候,前方一个硕大的扇形区域,半径约有两百多米的土地,猛然崩裂开数之不尽的缝隙。

    有的土块凹陷,有的土块隆起,所以一下子葬送上千铁甲重骑的剧烈变化,还只是发生在地下的那一股惊变,暴露出来的些许余波。

    原本把整片土地化作青绿色泽的阴气,轰然一散。

    这蓄势已久的一招“惊蛰伏”,瞒过了狂妄自大的天妖,成功击碎了它从地下吸取阴气的渠道。

    西方天际的月亮,已经去得极高、极淡。

    凌晨的天光下,襄阳王的躯体已经借着那一脚重踏的动势,追风逐电一样,冲向天妖。

    身在半途,他身上的光芒就满盈而放,整个人化作一轮倏忽而去的皓月。

    魔光,月无极!

    他这招施展出来的时候,完全就是不加掩饰了。

    护卫着佘赛花的众多将领之中,有一大半的人,脸上都流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哪怕是正在进行灌顶传功、难以分心的杨六郎,也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出来,这个自称嗑药的襄阳王,绝对就是之前突袭佘赛花的蒙面高手。

    雷英身子一抖,他怎么也想不通,一向隐忍的王爷到底是哪里的禁忌被戳中了,怎么会突然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不过这些人的想法到底变化如何,对现在的战斗都根本没有影响。

    青绿之气飞散,一轮满月就撞在了原本青绿光华的中心。

    天妖这个时候,几乎已经恢复了自己全盛时的八成功力,纵然地下阴气一时断绝,一身力量也堪称惊世骇俗,独步今夕。

    它这个时候怒至无言,只有一声嘶吼,弄得萧太后发饰散乱崩碎,一掌劈打出去。

    满月光辉,在它一掌之下,被硬生生劈成两半。

    青绿色的妖气轰然奔泻,如同滔天大浪,把碎裂的月光卷入其中。

    然而这满月之中,空无一物。

    月有阴晴圆缺,千秋诗人咏怀,从来都是可望而不可及。

    无论是人还是妖,向月伸手,又怎么可能触碰到真身所在?

    天妖后背被重重地轰了一掌,“萧太后”的胸脯向前高高隆起,身体前方都被轰出了一个迅速扩大、远去的掌印。

    可是天妖对这具身体的改造已经接近完工,自从他本体被毁以来,这么多年,除了当初的妖婴武则天,这具躯体,是最适合他发挥的一具。

    襄阳王只觉得自己手掌下按住的脊椎,不但没有被他重掌轰断,反而如同一条妖龙,抖擞精神,节节拉伸,如蛇绕树的一转。

    天妖太后的整个躯体,如同风车一样,盘旋舞动起来,已经看不到具体形态,只看到空中竖起了一圈直接把襄阳王手臂吞噬进去的巨大漩涡。

    大天妖虽然修炼到了元神不灭的境界,就算是魂魄都被打成碎片,也能够经过后世修炼者的召唤,逐渐重聚。

    可是它的意识苏醒,毕竟有一个过程。

    夺得了萧太后的躯体之后,它的意识虽然已完整,但有些地方,还有些蒙昧不清。

    所以才会什么都不管,孤身上路,甚至比萧天佑去的更快,直接来到城中发动突袭。

    可是在今夜的战斗之中,它连续被佘赛花和襄阳王刺激,不但功力在恢复,战斗的意识也终于被唤醒。

    这一招,脊椎如龙,身旋成涡,就是不曾记载于天妖屠神法中的本能用法。

    襄阳王的右臂挣脱不得,更有一种半边身子都要被撕裂成肉片的感觉,索性往前一撞,整个人都闯入漩涡之中。

    苍绿漩涡的另一面,两点猩红的目光亮起,一道破破烂烂的身影轰击出来。

    襄阳王在突破这个漩涡的一瞬间,周身连受了数百次妖气邪爪的打击,遮拦不及,当场重创。

    穿透旋涡之后,他单膝一跪,来不及多想,双掌交叠往头顶一挡。

    一只青绿秀美、邪魅异常的手爪拍向他的头颅,与他双掌一碰,将他整个人打入地下。

    这只爪子沾连着他的手掌,即将探入地下的时候,又往上一勾,把襄阳王的身体拔了出来。

    襄阳王双臂挣开,人在半空,面前的天妖太后一拧身,一片爪影腿影,就像青绿色的浪潮一样,拍了过来,把襄阳王砸飞出去。

    “这蝼蚁一样的东西,也敢辱骂吾大天妖!”

    天妖太后喷了口惨绿色的阴气,把凤袍都染绿的身影,忽然一分为二,二分为八,八分为六十四……

    数百道仿佛都是真实的阴绿身影,如同飓风过境,追向襄阳王的方向。

    在距离城门两里之外的地方,幻化千百的天妖太后,一阵狂轰乱炸之后,身影归一,双爪之上,鲜血淋漓。

    温热的血迹从手背上滑落,露出光洁无伤的皮肤。

    这些都是襄阳王的鲜血。

    一具浑身不知留下多少道伤口的身体,坠落在她背后,接触地面的瞬间,鲜血四溅。

    天妖太后心头终于畅快了一些,把指甲缝里的碎布片弹飞,哼道:“不自量力。”

    嗒!

    残伤的手掌拍在自己体内流淌出来的鲜血之中。

    血泊上溅开了一朵猩红的花。

    比一般死尸还要凄惨些的襄阳王,笔直地站了起来。

    “你说谁下三滥?”

    这一刻的他,特意修剪如刀的右眉,也断掉了一半,左边脸颊上有深可见骨的伤口,双眼凹陷,眼球依旧猩红。

    天妖太后诧异于他的生命力,厌恶的反手一掌,拍在他的胸口。

    一股血雾从襄阳王背后爆开。

    但这本该是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力量。

    这个瞬间。

    西天的明月犹在。

    一轮炽烈燃烧,鲜艳纯净的太阳,从东方的天际,跃出云层。

    襄阳王落到了这步境地,在日月的光芒同时照下的时候,他竟然还露出了一种,果然如此,天助我也,自信甚至幸福的笑容。

    日月同辉,一脸幸福念出至爱之名的血人。

    这幅场景,那种不用言语都能感受到的爱意,甚至让天妖都愣了一下。

    “魔光,日月无极,与我同休。”

    旭日皓月的光明,汇聚在分向东西举起的双掌之上。

    东边的那轮太阳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

    佘赛花之后,天妖又一次感受到了无法预料的恼怒。

    晨光诗章,大地惊虹。

    光柱煌煌,猝不及防的天妖,被一路撞到天门之下。

    那股光柱渐渐暗淡下来的时候,天妖距离背后如真如幻,似乎是由云雾和白玉共同构成的高耸门户。

    已经只剩一步之遥。

    “它”的后背,距离那座天门中垂落下来的迷雾屏障,还不到两尺的距离。

    襄阳王左手缠绕金色光焰,右手缠绕银色流辉。

    日月无极的力量仍欲上前,他额头上流下来的鲜血,盈入眼眶之中,双眼强睁,喃喃说道:“你说谁是下三滥?”

    天妖太后斥道:“杂碎!”

    “它”已经缓过气来,妖气加倍运化,双掌微移,就要施展出吸天蚀日,吸扯对方的力量,化作天妖之刀,把襄阳王斩成碎片。

    但在此时,半空中一股乾坤正气,浩荡而来,天妖太后不得不分出一掌迎去。

    佘赛花飞身而至。

    天妖太后一人抗住两大高手,只向后退了一尺。

    “它”看着对面伤残的两人,目光尤其在佘赛花脸上停留了一下,放声大笑。

    “原来你们想把我逼入这座阵法。”

    天妖太后扛着二者的力量,极其沉重缓慢的向后退了一小步,后背几乎贴在了那迷雾屏障之上。

    然后又立住不动。

    任凭佘赛花和襄阳王如何加推功力,虚空里的阴魂逐渐被吸收殆尽时,天妖却是越来越强,已经快要恢复到十成全满。

    “哈哈哈哈,吾送你们一步,你们就能成功了吗?”

    天妖太后很期待对面两人脸上流露出其他神情,但它也隐约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便无味的轻喝一声,“渺小的蝼蚁,你们该认清自己的位置。”

    襄阳王的伤势更重,甚至让天妖想不通他怎么还没死?

    天妖太后右掌一震,便加摧力道,准备先把襄阳王拍碎。

    孰料,襄阳王左臂之上缠绕的金焰暴涨,居然蔓延全身,一下剧烈晃动,就扛住了对面加压过来的力量。

    天妖惊疑一声,突然转头看向东边。

    襄阳王已经意识不清,这时却也察觉到异常,日无极的力量,正在飞速蔓延,覆盖月无极的力量。

    他的魔光日无极,从来没有这么强盛过,简直不像是他在向日光借力。

    而像是太阳的光辉,主动把力量塞到他体内。

    那一轮被襄阳王借力的太阳,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居然这么快就从东方云海之间,移动到这一片荒地的上空,移动到天门阵前。

    有人在这震撼的战场上,把目光从高空那轮太阳上移开,揉了揉眼睛,一片迷乱,又回头看向东边。

    东方仍有鱼肚白,今日的朝阳还在酝酿之中。

    穆桂英一手扶着杨六郎,也在仰望那划过长空的日轮,若有所思的喊道:“师父?!”

    之前跃出云中的,原来不是真正的太阳,而是一个人。

    飞天穿云而来,如太阳一样的青年道人。

    他的光芒划过长空之时,照亮城池与迷雾,凌迫天妖的面孔。

    天门阵前,红日坠落,方云汉一掌击出。

第333章 久远的对手(5200)

    高空中的红光镇压下来。

    天妖太后只觉,身前原本正在跟“它”较力的两道人影,忽然向两边分散。

    取而代之的,便是在不断变得更明亮的红光之中,一只毫无花哨、平推过来的手掌。

    如今状态极盛的天妖太后,哪里会有旁敲侧击、避其锋芒之类的想法,它翻手就是一击,正面迎了上去。

    因为方云汉落下的时候,先用了一股柔劲,把佘赛花和襄阳王两人撤走,给了天妖一个重整旗鼓的惊人戏,所以它这次出手的时候,不像被襄阳王浴血轰击之时那样猝不及防。

    莽莽苍苍,说不清是刚是柔的青绿光华,一下子扩张开来,向上染的云霄成碧,向下则将土地化作上等翡翠一般的光泽。

    背后那座高耸入云的天门垂落下来的一片迷雾屏障,在这青绿光华的影响之下,也被渲染成一片深绿。

    海量的云雾被拉扯,伴随着天妖挥掌的动作,向天门之外突出,形成一个高达三百米左右,面目狰狞的大妖浮雕。

    他们两个出手的第一招,就各自发出了倾尽全力的震撼性招式。

    两人掌力相接,一股足以令脚下的整片战场、令远处的那座城市都为之颤抖的力量,以一种似缓实急的态势,向外扩张。

    如同一个表面颜色昏昧不清的球体,在一眨眼的功夫里面,就把两个人的身影全都淹没,又成千上万倍的膨胀上升。

    球体膨胀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向上拉伸的速度,超过了向四周扩散的速度。

    球体就逐渐变形,先是变得如同柱状,接着顶端又继续膨胀,变得像是氤氲霞光构建起来的一朵硕大的蘑菇。

    蘑菇顶端,直径超过了一百米的巨大云团,冉冉升空。

    天门阵的阵法力量,阵形与阵盘相合,完整展现出来之后,表现在外的,就是一座朝向南方,实际高度达到两百丈有余,接近七百米高的云雾大门。

    这座大门虽然是由云雾构成,但是除了门内供人通行的部分之外,那如同两根白云天柱的门框,却有着近似于石头的坚实触感。

    杨六郎麾下,有一个绰号叫做“轰天雷”凌振的炮手,他制造出来的神武大炮,能打出十几里远。

    而且不同于一般的实心炮弹,他研究的炮弹内部,藏有火药,命中目标之后会产生一次爆炸,爆破和冲击力混合,一般的城墙,也扛不住几轮炮轰。

    当初他们第一次面对天门阵的时候,就曾经运用六十尊神武大炮,发动五轮齐射,也有不少击中了门框,但爆炸的烟尘过后,都没能给这座云雾天门,造成多么明显的伤害。

    到了今日。

    方云汉和天妖太后这一对掌之下,天门中突起的大妖怪浮雕,一下子掀起轩然大波,往内凹陷。

    形成门框的两根云雾天柱,齐根崩裂,土崩瓦解的痕迹,从根部飞速的向上蔓延。

    蘑菇云升腾起来的时候,这整座七百米高的云雾大门,都被拉扯扭曲得,像是一把随风乱舞的挂面。

    等到蘑菇云彻底升上云层之中时,那座云雾天门,已经看不出一点“门”的样子了。

    仅像是一大团剧烈翻滚,夹杂这些纯白气流,贴近地面,不敢远去的无定型水雾。

    天门阵内,主持阵法的高处。

    萧天佑看到了这样的场景,震撼之余,不免忧心忡忡。

    “此人又是谁,居然有这等广大浩瀚的功力,天门阵不会直接被他从外面打破吧?”

    “这是不可能的,天门阵以十八万大军布阵,但这并不是说,它的力量就仅仅等于十八万士兵的总和。”

    任道安也是一脸凝重,但是眼中却闪烁着几分雀跃的光华,更有一种强烈的自信。

    “人,是用来连接天和地的纽带,是将阵盘映刻到大天地之中后,用来推动阵盘运行的舵手。“

    “这完整的天门阵,要用来攻城拔寨,面对敌方大军的时候,有面对大军的方法,面对单独的绝世高手之时,也有面对高手的用法。”

    话音一落,他便拔剑出鞘,纯阳法剑挥舞,进退躬身,脚踏罡步,实行种种道家科仪,口中念咒不休,作起法来。

    此刻,那云雾天门崩溃的地方,一道身披绿光的身影倒飞进来。

    紧接着,佘赛花便追入阵中。

    方云汉则略微慢了一拍,还没有入阵。

    他打退了天妖之后,自己也被震退了一段距离,就顺势调转方向,接住了被气浪余波掀飞出去的襄阳王。

    两道身影在暴风之中,降落到城门前方,离杨六郎、穆桂英他们不远。

    方云汉把襄阳王扶住,一手向他体内打入血色醇香的力量,一边扫视了一下他身上残留的一些蟒袍碎布。

    “王袍,你是襄阳王?”

    在终南山的时候,已经从邓车口中问出了一些关于襄阳王的情况,方云汉此时猜到对方身份,不觉微微一怔,随即赞道。

    “想不到,你到底还是知道,大敌当前、共御外侮的道理,也算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只是,你这伤势……”

    肉体上的伤势还好说,虽然五脏六腑都碎得跟血沫一样了,但是给方云汉一点时间,他还有把握把对方给救回来。

    可是,襄阳王现在的伤势反而是精神方面更加严重,不仅仅是精神被天妖之力重创,更关键的是,他自己好像还对自己的心神意志,做出不计代价的压榨。

    他现在开始说是三魂丢了两魂,七魄灭了六魄,这一死已经是无可挽回,无法避免。

    “你是……”血色真气入体,回光返照,襄阳王清醒了一瞬,强做振奋,问道,“你是方云汉?”

    方云汉:“不错。”

    襄阳王看了一眼已经不成形状的云雾天门,急促说道:“你、你,哼,本王的七重魔光,日月无极,如何?”

    方云汉道:“同时借取日月之气,其实日后还可以平衡再造,你若能不死,这门功法的威力,当远远不止于今日。”

    “比那被你打入阵中的人如何?”

    “这一招若能再进一层,杀她不难。”

    “好,好!”

    襄阳王呼吸几欲断绝似的,急喘了两声。

    这时,杨六郎、雷英他们也已经靠近过来了。

    襄阳王眼神一偏,看见了这些人,本已残破的躯体,登时一震,好像从梦中惊醒,想到了什么事情。

    “本王。”他一只沾着污血的手勉强抬起,手指隐隐约约的,像是追着佘赛花的背影,“本王,原本、原是、要在这里……”

    方云汉抓住他的手,亦有些感慨,情真意切道:“我明白的,我都明白。你放心,虽然你撑不下去了,但是我既然到了,一定不会叫大宋将士再有伤亡。”

    “这些守卫边疆的人,一定可以安然无恙,班师回朝。”

    “你安心吧。”

    “你……”襄阳王太过激动,浑身都颤抖起来,你你了两声之后,终究没能说出接下来的话,脑袋一歪,眼中神采涣散,魂灭身亡。

    战场上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固然死了一名好汉子,却也不是可以多作感怀的时候。

    方云汉将襄阳王的尸体交给了杨六郎,接过穆桂英递过来的降龙木,便纵身去向天门阵中。

    杨六郎刚刚完成灌顶传功,抱着襄阳王的尸体,有些站立不稳,杨宗保连忙伸手接过。

    一旁原属于襄阳王的心腹手下雷英,则像是呆住了一样,一点动作都没有。

    多年以来,已经尽力为其做事的主上,死在了这里。

    他本来是应该感到伤心、挫败、不知所措的,但是,刚才那一段对话,听在他这个知情人的耳朵里面,总觉得实在是太古怪了一些,让雷英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了。

    杨六郎看了雷英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周边的其他将领,也同时感受到了那种异常。

    那一刻,他们觉得地面在移动。

    那可能是一种幻觉,但是这种幻觉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广阔。

    一刹那间,竟让他们有一种怀疑。

    怀疑大宋的整个国度,整个海洋上的陆地,都是一直在移动,只不过他们今时今刻,才有了那一点天缘,窥见了一点真实。

    这种质疑只是一闪而逝,但质疑过后,杨六郎和杨宗保,却先后察觉到了这种异样的源头。

    杨宗保说道:“是奶奶的天惊地动?!”

    杨六郎百思不得其解:“不可能,娘体内如今残存的功力,不过是比我略胜一筹,发动风兮也显勉强,怎么可能跳过前三式,直达‘山之招’?”

    此刻的天门阵中,大天妖也有与杨六郎近似的困惑。

    天妖元神存世不灭数千年,跟先天乾坤功大成的高手,都交手过不止一次、不止一位,对这门功法的了解,恐怕要比大宋当今皇帝还精深一些。

    可“它”也从未遇到过,能用这点功力,直接施展天惊地动山之式的人。

    “你怎么又违背常理,你练的到底是不是先天乾坤功?”

    面对天妖的质疑,佘赛花只是趁势一掌击落,长吟道:“东岳泰山!”

    天惊地动,山兮鬼神惊!

    这一式共分为五重力道,无论身处何方,只要成功的施展出这个招式,都可以搬运五岳名山的灵气,形成真正如同泰山压顶的重力,惊颤鬼神,动荡乾坤。

    一座雄壮的山峰虚影从天门阵中竖立起来,把天妖太后笼罩于其中。

    任道安见到了这一幕,神色微动,运剑一划,将法咒唱到终篇。

    整个法阵之中,原本潜藏在处处阴影之下的那些夜叉鬼,在整个阵盘的调动之下,突然化作无形。

    面对拥有降龙木的绝世高手,所谓的夜叉鬼根本是不堪一击,跟普通的士卒,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唯有化作这种无形之气,才能做出真正的阻碍。

    萧天佑原本在一旁护卫着,也紧张观望萧太后的状况,此时看到了整座阵法的运转,不觉发出一声惊叱。

    原来,任道安不知为何,并没有给天妖太后提供帮助,竟然将所有夜叉鬼,整个天门阵的力量收拢起来,对着刚踏过云雾迷藏的方云汉压了下去。

    方云汉左手托着降龙木,当走出迷雾,见到一片广阔的血色平原,就见整片暗红天空化作漩涡,漩涡中心,一把神灵似的巨剑对着他刺了下来。

    四野茫茫,眨眼间孤立无援,唯独这一剑,避无可避。

    在任道安莫名奋尽全力去阻挡方云汉的时候,另一处战场,也发生巨变。

    在这个世界的四千多年前,大地被洪水淹没,百姓叫苦不迭。

    当时最大部族的领袖姬轩辕,带领众多祭司,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祈祷,终于求的风雨消散,彩霞满天。

    这时,一头巨大的玄龟踏水而出,姬轩辕发现龟背上刻有奇妙图案,于是派人将其拓下,将其命名为河图。

    他从河图之中悟出无上妙理,进而创出了正气磅礴的先天乾坤功,流传后世。

    只不过从商周时代开始,修炼这门武功的人,要么是隐世求仙的高人,要么是天子王侯之类的身份,他们所修炼的先天乾坤功,虽然也各有心得,却始终不够全面。

    这其中,除了因为这些人的资质比不上轩辕黄帝之外,也是因为他们的人生经历与轩辕黄帝不同。

    姬轩辕,既是万乘天子,九州独尊,也是求仙炼丹,驭龙飞升,同样,他更是南征北战,胜负生平的军人。

    如同赵匡胤这样的人,虽然也是从军中起家,但是得到先天乾坤功的时候,就把其视之为仙术神通,天子绝学,从未能放平心态,将之视之为沙场所用、护国真功。

    唯独到了佘赛花手上之后,才终于将先天乾坤功之中,代表军士护国,能以一层单薄血肉筑成不败军势的特性,开发出来。

    当她成功轰出了第一重泰山灵气之后,更有一种独特的领悟,传递到了她的六感之中。

    佘赛花这个时候还身处在天门阵之中。

    血红色的土壤,锈蚀的荒草地,一望无垠的风沙,还有前方约在百米之外的天妖太后。

    这才是她真实面对的景象,但是在得到那种领悟的时候,她的精神好像被拔升到浩荡青云之间,去到九霄云外。

    一种存在于此方天地之外的意志,与她产生了接触。

    她对于“山兮鬼神惊”这一招的运用、启发,在短暂的接触之后,便无限的接近于当年飞升前夕的姬轩辕。

    依稀间,仿佛有一道乘黄龙飞出人世宿命,舍下秀丽山河的身影,在她心头闪过。

    前方天妖太后,硬扛泰山重压,双掌向上抬起。

    泰山灵气,毕竟不是真正的泰山山脉,仅仅是相当于一座山峰的压力罢了。

    以天妖的力量,足以撕碎一座真实的山峰,破开这种压力并不困难。

    在朦胧的泰山虚影之中,她悍然夺步,还要攻向佘赛花。

    佘赛花眼中放空一瞬,陡然左掌护丹田,右手抬升向上,五指依次弹出。

    “穷观赤县神州,东南西北中,五方山灵,五岳齐动!”

    五指搬动五岳气,五座微缩的山峰虚影。

    力量比之前翻增五倍,却凝实百倍不止,在佘赛花一掌之间,轰向天妖太后。

    这看起来只是一掌,但是五岳灵气化作的这微缩山峰,却足以封锁八方天地,在这一刻形成一个玄妙的变向力场。

    无论这个时候的天妖太后选择硬拼,或是向任何一个方向转避,一旦“它”有了动作,都会正面迎上这五指五岳之力。

    “这不可能?!”

    大天妖感受到灭顶之灾,百丈元神,透体而出,萧太后的身体悬挂在元神中心,倾尽蛮荒天妖之气,双爪之间,竟然震荡出一股绿色星云似的漩涡,抵挡五岳之力。

    两股惊世力量的对拼,如果发生在一座城市之中,已经足够把整个城池变成废墟。

    可在五岳之力形成的封锁力场之中,在佘赛花这一刻犹如通神的操控之下,居然形成一个完美的循环,相互抵消,不曾向外泄露半分。

    看起来就像是五座微缩山峰与绿色星云漩涡,无声的撞在一处,互相消磨。

    佘赛花的功力,逐渐见底,天妖的元神,被磨出一层层的裂痕,如同上百张散发绿光的渔网盖在了身上,却终究没有完全破碎。

    “嘿!哈哈哈,这根本不是你的力量,当年的姬轩辕,也不可能把五岳灵气操控的如此完美。”

    大天妖的元神,不断压榨着萧太后的那具躯体,力举五座峰头,嚣张的喊叫着,可是它那双比窗户还巨大的眼睛看向佘折赛花的时候,仍带着挥之不去的惊疑。

    越惊越怒,它大喊道,“但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你杀不了我,你杀不了万劫不灭的大天妖,我会将你碎尸万段,毁掉你的整个国……”

    “哀家实在是忍不了了。”

    一声轻语从大天妖体内传出。

    狰狞的蛮荒大妖元神,忽然变得僵硬,体表的所有裂缝向外透射出一点金光,接着轰然破碎。

    凤袍悬空,蛮荒妖物的元神碎片如同倦鸟归巢,化入妖媚的妇人体内。

    “一开始与哀家对话的时候,分明还有些气度,怎么附体之后,竟然能这么蠢且聒噪呢?”

    萧绰一手抓住了最后一块碎片,捏成粉末,化作绿色荧光,渗入肌肤之中。

    已近力竭的五岳灵气力场,从百丈高处轰落下来,被她一指顶住,无法继续落下。

    她另一只手连点上、中、下三处丹田,精气神汇聚如一,三花聚顶,彻底压制、驾驭了大天妖的元神碎片力量。

    大天妖的元神再度失去了完整的意识,这一次,“它”连句遗言都没能留下。

    轰隆——

    远处一柄血色巨剑崩散如云,倒流向天。

    高台上,任道安哇的吐出一口血来,却狂笑道:“成功了。”

    “萧师姐,这一步,终究是成功了!!!”

第334章 天门盖世问全真(4800)

    “真是精妙绝伦的一招。”

    萧太后仰头观望着上空缓慢旋转的五座微缩山峰,“本以为天妖会肆虐更甚之后,才遭到足够的阻碍,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被你重创。”

    说话之间,她向上伸直的手指,一屈一弹。

    虚空之中,一金一绿两股光芒涌现出来,从左右两边盘旋着飞来,在她指尖弹去的那一点碰撞,爆发出一股难辨色彩的明光,向上爆击过去。

    那五座微缩山峰本来已经变得非常虚幻,这一道明光从五峰之间的空处洞射而去,没有直接与任何一座山峰虚影碰撞,却打乱力场平衡,使得五座虚影往中间倾倒。

    一撞之下,虚影破裂,灵气崩散,五岳之招,归于无形。

    佘赛花体内真气贼去楼空,涓滴不存,但在嘴角溢血闷哼一声的同时,却双手虚划,引动五山灵气的余劲,形成一道包裹全身的温润漩涡。

    原本出招必定引动天灾的力量余波,这个时候在她手下,居然如此温顺,不但能用来攻杀敌人,也能用来护身自救。

    只不过,在这一招之前,施展的天惊地动,仍然是有干天和的力量,加上襄阳王偷袭,动乱元气产生的内部缺口。

    即使是这些残存灵气,也只能帮佘赛花,暂时延缓寿命加速流逝的感觉。

    “看来这头起于蛮荒年代的妖邪,也是落在了你的算计之中。”

    落入了这种境地,佘赛花面上看不出多少震惊,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念头。

    她不曾因为自身的衰落、折寿,而有半点心神动摇。

    正因如此,即使是如此虚弱的状态,失去光泽的白发,从面庞两边披落下来,佘老太君仍然不曾显得苍老、失望。

    她只是惋惜道,“可惜它爆发全力的时候,是把你的肉身置于中枢的位置,用来转化力量,不然的话,你肉身伤势该比它的元神更重。”

    萧太后悬浮在高空之中,笑道:“是啊,哀家原本也预计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能完成这步计划,只是你那一招给它的威胁感受太深,以至于它还是习惯性用完全属于自己、应变最迅速的元神,来与你作对抗,却让哀家捡了个便宜。”

    佘赛花道:“你不继续动手?”

    “动手杀你?”萧太后反问,目光抬起些许,落在佘赛花身后不远,“哀家来得及吗?”

    一根木桩轻轻压在佘赛花肩上,浑厚到几乎展现出液态的纯粹血光,顺着这根降龙木传递过来,灌注到她体内。

    这血色元气之中蕴含的生机,恍若人体未见天日之先的一点先天元粹,对于肌体的愈合、成长,有着难以言喻的效果。

    短时间内多次动用天惊地动,又被襄阳王偷袭产生的元气缺口,立即被弥补起来。

    方云汉一手抓着降龙木,仰头看着萧太后,向上望去的视线,也把比萧太后更高的那片暗红天幕,囊括于视野之中。

    萧太后身上的金绿二色,光芒流转,起伏之间,高空中一团团暗红云朵,似乎也与之辉映,时卷时舒。

    “原来你才是最适合主掌天门阵的人。”

    语落,方云汉将降龙木竖起,托在左手之上,往前一步,来到佘赛花左前方,右臂道袍宽袖一扬,隐隐形成回护之势。

    萧太后缓缓降落下来,说道:“你不必如此,哀家本来就不会在此时向她出手,在这一场战争之中,既然她已经不再有决定性的作用,那哀家倒是更愿意见她活到战争的尾声。”

    萧绰的一头长发,也在之前天妖几度爆发功力的时候,散落开来,发饰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说话之间,手往脖颈后方一揽,将长发挽到右胸前来,慢条斯理的从袖口撕下一条绣带,将长发束成一股,妙目流波,在佘赛花身上停留。

    “其实在我心里,对杨夫人一直是非常欣赏的。”

    萧太后悄然之间换了自称,言语更显得洒脱起来,“我觉得你我之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说,你的丈夫是我杀的,我的丈夫,也是我杀的。”

    “你我都在某个领域上傲视穷人,无数须眉子,也须尽折腰,都有子嗣后辈,但却都不堪大用。”

    “你与我,也都有一国的期望,万姓的尊崇。”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宋国那边,并非由你主政,更令我厌恶的是,你居然不是生在我身边。”

    这些话字字句句都是情真意切,某些段落更有一种天然的嘲讽感觉,但是佘赛花对敌人的话,一向是当做过耳轻风,神情半分不动。

    萧太后叹息一声,将绣带束起的长发甩到身后,并掌如刀,向前虚划,阵法边界处的迷雾,忽然展露出一个豁口,扩张成圆形的通道。

    “眼不见就心不烦,你先出阵去吧,待我全胜之后,再去寻你谈心。”

    那个通道内部,一点迷雾都不存在,可以清晰的看到阵法之外,远处的那座城门,还有城门下的杨六郎等人。

    方云汉回头看了一眼,把降龙木抛给佘赛花,说道:“这座阵法已经不是任道安在执掌了,降龙木对我来说,也没有多少用处,就请老太君带回去还给我徒儿吧。”

    “原来是重阳真人。”

    佘赛花没有多话,深深的吸了口气,只留下一句沉重的“拜托”,就带着降龙木出阵,去城门之下,与众人会合。

    萧太后一直等到佘赛花抵达城门下,才将阵法迷障重新闭合起来,对方云汉说道:“如果刚才你要走的话,我未必能把你留下。”

    方云汉说道:“在外面想要抵抗一座已经圆满的阵法,还不如留在阵中做尝试。”

    “你选破阵的路,但这是条死路。”

    萧太后环顾这座阵法营造出来的血红平原,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自豪之情,志得意满,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宋国的道士,你好像还没有报上姓名?”

    “全真派,方云汉。”

    “全真一脉,号称吕祖嫡传,火龙洞府的传承吗?”

    萧太后奇道,“那淳阳老道不过是得了些微末之技,我还以为火龙洞府也不过如此,原来还有隐藏在暗中的吕祖真传?”

    “其实,我们天门一脉的正一纯阳功,追根溯源的话,也与吕祖有些牵系,不过从朝阳天师开始,我们已经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几乎是怀有一种崇高的情绪,说出了那四个字。

    “正邪合一。”

    当年的朝阳天师堕入邪道之后,修炼天妖屠神法,就是因为纯阳正气与天妖邪气,相互克制,才会在关键时刻,错失了一个斩杀大敌的机会。

    可以说这间接导致了他后来的身死名裂。

    而朝阳天师的残灵寻得传人,开创出来的这天门一脉,从一开始,就把解决这个隐患,放在师门传承的考量之中。

    以人胜神的天门大阵,天门阵盘,其实第一个要灭的,就是大天妖。

    萧绰其实从小就是正一纯阳功与天妖屠神法兼修,不过在她察觉到天妖元神的意识逐渐苏醒的时候。

    她就运用天门心法,把纯阳正气隐藏在自己意识的另一面,然后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将自身的意识收敛,任由天妖来主宰自己的躯体,等待这个渔翁得利的时机。

    “看起来你真的很有倾诉欲望,我能够理解,毕竟是师门的使命,这么多年终于达成了,该找个人好好聊一聊。”

    方云汉语气一顿,“哦,还干掉了一个蛮荒时代的老怪物,好像也值得兴奋一下。”

    “不过,敌人的身世、抱负什么的,我一般都是无所谓的。”

    他摊开双掌,笑的轻狂,“你要跟一个无所谓的人再讲三千字吗?”

    萧太后一怔,脸上激动的神情收敛起来,浅淡着说道:“确实,我有些失态了。”

    “不过恕我冒昧,道友,你真的觉得你一个人,能够抗衡现在的我吗?”

    她皱着眉头说道,“你要面对的,可不止是一个萧绰,还有我辽国的十八万大军,我的师弟任道安,我的亲弟萧天佑,南院大王耶律楚雄父子四人,他们的力量全都凝聚在这座天门阵之中。”

    “更……”

    萧太后张开双臂,十指忽然握住。

    这天门阵内部的一片广阔天地,骤然褪色。

    在任道安主掌的时候,阵法范围里,天空和大地都呈现出暗红的色彩,十八万辽国士兵依靠阵法施展出来的力量,往往也以阴暗的形态展现。

    可是当萧绰入阵之后,即使她没有去往那专用于指挥的高台之上,随意站在某一个方位,也能掌控整个阵法,拨弄天空与地面的颜色。

    达到任道安不能企及的程度。

    地面正在恢复正常的颜色,茫茫平原,一望无垠的昏黄之中,点缀着少许的绿色与红斑。

    天上一片湛蓝,纯净无云。

    而方云汉身边的空气,忽然发出大片大片破裂的声音。

    原本人眼不能直接观看,只能凭触觉去体验的空气,这个时候,仿佛凝固了起来。

    不!

    不是仿佛,而是真的凝固了起来。

    这里的空气,在瞬间跳过了气态,液态,固态的转变。

    直接被压缩成了水晶一样的物质。

    而难以寻到具体方向的可怕压力,仍在加剧。

    又使得这种空气水晶,也逐渐的无法承受。

    晶莹剔透的空气里面,一道道的裂纹,从方云汉身上蔓延出来,向着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延伸开来。

    纯净的天光之下,正常的大地之上。

    方云汉所在的位置,像是倏然生出了一株冰裂的巨树,霜白狭长的“主干”和“枝条”,交错分叉着,飞快生长。

    而在这一棵“树”的根部,方云汉体表的真气护层,也逐渐抵受不住,好像有无数份的血雾,从他的毛孔之中被挤压出来。

    鲜红璀璨的修长血丝,也沿着那些裂缝,从他的体表向外蔓延。

    能够一掌力压天妖的方云汉,竟然好似毫无反抗力量的,陷入这种即将粉身碎骨的劣势之中。

    这就是正邪合一之后,天门心法达到极致的效果。

    十八万士卒,包括军队之间的那些高手的力量,彻底的化于无形之中。

    阵法力量发动的时候,别说是夜叉鬼,这种可以被针对的形态,就连云彩、阴影之类的一点征兆,都不会展现。

    神鬼莫知之时,这力量,已被萧太后任意的调用,施展于无声无色,无界限之间。

    其实方云汉也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说降龙木对这座阵法已经失去效果了。

    因为降龙木本来的用法是指点迷津,找出阵法的枢纽所在,把完整的力量打散开来。

    但是,这样无色相桎梏的力量,即使被降龙木照出来了,在被瓦解之前也会产生另一种变化,脱离降龙木的应对范围,产生更加措手不及的打击。

    固态空气的裂纹仍在延伸。

    萧太后双臂伸直,握起拳头的双手,向身前缓缓移动。

    伴随着这种轻松自若的动作,压迫方云汉的那股力量,还在一点点的加深。

    她刚才那么多话,固然是有一种大事方成,直抒胸臆,不吐不快的情绪,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已经直上青云,在九天之上俯瞰人间的从容自信。

    一个大天妖加上一个萧绰,或许还不能对这人世间造成碾压。

    但是,当主阵者符合了所有条件,正邪合一,数百年历代祭炼,举大辽全国精锐之力,达到极致的天门阵,足以令萧太后有不败的心怀。

    “我真的是非常好奇。”

    萧绰一边不遗余力的将方云汉逼向死亡,一边又好奇的问道,“以你的眼力、境界,不可能看不出,你跟达到极致的天门阵,有多么庞大的差距。”

    “那,又是什么东西,给了你这样的信心,想要一人面对这座大阵呢?”

    “谁说我是一个人?”

    那些比裂缝短得多、纤细得多的鲜红血丝震荡着,从固态空气之中,把方云汉的话语传递出来。

    这股声音里面居然饱含着热情,只听着这个声音,就能使人体会到,发声者现在剧烈的抗争着,又非常快活的感受。

    “哈哈哈哈,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自从入世以来,所作所为,无所不正,仁善慈悲,简直可以称圣。”

    “我这样的人要打起架来,当然一定会有足够分量的好朋友,来助阵。”

    萧太后不以为然,继续加催力量,随口说道:“就算你把已经飞升的陈抟他们请回来,是胜是败,也要打过才知道!”

    “何况当今世上,九天之下,哪还有一个可以肉身修成神魔,霞举飞升的人物?”

    方云汉道:“我这个朋友,本来就不算在人间,不过他又很平凡,真可以说是处处可见。”

    萧太后几乎认定他在胡言,但他居然能撑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决定性的伤势,却也勾起萧绰更多的兴趣。

    她再问:“那我向道友请教,你说的到底是谁?”

    “当然是……”

    衣眉化金,方云汉强硬的抬头,流金般的长发,硬生生顶着固化的水晶空气,崩裂出密集百倍的细密裂纹。

    黑气如水,流转于金袍之上。

    而在他心口的位置,忽然生出一朵如同百合花的白色火焰。

    白花之中,有纯净的血色细纹,随生随灭,灭而又生。

    助阵的友人名号,从潮浪般的黑气,盛开的白花之间震荡出来。

    只是一个字。

    “天!”

    萧太后十指张开,双掌在身前拍合,令空气化作水晶的压力再增,然而一股来自极高处的威胁,却令她本能的心胆微颤。

    几乎就未曾思考,她就已经扬起头来。

    天门阵在上空的屏障,已经化作无色的状态,所以她此刻看到的是真实的天空。

    而这片真实的天空,碧蓝如洗的穹苍之上,陡然风起云涌,白云如海,浪头千叠。

    蓝天为幕,白云为墨,汇聚成一个盖过了整个战场的,穹天太极。

    穹天皓白太极图的边缘,一轮轮,如同旭日的光辉,旋转汇聚着。

    南边北边,数座城池,这一天上午,都看到了一场白色的流星雨。

    苍天震怒,虚空大劫!

    劫难降下,应劫的人长啸一声,一步步的挤碎了这些如同水晶的空气,一掌轰裂固化的边界,双手撕开。

    “你的抱负,我根本就不在乎,所以来看看我在乎的东西。”

    “来看看真正属于你的力量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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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界武侠扮演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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