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感觉像荷花的图
今天上网无意看到一个图,当时就觉得像荷花,发出来大家一起看看
(网上搜到的图哦,不知道是哪位大大画的,只是觉得感觉有些像荷花,偶这个不算侵权吧~擦汗~~)
像博荣、荷花和博宁(图)
像博荣、荷花和博宁(图片来自网络)
过大年(图)
(图片来自网络)
《朱红》冲榜期间,希望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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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人皆道顾家好门风,夫荣妻贵,子贤女孝,
实际上,深宅大院一出戏,输赢全凭演技精,
脸带笑,口似蜜,心藏刀,争得是份儿好前程。
安锦如却坚信,靠天靠地靠男人,都不如靠自己,
拾旧业重走设计路,小首饰也能有大名堂,
“这位爷请自重,本店卖金卖银卖珠宝,不卖女东家!”
新书《朱红》上架感言
《朱红》终于上架了,这个故事小无是从心里很喜欢的,虽然几经磨难,但还是坚持着写了出来。
女主并不完美,或许也并不正义,她有自己的准则,只信奉自己的三观。
这样的女主,也许不会被很多人所接受,但是无论如何,小无会努力把这个故事写下去,努力让更多的人喜欢。
希望大家能够多多支持正版订阅,陪着小无和女主一起成长,一起体会文中的喜怒哀乐。
PS:书名出处——
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朱,正色。紫,闲色之好者,恶其邪好而夺正色也。
第一章 入冬头雪
齐家村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如今刚进十月,天就已经冷得几乎伸不出手,喘气儿都能瞧见雪白的呵气。
瞧着窗外一大片染了霜的地,荷花的心里是格外地郁闷。她以前从不知道古代的天气会冷成这样,估计是还没开始全球变暖,这才刚是深秋就已经冻得她不想出屋。
想想穿越来到这儿两个多月,除了名字土气了些,但是家里爹娘和气、兄弟姊妹和睦,日子虽说清苦,可融融的亲情时常让她满心欢喜,若是年年没有这极冷的冬天,可就是完美多了。不过好在娘亲方氏勤快,大人孩子的棉衣棉裤是一早就做好的,荷花也不管别人都还穿着夹衣,自个儿垫着凳子翻出棉衣,先套上暖和暖和再说吧!
“咕咕咕……”
荷花在屋里折腾保暖的时候,方氏正挺着溜尖儿的肚子,端着簸箕在院儿里喂鸡,寻思着再过两天要还这么冷,就得把鸡架子挪进屋里去了,不然刚养了一年正等着下蛋的小鸡儿,冻死一个都能让她心疼得不行。
祝永鑫蹲在自家门槛子上抽旱烟,吧嗒好几口才吐出个烟圈儿,在空气中慢慢升腾消散,直到一袋烟抽完,他才在外头垫脚的青石上磕磕烟袋锅,看着方氏的肚子问:“上回娘给掐算的日子,就是这几天吧?”
“我估摸着也差不多了。”方氏将簸箕里最后一点儿鸡食撒出去,把簸箕翻过来敲敲,伸手摸摸肚子,脸上露着笑意道,“捡了这么多个孩子,就数这个乖巧,在肚子里就老老实实的,出来怕也该是个懂事的,若是跟咱家荷花那么乖巧才好。”
乡下管生孩子叫做捡孩子,可能是觉得这样说起来比较好养活,就跟起名叫狗剩、丑子差不多的意思,荷花头一回听到这话,还以为自个儿是这家捡回来的野孩子,如今却已经习惯了此处的乡音。
祝永鑫正说着话就觉得后脖子一凉,忙抬头看去,早晨还响晴的天,还不到中午竟是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北方冬天又长又冷,农活自然就没得做,俗话说忙半年闲半年,从下雪到来年冬天的几个月,各家基本都是在家里猫着,屋里不生火根本呆不了人。
祝永鑫兄弟三人相继成亲,原本只带着东西厢的房子早已经住不下这许多人,只好在后头又起了两行对面屋的泥坯房。虽然总有磕绊,但是因为老祝头脾气大,所以谁也不敢提分家,钱粮什么都还搁在老太太手里把着,可每到冬天就各在自家屋里开伙,免得还要单独烧炕取暖,待到来年开春种地,再重新回爹娘家一起吃。
方氏见头雪下了,心里顿时高兴起来,她早就盼着单独开伙的这天,娘家哥哥半月前来送催生礼,给捎来棵酸菜和一小条五花肉,若是拿去全家吃,怕是每人都分不到半口肉,好在天冷,一直搁在后院的缸里藏着,就等下雪好拿出来给孩子们改善伙食。
她把簸箕往鸡窝上一搁,当即就朝屋里喊道:“荷花,去你爷那儿说一声,头雪下了,咱今个儿开始自家开伙。”
荷花听到喊声从屋里慢慢地挪出来,方氏抬头见她穿着棉衣棉裤,圆滚滚地连胳膊都放不下来,小短腿也叉开着走路,“扑哧”一声乐出来道:“她爹,你怎么把荷花裹得跟个棉包子似的?”
荷花自己穿着这么厚的衣裳,也觉得有些迈不开腿,听方氏说自己是棉包子,低头瞧瞧也觉得很是贴切,不过她可不想要什么美丽冻人的风度,暖和才是最重要的。
祝永鑫回头一瞅,也笑着说:“那准是她自个儿套上的,不过才刚入冬就穿那么多,等到三九天看你怎么整。”
方氏闻言倒很是开心,上前俯身在女儿额头亲了一口夸道:“咱家荷花真是懂事,才五岁自个儿就知道加衣裳了。”说罢数出来五个铜板给她,伸手压压帽檐,嘱咐道,“从你爷家回来,给你爹打半斤酒,钱可装好莫丢了,打了酒赶紧回家,别出去疯玩!”
“嗯。”荷花含糊地应了,抓过铜板塞进自个儿腰间的小荷包里,小心地挪着步子朝老祝头家走去,
到如今她只知道这村子叫齐家村,在北边儿的不知什么地方,三面环山,只村前对着开阔地,有条大江流过,勉强还算得上物产丰富。祝家是齐家村的外来户,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此落脚,但目前总共也就这一家子姓祝,老俩口底下四儿二女,荷花爹是家里老二。家里劳力少、人口多,日子过得还是十分拮据。
几趟房中间隔着菜园子,但离得都还算近便,即便荷花腿短步小,不一会儿也走到,老祝头没在家,只有奶奶杨氏在院儿里喂鸡,因为她很是喜欢孩子,脾气又好,所以荷花还算是喜欢她。
“奶,今个儿下了头雪,我娘说就自家开伙了。”
“好嘞,家去吧。”杨氏从兜里踅摸出个铜板,塞给荷花道,“买几块糖你们兄妹几个解解馋。”
荷花谢过杨氏,捏着铜板再往村口去打酒,这会儿快到中饭时候,村里见不着什么人影。离着老远就瞧见老祝头背着手从田埂上走过来,干脆绕点儿远躲了开去。
老祝头平时不苟言笑,又不喜欢孩子,每天不是干活就是抽烟喝酒,脾气很是暴躁。荷花刚来那几天,就见他因为碰倒了酒瓶子把大孙子一顿好打,从哪儿起,她就在心里埋下了千万不要招惹老祝头的阴影。
“站住!”
正低头走路忽然听到一声稚嫩的呵斥,荷花诧异地抬起头,见到几个小男孩儿端着架子站在自个儿眼前,一个个都故意绷着脸装出凶巴巴的模样,她眨眨眼睛环顾四周,见只有自己一个人就问:“你们叫我吗?”
“你看这路上还有别人吗?”领头的那个小子大嗓门地嚷道,“把酒坛子给我们几个留下,你就可以走了。”
这是……拦路抢劫?
荷花半张着嘴,十分无语地看着眼前的几个小屁孩儿,心道俗话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刚才躲开了老祝头,这边就遇到了麻烦。她打量着眼前几个眼生的半大小子,脱口而出:“你们才几岁,毛还没长全喝什么酒?”
几个男孩儿登时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互相看看都觉得丢人,为首的那个更是涨得面皮通红,觉得在其他人面前跌了面子,忽然大跨步上前,抬手推在荷花肩上,将她推得后退两步一个屁股墩儿摔在地上。
荷花忘了自己如今是五岁的身子,根本没提防就摔坐在地,多亏穿得厚实倒也不觉得疼,可酒坛子却摔得四分八瓣儿,她只觉得手心很是刺痛,低头一看正按在酒坛子的碎片上,已经是满手的血红。
几个半大小子看见弄伤了人,惊慌失措起来,忽地一下子全都跑没了影儿。荷花坐在地上,手心儿的痛楚让她忍不住掉下眼泪来,自穿越后这是她头一次哭,心里竟是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所有的委屈和憋闷都涌上心头,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坐在路当间儿开始抹眼泪。
齐锦棠从家里出来,就正瞧见荷花,五岁的小人儿坐在地上,不住地抬手抹泪却又听不到个哭声,他快步跑过去伸手将荷花抱起问:“荷花,这是怎么了?被绊倒了?”说着伸手帮她拍打着身上的土,又去瞧她紧攥着的手,“伤哪儿了,怎么手上都是血?”
荷花被人抱起来才回过神,见眼前是个看上去七八岁的男孩儿,一身儿绛紫色的半旧棉袍衬得他面容白皙俊俏,正满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半晌才认出来是村头举人老爷家的大儿子。
“锦棠哥……”看到熟悉的人,荷花先打了个招呼,抽抽鼻子含糊地说:“刚有小娃要抢我的酒坛子,我不给,他们就把我推摔了……”
荷花发泄了这么半天,心里已经觉得舒服多了,不过低头看着摔破的酒坛子,酒早就渗到地里半点儿不剩,她又开始郁闷,那可是五个铜板买的,如今连坛子都摔破了,还得赔给店里钱。
“快别哭了,我送你家去。”齐锦棠说着掏出手帕帮荷花擦拭眼泪,然后学着自个儿娘平时做的样子,垫着手帕捏在荷花的鼻子上,“使劲儿擤!”
“……”荷花觉得自己这两个月似乎越活越回去,身子是五岁性子也快变得是五岁了,当着个孩子的面儿哭已经很是丢脸,哪里还会就着他的手擤鼻子,那可就真丢人丢到家了。想到这儿她的小脸蛋上就泛起淡粉色,羞得从齐锦棠手里抢过手帕,“我、我自己来就是了……”
齐锦棠看着她粉嫩的小脸,想起自个儿爹常说的,男女有别,不禁也有些抹不开脸去,但看着荷花的手又皱起眉头道:“呀,你这手……咋都是血……”见她哭得桃儿似的两只眼睛,不放心让她自己回去,心道书上写男女七岁不同席,荷花才五岁应该没事儿,就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蹲下,“上来我背你,放心,我力气大得很,在家背我妹都稳当着呢,你还没我妹沉呢!”
荷花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趴到齐锦棠的背上。
荷花被齐锦棠背着一进家门,立刻就后悔不迭,她实在低估了祝永鑫和方氏对举人老爷家的敬重程度,这其中除了乡下人对学问人的敬重,还因为大哥博荣如今正在举人老爷家的开办的私塾念书。
“齐公子,怎么好劳烦你送我们荷花回来,肯定都是荷花贪玩摔了酒坛子,你看,还蹭了你一身的土。”方氏特意从屋里拿出新手巾,轻手轻脚地给齐锦棠拍打着身上的浮土和雪花,“孩儿他爹,赶紧进屋拿伞去送齐公子回家。”
祝永鑫还当真夹着油纸伞出来,半弓着腰给齐锦棠撑着。
看着祝永鑫和方氏对齐锦棠小心翼翼,甚至到了些微惶恐不安的程度。荷花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很喜欢如今的新爹娘,早就打心里当成了亲人,看见他们为了自己对别人点头哈腰的赔小心,心里就有些难过。
齐锦棠也没想到会在荷花家受到这样的礼遇,一时间涨红了脸,扎着手不知所措,见荷花瘪着嘴站在旁边,赶紧开口道:“祝二叔、婶子,咱们都一个村儿住着,这么客气可就见外了,荷花在道上遇见几个小子抢她的酒,这才打了酒坛子还伤了手,赶紧给她上药才是正经,我就先回了!”说罢又冲荷花笑笑说,“好生在家里养伤,手帕不急着还我。”
荷花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儿还捏着齐锦棠的手帕,心道这个人倒是个不错的,也没什么公子哥儿的架子,刚想开口说话,但他已经转身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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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五花肉炖酸菜
祝永鑫心里惦记女儿,见齐锦棠跑得飞快就也不再去追,赶紧抱着荷花进屋去给洗手,方氏翻出药瓶子,凑过来一瞧也直心疼,不住地说:“这么大个口子,是按在陶片儿上了吧?可是疼死了,娘帮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荷花摔了酒坛子,白搭了五个铜板不说,还得去赔店家一个坛子钱,原本还担心受爹娘责备,这会儿被围着嘘寒问暖,心底最后一点儿顾虑也都烟消云散。
伤口被上了药,又严严实实地包好,祝永鑫拍拍女儿的头嘱咐道:“这几天别贪玩沾水,洗手洗脸的都想着叫人,沾水可不容易好。”
方氏也低头在女儿头上亲了一口:“乖乖在炕上呆着,娘去给炖酸菜,中午有肉吃,正给你好生压压惊。”
北方的冬天大雪封山,冰冻三尺,菜肴基本就是白菜、萝卜和秋天时晒的各种菜干,自家生些豆芽蒜苗之类就算是打牙祭的吃食了。虽然入冬后家家都要积酸菜,但是如今刚是秋末,酸菜很容易因为天气回暖沤烂,所以还算是稀罕物。荷花家的白菜头两天才刚下缸,算算全家足有大半年没吃到酸菜,加上还有五花三层的猪肉,对他们这样粗粮都填不饱肚子的人家,实在算得上是大大的改善伙食了。
方氏在灶底架上柴火,先把那条猪肉上纯肥肉的部分都切成小块,丢进锅里不断翻炒,这时候锅底的火还没完全旺起来,锅底的热度刚好,随着翻炒肥肉里的油被慢慢靠出来,等到肥肉丁都变成金黄色的油梭子的时候,用笊篱捞上来单独放好,留着以后炒菜用。这时锅里就只剩下猪油,将多余的盛出来倒进瓦罐儿里凉着,然后把早就切好的葱蒜和花椒大料丢下去炝锅,一小捧切好片儿的五花肉倒进锅里,只听着“滋啦”一声,猪肉的香味就充盈在整个屋里,翻炒几下后添几瓢水,再放入切得极细的酸菜丝。方氏才得空直直腰擦去额头的汗水,把锅盖盖上由着酸菜慢慢炖。
满屋子的肉香很是勾人,方氏还进屋给荷花嘴里塞了两块油梭子,又酥又香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让荷花也丢开烦心事开始咽着口水等开饭。
就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棉布门帘子就忽地被人撞开,荷花扭头一看,原来是自己双胞胎的弟弟博宁,顶着满头的雪花跑进屋,先是直奔火墙而去,嘴里不住地嚷着:“这是什么天儿,林子里哪哪儿的都是冰,一脚踩下去鞋就灌了包,可是冻死我了!”
“谁叫你一瞧见冰就说要去试试冻实着没,我怎么就没灌一鞋?”大姐茉莉跟在后头进来,放下肩上装着牛粪马粪和干柴的背筐,也冻得直搓手,嘴里虽然指摘着弟弟,但还是把灶前暖着的水壶拎过来,给他兑了小半盆的温水,“还不赶紧来洗脚!”
博宁跑到炕沿前,还没等荷花说话,他就已经看见她用白布缠起来的左手,顿时就咋呼道:“手咋了,咋还包得跟个馒头似的?疼不?”
茉莉端着热水进屋,抄起火炕上的扫炕笤帚,一把揪住想要上炕的博宁,朝他身上扫了几下,嘴里还止不住地道:“成天脏得猴样儿就往炕上爬,合着是不用你洗被单是吧?”又朝外头扬声道,“娘,你看博宁,鞋灌了包也不知洗脚就上炕。”
灶间隐约传来方氏的训斥声,博宁嬉皮笑脸地不当回事,冲茉莉做个鬼脸儿说:“告状精!”但还是就着她端进来的温水洗了脚丫子,才这翻身上炕凑到荷花身边说:“荷花你别不高兴了,你瞅,我今个儿上山捡到了松塔。”说着就从怀里掏出大半个已经被松鼠磕过的松塔,“等会儿娘做好饭丢进锅底坑,烧熟了给你吃。”
博宁虽然说起来说是荷花的双胞胎弟弟,但是只比她出生晚了半柱香的时间,个子又长得比她高,平时非但不管她叫姐姐,反而是处处以兄长自居,什么都惦记着她。
茉莉上来一把抢过松塔,丢在火墙上,手里的笤帚又顺势在博宁屁股肉厚的地方打了一下:“说你什么都左耳进右耳出的,都是松油子的东西也往怀里揣,家里有几身儿衣裳够你糟践的?”
“姐……”荷花知道茉莉是个嘴硬心软的,对什么事儿都要刮刺几句,就放软了声音,拖着糯糯的长音唤道,“上山肯定冻坏了,赶紧上炕来暖和暖和。”
见妹妹这样,茉莉也放柔了表情,可嘴里还是唠叨着说:“荷花你也是的,出去打酒还能摔了坛子,可是让你干点儿活了,以后快老实在家呆着,这些就等我回来做就是了。”
祝永鑫在外头把背回来的柴归拢好,正好进来听见茉莉的话,就接言道:“也不知是谁家的混小子,把咱家荷花推倒,这才摔了坛子,倒是不能怪她的。”
博宁一听就跳了起来:“谁干的,活腻了是不是?”
茉莉的眉毛立起来,叉腰训道:“哪儿学的这些个歪话?我看你就是欠揍。”又低头对荷花道,“荷花,以后遇见这样的,要什么都给他,不过是坛子酒,何苦把自己也弄伤了。”随即又埋怨自己爹道,“爹你也是的,娘身子沉不方便也就罢了,你咋也由着荷花去打酒,她才几岁的人儿?”
祝永鑫也不往心里去,拍拍她的头顶说:“那就烦劳你去给我打一坛酒,顺便把坛子钱赔给人家。”然后也对荷花说,“你姐说得是,以后遇到这样的,要啥都给他们,弄伤了自个儿就不好了。”
茉莉嘴上抱怨,但已经扣上帽子准备要出门,伸手道:“就会使唤我,拿钱来吧!”
“找你娘要去。”祝永鑫打发她出去,才朝炕上的一双儿女说,“收拾收拾炕,马上就要开饭了。”
茉莉打酒还没回来,大哥博荣却是从学堂回来,进屋先扫了身上的雪,然后就去帮弟弟放炕桌,一低头瞧见荷花手上缠着白棉布,眉头顿时就皱起来,心疼地问:“荷花咋还把手弄伤了?”
博宁立刻跳起身,连比带划地说:“大哥,你还不知道呢,荷花的手可不是自己不当心弄伤的,是不知哪里来的几个混小子抢她的酒坛子,把她推倒摔伤的。”
“谁家小子这么大胆子,青天白日的在村里就敢劫道儿,还弄伤我妹妹,真是翻了天。”博荣一听这话,顿时就火冒三丈,“荷花你跟大哥说是谁,我去揍得他下不了炕,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你。”
博宁听了这话立即跳脚助阵,恨不得现在就跟着大哥出去把场子找回来似的。
“大哥,我当时也没看清都是谁,再说不过是几个半大小子淘气,犯不着去得罪人,若是把人打坏了咱家还得赔钱不是。”荷花知道自家大哥的脾气,平时最是稳当本分,但若是脾气上来,那可当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敢上去跟人拼命的,她偷偷踹了博宁一脚,嘴上就赶紧和稀泥。
说话间茉莉拎着酒坛子回来,听到屋里说话顿时冲进来嚷道:“哥,你好歹也是读了几年书的,怎么动不动就惦记着跟人打架?自己出去跟人动手也就算了,还想教着博宁也不学好?”
博荣天生对自家妹子没有招架能力,见荷花并不计较,茉莉更是小辣椒似的呛人,就也不再提这事儿,憨厚地笑笑,溜到灶间帮苏文氏盛菜。
“我今个儿去拾柴的时候,好几只喜鹊在书上吱吱喳喳地叫,我就觉得是要有好事,回来就瞧见娘做好吃的了。”茉莉手脚麻利地拣碗拣筷子,然后皱皱眉头对方氏说,“娘,我跟二弟回家的路上,正好遇见三婶子,拐弯抹角地打听咱家今天吃啥呢,别等会儿就不请自来了,若是给她看见猪肉炖酸菜,肯定又要吵闹着分家了。”
“就你话多,留着力气多吃几口饭吧!这大油先搁这儿晾着,等吃了饭给你奶送去。”方氏斥了女儿一句,虽然她也知道两个妯娌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从来都不在孩子面前指摘什么。她进屋给祝永鑫倒上酒,在窗外的屋檐下扯了几个红辣椒丢进灶底烤焦,捏碎了撒在酸菜汤上,最后端着上尖儿一盆酸菜进屋,屋里顿时就盈满了勾人食欲的香气。
博宁使劲儿吸吸鼻子,似乎把那飘来的香味儿都吸进肚里就等于多吃上几口似的,接过方氏盛好的一碗酸菜,却转手就搁在了荷花眼前,又多挑了几片肉夹进她的碗里说:“多吃点儿肉,人都说吃什么补什么,受了伤就得吃肉才好得快。”
荷花没有笑他满嘴说不通的道理,只觉得这酸菜味儿闻在鼻间,却是把鼻子也拐带的酸楚不已。
热气腾腾的酸菜汤,上面撒上烤干的红辣椒,汤上飘着点点油花儿和片片红云,让人看到就食指大动,连平时饭量一直不大的荷花都吃了两碗,直躺在炕上嚷嚷着撑死了。
方氏见丈夫和孩子们都吃得兴高采烈、满头大汗,心里比自己多吃几块肉还要欢喜,正伸筷子给丈夫夹肉,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弟妹刘氏的声音:“二嫂,在家没?”
第三章 三婶撒泼,方氏难产
茉莉忽地从炕上跳下地,也不知趿拉着谁的鞋,端起酸菜盆就到处找地方藏。
方氏气得低声训道:“给我搁下,藏什么藏,吃东西还见不得人了?”说罢就起身迎了出去。
荷花也对自家大姐翻了个白眼,满屋子酸菜炖粉条的味道,只藏起来个菜盆子有啥用。她知道这个三婶子平时最是非,干活偷懒耍滑不说,自个儿只一个孩子,得空就要抱怨,说自家人少干活多了吃亏。若不是还有爷奶在上头压着,三叔又是个还算孝顺的,她估计早就闹着要分家了,今天要是给她看见自家吃肉,估计又得是好一顿闹,所以她忙坐起身说:“赶紧把肉都挑着吃了!”
其实总共就那么一小条肉,又拿去炼油用了不少,哪里还剩下多少,也就是方氏刀工好,肉片切得精薄儿,才显得多了些,这会儿也基本都被方氏平均地分到每个人的碗里了,不过穷人家的孩子,大多有把好吃的留到最后的习惯,博宁的碗里的饭菜都扒干净了,如今只剩下肉片,听到荷花的话,也顾不得细细品品味道,稀里哗啦的就都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就往下咽,噎得直伸脖子。
荷花赶紧给他舀了一勺菜汤,又帮他拍背才算是把东西顺下去,见他这样又是好笑又是觉得心酸,若是家里条件能好点儿,哪里还能让他这般狼吞虎咽。
家里几个人都埋头把碗里盆里的肉片挑着吃了个精光,方氏也拿着一副干净的碗筷,领着刘氏进屋道:“弟妹来的正好,我娘家哥哥给送来的酸菜,跟着一块吃点儿。”
刘氏进屋就不住地抽鼻子,然后瞥见桌上的酸菜汤上满是油花儿,心里就开始嘀咕起来,翻着眼皮阴阳怪气地说:“二嫂的娘家哥哥可真是会挑日子,正赶上下头雪的时候来给送酸菜,我今儿上午还在村里闲逛来着,也没瞧见亲家哥哥进村儿呢!”
方氏伸手给她盛了一碗酸菜,笑着说:“入村好几条道儿,哪儿就那么巧撞见,我哥是办事儿路过,拐过来看看我,也没顾上坐就走了。”
刘氏虽然心里不信,但是手里却是没客气,一大碗的酸菜粉条片刻就被她风卷残云地吃了个干净,抬袖子抹了下嘴道:“二嫂的手艺真是没话说,这酸菜粉条子炖的,活似搁了五花肉的,比咱家去年杀了年猪以后吃的那回还香。”
“若是喜欢吃就再来一碗。”方氏在亲戚面前从来都不肯跌面子,见她嘴里说话眼睛还盯着酸菜盆,就伸手接过碗又去盛菜。
刘氏嘴上说着吃饱了,可眼睛却还是盯着盛菜的勺子,方氏就又给她满满盛了一碗。刘氏伸手接碗却故意蹭掉了筷子,然后自己嘴上说:“瞧我这笨手笨脚的,二嫂你身子沉快坐着,我自个儿去拿双干净的。”说罢身手敏捷地下炕去了灶间。
荷花见她直奔灶间,顿时叫了声:“不好!”
“怎么了?”博宁还没反应过来,方氏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
“灶间有娘刚靠的大油和剩下的油梭子……”荷花很无奈地想,这回肯定又要被刘氏无理取闹了。
荷花的话音未落,灶间就已经传来刘氏的哭骂声:“这日子可是真是没法过了,我们爷们累死累活地下地干活,到头来都是帮别人养孩子,人家偷着躲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我还傻了吧唧的,吃人一碗酸菜都还跟受了人家恩惠似的,老天爷你真是没眼啊……我们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受人家这样的欺负……”刘氏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哭骂,这是她的绝活,扯着破锣嗓子,把要说的话一句一句地嚎出来,哭声抑扬顿挫跟唱大戏似的。
搁在平时听她这么跟别人家吵,荷花还能听个新鲜有趣,但是这会儿变成在自家吵嚷,顿时就满头黑线,恨不得能把耳朵塞起来。
祝永鑫皱着眉头,外头是兄弟媳妇他也不好出头,就推推方氏道:“你出去劝劝,让邻居听见不好。”
方氏心里也暗暗叫苦,可也没法躲,只得让他盯着孩子们,不许没大没小的出去瞎嚷嚷,自己起身出门说:“他三婶子,我哥是带来一小溜的肥肉,正好靠了这点儿猪油,顺便就着锅就炖了酸菜,我正等着猪油凉了好给爹娘送去呢!”
“我呸!”刘氏冲方氏啐了一口又骂道,“当我不知道你那起子黑心肠呢,若不是让我正撞见,你肯定就偷着藏起来了,还能给爹娘送去?”
“他婶子,咱们做妯娌这么些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我哪儿是做这种事的人。”方氏心里倒的确没打算藏起这坛子猪油,她觉得能给孩子改善这一次伙食就已经很是满足了,所以这会儿被刘氏一说,心里也觉得委屈起来,毕竟这些东西都是自个儿娘家送来的,“前些天我哥来送催生礼,我还不是一个鸡蛋都没留的都给娘搁下了?”
“切,你还不就是做个样子!”刘氏抱着猪油坛子坚决不撒手,“咱家拢共五个壮劳力,你家只得一个,七个孩子,你家屋里就占了四个,如今肚子里又揣着一个,老大到了能干活的年纪,却还要去念起子什么书,不能下地不说还得往里搭钱。合着全指着我家汉子给你们养孩子,你们还躲在家里吃大油炖酸菜,到底还有没有点儿良心?你看着,我这就去跟爹娘说,今年趁早把家分开算了!”
她说着又伸手抄起装油梭子的碗,转身就往外走。
方氏忙伸手去拉她道:“他三婶,你先别急,咱爹听不得分家的事儿,可别去气他老人家。”
“生气那也是你气的,关我屁事!”刘氏甩开方氏,正把她推得肚子撞在缸沿儿上。
方氏就觉得下腹猛地一坠,双腿间瞬间湿热,肚子一阵剧痛疼得喘不上气儿也发不出来声儿,扶着缸沿儿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荷花在屋里听见动静,也顾不得方氏平时总教导的,不管大人因为什么事吵架,小孩子都不许没大没小的插嘴,跳下炕趿拉着鞋就往外跑,嘴里还不忘记鼓动其他人道:“哥,博宁,咱娘让人欺负了!”
博宁早就按捺不住,若不是祝永鑫一直盯着他,他早就冲出去了,这会儿见荷花领头跑出去,他哪里还等的住,也跟着跑了出去。博荣怕弟妹吃亏,只得尾随着出去,只有茉莉在炕上跳着脚道:“你们怎么都不听娘的话呢?”
待等荷花跑出屋,刘氏已经跑出大门去,她见方氏面色惨白满脸大汗地靠在缸沿儿上,急忙冲上去扶着,嘴里还不忘大声地喊道,“爹,你赶紧出来,娘磕着肚子了。”
博宁跑出来见到这样,也吓得呆了,想跟荷花一起把方氏扶进屋,可是他俩不过都是五岁的孩子,根本架不住一个劲儿往下出溜的方氏。
博荣此时也跟着出来,见方氏满头大汗捂着肚子的模样,又听弟妹都说是刘氏推倒了娘亲,伸手抄起门后的门闩就要追出去打人。
荷花眼尖,已经看见方氏裙子下头渗出红色的血水,她知道古代医术本就落后,更别说是这么个小山村,吓得带着哭腔地喊:“爹,大哥,赶紧来把娘扶进屋去啊!娘……”
方氏强忍着疼和害怕,颤声安慰着女儿道:“荷花乖,不哭,娘没事……娘是……是要给你生小弟弟了……”
祝永鑫出来把方氏抱进屋,茉莉已经把屋里炕被和炕席都卷了起来,见到方氏的模样也吓得不轻,伸手搂着方氏唤道:“娘,娘你没事吧?”
“没事……”方氏此时已经疼得出气儿多进气儿少。
荷花见一家子人都围着方氏问东问西,急得嚷道:“爹赶紧去请接生婆啊!”
围着方氏的人这才都回过神来,祝永鑫道:“老大去叫你奶奶过来,然后去请二奶奶,茉莉你去把你娘先前就准备好的草席和被单子找出来,老二你去烧水,我去撮草灰,荷花在这儿陪着你娘。”
人多就是办事快,祝永鑫把先前攒着的草灰都倒在炕上铺平,茉莉给铺上草席和被单子,赶紧把方氏搀着躺上去。
这时候锅里的水也差不多开了,茉莉赶紧出去舀水,等两大盆热水端进屋,老太太杨氏也着急忙慌地来了,进门就扬声叫:“赶紧去烧开水,备着干净的棉布和剪子。”
“都备好了。”荷花举着个包子手也跟着忙和,拿着在炕头暖好的棉捂子上前,“奶你先暖暖手,二奶奶啥时候来?”
杨氏一看屋里两大盆热水,炕边儿的棉布和桌上的新剪子红绳都搁着,接过孙女递过来的棉捂子,双手抄进去道:“你哥去叫了,怕是一会儿就到。”说着上炕去查看方氏的情况。
茉莉叫了声奶,就赶紧下炕收拾东西,荷花帮着她把家里明面儿上的吃食全都藏好,又把些小家伙什儿也都归拢到箱子里,杨氏口中说的二奶奶并不是家里的正经亲戚,不过是老祝头拜把子兄弟的老婆,在村里是出了名儿的笊篱手,见到别人家有什么都想往自己家划拉。
东西前脚刚藏好,二奶奶林氏后脚就进了门,直抽着鼻子问:“呦,中午做的酸菜炖粉条,一进门就闻见这喷香的味儿,可是没少放猪油吧?”
屋里没人应她,荷花看着林氏皴红的脸和黑乎乎的手,端着盆温水上前,扮着可爱的模样忽闪着大眼睛说:“这水给二奶奶洗手。”
“荷花这娃儿恁乖巧,还知道给二奶奶打水洗手。”林氏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的黄牙。
杨氏知道自己二媳妇从来都爱干净,虽然日子过得紧巴,但是几个孩子从来都是干净利落,尤其这个小孙女,更是从小就喜欢擦洗。所以急忙道:“她二奶奶,你赶紧好生把手搁热水里搓洗搓洗,博荣娘头两个都没拾明白,这回可不能再出岔子。”
在荷花和博宁之后,方氏连续两回有身子,而且都是男娃儿,但都没能养活住。头一回刚落生就已经面皮青紫没了气儿,另一个生下来倒是腰杆儿硬直,几个月大就能在祝永鑫的手心上笔直地站着,村里老人儿还说,这娃儿是个有福的,腰杆儿硬以后是做官老爷的命,谁知七个月大的时候,晚上睡前瞧着还好好儿的,半夜里悄没声息地就断了气儿,方氏为此狠是大病了一场。这回隔了一年多才又怀上,虽然大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也都提搂着,若是这个再不好,对方氏来说肯定也是个不小的打击,而且怕是也不敢再要了。
所以屋里的孩子听到这话,都红了眼圈不再说话,荷花看杨氏的模样还不知道刚才跟刘氏吵闹的事儿,就先仗着自己年纪小,上前抱着杨氏的胳膊哭道:“奶,刚才三婶子来家里吵架,然后还把我娘推倒撞在缸沿儿上,娘……哇……她把娘推倒了……哇……我不要做没娘的娃儿……”
荷花原本是装哭,但是看着炕上方氏的模样,又想起前两天村头刚有一户的媳妇,前头都生过三个,第四个下生之前摔了个跟头,当晚就一尸两命,顿时动了真感情,打心里当真地害怕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儿憋得涨红,鼻子早就塞住了,大张着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喘气儿,一个劲儿地捯气儿。
杨氏想必也是想到那户人家,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地赶紧抱起孙女儿,一边拍背一边安慰道:“拍拍拍,吓不着,荷花不怕,有你二奶奶在,保管没事儿。”
“大嫂子你就把心搁在肚子里,别的我不敢说,但是接生这活儿咱们村里谁不挑大拇指?我要是认第二都没人敢当第一。荷花娘如今已经算是足月,磕一下不打紧的。”林氏嘴上说得轻松,但也不敢托大,就着皂角仔细地搓洗着手,然后回身撵人道,“行了,这儿没你们的事了,男人孩子全都出去,上西屋等着去,去去去!”跟撵小鸡子儿似的,把屋里人全都轰出去,“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按理说乡下妇人没那么娇贵,平日里粗手大脚地干活,除了头胎费点劲儿,后头的就都不过一袋烟的功夫,谁知方氏这回不知是不是当真因为摔着的过,竟足足疼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动静。
第四章 踩生
祝永鑫在门口搓着手听动静,心急火燎的还不好当着孩子的面儿表现出来,又不敢抽烟,只得耷拉着脑袋闷头蹲着。
荷花坐在小板凳上,一时间止不住眼泪,抽抽噎噎地哭着,博宁蹲在她身前,每见她滚落一个泪珠就伸手给她擦一下。发现她开始还哭得有个响动,后来干脆都哭不出声儿了,吓得使劲儿拍她的后背道:“荷花你发出点动静儿啊,你别吓唬我啊?”
博荣沉着脸站在屋门口,见荷花这般模样,过来伸手抱起妹妹。
荷花就干脆搂着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衣服里,呜呜咽咽地哭着。
又足足等了两袋烟的功夫,茉莉也扁起嘴一副要哭的模样,屋里终于传出婴儿响亮的哭声,随即就是林氏大嗓门的道喜声:“恭喜恭喜,这回捡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外头等着的人全都喜形于色,博宁先嚷嚷道:“荷花快别哭了,娘给咱生弟弟了。”说罢直接推开屋门,猴儿似的从祝永鑫的胳膊地下钻进屋去,他一直盼着过过做哥哥的瘾,听说捡了个弟弟比谁都乐,扒在炕沿上瞅着杨氏怀里的婴儿,只见他皱巴巴红通通的,小眼睛闭得紧紧,张着一张小嘴儿哇哇地哭。
“丑死了。”博宁有些失望地撇撇嘴,他还以为会是个白胖的弟弟,谁知竟是这副模样。
二奶奶手脚俐落地给剪断脐带,预留一小段儿用细红绳扎好,再仔细折叠盘结起来,用干净的软棉布包好道::“傻小子,刚下生的孩儿都这样,过几日就长得好看了。”
杨氏接过来轻拍着小孙子的后背,让他哇哇地哭出来,然后用早就准备好的小被儿包成蜡烛卷儿,朝地下招呼道:“博荣,赶紧地去请举人老爷家的棠哥儿来踩生。”
荷花也凑上前,伸手想要戳弟弟的腮帮子,没留神被他张嘴含住了手指头,被婴儿软软的小嘴吸吮着,让人的心一下子就柔软起来。
博宁见荷花似乎很是喜欢小弟弟,自己又围过去,抓着婴儿的小手摇晃着说:“弟弟你赶紧长大,长大了哥带你去灌田耗子、抓蚂蚱子……”
“瞧你那点儿出息,去村北郎中家抓点儿苏木回来煮鸡蛋,别跟家里添乱。”茉莉上来一把打掉他的手,就手给他戴好帽子又缠严实了围脖,“外头天冷,别又把鞋灌包了,到时候看冻出病来。”
博宁被捂得就剩两只眼睛,隔着围脖闷声闷气地对弟弟说:“哥等会儿回来再瞧你。”
方氏身下还没干净,正在等胎衣下来,但看着小儿子伸手踢腿的样子很是有劲儿,心里也放下块大石头。
二奶奶守着见胎衣下来,搁在清水里略洗洗,装进杨氏早就备好的陶罐中,丢进去一枚古钱,然后在罐口覆上青布,拿麻绳缠好搁在一旁。
杨氏笑着说:“他二奶奶,你受累给好生埋起来,等洗三儿的时候一起给你包钱儿!”
“大嫂子,看你说的,咱两家谁跟谁啊!”二奶奶的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儿,也没瞧见什么值得顺手牵羊的东西,就也只得死了心思,抱着那陶罐下了炕,准备出去找个好地儿埋上。
杨氏对林氏连声道谢,还指使儿子给送出去,这才眉开眼笑地抱着胖孙子对方氏道:“这可是个有劲儿的,你听这哭得多响亮,比博荣刚下生的时候还壮实呢!把心踏实地搁肚里,都说事不过三,两个坎儿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就顺当了。等会儿回去让你爹给祖宗上香通禀一声,让老二去拿点儿榛蘑抓只小母鸡儿给你炖上,多喝汤水好生下奶,别饿着我的大胖孙子。”
祝永鑫送走了二奶奶,上炕把方氏挪开,收拾了脏的草席和草灰,重新铺上干净的才把她抱上去躺着。
荷花眼见着娘和弟弟都没事儿,黑亮的眼珠子一转,脸上还挂着泪珠,就爬上炕拱到方氏怀里,哭着道:“娘,你吓死荷花了,呜呜……都怪三婶子,你还给她盛酸菜吃,她好端端干啥推你,呜呜……”
方氏见女儿哭的眼睛红肿红肿的,也心疼得不行,又想起自己刚才也算是打鬼门关转了一圈儿回来的,这会儿也不怪荷花指摘长辈,伸手把她搂进怀里,自己也抹着眼泪道:“老天爷发慈悲,不忍心让娘丢下你们几个娃儿……”
杨氏素来是个遇到小事和稀泥,遇到大事却比谁都较真儿的人,之前听了荷花的话心里就存了个疙瘩,但那会儿给媳妇接生要紧就没细问,这会儿又见孙女哭诉,便问道:“月子里别哭,看哭坏了眼睛,老三家的又作啥了?”
“娘,没啥大事,我哥今儿来给送了棵酸菜和一小条肥肉,我靠了大油给孩子们炖了酸菜,这不还没等着吃完饭把大油给娘拿去,就被弟妹给瞧见了,说我吃独食儿,我俩争执了几句,她伸手一推我没站稳,就把肚子磕在了缸沿儿上。”方氏搂着还在抽噎的女儿,把整件事说得轻描淡写的。
杨氏自然是知道自个儿这几个媳妇的秉性,方氏素来不是个喜欢说三道四的,这回若不是孩子说出来,她怕是还要瞒着自己呢,想到这儿她就皱着眉头说:“回回入冬老三媳妇就得闹事儿,不折腾一次就闲得她难受。”
“娘,这事儿也不能都怪弟妹,若是我提早叫孩子把东西送过去就没事了。”方氏觉得自个儿本来就是藏了私心,也不好再苛责别人。
说话间博荣已经请了齐锦棠到家里来,屋里的人不约而同地换上了笑脸,把自家的事儿都藏了起来。
农村的风俗,孩子刚一落生,哪个外姓人头一个儿进屋,以后孩子的脾气秉性就会随着谁。齐锦棠是举人老爷家的公子,人长得清俊又懂事守礼,所以乡里乡亲的都愿意去叫他去家里踩生。
齐锦棠许是做惯了这样的事儿,进门就先道喜:“恭喜又添新丁。”见荷花趴在炕上,黑亮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又笑着说,“恭喜荷花妹妹又添了弟弟。”
荷花抿着嘴眨眨眼睛,看着站在地下的齐锦棠,不同于乡下孩子的黝黑皮实,反倒是很符合她心里对古代读书人的揣测,纤秀却并不柔弱,白皙中透着浅粉的皮肤,狭长的一双眼睛中闪着粼粼的波光、漾着温和的笑意,双唇弯成好看的弧度,正冲着自己微笑。
虽然荷花心里明白踩生这不过是个俗令,是不可能谁踩的就像谁,但还是忍不住地想,小弟若是能生成他这样好看似乎也当真不错。
把齐锦棠送走之后,祝永鑫去厨下熬粥,杨氏伸手把荷花从她娘怀里拉出来,伸手掖掖被角道:“你就安生地做月子吧,万事有我呢!”然后给荷花穿上外衣,扣上帽子,抱着她往外走,“跟奶奶家去,莫在这儿吵你娘。”
田里的庄稼早就收割好了,在寒风中裸露着大片大片的黑色,地面儿的温度还留不住雪,就只见着片片的雪花飘落在黑色的田野上,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路两旁的树早就落光了叶子,灰扑扑地伫立着,杨氏抱着荷花,嘴里用那乡间小调的旋律自己瞎哼哼道:“今年大雪下得早,明年就有好收成,卖了大豆和蜀黍,给你四叔讨媳妇。”
荷花就也随着她的哼哼摇着小手,笑得眉眼弯弯的看似很开心,她心知家里虽然是老祝头当家,但是几个孩子都是很孝顺杨氏,而且杨氏本来也是个好脾气的人,所以也乐得讨她高兴。
杨氏抱着荷花刚一进院门,就听到刘氏的大嗓门正在屋里白话:“你们是没瞧见,她家自己躲起来靠大油吃酸菜,咱们还都一家家的熬着等杀年猪,她家原本就是干活的少吃饭的多,老大念书还要家里贴补,你说怎么就还有那个脸自己开小灶……”
杨氏抬手拉开屋门,甩开棉门帘子,拎起门口的笤帚疙瘩,往自个儿身上一阵扑打,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直都扫到刘氏的面前,连雪带土把她呛得直往后躲。
荷花一眼就瞧见灶台上搁着的罐子,上前踮脚往里一看,不由得偷偷笑了,果然跟她想得不差,刘氏从自家走的时候大油还没完全凝固,被她抱着就跑很多油都挂在罐壁上,这会儿搁在灶上都凝成白色的固体状,四周还挂着一圈高出油面的白油花。所以她伸手指着刘氏道:“三婶子偷了大油,奶,你瞧这罐子,油花印比那油面儿高了一大截呢!”
刘氏听到这句话,“嗷”地一声就跳了起来,若不是杨氏在中间站着,她怕是要直接冲上来抓住荷花,这会儿见自己伸不过去手,就跺着脚地骂道:“你个小蹄子,这才几岁就开始胡诌八扯地编瞎话,我可告诉你,扯谎的孩子以后得下地狱,让小鬼儿们拔舌头、滚油锅的!”
荷花放下油罐子,往杨氏怀里一扑,张嘴就哭,虽说是干打雷不下雨,但听起来还是挺像回事儿的。
杨氏两手护着荷花,也抻头朝罐子一瞅,她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缘故,见油的印子果然比油面高出些许,就沉下脸说:“老三家的,不是我说你,就算你当真没拿大油,也用不着这么吓唬孩子啊!”
刘氏听婆婆话里的意思,竟像是已经认定自己拿了大油,顿时就不依不饶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道:“可真是没处说理了,这家里老的小的一起欺负人啊……”
老祝头背着手从里屋出来,冷眼朝屋里几个人瞥去,使劲儿咳嗽一声说:“嚎什么嚎,我跟你娘还没死呢,要嚎回你屋嚎去,眼皮子浅的东西。”
刘氏跟男人在偏厢住着,吃喝都跟老两口在一起,就算是有心想偷也没法儿开小灶。她见谁都认定是她偷了大油似的,哪里甘心吃这个哑巴亏,气得一骨碌爬起身,扯着杨氏就往外走道:“娘,你跟我屋里看看,看我屋里要是有大油,让我天打五雷轰,立马下来个惊雷劈碎了我……”
“你能不能给我安生点儿?”杨氏气得一把推开她,“家里虽然不宽绰,但我也不差你吃那几口油,正经事一大堆,你别跟我这儿扯犊子。”
然后回头对就着灶火点烟的老祝头道:“他爹,老二家的刚捡了个大胖小子,得给亲家报喜,这刚收了庄稼家里还算有点儿盈余,亲家可是没少帮衬咱们,你说给拿多少合适?”
“都是你们娘们家的事儿,问我作甚。”老祝头听说添了孙子也还是一副跟自己无关的模样,蹲在灶火前吧嗒吧嗒抽烟。
杨氏自个儿在心里合计了一下,上回催生的时候,方氏的娘家除了按习俗给拿了十九个鸡蛋,还另外送了一块花布、两坛酒还有二斤细白面,算得上很是丰厚,自个儿家这回去报喜,除了红鸡蛋外,干脆给割一条肉,抓两只自家养的鸡,再拿二斤自家老头子自个儿种的烟叶子得了。亲家公不好酒只好抽一口,去年就对自家的烟叶子直说好。在心里议定了这些事儿,她就朝外头喊道:“老四,去村口张屠夫家说一声,让他给留条上好的边肋,咱们后天去荷花姥娘家报喜用。”
老四祝永峰一听也不耽搁,穿上厚实的衣裳,找杨氏拿了把铜钱就往外走。
在门口迎面撞上老大媳妇李氏,祝永峰胡乱叫了声大嫂撒腿就跑,李氏进门拿腔作调地说:“呦,老四这是做啥去,急得都火烧屁股了,该不是去跟谁家相媳妇儿吧?”说完还自以为好笑地捂嘴咯咯笑了几声。
杨氏一听这话就有些不乐意,老四今年都已经十七,论理早就该说亲事了,可是这几年家里接连给老大、老二都起了土坯房,本来说先起一趟给老四说亲,等以后日子宽绰了再给老三家起,可老三媳妇又要上吊又想跳河,说凭啥就自己家没房,还得跟公婆住一起,却先给老四盖房。结果把个杨氏气得头疼胃疼,狠狠地闹了一场大病,原本打算盖房的钱都瞧病抓药了,这会儿别说是盖房,连个置办个像样的彩礼都拿不出钱来。老大媳妇又偏偏总喜欢提这件事,怎么能不让杨氏怄火,脸也顿时耷拉下来,把油罐子小心地举到碗架顶上放好,不咸不淡地问:“大冷天不好生在家呆着出来瞎溜达啥!”
“娘,这不是我家里小弟要定亲,我娘家爹说明个儿套车要进城去采买东西,让我过来问问咱家有没有人跟着去,或者用不用捎带着买啥。”李氏平时最爱捯饬,只要出门就都擦着胭脂抹着粉,所以离老远看见个大白脸,就一准儿是她。这会儿笑得满脸掉粉沫,还以为自己挺美的,冲荷花招手道:“荷花想不想进城去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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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裹小脚??!
一听李氏说要进城,荷花的心思就活络起来,自来到这儿就还没看过外头是什么样,见她笑眯眯地朝自己招手,决心忽略那浑身熏人的香气和满脸的铅粉,松开了抓着杨氏衣襟的手,扑到李氏怀里脆生生地叫了声:“大娘!”
李氏过门十来年,只得了两个小子,所以心里很是稀罕闺女,见到别家干净漂亮的小丫头,总是喜欢去抱抱亲亲,希望能借个运势,给自己也带个闺女来。近来发觉荷花越长越水灵,就很是喜欢亲近她,但是荷花对自己总是爱搭不理的,今儿见她突然这么热情,顿时乐得眉开眼笑,一把搂在怀里又是宝儿又是肉儿的乱叫,还在荷花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上狠狠地亲了几口。
荷花心里还惦记着进城的事儿,不敢露出不乐意的样儿,勉强牵起嘴角冲李氏笑着说:“大娘,荷花也要进城。”
“好,明个儿进城也算荷花一个。”李氏又在荷花的脸上蹭了蹭,满口答应着,“明个儿大娘抱着你坐车,还不亲大娘一口?”
荷花闻言脸色一僵,但是想到自己有求于人,也只好心一横,闭着眼睛,胡乱朝李氏的脸上吧唧了一口,以表示自己的感谢。
杨氏寻思了一会儿也说:“荷花娘刚捡了个小子,喜三儿和满月都得热闹,你爹前些天捡的蘑菇也都晒干能卖了,等下晚儿商议商议,看让谁跟去卖了蘑菇再把要用的东西都一气儿买回来,大冬天的隔着也坏不了,省得到跟前儿了再抓瞎。”
“呦,老二家又添人口了?”李氏略有些酸溜溜地说,“还是荷花娘命好,有儿有女的,让人瞧着就羡慕。”
刘氏在一边儿见没人理自己,也起身儿扑打着土,凑上前问:“大嫂,去城里也捎带着我呗?”
李氏瞥她一眼,“你又没东西要卖,又没钱买东西的,去干啥?”
“家里那么多活儿,得蒸馒头煮鸡蛋的,也是时候打大酱坯子了,不想着在家干活,就惦记着出去浪荡。”杨氏也不同意她去。
刘氏的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嘟囔着:“谁稀罕去似的!”甩手出去回自个儿屋里了。
杨氏从柜里翻出打粮食时候灌好的蜀黍枕头,准备拿去给孙子睡头,免得以后把头长歪了,又翻出几件儿不能穿的棉布衣裳,打量着能剪开做尿褯子。
荷花见李氏还抱着自己不撒手,就有点儿着急,但是又不好立刻就翻脸不让人抱,正苦着脸不知道怎么找个借口下地,正瞧见小姑梅子从屋里出来道:“大嫂要是进城,帮我把绣好的花样儿带去卖了,再帮我卖几个新鲜的花样儿回来。”
“小姑,小姑抱……”荷花赶紧往梅子的方向伸手,期待小姑能够解救自己脱离苦海。
梅子果然没有让荷花失望,上前抱过荷花说:“荷花咋还包着手呢?瞧着小花猫脸儿,走,小姑带你洗脸去。”
荷花扑在梅子的怀里,闻着她身上皂角的味道,可比李氏洒的香露好闻多了,听她说给自己洗脸,更是高兴得不行,心里觉得这小姑虽然平时泼辣些,可实在是个懂的人心思的好人。
晚上依照习惯,全家都去方氏屋里吃饭,为得是沾新生儿的喜气儿。因方氏在炕上躺着,所以只在屋里地下并排摆了两桌,一桌是老祝头领着几个儿子们,另一个大桌是杨氏带着女儿、媳妇还有家里几个小的。
杨氏趁机说起去城里买东西的事儿,要先敲定出到底谁去,又找补道:“亲家要买东西,荷花还要缠着她大娘去,咱家再去一个大人就是了,要不老二去吧,正好也看着荷花,再把小儿喜三儿和满月的东西买回来。”
祝永鑫本来只是埋头吃饭,听了这话抬头瞅瞅,见刘氏一脸想去的模样,刚想说要不让她去算了,没提防荷花忽然扑过来搂着自己脖子撒娇道:“荷花要跟爹一起去城里咯!”
见女儿过来撒娇,祝永鑫还没吐出口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但是又有些不放心地朝炕上看看,觉得自己若是去城里,也没个人照顾方氏。
杨氏见状开口把事儿敲定了道:“明个儿我过来照应着,你领着荷花跟你大嫂去城里,家里谁想买啥都掂量清楚了告诉老二,让他捎回来。”
刘氏冲着荷花爹的方向笑了大半晌,结果却没得到自个儿想要的结果,脸登时就沉了下来,把碗往桌上摔得咣当作响,没个好气儿地说:“吃饱了!”说着起身儿拉扯自家闺女芍药,“吃什么吃,胖得跟猪羔子似的,跟我家去。”
芍药只比荷花大一岁,平时家里难得吃顿好的,今晚有菜有肉有蛋的,正吃得油嘴马哈哪里肯走,咧开嘴就要哭,手里抓着的番薯饼子却也没停下往嘴里塞,哭得一抽气把自个儿呛得直翻白眼。
刘氏看见更觉得心里窝火,劈手就朝芍药后脑勺扇了一巴掌,这下可好,嘴里的番薯渣子喷了满桌,把荷花恶心地赶紧丢开筷子,直说自己也吃饱了。
杨氏护孩子,赶紧过来拦着斥道:“老三媳妇你这是干啥,孩子好端端的吃饭招你惹你了?”
“就是个吃货,看她这黑胖的德行我就来气,又懒又馋的以后可怎么嫁人?”刘氏想伸手从婆婆怀里把女儿扯回来,“今个儿回家我就给她把脚缠上,以后下晚儿不许吃饭,啥时候瘦下来啥时候再吃。”
“胡扯,缠什么小脚,咱们庄户人家不作兴那个!”杨氏顿时急了,“孩子才几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咋个能不吃饭?”
老祝头只自顾自地喝酒,屋里闹腾设那么似乎都跟他没关系似的,他不吱声几个儿子便谁也不敢说活,屋里的气氛登时有点儿沉重。
荷花被吓得睁大了眼睛,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双手不自觉地就抓紧了身旁茉莉的衣襟儿,先前见家里的女人都是一双天足,倒让她压根儿就没担心过这事,难道这儿的人还时兴裹小脚不成?
晚饭吃得许多人心里都不痛快,梅子更是差点儿跟刘氏打起来,最后气得直接把芍药抱走,说不能可着刘氏祸害自个儿亲侄女。
刘氏连哭带嚎地又是一顿吵闹,最后老三黑着脸摔了筷子,她才算是稍微消停,但嘴里还是叽叽歪歪个不停,似乎有满肚子的不痛快。
荷花被裹小脚的事儿惊了一下,想等着听个明白,谁知道刘氏自说自话都能歪楼的,几句话下来就偏离了原始的话题,连去年冬天被谁害得摔了一跤的事儿都攀扯了出来,荷花越听越是困倦,就迷迷糊糊地靠在茉莉怀里睡着了。
等她夜里被说话声吵醒的时候,已经是睡在炕上的被窝里了,只听祝永鑫轻声道:“她娘,孩子三婶儿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过是看咱家捡了个儿子气迷心,所以觉得啥都不顺眼,啥都想敲打几句,别搭理她就得了,你想要买点儿啥,我明个儿去城里给你捎回来。”
“你兜里有几个钱,还给我捎东西?你也用不着帮人描补,都做了这么多年妯娌,我难道还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平日里吵架拌嘴的,我什么时候往心里去过?”方氏的声音也放得很轻,“我不过是心疼芍药那闺女,开春她就闹着要给孩子裹脚,被咱娘死活的给拦下了,然后忙着地里的活儿就也没在提起,如今这是农闲了,她倒是又想起来了,这回怕是没那么容易搁下了。”
“她还不就是看里正家的闺女,裹了个小脚结果嫁去城里享福去了,这才动得心思。”祝永鑫也叹了口气。
“她也不想想咱家是什么条件,芍药又是什么模样,而且她真当那起子有钱人家是多么享福的?”方氏不屑地说,然后又试探地问道,“如今咱家又添了一张嘴,我瞧着我的奶水也着实不多,免不得又要熬糊糊,到时候他三婶子又该说嘴了,他爹,你看咱是不是分出去单过算了,吃好吃孬、挣多挣少的都是咱自家的,咱俩多干点儿,难道还养不活几个孩子?”
荷花从方氏的话里分析出,原来村里人大多都是不裹小脚的,而且自己爹娘也不赞成裹小脚,终于放下了自己的小心思,一时间没有睡意,躺着不动听爹娘说话。这会儿听得方氏说要分家,恨不得立刻开口赞同附和,即便日子过得苦点,也比天天听三婶子刮刺强多了。
“如今老三家没起来房,老四还没说亲事,梅子今年也十三了,大哥都没开口,你让我咋说?”祝永鑫倒是没恼,只是闷声闷气地说,“而且爹一直就说,我们老家那边,多大的家业都要一起过,没有分家的规矩。”
方氏在心里叹了口气,明知道会是这的结果,但总还是忍不住想问,又想起当初嫁过来之前荷花姥娘说,知道孝顺的人以后也知道疼人,虽说男人对自个儿和孩子都没得说,可在这分家的事儿上却是从来不松口的。
“行了,睡吧!”祝永鑫翻了个身。
方氏也轻嗯了一声,荷花听见爹娘的声音都闷闷地,就用力翻身扑过去,正好搂住祝永鑫的胳膊哼唧道:“爹,明个儿进城给娘买糕儿吃。”
夫妻二人听了孩子这话又都笑了,刚才的丁点儿不愉快也烟消云散,方氏嘱咐给荷花盖好被子,刚落雪正是冷的时候,可别冻着。不多时,荷花就在祝永鑫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下又睡熟了。
第二日她老早地就醒了等着去城里,闹得茉莉也不得不起来,帮她穿好衣服,又兑了温水给她洗脸,嘴里不住地嘟囔:“不就是要去城里,瞧把你稀罕的,大早晨的闹得别人也睡不安生。”
荷花可不管这个,她对今日进城的事儿很是期待,除了能多了解点儿这时候的风土人情,主要还是因为在家实在无聊,好容易有个热闹可看,顺便她也存了出去瞧瞧情况,看能不能鼓动祝永鑫去学个手艺的心思,这样以后有个进项不说,也省得他被村里人叫去耍牌。
如今方氏坐月子不能起身,大哥博荣就早起架火,先把昨个儿的剩饭添水冒粥,又热了番薯饼子,端上来咸菜大酱,虽然都没什么好东西,但是一家人围坐着,说说笑笑就把早饭吃了。
饭后茉莉收拾碗筷去锅里刷洗,博荣穿戴好准备要去学里念书,祝永鑫给自个儿和荷花都穿好厚实的衣裳,想了想又给荷花拎了件儿方氏的旧棉衣,说万一回来路上冷好盖着。
少不得又嘱咐茉莉和博宁在家老实看家,帮着奶奶照顾方氏,别只顾着贪玩,这才抱着荷花往前院去。
荷花虽然精神上很是兴奋,但毕竟五岁的孩子还是比较贪睡,昨晚没睡好早晨又起的太早,吃饱了早饭趴在祝永鑫的怀里,就开始昏昏欲睡,小脑袋一点一点,扯着帽子上的毛球也跟着一跳一跳,把祝永鑫逗得直笑,但还是给她好生掖掖衣领,免得被风拍了。
正半睡半醒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杀猪似的哭嚎,把荷花吓得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四处扫视,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祝永鑫抬手摸摸女儿的头,念叨着:“摸摸毛,吓不着。”快步进院去问,“娘,这是干啥?”
杨氏正在东厢门口急得直跳脚,但是门窗都闩着她也无计可施,见儿子来问就抹着眼泪道:“还不是芍药娘,挨千刀的非要给丫头裹脚,你说咱们乡下女人,都得下地干活、操持家务,弄得一双小脚可怎么干活?”
“我自个儿是下地干活的命,我闺女就也得是干活的命?还不兴以后做个少奶奶?”刘氏说罢又骂芍药道,“赔钱货,嚎什么嚎,等你以后嫁进城里有人伺候,就知道娘是为你好了!”
“老三人呢?就由得她胡闹?”祝永鑫听了这话也很是来气,但是毕竟是弟弟屋里的事儿,他一个做二哥的也不好开口说三道四。
“老三和老四不知道干啥去了,我早起就没见人,你爹出去寻人耍牌去了,梅子说去她姐家看花样子吃完饭也出门了,我刷个碗的功夫,就让芍药娘得了空子,你说可咋整?”杨氏急得团团直转,孙女一声哑似一声的哭嚎直戳着她心窝子生疼,捂着胸口气得脸色发白。
荷花也被屋里的哭喊吓得不轻,虽然她听说过裹脚很是残忍,可头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到,直听得脸色发白、满头的冷汗。
这会儿李氏的娘家弟弟来催着说要走,杨氏推着祝永鑫出门道:“赶紧去,搭亲家的车怎么好让人家等着,蘑菇都在门口的背筐里,钱都揣好,要买的东西别忘了,我这就去你家屋里,跟她惹生不起这个气,等老三回家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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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卖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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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就是个平板车,两旁各高起一条板凳模样的坐处,荷花在祝永鑫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眼皮又开始打架,抓着他的衣服咕哝道:“爹,到城里记得叫我。”
祝永鑫见她又要睡觉,赶紧扯过带来的旧棉衣把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搂在怀里轻拍着道:“指定叫你,踏实睡吧!”
李氏本想接过荷花自己抱着,但祝永鑫说一路到城里太颠簸,怕累着大嫂,又抱着荷花没有放手的意思,李氏也只得作罢。
几个人一路无话,快到城门口的时候,祝永鑫把荷花叫醒,让她醒醒盹儿,荷花骨碌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不住地看着四周的行人和一些个临时搭建的草棚子模样的地方。
老李头把牛车停在一处人不算多的草棚子跟前儿,搁下两文钱又从后头把家里带来的干草拎下来递给那看棚子的人道:“辛苦老哥儿了!”
荷花左右看看,四周的草棚子似乎都做看牛车、马车的营生,不禁搂着祝永鑫的脖子小声问道:“爹,难道就不怕他们把车都赶跑了吗?”
李氏的小弟站在一旁听了个正着,笑得直不起腰来,指着荷花道:“你这个小人精儿,操心的事儿还挺多。”不过还是指着周围对她说,“这些棚子都是有官府管着的,不会贪了咱家牛车的。”
荷花见自己还没进城就闹了笑话,脸上浮起一层羞赧的红晕,见周围存车马和喝茶的人都哈哈大笑,只好把脸埋进祝永鑫的胸前。
祝永鑫跟老李头约好了下午回来汇合的大致时辰,就背着蘑菇,抱着荷花朝城里走去:“咱们先去牙行把蘑菇卖了,然后再领荷花去逛铺子。”
荷花注意到这个城门口,来往的基本都是平民打扮的人,甚至可以说都是穷苦百姓,看不到一个衣着稍微华丽些的。进了城门,四周的房子也都很低矮破旧,有些店铺开着门,但是一瞧那低矮的门楣和破旧的幡子,就让人不想进去瞧。
“爹,大哥还说城里好看得紧,荷花瞧着还不如咱家的土房呢!”荷花皱皱眉头道。
“可别胡说,咱们进的这是西门,城南那边儿繁华得很,还有两三层的房子,从里头搭梯子爬上去,能看得老远呢!”祝永鑫顺口哄着荷花,自己依着记忆去找牙行。
“爹,咱先去瞧瞧那两三层的房子好不好?”荷花不太想让祝永鑫把东西卖给牙行,总惦记着能不能自个儿卖掉,牙行挑剔品相、克扣斤两不说,还要抽佣金,七扣八扣的,能剩下来装进口袋的着实没有几个。
所以她就仗着自己年纪小,闹着要去看楼房,寻思着如果那边有酒楼什么的,若是能直接卖掉就是最好不过得了。
祝永鑫也是个宠惯孩子的,见荷花这样也不着恼,左右一背筐的干蘑菇也不沉,就把她往上托托,抱着她先去看几层的房子。
荷花离着老远就瞧见了高高的楼尖儿,还有挂在三楼上的酒幡儿,立刻指着那边道:“爹、爹放我下来,咱去那边。”一下地就撒腿往那店里跑。
祝永鑫忙在后头追着她,但是街上人多,他背着个筐子十分不便,急得一个劲儿地喊:“荷花,你慢点儿!”
荷花跑到酒楼前,歪着头往里头打量,这时候还不是吃饭的时间,大厅内只三三两两地坐着人,柜台里有个四十多岁模样的男子,捋着胡子对着账本拨算盘。
她探头探脑地引起个小伙计的注意,出来喝道:“小丫头,家大人呢?怎么自个儿瞎跑,不怕遇到拍花子的?”
荷花听那活计嘴里说得凶巴巴,但是语气却是关切为主,眨眨眼睛冲他灿烂的一笑,佯装天真地说:“哥哥,你们店里收不收蘑菇,我家自个儿上山采的蘑菇,在地里晒干的,都可好了!”
“呦,小丫头片子才几岁,还学人家做起生意来了?”那伙计自然不知道荷花的底细,以为她是在家跟大人学舌学来的话,倒也不以为意,回头对里间道,“王掌柜,咱今个儿缺蘑菇不?”
“啥蘑菇?”里头那中年男子也停下手里的活儿往外看。
荷花赶紧回头去找祝永鑫,一个劲儿地招手道:“爹,这儿呢,咱家筐里都是啥蘑菇?”
“都是榛蘑!”祝永鑫有些警惕的看着那个伙计,伸手把女儿朝自己身后扯扯,笑着赔礼道,“这位小哥真对不住,我家孩子不懂事,冲撞了。”
这会儿那掌柜也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朝祝永鑫的背筐中看了一眼然后问:“这蘑菇卖不卖啊?”
祝永鑫闻言一愣,但还是连忙把篮子从肩上放下道:“卖,自然卖,这都是家里自个儿采的好蘑菇,太老的全都择出去了,您若是想要就看着给个价儿。”
“称称有多少斤。”那掌柜的眼睛扫过背筐里的蘑菇,筐里的蘑菇果然一朵是一朵,很是整齐精神,都倒出来称重,瞧着底下也没有以次充好,捋捋胡子道:“城西牙行里收榛蘑,三十铜板一斤,你们还少不得被克扣斤两,这样吧,我给你们四十铜板一斤,这儿一共是五斤八两,一共……”
掌柜的话还没说完,荷花忽然大声嚷道:“掌柜的好歹给个跑腿钱吧,我家的蘑菇比牙行里的好咧,我爹说若是多卖了钱给我买头花呢!”
“呦,你家小丫头才几岁,就这么会做生意?”掌柜闻言也笑了,虽说牙行收蘑菇的确是三十文一斤,但那些都是最差的,而且自己去买还要再被加价,倒不如买这一筐都是上好的蘑菇芽,再掺上些大蘑菇和碎蘑菇,炖小鸡儿是最好不过的,所以倒也不跟她计较那十几文文钱,很是大方地说,“那就按六斤整算,给你们二百四十个铜板。”
荷花本来还想说给个整儿,后来一想到整数就是二百五了,赶紧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笑眯眯地看着祝永鑫收钱。
祝永鑫却没有荷花这么开心,收钱道谢后,背起背筐抱着女儿急匆匆地离开酒楼。
荷花右手紧紧地抓着钱袋,掂量着那铜板,脑子里已经在转着圈儿地想都要买什么东西带回去,见祝永鑫神色不太高兴,凑上去问:“爹,咱多卖钱了你咋不高兴?”
“你这丫头在家蔫巴巴的,一出来咋这么会惹祸。”祝永鑫皱眉道,“那大酒店都有人专门供货的,去年村里有人去卖青菜,被人掀翻了菜筐、踩烂了菜不说,还打折了一条腿,你咋这大胆儿,自个儿就敢往里头跑?”
荷花吐吐舌头,她初来乍到,哪里知道城里还有这样的分区划分的保护主义,见祝永鑫不高兴,赶紧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爹,我以后不敢了,人家许是瞧我年纪小,咱家东西也少,就没跟咱计较呢!多卖的钱让我自个儿挑东西好不好?”她在心里合计着,五斤半的蘑菇,如果在牙行是一百六十五文钱,自个儿足多卖了七十五文。
“你要钱做啥?这蘑菇是爷爷晒的,钱自然是要给爷爷的。”祝永鑫不肯应。
荷花瘪着嘴想找个什么借口来说服他,最后道:“今个儿这钱是因为我才多卖的,自然该归我不是?而且若是这回爹多拿钱回去,爷下回再采蘑菇让你卖,钱少了岂不是要挨骂?”
“你才几岁懂个啥?”祝永鑫戳戳她的额头,见她瘪着嘴,大眼睛水汪汪满是祈求地看着自己,寻思着自个儿也带了点儿钱出来,不禁心软地问道,“那荷花想买啥?”
“给娘买鱼炖汤,给爹买个新烟锅子,给大哥买点儿好纸,给大姐买头花,给博宁买饴糖……”荷花掰着没受伤的手算着,“不知道这些铜板够不够用……”
祝永鑫见她数了半晌都没提她自个儿,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酸楚,点头道:“行,那这多出来的铜板就归荷花使。”
不过荷花显然是对这时候的物价没什么了解,饴糖居然一文钱一块,她盯着瞧了半晌,咬牙买了一小包十。卖头花的铺子里花样儿极多,薄纱堆的、珠儿串的、还有玉片儿缀起来的、银丝掐出来的……但是荷花拍拍自己的小荷包,看来能选择的就只有门口笸箩里,五文钱一支的普通绢花,挑了两支让店家用粗纸好生包起来。
如此二十文钱就已经没了,祝永鑫的烟袋锅前阵子摔得开裂总是漏气,被他用粘土修补了修补,但是受热久了还是要脱落,只得补上用几天再补,荷花在买烟斗的铺子里挑了个跟原本一模一样的,店里开价三十文,她仗着自己年纪小又生得可爱,又是装可怜又是卖萌,软磨硬泡的总算是用二十五文买了下来。
摸着兜里还剩的三十文钱,荷花的脸色就不太好看起来,也不知鱼多少铜板一斤,祝永鑫抱着她到了一家文房四宝的铺子,店里的伙计瞧见他俩的模样,就直接把人引到屋子一角堆的草纸那边,连话都懒得说半个字。
荷花一瞧眼前的都是大哥平时用的草黄色粗纸,立刻扭头去看别处,见正北柜台上有人在瞧雪白的宣纸,伸手指着那边问:“那个多少钱?”
小伙计朝她瞥一眼,见是个小孩子懒得计较,不大情愿地说:“五十文一张。”
荷花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着柜台上铺开的宣纸,就算这纸白得胜雪、大得像炕被,可也用不着要五十文钱一张吧,比一斤蘑菇还贵咧。
见荷花这样的表情,那小伙计撇撇嘴,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买不起的表情,把荷花气得直咬牙,可一想自个儿的确就是买不起,又顿时泄了气,开口问道:“这位哥哥,可还有便宜些的宣纸?”
“喏,那边有平时裁歪了的纸,五文钱一张。”小伙计还是动也不动,直接呶呶嘴。
荷花过去一瞅,估摸着是那大张宣纸的六分之一的大小,边缘有的裁得有些歪,有的太毛糙,她咬着下嘴唇心道,这样裁坏了的咋还要这么贵咧,不过若是回去把边缘修齐了,写字儿倒是不耽误。
攥着荷包犹豫半晌问:“这位哥哥,我有二十文钱,你卖给我五张好不好?”
那伙计倒是还好说话,直接过来就卷了五张纸,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后,荷花非常地怀疑自个儿是不是被人蒙了,不过后来接连又问了两家,果真都是这个价儿,她才觉得心里舒坦了点儿。
荷包里还有最后的十个铜板,她苦着脸问:“爹,剩下的铜板怕是都不够买个鱼头的吧?”
祝永鑫拿过她的小荷包翻了翻,然后道:“放心,二十文,够买一斤鲫瓜子呢!”
二十文?荷花奇怪地看向自个儿老爹,难道这老爹不识数?伸手接过荷包,果然沉甸甸地多了钱,心里这才明白是老爹怕自个儿买不到鱼心里难受,偷偷又给塞了十文钱。
她嘟起嘴道:“爹唬我不识数呢?剩下十文咱就买十文钱的鱼。”
二人一路逛过来,祝永鑫要采买的东西也都差不多了,就抱着荷花往卖水产的铺子去,离着老远就闻见一股子腥气,荷花见摊子上一共也没几种鱼,眼睛骨碌碌转了半晌,终于在角落处看见,堆着足有她四五捧那么多的小鲫瓜子,她赶紧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老板眼皮都不抬地说:“给十文钱都捧走。”
荷花刚才得了砍价的甜头,这会儿就又是说尽好话,最后只花了八文钱就买了那一堆新鲜的鲫瓜子。
祝永鑫问她:“买这寸把长的鲫瓜子干啥?”
“回去给娘炖汤喝,人家说鱼汤最补身子呢!”荷花眉开眼笑地催祝永鑫去装鱼,自个儿一枚一枚地数出八个铜板递给老板。
“还剩下两文钱干啥?”祝永鑫拎着鱼故意问她。
“等会儿咱俩买蒸饼子吃!”荷花也答的干脆。
在城里颠颠儿地跑了小半日,回去的路上荷花又是一路睡到了家,连啥时候被茉莉洗了脸换了衣裳给塞进被窝里的都不知道。
第七章 荷花被“迷”
白天睡多了的坏处就是,晚上容易惊醒,全家都睡下以后,荷花果然就悲催地被祝永鑫上炕的声音惊醒,刚想开口说自个儿要去茅厕,就听到方氏问:“今个儿去城里荷花没闹你吧?”
“没,就是有些个疯魔。”祝永鑫把去城里的事儿跟方氏叨咕了一遍。
“这孩子懂事早呢,啥都惦记着家里,自个儿倒是不贪嘴。”方氏的语气很是欣慰,又透着些个心酸,“你倒是瞒得好,几个孩子都不知道你捎好东西回来呢!”
“是荷花的一番心意,明个儿让她自己分去。”祝永鑫也笑笑,然后又有些忧心地说,“平时咱谁也没教她这些,你说她咋会的?”
“最近老大念书她总往前凑合,倒是识数,不过听你说的倒真是有些个不稳当,不会是被什么迷了吧?”方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还记不记得,荷花出生的时候有人给掐算,说魂儿不稳当,这样最容易受惊吓或是被迷住。”
“那怎么好?”祝永鑫也皱眉问,“要不明个儿去找人给瞧瞧?”
“嗯,你明早赶紧去问问,别拖得麻烦了。”方氏的语气听起来很是当真。
荷花听得一头冷汗,如今跟家里都混熟了,自个儿就总是忘记要遮掩性子,爹娘的担心也是正常,才五岁的孩子去跟人谈生意和讲价,可不是得吓着人,她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可千万要把自己才五岁挂在心里,莫要在做出什么出人意表的事儿了。
她迷迷糊糊想着心事,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第二天一早被茉莉从被窝里挖出来道:“懒丫头,还不起床。”
荷花看着帮她穿衣服的茉莉,想象着她戴着绢花的样子,忽然吃吃地笑起来。
“这丫头是怎么了,大早晨起来就傻笑?”茉莉瞧她笑得奇怪,就扭头跟方氏念叨。
方氏更觉得女儿是被什么迷住了,催促祝永鑫吃过早饭赶紧去找人给看看。
照例是老大做好了早饭,全家聚在屋里吃饭,荷花却缠着祝永鑫道:“爹,我昨儿买的东西呢?”
“给你搁在炕琴里,自个儿拿去吧!”祝永鑫指着炕琴笑笑。
博宁好奇地问:“荷花买啥了?”
“喏,这饴糖是给你的,省着点儿吃。”荷花抱着东西出来一个一个分道,“这绢花是给大姐的,烟斗是给爹的,宣纸是给大哥的。”
方氏在炕上道:“都拿着吧,你爹说昨个托荷花的福得了几十个铜板,荷花都给你们买东西了,自个儿就吃了个蒸饼子。”
博宁年纪小还不太觉得,只笑着说:“荷花,这糖咱俩一人一半。”
“傻丫头!”茉莉拿着一支绢花就给荷花插在头上,然后眼圈有点儿红红地说,“真好看!”
博荣拿着雪白的宣纸,只觉得自个儿喉头似乎哽了什么东西,半晌才说:“荷花那天不是说想学认字,以后哥每天都教你。”
博宁忽然问:“荷花,你给娘买啥了?”
“给娘买了炖鱼汤的鲫瓜子,不知爹搁哪儿去了。”荷花坐下喝粥,含含糊糊地说。
“那你给小弟买啥了?”博宁又问。
这回把荷花给问住了,还真没想着给小弟买东西,眼睛骨碌了一圈道:“娘喝了鱼汤,小弟就有奶吃,就等于也是给小弟买的。”
家里顿时被她的话逗得笑作一团。
早饭吃过博荣照样去学里念书,茉莉在灶间洗碗,博宁不知跟谁家孩子约好出去玩儿了,荷花趴在炕上看着小弟,祝永鑫揣了点儿钱就出门去了。
没多久杨氏和李氏就得了信儿过来,看看荷花乖巧地在炕上自个儿呆着,李氏就说瞧着似乎没事。
杨氏也觉得荷花看着好端端的,但还是说这会儿瞧着没事也不敢大意,找懂的人瞧瞧才好。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到芍药的脚上去了,杨氏很是叹了口气道:“这回老三媳妇是狠了心,谁说都不应了,昨晚老三跟她实实地吵了一架,她说若是不依着她就抱着孩子回娘家,老三最后也没了法子,只说随她去就是了。只可怜芍药那丫头,昨晚脚疼的哭了一宿。”
“娘也别太担心了,我听人说城里的大户姑娘都缠小脚,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不定以后芍药真是个出息的呢!”方氏劝慰道。
李氏闻言笑得花枝乱颤,嘴里夸张地说:“哎呦,荷花娘,不是我说啥,要说你家荷花以后出息那我信,芍药那黑胖的样儿,就算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她那随她娘的吊眼梢子和大嘴可是变不了,还去跟人家大户的姑娘攀比,也不瞧瞧自家地里长出来的是什么苗儿。”
杨氏觉得自家孙女哪个都好,听了这话就略沉了脸色,方氏不愿意指摘别人,更是没有接话,李氏就闹了个冷场,脸上讪讪地,自个儿找圆场道:“娘,你瞧,荷花这两年出落得越发招人稀罕了,哪里还看得出小时候黄毛稀稀拉拉的模样。”
茉莉在灶下收拾干净进来,又忙着剁菜叶喂鸡,见祝永鑫陪着个婆子进院,便迎上前道:“大娘好。”
“好,好。”那婆子笑着应道,“祝二哥家的闺女真懂事,模样也出落得好,你家好福气呢!”
“刘嫂子过奖了,咱进屋去瞧瞧小丫头去。”祝永鑫把人往屋里引。
刘婆子笑着进门,跟杨氏等人一一招呼后,才把目光落在荷花身上,上前去摸摸她的头又看看面色,然后闭目掐算。
荷花不知道她要怎么做,偎在杨氏身旁睁大眼睛好奇地瞧着,心道该不会跳大神儿或者给自己喝什么奇怪的东西吧,她记得前世在乡下老家,还有给小孩儿喝符水或者鸡血治病辟邪的说法,不由得又往杨氏怀里缩了缩。
杨氏把孙女搂在怀里也紧张地看着刘婆子,见她终于掐算完睁开眼,赶紧问:“她刘嫂子,孩子咋样?”
“的确是被迷着了!”那刘婆子很是肯定地点点头道。
荷花就知道她会说这样的话,不然不就没处骗钱了,偷着撇撇嘴,听她接下来要怎么编。
“其实往深了说,倒也算不得是被迷到,我刚才掐算出来,你家荷花前生本是观音菩萨座前的金莲,得了菩萨的教化有了灵性,自个儿私离开天庭的途中丢了一片莲瓣儿,所以才投生在你家荷花身上,她从小魂儿不稳当,如今突然变得聪颖,却是因为那丢失的莲瓣儿回来寻到了本尊,心性儿都全了,自然就比以往要伶俐。”那刘婆子的薄嘴唇上下翻飞,极是会说道。
荷花听得满头黑线,杨氏却是极信的,很是高兴地说:“那不是说,以后荷花的魂儿就稳当了?而且人还聪明了起来,可真是菩萨保佑。”
“祝家婶子,原说起来这倒是好事,可这莲瓣儿齐全了之后,这天上的天兵天将,就得了消息要来拘了她回去,这几日她人不对劲儿,就是因为已经有兵将来寻她了。”
刘婆子说得煞有介事,把个杨氏吓得赶紧搂紧了荷花,急忙问道:“她刘嫂子,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如今就只有一个破法儿了,找个替身娃娃。”刘婆子斩钉截铁地说。
“替身娃娃?”方氏忙不迭地问,“那要怎么做?”
“花钱扎个跟荷花一般大小的纸娃娃,然后套上一身儿荷花穿过的旧衣服,额头写上荷花的生辰八字,让她舅舅半夜的时候,拿到大路口去烧掉,然后给荷花的出生时辰改在正午,以后就没事儿了!”刘婆子很顺溜地说道。
“扎个纸娃娃得多少钱?”荷花见满屋子都没人提,忍不住开口问道。
杨氏一把捂住她的嘴,训道:“可不敢乱说,小孩子口无遮拦,她刘嫂子别怪罪。”
“不碍的,荷花这么乖巧的娃儿,谁瞧见都稀罕得紧呢!”刘婆子面色微微有些尴尬,但随即就恢复过来道,“我也不多耽搁了,赶紧回家给荷花扎替身去,这事儿赶早不赶晚。”
杨氏赶紧起身儿出去送她,也不知给塞了多少钱儿,回来以后道:“我跟她说好了,明个儿一早把替身弄好拿来,荷花娘你翻身儿荷花的旧衣裳出来,明个儿老二去荷花姥娘家报喜的时候,就把东西都给她舅舅带去,这样早早地烧了家里也安心。”
第二天一早,荷花趴在被窝里瞧着那扎好送来的娃娃,里面用竹篾做骨,外面糊上一层的高丽纸,还画着五官和头发,倒还真是跟她自个儿差不多大小。
茉莉进屋见她这样,笑着问:“荷花看这个跟你像不像?”
荷花撇嘴翻身到一旁道:“比我可丑多了。”
“你个小臭美的!”茉莉过来把她今个儿要穿的衣裳都塞进被窝里捂着,如今是一天凉似一天,早晨起来都不想出被窝,衣裳套在身上跟钻进雪窝子里似的,茉莉便每天起身后,都把荷花的衣裳搁在自个儿被窝里暖着,等到都热乎了,才给荷花穿戴起身。
荷花仗着自个儿年纪小,赖在被窝里逗着小弟,问方氏道:“娘,咋还不给弟弟起个名儿?”
“今个儿等你姥娘他们来了,给弟弟洗三儿的时候就给起个小名叫着了,等周岁的时候,再备些礼让举人老爷看着给取个大名。”方氏满脸欣慰地拍拍小儿子,这孩子从生下来就乖巧,除了拉尿和饿了,极少哭,晚上只要警醒些记得起来喂奶,就能安安稳稳地睡觉,
不过她还是总有些不放心,毕竟上一个娃儿,开始也都是极壮实的,谁知会在七个月突然就没了,所以她晚上总是要起身儿好几回看看孩子,不免也有些歇得不好,这两日就总觉得累得慌。
“荷花看着弟弟,娘再歇一会儿好不好?”
“好!”荷花伸手把弟弟的铺盖往自个儿身边扯了扯,然后趴着看他呼噜噜地睡觉,偶尔还吐出个泡泡,觉得好玩极了。
等茉莉帮荷花穿好衣裳,把炕上的铺盖都卷了起来,二人就找出菜刀刷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荷花买回来的几张宣纸裁得一般大小,整整齐齐得共得了二十幅,裁下来的边角茉莉不舍得丢掉,摸索着那纸不住地说:“这纸可真是白,摸着滑滑软软的,还有股子好闻的味儿呢!”
“那咱留着过两日糊窗户用吧!”荷花瞎出主意道。
“瞎说,这个纸哪儿能糊窗户。”茉莉朝她额头上戳了戳,把裁好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收在柜里,一回头就见荷花正拿着剩下的边角七折八折的,虽然还是觉得有点儿心疼,但又不知道剩下的有什么用,便也不去管她。
接近午饭的时候,方氏的娘家人都赶了来,带着大葱、明子,还有六只母鸡,荷花在屋里瞧见她姥娘进来偷着给方氏塞了两百个钱,让她自个儿手里宽绰些,千万别在月子里亏了自己的身子。
荷花顿时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姥娘充满了好感,很讨好地上去搂住她的脖子,笑得眉眼弯弯,甜甜地叫了声:“姥娘!”
“哎,我家荷花越发地乖巧了。”荷花姥娘把她抱在怀里,然后对方氏说,“你就把心放肚子里,今晚你弟就去给烧那替身娃娃,咱们村儿上回也有个孩子是这样,烧了以后就好得妥妥儿的。”
“若是这样那就最好,我直惦记得都睡不好觉。”方氏听说别人家也有这样的,而且已经大好了,登时就松了一口气。
“你歇着吧,我抱荷花出去坐会儿。”荷花姥娘抱着荷花刚出了屋门,迎面就撞见刘氏,荷花姥娘忙招呼道,“她三婶儿。”
刘氏撇着三角眼瞅瞅荷花,满脸不乐意地嘟囔道:“还菩萨跟前儿的金莲,还真是金子做的不成?几十个钱儿拿去烧,真是不拿钱儿当回事啊!”
荷花姥娘一听这话,顿时就黑了脸,自个儿如今这是到亲家家里做客,给外孙喜三儿,居然还这样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被人拿话挤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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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洗三儿出状况【二百加更】
荷花姥娘沉了脸刚要发作,就见杨氏陪着二奶奶林氏进了门,离着老远就招呼:“孩子她姥娘,可是有日子没见了。”
“是啊,是有日子没见了。”荷花姥娘不愿意为了个晚辈落了亲家的面子,只好抱着荷花迎出去,没话找话地问,“她奶奶,洗三儿的东西可都备好了?”
林氏立刻道:“她姥娘你放心,我做惯了这行的,东西那绝对是齐备的,你瞧,都拿来了。”说着扯开自个儿手里洗三盆上的盖布,只见里头挑脐簪子、围盆布、新毛巾、猪胰皂团、艾叶球儿、香烛、新梳子、小镜子、刮舌子、棒槌、铜茶盘、牙刷子等,另外还有锁头、秤坨、钱粮纸码儿、生熟鸡蛋、小米儿、青尖儿、青茶叶、大葱。这些都是洗三儿正经要用的东西,荷花也凑在一旁好奇地瞅个不停。
杨氏手里也拎着个小包袱,里头是各色的吉祥物件儿,这就要看各家的条件来准备了,祝家准备的都是些个有好彩头的吃食,桂圆、栗子、花生之类,只是都不便宜,也不敢多买,每样弄来几个,只为图个好彩头。
“她姥娘你就放心,荷花娘捡了这么多个,咱家啥时候含糊过?都是自家的孩儿,谁都疼着呢!”
杨氏说完让二奶奶先去准备,自个儿去擀面条,出生洗三和死后接三,是人生最重要的两件大事,所以乡下办起来也都毫不含糊,而且家里孩子多,这一套早就无比纯熟,什么时辰做什么都不用忙乱,顺顺当当地吃过洗三面。
在院里设上香案,供奉了十余位娘娘的像儿,小米儿装进香炉内,插上香烛,然后压着几个金纸叠的元宝。
方氏的炕头供着炕公、炕母,供奉了几样吃食,杨氏先上去拜过,二奶奶也上去磕头上香,嘴里念念叨叨地不知道都说了什么。
茉莉端着洗三盆去锅里盛了半盆槐条和艾叶早就熬好的汤汁,又兑了半盆凉水,叫做阴阳水。把盆儿放在香案前头,洗三儿就算是开始。家里长辈依着身份往盆里放些银钱,基本都是三五个钱,唤作添盆钱,是要给二奶奶拿走的。家里的孩子就一人抓一把桂圆、栗子花生等物,也扔进盆里。
博宁眼尖,抬手指着大伯家的老二博源嚷道:“爷,博源偷吃桂圆!”
茉莉在他身后使劲儿一扯,示意不让他跟着搅乱,但是老祝头已经听见,一扭头果然见博源的嘴里咕咕哝哝地不知在吃什么,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博源的后脑勺上,把他打得一头磕在盆沿儿上,泼了洗三儿的阴阳水,还把自个儿弄了个头破血流的落汤鸡模样。
荷花姥娘的脸上就越发地挂不住,连洗三盆都泼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李氏已经搂着儿子高一声低一声地哭起来,杨氏被心疼得不行,骂道:“你个老死头子,好端端的你打孩子做啥?”
老祝头只沉着脸不说话,还是林氏稍微清楚点儿,赶紧张罗场面道:“今个儿可真是,孩子还没抱出来这就响了盆儿,看来这小子以后定然是个有大出息的。”说罢悄悄拉杨氏道,“自家的事儿搁着回来再说,有亲家在,咱这洗三儿不能太不像话不是?”
杨氏这才回过神来,赶紧道:“对对,先给小儿洗三儿,博源娘,你抱着孩子先回家去吧!”
二奶奶不等荷花姥娘说话,就赶紧拿起棒槌在盆里边搅合边道:“一搅二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全跟来。”
她抱着荷花的小弟,伸手在水里沾沾,然后往他身上抹抹,嘴里还念叨:“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做知州。”
孩子不知是人多闹得还是被洗的,蹬腿伸手地哇哇大哭,荷花想上去哄小弟,被茉莉一把拉住道:“就是要哭才好呢,这叫响盆儿。”
然后二奶奶在婴儿脑门上放片儿生姜,把艾叶球儿点着放上去象征性地炙一炙。拿起新梳子,给婴儿梳梳胎发,也有吉利话道:“三梳子,两拢子,长大戴个红顶子;左梳头,右打鬓,找个媳妇准四村;刷刷牙,漱漱口,跟人说话免丢丑。”
这会儿就算是洗好了,二奶奶将婴儿用小被子包裹好,用细绳捆牢,拿起大葱轻打三下道:“一打聪明,二打伶俐,三打邪魔。”之后打发祝永鑫把葱扔到外头的屋顶上。拿起秤砣和锁头比划几下道:“秤砣虽小压千斤,长大后头紧手脚紧。”
然后用些个铜打的锞子,往婴儿的小被子里塞,“左掖金,右掖银,花不了,赏下人。
最后用小镜子往婴儿屁股上一照,说:“用宝镜,照照腚,白天拉屎黑下净。”
至此洗三儿关于婴儿的部分就算是结束了,二奶奶抱着孩子笑着问老祝头:“大哥,给小孙儿起个名吧!”
老祝头吧嗒了两口烟道:“老二媳妇连着两个都没站住,这个就叫栓子吧,拴上就留住了。”
“要说呢,还是大哥这名字起得好。”二奶奶说着就亲亲婴儿的额头道,“你以后就叫栓子了。”
茉莉从二奶奶怀里接过弟弟抱进屋,荷花还跟在姥娘身旁等着看接下来做什么。
就见杨氏把一叠之前和刚才供奉在香案上的元宝一起拿下来,放在院里的树下烧掉,二奶奶把炕公炕母也丢进去一起烧,嘴里念叨着:“炕公炕母本姓李,大人孩子交给你,多送男,少送女。”
最后把纸灰用红纸一包,压在方氏床头的炕席底下,这才算是结束了整个洗三儿。
荷花的姥娘心气儿一直不顺,洗三完了就躲在方氏的屋里,逗逗孩子跟闺女说说话,没待多久就急匆匆地告辞回去了。
其他人都以为亲家是为了泼了阴阳水的事儿烦心,只有荷花知道其实是因为三婶儿刘氏,所以对她越发地不喜。
荷花家里谁都没跟方氏提起洗三儿时候出的状况,免得她着急上火,晚上杨氏把荷花姥娘送来的小母鸡儿杀了一只,都切成象眼大小的块儿,也不加油,小火在锅里来回翻炒,等鸡肉里面的油水被炒下来,把葱姜大料等丢进去爆香,然后把已经泡发的榛蘑倒进去翻炒,又添了其他调味,最后入汤大火烧开,才把灶里塞进两块半干的绊子,把火头压下去,用小火慢慢炖着鸡肉和蘑菇,时不时地打开锅盖搅几下,免得鸡肉粘锅。
这么一搅两搅地,整个屋里就都是炖鸡的香气,博宁使劲儿咽了口唾液,却没有像平时那样,凑到厨房去等着饭菜出锅,他也知道这是给方氏补身子的,不然家里哪里舍得杀那等着下蛋的母鸡。
荷花见他的手指头一直搁在嘴里都没拿出来过,也有些心疼,上去拉着他道:“上回奶给了我一个铜板,去村头给你买糖吃!”
博宁犹豫片刻,还是摇摇头道:“上回你买回来的饴糖还没吃完,还是别费钱了。”
茉莉端着笸箩进屋说:“马上就要吃饭了,去买什么糖,吃了以后吃不下饭。”
荷花见状也只好作罢,想要帮茉莉捡碗捡筷子,被她推开道:“你手还没好利索,别跟着添乱。”
晚饭刚摆上桌,刘氏就好像之前没闹过别扭似的不请自来,进门就招呼道:“呦,今个儿屋里真香,还是娘的手艺好。”见屋里的人都不搭理自己,讪讪地上前想抱荷花。
荷花一闪身躲开,凑到桌前等着吃饭,茉莉把饭菜都端上来以后让道:“三婶儿吃了吗?坐下也吃几口。”
刘氏往桌上一瞥,笸箩里面是几个蜀黍面搀豆面的饽饽,一盘子清炒土豆丝,自家腌的菘菜和萝卜,再就是一碟子大酱和一把葱,嘴上说着:“不用了,我不饿。”眼睛却一直盯着灶间,盼着杨氏端那小鸡儿炖蘑菇上来。
屋里众人自然都知道她的心思,可是祝永鑫和方氏抹不开脸儿说话,博荣更是个闷葫芦。茉莉心里不痛快,又不知道怎么发作,可巧见博宁也有些坐不稳当的模样,一边啃饽饽一边偷着瞥灶间,登时就反转了筷子,朝他手背上狠狠地抽了一下子,嘴里骂道:“眼皮子浅的东西,自个儿碗有的吃还惦记着别的,那小鸡儿炖蘑菇是给娘补身子的,端上来也没你的份儿!”
博宁立刻垂了头啃手里的饽饽,也不开口分辨。
荷花见他的手背被抽得当即就浮起个红印子,心疼地说:“大姐,你打他做什么,他又没讨嘴吃。”
茉莉也没料到自己使了这么大的力气,但被妹妹一说,又嘴硬道:“打他一回让他长记性,以后老实吃自个儿碗里的,别总惦记着旁人的。”
刘氏被她俩一言一语挤兑地屁股有些坐不住,但还是不甘心离开,就片腿上炕跟方氏说道:“二嫂,我刚打大哥家路过,你猜怎么着?大嫂正在家里闹腾呢!”
方氏不爱搭理她,但是见她没皮没脸地凑过来也不好不开口,淡淡地问:“大嫂有什么可闹的。”
“还不都是为了今个儿洗三的事儿,那博源额头磕了个寸把儿长的大口子,血刺呼啦的怪吓人,又因为是磕在额头上,大嫂哭着说怕是以后要磕傻了可咋办,而且她说……”刘氏说着故弄玄虚地说,“而且大嫂说,你家栓子洗三儿本是喜事儿,却害得博源摔破了头,怕是因为八字儿犯冲,打算找人来给掐算呢……”
刘氏的话还没说完,方氏就已经变了脸色,一叠声地问:“博源为何受伤?跟栓子的洗三儿又有啥关系?”
“呦,二嫂这还不知道呢?”刘氏当即把白天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跟方氏学舌了一边,还意犹未尽地说,“啧啧,二嫂你是没瞧见,咱爹那一巴掌打得可当真是不含糊,要说咱爹也是个怪人儿,人都说隔辈儿疼,咱爹是不疼儿也不疼孙子,一个不乐意上手就打,我记得你家博荣小时候也被咱爹踢过一脚是吧?”
方氏哪里还听进去她后头的话,只听说小儿洗三的时候泼了阴阳水,还见了血光,就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心窝子里像是被人揣进去一块冰,拔凉拔凉地直打哆嗦。
荷花气得爬上炕挤开刘氏,凑到方氏跟前儿帮她揉着胸口道:“娘,二奶奶说那叫响盆儿呢!”
方氏哪里会不懂得响盆儿是什么,但是见女儿来安慰自己,也只强挤出笑容,抬手拍拍荷花的头:“乖,吃饭去吧。”
荷花怕刘氏还要说什么不受听的话,只说自个儿吃饱了,窝在方氏身边不肯下炕。
刘氏假笑着说:“呦,咱们荷花这么跟娘亲近呢!”
“我娘又没给我裹小脚,当然亲近。”荷花毫不客气地把她噎回去道。
刘氏的脸色这下也变得不太好看起来,伸手就往荷花的额头上戳道:“小丫头片子的懂得什么,你芍药姐裹了小脚,以后是要进城去享福的,不用下地干活,还有人伺候……”
“不稀罕!”荷花不假思索地说。
方氏忙搂了女儿往自己这边来,见荷花白嫩的额头被刘氏戳了好几个手指甲印子,也不太高兴地说:“就算荷花说得好听不好听的,弟妹何苦跟孩子一般计较。”
刘氏翻了个白眼道:“就你家闺女恁娇贵?戳两下子都不行?”
杨氏在灶间早就听得屋里的动静,但是正是最后收汤的时候,也走不开,先用灶灰把锅底坑儿的火压住,然后找了粗瓷的二碗,搁在热水里烫热,这才撇去锅里的油花儿,只盛那清亮亮儿的鸡汤,装了大半碗,才又把锅盖盖好端进屋道:“荷花娘,先喝碗鸡汤,亲家今个儿刚送来的小母鸡,我熬得火候足,给你下奶补身子用。”
她把碗搁在炕头上,自个儿解了围裙扑打扑打身上的浮灰,对刘氏道:“一吃了饭就到处瞎咧咧,就显你长嘴了?跟我家去早点儿歇着,明日早起还要煮豆子打酱块子,好多的活计呢!”
刘氏闻言满脸不乐意地起身儿,对方氏道:“还是嫂子命好,这会儿坐月子,直接轻快到过年了。”
荷花气得恨不得上去踹刘氏两脚,年前就算再忙能有农忙的时候累?自个儿懒还要在这儿瞎攀扯,眼睛骨碌了一圈,起来张着手对杨氏道:“奶,荷花明个儿去帮奶干活!”
“哎呦,我的好孙女儿!”杨氏闻言乐得眉开眼笑,上前搂住荷花狠狠地亲了一口问,“荷花会做啥?”
“会帮奶看火!”荷花也不含糊地说。
茉莉在地下也道:“奶,明个儿一早我领荷花去帮你架火。”
刘氏见方氏的两个闺女都会讨好人,再想起这几日天天在家哭闹的芍药,就觉得闹心,耷拉着脸道:“荷花才几岁,不跟着裹乱就是好的,还能指望她咧?”
荷花搂着杨氏的脖子,也不给刘氏面子地说:“我又不是金子打的,奶花钱给我烧替身,我就帮奶干活,以后还要挣大钱让奶享福咧!”
这话只有刘氏心里明白是啥意思,杨氏只听懂了半截子,但还是高兴地说:“荷花对奶有这样的心就是难得!”又对方氏道,“我看你刘家嫂子说得还真是准,这荷花可是乖巧伶俐了不少。”
刘氏见嘴上讨不去便宜,脸色更是难看,也不等着杨氏,自个儿就先甩手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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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小人精儿
夜里家中都睡下,祝永鑫自又是把方氏好生安抚一顿,第二天早起全家已经算是把昨个儿那页揭了过去,只荷花看着博宁手上红肿的印子心疼,翻出家里的红花油细细给他涂上,又帮他呼呼道:“呼呼,不痛不痛!”
茉莉见那印子一宿还没消,心里早就悔得要命,又拉不下脸儿来说什么,只自个儿沉着脸在灶间忙活,量了荞麦面加水揉成团,擀成偌大的圆形薄饼,又切成细条。
博荣把灶坑的灰扒开,又添了些柴,少滴了几滴油,葱花炝锅后,将泡发的木耳、灰菜和切好的菘菜丝丢下去翻炒,又加盐添汤,烧开后小火收汤,最后舀一勺粉面子进去搅匀,盛出来满满一小盆粘稠的卤子。
那边茉莉的手擀面已经切好,添水烧开煮了面,又过了一道水,便端上桌招呼开饭,自个儿先挑出来一碗面条,只挑了卤子里的蘑菇和菘菜夹进去,又到灶间添了满满一大勺已经煨热的鸡汤,搁在博宁的面前,这才又去给家里其他人挑面盛卤子。
荷花吃饭的时候就一直盯着博宁的饭碗傻笑,对自家老姐这种别扭的关心方式着实无奈,又有觉得她这般的孩子气很是好笑。
早饭后祝永鑫去山脚割蒲草叶子准备编席子,茉莉飞快地收拾了灶间,嘱咐博宁在家好生待着,就领着荷花去杨氏院里帮忙。
进了院就见杨氏正在院里喂猪,开春儿时候抓的两头白底黑花的小猪崽儿,如今已经长得滚瓜溜圆,正凑在猪食槽子跟前儿呱唧呱唧吃得欢实,因为快要到年根儿,所以杨氏开始在猪食里少掺了些豆饼,好让猪能在年前多增点儿膘。
“茉莉和荷花起的恁早,吃了没?”杨氏把手里的瓢丢进猪食桶里,走到东厢窗下道:“芍药娘,该起身儿铲猪圈了。”
连叫了几声,刘氏才从屋里磨磨蹭蹭地出来,嘴里嘟囔道:“娘总得让我拾掇拾掇屋里再出来。”
荷花从敞开的门缝往里一看,炕上被子乱堆着,换下来的衣裳左一件儿右一件儿的,三叔还四仰八叉地在炕上打着呼噜,不禁撇撇嘴,叫了声三婶儿,就准备去帮杨氏洗黄豆。
杨氏把她和茉莉都推开道:“水拔凉拔凉的,小孩子家家沾了拉肚子,你俩抱柴架火去。”
茉莉去仓房抱了一抱劈柴,在灶底坑斜着交错地搭在一起,然后劈了条儿松油明子,拿火折子点燃了慢慢地放在劈柴中间架出来的空档内,荷花蹲在一旁拿蒲扇轻轻地扇几下,明黄色的火苗就窜了起来,忽高忽低地舔着木头,干木柴被烧得噼啪作响,不多时就烧得红彤彤的一片。
茉莉舀了一瓢水把大锅刷洗干净,杨氏已经洗好黄豆端进来,捞到锅里添水烀着,烀黄豆要用文火,不然底下糊了上头还不面,所以得有人看火翻锅,火势旺了就扒些灰盖上或者添一块还没干的劈柴。茉莉坐在小板凳上盯着灶底,时不时地掀开锅盖搅动几下,见荷花坐在旁边安安分分也托着下巴瞅着,就说:“若是觉得闷就出去玩儿吧,我自个盯着就行。”
荷花摇摇头:“我陪着大姐。”
“啥时候变得恁乖巧的。”茉莉说道,见呆着无事,干脆去菜窖捡了几个小番薯,从后院翻出以往丢在那边的碗盘碎片,洗刷干净以后从灶底扒出些火炭儿,将瓷片儿摆在火炭儿上,再搁上番薯,最后用个盆子扣上,慢慢焖烤出香气。
荷花虽然早饭吃得挺饱,但闻到香味儿还是有些嘴馋,毕竟这地方的零嘴实在太少,刚开始吃粗粮还有些新鲜,觉得很是绿色健康,但是也架不住天天都吃,所以如今瞧见个烤番薯都觉得像是看见了什么美味。
茉莉时不时地掀开盆儿,夹着里面的番薯翻一面,荷花就很没出息起蹲在旁边等着。
香气除了吸引着荷花这样的小馋猫,还把在厢房屋里的芍药吸引了出来,她的一双脚被刘氏死死地缠了起来,每走一步都踩在自个儿的脚指头上,钻心地疼,但是因为晚上刘氏不给她饭吃,所以闻到烤番薯的味道就再也呆不住,扶着墙忍着疼一步步地挪过来,可是刚掀开门帘子就再也走不动了,扶着门框疼得直倒吸凉气。
茉莉赶紧过去抱她进屋,芍药个头不比荷花高多少,但是分量却比荷花沉上许多,她抱着着实有些吃力,生怕把芍药摔了,慢慢地挪到了灶台前头,把自个儿的板凳给芍药坐了然后哄道:“芍药再等会儿,烧好了先给你吃。”
因为捡的都是小番薯,所以没多久就烤的外焦里嫩,茉莉觉得火候差不多,就拈起一个最小的,烫得在两只手里不住地倒腾,吹了半天才一掰两半儿,给芍药和荷花一人一半,才又翻了翻剩下还没烤好的。
这会儿杨氏和刘氏已经把猪圈里面的粪土都铲到家里的粪坑内,又重新填了新的黄土进去,稍微平整了平整,才扑打了身上的土进屋。
荷花举着手里的番薯道:“奶,过来吃番薯,荷花的给你吃。”
刘氏扭头瞧见自家闺女也凑在灶台前,黄瓤的番薯糊了一嘴一脸,正吃得眉开眼笑,根本没瞧见自己进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拧着芍药的耳朵就把她拎起来骂道:“你是猪羔子托生的?一走眼瞧不见就吃,都快弯不下腰去了还吃,到底有没有点儿脸?”
芍药被她扯得耳朵生疼,脚下来回踉跄更是疼得难忍,嚎啕大哭起来,手里的番薯却还是死死抓着不放。
茉莉瞧不过去,赶紧道:“三婶儿,这回不怨芍药,是我烧番薯哄荷花,顺带叫她来吃的……”
话还没说完,刘氏就冲着茉莉发作道:“就算你不是芍药的亲姐,好歹也是一个爷奶出来的,咋就见不得你妹妹好?”
“三婶儿说得这是啥话……”茉莉被骂得摸不着头脑。
“芍药不是你家荷花,瘦得没两斤肉的自然是能想吃啥吃啥,你若是想让你妹子以后跟那村头的胖丫似的找不着婆家,你就只管给她吃!”刘氏朝茉莉啐了一口,抱着女儿就回自个儿屋了。
茉莉被气得小脸儿涨红,泪珠儿直在眼眶里打转,杨氏过来安慰孙女道:“别理你三婶,这几日发魔障呢!”
荷花见大姐这样,忙逗她道:“大姐,我上回听村里有人说,莱菔坑里长不出黄瓜,该是啥就是啥,那胖瘦的也不在吃多少,我不少吃不也还是瘦瘦溜溜的。”
茉莉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朝荷花头上轻拍道:“就你会说话。”
杨氏也撑不住笑了出来,刘氏从过门的时候就比一般的乡下妇人丰腴,生了芍药以后更是狠胖了两年,直到这几年家里活计忙,才稍稍瘦了些下去,却也还是比旁人粗了一圈儿,这会儿听了荷花的编排,到还真像那么回事。
“奶,差不多该捞豆子了。”茉莉瞧着时辰差不多,掀开过捞出个豆子搁在嘴里一抿,豆子已经烀得又软又面,就招呼杨氏可以起锅了。
杨氏先盛出一小盆,用盖子盖严端进屋搁在炕头上,再蒙了个旧被子发酱豆准备拌咸菜吃。
茉莉把剩下的豆子都捞到个干净的大盆里,用酱耙子一点点儿地捣碎,这个步骤最是累人,那豆子烀得又面又带些粘性,再加上要一直重复这个动作,没捣几下荷花就先干不动了,小胳膊酸得抬不起来。
杨氏从屋里出来见两个孙女正在咬着牙捣豆子,赶紧说:“快搁下,明个儿胳膊该疼死了,去叫你四叔来捣,他劲儿大,你俩再架火准备做饭,中午就在奶这儿吃饭,咱包莱菔包子。”
杨氏先揉了面搁在一旁醒着,上菜窖子里拿了几个莱菔擦成丝儿,焯熟了挤出去水分,把红薯粉丝烫软了剁碎,又把那天方氏靠大油剩下的油梭子拿出来也剁碎,三样混在一起又拌上盐和少许的葱姜末,开始擀皮儿包包子。
荷花的手还没好利索,也帮不上忙就在一旁瞅着,只见杨氏抄着一根儿长擀面杖,左右手各擀一个皮儿,双手配合得好擀得飞快,不一会儿面板上就堆起了一叠儿包子皮儿。
梅子也从外头回来,洗手挽袖子过来帮着包,手下包的飞快嘴里却也不闲着地说:“娘,我早晨去跟二大娘家的小春一起做针线,正瞧见大嫂去找二大娘,两个人咕咕哝哝不知道说了些个什么,二大娘笑得脸上皱巴巴跟这包子褶儿似的,也不知道她俩又要鼓捣什么幺蛾子。”
“你又没听着,你咋就知道人家鼓捣幺蛾子?”杨氏手下不停地说,“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平日里少传这些个话,传出去让人戳你爱嚼舌,以后还咋找婆家?”
梅子听杨氏说起找婆家,脸上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道:“四哥还没说人家呢,我急啥!”
“瞎说,他是个大男人家的,你能比得?”杨氏斥道,“你最近做了活计也别都卖了,自个儿也留些到时候添嫁妆,我还寻思着找齐老四家的帮你去打听打听,附近几个村儿有没有合适的,嫁得近些家里也好照顾你,别像你大姐似的,嫁得十万八千里,平时见一面儿都难。”
“娘……”梅子本来就被她说的脸红,一低头瞧见荷花正笑眯眯地蹲在自个儿身前听得起劲儿,更是抹不开,“你瞧你当着荷花的面儿都说了个啥。”
杨氏这才瞧见孙女也在跟前儿,笑着说:“荷花还小咧,她懂个啥。”
荷花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道:“奶要给我寻小姑父了!”
梅子闻言脸瞬间涨得通红,丢下手里的包子就进屋去了,杨氏笑得前仰后合,用手背蹭掉眼角笑出的泪花,低头顶顶荷花的额头说:“你个小人精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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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做法压命?
荷花趁着四下没人问道:“奶,博源好了没?我娘一直在家念叨咧!”
“没啥大事儿,就是赶了个巧劲儿,回去告诉你娘放宽了心,月子里要好生养着,不许瞎操心。”杨氏对孩子的磕磕碰碰也早就习惯了,虽然心疼归心疼,但是也不至于多娇惯。
荷花自己心里转了几圈,李氏娘家就是邻村儿的,原本也是个土里刨食的穷人家,后来因为大儿子出外做买卖赚了点儿钱,又回来盖房置地,如今也算得是附近村儿里的富户,所以李氏才有钱儿涂脂抹粉,都是娘家贴补的。最主要的是李氏似乎不像刘氏那么蛮不讲理,自家人多干活的少,而且如今还不能分家,总不能跟家里都闹得不和,还是应该拉拢大多数对立极少数才是,所以就起身往外跑道:“奶,屋里太热,我出去玩会儿。”
“戴了帽子再出去,别跑远了,一会儿就吃饭……”杨氏在身后不住地嘱咐。
荷花兜里一共两个铜板,她跑去村口的杂货铺子买了一小包糖角子,出门只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知道被人伸手拉住才抬头,心道难不成自己运气这么好,一出门就又遇到劫道儿的?一抬眼就见齐锦棠正含笑看着自己,赶紧叫人:“锦棠哥!”
“干啥去?走路都不看道儿的,再不拉着你就迈沟里去了!”齐锦棠一脸好笑表情地说。
荷花低头一瞧可不是,自个儿都走得歪到路边的水沟旁了,赶紧收回脚来跟齐锦棠道谢。
“家去吗?我送你回去!”齐锦棠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草绳捆着的纸包,拉着她的手往她家走,又说,“以后别自个儿出来买东西,如今农闲天冷的,大人都在屋里呆着,村里那些野小子到处作祸,别再弄伤了自个儿。”
荷花连连点头应是,心里却觉得这个小正太很有唐僧的潜质,年纪不大倒是很会唠叨。
眼看要走到李氏家门口,荷花赶紧挣脱了齐锦棠的手,接过纸包道:“锦棠哥回吧,我去我大娘家。”
齐锦棠站在不远处,直看着她跑进院门,才自个儿转头回家。
荷花刚跑进院儿就差点儿跟李氏的大儿子博凯撞了个满怀,忙停住脚步叫:“博凯哥。”
“着急忙慌地跑什么,赶着去投胎啊?”祝博凯吊着眼角,满脸不悦地看着荷花斥道,“这衣裳是我姥娘给我新做的,弄脏了你家可赔不起,你来啥事儿?”
“哦!”荷花知道他素来是个瞧不起别人的,不欲跟他多说,拔脚朝里屋去,“我来看博源,大娘在家不?”
给博源送过糖角子之后,李氏傍晚还特意到家里把荷花好一顿夸奖,说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让人瞧见就喜欢之类的话。
方氏只一边哄着栓子一边随口应着,也瞧不出什么欢喜的模样,李氏又咕哝了几句,看她还是没什么反应,便也面色讪讪地离开。
荷花心里正奇怪着,就见茉莉过来戳着自己的额头道:“你这丫头吃错药了?吃饱了撑的去给她家送东西,还不如拿回来喂鸡!”
“荷花年纪小不懂得,不过是去看博源,你骂她做什么!”大哥博荣过来圆场道,“赶紧收拾桌子吃饭。”
茉莉见状不再说什么,只撇撇嘴走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对荷花还是爱搭不理的模样,这让荷花的心里异常的委屈,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不过这个疑惑没有持续很久,第二天早晨,荷花还没起身儿,就见林氏笑嘻嘻地掀开门帘子进屋道:“博荣娘,我有个事儿跟你商议。”
“婶子有什么事儿只管交代就是了,您是长辈,还说什么商议不商议的。”方氏如今已经能起身儿,但是依照农村坐月子的习惯,不能下炕,不过已经能在炕上活动和做些活计,见到林氏进来,就抄起扫炕的笤帚,在炕沿儿上扫扫,“上炕来坐着说。”
林氏凑过来先摸摸荷花头道:“你家荷花越长越水灵,以后怕是要比梅子还出落得好,以后说个读书做官的人。”
“承您贵言。”方氏早就瞧出来林氏是有话要说,但是还有些抹不开面子讲,心里就有些提防,却也不催促,只随着她闲扯。
茉莉在外头扫过院子,进屋在火墙上暖暖手,过来给荷花穿衣裳。
林氏东拉西扯,都快扯到天边儿去了,最后终于转入正题道:“博荣娘,你瞧,这事儿是这么回事。前几日你家栓子洗三儿,那啥,你大哥家的博源不是把头给磕破了嘛,这几日博源在家总是不安稳,尤其是晚上不是发噩梦就是哭闹的,所以你大嫂也着急,怕是不是冲撞了什么,就找人去给算算,看怎么破才好……”
“他二奶奶,咱们虽然不当真是亲戚,但这么多年的交情下来也胜似亲戚,更别说博源是我家男人的亲侄儿,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方氏着实不耐烦她夹七夹八的扯,只好打断她的话。
“呵呵,年纪大了就爱唠叨。”林氏干笑了两声,用力搓搓手道,“那掐算的人说,你家栓子的命硬,生辰正好压着博源呢,须得来做个法事镇压镇压才好……”
方氏的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还没等说话,茉莉就先急了,丢开刚穿了一半儿衣服的荷花,反抄起扫炕苕帚在炕沿儿上敲得山响,指着林氏骂道:“她自家娃儿嘴馋偷吃,让爷打了也是活该,我家还没说她坏了我小弟的运程,她倒是好意思反咬一口呢?二奶奶这么大年纪,不知道行善积德的,咋净来说这起祸害人的话?”
“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么……”林氏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瞪了茉莉一眼,只把脸转过去看方氏,等着她表态。
方氏沉着脸先斥了茉莉没大没小,半晌才说:“他二奶奶,自从我嫁进祝家,咱们这么多年处下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孩子爹是个孝顺的,我也不是个挑拨生事儿的,但是咱凡事都得有个限度是不是?家里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娘凑那几个栗子桂圆的容易嘛?而且那些个东西等洗三儿之后,本就是要分给各家吃的,大嫂自个儿不看好博源让他偷嘴,被爹打了也不是我们的错。咱也知道孩子小,不懂事,可我家博宁年纪更小呢,却也没那样啊!他二奶奶你总帮人捡孩子,你个评评理说,洗三儿见血还泼了阴阳水,若是旁人家的媳妇,哪个不得闹得合家不宁的,我指摘过半个字儿了吗?如今还要来做法事压着我家栓子,他二奶奶,这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林氏被她说的也有些脸上挂不住,但是想起李氏许给自个儿的钱儿,又还是腆着脸开口劝道:“博荣娘,你说的话的确在理,但是你刚才也说了,博源是永鑫的亲侄儿,若是当真被什么压了魇了,咱也不能袖手不管不是?”
方氏这下终于被勾起了火,厉声道:“若真是我家栓子压着的,那生下来就压了怎么偏生等洗三儿的时候才出事儿,若是我家栓子能压着她家博源,那洗三儿的时候也不会被人泼了阴阳水,我敬着你是长辈我不好说什么,你也甭再劝我,不管是谁来说,这事儿都没得商量。”
林氏闻言也挂不住脸子,收起了笑容道:“我本想直接找你说和说和,咱悄悄地办了就算了,你若是这样说,那我直接找大哥和嫂子去说,定下来也就由不得你商量不商量的。”
见林氏哐当摔门走了,方氏在炕头坐着,忽然就抱起栓子流下泪来,茉莉赶紧丢开笤帚上前去劝道:“娘,你放心,奶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不会同意她们乱来的。”
荷花这边也自己奋斗着穿好了衣服,凑过去给方氏擦眼泪道:“娘不哭,奶说月子里哭以后眼睛要做病的。”
茉莉见状朝荷花发作道:“你凑过来干啥,去跟大娘亲近去,要不把你送给她家养算了!”
“娘……”荷花一把抱住方氏往她怀里钻。
“你说她干啥,荷花也是好心呢!”方氏搂着女儿抹抹脸,但是心里像是堵着什么似的,眼泪依旧也止不住地往下骨碌,“你大娘还不如咱家荷花会做人咧!”
正说着话,门一响,祝永鑫拎着几大捆子蒲草气喘吁吁地进屋,见娘三个抱在一起正抹眼泪呢,唬得赶紧丢开蒲草,冲进屋问:“这是咋了?”
茉莉平时就嘴快,不等方氏说话就先叽叽喳喳地把事儿说了一遍,祝永鑫的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转身就往外走,“你且别哭了,小心伤了眼睛,我去找大哥把事儿说个明白!”
方氏见他怒气冲冲地往外走,急得在后头喊:“你好生跟人说,可千万别动手!”又赶紧推茉莉道,“快跟着你爹去,别让他们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