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万界武侠扮演者TXT下载万界武侠扮演者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万界武侠扮演者全文阅读

作者:温茶米酒     万界武侠扮演者txt下载     万界武侠扮演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32章 归墟的终局(5400)

    司天之座神辉万道。

    方云汉走入归墟之后的刹那,一团浅如红纱的云雾真元,就被他送了出来。

    玉圣人正在全神贯注的稳固八荒战场的局势,诸界反噬而来的罪业渗透到九天十地之间,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麻烦,务必要在其侵入中土之前完全阻绝。

    这一团红云精气,便落在了徐帝君手中。

    虽然虚弱不堪,但徐帝君眼界犹在,一眼就看出这正是红云生魂溃散之后,残留的最后一点命元。

    “还好还好,万幸保住了这一点生机。”

    徐帝君小心挥袖,将这团元气收藏起来。

    只要去寻一处龙族灵地,将这一点命元供养于其中,百年之后,龙气化液,玉液成池。

    等到那红云氤氲之时,池中生满白莲,便是骄子复生之际。

    宿命法王从归墟之中透发出来的力量感,已经越来越遥远,应该是被方云汉推入了归墟的更深处。

    他们两个之间的战斗,胜负已经没有太多的悬念。

    执掌末日余恨的七罪魔君都败了,宿命法王又何来胜利的机会,不过,他的巫蛊之道,同样不可小觑,要想杜绝他逃逸潜藏的可能,仍然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方云汉便起了利用归墟这个环境的念头。

    归墟的黑暗,是因为时光在此迟滞,造父之龙的神魂堕落之时,所有的活性都在消亡,于是一切就地向着蜷缩、静止的状态发展。

    而在吸引诸界对撞,形成八荒大地之后,归墟与诸界残骸的本源形成一种极致的拉扯,即使是在表层的时候,每一处也都存在着不逊于天体中心处的高压。

    越往深处,这种压迫力场就越强,在战斗中居于劣势的宿命法王,就会落入越艰难的境地,逐渐被打断与外界的联系。

    在他第一次被方云汉撞向归墟深处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翻盘的可能。

    但是在双方不知道潜下了多深,在方云汉将宿命法王镇杀了之后,他居然看到在归墟更深的地方,有漫天星河一样的光点在上升。

    继续下潜了一段距离之后,那些光点越发清晰,深红与灰蓝二色的合并,其中透露出的气息,是如此的熟悉。

    方云汉抓了一把流光在手,细细感应,发现每当这些光点上升到一定的程度,就会突然消散,于冥冥之中,渗透到归墟以外的地方去。

    其中有一部分落入了九天世界内部,还有更多的,是直接向其他世界飘散。

    每一点光芒,都是一个代表着可以不断重生的印记。

    方云汉搅动着漫天流光向下。

    不知多久,他终于又看到了那株摇曳不定的六叶红莲,以及倚在莲花一侧的风吹休。

    昔日那些凄惨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重新披了一件灰蓝法袍的七杀教主抬起头来,打了个招呼。

    “久违了。”他语气平和的说道,“之前就有所感应,果然是你啊,果然……也冲破了那道界限。”

    方云汉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有感于这个世界的特殊之处,还特地将自身的气息收敛了一下,才穿过了世界的护层。

    而当初风吹休和元荷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不一样了,他们两个还处于激斗之中,两道纠缠的气息,甚至影响到了九天世界的运转,使得几天世界自发以自身最强盛的一处迎接上去。

    所以他们两个刚落入此界的时候,就直接出现在了归墟的最深处。

    不过现在看来,他们两个的这场战斗终于是有了一个结果。

    方云汉看着那株红莲,虽然摇曳不休,却没有从前那种不断同化外物的特性,心中有些凝重:“你吞掉了元荷?”

    “不是吞,只是覆盖而已,他现在算是沉睡了吧。”

    风吹休拍了拍身边那粗若天柱的荷花根茎,道,“你也已经达到了这个程度,就应该明白,极限之上,是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境界,此界虽然有几个战力层次不逊于我等的,但论起生存能力,那就不是同一层级的存在了。”

    方云汉对此自然深有体会,却因此产生了一层疑虑,道:“越是如此,我才越不能明白,当年桃李道长他们是怎么死的?”

    元荷经历过的打击不必多说,可他到现在还生机旺盛,只不过意识好像陷入了一种蒙蔽沉眠的状态。

    海无尘和水月大圣把足以吹熄太阳的风暴,分割封印在体内,同样也看不出有什么伤重的迹象,失去了元荷的牵制之后,估计他们两个现在,已经逐渐摆脱了旧日的枷锁,要着手炼化那些宇宙风暴了。

    那么桃李道长他们,真的会那么轻易的,一死就死七个吗?

    “又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死。”

    方云汉的视线落向那株六叶红莲。

    红莲深处的七类道伤,渐次浮现出来。

    所谓的道伤,本质上就是他们七个当初不约而同的把自身的境界本源,打入了元荷体内。

    然而,即使当年的他们都站在元荷的对立面,也不代表他们七者之间的本性就没有区别了。

    全冲进去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能够像预设的一样,轻易的脱身出来,再次发动战斗。

    彼此之间的本源牵制在一起,没能起到最完整的镇压效果,被元荷硬生生的反压了下去。

    伴随着这一道视线,方云汉的神思也在若存若亡之际,探入那七类道伤之中。

    短暂的碰触,他已获得了诸多的信息,转过头来,脸色有些古怪。

    方云汉本想联合那七位,助他们脱身,到时候无论风吹休他们有什么样的想法,自己这方面都完全有足够的底力去镇压,然而,那七位竟然并不介意继续以现在的形式存在着。

    风吹休笑了笑,说道:“我覆盖元荷之后,他们其实已经获得很大自由了,只不过我又慢慢的说服了他们,使他们与我处于一种观望、合作的状态。”

    灰蓝长发的少年人沉吟了一下,“嗯,换个说法,算是我主动接受了他们的监督,你应该感到开心才是啊。”

    方云汉凝视了他一会儿,道:“可你的目的,是把原本仅包含你和元荷气息的重生印记,再度升华,形成九极之印,让每一个印记,都达到一种就算是我和大乘佛尊他们,也无法轻易彻底磨灭的程度,是吧?”

    “哈哈哈,不错。”

    风吹休拍了下手,竖起一根食指,指尖上凝结出九道光辉盘旋结合的繁复图案,道,“这就是我所设计的新的重生印记。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将这种印记专门赐予那些心怀凶暴之念的生灵,那样的世界太无趣了。”

    “等我构思完成之后,这种印记的派发,将会是完全随机的,一切得到印记的人会做什么,我也不会去干涉他们。”

    “我会为他们创造一个共同的重生之地,每一个得印者重生之时都会先出现在那里,再经过时间的调整,回到自己死亡地点的十日之后。”

    “除了重生之外,一切的成长由他们自己完成,一切的选择由他们自己圈定。我只会看着,绝不会插手。”

    九极之印的光辉,照亮了归墟底部的一片范围,风吹休的面孔在这种光芒的映照之下,透露出寄托着无尽期待的神情。

    “只有一次的生命,太脆弱,太单调了。有太多的事情都无法去尝试,有太多的选择都不敢去触碰。这不仅仅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更因为每一个智慧生灵身上,都肩负着属于自己的责任,不能逃避的责任,限定了他们的生活。”

    “我要赐予人们无数次的生命,让他们把人生视为一场轻松的游戏,在责任之外,拥有更多选择的余地。”

    “人啊人,全数拥有情感和智慧,可以称之为人的生灵,他们在这个状态下,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赐予无数印记,观看他们的交流和发展,这种做法所带来的进步,其实还未必比得上风吹休他们现在这个境界的人物,独身修行的速度。

    但世上的事情并不是只有对自身有利的,才会去做,他只是有这个能力,所以就想做出这样的改变。

    风吹休弹走了自己指尖的图案,看向方云汉。

    两人任凭那一道印记,从归墟的最深处缓缓上浮,飘向九天十地之间。

    九个极限之上的强者,各取了一点意境,杂揉在其中,就算是司天之座,也无法阻拦。

    风吹休问道:“这样的未来,是我们九人共同的展望啊,你会阻拦吗?”

    方云汉道:“心智没有经过足够的磨练成长,就提前得到了不死的人生,那么再刺激的探险也会很快变得麻木起来,我看你用这种方式养出来的人们,养出一群厌世症的概率,可比养出英雄豪杰的概率大太多了。”

    “是吗?”

    风吹休不以为然,“你既然知道人很容易适应惊险刺激,将之变为麻木单调,那更该知道,人心是一种多么善变的东西。”

    “或许他们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会有短暂的厌弃,但只要他们死不了,只要那重生的平台存在,他们彼此交流之后,新的东西出现在面前,那么很快,好奇的情绪又会涌现出来,打破所谓的麻木。”

    “而在几回这样的轮转之间,他们就已经能够获得成长,找到自己最恰当的道路。”

    方云汉一笑:“那就挑明了说,完全随机的话,养出邪魔的概率也更大吧。”

    他抬手一挥,先天逆反灵光化作一道飞虹,击中即将飘出归墟的九极印记。

    归墟之外,徐帝君措不及防,只见一道灵光嵌入了某一图案的中心,一并打入他袖中。

    他连忙展开袖囊一看,只见那团红云命元,已剧烈翻涌起来,从他袖子里飘出,很快就化出了红云骄子的身姿。

    惊鸿一瞥,红云骄子骤然消失。

    玉圣人关注到这边的情况,正欲挥动盘古神辉去阻拦,耳边却传来方云汉的声音。

    “不必担忧,他十日之后,就会在此重现。”

    归墟之中的气氛,倒没有因为方云汉的举动,而有什么变化。

    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不出风吹休所料。

    确实,诸多世界之中大善之人和大恶之人,都是少数,绝大多数人是有小善也有小恶的存在,但是堕落是最容易的事情,如果真的完全随机的话,他们与那些大奸大恶的存在,一旦接触,就很可能会因为压迫、仇恨等等因素,不得不把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

    “所以你是更赞同桃李道长的意见,要为这重生印记,添加一定的限制?”

    风吹休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存在于荷花深处的道伤,道,“但桃李道长与坚信‘人不可无律’的平封君,在这里可是少数派。”

    “九经山主认为人性本善,觉得只要我们这种级别的真的不去干涉,即使本是恶人,获得多次人生之后,也会改恶向善。”

    “泥犁僧的想法也差不多,人生够长,自有因果报应,幡然悔悟。”

    “其他几位只觉得,还是完全随机的赐予,才能够诞生更多的变数,更宏大而精彩。”

    话音未落,方云汉啧了一声,捏了下自己的指节。

    因为之前接触到的海无尘和水月大圣,大致都属于那种比较传统的正派人物,他当时也以为另外七位差不多都是这种立场。

    这可真是有点想当然了。

    如果他们之间的分歧真的不大的话,早在元荷搞出大乱子之前,就该联手针对魔宗六脉了。

    方云汉轻哼道,“既然他们乐意以这样的形态继续存在着,我又何必太在乎他们的意见。”

    “只在你我之间,立一个赌约如何?”

    “一招胜负,如果我赢了的话,你就要在赐予这些印记的时候给出限制。对于那些已经在从前人生做过大奸大恶之事的,不得赠予重生的机会。”

    “另外我要你帮我调理这个世界里,诸界残骸之间的矛盾,使它们融洽统一,各处异度空间都融入现实,弥补罪业的根源。”

    “这可是两个条件呐。”风吹休欣然道,“你若败了,我只有一个条件。”

    “你也要来加入我们,顺从我们商定的多数规则。”

    “你的道路,可以内结方寸灵台,外运无边玄天,跳脱于诸界时空之外,恰好是最适合作为重生之地的平台。”

    赌约落定。

    ………………

    太空之中,大乘佛尊与天残老祖的激战,也到了尾声。

    在察觉到七罪魔君与宿命法王先后落败之时,天残老祖便已有了退意,然而彻底放开手脚的玉圣人祭起了龙泉圣剑,封住了他的退路。

    双方合力,终于暂且将之镇压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大乘佛尊忽然感觉到整片太空,有一种动荡不安的趋势,他看到代表着中土世界的天穹,居然挣脱了万古以来的群星引力,在向此处浮升,在向他靠近。

    但他正要出手试探之时,一切又都安静了下来,中土世界渐渐落回原位。

    佛尊疑道:“这……往日天督传承,可没有这样的异象,难道是因为此次有多名证道参与其中?”

    “不,不只是中土世界。”

    玉圣人目光穿透中土穹顶,感应着司天之座的异动,道,“八荒大地,诸界残骸,刚才也全都出现了一种上浮的动势。”

    “是归墟。归墟最深处,传上来的力量波动。”

    大乘佛尊道:“若仅是与宿命法王之间的战斗,不足以形成如此大规模的闹动吧。”

    “但归墟之中,不只有宿命法王和那位尊者。”

    玉圣人来不及多做解释,已闪身回到中土,他正要驾驭司天之座,驶入归墟之中,一探究竟。

    虽然灵光闪烁,方云汉的虚淡身影,从归墟中飞升而出。

    “尊者,你……”

    “这一具功体即将毁弃而已,不算是太严重的伤势。”

    虽然方云汉已经淡得像是一个快要被微风扫灭的影子,但在玉圣人的感觉之中,好像他的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方云汉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思索着说道:“反正也留不住,不如废物利用一下吧。”

    他飞入南荒,寻了一座孤峰坐下,仰天纳气,霎时间风起云涌,八荒皆感。

    无穷无尽的罪业之力,如同上千道瀑布,从天空的边际滚滚而至,向着他这同一个归处汇聚而来。

    罪孽的力量浓郁到一定程度之后,燃起了业火。

    方云汉咳出一口黑烟,调整了一下之后,依旧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覆盖了八座天穹的业火漩涡,一座又一座的坠入他体内。

    整个过程,持续了三天三夜。

    玉圣人已暂且厘定八荒战场,与佛尊数次前来探看,试图相劝,不过在方云汉把归墟里的一些讯息送给他们之后,他们就不再阻止。

    三天之后,中土日近正午之时,当最后一缕属于七罪魔君的业火之力,也被吞入体内,方云汉的躯体,从脚下开始石化。

    先天逆反灵光从石像眉心飘然而出,重现一道衣袂飞扬的少年虚影,洒脱依旧。

    大乘佛尊将他迎回天督山上,众人再度聚首,一番畅谈。

    “八荒大敌尽除,没有其他证道干扰,老衲以一己之力,也可逐渐使诸位牺牲的义士复苏。”

    佛尊说与众人听时,声音广传千山,不知多少人涕泪交加,欣喜若狂。

    天督山上的聚议,又持续了一段时间,最后方云汉提声道。

    “三年之后,归墟散消,造父之龙堕化而成的这股力量,会反馈于诸界残骸,令九天九地,圆融自洽,那诸界业力便会失去根基,逐渐消弥。”

    “这里的事情,以后还是该由你们自行处理,至于我,也该回去看看了。”

    众人劝阻,方云汉回道,“待我回去安定之后,我们仍可通过那尊石像联络,况且他们还没有离开归墟,我一定会常来看看的。”

    他想了想,粲然笑道:“也许以后我还会请你们一起去打造一个共同的乐园,到时候还望各位不吝相助。”

    徐帝君举杯饮尽:“老夫虽然有些不中用了,但尚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尊者此等大恩大德,凡有所请,吾辈岂有推拒之理。”

    佛尊点头:“老衲亦然。”

    玉圣人、五皮、傲迎锋等等,一同举杯向他致敬。

    “愿尊者此去,万般顺遂。”

    “那……”

    方云汉抱拳,最后一句道别。

    “诸位保重,无垠未来,后会有期。”

第433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正文完)

    大齐,东海郡,侯府之中。

    方平波趁着夕阳西沉之时,来到玄武山上,摆了一张小桌在崖边,三碟糕点,提壶斟酒,自饮自酌。

    天边的霞光呈现出无比绚烂的色彩,整片天空仿佛都笼罩在那种玫红的光焰之下,海上波涛滚滚,云雾的流动速度,始终呈现出一种星飞电矢般的感觉,美轮美奂。

    但之所以会呈现这样的异景,其实是因为不久之前,发生在西大陆的那一场大战。

    战斗的余波,到了最后,本该会掀起多种波及到整个世界的灾难,暴风雷雨冰雪将会接踵而至,海面会上升,海啸会从西大陆汹涌而来,吞没大片的陆地,海底的火山地脉也会断裂喷发。

    好在,当时水月大圣还留下了一招的余力,暂且镇住了西大陆那些祸乱的源头,而且因为元荷已远,她并不需要继续进行牵制,所以并没有如旁人预料的那般再度陷入沉睡,而是一直维持着清醒,甚至将海无尘也唤醒。

    有他们两个调理虚空元气之海,将一切的灾难性变化,都约束在不会真正影响到尘世的地步。

    最后,那些紊乱的天地元气,反而像是一种馈赠,在日夜的天成之上,留下了种种令人难忘的美景。

    “哎,天有五彩缤纷,山河波澜壮阔,确实是好,但看的多了,却又让人有些怀念,以前那种平平淡淡的天空啦。”

    作为少数被告知了西大陆那场战斗全部经过的人之一,方平波知道这些色彩的背后,到底是代表什么样的意义。

    杯中的酒水渐渐平静下来,他捋着自己的胡须,看着酒水之上倒映出自己的面孔。

    经历过方云汉多次传功洗炼的他,发须全黑,看起来简直像是不到三十岁的模样,年富力强。

    但,眉宇双眸之间的疲乏,简直让他回忆起了当年扬帆出海那一段最艰苦的日子。

    看似国泰民安的东大陆,就像是当年方平波面对的未知大海,表面上风平浪静,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一股潜流过来,把船掀翻。

    “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安定下来呢?”

    方平波自言自语的感慨了一句,却没有想到,居然得到了回答。

    有人在他背后说:“可以就从今天开始算起。”

    方平波豁然起身,惊喜的转头看去。

    ………………

    虚空之中,万色斑斓的元气形成涡流,汹涌的气海之上有三道身影,相对而立。

    方云汉将洞仙歌化出,还给海无尘,道:“此剑险些被元荷所毁,我以一滴先天元血,暂且维持其不灭。本来是想要直接蕴养修复的,不过转念一想,还是交还前辈亲自处理比较好。”

    “你修为至此,我们已是同道友人,不必在乎什么前辈后辈。”

    海无尘回了这么一句之后,便接过剑去,专注的抚砺剑脊,看起来短时间内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了。

    水月大圣已听过所有,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也制造一个与他们相似的重生印记、交流平台的体系,以利于在更广大的范围里,做出制衡。”

    “倒也不必如此刻意,我建立的组织的话,还是想要那种更平凡一些的。”

    方云汉想起久远以前,曾经也被高考支配过的那种感觉,不由笑道,“就广泛的发出邀请,让他们诚实的做一份问卷,然后制定一些任务榜单,分发奖励之类的。”

    “试来试去,由他们自行选择,这样的组织可以很松散,不过,大体的一些规范还是要有的,如果大家都多做好事的话,世界也会变得更美好吧。”

    “至于长生不死,可以算是人生中的一大目标,这种事情还是由他们自己拼搏得到的,才会更精彩。”

    这几句话之中所提到的,当然只是一个雏形,不过至少经过了这一次交流,方云汉可以确信,身边这两位对于此类事情并无排斥之意,甚至水月大圣还比较热衷。

    想到就做,他们当即开始为这个计划当中的组织,做一些前期的准备。

    比如说一份身份认证的标志,让得到认证的生灵,获得穿越世界的机会。

    日升月落,时光荏苒。

    不久之后,这一界的天意雀跃的配合着,将无数的流光,接连散发出去。

    但也有一些人,方云汉准备亲自去看一看。

    那是昔日的承诺,在每一个世界走过的时候,都会向友人留下的诺言。

    ………………

    天日高照,云淡风轻,华山脚下,人头攒动。

    近一甲子以来,华山派大兴,长年留在山上的弟子门人已逾三千,至于出师之后行走江湖,在各地开枝散叶的,更是无法精确计数。

    这些支脉在各地汇聚了庞大的财富,反馈华山主脉,几十年来,亭台屋舍等各式建筑,已连绵覆盖于十数峰之间。

    而在华山派主峰之上,以小青瓦为顶,飞檐翘角式的剑气冲霄堂,是最为醒目的一处地标。

    从山脚下遥遥望去,那一处厅堂所在,就仿佛是刺入山体内的一把巨剑剑柄。

    云气寒凉,山风呼啸之时,甚至使人恍惚之间觉得能从过道云雾之间,感受到那股凛冽的剑韵。

    上山之后,随处可见的云纹装饰,立柱上的书法、照壁上隐隐的泼墨纹路,水池中迎客松纹样的雕刻等,更是为这个武林门派添加了几分源远流长的气度。

    三教九流的江湖中人,即使是习惯了大呼小叫的山野莽夫,来到了这里之后,也都不自觉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遵守起这些华山弟子身上透露出来的礼仪。

    他们当然不仅仅是敬重这个门派,更是敬重今天这个日子。

    ——华山派太上长老风清扬的八十岁大寿。

    这是武林中的一代传奇人物,据说在少年的时候,就曾经参与过整个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行动,挫败了一伙能为不凡的邪道高手。

    丐帮因此而得以延续,原本已经堕落不堪的丐帮弟子,在重新得到了朝廷的暗中支持之后,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顿。

    自大明开国以来,因为历代帝王戒心,而是朝堂与武林之间出现的明确分野,也在那一次事件之后,有了缓和的契机,虽然因此滋生出了更多的动乱,却也变相的使得江湖、朝堂都更为繁荣。

    这其间,每一次的大事件,华山派几乎都会在风清扬的率领之下参与进去,或者说成长到这种地步的华山派,已经是历任野心家无法忽略的一个庞然大物了。

    华山掌门,剑气冲霄堂、鹰蛇堂,两仪堂,混元堂等各脉首座,在这样的大日子里面,都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点检各处,万万不允许在今天这样的盛会中出现什么乱子。

    而作为寿宴的主角,风清扬反而是最悠闲的那个。

    一甲子之后,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少年,如今的他,霜发白眉,面如金纸,虽然内功和剑术早就已经炉火纯青,但历年以来积攒下来的一些暗伤,还是使他清楚的感知到了身体的衰朽。

    八十岁的老人,一身略厚的青布长袍,身体有些单薄却挺拔的站在后山山崖上,看着一部分宾客从山间的小道路过,绕向迎客的正门。

    风清扬的成名剑术独孤九剑,是一种需要略知天下武学,才能够把威力发挥到最大的独特剑术,阅历越深,见闻越广,这套剑法越得神髓。

    此刻他以俯瞰的视角,扫过山间那些客人的时候,便习惯性的在心里加了些评估,光是从走路的姿势、骨架的变化、面相脸色等等,便能够把他们的内功派门和擅长的武艺,猜的七七八八。

    “这些年来,江湖中人也屡次牵扯到东去抗倭、北去抗蛮等等战事之中,各家各派的武功倒真的是越练越精强了。”

    “尤其是那五虎断门刀彭家,如今这一代家主彭天诚,兼任丐帮九袋长老,一套三流的刀法到了他父亲彭老丐和他这一代手上,自断刀刃,驭刀凌空转折,曲折如意于二十步之内,已堪称是一门不可多得的一流绝学。”

    “相比之下,海沙帮便有些差强人意了,虽然参详铁掌的功夫,门人根基比往年扎实了不少,但毕竟还是没有放弃那老一套的毒盐手段,额头泛青,毒入肺脉。唉,不过抗倭之时,他们被我驱策入伍,那一代人死伤惨重,倒也不好弃之不管,稍后还是寻隙指点他们几句。”

    风清扬心里一条条事项理顺之际,忽然眼神一凝,盯住了一个不太好确定年龄的书生。

    那人正走在一处缓坡上,花白的胡须,书生打扮,乍一看是五十岁左右,细看一看,又会觉得那随手折断野花的动作,还像是一个盛年的豪门世子,身上有一种久居高位的气度,凛然却不迫人。

    他似乎也感受到风清扬的目光,仰头看了一眼,竟直接向这边走来。

    过了缓坡之后登崖之时,他却没有刻意去选山路,而是自险峻之处飘然而上,足尖数次轻点,每一次都掠升数丈,转眼之间就到了崖上。

    “在下复姓诸葛,这位兄台便是华山的风清扬老爷子吧。”

    此人走到近前一礼,风清扬心中更觉惊诧,以他这么多年的人生阅历,还是看不出此人半点底细,只觉其目光清朗入神,气脉悠悠,武功之精深,非道非俗,深不可测。

    他便抬手还礼,道:“正是老夫。想不到山野之人做寿,竟有贵客自后山而来,只是恕老夫孤陋寡闻,一时间,竟想不到天下谁人复姓诸葛,且有这份超凡脱俗的修为。”

    “我这点微末技艺……”

    诸葛正我笑着摇头,道,“其实在下今日来此,是有一位故友说,让我们借此地盛会一聚,相互结识一番。”

    “只不过我想众人之中或有性情不喜喧闹者,既然正主在此,不如我们就在这崖上另设一席,如何?”

    风清扬心中狐疑,但他到底是个淡泊洒脱的性子,心中所想,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不多问,便转身传了一道令。

    少顷,便有华山弟子送来桌椅屏风,银炉熏香,尽足了招待贵客的礼仪。

    他们尚未离开,山崖上又多出一道声音。

    “哈,诸葛神侯,我以为这种场面会是铁手过来,没想到你亲自到此,也算是先将那朝中繁琐放一放,偷得浮生半日闲吗?”

    诸葛正我闻声看去,拱手道:“关七圣,久违了。”

    风清扬打量一眼,只见那人满头白发,却意气风发貌若少年,俊美得不可思议。

    “好相貌。”风清扬暗赞一声,他平生之中,从未见过有如此丰神俊采的人物,不过凝神一想,又觉得这个人恐怕也未必真是少年了。

    只不过这个人身上穿的衣服款式有些奇怪,既不是中原风貌,却也不像是哪里塞外蛮夷能做出来的精致样子。

    关七却不像诸葛神侯般循规蹈矩,只看了风清扬一眼,便随手扔去一物,道:“为你贺寿的礼物。”

    那是一块羊脂玉雕,看起来价值不菲。

    “这可是小白细心挑选的明朝古玉,几百年的历史了,嗯,算起来跟你们这里的人正匹配。”

    诸葛神侯的礼物,已另遣人送到前山,他站在一旁,却也没有刻意提及,只笑问道:“关七圣莫非这就要走了。”

    关七自然道:“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我带了小白和纯儿,一家人同来游玩,他们还在山下等我,这便走啦。”

    诸葛说道:“你不留下来,见一见他吗?”

    “那就更没必要,我看他也未必会真身到来,反正那一份礼物,已让我们都拥有了无穷的时间,到有缘时再见吧。”

    最后一句时,关七的身影如同一缕云烟,骤然散去,神出鬼没,着实令人心惊。

    风清扬却被他这样的作风,激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记忆,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

    “难道……”

    其后一个时辰以内,又有诸般奇人到来,有的如诸葛神侯一般久坐笑谈,有的也是送礼之后便自飘然而去,仿佛这个世界,对他们有十分新奇的诱惑。

    下山的路上,陆小凤与西门吹雪同行,道:“这位老爷子的剑术果然高明,他接过你的礼物时,受你所激,流露出的那一点剑意,吓得我差点以为你们两个当场就要打起来了。”

    西门吹雪的样貌多年不变,抱剑白衣,澡雪精神,道:“这时机不对。”

    并非介意八十大寿的日子,而是因为现在的风清扬,剑术虽在,气血已朽,对付一般的山贼盗匪,铁甲精锐也许足够,可是与西门吹雪较量起来,只怕十招之后,就要无以为继了。

    陆小凤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这个问题也不难解决,也许今日之后,你们再见的时候,就是最佳的时机了。”

    西门吹雪不曾再说。

    他抱剑缓行,看似沉默,心神却似乎已经寄托到天光之中,感受着这个相同的朝代,完全不同的世界。

    当年一个不曾深交的友人送来的机会,却已经令他预见到了从未曾想象过的璀璨未来,悠然神往。

    风清扬,只是第一个而已。

    崖上的聚会,持续到深夜时分。

    华山各峰之间,依旧灯火通明,隐约能够听到那些江湖豪客,酒酣胸胆之后,不再自我约束的种种声响。

    风清扬静坐在那里,看月光照在那些酒杯之上,看这些客人彼此试探、长谈,心中不觉想到,应该……还有一个人没有来吧。

    “哈哈哈哈,我来晚了,自罚一杯吧。”

    主位上的老者听到这个声音,露出本该已在意料之中,却还是超乎意料之外的神情。

    六十多年前的朋友,那张早已经在记忆里模糊了的面孔,重现在眼前。

    他跟当年,仿佛全无变化。

    在风清扬怔神之际,方云汉已经喝了一杯酒,向他递来一块令牌。

    “风兄,好在子时未至,这一份贺礼,还不算晚吧?”

    风清扬接过了那块令牌,只觉周身一暖,垂落在胸前的蓬白长发,悄然转黑,眼睛里的一切都变得更加新鲜而清晰。

    那令牌正面是一个近似玄字,又像龟壳的抽象图案。

    反面写得清晰——执此令者,入我玄武天道。

    ………………

    在那一场聚会完结之后。

    公孙仪人陪着他走在下山的路上,脚下踏着柔软的青草地,头顶是亘古的星空,问道:“这个世界,应该就是你当初第一次‘闭关’的地方了吧。”

    “继续往前的话,会去哪里呢?”

    “去我更久远的过去看看吧。”

    方云汉温声说道,“那是更在大齐之前的,‘我’这个意识真正开始的地方。”

    那里有他真正的童年,有他从安于平凡走向探险的转折,有造成这个转折的“遗憾”。

    老家不远的地方,树荫之下的两块墓碑。

    以他现在的修为,已足以游览诸天,寻到前世那个世界,弥补一切的遗憾了。

    方云汉举目望去,皓月皎洁,夜色薄纱,万里云海风涛。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送给大家的几句闲聊

    正文到此完结啦。

    心情是有点复杂的,但是想不出什么长篇大论的完结感言,硬要说的话,就是记得在风云卷写完之后,有一种燃尽了的感觉。所以准备搞点番外,缓一缓。

    结果,还没缓得过来,又开始牙疼,8月份疼了半个多月吧,想去拔牙,但医生说要等消炎了才能拔,吃药片没啥大用,最后还是靠丁硼乳膏直接抹……唔,也可能是之前累积的药效,到那个时候凑巧生效了?

    那段时间状态奇差,本来准备直接在主世界,搞出整本书收尾的一段剧情,来一个大高潮,可是强撑着写了一阵子之后,回头去看,剧情节奏乱到看不下去。

    于是快刀斩乱麻,立刻转移战场,又有了后面试图挽救的这些章节。

    现在的这个完结卷……哎,勉勉强强也算是个结局了。

    后面,可能还会有番外,等我仔细想想,不能像之前那个番外那么拉胯(努力。

    最后当然是感谢。

    感谢一直以来给我支持的,给我订阅的朋友们。

    我看有一些作者朋友经常会针对打赏啊,月票啊等等,做出单独的感谢,我虽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但每一次额外的支持也都是仔细看在眼里,记忆过的。

    可以说这一本书的故事和文字虽然是我一个人完成的,但作为一个作品,它是大家一起塑造出来的。

    嗯!陪伴了我这么久的友人,期待我们以更好的面貌再见。

第1章 临安府外江波涌,初来乍到问全真

    钱塘江畔,临安牛家村前。

    正是八月之时,村前村后的野草已然泛黄,一抹斜阳映照之下,更添了几分萧索。

    村头一家小酒店中,两个汉子拉了一名四方游走的说书先生,到这里喝酒闲谈。

    三杯水酒下肚之后,其中一个汉子说道:“我两兄弟原来也是北方人氏,只因受不了金狗的肮脏气,举家迁到这里,也才两三年的时光,只觉着江南风景,好似天堂一般,村里人人亲厚。”

    “怕只怕哪一日那些金兵打来,也如先生说的当年那些故事一般,兵火过处,十室九空。”

    那说书先生看起来五十岁上下,一身蓝灰色的旧布袍子,爷已经有几分醉意上头,脸上发红,说道:“当年金兵南下,一路打破了东京汴梁,掳走了徽宗,钦宗两代皇帝,种种惨状,只比我说的故事更加凄惶。”

    “等到康王继位,有了韩世忠、岳爷爷这些天将,连打了多年胜仗,本来大可兴兵北伐,收复故土,可恨,高宗皇帝一意求和,又有秦桧这样的大奸贼,从中弄些阴诡,却把岳爷爷给害死,韩世忠也落职闲居。”

    这一段故事,纵是乡野小民,凡有些见识的,也早就听过,只是酒酣耳热后,两名大汉再听说书人讲起,还是恨得咬牙切齿。

    先前开口那名汉子又道:“听说当年风波亭中害死岳爷爷之后,不过一个月,高宗皇帝就往北方递了降表,口中称臣。”

    “定下以后世世代代,每年都要朝金国进贡白银二三十万两,绢也要二十多万匹。真把大宋的子民当做奴才一般,皇帝当的这般憋屈,好不要脸。”

    说书人也连连点头,叹道:“那又有什么办法,这皇帝只顾自己皇位坐得稳当,不管淮水以北的百姓死活,从高宗传孝宗,孝宗传光宗,再到当今皇帝,金人早占定了大半边的江山。”

    提到当今皇帝几个字,说书人脑子一清,胆气变小了几分,不敢多谈,抬起手来喝了杯酒,转而说道,“我听说虎狼熊罴之类的猛兽,一旦吃饱了之后,就是有人从它们面前走过,它们也不会露齿扑杀。”

    “可是一旦等到肚里的食消化了,或是又长了身子骨,食量更大,那就是躲到一条大江南面去,也迟早要被寻上门来,剥皮抽筋,啮骨食肉。”

    两个汉子听懂他言下之意,各自愤懑叹息,说书人又劝了他们几句,升斗小民,终究只能顺时势而为,混口苦饭吃。

    临安朝臣残暴,上梁不正下梁歪,自然多有小人,纵然再是血性汉子,也要小心口舌,免惹祸端。

    几壶酒饮尽之后,说书人醉醺醺的起身道别,拿一根短竹棒,时不时敲响自己随身带着的小羯鼓,口中唱着满江红,往临安去了。

    他出门不久,在酒店外呆站了很长时间,听完了所有对话的杨再兴迟疑了一下,也举步跟上。

    作为天波府杨家的旁支子弟,杨再兴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被送到终南山全真教拜师学艺。

    经过六年的勤学苦练,他的九阳神功已经练到了五阳境界,更有先天乾坤功的基础功夫,一身阳气极盛,寒暑不侵。

    但这时候,他被江畔的风吹着,心头却有几分莫名的寒意。

    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他分明还在终南山上完成今天的功课,借助静室之中的浑天法仪,感受里武林的存在。

    却不知怎么一睁眼,眼前就多了一条大江,浩浩汤汤往东流去,来到了这陌生的地方。

    方才更听得什么——

    “东京汴梁被攻破……两代大宋皇帝被北边金人掳走?”

    杨再兴心中甚觉荒诞。

    那东京汴梁乃是神霄道总坛所在,自神霄道道主林灵素以下,雷府三十六将,哪个不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那年三十六将之首,号称雨师真君的陈希真,曾经到终南山上拜会,刚入门的杨再兴遥遥看了一眼,只觉仿若有五雷轰鸣,龙鸟云篆漂浮,祥云盘结于顶。

    只此一人,恐怕足以力敌千军!

    什么样的大军,能够破得了这样的汴梁城?!

    好吧,且不说汴梁城到底会不会被破,就说这时间,也有很大的古怪,什么康王高宗孝宗光宗,杨再兴一个都没听说过。

    “万一真是错乱了朝代……”

    怀着这样的恐慌,杨再兴几步之间追上了那个说书先生,急迫的问了几句。

    “终南山全真教?”

    说书人想了想,啊了一声,说道,“对,是有这个大教,我前一阵子在临安府中的时候,还曾经见过一位从终南山上下来的道长。”

    杨再兴闻言大喜,道:“你可知道那道长如今身在何处?可否领我去见?”

    说话间,这少年摸了摸怀中。

    在山上生活惯了,身边没有现成的银钱,不过,还有学习杀气改造之术时,残留的一些金丝玉屑。

    他一把摸出,塞给那说书先生。

    说书人接了一把,看清是什么东西之后,顿时被吓得更清醒了些。

    那几块残玉虽然不成个样子,但都有拇指大小,温润一色,是说书人平生仅见的上乘货色。

    什么人能随手拿这样的东西当赏钱?

    说书人心里惊疑,不敢拒绝,道:“小人张十五,也是有缘,跟那位道长就住在同一家客店里,我这就为公子引路。”

    杨再兴跟着他到了临安府城中。

    此时已是夜幕初降,客店前刚好挂起了灯笼,远远的,就看见有个道士打扮的长须男子,从灯光之下走过,出门向北。

    张十五连忙说道:“那就是小人遇见的那位道长。”

    他喊了一声,不过距离太远,那人好似没有听见。

    杨再兴这一路走来,所见处处皆是生民,倒也并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心中已安定了不少,凝神看去。

    在他的记忆之中,全真弟子近年来大多身穿青白二色搭配的长袍,腰间悬有代表自己身份的玉令,在外行走时,一贯以洁净之态示人。

    而那名长须道者,一身道袍有多处浆洗的痕迹,背后背着一把古旧木鞘的长剑,剑柄上的黄色丝条随风飘动,走起来龙行虎步,甚至隐约看出了一丝杀意。

    却跟杨再兴对全真门人的印象不符。

    他沉吟少顷,打发了张十五之后,孤身跟上。

    那道人转过了一个街角,忽然纵身,轻灵的如一团飘絮,无声地掠过了旁边的一堵高墙。

    杨再兴加紧步伐,靠近了一些,顺着那一面墙往前走了一段,看见一座颇为气派的门户。

    两座石狮雄踞在前,门外有兵丁把守,门上有匾额,乃是“王府”两个大字。

    府内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王道乾,借你头颅一用!”

    杨再兴听得真切,一声剑鸣,从大约三百步外的地方传来,随即就是惊恐的各处呼喝声。

    至少有两百多名身形沉重的兵士,从府邸的各处,向那一道剑鸣传出来的地方,围拢过去。

    但他们的沉重感,远远挡不住那一道刚用人血洗练过的锐气。

    层层围堵上去的兵丁,就像是一圈厚重而孱弱的布匹,轻而易举的被撕裂开来。

    那一股锐气转向正门的方位。

    杀人者是跳墙潜入进去,惊动了府内众人之后,却居然干脆想从正门杀出来。

    守在门前的那些士兵也已冲了进去,但,他们刚一进门又倒飞出来。

    只见那长须道者踏出门外,右手持剑,左手上还提着一个锦袍男子,刚才看他的架势,就是用这个锦袍男子的身体为武器,把守门的几个士兵打飞。

    那锦袍男子的脖子倒也结实,被长须道者一只左手卡住咽喉,甩来甩去,也不知挥动了多少次,居然还有一口气在,惊恐嘶声喊道:“饶命,饶命,你是什么人,只要放我一马……”

    他话语未能说完,长须道人已然一剑断了他的头。

    头颅抛在空中之时,那一柄长剑寒光闪烁,又刺入腰腹之间,挑出两样物事,割断锦袍一角,把人头和那两样东西一并裹了进去。

    道人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只是他行事未免张扬,到这时,又有另一股人被惊动,赶了过来。

    这伙人数量约在二十上下,一身黑衣,在大街上骑马奔行,四肢多处都裹有皮革,面貌狞恶,长发结成多条细小的辫子。

    到了近前之时,前面的八九人,纷纷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各自抽出了腰刀铁爪,杀向了长须道人。

    他们坠落到地面的时候,王府门前大块的青石砖尽数碎裂,仿佛每一个人的体重都在四百斤以上,可是一旦动作起来,迅捷无比,体态彪悍如虎豹。

    顷刻间就成了一个小小的围杀阵势,有弯刀直取头颅,有铁爪刺向腰间,也有滚向长须道人背后,以长靴上的淬毒倒刺,踢向长须道人脚跟的。

    他们的动作毫无忌惮,长长的弯刀挥舞之时,甚至把门前的石狮头颅斩断,一抹刀芒掠出四尺有余,将那个锦袍男人的无头尸身也拦腰扫过。

    长须道人夷然无惧,剑光如同一条条闪烁的电弧,在周身前后上下点刺,将这些人全都拒之于外。

    只不过就在他跟这些人纠缠之时,那些仍在马背上的黑衣人,也已架起弩箭。

    这些人的弓弩非同寻常,乃是以左手小臂为弓背,整条左臂,从手肘以下并非血肉之躯,而是遍布着暗红色花纹的银白钢铁,粗约寸许,弧如星月,弓弦似乎也是钢丝绞合而成,在夜幕之中泛着微光。

    一根根弩箭上弦,对准长须道人之时,长须道人明显脸色一紧,分出不少心神戒备着,手上的动作便缓了一些。

    “金国狗贼的夺臂弩,哼,贫道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你们大可试一试。”

    所谓的夺臂弩,有两层含义,第一是指使用这种弓弩的人,务必要将左手齐肘部截去,使血脉连接到弓弩之上。

    盖因世上弓弩,一旦追求小巧,往往失之于威力,若是想要将小弩打造出极强的力道,则受限于材质,一两次发射之后便会报废,得不偿失。

    而通过天械之术,将人体血脉与弓弩相连之后,便可以在保证威力的情况下,使之具备一定的适应性与恢复力,可以多次连射,且更具准头。

    第二层含义就是指,这种弓弩射出来的箭,若射中人体,至少也要夺去一条手臂,具备直接击断肢体的杀伤力。

    数十步之外的杨再兴,隐在一处屋檐下,看到这里,抬手往旁边的柱子拍了一掌。

    他的掌力从柱子向上传递,使得屋檐上弹出两块瓦片,落在他右手之中。

    瓦片只在他手上停留了一瞬间,裂纹遍布于其上,随即砰的一声消失不见,几乎与此同时,马背上那一群架起夺臂弩的黑衣人,身上纷纷爆出血花,从马上栽倒下去。

    长须道人趁势而起,剑光连闪,把周围的黑衣人杀了个干净,往杨再兴那边看了一眼。

    檐下已然无人。

    道人纵身跳上了屋顶,几个起落,须臾之间就消失在远处。

    片刻后,临安府外的荒野之中,长须道人甩落了剑上的血滴,剑锋从清澈的溪流上划过,扫去了尘埃,随即又震散水迹,收入鞘中。

    “不知道是哪位义士相助,贫道丘处机,在这里谢过了。”

    丘处机的声音刚落,就察觉到右后方多了一道脚步声,他转身看去,脸上顿时流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

    那些金国士兵反应不过来,但丘处机刚才可是看的分明,击杀了马背上那些人的,不过是一些普普通通的碎瓦片。

    江湖中的暗器手法有这样高明的,虽然不少,但恐怕没有一个能像眼前的人这么年轻。

    不,这已经不是一句年轻能够形容的了,这根本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呀。

    杨再兴仔细看了看这道人,目光在他腿脚和腰间扫过,道:“你是终南山全真教的门人?”

    丘处机更觉奇特。

    就算之前认不出他的道袍和剑法,但现在他已经报过大名,既然知道全真教,又岂会不知道丘处机这个名字呢?

    “不错,先师重阳真人立教终南,世称全真,贫道正是全真门下。”

    “……重阳真人?!”

    杨再兴又沉默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第2章 太子沉鹰,钱塘江水浩荡东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即使经过了六十多年前靖康之耻的教训,如今偏安一隅的临安朝廷,依旧上行下效,纸醉金迷的模样。

    在夜幕降临之后,普通百姓已经灭灯休息的时候,某些高官宅邸之间,依旧灯火如昼。

    而金国使臣所在的宅院,占地近百亩,亭台楼榭,鳞次栉比,花园里在深秋时节,仍有不少繁花拥簇,都是市井间难得一见的珍品。

    不过使臣队伍里面大多数人不懂得欣赏这些东西,整座府邸里最热闹的地方,却是在一处演武场上。

    十八般兵器分成两列,列在墙角下。

    场地中心摆了一个偌大的八角铁笼,铁笼之中,正有一只猛虎,一只恶豹,嘶咬不休。

    这两只凶猛野兽身上,每多一道伤口,周边围观的金国使臣,便传出几道欢呼。

    人群之间,也有一些桌椅安置,坐着金腰带,锦花袍,气度非凡的贵人。

    金国的三王爷完颜洪熙,眼看得自己部下所养的那只猛虎,咬死了豹子,不禁洋洋得意,哈哈笑道:“赏!”

    他举起杯来,看向场地一角,那里坐着个身披皮甲、外覆貂裘的昂藏大汉,道:“铁木真,这一局又是本王的部下胜了。来,为这只好畜生饮上一杯!”

    铁木真背后站立数人,其中有人面露不忿之色,但见铁木真已经举杯相应,也不好发作。

    一杯烈酒下肚,三王爷更觉酣畅,便有两名侍卫,两名侍女陪同,起身先去歇息。

    他们路过客厅后门之时,有一名红衣喇嘛出声迎道:“三王爷,太子请你进去。”

    完颜洪熙脸色一整,迈步踏入客厅,身边侍卫、侍女都不敢跟进。

    他这一路走来,暖炉火把映照着,又刚喝过酒,也不觉寒冷,但刚踏进客厅,就有一阵夜风从正门吹入,脸上薄汗,顿时被吹出一阵凉意。

    这厅内居然没有暖炉,主位上坐着一名眉心微白的年轻人,道:“老三,你这几日玩的很尽兴啊。”

    完颜洪熙看见厅中除了此人,还有六弟完颜洪烈,便寻了完颜洪烈对面的椅子坐下,道:“这几天斗兽,都是我的部下获胜,深夜之中吵嚷了些,打搅到大哥了。”

    完颜洪烈问道:“我记得刚离开草原的时候,三哥派的虎狼,跟铁木真手下养的那些豹子、猎犬争斗,败多胜少,怎么这一阵子,竟是连战连胜吗?”

    “想必是离草原远了些,他养的那些玩意儿水土不服,失了野性吧。”完颜洪熙随口答道。

    完颜洪烈若有所思:“初时斗兽败了,三哥发过脾气,还要叫铁木真手下大将,与你养的那些畜生争斗,屡有贬斥之词,铁木真自然没有答应,但从那之后,他养的野兽便没有胜过了。”

    “这有什么?”完颜洪熙不但不见怪,反而更加欣喜,说道,“如果真是他暗中做了些手脚,那也算他知趣,过一阵子我也寻隙赏他几块金子吧。”

    这金国三王爷只觉得,铁木真刚从草原上出来的时候没有开窍,如今已经识得大体,折服于他,正该赏赐。

    完颜洪烈却显然与他所想不同,摇了摇头,转向主位那人说道:“兄长,你看?”

    完颜洪烈是当今金国皇帝的第六子,被封为赵王,旁人与之往来时,多称六王爷。

    而他这位兄长,正是金帝长子,旁人多称为金太子,大太子,他自己则自称金沉鹰。

    这三人之中,自然是金太子沉鹰年纪最大,然而若让不知事的人来,粗略一看,必定会觉得老三年纪最大,已经像个三十多岁的痴肥富豪。

    老六次之,大约二十七八岁,这金沉鹰,神情冷峻,颔下无须,反而像是刚到弱冠之年。

    但无论智计勇力,三人之中,仍以金沉鹰为首。

    几个月前,完颜洪烈等人,领受了金国皇帝的命令,到草原上去给蒙古人的大头领加官封爵,赏赐金银,让他们为金国继续镇守北方。

    蒙古众多部族之中,王罕,为诸部之长,他有两名义子,铁木真、札木合,又有一名亲生儿子,却年纪最小,名叫桑昆。

    蒙古各族逐水草而居,势力纷繁复杂,实则只在名义上共尊王罕,如铁木真、札木合,各自掌有兵权,都是自己聚拢起来的部将,麾下数万兵马,不能小觑。

    铁木真所部距离金国最近,完颜洪烈先到了那里,加封此人为“大金国北强招讨使”,然而当时完颜洪熙也在队列之中,他行事向来倨傲,性情乖张,稍有不顺,便出口辱骂,惹得当时铁木真所部多有不悦。

    之后完颜洪烈面见王罕时,又宣读了金国皇帝的旨意,要求蒙古实行“减丁”,限制丁壮人口的增长。

    如札木合等诸将,虽然也有不愿之意,但也不曾敢出言违逆,唯独铁木真开口力争。

    铁木真麾下数万兵士肃然而起,动作整齐划一,鸦雀无声,叫人心惊。

    完颜洪烈看出蒙古诸部之中,以铁木真野心最大,手段最强,便先缓和了言语,试图暗中使计,威逼利诱,挑拨桑昆、札木合,与铁木真自相残杀,掀起蒙古内乱。

    然而当夜就有无名刺客,刺杀完颜洪熙、洪烈两人,射瞎了桑昆一只眼。

    待王罕与铁木真赶到,擒拿刺客,认定那是乃蛮人所为。

    黎明时分,恰有乃蛮人大军压境,也要向金国强讨官爵。

    连番惊魂之下,完颜洪熙不由分说,就要王罕杀退乃蛮人。

    铁木真所部奋勇争先,一场大战,让乃蛮人退军。

    完颜洪烈事后多次回想,只觉得那一夜的情形太多巧合,太多蹊跷,只不过当时的情况瞬息万变,即使是他,也没能做出更正确的应对。

    假如不是金太子现身,也许蒙古的那些事情就会不了了之。

    那一天旭日东升时的情景,完颜洪烈记忆犹新。

    当时,乃蛮人撤军,一列轻骑,忽然赶到阵前,扬起金国大纛,金太子声震三军,称,乃蛮人若要封官大过王罕,并无不可,只要乃蛮人中有谁较力胜过金太子,所请所求,无不应允。

    当时蒙古军中,一片哗然,许多人对这金太子所为,不以为意,王罕更是暗道“儿戏”,札木合颇有愠怒之色。

    然而,第一局比斗之时,金太子令人以绳索套住乃蛮人中八百精骑,身缠绳索另一端,倒拽八百匹铁骑骏马,逆行而至蒙古军阵前。

    蒙古士卒如浪潮涌裂,惊为天神,竟任由他走到王罕身前,挣断绳索,取了金国皇帝圣旨,重新宣读。

    那日之后,金太子听说铁木真作战神勇,大为欣喜,言明要将他带回金国中都做官,面见金国皇帝,封为柱国大将。

    铁木真推辞两回,终于不敢不受,随金太子等人回转中都,又作为使臣队伍里的一部分,辗转来到临安府。

    今夜,使臣府邸内,客厅之中灯火明亮。

    完颜洪烈问过之后,金太子点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六弟你昔日所说不错,草原上诸多部落之中,唯独他有改革蒙古旧制,一统诸族的气概。”

    金太子笑道:“待此间事了,我们为大金带回这样一员柱国大将,三年之内,便可以轸灭临安朝廷,一统中土神州了。”

    完颜洪烈心头一惊:“大哥,你真要让他统兵?”

    “又有何不可?”

    金太子无意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又转向完颜洪熙,语气里带着几分呵责之意,道,“你坐到现在,还不问我喊你来做什么吗?”

    完颜洪熙刚把屁股底下那冰冷的椅子坐热了些,突然听到这个问题,两颊的肉便晃了晃,迟疑道:“大哥喊我来做什么?”

    金太子说道:“你可记得王道乾吗?”

    “记得记得。”

    完颜洪熙松了口气,“不就是那个宋国的使臣吗?他去年被临安皇帝派去中都,给父皇贺寿,到了没多久就完全投靠了咱们,说话很是动听。他本来还想在我这里求取一件黑宝,只是那时我府上也没有多余的,就挑了一件赤宝,一件青宝给他。”

    完颜洪烈接口道:“三哥可能不曾在意,其实他这一回随咱们返回临安,已经是成了我们的内应,为大金国牵线搭桥,联系那些有心投靠我们的宋人大臣,为将来大军南征,埋伏先手。”

    完颜洪熙喜道:“那很好啊,他这人用处倒还不少。”

    完颜洪烈看了一眼金太子的脸色,摇头微叹道:“然而,大约就在两刻钟之前,有人来奏报,有个贼道闯进王道乾府上,斩了他的头颅,挖了他的心肝,扬长而去了。”

    “咱们手下的二十一名勇士,本来被派去邀王道乾来宴饮,赶到的时候,刚好遇到那贼道人,也一并死在王府门前了。”

    “这是哪里来的贼道人?”完颜洪熙听罢,一掌拍在桌上,大怒出声,“我这就派人……”

    金太子却是一扬手,打断了他的话,道:“好了,这件事情我已经令夏侯烈、喀拉图他们去处理,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晚,也就不必管了,之后联系宋廷内部人员的事情,就交给六弟负责。”

    完颜洪熙往大厅后面瞥了一眼,果然发现之前那个叫他进来的红衣喇嘛,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还要再说,却见金太子沉下眼神,看了他一眼,顿时讷讷无言。

    金太子让他退下之后,向完颜洪烈说道:“你现在可明白我为什么爱惜铁木真这样的人物?”

    “不只是他,哪怕是他手下那几个亲近的大将,我也要用一用。”

    “就算是与他们勾心斗角,看他们潜藏的敌意,也如同夏日饮酒,可比多看你三哥两眼来的痛快啊。”

    宁可与噬主之龙为伍,也不可常与蛇虫居于一室。

    金太子踏出大厅,身形一晃,便在月光下幻化残影,消失无踪,真身往临安皇宫中去了。

    彼时,他遣派去处理王道乾一事的六名部下,已经出了临安府,往钱塘江畔靠近。

    那红衣喇嘛等六人,各有来历。

    红衣喇嘛本人名为喀拉图,来自高原大雪山,秃顶浓须,身上一件火红色的袈裟,金衣右披,尤其是脖子上一圈粗大的枣木念珠,沉甸甸的,恐怕有百十斤的分量。

    另有一对蒙古人兄弟呼桑克,呼桑各,身材高大,相貌有七分相似。

    还有女真武林中一时领袖人物,名为完颜浊,耸肩突额,鼻头大而尖,十指如钩。

    又有金国军中三十年来拳力第一、三十年来杀寇第一的夏侯烈。

    那第六人却是一个汉人,名叫锡无后,号称绝命算盘,在川湘一带的名声极坏,因为被武林中一群侠客联手追杀,便逃亡金国境内,投靠了金太子。

    六人寻着从王道乾府邸门口延伸出去的踪迹,一路追到一条小溪畔,环顾四周,野草萋萋,偶有几颗小树染黄,草丛间却有数道踩踏过的痕迹,沿伸向不同的方向。

    六人各自低头,细细分辨。

    其中有一些脚印、车辙的痕迹重浊,折草伤根,却又没能直接踩断,应该只是附近的村民和独轮车一流的东西,曾从这里来往。

    习武之人留下的脚印,则大体分为三路。

    锡无后说道:“往东北方向去的这两种脚印,虽然有些武艺在身,但也只是三流的把戏,可以忽略不计。”

    “你错了。”

    夏侯烈眼中神采大放,竟然蹲下身来,与地面凑到不足两尺的地方,仔细观看,道,“你只知道江湖中的武艺,却不知道战阵上的杀法。这两种脚印的主人,所传承的功夫,必定都是战场上千锤百炼的绝艺。”

    锡无后说道:“但从那长须道人留下的伤口来看,应该也是江湖中人。”

    喀拉图粗中有细,注意到那些夺臂弩兵应该是被其他人所杀,断然道:“那道人定有同伙,我们兵分三路。”

    夏侯烈对那两种脚印很感兴趣,话音未落,就选定了自己的方向。

    锡无后连忙跟上,他知道自己在六人之中实力最弱,而夏侯烈功夫最高,与他一组才是明智。

    呼桑兄弟自然一起行动,选了其中一路。

    喀拉图则与完颜浊一路。

    夜色下,钱塘江水永无止息的东流入海。

    江边枫林如火,似也将染上更鲜艳的红色。

第3章 天械来历,六十年后杨再兴(4900)

    山野间一块大石侧面,升起了一堆篝火。

    杨再兴和丘处机坐在火堆边,闲聊了一阵。

    杨再兴从他口中获得了不少关于江湖武林中的事情,都是那说书人所罕闻的。

    其中被频繁提到的一个词,叫做天械之术。

    据说在大约两百年以前,这个世上还没有天械之术的存在。

    那个时候的习武之人,如果能够正面一掌击毙奔马,挥拳处开碑裂石的话,就已经是凤毛麟角的高手了。

    在北宋真宗皇帝年间,辽国由萧太后主政,大举入侵,宰相寇准劝说皇帝御驾亲征,宋辽两军对垒之时,忽然天生异象。

    晴空万里,骤然全黑。

    好似有一个至黑的漩涡,在战场上空猛然扩散,然后,又有一股浩白温热的光芒,从黑暗的中心追索而来,将至黑的漩涡抵消。

    如此光暗交错之间,宋,辽两军,不知多少人两眼酸痛,泪流不止,又因气候有变,两国高层皆以为是鬼神示警,一场大战消弥于无形,双方签订盟约,相安无事近百年。

    但就在那一次异象之后,天下间时不时的,便会有人得到奇特的光芒眷顾,从中获得闻所未闻的独特技艺。

    居然能够以精铁木石之机关,与人体血肉骨骼相接,通过对四肢百骸的改造,从机关之中诞生出玄奥难言的力量。

    有人认为,这种技艺是上天所赐的器械法门,所以称之为“天械”,久而久之,这个称呼就成为了大家的共识。

    杨再兴把这一段武林秘史,与他自己故乡中的历史相对照,发现有许多值得细细品味的地方。

    他故乡的那位重阳祖师,平生所留最轰动的一件大事,正是在宋辽战场上,大破天门阵,十阳圣火对轰一刹混洞,似乎与此界宋真宗年间那件大事,有些联系。

    重阳祖师飞升之后不久,二代祖师穆掌教,与神霄道的林灵素,先后发现了意念世界“里武林”的存在,从此杀气改造之法盛行于世,各家各派推陈出新,逐渐成为一门不逊于神魔武学的无上法门。

    这里的天械之术,与杀气改造技术,应当正是系出同源。

    不过,以杨再兴那边的历史来看,那只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在这边,却已经是绵延了两百年的旧事了。

    “贫道斩下了王道乾的首级之后,之所以又挥剑挖出他的心肝,也是因为察觉出他的心肝,是以天械之术改造替换过的。”

    丘处机解下手边的那个包袱,往外一抖,王道乾的人头咕噜咕噜滚出去几圈,那一角锦袍子上放着两样物事,撇除血污来看,乃是一红一青。

    “心为赤,肝为青……”杨再兴让自己适应了一下之后,定睛细看,只见那两物仅有表面上蒙了一层半透明的皮膜,大致模仿出心肝的轮廓,而在皮膜之下,是各式各样的金属结构组装而成。

    其中最小的配件,仅有米粒大小,彼此之间居然犹能嵌套组合,又有细小软管穿梭其中,此时仍有少许废血在软管之中流动,使得那天械心肝微微搏动,实在精妙之至。

    丘处机说道:“这种技艺,本是金国皇族独享的,这王道乾想必也是得了皇族之人的赏赐。哼,他就为了这些好处出卖家国,寡廉鲜耻,无君无父,最后终只是沦为贫道宝剑之下两件废器!”

    流落人间的天械之术,原本大多残缺不堪,甚至有时候只是一些模糊的灵感片段,连基础入门都无处可寻。

    但流传发展多年之后,如金国皇室这样的阶层,甚至已经总结出了更换内脏的天械法门。

    用坚固不朽的机关,代替柔软脆弱的人体内脏,这一代的金国皇帝,便是依靠此类方法,得以延寿。

    他们也从中原学得一些五德之说,于是将心肝脾肺肾等,按五行学说,称作赤、青、黄、白、黑,五宝。

    杨再兴道:“你把这两样事物带了一路,莫非还有什么用处吗?”

    丘处机颔首,抚了一把颔下长须,道:“此类宝械铸造之时,所费何止万金,如今其主虽死,但只要被金国人收回,略作修改,还可以给他人使用。”

    “贫道已经在临安逗留了一段时间,知道这一次金国派往大宋的使臣之中有皇族嫡子,他们手上必定掌握有直接追踪赤青二宝的方法,说不得便会派人追来。”

    杨再兴了然,说道:“你要用这两件东西做诱饵,再杀金国一些人马?”

    “贫道确实有几分打算。”

    丘处机说道,“那金国使臣队伍之中有精兵悍将把守,王道乾被刺杀之后,他们守备必定更加森严,实在不好得手,也只好多杀几个金兵,聊慰心头不畅之气。”

    “况且这刺杀一事虽然是贫道所为,但金国势大,临安的狗官也许会顺应金国使臣的意思,胡乱搜捕临安附近的江湖同道。”

    “贫道带着赤青二宝在身,让他们知晓贫道逃走之时大致的路线,也就不至于使大宋江湖上的朋友遭了无妄之灾。”

    丘处机早些年性情莽撞,他师父王重阳在世之时,曾劝导过多次,也曾责罚,却是屡教不改,然而在王重阳去世之后,他游侠江湖,往往路见不平,仗着一腔热血,便挥剑杀敌,倒是遇过好些次险情。

    天械之术千奇百怪,许多看起来不起眼的恶霸人物,或许就藏着一份足以翻盘的绝招,反叫丘处机伤创而退,还要依靠乡民收容,几回曲折故事之后,这道士也终于懂得三思而为,思虑周全一些了。

    可是杨再兴听了这话之后,却有些懊恼的拍了一下额头,道:“你原来是这样打算的,但恐怕我无意之中,已经坏了你的计划了。”

    丘处机不解,道:“何出此言?”

    杨再兴抬起手来说道:“我这条右臂,其实也是……天械之术改造而成。对于那些离开主人躯体的天械残骸,自然带有一些压制的效果。”

    “你与我在溪边相遇之时,这一心一肝的气机,应该就已经被压住,无法追踪了。”

    丘处机看着他那一只手臂,从袖口探出来的手腕、指掌,骨肉匀称,白里透红,指尖纤而有力,一般世家公子也未必能保养的如此得当。

    哪里看得出一丝被天械之术改造后的痕迹?

    但这少年人出手救了丘处机一回,身怀绝艺,似乎也不必无的放矢。

    丘处机眉头一皱,突然扭头往林间看了一眼,道:“看来就算没有赤青二宝的指引,他们之中也有追查寻踪的顶级好手。”

    有黑影从不远处一棵大树顶端坠压而下。

    完颜浊的双脚压住树梢,把整棵树压成了一张弯弓的形状。

    大树的顶端往前探出去八尺有余,距离地面的高度减少了一半之后,弯曲的树声发出几乎崩断的声响,完颜浊的身子晃了晃,维持在了这个高度。

    他腰部一沉,半蹲如鹰枭,怪里怪气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全真派七子之中的长春子,出家人不安分守己,四处惹是生非,就不怕为全真派招来泼天大祸?!”

    丘处机只当他的话是一阵耳旁风,抽剑剁碎了赤青二宝,斜眼瞥向完颜浊。

    完颜浊脸色一沉,下垂的双手十指尖端,弹出隐隐泛着金属光泽的爪子,双脚一晃,就借着整棵大树的弹力,向着丘处机跃去。

    人在半空之中,双手挥出,这个本来就有些瘦削的女真人,全身更像是突然干瘪了大半,瘦骨嶙峋。

    嘭!!!

    空气在他的手掌之下炸开。

    丘处机一剑挥出,穿透刚传出一声爆炸声响的区域,短促而激烈的空气湍流,将剑身振动微颤,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鸣,如同铁笛吹奏。

    这是全真剑法中一招起手式,定阳针,全真弟子入门之时修炼此招,来来往往只是一剑,却要经过成千上万遍的锤炼。

    一招刺剑,力求稳、准、疾,不只是全真剑法,实是天下剑法武学之根基,颠扑不破的剑术至理。

    这一剑起时,仿佛只有一点寒光闪烁,便从丘处机手上,到了完颜浊眉心的地方,可惜这个女真人双手一抬,几乎把整个上半身都护了进去,以掌心接住了这一剑。

    干瘪如柴的完颜浊身上,唯独一双手爪化作妖艳的紫色,更涨大了数分,手掌手背上的所有皱纹都被撑开,显现出坚不可摧的质地。

    一个上百斤的正常人,体内大概能有八斤的鲜血。

    完颜浊的体重,如果不算上植入体内的天械,那么应该是在一百九十斤左右,然而他把女真断骨门的《啄血紫元功》修炼到了大成的境界,体内至少有三十五斤的鲜血,可以任意的搬运到某一个部位。

    这时他一扑之下,三十斤的鲜血涌向十根纤细的指骨天械之间,血液粘稠如紫色的浓浆,压迫带来强大的动力,一般三寸厚的铁板,也经不起他五指间的抓力。

    精铁都要被捏得如烂泥一般。

    完颜浊五指一收,便要先捏烂丘处机的长剑,另一只爪子已经蓄势待发,只待将人开膛破肚。

    这个时候,丘处机若想做任何精巧应变,撤剑闪退,都无疑是等于把自己的性命送在那另一只爪子下面。

    好个长春子,临危不乱,手上劲力忽然一变,宝剑中段隆起,挑起一道如长桥般的弧线,手腕一甩一抖,将整个完颜浊的躯体挑飞出去。

    那紫色的爪子只来得及在剑尖寸许范围内,留下几道凌乱的划痕。

    完颜浊在空中倒翻上去,脸色剧变。

    他当年从金国入中原武林,连挑了六派武术名家,最擅长的就是居高临下,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击毙命。

    就算是当年汴梁城大相国寺中,一座比人还高的大铜鼎,也被他以这种方式,打的四分五裂。

    但这样的打法,最大的缺点便是一鼓作气,再而衰。

    如若第一击没能命中,又没能触地借力的话,那么身在半空,失了根基,便等于成了一只活靶子。

    往日不是没有人看破他这一招的缺陷,山东绿林的十八枪客,就曾经汇集起来,用十八杆镔铁长枪,结成枪阵,试图破了完颜浊的绝杀。

    只是当时完颜浊一坠之下,双爪将十八杆镔铁长枪都压烂,根本没有给他们半点机会。

    却怎么料得到,今夜遇上丘处机,居然能凭一柄脆薄的长剑,化解了他下冲之势,让他的破绽彻底暴露人前。

    “喀拉图!!”

    完颜浊的一声惊喝,刚好掩盖了三颗念珠激射出来的风声。

    丘处机刚才那一剑也是大耗真力,额头上已经见了汗,挥剑斩了一颗,躲了一颗,却被第三颗算定了退路,打在右肩之上。

    篝火摇晃,那颗念珠嵌在他肌肉之间,光泽变幻。

    喀拉图隐在远处阴影下,不由一惊:我这一颗念珠居然没有打穿了他?!

    惊讶之下,他手里扣着的一颗念珠,下意识的又打了出去。

    丘处机感受到一只手掌妙到毫厘的按在他右边肩胛骨上,阳和的掌力,刚好抵消了念珠的力量。

    随着杨再兴掌心一按,念珠被九阳神功的功力激荡,倒射而去,跟第四颗念珠撞在一起,双双化为粉末。

    “番和尚!”

    丘处机大喝一声,高大的身影猛然向着喀拉图直冲过去。

    喀拉图低哼一声:“自寻死路!”

    数十颗念珠在红衣喇嘛手掌周边悬浮转动,喉咙与腕骨之间的天械,提供一个悬浮的力场。

    每当他屈指击中某一颗念珠的时候,力场的平衡就会被短暂的破坏,全部的力量都挤压在那颗移动的念珠之上,化为不逊于火炮的动力。

    炮弹的威力凝聚在小小的一颗念珠之中,是何等惊人。

    红衣喇嘛此刻更是念诵真言,晦涩洪亮的音节,催发着喉间的天气,双腕一动,身体周围漂浮的大半念珠,全都爆射出去。

    他虽然不知道丘处机是如何扛下了刚才那一颗念珠,但那长须道人挥剑斩落第一颗念珠的时候,手腕被念珠震动颤抖,他却看得真真。

    也许是道人身上的天械,就安装在双肩的位置,才捡了一条性命。

    而今这大半念珠,有的打丘处机手腕,有的打他头脸要害,遍布四方,甚至有相互碰撞弹射的手法暗藏其中,封闭了所有退路,管叫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偷来生机。

    只是念珠刚发,丘处机的身影便骤然一折,仿佛有人在他背后提供了一份动力,以一个诡绝的姿态,挥剑斩向即将落地的完颜浊。

    丘处机身影一去,那一直藏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运动,在高速奔行时都没有露出半点破绽的杨再兴,便暴露在喀拉图眼中。

    少年人握拳如枪,挺拳一冲,背后的篝火暴涨三丈。

    人身如烈火犁刀,劈开了那些念珠布下的绝命法网,切入了树林阴影之下。

    红色袈裟一翻,罩住了喀拉图震惊闪避向后的身影。

    红衣如同陀螺转动,传出慑人心魂的声音,残余的念珠在四周依照既定的轨迹飞速运转,擦着一下便是树身断折,碰着一下便是青石粉碎。

    远处篝火火光回落,林间再度一暗。

    杨再兴绕了那红影陀螺一圈,回头看去,右手的指节残留着非属于血肉的棱角。

    念珠坠地,红色的袈裟又舞了几圈,也停息下来。

    喀拉图张了张嘴,喉间欲发雷吼:“夏侯……”

    咔——

    他身子是停了,头却没有停,又急速的旋转了几圈,飞上半空。

    嚓!

    丘处机抽出了刺入完颜浊额头的长剑,把他的尸体抖落在地。

    交锋虽然短暂,长须道人却已经大汗淋漓。

    杨再兴的胸膛亦有些明显的起伏。

    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全真四代弟子,这回还是首次“下山”,斩杀这个红衣喇嘛的过程,其实也有几分惊险之处。

    不过毕竟是杨家人,对这个世界的历史稍有了解之后,便好像天然的有一种坚决的杀意,看着身首分离的那一幕,杨再兴眼中甚至没什么波澜。

    两人沉默数息之后,对视一眼。

    “来的不止这两个。”

    “应是到了小溪边,不能确定贫道后续形迹之后,便分头行动了。”

    杨再兴道:“溪边杂乱,他们所追索的方向,应该也有武林中人。”

    丘处机满脸汗珠滴落,沉了口气,断然道:“杀!”

    杨再兴露出微笑。

    虽然不是同样的重阳祖师,也好像不是同样的全真。

    但这个人,现在真的也很像山上的人。

    他少年心性,忽然笑道:“对了,我还没有报过自家姓名吧。”

    丘处机看着他。

    “在下全真弟子,杨再兴。”

    丘处机讶异道:“你也是全真、且慢……”

    “杨再兴?!”

第4章 因缘际会,落英神剑鲸北游(5600)

    牛家村西七里之外,有一片树林。

    远望山影重叠,黑夜幽深,虫鸣不断,遥遥的有些野兽嚎叫的声音传来。

    杨铁心与郭啸天傍晚时分,在小酒店里,拉着说书人张十五喝的通体酣畅,回家小憩片刻,只觉浑身燥热,精力充沛,便带了猎叉、弓箭,相伴到林中来。

    趁着明月高照,百兽出没的时候,看看能不能寻到几只出来觅食的猎物。

    他二人都是二十来岁,郭啸天身材魁梧,浓眉大眼,杨铁心面皮白净一些,但都有些身手,到林中走动时,为怕惊动了猎物,即使脚步踩在干枯的落叶之上,也不会传出多少声响。

    两人鞋底碾过的地方,落叶碎裂如尘,破碎的非常均匀。

    深入林中三四里之后,依旧一无所获,二人不禁有些心焦,却在此时,远处一道银光闪烁,晃了杨铁心的眼睛。

    杨铁心一把拉住郭啸天,悄声说道:“那边好像有人在争斗。”

    郭啸天静下心来一听,果然从那个地方隐约听着一些呼唤打斗的声音,疑惑道:“临安毕竟是天子脚下,深更半夜,怎么却有人在这里厮杀?”

    他心中有些迟疑,不知道是装作没有听见,远远避开,还是顺着好奇心上去探看一番。

    然而那打斗的声音来得好快,不等他们商量,就已经拨开林间枝叶,靠近到数丈远近。

    此时若匆忙闪避,只怕动静太大,反而引起他们关注。

    杨铁心瞥见右前方不远处有一棵大树,树干有三人合抱粗细,枝繁叶茂,树冠如同一朵浓云压在那里,便拉着郭啸天跳去,几下攀援而上,小心藏身在树冠里面。

    他们刚刚把自己藏好,就见有一道影子跳荡而来。

    那是一个样貌年轻,但已两鬓斑白的布衣男子,双臂各夹着一根拐杖,身体从半空中坠落之时,其中一根拐杖便在地上一点,再度跳跃而起。

    杨铁心暗暗惊讶,看出那是牛家村村头小酒馆里的老板,跛子曲三,村里人但凡买酒,往往都是到他店里去。

    杨郭二人爱酒,自从迁来牛家村之后,跟曲三打交道最是频繁,却从来没有看出他居然有这么一份高明的武艺。

    等到后面追击曲三的那几个人现身之后,这份惊讶之情,更添了数分震动。

    只因那追击而来的四人,全都穿着官服。

    郭啸天见识浅陋,没办法从衣服上看出这些人都身居何职,但却能从花纹繁复程度、用料的好坏上,判断出那四人之中有一个身份最高,空着双手,气度沉着。

    其他三人更像是捕头一流,手提钢刀,追击的时候动作也有些毛躁。

    杨铁心眼力更佳,觑见那一个空手武官,腰上挂了一块令牌,偶然被月光照射,熠熠生辉,好似是黄金打造,刻着不少字迹。

    他识字有限,况且只是一瞬晃动,仅看清了“……武功大夫……防御使……石彦明”等字样,已明白这怕是一个大官。

    不知道曲三怎么招惹了官府,居然是由这样的人带队追击。

    曲三到了近前之后,也看见了那株三人合抱的大树,脸上不易察觉地流露出一抹喜色,两根拐杖同时点地,飞身而去。

    他身在半空的时候,上半身扭转一下,变成背向大树,原本背在背后的一个包裹,也随着这个动作被甩到胸前。

    嘭的一声轻响,曲三的后背撞在了树上。

    那三个带刀侍卫不疑有他,只当是这残废跟自己等人缠斗许久之后,终于后力不济,失了准头,才撞在树上。

    三把钢刀刷刷的舞出一片片青光,照着曲三各处要害砍了过去。

    那石彦明瞧出一点不对,猛然纵身向前,同时口中喝道:“小心。”

    他的提醒还是来的晚了一点。

    曲三双腿残废,不能着力,此刻靠在了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树之上,却用后背的劲力吸住了树干,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稳固的着力点。

    本来只能闪避招架的两根拐杖,因此脱离了局限,几道杖影破空扫过,钢刀断折,三个带刀侍卫分别在胸口,额头,咽喉中招,当场跌飞出去,断了气。

    石彦明低吼一声,双臂挥动,掌风刮起地上的大片落叶,把周围的一些小树都吹得弯了腰,以双臂硬生生的招架曲三的拐杖。

    双方过招的时候,居然传出如同巨石相撞的声音。

    那三人合抱粗的一棵大树,都被震得连连摇晃,落下许多枝叶。

    杨铁心和郭啸天藏在树冠之间,紧依着较为粗壮的树枝,又伸手抓住其他几根粗枝,心惊胆战,只怕被摇落下去。

    好在这一轮交手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石彦明低哼了一声,被突然变招的拐杖逼退,但隔空掌力也把曲三胸前的包裹打破。

    许多珍奇宝物从中洒落下来,有字画卷轴,翡翠杯,白玉璧,黑中透红的砚台,极致精巧的凤钗,颗颗龙眼大小的珍珠。

    曲三瞧见那一串珍珠坠地时,碰上碎石,多了一点瑕疵,脸色一沉,心中大叫可惜,奈何大敌当前,也不能贸然去捡。

    石彦明瞧了瞧那串珍珠,缓缓说道:“本官还是小瞧了你。本来看你双腿残废,从宫中逃至山林更加不便,一身功夫比四肢完好时,恐怕只剩下三成,这才放心让他们动手。”

    “没想到被你寻着了这么一棵大树,能把树大根深之势,化作自己的根基,把自身的武功施展出七成的火候。”

    “但你杀他们三个的时候还是隐藏了本家的功夫,只有刚才逼退本官的最后一招,露出几分剑法的影子。”

    句句剖析,石彦明面露冷笑,“你藏得这么深,想必你的师门在江湖上名气不小,也怕官家问罪,既然如此,本官念你功夫不易,便让你一分。”

    “你把历次在宫中行窃的文玩字画、珍奇财宝全部交出,立誓不再入宫行窃,咱们就当今晚没有见过。如何?”

    杨铁心已经听出事情原委,钦佩这曲三居然敢屡次入宫行窃的胆气,对石彦明便有几分鄙夷。

    他想,这个武官之前下手毫不容情,可看不出半分感念与相让,说出这番话来,也不过是见识到曲三的难缠之处,使出缓兵之计。

    如若曲三答应下来,离了这棵树,石彦明必定会立刻痛下杀手。

    曲三自然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石彦明也不着恼,笑道:“你不信本官倒也无妨,但本官的机会只给一次。你靠脊背劲力锁住那树干,损耗可比本官大的多,大不了你我就在这里耗着,等你汗出如浆,从树上滑落,本官杀你更加易如反掌。”

    他好整以暇,往旁边走了几步,起脚踢断一棵小树,坐在横倒的树身之上,面朝曲三,双手抚膝,安然不动。

    时间点滴流逝,那三具尸体逐渐失去温度。

    曲三在石彦明的注视之下,神情渐渐僵硬,身上的姿态不复一开始的从容。

    树冠里的杨郭二人,更是竭力放缓着心跳与呼吸,多亏山中风声不止,树叶摩挲的声响很是杂乱,否则他们两个,一定早就被树下的两人察觉出来了。

    他们全都没有察觉到,在西侧一面杂树掩映的缓坡上,多出两个人影。

    金太子手下的呼桑兄弟,悄无声息的来到这里。

    呼桑克嘴唇翕动,声音出于他口,入于兄弟之耳,不泄露分毫。

    “看来我们追的那一路,是这些宋人武官留下的痕迹。”

    呼桑各回答道:“既然不是凶手,我们不管?”

    呼桑克的目光紧盯着那些宝物,道:“我们赶不上凶手,但这样的宝物还不止一批,要是能全带回去,也是一件不小的功劳。”

    “这份功劳,我也要分润一点。”

    锡无后的声音传来。

    呼桑兄弟转头看去,只见锡无后、夏侯烈相继到来。

    呼桑克疑道:“你们怎么也到了这里?”

    锡无后说道:“我们追着那两人的踪迹,到了一处村落前,又看到有更新的足迹从村里出来,便继续追踪至此。”

    夏侯烈没有说话,只顾着扫视了一下那边大树下的场景,盯着树冠看了一会儿之后,目光又从曲三身上扫到石彦明身上。

    他的视线全无收敛,不像呼桑兄弟那样小心翼翼。

    石彦明立刻察觉到这股极具威胁性的目光,下意识的往那个方向偏头一看。

    说时迟那时快,三条身影同时如鬼魅一般对着他扑出。

    一个是曲三从树干上弹开,借着一弹之力,手中两柄拐杖,如同端着两把锋利的宝剑,一掠而去。

    石彦明出手招架的同时,使了一个铁板桥,双脚稳稳扎在地上,膝盖却成一个直角,大腿包括整个上半身已经平行于地面。

    曲三的身体刚从他上空掠去,呼桑兄弟已分别从左右袭来。

    这兄弟二人各出一脚,石彦明双掌分向左右拍落,虽然挡住了对方的攻击,却也不由得使整个身子被震的挺直。

    呼桑克与呼桑各的招数大异于中原,冲撞的速度分毫不减,居然直接以胸膛作为攻击的武器。

    石彦明刚刚挺直,就被这两兄弟左右夹击,仿佛被两面铜墙铁壁夹在中间,狠狠一撞,顿时传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等到呼桑兄弟分开的时候,这个刚才还智珠在握的武功大夫,已经瘫软在地,七窍流血,嘴里更吐出一些紫黑如絮的碎块,呛咳了两声之后,便头颅一歪。

    曲三回头一看,也对这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大感意外,见这二人异族打扮,心中顿时生出警惕,脸上的神情比刚才跟石彦明对峙的时候还要凝重。

    呼桑兄弟汉话说的不精,就对着锡无后招了招手。

    锡无后手托算盘走出来,佝偻着背,面无二两肉,笑嘻嘻的说道:“这位兄弟不要害怕,你双腿残疾,还能夜盗宫禁,击毙大内侍卫,着实是个人才。正所谓英雄相惜,我有心送你一份大好前程。”

    “只要你把所盗的财宝全部拿来,我就为你引荐大金国的大太子,有了大太子做靠山,你想要什么样的享受都是探囊取物,自己就不必这般辛苦了,甚至就算是你这残废的双腿,大金国能人异士无数,也不难治疗。”

    此人深以投靠金太子为荣,认为是毕生之中做的最划算的一桩买卖。

    但他言谈之间,目光炯炯的盯着曲三脸上的神情,见他眼底里流露出一抹鄙夷之时,当机立断,猝然动手。

    他这个时候才说到“大金国能人异士无数”这句话,一张脸上满是笑颜,声调委婉,突兀的将手中算盘化作一抹铁色的光辉,凌空掷出。

    就连呼桑兄弟都吓了一跳!

    曲三更是始料未及。

    算盘一扫而过,劲风将两根点在地上的拐杖一并击断。

    但两根拐杖之间,空无一物。

    那电光火石之间,依靠两根拐杖才能立地的跛子曲三,骤然以一种涅槃似的姿态,一飞冲天。

    两片以赤铜为骨,以软白色皮革勾连在骨架之间的翅膀,撕裂了他背后的衣物,倏然展开。

    双翼一振,便已经带着曲三的身体,高过了那棵最高的大树。

    夏侯烈目光一亮,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好轻功!”

    曲三在空中略作盘旋,双臂随翅膀展开,残疾无力的双腿,在这个时候反而显得比常人的腿脚更为飘逸,凌虚度风,自在翱翔。

    他实在已经约束了自己太久,太久没有展露过这一门练到了骨子里的轻功身法,当了上千个日夜的瘸子,今日被逼到极处,双翼一开,不由得仰天长啸。

    锡无后抬头看去,喃喃道:“据说东海桃花岛上,有一门乘空蹈海、仗翼凭风身法,乃是桃花岛主黄药师的独门绝艺,也只有他门下六大弟子,才能得到黄药师亲手打造天械飞翼,接合于脊骨两侧,收放自如吧?”

    夜空中,曲三的声音朗朗传下。

    “你倒有些见识,这正是桃花岛的仗翼凭风身法。现下可知你方才所言,何其可笑,桃花岛的门人,听惯了涛声,嗅惯了桃香,焉能与猪狗为伍?”

    锡无后皮笑肉不笑:“呵呵,听说桃花岛主因为一件旧事,把他门下弟子腿骨打折,全都逐出门去,今日看来,他打折了腿,却没有收走这对飞翼,对你们的武功根本没有多少影响。”

    “说罚也不算罚,不罚却偏又罚了,真是自欺欺人,真叫人想起当初高宗皇帝对大金国自称臣侄,转面来,又对你们自称为朕,作威作福的模样。这岂不是如出一辙?”

    这两件事情,两种做法,根本没有半点可比较的地方,岂能混为一谈。

    锡无后故意这样讲,正是为了激怒曲三。

    要不然那一对飞翼展开之后,曲三足可以离地数十丈,飞行绝迹,今夜在这里的人再多,恐怕也难以把他留下。

    这一句话里既辱君又辱父,端是狠毒。

    曲三对高宗赵构所作所为,早有鄙弃之意,但辱及他师父,却万万不能忍受,当即厉啸一声,从空中飞扑下来。

    锡无后早有准备,见他上钩,本是暗喜,但曲三来的太快,竟叫他喜悦之情来不及涌上心头,就惊骇闪避。

    桃花岛的凭风飞翼,是黄药师以天械之术模拟飞禽所创。

    这位桃花岛主花费数载时光,从燕雀之类寻常禽鸟,到罕见的丹顶鹤白天鹅等,都观摩过后,虽然成功开创出了可以使人悬浮滑翔的飞翼,却距离他构想之中的自由翱翔,还有极大差距。

    鸟骨中空,鸟身轻灵,而人的身体重浊,就算修炼成登萍渡水,踏雪无痕的绝顶轻功,想要凭借便于携带的狭小羽翼做到长期飞行于空中,仍非常困难。

    后来黄药师长居桃花岛,却是从海中大鲸与花间蜜蜂身上,得来新的灵感。

    最后完成的这凭风飞翼,飞行之时,那软白皮革与赤铜骨架,实际都在以极高的频率震颤,曲三周身皮肤也随之被牵动,大大加强了与空气的相互作用。

    如此,他在空中飞行之时,把空气当做水流一般,自身是一种完全契合水流的形态,风的阻力几乎全部成为助力,而且整个人体移动的破空风声,也降低到微乎其微的程度。

    呼桑兄弟同时动作,但追之不及。

    仿若空中鬼影一闪,冰冷的气流就从锡无后身前掠至。

    只听得一叠声拳脚碰撞的声响,锡无后拼尽全力,在眼花缭乱之间格挡三招,胸口便中了一掌,掌缘如同利刃,险些剖开他的心肝。

    一线赤红色的薄光,从他挥挡的左手上掠过,凑到了喉间。

    死亡的威胁,使锡无后尖叫出声。

    那一线薄光停在了几乎切入他脖子的地方,从高速的状态,突然静止,显现出了赤铜骨架尖端的真实模样。

    曲三的身体横在半空,也被硬生生的拽住,剧烈的一下翻转,身不由己的砸向那棵大树。

    一声巨响之后,曲三口吐鲜血落在树下,背后的飞翼也被撞折了一只。

    锡无后惊魂甫定,正要动作,忽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左手从手腕上掉了下去。

    一股浓艳的鲜血喷出来。

    他胸口、手腕上血如泉涌,脸色霎时间苍白如纸。

    “咳、咳,夏虫不可语冰!”

    曲三咳嗽两声,单手撑坐起来,“你这等人,怎能明白我师父的用意。若非双腿残疾,我这一招落英神剑如鲲鹏北游,周身百窍俱颤,如在重水之中,无一处可以抓拿,又怎么会被寻得破绽?”

    双腿断折对他确实是有影响的。桃花岛的独门心法,本该使真气穴位,体表皮肤,随同凭风飞翼颤动,可双腿折断,血脉不畅,他的下半身便无法做到同调。

    锡无后气怒交加,眼前发黑,连忙给自己点穴止血。

    这个残废正是因为当年受到的处罚,才功败垂成,他居然半点也不怨恨黄药师,更不在意自己即将身死,反而以证明了锡无后说的不对而骄傲。

    也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锡无后怒极过后,后颈还有几分寒意,对曲三的古怪性情,生出几分害怕。

    夏侯烈不曾反驳,点头道:“假使你双腿完好,我即使抓住机会与你近身缠斗,胜负也要到两百招开外。你应该是黄药师门下武功最高的一个弟子吧?”

    曲三不理会他,恍惚间念道:“桃花影落飞神剑……”

    锡无后恨极,把一块碎石踢向曲三额头。

    树上忽然大喝一声,跳下两条大汉来。

    杨铁心手持猎叉一抖,打落了那块石头。

    郭啸天弯弓搭箭,弓如满月,盯住了夏侯烈。

    他们二人本来没想插手大盗与官差之争,但这个时候情势丕变,已经是宋人与金人对敌,不能眼睁睁看着曲三死在这里了。

    郭、杨二人意气相投,生死之交,会跳下树来,便已是不计存亡。

    杨铁心暗叹一声,想道:“可惜我那一杆铁枪,还在家中。”

    夏侯烈也恰在此时开口:“果然是杨家枪。”

第5章 神枪无根,唯真人呼吸以踵(4200)

    “当年岳家军中,有岳、高、杨三家枪法称绝。”

    “高宠死得最早,风波亭之后,岳家枪已经没入民间,不见了踪迹,杨再兴也算是英年早逝,死的壮烈,没想到还是杨家枪传承有序,居然还有一支流传在世。”

    夏侯烈紧盯着杨铁心手提猎叉的姿势,从刚才抖枪的那一下,就看出了杨铁心的武功家数。

    他虽然从前没有见过施展杨家枪的活人,但金国自有一些秘密书册的相关记载,其中着重提到的几路枪法,是夏侯烈少年的时候,就反复揣摩,铭刻在心的。

    待他武功大成之后,常以自身晚生数十年,不能讨教当年那几位敌国神将的英姿,而引以为憾。

    今朝似乎可以一尝夙愿,夏侯烈问道,“杨再兴是你什么人?”

    杨铁心面色肃然,朗声说道:“正是先曾祖父。”

    “好!”

    夏侯烈抬手一拳打了过去。

    他本是在场众人之中距离杨铁心最远的一个,相隔足足有七丈左右,可是一抬手之时,身体就已经逼近了杨铁心面前,拳头砸向他的胸口。

    杨铁心根本反应不及,待到抖枪横扫之时,夏侯烈却又已经退出了他猎叉所及的范围。

    一旁郭啸天本拟以弓箭盯住功夫最高的一个,不料夏侯烈动如鬼魅,张弓在手,竟然不知道何时才能发射出去,晃眼之间,杨铁心已经中了一拳。

    他连忙转头探看,却见杨铁心胸口并无伤痕。

    杨铁心也大惑不解,方才分明感受到这人的拳头已经触及他的衣襟,却是一沾即走,没有发力。

    夏侯烈摇了摇头,再度挥拳。

    此番出手,他的动作比之前慢了一大半,但拳打卧牛之地,拳拳劲力都如同春笋勃发,能够在微末之隙顶开巨石。

    杨铁心仗着杨家枪法中前人所传的精妙路数,把一杆猎叉在手中,高若举火撩天,低似拨草寻蛇,手腕提按,枪势已然三变。

    但只勉强挡了三拳,他就觉得虎口巨震手腕酸痛,猎叉拿捏不住,被崩飞出去。

    郭啸天一箭射去,夏侯烈脚尖在地上一点,轻易闪过,退后数丈。

    “我方才所用的,不过是相当于如今金国军中一名区区百户的实力罢了。”

    夏侯烈哼了一声,道,“看来杨再兴后辈子孙不肖,杨家枪虽然传承下来,却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了。真是叫人大失所望!”

    他面上不悦,一拂袖,又道,“又或许是朝代更迭,大金国天械武学之道日益兴盛广博,纵然是杨再兴复生,他的枪法放到如今,亦只能抵得上我大金国军中百户,也未可知?”

    “谁说金国一小小贼虏,便能比得上杨家枪?!”

    月明星稀,林中忽然起了一阵风啸。

    又有两道身影,横插到这一处小小的“战场”之内。

    其中一个长须如漆的道人,手提三尺青锋剑,寒光闪闪,不怒而威,正是刚才大声出口驳斥的丘处机。

    昔日宋金之战,杨再兴率领三百士兵,在小商河大战四万金兵,长枪所向,从金军万户,杀到千户、百户,枪下无一合之敌。

    不知道有多少铁石天械,混着那些金国贼寇的鲜血,在他那一杆金漆束颈红缨枪之下,四散纷飞,废弃无用。

    着实是万夫莫当之勇。

    当时的金国都元帅四太子金兀术,调动龙虎大王、盖天大王及韩常等十几万兵力,牵制岳家军主力,自身暗度陈仓,亲自前往小商河下,以天械“铁背虬龙”,搅动泥波万道,毁桥吞马,才使杨再兴失陷其中。

    又有万箭齐发,箭雨延绵三刻不停,光是那一战之中所耗费的箭头,便重达五万斤不止。

    如此,终使杨再兴殉身河下。

    神将死后六十年,威名犹在两国之间,流传不衰。

    再往前追溯的话,天波府杨家满门忠烈,数代以降,也俱是统帅、勇将。

    丘处机怎么能让几个金国狗贼,轻辱了这门枪法?

    锡无后这时已经把自己的断手捡起来塞到怀里,预备等到回去之后,请金国的能人帮他重接回去。

    他手腕和胸前的伤口虽然止血,仍是有阵阵的剧痛传来,面皮抽搐,狰狞道:“道士?此人必是刺杀了王道乾的罪魁祸首,夏侯将军,你将此人拿下,我去杀了那桃花岛门人。”

    呼桑各此时却说道:“你若现在杀了他,怎么知道另外那几批财宝的下落?”

    夏侯烈也没有即刻动手的意思,他本是军中大将,奉行的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行事准则,总要对敌方有些了解,才更为稳妥。

    只是他目光先在杨再兴身上留连数息,看不出半点功法家数,只好暗暗留心,先将部分注意投向丘处机,道:“你要为杨家枪法出头,莫非你也懂得杨家枪?”

    “杨家将的盛名,贫道耳闻已久,可惜无缘修习。”

    丘处机浓须微扬,转头看向杨铁心,“这里既然有杨将军的后人,又何必贫道来出手?”

    他脚尖一挑,把那杆猎叉挑回杨铁心手中,道,“杨兄,就请你再提枪,跟他们斗上一斗。”

    杨铁心虽然不知道这道长的来历,却也感念他为杨家枪而义愤填膺,提了猎叉在手,心中暗想:有这位道长压阵,再怎么样我总得拼掉一个,也不算是辱没了先祖威风!

    杨铁心心思一转,就盯上了重伤在身的锡无后。

    丘处机看出他脸上存了几分死志,聚音成线,传入杨铁心耳中。

    “杨兄弟,贫道刚才看了两眼,见你枪法精熟,功底扎实,想必也是日日夜夜苦练不缀的。”

    “杨家枪的精奥巧妙之处,自然绝不在金国狗贼的拳法之下,你所欠缺的,不过是一份天械之功。”

    杨铁心霍然一省,道:“我幼年时家中枪谱所载,确实有天械之说。只不过……”

    只不过那天械机关,哪里是寻常人家能够肖想的东西。

    杨家枪所记载的天械,更不是普通军中士兵的天械改造可以比拟,要想凑齐其中材料,请能工巧匠制作成型,少说也要八千贯钱,若想请人为自身装上,这个价钱恐怕还要翻上数倍,更是有价无市。

    丘处机霁然道:“今日也是天公作美,便由贫道为杨将军的后人暂且补上这一份根基,杨兄弟,你只管放心上吧。”

    这长须道人脚下一跺,在杨铁心背上一拍,杨铁心顿时趁势冲出。

    呼桑克大笑一声:“我来。”

    这人汉话不精,但懵懂之间也听出了几分端倪,起了猫捉老鼠的戏弄心思,脚下大步一跨,用胸膛迎向杨铁心的猎叉。

    自从天械之术流行世间,早期的时候,人们索求无度,甚至妄图借天械之术,追求长生。

    然而,若是自身心境修为,内力修为不够,一旦体内植入的天械比重,达到一定程度,就会被扰乱神智,疯癫而死。

    所以若是为了追求战力的天械,往往只会专精于一个方面,将某一个位置发挥到极致。

    比如完颜浊的天械,就只在十指指骨,而喀拉图的天械,是替换掉了腕骨和喉骨。

    呼桑兄弟所选用的天械,便是替换掉了肋骨和肩胛骨,其名为“大罴”。

    大罴一抱,粉身碎骨,大罴一靠,千年树折。

    他们的胸膛就是自己最强的攻击武器,肋骨板结成一体,从天械之中滋生的力量会使外层的血肉,也在遭受打击的一刹那突然固化。

    打击力度越强,固化的程度就越高。

    呼桑克的身形也比杨铁心足足高了一头,壮了一圈,迈步奔过去的时候,人还没到,一股强风已经吹到杨铁心身上。

    杨铁心发际之间散下的几缕黑丝飘动,眼皮被风吹的耷拉了一下,眼中似有精光闪过。

    呜!!!

    他手里那枣木杆猎叉再度一抖,卷起一道渗人的风声。

    这一刻,仿佛有一股力量,从杨铁心的脚后跟忽然蔓延开来,霎时间,穿过层层骨节,入十二重楼,过玉枕,到天灵,降百汇。

    他脑子里浮现前所未有的清明感觉,整个人好像甩脱了几十年来一直承受的沉重枷锁,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脆弱了数倍。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势如破竹的一枪,在这个枪花抖完的一刻,刚好以尖端切上了呼桑克的胸口。

    猎叉的三根铁刺尖端,当场崩断,随即整个猎叉的顶部都断裂,弹飞。

    只剩一根木杆,“笃”的一声,顶在了呼桑克胸口。

    呼桑克双臂大张,步子猛然一停。

    夏侯烈几乎在此同时,将目光聚焦到丘处机的双脚。

    丘处机知道这一下,算是暴露了自身天械所在,等同于是展现出自己的一处要害。

    但他心中却只有一种因果轮回的玄妙,与一段荡气回肠的往事。

    天械“真人踵”。

    正所谓“真人呼吸以踵”,指的就是用脚后跟换气,换的是大地内藏之五气。

    拥有这一天械的习武之人,脚步起落之间,地气滋生,润养五脏,长春不老,连战三天三夜,也无力竭之虞。

    当年王重阳看出自己七大弟子之中,唯独丘处机性情最烈,最为好战,故而选了自己当初召集义军抗金之时,从军中所得的一门天械技艺,传授给他。

    王重阳曾说:“这真人踵,实则是起自天波府,传于水泊梁山青面兽杨志,又在杨再兴将军身上发扬光大,可惜小商河绝唱之后,所遗图纸残缺,杨家后人又不知所踪。”

    “我在活死人墓中三年清修,补全此械,先人毅烈之气,百战余生,不敢或忘。”

    小商河后六十年,这“将军踵”,又与杨家枪重逢。

    杨再兴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洞若观火,也是心弦激震。

    “杀气改造技术,怎么可能临时借力给别人?!”

    少年郎捏了捏自己右手手腕,暗自反省,“我本以为此界天械之术,不过是因莫名渠道,得了我故乡的几许残章,不足为道。”

    “可我忘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道理,现在看来,此界天械武学,虽然颇多粗疏,也有神霄道的杀气改造技术远不能及的优点。”

    杀气改造技术的起源,是当年林灵素从“里武林”归来,见识到那个纯粹由人类意志构建的世界之后,认为是人体种种,最高贵的地方,就在于精神。

    而人的精神最强大的一个方面,就是“杀气”。

    所谓的“杀气改造”就是能够用机关之术,滋生出杀气,与人体相辅相成,把握万千武道杀伤力的根源,探究武学中的无上至理。

    因为神霄道的发展壮大,后来各家各派虽然都琢磨出了自家的改造技术,却还是没有能够跳出一开始的技术藩篱,就算是全真教也不例外。

    那个世界二十年来,任何改造技术所能够达成的,只能是“杀气”。

    一个人的杀气对另一个人来说,便是致命的毒药,又怎么可能借给他人呢?

    但这个世界的两百年发展,却做到了。

    天械之术所能够滋生的意志力量,原来不仅仅是杀气。

    刚才的真人踵所蕴含的,便是一种壮烈的意志,只要是能够以这种情绪产生共鸣,丘处机就可以暂时将真人踵的力量转嫁出去。

    众人心中念头虽多,放在现实,不过是一个呼吸。

    呼桑克低下头来看着那根木杆子,脸上流露出困惑而恐惧的神情,呢喃着说道:“明明没枪头……”

    “谁说没枪头就捅不死人呢?”

    杨铁心收枪,眼中带着一种似懂非懂,但爽快至极的神采。

    那根枣木杆根本没有刺入呼桑克体内,但呼桑克却双眼暴突,口吐鲜血的倒了下去。

    那一枪的余韵,穿过了天械“大罴”,已经断了他的心脉。

    就算是丘处机自己出手,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战果,将军踵终究还是要遇上了杨家枪,才是天作之合。

    “大哥!”

    呼桑各爆发出一声惊动山林的大吼,双肩一抬,劲力勃发到极限,把上半身的衣服都给胀得破碎开来,狂怒着杀向杨铁心。

    丘处机斜刺里挺剑而去,截住了如一头人熊般的呼桑各。

    夏侯烈身子一晃带出一道残影,却有另一道带着残影的身姿,与他撞在一处。

    “你又是谁?”

    青白衣袍、风光霁月的少年人,右臂一甩,细若飞蚁的暗红色棱角甲片,从肩头流泻而下,完美的贴合在手臂的肌肤之上。

    右手五指的各处指节,突然有带着金属光泽的尖角隆起,与那些菱角甲片呼应固定,最后在五指的尖端凝成血玉似的利爪。

    暗红色的杀气爆开,杨再兴眸中猩红,如同从地府中踏出的鬼神,咧嘴一笑。

    “杨再兴!”

第6章 十全魔手,当年谁破铁浮屠(5700)

    “杨再兴,与当年的杨再兴同名吗?”

    夏侯烈心中微异。

    按照他对宋人文化的了解,像如今大宋民间对于岳武穆、杨再兴一流的人物,都视若天兵天将一般。

    虽然心中无比仰慕,却也有几分自发的为尊者讳的意思,不会有人给自己的孩子直接冠以相同的名字,最多叫做“思杨”“敬岳”“效岳”“岳徒”等等。

    他们称岳飞一般都是称作岳爷爷,杨再兴,韩世忠自然也与之同辈,如果给自己儿子起了相同的名字,岂不是等于轻慢了祖宗?

    但不论对面这少年的名字是真是假,夏侯烈一动起手来,拳指之间就毫无半分容情之念。

    他所运用的天械,名为“夸娥氏”。

    《列子·汤问》之中记载有一篇愚公移山的故事。

    “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操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告之于帝。”

    “帝感其诚,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

    现今的金国皇帝完颜璟,大力推行汉化,极力效仿北魏孝文帝那翻然改进式的革新,否定本族旧制,化奴隶为庶民,对儒家文化颇为仰慕,对本国内文学出众者多有奖赏。

    因此,金国如今制造的种种天械,也大多喜欢从宋人古籍之中,牵凿附会,寻得一个出身。

    夸娥氏乃是上古大力神,会以这个名字来命名夏侯烈的天械,可想而知这个天械的特点,便在于力大无穷,除外无他。

    夏侯烈全力出手之时,皮肤血肉都好似变为透明的质地,隐隐能够看到金色的骨骼隐藏在其下。

    横卧青石,杂草丛生,远有缓坡,近有古树,时不时的传出沉闷的爆裂之声,碎石飞溅。

    他的拳风,隔着数丈之遥,也能够在大块的青石之上,留下深刻的凹陷痕迹。

    身影踏步转动,转移回旋之际,他的衣袂带起锐风,能使几步外的小树,现出被钢刀刮蹭过的痕迹,稍远一些的细长树木,也被拳掌上携带的气流影响,大幅度的摇摆晃动。

    若是有人在远一些的山坡上俯瞰此处的话,恐怕会以为这里有什么大妖怪在吞云吐雾,惊动烟尘。

    仅仅是不经意的余波,都能造成如此骇人的场面,但他将拳、手肘、膝盖、脚跟、额头等各部位运用到极限的杀招,却全被杨再兴招架下来。

    夏侯烈发力越猛就越是有些心惊。

    “这黄口小儿以左臂格挡我的时候,似乎仅凭自身的内力,就可以阻挡我的内力与天械力量之和。他练的是哪家的内功心法,竟有如此奇效?”

    “那暗红棱甲覆盖之后的右臂,似乎也是天械之术的应用,其底力多深,就更难以猜度了,我八成的杀招,都是被他以那条右臂接下,游刃有余……”

    他对宋国的战场武学,江湖技艺,自认见识颇广,却也猜不出杨再兴的半点来历,心思电转之间,心中策略已然改换。

    为将者,若不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则,狭路相逢——勇者胜!

    “好!”

    夏侯烈长啸一声,字字句句如鹤唳鹰啼,忽然拳法招式一收,与杨再兴拉开了十丈的距离,道,“既然你也叫做杨再兴,那就看看我从当年都元帅完颜宗弼的武典之中,领略出来的这一路拳法。”

    “你要是能硬挡下我七合不败,我便打落满口牙齿,承认杨家将的威名不堕!”

    他的手掌张开,十指松弛,做出一个虚虚握着的手势,骤然前冲。

    完颜宗弼,另一个名字,也就是四太子金兀术,作为北宋南宋过渡之间,金国最负盛名的一员大将,除了兵法谋略,在武功上,他也曾仗铁背虬龙,跻身天下绝顶之列。

    这个人所留下来的拳法武典,是一种仿佛庖丁解牛千百遍之后,极致追求高效的杀戮手段。

    只不过庖丁解牛,是拿待宰的牛羊作为试刀的对象,而金兀术是以“人”为目标。

    当年大江南北,百万生民,上到王侯将相,下到赤脚义兵,在他眼中便都如同牛羊一般,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铸成了变乱天下,除“沥泉枪”之外,几无敌手的一双霸拳。

    夏侯烈为自己设下七合之限,便是要把自己逼到极致,一步之间,松弛到极限的双臂乍然穿插,并掌如白虹,挥拳如金瓜。

    林中落叶簌簌,随风飘荡八方,吹到他们两个附近,在他这一拳挥击出去的时候,周围的树叶,都被激烈的风挤碎、排开。

    杨再兴眸子里面猩芒闪烁,一语不发,右臂横抬,架住了一拳。

    说是七回合不败退,就须以硬碰硬。

    “喝!”

    夏侯烈吐气开声,接连数记重拳、手刀,都砸在那一条右臂之上。

    暗红色的棱甲虽然不曾损毁,杨再兴的身体,却似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脚下土石大片的崩裂,一步一溃,凹陷成坑,不得不在踉跄之间,连退数步。

    一退一进,夏侯烈的气势愈发高涨,拳头上甚至散发出不能逼视的浅金光芒,模糊了手掌的轮廓,只剩下一团烈烈的光辉。

    他每出一拳便跨进一步,口中就大喝一声,身上的气势又暴涨一层,到了第七回合的时候,周身的气势已经攀升到了一种九层垒土,不可不发的高度。

    肩、腰、肘、拳之间的天械,饱含着岌岌可危的力量,倾注在夏侯烈这一拳之间,对着身形尚略显失衡的杨再兴,挥出穿心一击。

    杨再兴揽臂一接,身处劣势之中,朗声叱道:“你败了!!”

    拳臂相撞。

    杨再兴右臂之上的那片片棱凸甲片,如同会呼吸一样,突然起伏,又似龙蛇之鳞,片片张扬,一翻一落之间,暗红色的手掌已顺势翻手,反刺入夏侯烈肩头。

    夏侯烈感觉自己推金山倒玉柱的一拳,明明气意未尽,力量连绵,却已经骤然打空,所有的拳力都被吞走,两排牙齿呯的一合,胸膛瘪下,牙缝之间渗出血来。

    “我的拳……”

    他的喉咙也像被抽瘪了一样,声音根本传不出来,全身上下都在从饱满变的空虚,只有一双眼睛以相反的态势,越瞪越圆,眼白之中一条条血丝凸显出来。

    夏侯烈当然不知道,杨再兴的这一条手臂,实则是全真教的杀气改造技术集大成者之一,有个名目,唤作十全魔手!

    这十全魔手是一个大类的统称,不止一件。

    终南道宫这一代的掌教真人穆桂英身上,也有一件,是由淳阳、无崖两位前辈主持打造,天波清风滴水楼的佘老太君与洛书一脉的周侗,也曾参与其中,拥有包括三火归元、风兮破地、北冥重生等在内的十大神通刻箓,乃是彼方世界数一数二的武道至宝。

    杨再兴所拥有的这一件,当然远远比不上那样的威能,只不过是一个雏形罢了。

    是因他自己完成种种功课,考核之后,成绩出色,由师门供应的材料与图纸,却需要由自己来选择,在其中刻录哪种神通武道。

    如今这门十全魔手,内中只刻录了四门武学。

    其中一门,名为吸功大法。

    夏侯烈的拳力虽猛,碰上了这门绝学,也不过是送菜罢了。

    杨再兴如果一开始就展现出十全魔手之中的四门绝技,夏侯烈明知不敌,必然会设法撤退,那样的话,杨再兴倒没有十全的把握把他留下。

    但二人初战之时如同持平,激出夏侯烈的好胜之念,等他挥出最强一拳的时候,也就被逼入了能放不能收的死角,失去了退后的余地。

    几个呼吸之后,杨再兴一甩手,将气若游丝的夏侯烈甩在地上,随即纵身向东,几个起落之后,就追到了在林间逃窜的锡无后,将他擒拿回来。

    呼桑各本来也不过与丘处机在伯仲之间,瞥见夏侯烈落败,心中一乱,顿时被丘处机抓住破绽。

    长剑一抹,挑断手筋,剑尖斜刺没入他口中。

    剑光一刺一收,呼桑各嘴巴一闭,咽喉中气息断绝,脸上涨成猪肝一色,倒了下去。

    月下林间,这一番酣战,以曲三和大内侍卫为始,到此时为终,兔起鹘落的几番转折,直叫杨铁心与郭啸天看得肝胆抒发,毛孔洞张。

    “有幸亲历今夜这一役,大慰平生呐。”

    杨、郭对视一眼,心中皆有此意。

    曲三折枝为杖,也把目光投来,几人通报过姓名之后,原来俱是名家之后。

    一个全真教弟子,一个桃花岛门人自不必赘言。

    杨铁心是杨再兴将军的曾孙,就算是郭啸天,原来也是当年梁山泊头领“赛仁贵”郭盛的后代。

    但说到少年杨再兴之时,丘处机脸色便有些古怪,避开了杨铁心的视线,说道:“这位小兄弟也姓杨,名再兴。”

    杨铁心微愕,随即大方拱手笑道:“谢过恩公。”

    曲三指了锡无后一下,道:“此人自称是金国大太子的手下,那金太子沉鹰,我也有所耳闻,不是个好惹的人物,今夜杀他几员干将,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后续鹰犬追查无数。”

    郭啸天念及家中妻子、弟妹,说道:“咱们把这里的踪迹掩盖一番,再把这几人全投入钱塘江。”

    说着便提了自己的猎叉,准备捅死锡无后。

    杨铁心拦了他一把,说道:“还是看看道长与恩公是什么意思。”

    丘处机笑道:“这还有什么好说。”谈笑中,杀意不减,也要动手。

    “慢来。”

    杨再兴连忙说道,“我觉得有些蹊跷,以这些人的武学修为,放在江湖中也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吧。丘道长,你原本准备诱杀金国使臣的追兵,恐怕也不曾料到会钓出这样六条大鱼?”

    丘处机沉吟道:“不错。此次金国使臣出面沟通的,只听说有三王爷完颜洪熙,六王爷完颜洪烈,却不曾听说他们大太子也到了临安。”

    他要是知道金国使臣会派出六个这种档次的高手来追杀自己,又怎么可能那么托大,还带着王道乾的赤青二宝,故意留下线索。

    曲三亦道:“这样说来确实不对,金国势大,派一个皇子充当使节也是绰绰有余,那大太子、六王爷,在他们金国朝堂上也是屈指可数的人物,却一发的派到临安来,暗中必有天大的图谋。”

    杨再兴想了想,把锡无后点穴扔下,走到夏侯烈那里。

    很快,那里就传来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

    锡无后呆坐在地,头颅被定向前方,看不到那一边,但只听到这个声音已足够叫他心惊肉跳,他深知夏侯烈是何等的硬汉。

    据说当年夏侯烈武功未成之时,冲杀匪寨,身中七箭,十一处刀伤,带了匪首头颅回来,还以烈酒浇遍全身,只叫畅快,面上不见半分痛楚。

    这样的人物,要受到什么样的折磨,才会发出此等惨叫?

    片刻后,夏侯烈生息全无。

    杨再兴又走了回来,抓了几片叶子在擦拭右手上的鲜血。

    杨铁心犹疑道:“恩公你这是?”

    “我师门之中有一门搜魂之法,能以天械之术刺入人脑,混以七虫七花奇毒,令人经受四十九种痛痒,搜集一些重要的情报。”

    杨再兴露出爽朗的笑容,道,“可惜我这手艺还不纯熟,我有一位师叔祖,据说早年曾兼修邪道星宿派的毒功。她的手段才叫稳健,当年只用了半刻之间,就问出了荆州三枭死守二十年的秘密。”

    “我那师叔祖爱穿紫衣,故而荆州三枭从那以后,在江湖上闻紫色变,但凡见到一抹紫意,也不管大庭广众,污泥池淖,必定五体投地,叩拜不起。”

    江湖上凡以枭为名的,往往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杨再兴几句话之间,已令众人对他那位师叔祖生出敬而远之的心情。

    曲三这等东邪门徒,再看笑的如沐春风的杨再兴时,也只觉得这少年郎身上有一股说不尽的邪气。

    郭啸天这等老实人,更下的手背上起了一层白毛汗,微微退开了一些。

    他们明知杨再兴不会对他们动手,都吓成这般模样,锡无后更不用多说,此时胯下已经有几分湿意了。

    又听杨再兴说道,“可惜夏侯烈伤的太重,还没扛过十分之一便死了,我所得情报也不全,还好,这里还有一个。”

    他的手拍在锡无后肩上,锡无后险些吓的冲破了穴道,有心咬舌自尽,却觉一股劲力隐隐制住下颚,不容他做出这般事情。

    “藕苏,藕苏,么弄藕……”

    锡无后连声大叫,但下颚被制,喊出来的声音也含糊不清。

    杨再兴的脸孔从他前方垂下,眼含质疑:“你说你要自己招?可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锡无后泪流满面,此刻只求能死的干脆一些,恨不得给他磕头。

    杨再兴道:“也好,就让你自己说吧,不过你要是想趁机自尽的话,要掂量掂量自己的牙,快不快得过我的手。到时候……”

    未尽的威胁更令人惊恐。

    锡无后下颚被放开之后,一五一十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这件事情的原委,却还是要牵扯到当年的岳家军。

    昔年金国大军打造战车铁浮屠,一架车重达五千斤以上,前后长约一丈,左右为五尺,前后皆有撞角,边缘多有横枝,锋利无比。

    因车上有箭塔,望之若浮屠,故得名铁浮屠。

    只需三名士兵,就可以驾驶一座这样的战车,运用天械之术,以人心意志驱动,动力暗藏于内,无需牛马拉动,一撞之下,万斤巨石也要四分五裂。

    寻常大军、骑兵,遇到这样的战争杀器,往往一撞击溃,人马血肉之躯,即使披上重铠,又怎么可能挡得了此等凶物。

    金兀术兵锋极盛之时,麾下有五千铁浮屠,攻城拔寨,无往不利,不知踏平了多少城池,沾染了无数大宋军民的冤魂。

    然而这样的铁浮屠,后来却败在刘、岳两位将军手上。

    岳家军威不可当,竟然在正面战场上将铁浮屠一举覆灭,又有江湖义士趁机刺杀,将掌握有铁浮屠技术的工坊,一把大火烧成灰烬,相关匠人全被斩杀。

    铁浮屠至此绝传,而岳家军的美名至今犹在,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唯一遗憾的是,民间没有人能说得清,当年岳武穆他们到底是以什么样的方法,才能破灭那等凶焰赫天的战车大军。

    大宋子民自然对岳家军当年威风心驰神往,对当年之事,作出种种臆测,金国那边,其实也有许多有识之士对岳飞当年的练兵法门,极为觊觎。

    南宋朝廷这些年来往金国,输送过不少珍奇字画,典藏书籍,其中夹杂着岳元帅相关的一些事迹、诗词。

    六王爷完颜洪烈嗜读诗书,无意之间,从中琢磨出一些蛛丝马迹。

    原来当年岳元帅虽然受了十二道金牌后,蒙受不白之冤,身在狱中,却还心系家国,将自身天械精要、练兵之法,整理成《破金要诀》,试图交托后人,完成直捣黄龙还我河山的遗志。

    金太子出师,在蒙古与完颜洪烈会合之后,听说了这件事,两人一起推敲,认定那些书册后来辗转移送到临安府皇宫翠寒堂瀑布后的洞窟之中。

    这才是金太子亲自跟随使臣队伍,来到临安的目的。

    杨铁心等人听的又是激动,又是感怀。

    杨再兴又问了一些关于金太子的情况,其他方面的谋划等等,见锡无后实在说不出更多,就给了他个痛快。

    锡无后死时,脸上还带着一份庆幸。

    郭啸天看见他的遗容,虽是敌人,心下也不由恻然,道:“那搜魂之术当真可怖,叫他如此惊惶。”

    “哦,那个其实是骗他的。”

    杨再兴道,“我的十全魔手还没有这种神通。”

    郭啸天错愕道:“可是刚才那夏侯烈……”

    “我只是扶着他的头,捏住他的咽喉,控制他肌肉震动空气,发出了一些声音罢了。”

    杨再兴解释了两句,随手往那边一指,“不信你们过去看,他头上可没有洞。”

    郭啸天松了口气,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世上哪会有那般狠毒的人物,恩公的师叔祖想必也是如恩公一般,古道热肠,仙风侠骨……”

    他直面着杨再兴的眼神,渐渐说不下去,摸了摸脸,“恩公,我脸上有什么吗,为何这般古怪的看着我?”

    “咳,没什么,感觉你说的很对。”杨再兴轻咳了一声,又露出了那无害的笑容。

    丘处机开口道:“《破兵要决》事关重大,咱们不知那金太子何时动手,不如你们在此处理尸体,贫道与小杨兄弟,先往临安皇宫中一行。”

    曲三倏然道:“临安皇宫你们不必去了。”

    丘处机:“为何?”

    “我四个月前就曾经在翠寒堂瀑布后面找到那个洞窟,搜寻过一番,除了一个空盒一卷书画之外,没有什么其他东西。”

    曲三说道,“那两件东西,也被我带回家中藏起来了。”

    四个月前,金国使臣的队伍还远没有抵达临安。

第7章 翠寒堂空,举铳应呼长生天(5000)

    在曲三家中,众人看到了那一幅被他从翠寒堂后瀑布洞窟内带出来的字画。

    画面上是一座险峻高山,共分五个峰头,恰如人之五指排开,颇具神意。

    尤其是中间一座山峰,陡峭而起,笔立参天,下临深壑,云雾徘徊,上入云霄,天日渺渺。

    在这座山峰西侧,又有一株松柏,树梢积雪,树下一名红衣仗剑的大将。

    整座图画本是以泼墨山水画成,唯独这个将军的形象,乃是以朱笔涂出,更显得卓尔不群。

    虽然五官模糊,但头顶红缨,红袍胜火,几欲透纸而出。

    旁边还有一首诗。

    “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好水好山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

    丘处机在诗词之上也颇有些造诣,读过一遍之后,自然知道这首诗,乃是当年岳元帅的一首《池州翠微亭》,心下不由有些奇怪。

    “这首诗说的是当年岳元帅登翠微亭之后所见的种种景致,然而这幅画,却与翠微亭全无关联,倒好像是……”

    他话说到嘴边又有些想不起来,当下眉头紧皱,仔细思索。

    曲三在旁边一条长凳上坐下,身边站着一个怯怯的小女孩,乃是他的独生女,正瞅着他衣襟上沾染的血迹,忐忑不安。

    曲三自己已经吃过几丸药,伤势没有什么大碍,便轻柔的拂了拂女儿的发髻,聊以安慰,口中说道:“那翠寒堂本来是在皇宫御花园中,皇帝夏夜消暑所在,其中应有不少珍玩,供他夜里把玩消磨时光。”

    “我当初原是奔着那华堂而去,但桃花岛门下,园林风水,机关安设,都有所涉猎,到了左近,发现瀑布之后竟有洞窟,还以为其中暗藏至珍,孰料到其中搜寻一遭,把可能有机关的地方也全都方便,只得了一个空盒与这幅字画。”

    “这画虽说少了几分含韵景致,可风骨极佳,我又看出那首诗是韩世忠的笔迹,便索性带了回来。”

    东邪黄药师的门人,对琴棋书画自有一份傲人的见识,曲三本来是看不上这幅画的,但韩世忠亲笔写下岳元帅的诗,又藏在那样隐秘的地方,这意义便不同凡响了。

    假若这幅画竟是岳元帅所画,那就算是其中的笔触再差几分,也完全称得上是弥足珍贵的罕世之宝。

    就像杨铁心和郭啸天,明明不通文墨,但听见岳元帅、韩世忠等几个字眼之后,也连忙凑到前来,细细观看,仿佛真能够看出什么门道,只差击节赞叹了。

    杨再兴在一旁把玩那个空盒,可以确定盒子里面并无任何夹层,也没有微雕镂刻,见光投影之类的把戏,便说道:“也许破金要诀是真的曾经放在那瀑布后面,但眼下看来,可能早在五六十年前就已经被人移走了。”

    杨铁心道:“莫非是被皇帝拿走了?”

    曲三并不赞同:“要是皇帝知道这件事情,派人取出,又怎么独独留了这幅字画在里面?”

    “况且当初岳元帅在狱中的时候,纵然还是心系家国君父,不肯存有清君侧的忤逆之念,到底也该知道,高宗皇帝心里没有半分肯北伐的念头。”

    曲三连声冷笑,“这破金要决,要是被皇室中人知道了,不是烧了,就是连忙送到金国去。”

    他这判断听起来真是万分荒唐,可想想当年赵构这个所谓南宋高宗皇帝的所作所为,这段推测竟也叫人无可反驳。

    “当时朝中有望托付此物,流传后世的,或许只有韩世忠。”

    “然,韩世忠即使被收了兵权,高宗皇帝和奸贼秦桧,仍未必会放低对他的戒心,他应该难有机会好好的将破金要诀留存下来。”

    就在这时,丘处机啊了一声,引起众人注视,叫道:“贫道想起来了,韩世忠、如同五指的山峰,这一定是川湘之地第一大帮,铁掌帮的禁地,铁掌山。”

    杨再兴问道:“怎么说?”

    丘处机解释了一番。

    那铁掌帮创立至今,其实也已经有几百年的光阴,只不过从前历代帮主,最多也只是守成而已,帮派的名声在江湖上,不过是个二流的水准。

    可在数十年前,韩世忠麾下有一批人不甘闲居,以上官剑南为首,加入了铁掌帮,不久就纷纷成为帮中骨干,上官剑南更继任了帮主之位。

    铁掌帮自此声名大噪,现在甚至已经发展壮大到,可以在南方之地,与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分庭抗礼的程度。

    上官剑南死后,他的弟子裘千仞即位,深居简出,勤练铁掌神功。

    近些年来有传言说,裘千仞一身武功,或许不逊于已经仙逝的全真教上代掌教王重阳,实力更在全真七子之上。

    杨再兴道:“哈,原来是这样,看来那破金要诀,很有可能是被上官剑南带到铁掌帮中收藏起来了。”

    “看来这些线索是环环相扣的,从岳元帅狱中诗词,将人引到翠寒堂瀑布后,然后又从这幅图画,引申到韩世忠与铁掌山。”

    丘处机说到这里,却忽然叹了口气,道,“想必当年岳、韩二位,是希望后人之中饱学之士,仰慕岳、韩平生所为,找出线索,锲而不舍方可寻得破金要诀,抓住这一线重整河山的机会。”

    “可惜呀可惜,可惜我辈后人不肖,居然是被一个金国皇子先发现的这条线索。”

    他语气之中不无唏嘘。

    曲三则冷哼一声,道:“依我看来,岳元帅与韩将军只不过是低估了某些人的无耻之处,谁能想到,南宋朝廷居然能把岳元帅这位金国大敌遗留的诗词典籍,都给送到金国去,讨好那些金人王孙。”

    若是这些典籍还保留在江南,未必不会有朝中忠贞义烈之辈,比那完颜洪烈更早看出端倪。

    丘处机闻言,精神一振,道:“说的也是,远的不提,便是稼轩居士,当年以五十人冲击金军大营,生擒叛徒带回建康。诗词豪迈,文武双全,若叫他有机会见到这些典籍,必定早就获取了破金要诀的线索。”

    杨再兴奇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物,那这位稼轩居士,后来如何?”

    丘处机黯然道:“稼轩居士当年也曾在朝堂上做到安抚使,孝宗皇帝死后,他屡遭贬谪,据说如今旅居某地道观之中,寄情山水。”

    杨再兴一噎,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怎么这个地方的大宋竟然能烂到这种程度,那些英雄豪杰人中之龙,不是早早蒙冤而死,就是被贬谪,几如流放一般,朝堂上的皇帝大臣,难道连半点心气都没有,就这么喜欢给金国人当孙子吗?

    真是叫他大开眼界。

    若放在他故乡那里,有这种不当人的皇帝,早就该被什么紫金锤、打王鞭、护国锏、龙头监国拐杖给打成死狗了。

    据说当年先帝因一件难言之事,盛怒之下,想要处斩包大人,便有五位封王的老前辈,持了这些从开国太祖年间传承下来的兵刃,冲撞宫禁,叫皇帝收回成命,助包大人官复原职。

    不过以杨再兴看来,当年就算没有那几位老前辈,包大人也未必会有事,毕竟按照门中淳阳老祖的说法,包大人虽然不通武功,但读书审案,无所不正,心境上已经到了可以上感文曲星的地步,审理阴阳,如人如神。

    真要是执意斩他,必定诱发天灾,天雷先一步去劈打皇帝,也不是不可能。

    思绪飘远了的杨再兴,也没有漏听丘处机他们的话语。

    曲三、杨铁心、郭啸天他们都已经决定,带着自己的家小,迁离临安府附近。

    丘处机则准备往铁掌山一行,众人正好一同上路。

    杨铁心他们各回各家去收拾东西的时候,丘处机与杨再兴来到曲三店外,对他说道:“杨兄弟,此次铁掌山一行,涉及到铁掌帮与破金要诀,非同小可,贫道准备发信给诸位师兄弟,要暂离此处,这里就请你多为看顾。”

    杨再兴点头答应,顺势问道:“你们全真教应该也有不少改造天械的器具吧,我想借用一批。”

    丘处机满口答应:“大师兄常年坐镇在终南山上,旁的师兄弟不好说,他是一定能联络上的,贫道一定让他带上最精良的一批器械。”

    杨再兴行礼道:“多谢了,到时我定有报酬。”

    夏侯烈显然还算不上敌人中最强的那一批。

    十全魔手原本的四项绝技,可有点不够用啊。

    大半个时辰之后,天色犹暗,三户人家悄无声息的搬离了牛家村。

    ………………

    翌日午间。

    金太子到皇宫走了一趟,一无所获,回来之后又得知夏侯烈等人,久无消息传回,思量片刻,便点了铁木真及他麾下两员大将,去追查线索。

    临安府外,金太子与完颜洪烈在城墙上并肩而立,遥望城外的荒野之中,铁木真部将之一,脸色火红的赤老温,正以自己满是刀疤的手掌,掩住口鼻,发出低沉悠长的声音。

    曲调起落,夹杂着许多晦涩的词句,有时唱的极快,有时一个声音就能拖出平常上百个呼吸的时间。

    那是蒙古的语言,是赞颂长生天的歌谣。

    南宋和金国军中江湖之中,虽然也有许多人喜欢给自己的天械,冠以神佛志怪的名号,但他们都很清楚,这只不过是一种象征性的手段罢了。

    就好像佛门的金刚不坏体神功,也不是真的就由金刚力士传下来的功法,只不过是借其名义,比喻自己的力量。

    而草原上的众多部落,甚至乃蛮人和西辽人,反而都要显得比宋人、金人虔诚的多,他们之中能够有幸得到天械之术改造的,绝大多数都是发自内心的认可——这是神灵赐下的武装。

    在草原上,众将普遍认为,在使用天械的时候,呼唤自家部族所供奉的神灵的名号,念诵简短的祝语,或唱响漫长的歌谣,越是虔诚,越是动听,所能够得到的回馈,也就越大。

    铁木真少年的时候,与札木合结拜,两人在结冰的河面之上,用各自初制的天械,化作弓箭来射击,互相赠送箭头,作为结拜的信物。

    围观两位少年英雄结拜的众多头领、部将,一致认为,每一件天械中,都有长生天父亲在注视着,铁木真与札木合互赠天械之后,就是比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还要亲密的关系。

    王罕的亲生儿子桑昆,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心里对铁木真有不和睦的念头,所以就不敢在天械的见证之下,与他结拜。

    见微而知著,可想而知,草原上的天械在这些人的心目中,拥有何等崇高的地位。

    三王爷完颜洪熙曾经对他们这种习俗不以为意,认为这是他们没见识甚至未开化的原因。

    金太子听完颜洪烈讲过这件事之后,曾暗中对他两名兄弟说:“你们以为这是他们心智未开,可以从这一点上轻视他们,殊不知我这些时日走遍草原各部,不怕他们兵强马壮,不怕他们神射如云,甚至对铁木真、札木合这些豪杰人物的存在,也只不过是重视,而非畏惧。”

    “唯独他们这种敬天械如敬神的习俗,叫我心生恐惧,甚至有想过,对包括王罕在内草原各部的头领斩尽杀绝,更不惜倾尽大军,毁其族聚,灭其习俗,如此,我才能高枕无忧。”

    完颜洪烈追问之下,金沉鹰才揭露出一段罕为人知的言论。

    “我在金燕神鹰两位师父门下学艺之时,有西域白驼山主人,每隔半年,便会来与两位师父探讨天械武学。十六岁后,我武学功底得到师娘认可,得以旁听。”

    “他们三位乃是当今世上不出十指之数的大高手,说的也不是寻常招法拆解,而是直指根源。提及最近两百年来的天械武学,比天械现世之前的古武学,究竟有何优胜之处。”

    “从表面上看,天械多为金石机关,植入人体之后,其坚固恒常之处,就不是软弱的人体血肉所能比拟,这是天械之术最大的优点。”

    “但其实,这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加成罢了,甚至未必算得上优点。”

    “因为天械替换人体部位的同时,固然令某一片区域变得更坚固,却也使人体原本的平衡有所缺失,更容易变得笨拙,招法中出现更多破绽。而且天械一旦受损,维修起来,要远比寻常肉体伤病的治疗更加麻烦。”

    “长短相抵,也只是个不功不过罢了。”

    金沉鹰目光深湛,字字铿锵有力,“天械真正最优胜的地方,在于它的力量来源于人心。”

    “人体有限,连一块几千斤的石头都未必举得起来。但人心何其浩瀚,一眼之间,就可以承载万仞高山,千里碧波。”

    “天械之术,能够让人的心灵转化为真实的力量,七情六欲都是真力,毕生执念可以通天。”

    话到此处,言外之意,完颜洪烈已完全听懂。

    人身软弱,人心也软弱,即使是大金国的精兵,也未必,个个都有虎狼之心,血烈之意。

    尤其是在他们占据了北方大片广袤的土地之后,承平已久,耽于享受,军中的意志比起六十年前,只怕已远远不如。

    当初他们从白山黑水之间崛起,带着与野兽争夺性命的意念,来掠夺宋人的土地,虽然看着势大,其实是秉承一股不胜则死的决然勇气,自然所向披靡。

    后来以岳家军为首的等众多南宋名将,也是在国破家亡之际,激起了万民骨子里被打压了数百年的血气。

    现在的宋人和金人,都已经缺失了那样敢凭热血撼苍天的志气,反而是草原上的蒙古人,团结在长生天的旗帜之下,有着统一的意念,有着统一的野心,有了肖似当年的不败之势。

    若再给他们几十年光明,天械的存在,恐怕会被他们推动到难以想象的地步,爆发出这整片神州大地都不能容纳的军势。

    完颜洪烈想起当年对话,不觉间,竟然在八月秋风里,额头见汗。

    他去看身边的金太子,却见他这位大哥,好像已经忘了当初说过的话,正颇为欣赏的注视着赤老温的所作所为。

    此刻歌谣已经唱完,赤老温端起火铳,高喊着“长生天”,扣动了点燃火药的机关。

    砰的一声。

    铳口朝天,弹丸落向一个极远的方位。

    其实根本没看见弹丸轨迹的赤老温,带着无比的自信,领头冲出,越过小溪、草地,去到了山林之中,一片狼藉之地。

    他拨开那些用来掩饰的枝叶,找到了自己的弹丸,往下深挖,寻得一抹浸润血迹的土壤。

    “是锡无后的血。”

    赤老温站在这里,再次端起火铳。

    两刻钟之后,他带着铁木真和木华黎来到钱塘江边。

    浪潮迭起,浩浩荡荡的江水,在激烈之时,带着犹如闷雷一般的声响,几乎能够把火铳的声音都掩盖过去。

    但赤老温还是找到了一个方位。

    木华黎潜入江中,把那些绑着石头的尸体,一具一具地捞了上来。

第8章 落定彼方,两溪之间风雷聚(4200)

    金国使臣的府邸之中,十具尸体一字排开。

    金太子沉着面孔在那些尸体旁边站了一刻,夏侯烈他们六人的尸体,被江水底下的暗流冲刷,又被各种碎石刮蹭,鱼类啃噬,虽然尚能辨别身份,却已经看不清伤口的痕迹。

    赤老温他们心知已瞧不出什么线索,却听金太子道:“下手的,是四个人。”

    “夏侯烈与喀拉图,死在同一个人手里,呼桑各、完颜浊死于剑伤,是另一个人,应该也就是杀死王道乾的那个持剑道人。”

    “锡无后的手腕是被第三个人斩断,断口非刀非剑,似一种奇门兵刃。呼桑克死于枪法之下,是第四个人。”

    铁木真等人俱感诧异,目光纷纷在那些血肉模糊,泡得发白的尸体上流连,实在瞧不出金太子是从何处下的判断。

    但想来金太子也不可能拿自己手下的死因,随口糊弄,必是真有过人之能,见常人所不能见。

    铁木真心中又添数分凛然,暗忖大金万里之国,虽然有完颜洪熙那样的酒囊饭袋,却也有高深莫测如金沉鹰者,蒙古侍于猛虎之畔,实是如临深渊,必须更加小心。

    完颜洪烈走入这间院子,道:“那另外四人的身份查到了,都是宋人的武官。”

    以他的身份,哪怕是随便叫人传一句话,临安赵知府,必都如奉圭臬,尽速查证,通过那四具尸体身上的残袍,查出其中三人乃大内侍卫,受御赐武功大夫石彦明统领,正在追查皇宫失窃一事。

    “皇宫失窃?”金沉鹰神色微动,多问了一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已有将近半年了。”

    完颜洪烈与他默契甚佳,补充道,“据说临安皇宫的内库,皇帝的书房,乘凉避暑的翠寒堂等,都遗失了一些珍奇玩物,只不过到最近各方汇总点检之时才惊觉,那窃贼可能已从皇宫带走了价值不止百万两金银的珍宝。”

    他二人对视一眼,已知彼此心中所想。

    昨夜金太子前往翠寒堂后,瀑布洞窟之内一无所获,本以为破金要诀可能是已经被皇宫中某些人发觉移走,正准备接下来向南宋朝廷的各路大臣仔细打探风声。

    现在想来,倒更有可能是被那个行走大内的盗贼给带走了。

    完颜洪烈说道:“看来那个贼道人身边有不少的同党,但是这个进宫盗窃的在此逗留半年不止,必定有一个固定的身份,有一个可以隐藏那些财宝的地方。”

    “我这就去让宋人朝廷,排查临安府周边,圈定有嫌疑的人。”

    他想了一想,又对着赤老温说道,“你那种寻找尸体的方法颇有些妙处,能不能再用这种法子,找到那贼道人及其党羽的去向?”

    赤老温摇头说道:“长生天神威至上,但我的智慧和勇气还不足以获得更大的恩赐,他们走得太远,我找不到方向。”

    “嗯?也就是说,你至少可以确定他们已经不在那临安府附近。”

    完颜洪烈颔首说道,“那查起来就更便利了,查一查附近这些村庄,谁家在昨天迁走了,十有八九便是那伙人的隐藏身份。”

    说罢,完颜洪烈亲自出门去找临安知府沟通。

    金太子让他将石彦明等四人的尸体带走,另外派人将夏侯烈等人的尸体保存起来,准备等到金国使臣回返之时带回他们的家乡,修缮之后重新下葬。

    锡无后本是宋人,但在金国那边已有宅院,金太子一视同仁。

    使臣队伍里的人,原本对夏侯烈等人身亡之事,惊怒交集,听到了金太子的这一段吩咐之后,则纷纷流露出更加感佩服膺的目光。

    金太子又向赤老温说道:“能够寻回他们的尸体,你当居首功,我可以允诺你一桩赏赐。”

    赤老温脸色一喜,道:“三王爷养的那些虎狼咬死了我养的豹子,如果大太子愿意的话,我想请求,把那些猛虎赏赐给我们。”

    铁木真神色微动,向他使了个眼色。请求这种赏赐,就更加得罪了那个金国的三王爷。

    赤老温瞧见了,面上顿时流露出一份迟疑的神色。

    但金太子已经一口答应下来。

    “好。但这是你们几个随我离开草原之后所立的第一件功劳,意义非凡,区区几只畜生,还不足以为赏。”

    金沉鹰叫来了一名侍从,耳语两句。

    少顷,那侍从捧着一柄宝刀回来。

    “我出师之后,中都那边的几个兄弟得到了消息,各寻了东海明珠,赤足纯金,能人巧匠,稀世铸材,为我铸造了这柄宝刀送来,作为贺礼。”

    金太子走到赤老温面前,“我看你善用火统,远攻固然极佳,但如果被人近身的话,难免有些支应不暇,这把刀就送你防身。”

    赤老温在草原上,何曾见过如此精美的刀鞘,那刀侧翠玉环,刀上白犀作画,刀首上镶嵌一颗有牛眼大小的明珠,光灿灿圆满无瑕。

    他心中爱不自胜,但仍然不忘先去瞥了铁木真一眼,这回见没有什么反应,便致谢收下。

    赤老温生性豪迈,也没有什么贵人面前不可失仪的想法,接过礼物来,便顺手拔刀出鞘。

    只见那刀身宛若一泓碧潭,在阳光照射之下,居然不见反光,刀背约有一寸厚,刀刃却薄到几乎不可见,一望便知是斩金切玉的利器。

    铁木真掏了一块金子,往前一抛,赤老温随手一划,金子落在地上裂成两块,断裂的地方,平滑如镜面。

    铁木真笑道:“好刀,断人的骨头,恐怕比切开羊毛还要轻松,赤老温你拿了这刀,将来至少要为大太子斩杀一百个勇士的头颅,才算是草原上的好汉子,没忘了太子的恩义。”

    赤老温又连声致谢。

    金太子又对木华黎另作赏赐,最后望着铁木真说道:“你们三人都是万中无一的豪杰,但我还是对你最有期许,待六弟拿回了线索,你们随我一起上路,去把那贼道人一伙全部擒拿吧。”

    铁木真不卑不亢,应了一声。

    那边,南宋朝廷已经得知了完颜洪烈的要求,派出大队人马,到临安府外四处盘问。

    完颜洪烈素知宋人兵丁惫懒,许下重赏,如果问出重要线索的话,那一队人马每人都可以分得二十两白银。

    日落时分,便有人传回消息。

    金太子随完颜洪烈在众兵丁拥簇之下,来到牛家村。

    “这村中有三户人家突然迁走,村头开酒馆的是个需要拄拐才能行走的残废,另外两家比邻而居,兄弟相称,都是猎户,身手矫捷。”

    到了杨铁心家院落中,金太子忽然驻足,往地上看去。

    这院子里虽然是一片泥地,但极为夯实,人马走在上面,轻易也看不出什么凹印来,但没有石砖铺垫,多少显得有些高低不平。

    金太子倏然纵身而走,每一脚都刚好踏在一个凹陷之中,身影迅捷,高低起伏,刹那间走了一圈,掀起满院清风。

    “七十二路杨家枪法,是这家的主人杀了呼桑克。他们搬来这里不过一年,就能在地面上留下这样的印记,应是日日都要将枪法勤练十遍以上,倒也真肯下苦工。”

    “但杨家将无比重视根基,轻功上远不足以高来高去,出入大内宫禁。”

    三户人家都看遍,最后在曲家酒馆发现了一间空荡荡的密室。

    那双足残疾的,反而是轻功最高的一个。

    村中无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去了何方,但问了诸多村人之后,木华黎按照众人对他三人相貌的描述,画了三张图出来,拿给旁人比对,竟有十成相似,栩栩如生。

    金太子命人大量描画,发往各地通缉,不久即得到线索。

    “在沅陵见过这一伙人,他们极为警觉,很快就甩脱了捕快,又不知所踪。”

    完颜洪烈在旁说道:“沅陵,好像已接近铁掌帮的地盘了,兄长,我这些年着意拉拢铁掌帮帮主裘千仞,他是个识时务的人,已有投靠大金国之心。”

    “不妨传信,让他发动铁掌帮的人马,搜山检水,必定不会让那伙人逃了。”

    金太子点头道:“可以,我也带上亲兵及铁木真他们,亲自去一趟。你和老三留在临安,继续你们的事情。”

    完颜洪烈劝阻道:“兄长,他们偷走的那件东西虽然紧要,但贼人凶狠,你也不必亲身犯险。”

    “我自有衡量。”

    金太子负手远望,去意已决。

    “破金要诀,武穆遗书,那件东西其实也许比你想的更加重要。”

    他思及在师父师娘那里看到的,对于当年岳家军的一些猜测,心中既有几分寒意,又有抑制不住的渴望,“得此书者,将在沙场征战方面无敌于天下,可不是一句空谈啊。”

    ………………

    沅江之水,在华夏大地上,奔流两千里,汇入洞庭湖。

    而若从洞庭湖追溯过去,先向西,经常德、辰州,再沿江而行,入泸溪,再过山中六十余里,便是铁掌山所在。

    丐帮总舵,便在洞庭湖君山岛上,势力分布绵延至泸溪一带。

    而过铁掌山至对面辰溪的方向,全是铁掌帮的地盘。

    乔装打扮的杨再兴等一行人,已来到泸溪县中。

    他们本来并没有这么小心,只是不久之前在沅陵,与全真教的马钰、王处一、孙不二会合的时候,居然被捕快找上门来。

    那些人也不知是怎么确定了杨、郭、曲三人的嫌疑,费了些功夫才甩脱开来。

    本来众人商量的是到了安全些的地方,便由全真教发动关系,把杨郭二人和他们的妻子安置下来,至于曲三曲灵风,则是准备带着他的女儿和那些宝物泛舟东海,回返桃花岛。

    结果经过沅陵一事,他们三人反而不好贸然脱离队伍了。

    “两位弟媳和曲家小侄女,都寄居到师妹在太湖附近的故友家中,她们本来也没有被盯上,当可万无一失。”

    山间野店里,丘处机说道,“但你们三位既然成了首要的通缉目标,当务之急还是该使些手段,增益自身为妙。”

    当今世上要想获得自保之力,最迅捷的方式,自然便是植入天械。

    全真教在这方面材料充足,要给杨、郭二人换上“将军踵”,并非难事。

    操刀的是全真七子之中,在天械之术方面造诣最高的马钰。丘处机从旁辅助。

    至于曲灵风,他背后凭风双翼是桃花岛秘传,折了一只之后,单人之力不好修复,外人也不便插手,但他双腿旧伤,对全真教的人来说却不难医治,可以从这方面找补。

    众人买下了这间小店,在这里逗留了数日。

    杨再兴也抓住机会,跟马钰有所交流,开始为自己的十全魔手添加第五门绝技。

    最清闲的王处一和孙不二,这段时间,都在查看铁掌山那边的情况。

    事情不太顺利。

    铁掌山的中指峰,乃是铁掌峰禁地,靠近山峰以下五里之内,就会被铁掌帮弟子盘查、驱赶,态度极其蛮横。

    以小见大,外人想要进入铁掌帮禁地取走某样东西,这件事情恐怕没得商量。

    到了夜间,王处一念了几声罪过之后,暂且违反了江湖规矩,与孙不二施展轻功,悄然闯入中指峰。

    这铁掌山,山峰分为五座,形如五指排列,已经是一桩奇事,更奇的地方在于,每一座山峰恰好如同人手一般,分为不同的指节。

    中指峰有三节,第一节的山区,虽然山路险峻,长草过腰,暗伏了一些毒蛇小兽,对王处一他们两个来说,却还算不得什么凶险。

    奈何刚刚踏入第二节的山区,就出了纰漏。

    他们二人上山的时候施展的是全真派的金雁功,踏草而行,足不沾地,甚至草也不会折断,几乎避免了所有碰到地面陷阱的可能性。

    到了第二节山区,却突然脚下一重,两人先后踩到了一张铜丝大网之中。

    王处一反应极快,四肢撑开,手脚用力,不让铜网彻底收拢,手指脚趾,夹住铜网内部的倒刺利刃,鼻子里嗅到一种腥味,登时知道铜网上淬了剧毒。

    孙不二从他左肋下发剑,切开铜网。

    两边黑暗之中又有弩箭激射而来,更有几颗信号,但也被机关触发,升上天空爆开。

    铁掌形状的烟花维持了数息。

    山下把守的铁掌帮弟子鼓噪起来,王、孙二人连忙撤退。

    他们刚到了中指峰下的林子里,遥遥的便望见食指峰上有一道人影,迅捷无比的翻山而来。

    那人目光如炬,一眼窥破他们的行藏,动作更疾,势如崩雷,把王处一、孙不二堵在了林子里。

    “哪里来的小兔崽子,敢闯铁掌帮禁地,是不把我裘千仞放在眼里吗?!”

第9章 剑证铁掌,当年葵花与九阴(4700)

    裘千仞虽然嘴上发出一声喝问,却根本没有给对方回答的时间,身子一窜,一掌迎面劈到。

    王处一与他拼了一掌,只觉得一股热力从手掌上一直透到心底里来,好像是吞下了好几块烧红的大木炭,顿时捂着胸腹连连后退,难受的话都说不出来。

    孙不二叱咤一声,剑光在暗夜林中,如同一道惊鸿匹练,刷向裘千仞头脸,截阻他的去路。

    这坤道年纪已然不小,但冷冷的剑光映照之下,道髻玉颜,几如神女之姿。

    她出家之前,本来已经与马钰结成夫妻,投入王重阳门下之后,在全真七子之中武功最弱,王重阳逝世之前,将全真教镇派宝剑赐她,期许道:“离俗超尘,探玄究妙;铁板寻真,笊离灵照。九还功就,几载坐忘;蓬莱归路,笑倒丹阳。”

    自此之后,孙不二一改嫉恶如仇却稍显莽撞的脾性,号清静散人,持剑为信物,入终南山后活死人墓数载,重出之日,静默冰清。

    马钰一见,抚掌大笑,蹈足而歌,为她庆贺。

    此时这一剑出尘,裘千仞只觉浑身所有毛孔都被寒光笼罩,想也不想的倒翻身子闪过这一剑。

    恍惚之间,他好像看到几缕银丝从剑上散开,绷直,一掠而过。

    一剑之后,裘千仞身后二十步以内的扇形区域,相继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

    一颗颗大树倾倒下来。

    凡是超过孙不二刚才那一剑高度的,无论是树木、杂草,还是隐藏其中的岩石,全都被一并切开,切口平整。

    “这把剑!”

    裘千仞后颈渗出一阵冷汗,低喝一声,“原来是王重阳的徒儿。”

    他迅捷无伦的脱下外袍往前一甩。

    空荡荡的袍子,在他的功力作用之下,维持着一个人形的样子往前闯去,到了中途,悄无声息的被割成了好几份。

    裘千仞已通过这一刹那,看清那些银丝在空气之中的分布,身子如同小鹿灵猿,穿低走高,脚步曲折的几扑之下,就抢到孙不二面前。

    呼!!!

    空中被他的手掌掀起一阵恶风,手掌边缘似乎撒开了一圈火星,猛烈无比的向孙不二的要害击打过去。

    孙不二宝剑回转。

    林子里几下剑光闪烁之后,传出一声呼哨。

    一把宝剑抛上半空,从两边前后弹升扩张,变得薄如蝉翼,而宽如门板。

    孙不二带着王处一纵身其上,剑柄喷出一道光焰,承载着他们两个超越这片树林的高度,飞向空中。

    到了一定距离之后,那一点光焰消隐,没入远处无声的高大树林阴影里。

    裘千仞追了几步之后,就知道自己在这种复杂地形里,追不上他们,停下脚步,暗自思索起来。

    他跟王重阳其实是有些来往的。

    确切的说,是当年王重阳领导一支抗金义军的时候,曾经跟裘千仞的师父、作为抗金老前辈的上官剑南,有过一些往来。

    后来《九阴真经》现世,在江湖中掀起了不少的腥风血雨,不管是那些传承久远的大帮派还是一些江湖散人,都有所觊觎,王重阳就曾经发信给铁掌帮,说到自己准备出面夺取《九阴真经》,压服乱局的事情,邀请铁掌帮到场共论。

    不过那个时候,上官剑南已死,裘千仞思忖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邀请。

    那《九阴真经》牵扯到北宋年间,徽宗初即位不久之时,一段金戈铁马的往事。

    徽宗轻佻,好大喜功,又极尽奢侈之能事,他崇信仙道,为了营造自己心目中的仙家园林,对奇石颇多偏爱,以蔡京为首的一干奸贼为了逢迎拍马,立杭州造作局、苏州应奉局等等,搜刮东南各地奇花异石,以十船为一纲,号称为“花石纲”。

    花石船队所过之处,当地的百姓就要供应钱谷和民役,有时候为了让船队能够顺利通过,甚至凿坏县城城墙,拆毁桥梁。

    从江南到开封,淮、汴之间,轴舻相接,络绎不绝,百姓苦不堪言,就有草莽人物乘势而起。

    当时水泊梁山聚集一百零八名寇首,号称魔星转世,替天行道,几次挫败官军。

    又有明教方腊,河北田虎等等,声势更加浩大。

    后来朝廷招安梁山贼寇,派他们攻打方腊等人,先后选宫中宦官与朝中一名文臣黄裳为监军,征战连年。

    梁山与明教的天械之术,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那个时候,天下修行天械技艺的方家都有共识,如果人体有五成的部位被替换成天械的话,那么天械之中产生的力量,就会反过来侵蚀人的意志,陷入癫狂疯魔的状态,所以这个限度被称作人魔之限。

    而梁山当初聚集了儒家二程门下的吴用,道门罗真人门下弟子公孙胜,天波府后人青面兽杨志,原在朝中供职的轰天雷凌振、金枪手徐宁,民间旁门的圣手书生萧让、玉臂匠张大坚、神医安道全等等。

    把山上一百零八头领,人人都改造到了隐隐超过那条人魔之限的程度,然而他们却能不失理智,所以才会称作魔星转世。

    明教的天械之术,则更偏向于古老的机关术,善于制造一些完全脱离人体的机关陷阱、攻城利器,几乎杀的梁山星流云散。

    那宫中杨姓宦官,随军之时,几近学全了水泊梁山的技艺,踏入到比梁山众将更偏歧的道路,铸成一本以葵花为记的书典。

    黄裳本是编修万寿道藏的饱学之士,却更着意于明教展露出来的潜力,收集战场及明教府邸残存的图纸典籍,以自身见识去芜存菁,更进一步,造就了《九阴真经》。

    何谓九阴?

    九九数完魔灭尽,兵道圣王讳如阴!

    这两门经典,一个号称王者之学,一个号称左道上的极巅,却都没有能够在宋人朝廷里发扬光大。

    在宋徽宗眼中,葵花宝典不能长生,九阴真经空耗国库,于己全然无益,他要奢靡享受,参仙问道,又哪里分拨得出多余的资源,来给这两门经典进行实践。

    那杨姓宦官,后来官至太傅、太师、吴国公,据说他因修习葵花宝典,周身有九成都已替换成天械,高大威严如天上神将,但活的比宋徽宗还短,以奸臣留名。

    黄裳晚年则心灰意冷,隐逸江湖,据说相隔四十年,有人江湖再见,他须发虽白,神采依旧。

    所以当年也有人怀疑,或许是黄裳从徽宗年间活到如今,是他到了垂垂老矣之时,静极思动,不愿把宝典带入坟墓,自己故意将《九阴真经》放出。

    但不管真相如何,九阴真经出世的时候,引起了太多的关注,毕竟一个人的武功再高也有限,就算某人天下无敌,他死了之后,那些徒子徒孙也未必能有他的资质。

    而完全脱离人体的兵道机关之术,金石不朽则它不朽,才是真正一教一家长盛不衰的关键。

    当时裘千仞因为铁掌神功未成,自忖争也争不过王重阳,所以拒绝邀请,之后这些年里,未尝没有几分后悔之意。

    听说王重阳夺得九阴真经之后不久,就在终南山大兴土木,他死之后,全真教分明身处于金国境内,如丘处机等一干人等,居然还肆无忌惮的刺杀金国官员!

    正是因为金国大军都攻不破全真教的山门。

    哪怕全真七子全都不在,只需要一批忠心弟子留守,兵道机关的杀力,就可以令万军戒惧,视为禁地。

    在裘千仞想来,这自然一定是九阴真经的功劳了。

    “还有刚才那把剑,也是非凡。”

    裘千仞有些心动,“若是擒拿了全真七子中的几个,到终南山去与他们交换九阴真经,他们应该没有不给的道理。”

    “反正王重阳已死,兵道机关虽然可怖,只要老夫不进去,谅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他回到铁掌帮之后,便下令让帮派中的弟子,搜寻全真门人的踪迹。

    到日出破晓之时,一个异族打扮、衣裳华贵的金国武士,来到裘千仞的院子里。

    “哦?让我帮忙搜捕捉拿这三个人,还有一个长须使剑的贼道人。”

    裘千仞看过了杨铁心他们三个的画像之后,灵机一动。

    “江湖上有这么大胆量的道士不多,王外一他们又现身在附近,莫非那个长须道人也是全真七子之一?”

    “不过,他们闯我铁掌帮禁地又是所为何事?”

    ………………

    山间野店。

    孙不二带着王处一回到这里,连忙唤出马钰,为王处一诊治。

    马钰昨天晚上刚完成了给郭啸天替换真人踵的事情,超过七个时辰的全神贯注,心力损耗甚巨,但刚推开窗户看了王处一一眼,便连忙提起精神,出来查看。

    “这是怎么回事?!”

    王处一苦笑道:“撞上了铁掌帮帮主裘千仞,与他对了一掌。”

    裘千仞的掌力非同小可,如果是比斗招式变化的话,王处一或许还能走过几十个回合,但他是在猝不及防之间,与对方硬拼了一掌内功,当时就挫伤了内腑。

    而那只被裘千仞打中的手掌,现在更是肿得有蒲扇一般大小,皮肤胀红,热气腾腾,仿佛里面流动着快要沸开的浓汤,触目惊心。

    丘处机连忙取了针具来,递给马钰。

    郭啸天、曲灵风都在休养。

    只有杨铁心是在五日之前就已经替换天械,他与真人踵分外契合,通过机关造物滋生出来的意志力量,反过来加速了血肉愈合,这时候已经能走能动,也出来观望。

    “师父他老人家当年华山论剑,夺取九阴真经前夕,曾经提及裘千仞的功夫,说这一门铁掌神功,本来只是早年间江湖上流传的劈挂掌、铁砂掌的练法,后来加入了天械之术,手段便大不相同。”

    马钰捻针在手,面色凝重,道,“裘千仞的天械,并不仅仅是替换了双手的骨骼,更要替换双臂的皮肤,甚至要一条一条的将手臂的肌肉也换掉,却又要保证双手中的经脉在完成替换之后,仍然存在,难度极高。”

    “所以每替换掉一条肌肉,都要度过一阵适应期,让裘千仞以内功对这些替换之后的‘伪肌’,进行最细致的调整洗练,短则半年,长则三年。”

    “如此累计下来,裘千仞二十多年苦功,恐怕也才将这门铁掌神功练到了七成的火候。”

    他说话之间下针如飞,从王处一手背各处穴位,沿刺到肩膀的位置,接着用小刀割开王处一右手五指指尖,翻手在其右肋拍了一掌。

    一滴滴的紫黑色鲜血从伤口处被逼发出来,落在地上,滋滋冒烟。

    说来也怪,逼出来的这几滴鲜血,不过是通常一汤匙的量,但王处一肿了数倍的手掌,却缩小了一半,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孙不二放心了一些,取了一块手帕,抹掉颈间渗出的汗珠,手帕上留下一抹红痕。

    她这才发现自己侧颈,竟然已被裘千仞的掌风,刮出了几条小小的伤口。

    “这老贼功夫当真了得。”孙不二蹙眉说道,“我不过跟他过了几招就险象环生,若不是靠了这一柄养神宝剑,只怕我们两个都无法脱身。”

    丘处机看见两名同门的模样,心中既是愤怒,又觉有些后怕,道:“还好他的铁掌功夫,才只有七成火候……”

    他的话语被王处一的一声闷哼打断。

    只见刚才缩下去一些的手掌,现在再度膨胀开来,很快就要恢复到先前那种几乎把皮肤胀破的状态,颜色也越来越红。

    马钰额头上汗如珠滚,道:“不好,这种伤势贫道最多也只能遏制,或许只有向南去请教那位前辈。但路途遥远……”

    “让我来试试吧。”

    杨再兴走了过来,审视着王处一的右手,抬起手来,按在王处一右肩,心中想道:果然是从掌心雷改过来的……

    他已经在旁边观察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这种伤势像是神霄道的一门功法——掌心雷。

    那门功法本来是要利用杀气改造技术,将杀气提炼如无数肉眼难见的芒针,每一次出掌的时候,这些杀气就从手掌皮肤极微小的缝隙里压迫出去,彼此碰触,宛若掌上有一层跳跃的微小电光。

    这种掌力拍在人身上,就会顺着最细小的血管开始,攻入五脏六腑,就算敌人的功力高深,可以暂时压制,那些看似电芒的古怪掌力,只要存在于人体之中,就会破坏人整体的气场平衡,扰乱人的大脑神智,就像是被雷霆吓傻了的小白兔。

    不过这门功夫要想练得好,除了天械方面的技术,还需要在内功上有足够的造诣,这个世界的内功水平不够,就从别的方面找补,居然想出这种把所有肌肉都替换掉的方式。

    如此一来,掌力就不再仅仅是从掌心迸发,而是从双臂的每一个毛孔汇聚过去,刚极而带柔,看似被驱逐之后,却又很快会卷土重来。

    同等层次下造成的毒害淤伤,要比一般的掌心雷更难根除。

    单从这一门功法来看,铁掌神功虽然出自掌心雷,却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再一次证实了这个世界的天械之术,在某些方面,要比杀气改造技术更为优胜。

    不过……

    暗红色的棱甲流泻而下,十全魔手再度浮现。

    杨再兴提气一抓,渗入王处一体内的掌力,就被他吞了过来。

    只要没超出十全魔手的承受界限,不管你是至刚电芒,还是刚极藏柔的雷火,都逃不过吸功大法。

    半里之外,几个铁掌帮弟子窥见了这里野店中的火光,隐约透过窗户看到了几身道袍,没敢上前,就想回去禀报头目。

    孙不二曾在寒玉床上日夜静练,暗无天日的环境里,连水下游鱼的动静都可以捕捉到,她冰清之心不破,立有所觉。

    呛!!!

    那变得如门板一样的大剑,喷射出去。

    寒光一扫而过,便抹掉了那几个铁掌帮弟子的动静。

    屋中,王处一的伤势已经稳定,沉沉睡去。

    杨再兴回头一望,看出孙不二内力薄弱,根本不可能以气御剑做到这种程度,不由好奇道:“这是什么手段?”

第10章 重阳旧事,画中道人赏九日(4500)

    那间野店已经被铁掌帮的一部分人发现过踪迹,就不再安全。

    杨再兴他们先是连夜转移,到翌日上午安顿下来之后,孙不二才有空回答杨再兴昨夜的问题。

    孙不二体内并没有植入天械,她身上的唯一一件天械,就是那把可以驾驭飞空、银丝切玉的镇教宝剑。

    杨再兴记忆里的御剑之法,一般是以自身浑厚内力,洗练剑身,凭着注入剑身的真气感应,来进行远程操作,在这个过程里面,剑主是完完全全输出的一方。

    孙不二的御剑之法却是反过来的。

    那把镇教宝剑内的天械机关,属于兵道机关,不需要植入人体,也会自然诞生某一类意念力量。

    在孙不二御剑的过程中,是凭借一种秘法,不断接收宝剑散发出来的意念力量,通过劝导交流,来控制宝剑的运转。

    不过那把剑产生的意念力量,其实并不具备自身思维,处于一片空白,所以所谓的交流,是只要孙不二有什么念头,那把剑就会照做。

    之所以会有这样一种,与当今世上天械武学风格大相径庭的御剑法门,还要追溯到王重阳当年刚从华山论剑,夺取了九阴真经,与当世众多高手交锋之后,产生的一场思辨。

    虽然大家都知道,五成的人体血肉被替换之后,天械会喧宾夺主,使人陷入疯魔的状态,但很少有人深究其根源。

    实际上,这个世界的天械之术所能够产生的意念力量,并不仅仅是杀气,任何一种坚定的意志都可以成为力量的源头,换句话说,这个世界的天械相对于杀气改造技术来说显得异常平和均衡,它本身并没有善恶倾向。

    把疯魔的原因全归结到天械身上,是一种并不客观、不够理智的看法。

    王重阳便深明这一点,认识到天械本身无害,真正有害于人脑思维的,是人身与天械之间的“排异”。

    说到底,天械的本质只不过是一些金石机关罢了,与人体血脉压根是两回事,要让人的身体能够适应这些东西的植入,已经是堪称巧夺天工的手段,要说彼此之间还没有半点排斥、矛盾,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天械在人体中的比重达到一定程度之后,这种矛盾便会从身体反馈到精神,就好像体内一直有一个敌人,日日夜夜的与之纠缠,偏偏又难以辨明源头,无法将之驱逐,自然会使人狂躁不安,终至癫狂。

    想要减少这种排斥反应,无非是从天械、人体两方面着手。

    从二百年前天械出现时开始,绝大多数人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想的都是如何将天械再做改进,让其适应人体。

    通读三教典籍的王重阳,却从众生平等,心齐万物等等先贤的理论之中,推陈出新,适用于当今,因为人心人身大可不必看得太过高傲,人与天械本可视作平等,可以让天械来适应自身,自然也可以反过来让自身去适应天械。

    他认为任何一种天械机关,都有其固有的某种波动,正是依靠这种波动的巧妙之处,才能够将人的虚无精神转化为真实的力量,那么只要把握这种波动的关键,使自身与之休戚同频,就可以化解矛盾,达到最完美的共生。

    起始的尝试之中,王重阳选了一个比较小的目标,是他随身已久的一把天械宝剑。

    人往往难以看清自己,所以植入体内的天械,并不是一个好的尝试对象,选择体外的目标才能够更早的摸清彼此之间的契合规律。

    当时他已有一位名为林朝英的爱侣,在天械武学上的资质绝不逊于王重阳,与他一同研讨这门技艺。

    但他们二人,把彼此看得太重,无法做到心无旁骛,以剑为侣,便决定分隔两地,林朝英隐入活死人墓,王重阳常坐全真殿内。

    后来王重阳心中杂念难断,悄悄潜入活死人墓,想要探望林朝英一眼,却没料到林朝英居然已经身亡数月,他们至死都未能再见上一面。

    不久之后,王重阳便也罹患重病而亡,死前在七名弟子之中挑挑选选,选中了孙不二作为这门技艺的传人。

    “先师晚年自省,认为他与林前辈之所以迟迟未能踏出关键的一步,是因为他们本身体内就拥有强大的天械,却早已磨合数十年,强硬的东西总是更加难以改变。”

    孙不二说道,“而当时作为师兄弟之中,唯有我迟迟未能选定适合自身的天械,仍是彻彻底底的血肉之躯,反而成了最恰当的人选。”

    杨再兴若有所思,问道:“这门技艺最大的目标,既然是为了达成人与天械的最高契合,你现在与这柄剑,却仍然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也就是说还没有达到大成的阶段?”

    孙不二点头说道:“我走出活死人墓之时,已经看到了那条正确的路径,但想要真正走到那一步,至少还要五年的光阴。”

    “这门合剑之法大成之日,应当要以养神宝剑,为我肉身兵解,灵识附于剑中,达到与天械波动的融合。而世间所有天械,都有各自的波动,它们在无声无息之间,时时刻刻彼此接触勾连,如同地下暗河经络,密布于大地,无处不在。”

    “彼时,我的灵智就可以借助这些通路,在不同的天械之间,腾挪转移,畅行无阻,前者损毁,便换取后者,出金石无碍,步水火无伤,聚则成形,散则如气,达成如阳神道果一般的长生功业。”

    就算是丘处机和王处一,也是首次听孙不二将她的修行之路,讲的如此清楚明白。

    这坤道语气虽然清冷,丘处机等人却听得心潮澎湃,杨铁心更如听神仙怪谈一般,心旌摇曳,不能自主。

    “当真……只要五年了吗?”

    丘处机说了一句,他心中虽无嫉妒之念,却也不觉间有些欣羡。

    马钰身为掌教大师兄,对这些事情早已了然,笑道:“有师妹成就在前,到时候由她掌握终南山上群宫古墓,到时候我们也可以在她掌控之下剔除体内天械,成就此种道途。这也是当年师父的意思。”

    在预估之中,孙不二兵解之后,灵智就可以在众多天械之间无滞碍的转移,但是如果转移到别人体内的天械上,很有可能出现未知的危险。

    所以,她寄托灵智的目标,实际上是遍布着整个终南山宫殿群落之中的种种兵道机关。

    到时候,整个全真教道宫,二十余座宫观殿堂、两百多个弟子精舍,山上山下三处演武台,山门山道,四方长墙,都有可能会在孙不二一人的掌控之下活过来。

    她可以是群殿之神,也可以是寄托在一柄小剑上的飞仙真人。

    “但那终究还是五年之后的事情,对我们现在的处境来说,并没有任何益处。”

    孙不二冷然提醒道。

    王重阳固然是曾经华山论剑,天下第一的中神通,但不可忘却,当日论剑盛会之中,就有四人可以与他齐名。

    其余如金燕神鹰、铁掌帮主等,也大致都在那个水准。

    这些宗师级数的大高手,有没有开创出不逊于孙不二如今这条道路的可能性?

    而且金国有设立天兵冶铁台,聚集他国境之内千百巧匠,虽然近些年金国贵族日益堕落,舍得花在这方面的经营资源,也已经比往年少了许多,但对比南宋朝廷这边的话,还是要胜出数倍。

    如果让他们得到了当年岳元帅留下来的破金要诀,集思广益,谁也猜不到五年之后的金国大军,会展现出何等面貌。

    杨再兴他们上午回到泸溪县寻地藏匿之时,已经发现,有铁掌帮的弟子,在寻找杨铁心他们三人的形迹。

    南宋朝廷的海捕文书还没发到这里,铁掌帮倒是先拿到了杨铁心他们三人的画像。

    以这一群人的机智聪明,自然不难猜到,铁掌帮必定是跟金国那边有勾结。

    如此一来,不管裘千仞本来知不知道关于破金要诀的事情,现在铁掌山那片禁地都必然会成为一个显眼的目标,有很大的可能引起金人的关注,大大增加了破金要诀暴露的风险。

    因此无论五年后孙不二的实力会达到何种程度,她都没有要在现时退却、明哲保身且看将来的想法。

    这场争夺战,将是针锋相对,寸土不让。

    王处一面有病容,中气不足的说道:“可惜谭师弟他们云游四方,都还来不及赶过来,否则的话,我们七人结成先师所创的天罡北斗阵,也未必就不能应付裘千仞。”

    马钰看了看杨铁心、杨再兴,似乎要说些什么,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

    杨再兴神秘莫测,曲灵风本是桃花岛门人,对奇门遁甲自有研究,杨铁心的七十二路杨家枪也暗合兵法八门之变。

    只要稍加点拨,他们三个都可以暂时补上天罡北斗阵的三个空缺。

    但问题是,这个稍加点拨,至少也得有两三天的时间。

    两三天之后,他们这边固然是有了完整的天罡北斗阵,裘千仞那里却不知道会聚集多少金国高手,这样的拖延并不划算。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想的,终归是要去打呀,现在势单力薄的是我们这一边,越是拖延,对我们不利的变数越多。”

    杨再兴甩了甩右手,道,“不过大家一夜未眠,又都饿着肚子,就这样上阵也不好,就在这里休养一刻钟。”

    少年郎面上没有半点愁容,仿佛说的不是接下来要去闯川湘第一大帮铁掌帮的禁地,直面铁掌帮主裘千仞这样的一流高手,而像是一场蹴鞠赛之后,作为一名不太热心的观众,喝点水缓缓神。

    “一刻钟之后,裘千仞归我,你们去拿东西。”

    丘处机等人本来也只是日久奔波,又受挫折,才有些思绪纷乱,此时听他一讲,均觉所言甚是,各自凝神定气,静坐休养不提。

    杨再兴则转身出去,片刻之后,买了几包热气腾腾的馒头回来,还夹了一支笔,一卷画纸。

    杨铁心接过馒头之后去分给丘处机等人,转过头来,就微微一惊。

    只见杨再兴割开自己左手手心,拿了一只碗盛着掌心中垂落下来的血滴。

    廉价的毛笔,以内力在清水之中催软了之后,沾了他一点血迹,便在画纸上涂抹起来。

    大战将至,杨再兴却自残放血,叫人大惑不解,那边的丘处机等人也注意到他的异常,但都没有贸然出声打扰。

    只是无声的走近了一些,看着一道人形轮廓,在血色的,逐渐变得完整起来。

    那似乎是一个道人,面容也颇为年轻,只是眉眼之间锋锐的有些过分。

    “这是道士?!”

    丘处机脱口而出,想说这哪里像是个道士了,分明该是个……

    是个什么?

    剑客、侠士、仙人、神将、王侯……似乎都不怎么恰当,或者说都不足以形容那个人。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丘处机本人已然被称作道士之中的豪侠,但见到了画纸上的那个道人之后,却觉得自己简直可以算是一个严守清规的老顽固了。

    杨再兴仿佛已经沉浸到那幅画卷之中,对外界的响动毫不在意。

    他笔走如龙蛇虬缠,完成了那个道人长发、腰带、大袖边缘、道袍下摆等各处的重复勾勒,使得那个道人的形象整体变得更沉重,更鲜艳。

    随着最后一笔收尾。

    旁观者几乎无一不生出此画重逾千斤的观感。

    但又好像欠缺了什么东西。

    总觉得这幅画,最后不该仅止于此。

    丘处机等人的神情,从原本的沉醉变得眉头紧锁,那种只差一步就可以超凡入圣,踏入巅峰之上的感觉,偏偏就欠缺了最后的一角,让他们都有一种仿佛被困在蚕茧之中,憋闷难受的错觉。

    众人的视线,在那个道人形象的各处游移,想要寻找到底是哪里的不足。

    马钰宽厚的手掌磨弄着拂尘的玉柄,口中轻声问道:“……画龙点睛,画龙点睛?莫非是缺了眼中的神韵?”

    他问得很不确定。

    因为那画中道人眼中的锐气,如同激流的秋水。

    虽然是以血迹描画而成,却以是从高山大雪之中坠落而来,最纯净最冰寒的清潭。

    如若要为这样的一双眼点睛的话,恐怕也只会是画蛇添足。

    “到底缺的是什么?”

    杨再兴转身拿过旁边柜角上的烛台,手掌一拂而过,蜡烛燃烧起来。

    他的手指在烛火之中连扫了三次,蜡烛的光辉,便窜升了三次。

    最后一根三寸高的蜡烛,居然燃烧起了高达七寸的火光,剧烈的蜡油杂质气味,在这个屋子里面蔓延开来。

    杨再兴双指一剪,剪下了一段火焰,以指尖按在那幅图画的顶端,旋扭一圈。

    一团燃烧的圆焰,便跃然于纸上。

    他下手极快,在众人还来不及,为这幅即将被焚毁的图画而惋惜之时,那七寸烛火已经被他剪成九份,在图画上端,画出九道火轮。

    众人这才发现,那画中道人的头颅微微抬起,并不是藐视画外之人,显示其高傲的用意。

    而是在眺望图画的上空,在望着那九道火轮。

    天上的火?

    太阳……九个太阳?

    有了这九个太阳之后,这幅画终于完整起来。

    丘处机忍不住问道:“这画上的是谁?”

    “是我门中祖师。”

    杨再兴回了一句,手掌轻灵的一卷,画纸卷成轴状,那九团火焰被恰到好处的压灭。

    他将画质一折放入怀中,松了口气,笑道,“行了。”

    “一刻钟好像都超时了,咱们出发吧!”

第11章 天梭法网,魔手铭刻第五绝(5000)

    大约午时刚过,铁掌帮的众多弟子刚刚吃过午饭,紧锣密鼓的在中指峰下四周巡逻起来。

    自从昨天晚上有人擅闯铁掌帮禁地之后,裘千仞就也暂时搬到中指峰下来居住。

    他不但在这里沐浴进食,也把自己练功的器械全都带到了这里,多年以来刻苦练功已经养成了习惯,一日不练他反而浑身不自在。

    一个吊在半空,装满了铁豆子的大锅,正被锅底下的柴火烧的滚烫,不断冒出缕缕青烟。

    裘千仞只穿了一件无袖的麻布衣服,以双掌在这大锅之中穿插翻炒铁豆,无数铁豆与锅底碰撞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每一次翻炒都好像是一阵细密爽快的雷声。

    在被炙烤与碰撞的过程之中,裘千仞的内力也带上了异常灼热的感觉,每一颗铁豆,都好像是细小的铁锤,改变他内力的流向,锤炼着他双臂内的每一条肌肉。

    鲜血被加热到滚烫的程度,以更猛烈的姿态贯彻在双臂中的每一个角落,加速他适应这些人造的天械伪肌。

    等到按照一日的分量堆砌起来的柴火,烧的七七八八,火势减弱下来,裘千仞即刻侧行几步。

    这里摆着十个约有一人高,但仅有一尺粗细的特制木桶,木桶里面装满了铁砂。

    每两个木桶之间,间隔着大约一寸的距离,排成一列。

    一双通红的手臂在空气中摆过几个微妙的弧度之后,裘千仞一掌打在开头那一个木桶上。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第一个木桶被他掌力推动,撞在第二个木桶上,第二个又撞在第三个木桶上,依次传递过去,木桶里面的铁砂,在撞击的声音里面,砰砰砰的弹射到一定的高度。

    直到第九个木桶时,掌力已经衰减了不少,只微微一晃,没有真正撞到第十个木桶。

    裘千仞盯着最后那个一动不动的木桶,冷哼了一声,对自己的这一掌未尽全功,显然还有些不满。

    饶是如此,这一份铁掌的功力也已经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了。

    以这些铁桶的重量来计算,他一掌拍过去,何止万斤的力道。

    但是最为难得的是,在裘千仞收掌之后,那第一个木桶的外表,竟然并没有被他掌力击碎。

    杨再兴曾经通过王处一的伤势揣测,认为裘千仞的这一份铁掌功已经练到了刚极而转柔,能从雷霆一般的威势里,反过来练出附骨之蛆般的阴毒劲力,确实不假。

    不过马钰他们当时还是低估了裘千仞。

    他这铁掌神功,哪里是只有七成的火候,分明是已经有了九成的火候。

    那天晚上要不是因为孙不二骤然施展出合剑之法,初见惊艳,叫裘千仞心中生出了过高的忌惮,恐怕他们两个要逃走,所要付出的代价就不仅仅是王处一一臂的伤势了。

    “我卡在这最后一层的关口已有数年的时光了,看来只凭自家的法门,根本没办法把这路铁掌神功推到顶峰的境界。”

    裘千仞现下的功力,其实已有青出于蓝之势,当年铁掌帮上一代帮主上官剑南,号称江南第一掌,实则也只不过是将他开创的铁掌神功,练到了约莫九成而已。

    江湖各帮各派之中,创功者没办法把自己开创的武功练到最高境界,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

    据说当初明教有一门镇教神功,唤作乾坤大挪移,其最后一层心法,只不过是创功者臆测出来的几句话,徒留在石壁之上,引起后人遐思。

    直到明教开始参演天械之术,教主方腊以天械武学对比教中古法,触类旁通,这才揭穿了那最后一层乾坤大挪移的空壳子,挣脱了前人的误导藩篱,自己走出更高一层的挪移法来。

    与那个明教古人相比,上官剑南已经算得上是非常有责任感的,关于铁掌神功的最后一层功夫,整理了足足两万字的想法,与实际可行的修炼之法,就算练不成,好歹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妨碍,多少还会使功底更加扎实一些。

    “要想摸清最后一层的关窍,王重阳的武功或许会对我有些启发,金国那边,几年来往之后,金兀术当年留下的武典,也已经许诺下来。”

    裘千仞回想起那个金国使者传来的消息,言称金太子明日晚间就可以来到铁掌山,心中默默盘算着,“这一回把那三个人还有全真道士一并捉了,找他们金国大太子面谈,两样东西应该就能一起到手。”

    他思及此处,一双浓眉往眉心挤出几道褶子来,忆起当初上官剑南缠绵病榻之中,还拉着他的手,谆谆教诲,务求他延续铁掌帮忠义清明的声誉,伺机抗金。

    上官剑南对裘千仞如师如父,在他心中的分量着实不低。

    裘家兄妹三人,他那个大哥武功稀松,四处打着他的名头招摇撞骗,逐年来已与他亲缘寡淡,妹妹倒是爱护的紧,却也早早远嫁。

    而师父对他倾囊相授,从十二岁将他教导到二十四岁之后,几乎日日相伴,在他心中情谊厚重,甚至还在兄妹之上。

    “师父印象里的金人自是当年兵逼长江天险,打破东京汴梁那一群野人,但最近这些年金国皇帝一力推行中原文化,尊儒学,废奴隶,早已今非昔比。”

    “像那完颜洪烈,便文质彬彬,饱读诗书,况且我与他们也不过是各取所需……”

    “金人势大,临安朝廷更加不堪入目。”

    裘千仞暂且说服自己,不愿再去深想,兀自练功不辍。

    忽然间,远处林中传来一道响箭的声音。

    “嗯?”

    裘千仞手上劲力一收,缓缓调息,吐出一口滚烫的白气。

    为防是调虎离山之计,他并不急着往传出响箭的那个地方赶过去,大马金刀的坐在了一张太师椅上,目视前方。

    铁掌峰山势险峻,尤其是中指峰,既然身为铁掌帮禁地,更不知深藏多少机关陷阱,裘千仞背后的这条路,是唯一一条相对较为平缓的地方。

    路上杂草不多,土石平整,视野清晰。

    林中呼喝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近。

    顷刻之间已经有上百名铁掌帮弟子聚集到这边来,团团簇簇的,有的闯入林中去救援,有的守卫在裘千仞身边,拥在两边不远处,长刀出鞘,严阵以待。

    眼看战圈已近到五十步以内,裘千刃一挥掌,旁边帮众便有命令喊出,林间人群顿时向两边一散,露出三道人影来。

    裘千仞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是昨晚上见过的坤道,想来定是全真七子之中的孙不二。

    旁边那个道士,却不是昨天被打伤那个,眼见他面上肤色如婴儿,须发花白,看起来年纪颇长。

    “马钰?”

    裘千仞森然笑道,“原来是全真教掌教真人亲临,昨天你们两个全真道士意图擅闯铁掌帮历代先帮主埋骨之地,莫非今天你这个掌教,要来代他们请罪了?”

    马钰神情微变。

    刺探铁掌帮禁地,实因事关破金要诀,刻不容缓,之后坐实了裘千仞与金国勾结的事情,孙不二等人更觉自己所作所为理所当然。

    只是他们怎会料到,那铁掌帮禁地,原来竟是铁掌帮的祖坟。

    这么一来,马钰心中便不禁有些惭愧之意。

    旁的不说,铁掌帮先帮主上官剑南,是韩世忠部将,抗金的英雄人物,甚至可以算是王重阳的前辈,若是全真弟子真碰了他的坟墓,岂非愧对先师?

    杨再兴看出马钰面色不佳,传音入密道:“上官剑南应该就是带着破金要诀,藏到铁掌帮来的重要人物,他们既然会在翠寒瀑布后,特意留下线索,便只会更期待看到有人能带走这份武穆遗书,用在该用的地方,而不是希望后人在他墓前止步。”

    马钰打了个稽首,道:“裘帮主,昨夜师弟无状,贫道在这里代他们赔个不是,不过,贫道今日来此还是有一件要事,想向帮主求证。”

    杨再兴心想这老道士毕竟厚道,就给他点时间,当面求证一遍也好。

    少年正好抓住时机,仔细观察一下周围除了裘千仞之外,还有没有什么隐藏的威胁。

    铁掌帮身为川湘第一大帮,若是仅有裘千仞这么一个高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那边裘千仞冷笑不语。

    马钰已经取出三张画像,道:“据贫道所知,这三位是名将后人、不愿与金人同流合污的义士,盖因一些误会,被朝廷在临安附近发文追拿,却不知铁掌帮为何也要搜捕这三人?”

    裘千仞说道:“这三人跟我铁掌帮有些过节,江湖上的恩仇,不论那么多身家背景,管他们是哪里来的义士,都要来给我个交代。”

    马钰早就听说过杨铁心等人的过往,哪里不知道裘千仞是在胡说八道,口中微叹一声,道:“想当年上官剑南老英雄,一双铁掌威震五湖,壮志不屈是何等的豪情!”

    他连连摇头,“今时今日,铁掌帮传到裘帮主你的手上,却……何至于此啊?”

    一语落定,马钰猝然拔剑。

    他们一路闯到这里,早就看出来能够聚拢在这附近的,都是裘千仞的心腹精锐,这些人的态度,都随裘千仞的意向而定。

    既然确定裘千仞当真已经与金国勾结,那也没必要多费口舌,试图动摇这些帮众的心志。

    裘千仞眼色一厉,右边一个手下当即挥动令旗,人群中的布置早已就位。

    隐藏在那些手拿钢刀长矛的帮众之间,共有四十八个手持铁筒的弟子。

    那铁筒一端开口,尾端则浑圆加厚,留有一小孔,只需拿一根短针往小孔之中猛然一碰,火星就会点燃铁筒尾端填装的火药,从筒口喷射出一道铜色的光泽。

    那铜色的光泽弹射出去之后,便被爆炸力冲散开来,抖成一张硕大的铜网,铜网内部遍布着淬有剧毒的倒刺。

    那毒不是见血封喉,却有极强的麻痹作用,若是将其中一根倒刺扯下来,戳在一头大水牛身上,一眨眼之间,水牛就会僵硬倒地。

    而这种铜网的编织手法更极为讲究,一旦沾上,稍一用力,铜网就会加剧收缩,快到让猎鹰都无法脱逃。

    裘千仞的妹妹裘千尺,是嫁给了隐士绝情谷一脉,那绝情谷从唐朝的时候传承下来,本来谷中就练有一门铜网阵,厉害非凡。

    但时代迭新,对付旧时武者无往而不利的铜网阵,对天械武者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威胁,裘千尺煞费苦心,运用天械之术帮绝情谷革新旧时武学、阵法。

    裘千仞与她书信往来,深感这铜网阵大有可为,于是一同开创的这一套“天梭泌火阵”。

    这四十八道铜网,分作数批,先后向着场中三人喷射过去。

    莫说是三个人了,就算是一群发情发狂的大象,也要被当场网罗擒拿。

    孙不二御剑凌空飞斩,但那铜网不知是何种材质,一剑斩去,竟然不能干脆利落的斩破,而如同寻常菜刀剁牛皮一般,连破七道铜网之后,便被缠得一滞。

    马钰正要挥剑去挡,杨再兴左手将他抚开,右臂十全魔手着装,暗红色甲胄覆盖的右手五指,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度。

    就在这一挥手之间,他的五指化作幻影,须臾间,不知弹出多少道气弹。

    刚才马钰说话之时,杨再兴已注意到那些手持铁筒的特殊帮众,记下他们的方位,甚至预估了他们的攻击轨迹,此刻指力弹出,例无虚发。

    在那些铁掌帮帮众的眼睛里面,无形的指力几乎是不分先后的击中了所有的铜网。

    于是全部的铜球,都在距离杨再兴他们七尺左右的时候,瞬间收缩成球,仿佛是一道饱满的无形穹顶,守护着这三个人,将这些铜网铜球,全部阻挡在外。

    这是杨再兴的十全魔手之中刻录的第一项绝技,阴手一指禅。

    指天画地,一指头禅!

    铜网铜球还悬浮在半空之中,裘千仞一步抢到近前来,已经跟杨再兴的十全魔手拼了一掌。

    山间的土地荡开一圈烟尘落叶,空中的铜球被胡乱荡偏了一些距离,相继坠地,爆发出大量的火星。

    这本来是天梭泌火阵的第二重变化,如果有人逃过铜网追杀,收缩后的铜网,就会在紧压之间升温,燃起毒火。

    毒火毒烟的解药不难配置,这里的铁掌帮弟子,都事先服用过,可对于没有解药的人来说,这毒性极猛,若嗅到一丝气味,便昏呕欲死。

    杨再兴反手一抓,吸功大法,将所有的毒火毒烟吸扯到他右臂之上,凝聚成一个暗红烟团,再度拍向裘千仞。

    裘千仞不闪不避,手掌轰入毒烟之中,与他碰了一记。

    杨再兴借势一甩手,将毒烟拍入土壤之中。

    裘千仞连退了两步,惊道:“好小子,你是什么人?!”

    他察觉到这少年人一掌之力,竟然还要比自己略胜一筹,不由大为诧异,但他的掌力刚柔收放,已经到了出神入化,随心所欲的境地。

    一掌之力虽然比对方略逊,只消心中发狠,再扑上去,瞬息之间就连出十一掌。

    裘千仞的掌势连环如抱球,后一掌的力量总是咬着前一掌的尾巴,刚猛中的一点阴柔,彼此嵌合在一起,层层叠加。

    十一掌之后,他的掌力简直像是在空气中推出了一堵弧形的气墙,肉眼可见,地面都被碾出凹陷的痕迹。

    别说是杨再兴的十全魔手暂且不能突破,就算是这个时候,孙不二和马钰也一同杀过来,都会被他这股掌力牢牢挡下。

    替换了裘千仞双臂的仿生天械,此际好像每一根纤维都在微微发红,整体看起来,双臂通红如火炭,煞是惊人。

    杨再兴仗着十全魔手与他硬碰硬,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首次鼓起了自己九阳神功五阳境界的全部功力,暗红的火苗在他五指缝隙之间拉长。

    两人碰了十几招,就从山脚下打到林中。

    十全魔手从前刻录的四项绝技之中,以吸功大法为首,但是面对刚极柔生、从心所欲的天械铁掌,杨再兴根本找不到半点抓取对方功力的机会。

    “本来是给可能出现的金国高手准备,可现在看来,不动用那个手段的话,就很难真正压住这个铁掌帮主了。”

    激战之中,杨再兴送出一声,“你们先走。”

    铁掌帮弟子鼓噪而来,孙不二与马钰相继杀出,转眼之间就往中指峰的第二节山区去了。

    裘千仞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勃然大怒,挥拳斩断身边一棵大树,五指刺入树身,呼的一声,便将那棵少说也有五百斤重的大树,当做长矛一般投掷出去。

    杨再兴的身子在半空中一翻,从上方一脚踩落了那棵树。

    树身落地,仍然向着山路上,马钰他们的方向滑去。

    裘千仞气势猛恶的追击过来。

    杨再兴左手两指夹出怀中那一幅画像。

    折叠过后的画纸呈现长条形,里面的血抹图案,若隐若现,仿佛是一张符箓。

    九阳神功功力一催,画纸便燃烧起来。

    “六壬无坛,供奉祖师,重阳降世,道临终南。”

    杨再兴眨了眨眼,左手将这一点画像的火光抹过眉心,留下一道竖直的红痕。

    他的气质倏然有一种深沉的变化,精神蓬勃而浩瀚,右臂的梭突甲片缝隙之间,随之喷出一道道细微而纯净的火苗。

    比海上旭日更鲜红的颜色,于杨再兴眼中倒映出来。

    十全魔手之中刻录的第五门绝技——六壬神打!

第12章 金关玉锁,遇善则善厌则戾(5000)

    马钰和孙不二两人,在从山下第一节,步入第二节山区的时候,脚下微微一停,两把长剑各自挥斩出去,先将周遭的几棵大树砍倒。

    马钰为人谨慎,在听王处一仔细说过昨天晚上闯山的经历之后,就有留心,猜测到这第二节山区内的景物有蹊跷,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里的树木应该是从早些年移栽的时候,就按照特定的方位,布置妥当,形成一座奇门阵法。

    人从山下走过来的时候,如果视线停留在这些树木之上,就会被景物高低、色彩疏密产生的误导,破坏了自身的平衡感,出现高一脚低一脚,好好在平地上也会一脚踩空的状况。

    配合上隐藏在林中的这些机关陷阱,便是一份不可小觑的杀伤。

    不过这些阵法毕竟常年无人打理,马钰他们直接动手砍倒几棵树木之后,就找到了疏漏之处,按照五行八卦正反八门等阵术中的道理,迅速穿行而去。

    孙不二手里那一柄四尺长剑,又化作门板大小,两人同处剑上,凌空不落,很快就望见了前方不远处那个山洞。

    洞口背着光,一片黑黢黢的,马钰站在飞剑之上,从袖囊中掏出了一把晒干的黄豆,往洞窟之中撒过去。

    这是他惯用的一种暗器。

    丹阳子马钰宅心仁厚,往暗器上淬毒的事情自然是不会去做,就算是铁蒺藜之流的物什,他也有些不喜,盖因暗器出手,往往是在仓促之间,不及辨别状况,而且出手之后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万一其中存在误会的话,一发厉害的暗器打完,这化解误会的机会,恐怕也就没有了。

    选用这种晒干的黄豆为暗器,分量既轻,往往伤人也不致命。

    为防损毁了前辈遗体,他这一把黄豆打出去的时候,更格外的小心,用上了至柔的巧劲。

    黄豆在洞穴之中,噼噼啪啪不断弹射,许多机关被触发的声音,也相继传来。

    等到洞窟中的声音停歇之后,两人才小心翼翼的向洞中靠近。

    以他们两个虚室生白的目力,又能够借着养神宝剑之上隐隐的光芒,已经足以在这洞窟之中明见纤毫。

    但养神宝剑飞入洞口之后,便越来越沉,从一开始离地两尺有余,很快就变得离地三寸左右。

    马钰小心观望,目光往地下一扫,道:“莫非这地下埋有大量的磁石?”

    孙不二声音凝重道:“不太像是磁力。”

    很快,马钰也否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因为他察觉到自己体内的天械运转越来越滞涩。

    虽说当今天下的天械之术,有七成所用的机关造物,都要涉及到铁器,马钰却偏偏不在这七成的行列之中,他的天械位于膝盖的位置,名为“黄芽过炉”,是用芽黄色暖玉、八百年冰蚕丝制成,流金为壳。

    是绝对不会受到磁石吸力的影响。

    “这洞中居然有能够直接干涉人体内天械运转的东西?”

    马钰并不惊慌,他粗略一算,这洞中所存在的莫名之物,最多是压制了他三成的天械之力,但这种技艺所代表的含义,却是一种比王重阳更高深的水准。

    “合剑兵解之法,认为世间天械皆有独属于自身的波峰波谷,若作进一步的演算,师妹兵解之后,应该也可以做到这种事情,难道这洞中竟有殊途同归,早早成就了兵解之法的前辈?”

    孙不二摇头:“这洞里死气沉沉,应该不是。”

    他们二人继续前进,前方没有再遇到太多阻碍,转过几个弯之后,就看到了一座偌大的石室。

    石室中地面平整,四壁如画,有明显人工开凿的痕迹,陈列着十余棺椁。

    其中有一具石棺没有合上,一具高大的骸骨手捧金匣,靠坐在石棺前。

    这人周身骨肉都已腐败消散,衣物也已经化作飞絮一般,丝丝缕缕的挂在骨头上,唯独一双手臂居然完好无损,观其肌肤光泽,甚至如同活人一般,十指尖端皆颇为红润。

    这是铁掌功练到极深火候的标志,想必就是铁掌帮的上代帮主上官剑南。

    两人从养神宝剑之上下来,脚踏平地,行了一礼。

    孙不二上前去,从上官剑南的尸骨手中接过了金匣,开匣之前,把匣子转而面朝石壁,是防备开匣时内置机关喷射毒针一流的东西。

    匣子打开,并无异动。

    马钰上前一看,只见匣中一本书册,封皮上四个大字,口中便低呼一声:“果然是破金要诀。”

    杨再兴还在阻拦裘千仞,也不知道他们战况到底如何,马、孙二人不欲久留,既然得到了目标,即刻便准备出洞。

    只不过临走之前,马钰不忍心看上官剑南这一代英豪的尸骨放在棺外,就像前将他骸骨小心托起,放入棺中。

    头骨枕在棺内玉枕上,手臂理顺放下。

    突然,棺材里传出咔啦一声,石棺的盖子自行合拢,马钰连忙退开两步,险些被那棺材盖子夹到。

    孙不二拉了他一把,指向棺材侧面,只见那石棺侧面的底座上,一块石板弹开,露出下面的暗锁。

    七个锁孔,数十道扭曲突起的浮雕纹路,旁边放着一把小小的钥匙,还有十六个用匕首刻出来的小字。

    ——见此暗格,心存仁义。不通天械,不取此书。

    这样的做派,哪还有什么看不懂的,刚才那被尸骨托在掌中的,多半是假货。

    若是想要继承先辈抗金遗志的人,一路追查到此,那么定然也会感念上官剑南生平所做,不会放任他曝尸棺外。

    非等尸骨入棺之后,真正的武穆遗书所藏之处,才会现出端倪。

    “嗯?”

    孙不二取出刚才所得的《破金要诀》,翻开一看,只见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前半部确实写有兵法,后半部也确实有一些天械之术的相关,看不出真伪。

    马钰接过来,翻看了最后一页,仔细琢磨片刻,道:“布置这本书的人,用心良苦啊。”

    “如果不是先入为主,存了想要找出破绽的心思去仔细查看,就算是以贫道的见识,几个月之内恐怕也未必能够确定这本书就是假的。”

    “或者到时候即使按照这本书上所示,出了差错,也只会认为是制作的过程中有误。”

    孙不二则点头道:“破金要诀如此紧要,多些布置也是理所应当的,但这七个锁孔一把钥匙,总不可能容许我们连试七次,没有半点提示,要如何破解?”

    马钰把那假书放到一边,蹲下身子,仔细抚着那暗格上的锁,道:“这上面的纹路就是提示,不过,倒也没有必要费那么长时间推演。”

    他抿了抿唇,鼻翼一动,发起清晰可闻的深长呼吸,红润且肤质极佳的面孔上,随着他的呼吸吐纳,渐渐浮现出异样的光泽。

    先是深红如火,接着又渐渐转淡,泛起淡若金玉的质感。

    马钰嘴唇紧闭,牙齿轻叩,头顶渐如蒸笼一般升起条条白烟,两耳中也有白气袅袅而出。

    王重阳早年著作之中,称口齿为玄关,“提金精上玄者为金关,紧叩齿者为玉锁”,故书名“金关玉锁诀”。

    大抵言叩齿存神,咽津服炁,保养精血,培丹田气,以祛病保身之法。

    只教上腮、下腮上,用意分真气,两下流转,太阳元中落于腮,上流牙齿,从左口角右口角取液,又为玄珠甘露,用赤龙搅得匀停,漱为雪花白,有甘味也。口是八色璃璃渠,一中八味水,二水中能生八识。

    真气从尾闾先下行至涌泉,又从涌泉上升到膝盖的位置,经“黄芽过炉”的天械转化,一鼓作气冲上喉间。

    金关玉锁,封闭在外,将这股真气练得越发精纯,纯若玉液,醇如香雾。

    马钰的双眼紧紧注视着七个锁孔,将一口白如冬笋的真气喷了上去。

    气流如箭,在暗格上撞出铛的一声轻响,随即弥漫在暗格四周,随着马钰连连鼓气吹动,而震荡出不同程度的波纹。

    这一口玉液香雾般的真气,最善于破解小巧的机关密匣。

    金关玉锁二十四诀,既是封养自身精元的二十四个要点,也是代表着二十四种破解机关密匣的思路。

    练到大成之后,这一口气的时间里面就可以有二十四乘以二十四的后续变化。

    咔嗒!

    暗格开启。

    ………………

    铁掌山,中指峰下。

    铁掌帮几百名精锐弟子,在山脚与那片林地的空隙之间,七倒八歪,躺倒了一大半,剩余一部分人虽然还提刀拿枪,但一个个都神情紧张,心弦紧绷,根本不敢靠近他们帮主犹在奋战的地方。

    那里几乎已被一团火光覆盖,喷涌的火焰,如同狂舞的硕大羽翼,将齐腰高的野草撩为灰烬,在地面上留下灰黑的痕迹。

    汹汹的火光和扭动的空气之间,裘千仞的身影依稀可见。

    他双臂挥动这个时候带起的风声,如同一柄无伦的大斧在劈斩,铁掌神功刚极而生柔的掌力,每每都能打穿烈焰的覆盖范围,左冲右突,当真神威盖世。

    倏地,烈焰火光全部收拢,杨再兴的身形再现,立在与裘千仞相隔约有十步的地方。

    裘千仞砰砰砰砰在地上踏出一个又一个陷坑,带着蒸腾的热气杀向杨再兴,地面都被他踩的微微震动。

    相隔二十几步之外的小石子,都因为他的脚步而弹跳起来。

    那双经受烈焰灼烤而分毫无损的手臂,带着炽热的光芒,欲对着杨再兴的头颅劈斩过去。

    呼!!!

    裘千仞的手掌挥过,残余的铁掌帮众欢呼起来。

    有少数人异口同声,整齐的喊,“帮主神威!”其余人等则凌乱的呼吼几声,发泄心中的兴奋之情,然而他们的叫声很快零落下去。

    只因众人发现,裘千仞的手掌原来根本没有打到杨再兴身上,只是在杨再兴面前不远的地方,空挥了一记。

    杨再兴怡然无损,捻起衣袖,一点点抹掉了自己额头上的那道红痕。

    反倒是看起来气焰嚣张、乘胜追击的裘千仞,身体猛然颤抖了几下,嘭嗵跪倒在地。

    “呜噗……”

    他呕出一口血来,染红了自己的胡须,浑身脱力似的瘫软跪坐着。

    有九成火候的铁掌神功,确实不怕烈焰的灼烤,但是,刚才那火光汹汹之时,无孔不入的烈焰真气,如同千万根钢针飞空穿梭,可不仅仅是针对了裘千仞的双手臂膀。

    看起来惊险漫长的战斗过程,其实从杨再兴夹出了那一张画纸之后,只不过是又度过八招左右。

    就在这八招之间,至少有十八道烈焰真气,打在了裘千仞双臂以外的肉身穴位之上。

    裘千仞可以很肯定的说,那不是经过天械之术滋生出来的意念力量,而是纯粹的内家真气。

    但就算是真有浑厚若斯,神妙至此的内功心法,也没办法解释战斗之中的突兀提升。

    “那张纸……是什么东西?”

    杨再兴如实道:“那是我门中祖师的画像。”

    难道是用什么特别的药物揉搓而成,经过燃烧释放落在额头,药效渗入皮肤之下,以最快的途径刺激颅脑?

    裘千仞浑身大汗的思考着脱身之法,一边又忍不住在脑海中闪过许多有关于刚才那张画纸的可能性。

    他脑海中一团乱麻,双手虽仍有几分余力,但周身都动弹不得,心头忽然浮现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也罢,我苦练了这么多年,要的就是一举夺取天下武功第一的宝座。为此做了多少……万万想不到,今天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人手中。这就是天公作弄吧!”

    裘千仞满是不甘的哼了一声,“你动手吧。”

    他目光所至,能瞧见自己手下那些帮众脸上神情各异,但也没指望能靠这些人帮自己夺得一条生路,只顾着硬起脊梁,临死的时候不要堕了威风。

    “奇怪了,你这样梗着脖子的动作,难道是为了表现自己很有骨气吗?”

    杨再兴脸色微妙,摇了摇头,“其实依我看来,你武功是真练的不错了,我以六壬神打,借了方师叔祖描摹祖师爷的几许神意,内力从五阳境界临时窜升到七阳境界,九阳五绝中的九阳神剑,更挥洒自如,也是出了全力,才在五招内把你拿下。”

    “以这天下观之,你足以自傲,只不过,你骨子里其实没有什么真正的骄傲吧,不然的话又怎么会跟金国人勾结?”

    裘千仞面上恼怒,反驳道:“金国万里大国,他们当今皇帝亲笔书信,六皇子亲身结交,送了多少金银,许诺虬龙宝典,我也不过是答应帮他们办几件事罢了。”

    “能受一国之礼,平起平坐,舍我其谁!”

    “这么说,你的傲骨是可以论价钱来买的?”

    杨再兴不怒反笑,一脚踹翻了裘千仞,轻声向前,踩在他胸膛之上。

    周围帮众虽然畏惧,怎能见到自家帮主受如此折辱,纷纷涌上,被杨再兴挥手几掌打退。

    裘千仞被踩在脚下,气的连连呕血,几欲昏死过去。

    杨再兴弯腰拍了拍他的脸,面带几分乖戾之色,低头轻声笑道:“我这边宝贝更多,要不要来做我的狗啊?”

    在他故乡那边的全真教,号称天下两大武道圣地之一,山上同门之间的气氛,虽然比神霄道那边要好了不知多少,但也终究算不上是什么饲养小绵羊的地方。

    方腊、阿紫两位师叔祖自不必提,就算是杨再兴这一脉的嫡传祖师鲁智深,那也是个不着调的,开通海外洲陆,面对那些直立行走,如鼠如鹿的异兽之时,动不动就杀的手滑,不小心连身边弟子一并捶飞了,更是常事。

    而杨再兴在这样的地方成长起来,在第四代弟子之中,曾经三次海外实践活动,被评为课业第一。

    裘千仞勉强跟那少年对视了一眼,竟然从他眼睛里瞧出几分认真的神色,当时就气晕过去。

    杨再兴发出呵呵的低笑。

    老实说,在山上或者到了这个世界之后,身边老是围着一群好人的话,属实有些放不开手脚,现在的感觉就……愉快多了!

    他耳中听到几声轻响,抬头看去。

    山道上方,两名道士挂心小友,正匆忙赶回,见了杨再兴足踏裘千仞的一幕,即刻停在那里,一脸震惊。

    杨再兴抬起脚来,面色自如地关切道:“拿到东西了?”

    “嗯……是。”

    马钰从怀中掏出几本书来,“我们现在……”

    “我们现在若是离开,金国来者恐怕还会穷追不舍,烦不胜烦。”

    杨再兴道,“道长或许无畏追兵,但杨铁心他们麻烦可就不小了。”

    马钰从善如流:“那按道友的意思是?”

    杨再兴露出少许思索之色,回头看着那些铁掌帮众,道:“我刚才跟裘千仞聊了聊,觉得或许可以用一用铁掌帮,先铲除了紧跟在我们后面的那波追兵再说。”

    “我们这回冒犯了上官剑南老帮主的坟墓,接下来……也算是给他准备一份赔礼吧。”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5834/ 第一时间欣赏万界武侠扮演者最新章节! 作者:温茶米酒所写的《万界武侠扮演者》为转载作品,万界武侠扮演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万界武侠扮演者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万界武侠扮演者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万界武侠扮演者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万界武侠扮演者介绍:
一双铁手对日月,武道禅宗验绝学。东京浮华冠天下,凌霜盛名篡龙颜,秦时明月照沧海,千秋风云试万劫……
怪异潜藏此方世界,乘风闯过他方武林。一次次带着不属于那片江湖的武功,名扬天下。
且待诸多英雄扮相走一遭,洗净面谱,才知晓——本来我即是豪杰!
PS:副本不止有简介这些,部分副本背景会有魔改。万界武侠扮演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界武侠扮演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界武侠扮演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