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 谎话不能瞎说
体力上的不支让荷花渐渐丧失了主动权,舌头被齐锦棠用力吮着,好像恨不得把她的魂儿都吸过去了似的,舌根儿已经被扯得有些发麻,喘息也越来越急促,脑子因为缺氧一阵阵地发晕,却一点儿也不想结束这个吻……
齐锦棠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快,火热的坚挺微微跳动着,在掌心里又胀大了些许,已经急切地想要释放……荷花把另一只手伸进齐锦棠的怀里,沿着小腹紧实的曲线来回轻抚,就觉得手下一阵颤抖,热流在手中喷薄而出,齐锦棠这才松开了荷花的舌头,发出一声餍足的呻吟,紧接着一连串的轻吻印上荷花的脸颊。
被子里被弄得一片狼藉,荷花这会儿才开始觉得脸上发烫,不过自个儿现在也没法起身儿,只能唤了丫头进来收拾残局。
齐锦棠披上外衣自个儿去隔间沐浴,苗儿这才红着脸端着水盆进屋,伺候荷花擦拭了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裳。
虽然不是真刀实枪地运动,但荷花也还是出了一层薄汗,身上擦拭干净以后就越觉得头发黏糊糊的难受,又吩咐苗儿烧水洗头。
没成想团团醒了以后一直哭闹,齐母和乳母怎么哄都没用,只得抱过来找荷花,看是不是想娘了,一进屋就看见荷花仰面躺在床上,头探出窗外,苗儿正用木勺子舀水给她冲洗头发。
“哎呦,我的小祖宗啊!”齐母嗷地一声就冲进内室,“月子里怎么能洗头呢,真是胡闹!真是胡闹!!”
苗儿被吓了一跳,手里歪了一勺子水都浇在了荷花脸上,溅得衣服上湿哒哒一片。
荷花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略有些心虚地看向齐母,之前她的确细细地嘱咐过自己,不能洗头洗澡,可自个儿也只是嘴上应承,觉得只要小心些,别洗得那么频繁,一个月遮遮掩掩很快也就过去了,谁成想这刚第二次洗头就被抓了个正着。
“娘,你别着急,月子里不能洗头什么的,都是大家口口相传的东西,其实医书里都写了,只要别吹风着凉,洗完就擦干,是不会有事儿的。”荷花生怕齐母动怒,连忙开口解释,只不过这会儿她仰面躺着的姿势着实有些不雅,身上还湿淋淋的,这话说出来都没有什么底气。
“我不懂什么医书不医书的,我只知道从我姥娘那儿开始传下来的规矩,月子里就是不能洗头洗澡。娘知道你一直都爱干净,可这坐月子不是闹着玩儿的,左右只是忍一个月,如今还是大冬天的,身上能脏到哪里去?家里也没有外人,谁还嫌弃你不成?”齐母心里有些不悦,但说话还是尽量和软地劝道。
“娘,我……”荷花见齐母盯着自个儿,知道她是在等自己表态,但是这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她素来是个重承诺的人,若是此时应承了,自然就不能再反悔,一想到整个月不能洗头,她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可若是不应,眼前这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过去,只能支支吾吾地道,“娘,我不是说家里传下来的的规矩不对,但是我真是受不了头发黏黏腻腻的,既然医书上都说能洗头,想来也是没有关系的。”
齐母见她执意坚持,寻思半晌勉强先退了一步道:“你若是非要洗头,便先把那医书找出来,我看过了再说其他。”
荷花没别的法子,可也知道齐母既然先做了让步,自己若还是死咬着不松口,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立刻点点头道:“好,不过那书是我以前在我嫂子娘家看到的,到了这边也不知道能不能寻到,我明个儿就撒出人去找,肯定能找到的。”
谎话已经说出了口,即便荷花当时就后悔不迭,却也没了再收回来的可能,只得硬着头皮笑看着齐母离开,然后一张脸顿时就垮了下来。
苗儿给荷花冲干净头发,忍不住埋怨道:“奶奶,奴婢早就说了,月子里不能洗头擦身,您就是不听,如今被夫人撞了个正着,少不得又要说奴婢们伺候得不周到严谨,奴婢上回跪了一夜,这次还指不定要怎么受罚呢!”
“就你话多,我这不是想法子呢嘛!”荷花眼睛滴溜溜乱转,脑子里想着对策。
“还想什么法子啊,赶紧打发人出去把那医书买回来,给夫人看看不就什么事儿都……”苗儿说着说着就觉出了不对,看着荷花略有些心虚的神色,抬手捂住嘴,半晌才道,“奶奶,您刚才该不会都是随口应付夫人的吧?”
荷花尴尬地咳嗽两下,小声道:“自然是假的,我以前再闲着无聊也不会去看什么生孩子的医书啊……”
“那可怎么是好,若夫人过几日来找奶奶要书,那岂不是要出大乱子?”苗儿急得直跺脚。
“什么东西怎么是好?”小秀挑起帘子从外头进来,“我今个儿领着人出去转了一圈儿,还别说,你们这儿地方虽偏,景色倒是不错。”
“这穷山恶水的有什么景色,嫂子是在家闷坏了,如今看见什么东西都跟仙境似的。”荷花没什么精神地应了两句。
小秀见她提不起神儿,上前坐到床边问:“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苗儿见荷花不开口,便把这事儿前因后果都说了个干脆。
“你这丫头,连自个儿的身子都不当回事,这是闹着玩儿的吗?”小秀听罢先斥了荷花几句,不过她家里行医,对这些事儿比旁人更清楚几分,也知道只要别着凉吹风,偶尔擦洗一下并不算大事,所以斥责归斥责,到底还是帮荷花琢磨起主意来。
小秀想了半晌忽然一拍腿道:“锦棠娘不就是要看你说的那本医书嘛,咱们就弄本书给她看不就是了。”
荷花听了这话先是一愣,不过马上就会意过来,乍一听觉得这法子当真可行,但是稍一细想就又觉得不对劲儿,忙道:“就算咱们现找人做出本假的来,弄出来也是簇新的,一眼就能瞧出破绽来的。”
“生个孩子倒是把你给生傻了,那点儿心眼子都生团团身上去了!”小秀好笑地说,“书既然能作假,自然也有人会做旧。”
当晚吃饭的时候,小秀就对齐母道:“亲家夫人,荷花说的那本医书,我倒是给带到南边儿来了,明个儿一早就打发人回去取,正好儿也给家里那边捎个信儿。”
齐母知道小秀娘家是行医的,尤其是小秀的外祖家,诊妇人科在城里还是挺有名的,所以听得小秀这样说,心里先信了大半,忙客套道:“若真是能洗头,那也用不着非折腾着把书拿来了,我不过就是怕荷花年轻不知道厉害,落下什么病根儿就不好了。”
“这话说得极是,我今个儿也数落她来着,虽说月子里是能偶尔洗头擦身,但她这毕竟不比人家顺顺当当生孩子的,总得顾着身子,暂且多忍几日也是好的。”小秀自然是顺着齐母的话说。
“正是正是,到底你娘家是行医的,说起话来也清楚明白。”齐母连声道,“荷花虽说如今当了娘,可她虚岁也不过十六,仗着年轻不晓得厉害,若真是落下病根儿,以后老了才知道后悔就晚了。”
“所以我这些日子好生盯着她,免得再出什么疏漏。”
小秀直接把这差事揽到自己身上,齐母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过了七八日,果然有人从凌源县送了本医书过来,齐母瞧着是本旧书,翻开看看果然里头写得如荷花所说一般,这才勉强算是信了,但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就算书上真这么写了,可到底是这么多辈传下来的规矩,总还是有道理的,你若是真忍不住就洗一回,但别跟平常似的,三两日就洗一次。”
“娘放心吧,您那日说过,我嫂子也一直叮嘱我,我自己知道厉害了。”荷花连胜答应着,见总算在齐母面前糊弄了过去,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这边儿派出去报喜的人走了才十来日,老家却突然又来了人送信儿,齐母担心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一叠声地问:“用不着行礼了,你赶紧把气穿匀了好好说事儿。”
“夫人不用着急,家里一切安好,老爷的身子也好,姑娘如今每日在房里练字、做女红,在老爷跟前晨昏定省一日不少,很是听话乖巧。”来的人说话极为利落,三言两语先把家里的事儿交代了个清楚,然后又说,“堂老爷一家早就到了咱们村里,族长和几个老爷子看了咱们爷捎回去的书信,已经开祠堂将其旁支尽数除了名去,今后也不会再来给爷裹乱了。老爷还让小的给夫人捎个信儿,说姑娘的婚事眼瞧着越发临近,让夫人待大奶奶生产之后尽早回乡,也好给大姑娘筹备婚事。
齐母得了个孙儿,这几日正是欢喜的时候,倒是把丈夫和闺女都抛到了脑后,这会儿在心里一掐算,可不还有大半年闺女就要出门子了,一颗心顿时给劈了两半儿,闺女和孙儿都舍不下,甚是为难。
第四百三十五章 团团满月 齐母归乡
齐母自个儿心里纠结了良久,最终决定在南边儿过了年就启程回家,毕竟只有齐老爷一人在家,操办婚事根本指望不上他,自己总得提前几个月回去准备。
虽说早就已经知道了齐锦如的身世,但这事儿齐母是全然不知情的,所以齐锦棠还是跟荷花商议着如何给准备嫁妆,就算不是一母同胞,好歹也是自个儿唯一的妹妹。这么多年下来,虽说心里有个坎儿过不去,可锦如本身却是无辜,所以齐锦棠这次给她置办嫁妆,倒是真心地想要好好弥补一番。
当初知道齐锦如定下婚事的时候,荷花就已经盘算过,南边儿工匠手艺好,也能买得到好木料,价钱比北方还便宜不少,加上运会去的费用都还是划算。所以她跟齐锦棠提议,倒不如趁着齐母还没回去,在这边儿就把要紧的家具打一部分出来,到时候直接装船北上跟齐母一路回乡。其余就是绸缎料子、珠宝首饰,也应该在南边儿置办,至于药材、皮子之类的,却还是北方那边儿置办才能买到更好的。
齐锦棠听了觉得荷花盘算得有理,而且以自己和孙建羽的身份和关系,在南边置办东西极为便利,更不用怕被人以次充好或是消极怠工,所以便去说与齐母,问她是什么打算。
齐母听了虽觉得有理,但咂咂嘴还是有些为难地说:“要说这家具,自然是南边儿做得好,之前跟着你爹到南边儿上任的时候,就看着这边的拔步床十分喜欢,一直惦记着等你妹妹成亲给她添置一个,但是如今咱们不知道你妹夫家里屋子是如何安排的,家具这种东西,总不能没个尺寸的乱打不是。”
“娘,我只是来与你商议一下,只要你觉得能行,咱总有法子的。依着我的主意,这次先找人打一批箱子出来,正好可以装绸缎布匹、绣件儿之类的东西,带回去就能直接给妹妹做嫁妆箱子。然后我明个儿就打发个人回家一趟,估摸着路程,该是年后就能到家,正好去妹夫家把新房的尺寸丈量出来,拿回来以后咱们就开始打家具,时日上定然是误不了的,到时候我安排妥当的人押运回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嗯,说起来还是这样妥当。”齐母听儿子安排的妥当,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来回的日子,这才点头表示赞同。
得了齐母的首肯,荷花回房便拉着小秀合计采买绸缎布匹的事儿,这些东西还是要去凌源县置办,那边往来通商方便,价钱也相对便宜。
“要说起这绸缎布匹,我过门的时候带了那么多,如今都还在齐家老宅子里闲放着,也不知道那边的下人有没有好生照管,若是虫蛀或是受潮,可真是白糟蹋了。若是依着我……”荷花一边往账册上写字一边说道,本想说若依着自个儿,倒不如都抬出去买了干净,突然想到嫁妆里许多是孙建羽送回去添置的,后半句话顿时就梗在喉咙口吐不出去。
“依着你能如何?”小秀停下手里的针,把针尖儿在头发上蹭了两下,抬头等着荷花后头的话。
“哦,我是说,若是依着我,当初就不该置办那么多,如今根本都用不过来。”荷花觉得拿出去卖掉这话着实不妥,就胡乱支应了一句。
“嫁妆这东西,说起来就是那么回事儿,主要是看两家的身份地位,图的是脸面却未必实惠,你成亲那会儿,家里境况比茉莉那会儿不知要好了多少倍,锦棠又是个进士老爷的身份,咱家生怕给你陪嫁少了,到齐家要被人戳脊梁骨嚼舌根,自然是恨不能多置办些。”小秀觉得手心儿有些出汗,把绣了大半的肚兜搁在一旁,起身儿去洗了洗手,拿干净的帕子擦了,这才又重新捡起来继续绣着。
荷花歪着头看她,又看着她手里绣出栩栩如生的榴花榴籽的花样儿,不由得感慨道:“我是当真佩服你们,能坐一天在哪儿绣花,换做是我,可真是要疯了。所以小时候娘总要念叨我的女红……”说到这儿,荷花忍不住抿着嘴笑起来,“其实我也知道,当初是娘惯着我了,不然她若是当真下狠心逼我,我定然会听她的话。她只不过是在外人面前叨咕几句,私下里却从来都没硬拗着我去学……”
“怎么,想家了?”小秀手下不停,头也不抬地说。
“自然是想的,只不过最近想得更厉害一些,原本还有博宁和栓子在家,如今他俩也来了南边儿,只剩下爹娘,他俩都是死心眼儿的老实人,我总怕他俩会受人欺负。”荷花歪靠在榻上,揪弄着裙摆上的绦子道。
“我看你就是因为最近大喜大悲的缘故,才会这样想家。且不说你大哥跟孙大人的关系,就只说有锦棠这么个进士老爷做女婿,也不会有人敢欺负爹娘的。”小秀笑着安抚道,“锦棠三年任期如今都已经过半,你们既然商议好了要辞官回乡,剩下一年半眨眼也就过去了。”
如今月子坐了过半,荷花的脸色也慢慢红润起来,不像最开始那么惨白,补血的药还一日两顿地喝着,原本消瘦下去的脸颊也渐渐恢复了圆润,这么多天身子都躺得又酸又累的,这几日见身子转好,就背着齐母开始偷偷下地活动,恢复得也快了许多。
“你这月子的时间赶得也真是巧,出了月子再十来日就是三十儿,跟我回去住不到几日就得赶回来,真不如一起去我们那儿过年,不然都不够路上折腾的。”小秀掐指算着日子抱怨道。
“若只有锦棠哥和我怎么过都好说,但如今婆婆在这儿,哪有再去娘家过年的道理。即便锦棠哥不在意,他娘那边儿也说不过去,我们婆媳关系好不容易有点儿好转,若是为了这事儿再起嫌隙可就划不来了。”荷花听了这话连连摇头。
“我也知道不能,不过就嘴上说说,过过瘾罢了。”小秀直撇嘴,忍不住嘟囔道:“她如今对你态度好转,还不是因为你肚子争取,让她抱上了孙子,就这还时不时地说,都是因为她去求了什么符纸,才让你从女胎转成了男胎,反倒都是她的功劳一样。”
“不管是因为什么,能少起冲突就阿弥陀佛了,我不想让锦棠哥为难。”荷花拢了拢头发笑着说,“反正是婆媳,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大家相安无事就好,难不成还能处成亲母女那样?”
“要说这做婆婆的,鲜少有不跟媳妇闹别扭的,像咱娘那样的婆母,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娘是心放得宽,儿孙自有儿孙福,何苦什么都捏在手里,恨不能从头管到脚的,那样非但跟媳妇处不好,弄得不妥连儿子都一起丢了。”荷花笑着拈了颗枣子吃,“所以说,嫂子的命可比我好得多,不像我似的没人疼。”
“锦棠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你了,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小秀说着上来轻掐荷花的腰肋处,姑嫂二人顿时笑闹做一团。
长子长孙的满月酒,无论南北都是极为重视的,团团才十来天齐母就开始张罗满月礼的事儿,打发人早早儿定好了县城最好的剃头师傅,准备好了所需所用之物,只等着满月这日好大肆热闹一番。
这日一早起来,齐母,齐锦棠,荷花还有乳母抱着的团团,一起在正厅内拜祭天地祖先,齐母将配上金项圈的麒麟挂在团团的脖子上,当做护身符。
小秀拿出早就预备好的虎头枕、还有三双颜色不同的虎头鞋,代表娘家人送给团团。
虎头鞋头双蓝,拦住命;二双红,避邪祟;三双紫,落成子;鞋底都打了九个圆孔,寓意九子十成,愿孩子今后吉祥平安,健康成长。
下人早就在煮好了剃头的热汤,将里头的鸡蛋、鸭蛋捞出来,用红布包好,等下要送给剃头师傅带走。
院子正中摆好条案,案上铺着红毡,一对儿状元红的蜡烛昂首而立,中间摆着面做的一盘桃子。
待到了早就请人掐算的吉时,剃头师傅一撩袍襟,从正门迈步进院儿,朝着条案边走边说:“一进大门步步宽,脚上踏着紫金砖。紫金砖上生莲子,莲子上面落凤凰。凤凰不落无宝地,状元定出你府上。”走到案前点燃一对儿状元红烛。
苗儿把早就用红布包好的葱、芸薹和新斧头放在地上,齐母抱着团团踩在上面。
剃头师傅道:“脚下踩着聪、运、福,长大聪明伶俐觅封侯。”说罢动手剃掉了团团的眉毛和胎发,只在前额顶留下一撮“聪明发”,脑后蓄留“撑根发”,眉毛要全都剃光,俗令儿里说,这样可以让孩子日后生得浓眉大眼。
剃好之后,齐锦棠将齐母虚踏在脚下的葱和芸薹种到一旁的花盆里。
胎发交给荷花,用大红的头绳儿扎紧,用红纸包好,打发人放置在家里最高的门楣处,希望孩子以后能光耀门楣。
然后观礼的人纷纷上前送上贺礼,没什么贵重的什物,都是圆镜、关刀等物,关系或是家境好的,送的多是鎏金的或是银质的,条件和关系一般的,送的多为铜器,讨个圆镜照妖、关刀驱魔的吉利寓意。
剃胎发仪式结束后。齐锦棠将一封红包递给剃头师傅,然后便有人上前领着他到偏院去吃酒席。
接下来的就是南边儿的风俗,要由舅舅抱着孩子出去走三桥。
北方村庄很少有桥,所以也从没有过这样的风俗,团团这也算是入乡随俗,他年纪太小还不懂得,但家里其他人却都觉得新鲜得紧,博宁和栓子更是为了这个美差足争了大半个月,最后还是齐母觉得博宁读书好更属意于他,这才算是解决了荷花不知选谁的尴尬局面。
所以博宁今个儿得意的很,一身儿簇新的衣裳,怀里揣着一本新历书,历书的一角还用红绿丝线串一枚“太平”小铜钱,撑起一柄大红的新油纸伞,小心翼翼地接过团团,抱着他出去走三桥。
南方风俗里的走三桥,指得是太平桥,吉利桥和状元桥,清溪县虽说河水阻塞了多年,但河道尚在,桥梁也多保持着原貌,三座桥都在城中的主河道上,彼此隔着两条胡同的距离并立,之字形地走了三座石桥,团团今个儿也十分地给面子,一直乐呵呵的,含着手指头左顾右盼,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好奇的神色。
抱着孩子走了三桥之后,回家便正式开席吃满月酒,按照习俗,每桌九热四凉十三个菜,取九子十三孙之意,齐锦棠举杯提酒开席,然后众人也都纷纷喝酒动筷。
满月酒吃过之后,荷花带着团团随小秀一道去凌源县躲月子,按照先前商议好的,博宁留在清溪县跟齐锦棠学着打理府衙事务,栓子跟着小秀和荷花一起回凌源县,打算给他安置到孙建羽名下的店里学些买卖世故。
因着马上就要过年,所以荷花到凌源县后,只住了三日就又收拾了东西回清溪县。
饶是荷花吩咐车夫路上慢慢走不急着赶路,这一来一回也累得不轻,到家后非但她自个儿累得腰酸背疼,团团的精神也有些打蔫儿,还不到晚上就开始有些发烧。
这么小的孩子,荷花生怕他烧坏了脑子,刚觉得有些热就赶紧打发人去请大夫,摸着似乎越来越厉害,赶紧拿了酒给他擦身降温。
大夫来得倒快,齐母也得了消息过来,待大夫诊脉去开方子,就忍不住埋怨道:“大冷天的,这么点儿的孩子,来回这么折腾哪里吃得消,幸好这会儿是到家了,若是还在路上,荒郊野外的可就要出大事儿了。”
荷花顾不得接话,一个劲儿地用脸颊和额头去试团团身体的热度,见擦身当真有效,温度没有继续升上去,这才稍稍放心。
齐锦棠从衙门里回来,听说儿子病了,衣裳都来不及换就先上楼来查看,见荷花正抱着团团轻轻摇晃地哄着,团团脸颊通红,平日里红润的小嘴也有些发干,恹恹地靠在荷花的肩窝处,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都没有反应。
荷花也满面倦容,但是眼底大多的还是焦急神色,一边轻拍着团团的背,一边缓缓地在屋里踱步绕圈儿。
“你回来一路也累了,让乳母先抱会儿吧!”齐锦棠看着荷花的脸色心疼地说。
“一交给乳母就哭,我一坐下他也哭,只能一边走一边拍着,才勉强安分了下来。”团团虽然还小,但是照看起来十分省心,每日除了吃就是睡,醒了的时候只睁大眼睛到处乱瞄,要到拉尿或者是饿极了,才会瘪起嘴哭两声,但只要有人给伺候舒服了,立刻就又露出了笑容。
平日说起来,谁都要说荷花命好,生了这么个乖巧的儿子,不过没想到团团病了的时候会这样黏人。
“大夫怎么说?”齐锦棠换下外面的大毛衣服,套上家常的长褂,先到碳笼旁暖了暖身子,这才伸手把团团接过来,让荷花能得空歇歇。
换人的时候团团的小嘴几乎瘪得哭出来,但是靠在齐锦棠的胸前,抽了抽鼻子,似乎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又把刚才的哭意憋了回去。
“大夫说一路上太过劳累,在车上总归是睡不好的,团团生的时候就不足月,虽说看着很是欢实,但底子终究还是亏虚,这次来回赶路我都有些累,更何况是他这么大的娃儿。
齐锦棠跟荷花轮流抱着,连走带哄地折腾了一夜,万幸次日早晨团团的烧就退了下去,这才复又乖巧起来,虽然还是不太有精神的样子,却也不再只找爹娘,肯跟着乳母去睡觉了、
齐母哪里见得了孙子遭这样的罪,恨不能把孩子抱回北方自个儿带着,这样的主意一冒头,顿时就有些按捺不住,趁着全家围坐一处吃晚饭的时候道:“这才病了两日,团团原本的圆脸都瘦得尖了。
荷花目光在齐母脸上扫过,见她似乎说得一脸认真,扭头细细打量着儿子,这圆圆鼓鼓的粉嫩包子脸,到底哪里看出瘦了?
“小孩子一生病就容易掉秤,过两日身子好了,多吃点儿就胖回来了。”齐锦棠也朝儿子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只觉得脸圆,胳膊腿儿也都圆鼓鼓的,手背胖得都能看到一个个白嫩的小肉璇儿……但是嘴里还要顺着齐母的话说,不然怕又要被唠叨个没完。
“我寻思着,你们两个都还年轻,家里外头一大堆的事儿,不如,我把团团带回去,也给你爹瞧瞧孙子如何?”齐母寻思了半天还是开了口。
此言一出,屋里顿时安静下来,齐锦棠跟荷花不易被人察觉地交换了个眼色,荷花一言不发继续低头吃饭,齐锦棠斟酌片刻开口道:“娘,团团本来就不是足月出生,前两日大夫还说,底子到底还是有些亏虚的,往凌源县去了一趟回来都病了好几日,更不要说回北边儿那么远了,这才一个多月大,肯定吃不消的。”
齐母闻言也觉得自己的主意不太靠谱,回家一趟要一个多月的路程,带着个刚满月的孩子的确不太现实,无奈只得叹气道:“你说得也是,团团到底还是太小。”
说罢扭头嘱咐道:“荷花,你太年轻,不懂得如何照看孩子,乳母和家里的婆子都是生养过懂得伺弄孩子的,有什么事儿多听她们的,别自个儿胡乱折腾。”
“娘,您就放心吧!”荷花赶紧保证道,“我一定好生学着怎么带孩子,等锦棠哥任期一到,我就带着孩子回去,让爹也看看孙子。”
得了荷花的保证,齐母这才算是作罢,接下来的几日一直把团团搁在自个儿屋里,说临走前要好生稀罕稀罕。
虽然齐母心里舍不得孙子,可到底也还是惦记着家里,既然决定了要回去,过完年就有些呆不住了,刚过了初五,就带着收拾好的几车东西启程回家。
许是一冬天的雨都在年前下利索了,年后的天儿晴朗得让人格外心旷神怡,因着年前大雨的耽搁,原本进度还算正常的河道疏通工程,如今时间也有些不够用起来,少不得要增加人手赶工。
齐锦棠查看了过往十几年的汛期记录,按着有关春汛时间记录最早的日子计算,给河边工地上增加了不少人手,吩咐下去,必须要在春汛前把最后一段河道疏通,保证在春汛到来之前,恢复清溪县一带河道的泄洪疏导能力。
博宁自从在清溪县安定下来以后,就不再像以前似的只闷在房里看书,每日跟着齐锦棠进进出出的到处跑,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
齐母一走,团团就全靠荷花照看,虽说家里乳母丫头不少,可自个儿不看着,终究是放心不下,每日就被孩子绊住了脚,对外面的事儿大多都交给了苗儿和小真,自己总管揽着,不再事事过心。
去年蜜渍杨梅的销路不错,周围的城县都纷纷来打听进货,城里本就已经有许多人动了心思,如今眼瞧着河道马上就要疏通,就越发急切起来,原本还处于观望中的人也都坐不住了,衙门里天天挤满了想要去开山整饬野杨梅树的人,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年后的清溪县就在这样热火朝天的忙碌中一天天过得飞快,疏浚河道的工程在正月里总算是全部完工,齐锦棠同刘大人略一商议,决定在二月二龙抬头这日,扒开上游拦水的土坝,正式给河道通水,正好通水后举行祭河仪式,保佑一年风调雨顺。
年后,衙门里空出的几个职位也都来了新官上任,许是有了马大人的前车之鉴,再加上对厂卫的恐惧心理,新来的几个人对齐锦棠都十分恭敬,交代下去的差事也毫不拖延,整个儿衙门里的运作史无前例的顺畅。
家里和公事上都春风得意,使得齐锦棠的心情好得跟天气似的,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高兴劲儿。
第四百三十六章 新生活的开始【大结局】
团团如今两个多月,已经会对着人笑了,虽然他可能还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但是却不耽误他笑得大眼睛眯成个弯弯的月牙儿,微翘的小嘴张开,露出还没长牙的粉嫩牙床,一脸讨人喜欢的模样。
齐锦棠每天从衙门回到家,第一件事就赶紧换了衣裳抱起儿子:“团团,来给爹笑一个!”
团团每每都十分争气地裂开“无齿”的小嘴,非但送上甜蜜窝心的笑容,还会凑上去糊齐锦棠一脸的口水。
“回来都还没洗脸就抱儿子,在外头什么灰啊土的都带回来了。”荷花嗔怪着接过儿子,轻推齐锦棠的背让他去洗脸,“最近衙门里还那么忙?这几日博宁早出晚归的,我都没怎么瞧见他人,他刚来上手这些事儿,你也别太拔苗助长了。”
“没什么大事儿,这几日都在忙二月二通水祭河,都是些细致琐碎的活计,他主动来找我揽这桩差事,我瞧着也不算难,就派了两个有经验的差役给他,学着办起来就是了。”齐锦棠甩甩手上的水,从苗儿手里接过帕子擦着脸回道。
“知道主动揽差也是好事儿,总比每日闷在房里看书的强。”荷花闻言稍稍放心道,“不过他到底还年轻,祭河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这边的百姓都笃信这些,马虎不得,你也别太撒手,还是得多看着他点儿。”
“这是自然,只不过……”齐锦棠有些欲言又止,伸手逗着躺在榻上的儿子,见荷花投来询问的目光,这才道,“博宁的性子到底还是冷清了些,除了自家人,在外都看不到他朝人露出个笑容,如今在这里人家自然都看在我的面子上,若是今后他自个儿出去闯荡,可就未必会有这样顺遂了。”
“唉,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小时候看着一直挺好的,越大反倒心事越重,平时说说笑笑的看不出什么,可一问到正经事,只要是他不想说的,谁都甭想问出来。”荷花一屁股坐在榻边,忧心地说,“他还惦记着这次要去参加秋闱,你说就他这样的性子和做派,我怎么能放心让他去?那天与他聊了几句,我刚说你如今还小,参加秋闱不急在一时,本想套套他的话,结果他倒好,张口就说,那就先不去……问他自个儿怎么想的也问不出来,白白让我跟着干着急。”
“博宁是个自个儿有主意的,也知道好歹,你用不着那么担心,不过现在就去参加秋闱的确太早,磨磨他的性子也是好事儿。”齐锦棠转身抱起团团,“乖儿子,咱吃饭去了!”
“他才多大,能吃什么东西,赶紧地给乳母抱走,等会儿看见一桌子的菜不给他吃又要哭。”荷花赶紧拦住,“晌午的时候他吃完奶得有些早,乳母抱回来的时候我午饭还没吃完,他瞧着我吃不给他,便不依起来,最后我也只得不吃了,叫人都撤下去了才算完事。”
“呦,这么点儿就知道馋嘴了。”齐锦棠朝儿子的小嘴上亲了一口,“赶紧长大,再大点儿就能吃好吃的了。”
团团挥着胳膊,啊啊地也不知道在表达什么,齐锦棠抱着舍不得撒手,荷花无奈只得招呼乳母上前,把团团抱下去了才算了事。
二月二龙抬头在南边儿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节,虽比不得冬至、三十儿这些大节重要,却也是祭龙王、敬土地、谒高媒的日子,更是春日里娶媳嫁女、童子开笔的首选日子。
这日,齐锦棠早早儿地穿好朝服,领着博宁来到衙门,县太爷的全套仪仗已经在门口拉开架势,属官们也都分列两旁候着,只待他的到来便朝着河道上游去,上午要先把上面的泥坝掘开,然后再回城来祭河,中午城里的几户富商出了银钱摆流水席,估计要一直热闹到下午才能回家。
荷花看着齐锦棠离开,叫乳母把儿子抱过来跟自个儿又躺了会儿,还不等起身儿就听着外接二连三的鞭炮声,开始还能勉强分出一处是一处,后来就已经响得连成一片,也听不出都是从什么方位传过来的。
好在团团人儿虽小却是个胆大的,一开始听到鞭炮声还有些畏缩,后来许是觉得不管外头怎么响都碍不着他,登时就胆大起来,转着眼睛四处乱看,似乎想要找找这响动是哪里来的。
“咱们团团可真是个傻大胆儿的!”荷花看着他这样心里高兴,给他穿好衣裳,抱着出门去看下人们忙活过节的事儿。
马勇家的撮了锅底县城的灶灰,围着家里的屋子细细地撒成弯弯曲曲的龙蛇状,嘴里念叨着:“避虫蛇,引钱龙,避蝎蛰,招福祥……”
另有人挑着灯笼挨个儿屋里照房梁各处,边照边念“二月二,照房梁,蝎子蜈蚣无处藏”。
刘妈忙不迭地嘱咐下头的小丫头们:“今个儿是龙抬头的日子,谁都不能动针线,不然扎了龙眼冲撞了龙神,今年一年都要倒霉的。”然后又指着其他人道,“今个儿也不能磨面、碾米,更不要去井边水边乱走,也是免得冲撞了龙神……”
“刘妈妈,我们都知道了,您不用念叨了。”小真从屋里出来,听着刘妈还是这一天说辞,便开口给其他人解了围道,“你们年长的都看着点儿小的,虽说是过节高兴,也别混跑混钻的,冲撞了什么都不好。”
听得小真发了话,众人自然都连声称是,都各自散了去忙。
刘婆子洗了手到厨下去搓面条,二月二的手搓面在土话里叫顶门棍,不似平时面条那样做得细长,而是短粗的模样,俗话说吃了顶门棍,把门顶住,邪祟不入,一年太平。
另一边的锅灶里,苗儿正在炒豆子,扭头见荷花抱着团团进来,手下动作不停嘴里道:“奶奶,早下烟呛,别熏着哥儿。”
“哪里就那么娇气了,我小时候家里那样不也长得好好儿的,虽说如今日子好了,可也不能娇惯着孩子。”荷花见团团并没有露出什么不喜的神色,就也放心地站在门口看苗儿炒豆子,嘴里念着儿歌哄着团团,“二月二,龙抬头,家家锅里嘣豆豆,惊醒龙王早升腾,行云降雨保丰收……”
刘妈搓好了面条,递给一旁的丫头去煮面,擦了擦手过来问道:“奶奶,今个儿咱们怎么准备吃食?”
“爷中午来不及回来,就咱们娘们儿一起吃,你看着准备就是。晚上还是照着北边儿的习惯咬春,烙春饼,照着去年的例儿,准备熏鸡、酱鸭、熏肚儿、酱肘子、酱肉、酱牛肉,全都切成细丝儿。摊几个鸡蛋,炒菜就准备韭芽儿干豆腐丝儿炒肉丝、肉丝豆泡儿炒菠菜、干炒豆芽粉丝……记得准备些甜面酱,爷喜欢吃那个味儿,再炸点儿鸡蛋酱,博宁喜欢。”荷花思忖片刻吩咐道。
扒开泥坝放水是早就安排好的,做起来也都熟练,很快,清凉欢快的河水就顺着缺口奔涌而出,渐渐填满了河道,大老远跑来看热闹的百姓挤在河堤两岸,小孩子们又笑又闹,许多大人却都忍不住扯起袖子擦拭着眼泪,毕竟当年也曾水路通畅,过惯了那样的日子,后来河道渐渐干涸枯竭,那种不便和怀念就更加厉害,如今看着河水盈满,大多百感交集,脸上挂着笑还带着泪,都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祭河的仪式十分顺利,连周围的村子甚至是近处的其他城镇都有人前来凑热闹,中午的流水席面摆得很是体面,无论是不是清溪县的人都可以坐下吃几口,让齐锦棠也觉得很有面子。
河畔的人家大多早就趁着过年农闲时候,把家里原本的旧船弄出来整饬整饬,如今通了水,就都迫不及待地把船放入了水中。
齐锦棠南下做官至今,只在别处见到过这样依水而居,出门上船的情形,如今在自己管辖的地界儿看到,不由觉得新鲜不已,一路沿着河边走,打量着往来的船和船头各样打扮的百姓。
博宁这段时日的功课做的不错,跟在齐锦棠身边,一边走一遍指着河里道:“这种是农船,有些农家会在船里积肥,那边的是栈船,载客送货用的,还有就是渔船。姐夫你看,那边那个小的,是瓜皮船,平素用来做些小买卖用的……”
“你知道的倒是详尽。”齐锦棠顺着他的手指一路看过去,“看来这份差事你倒还是挺喜欢。”
“嗯,觉得学到了不少东西。”博宁认真地点头道。
“喜欢最好,若是不喜欢就跟我说,自家人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齐锦棠说到这儿忽然叮嘱道,“没事儿多跟你姐说说话儿,她心里惦记着你。”
博宁看着河道里往来如织的小舟,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微微垂头道:“我明白她的心思,我也不想让她担心,只是……有些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齐锦棠难得见博宁这样,不敢操之过急,打算慢慢劝解劝解,让他能跟荷花敞开心扉就再好不过了。
“我那点儿拿不出手的小心思……”博宁撇嘴自嘲地笑笑,“我跟荷花前后脚的出生,小时候我总觉得自个儿应该是哥哥,她才应该是妹妹,可是眼见着她那么小的年纪,事事都懂、样样都会,护着家里上下……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家如今能有这样的好日子,都是靠着她的本事。我以前想,只要自己好好念书,考了功名回来她就一定会高兴,可如今……她却又说不想让我这么早去科考。这也无妨,我来做姐夫的跟班儿也挺好……只不过每每想起来,都觉得自个儿好生没用。”
齐锦棠没想到博宁心里装着的竟是这样的心思,若说是幼稚却也不是,但又着实算不得成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抬手掩口咳嗽了两声才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你压根儿就没明白荷花最想要的是什么。”
博宁听了这话,沉吟片刻,露出了似有了悟的神色。
“齐大人!”后面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齐锦棠一时没想起是谁,但还是下意识地回头,一眼就看到穿着一身儿棉布衣裳的周大人。
“周……”齐锦棠刚想要行礼,就被周大人挥手制止了。
“我过来看看完工后如何。”周大人捋捋胡子道,“看来弄得的确不错,当初果然没看错你。”
“大人谬赞,这本来就是下官的本分。”齐锦棠拱手谦虚道。
“别一口一个大人的,我今个儿不过是出来闲逛逛罢了,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说话。”周大人说着朝较近的流水席面走过去,齐锦棠和博宁忙跟了上去。
周围的几个百姓自然不认识周大人,但对齐锦棠和博宁却是认识的,忙起身儿让出个清净地方的桌子。
齐锦棠也没客气,冲那几个百姓和善地笑笑。
周大人坐下夹了两口菜尝尝,又扭头看了看周围有说有笑的百姓,不住点头道:“看来这笔银子拿给你用果然是没用错,听说之前下大雨你还跑到河边去差点儿出事?”
“那么多百姓在河堤上,我着实放心不下,若是没个主事的人,指不定要乱成什么样呢!”虽然过去了挺久,但是一想起当时的事儿,齐锦棠的脸色还是难看起来,当时去河堤他并不后悔,但累得荷花几乎丧命,却是他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每次想起都觉得浑身发冷。
周大人自然不知道齐锦棠是什么感觉,继续道:“如今年轻上来的官员,能有你这样想法的着实是少之又少,年轻人,好好干,今后前途不可限量。”
“下官不敢当。”
“这次三年任期满了之后,你可有什么打算?”周大人这话问得其实已经有些过深了,毕竟与齐锦棠算不得什么亲厚的关系,而且选官还是留任之类的也并不归他管,但他这大半年在南边跑了这许多地方,对年轻的官员只有这一个看着顺眼的,忍不住产生了想要提携一把的念头。
齐锦棠自然也听懂了这话,若自己当真有心发展仕途,这真可谓是得了天大的便宜,今后能少走多少弯路、少耽搁多少时间,不过可惜……
他遗憾地笑道:“大人抬爱,不过下官之心并不在仕途,在清溪县为官一日,自然会恪尽职守,待任期满后,打算带着妻儿,寻一山明水静之处,开个书院,过些闲适的日子。”
周大人听了这话不由一愣,但是细一琢磨却也点头,“这对你未尝不是一个好出路,咱们虽然相交不深,可也能大致看出你的性子,你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做事又太过心软,的确不适合在官场厮混,能够教书育人,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河道疏浚之后,清溪县的百姓就都忙碌起来,城里再不像以前那样,随处可见闲逛无事的人,大部分人家的男丁今年年后都没有再出去讨生活,河道里每日船只往来,整个儿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博宁对衙门里的事务渐渐上手,能够替齐锦棠分担大部分的差事,让他空出了许多时间能陪着荷花和儿子。
齐母回去之后,很快就着人送了嫁妆清单过来,让齐锦棠和荷花在南边帮着置办,清溪县这边虽说水路通了,可要繁茂起来也不是一时之功,所以荷花干脆着人把单子送去给博荣,让他照着单子给采买,然后直接从凌源县发船北上送回老家。
博宁之前得了齐锦棠的叮嘱,心里有些什么话,渐渐也开始对荷花讲了。
丈夫的公事顺利,弟弟越来越贴心,儿子也乖巧懂事,除了偶尔有些想家,荷花觉得自己如今的日子,真是舒坦得不行,除了有些想家,别的真是给个神仙的日子都不换。
转眼又到了年底,齐母早早儿地送了信过来,说虽然自个儿不能来,但是团团的抓周绝对不能马虎,齐老爷也给孙儿起好了名字,封在一个信封里,让周岁那日再打开。
如今团团已经能十分清晰地叫爹娘,句子还不太连得起来说,但是一个个往外崩词儿却已经不是新鲜事儿了,虽然很多话都还说不清楚,但是心里却都清楚得很,精明得紧,半点儿都不肯吃亏,谁也糊弄不了他。
这边刚刚入冬,北边便来了人送东西,荷花本以为是齐家送来的,叫苗儿把人领进来才发现竟是自己爹娘送来的,满满两大车的东西,一车都是给孩子的用物,衣裳、鞋帽、另外还有小被子、披风、玩意儿应有尽有。另外一车却是带给荷花和齐锦棠的,家里风干的狍子肉、野兔肉、鹿肉等等,各种腌制的小菜儿都是荷花平素爱吃的,最里面竟然还有一大缸方氏自个儿腌的酸菜……
荷花看着下人进进出出地搬着东西,鼻子一酸,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了。
团团坐在荷花的腿上,看见荷花哭了,赶紧伸手去抹她脸上的眼泪,嘴里略有些不清楚地说:“娘、娘……笑……”
荷花一把抱住团团,哽咽道:“你姥娘和姥爷都还没瞧见过你呢,他们若是瞧见你了肯定很高兴,肯定喜欢你。”
团团从没见过荷花这样,有点儿吓到了,睁着一双大眼睛,嘴巴慢慢瘪起来,似乎也要跟着一起哭了。
乳母在一旁着急又不敢上前去哄,正搓着手转圈儿呢,听见掀门帘子的声音,赶紧回头去看,果然是齐锦棠回来了,忙上前行礼道:“给爷请安,奶奶许是想家了,在里头难过呢!”
齐锦棠急忙快步进了里屋,就看见荷花搂着团团在抹眼泪,儿子也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上前两步接过儿子,哄了几句转身交给乳母,这才扭头去看荷花,“今个儿这是怎么了?”
荷花见齐锦棠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扯出帕子擦了擦眼泪,摇头道:“没什么事儿,只不过家里刚送了东西过来,我看着有些想家罢了。”
齐锦棠这才瞧见堆了满地的什物,过去略一翻看,转身回来搂着荷花道:“爹娘真是有心了,他们送这些过来也是为了让咱们高兴的,你这样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心意。”
荷花轻轻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只不过,从来没离开爹娘这么久,平时不想起来也就罢了,今个儿想起来就觉得鼻子发酸,恨不能立刻见到才好。”
“等过了年,你带团团回去一趟也好。”齐锦棠忽然开口道。
荷花听得一愣,忙问:“怎么突然这么说?之前也没听你提过。”
“今个儿周大人给我来了一封信,说在徽州府那边有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山脚有几排房子,都用不着修葺,只要收拾一下就能住人,前面空地极大,后面是个缓坡,能够自个儿开地种菜。如今那边主家要回北方老家,所以想要出手,周大人问我想不想买过来。”齐锦棠说着掏出了周大人的信,要说这个周大人倒也是个性情中人,看着齐锦棠顺眼,对他倒也实在,做事也极为细致,信里除了写明了情况,还单独画了详图和大致的方位。
“只这样看着,倒是着实不错。”荷花细细看完信,又拿起详图打量,“这个周大人做事还算是靠谱的,只是不知道他这是自个儿亲见过还是听人说的。”
“所以我回信说等过了年去看看再做决定,刚才你说想家,我寻思着,不如过了年咱们一道去徽州府看看,若是能定下来的话,正好你带着团团回家,你的嫁妆都还在家里锁着呢,这次回去把家里的东西都收拾收拾,该送人的送人,该带过来的带过来。到时候你们就直接到徽州府住下,你喜欢什么样子,就让人照着收拾。”
荷花被齐锦棠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动心,鼻子也不算了,心里也不难受了,眼睛都要放出光来了。
齐锦棠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又哭又笑的,也不怕儿子笑话你。”
“他那么小懂什么。”一说起儿子,荷花顿时就正色道,“马上就是团团周岁了,我原本是打算自家人过过,热闹一下就得了,可是爹娘都写信来说一定要重视,我寻思着,要不还是摆几桌酒宴,正好也在年前把衙门里的人都叫来热闹热闹。”
齐锦棠寻思了一下道:“也好,你看着安排就是,周岁是该热闹热闹的,不然别人也少不得要说三道四。”
周岁没有洗三儿那么多的规矩和程序,大家来送了礼,一起吃吃喝喝听听戏,唯一的重头戏就是起名和抓周。
名字是齐老爷一早就给取好的,按着团团这一辈的排字,又找人排了八字,算了吉凶,最后才定下来的。齐锦棠在席上打开了信封,里面写着三个大字——齐瑞铭。
周围的人都连连道:“好名字。”“这名字一听以后就是做大事的人。”之类的奉承话。
最后在厅里摆了一个大桌,早就请来的一个全福妇人上前,请出抓周用的什物,有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等。
东西都围着桌子的最外围放好,然后乳母抱着团团出来,放在桌子正中间。
团团左右看了半天,先是朝着吃的爬过去,看了看似乎不太喜欢,转头又去看别的东西,爬了好几圈,最后对准了齐锦棠的那方官印,双手抓住还有些拿不稳,干脆一屁股坐在旁边,把官银搂在了怀里,然后咧着已经长了几颗小白牙的嘴冲着荷花笑。
屋里顿时一片赞誉之词,不外乎是夸团团今后定然封官拜相之类。
荷花倒是不置可否,抓周这种事,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难不成还真抓什么是什么,但是其余的官员夫人之类都纷纷上来道贺,荷花也笑着应对,一天下来身上倒是不累,只一张脸笑得发酸。
团团周岁之后不久便是过年,年前,钱庆荣期期艾艾地前来给齐锦棠磕头拜年,又说想要给夫人磕头。
齐锦棠笑着说:“她在后头带着团团,怕是不得空,你有这份心就好,我一定给你带到。”
钱庆荣在下面磨蹭着欲言又止,不过也觉得自己想给荷花磕头的要求不太合适,便又改口道:“年初的时候受伤住在府上,承蒙苗儿姑娘的照顾,今个儿想当面道谢,求大人成全。”
荷花这会儿其实就躲在屏风后头,见钱庆荣这样扭扭捏捏的,几乎要笑出声来。
苗儿站在荷花身后,又羞又恼的,恨不得出去说他几句,但是碍着两个主子都在屋里,只得嘟着嘴在心里埋怨钱庆荣这个笨蛋,连说个话都说不利索。
年初下大雨的事儿,钱庆荣着实出力不少,后来升了捕头,做事也是勤勤恳恳,从不私下弄什么猫腻玄虚,今个儿的事儿本来就是荷花出的主意,齐锦棠到底还是比荷花厚道一些,这会儿见他着实局促不安,忍不住笑道:“好了,我也不逗你了,你是个什么心思,这大半年我们也都看在眼里的。只不过,苗儿不是我身边的丫头,就算我有心成全你,也得夫人点头才是,至于怎么能让夫人点头,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爷可真是的,本来还想多听他说几句心里话,爷这么快就给捅破了。”荷花说罢领着苗儿从屏风后转出去,笑着坐到齐锦棠的身边,冲下头的钱庆荣道,“既然你一片诚心来给我磕头拜年,我可不能拿大不出来,如今马上要过年了,你若是有什么话要说,可要抓紧时机才是。”
“小的给夫人磕头,小的……”钱庆荣一看见苗儿,脑子就更加打结了,结结巴巴的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苗儿见状跺脚道:“你这人……说个话都说不利索!”
荷花笑得伏在炕桌上,看着下头钱庆荣和苗儿都是个大红脸,好不容易止住笑意说:“行了,我也不逗你了,你和苗儿的事我心里都有数,这大半年看着你的人品行径,我也还算是放心吧苗儿交给你,别的什么我也不图你的,只要你一句话,今后必须对苗儿好,不然就算爷和我不在清溪镇了,我也会回来跟你算账的。”
钱庆荣被苗儿在身后掐了一把,这才一个激灵地回过神儿来,扑通跪下道:“爷,奶奶,小的在世上无亲无故的,承蒙爷不嫌弃才得了这么个好差事,如今爷的任期快要到了,小的没什么别的念想,只想以后都跟着爷,不管是做家丁还是护院,小的不敢说有什么本事,可也知道忠心两个字。”
“呦,这不是挺会说话的。”荷花笑看向苗儿,只以为是苗儿私下教的,不成想苗儿却也是满脸的惊讶和感动,似乎也是头一回听见这些话。
“你能有这样的心很好,想要跟着我也不是什么坏事,只不过你自个儿得想清楚了,我卸任辞官后,就是平头百姓了,你若跟着我,可不如如今做个捕头威风有权。”齐锦棠正色道。
“小的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也知道能有现在的地位都仰仗爷的提携,而、而且……而且苗儿也说她离不开奶奶……所以小的愿意一直跟着爷和奶奶。”钱庆荣人虽然老实却不笨,就算是从戏文里也听到过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样的话,自己如今是齐锦棠提拔上来的,等到明年换了县太爷,是什么光景都还不知道呢,左右自己孤身一人,倒不如夫妻俩都跟着齐锦棠。
齐锦棠见他主意已定,就也不再多说,笑着点头道:“我一直都喜欢你这样踏实肯干的人,既然你有这样的心思,又都想清楚了,那我自然高兴。”
得了齐锦棠的许诺,钱庆荣十分高兴,随即又扭头去看荷花。
荷花笑着指指在一旁担心的苗儿说:“女大不中留,心都跟着你跑了,我还能留得下什么!赶明个儿寻个好日子,着人上门来提亲就是了。”
年后,齐锦棠带着荷花去了一趟徽州府,看了周大人口中所说的田地和屋子。
因着还是冬天,所以马车行进山里,入目一片都是荒凉之色。
马车沿着还算平整的山路一直驶进一个木质的大门,下车后就见,眼前差不多有齐家村晒谷场那么大的一片空地,左右两边各四排半旧的瓦房,看起来倒是结实耐用,怕是荒废了有些日子,所以看起来有些狼狈。
看门的老汉指着后面介绍道:“从这里一路过去,绕过这片儿果林才是主人的正房,三进五开间儿的,都是上好的材料,自家找人盖的房子,只不过好几年没人来住,全都白放在这里糟蹋着,不过只要整饬整饬就好了,住起来绝对没问题。”
齐锦棠跟荷花跟在他后面,到后面去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后山的缓坡空地,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都看出彼此都很是满意,荷花都已经开始在心里规划应该如何收拾。
既然都看中了这地方,齐锦棠就也没再端着,直接交了定银,说好到徽州府的府衙签订契约过户。
等这边都尘埃落定,齐锦棠先把荷花和团团送上船背上回家,然后自个儿才领着马超和随从回了清溪镇。
荷花下船后又走了许久的旱路才算是到了城里,打发人回齐家村送信儿,自己直接熟门熟路地摸回自家铺子。
到家的时候正赶在晚饭的饭口上,前面人多,荷花直接叫人把马车停在了后门处,嘱咐乳母包好团团,着小真去拍门。
出来应门的是枝儿,一身儿家常的衣裳,腰间系着围裙,手里还拎着剥了一半的葱,边开门边问:“谁啊?这时候……”话音未落就看见荷花笑盈盈的脸。
“啊!”枝儿把手里的葱丢得不知去向,扭头就朝院子里头喊:“二哥,二嫂,你们快出来,快出来看是谁回来了。”
祝永鑫脚步快,抢先出门,见到是荷花登时就顿住了脚步,方氏扎着两只沾满面粉的手出来,一看到荷花脚下差点儿绊了个跟头。
荷花一下子扑进方氏的怀里,哽咽着叫了声:“娘……”
母女二人还不等开口叙旧,被乳母抱在怀里的团团就先脆生生地叫了声:“娘!”顿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方氏刚酝酿起来的伤感情绪也不知所踪了,赶紧放开荷花道:“你看,好好的衣裳,沾了一身儿面粉。”
“不碍事的。”荷花胡乱拍打了几下,伸手从乳母处接过儿子。
苗儿领着几个丫头下人过来磕头:“奴婢见过老爷,夫人。”
“快都起来吧,咱家不作兴这个。”方氏赶紧招呼众人起身儿,胡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拉着荷花进屋叙旧,然后又抱着团团爱不释手,一个劲儿地教团团叫姥爷、老娘。
“你这还没回齐家就先回来不好吧?”方氏听说荷花这才是刚到,连婆家都没回呢,忍不住担心地说。
“我已经打发人回去送信儿了,今个儿天色晚了,我还带着团团,在城里歇一日是正常的,难不成有自家在这里,还非要去住客栈不成?娘就别操心了。”
次日上午带着孩子回了齐家,齐老爷看见长孙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喜欢才好,当下就找人选了个好日子,带着团团祭拜了祖宗祠堂,把团团的大名正式写进了族谱中。
齐母如今倒是好说话得紧,把团团抱到自己身边看着,对荷花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回家陪陪你爹娘,下次天南海北的,还指不定又去哪儿了!”
团团许是小时候跟过齐氏的缘故,虽然那会儿还不记事,但身体和气息上许还是熟悉的,所以也没费什么劲儿就跟着齐母一起住了。
茉莉得了荷花回来的消息,第二天就带着蒋世彦和孩子一道过来了,进门就拉着荷花进屋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蒋世彦好脾气地看着两个孩子玩儿,时不时地吩咐人给屋里的姐俩儿端茶送水。
荷花把自己这两年的情形都说了个遍,唯独把早产和难产的事儿瞒了下来,都已经过去了,人现在也安然无恙,没必要什么都说出来让家里心疼,于是便问茉莉:“你和姐夫现在如何?”
“还不就是那样,你姐夫考中秀才以后就越发不愿意看书,倒是对家里的生意越发感兴趣起来,家里虽然也盼着他能读书做官的,不过到底不如一般人家全指望着这个出头。家里的生意这两年越做越大,公婆本来就有些看顾不过来了,更何况也不能管一辈子不是,总得找个人接班儿,又只有他这一个儿子。”茉莉嘴皮子飞快地说,“所以这样倒也正好,家里不再逼着他背书,他自个儿也对做生意感兴趣,如今跟着我公爹在铺子里学呢!”
“这样也好,蒋家虽说家私殷实,却到底还是商贾出身,官场上也没个关系背景的。”荷花点头道,“我如今是越发看明白了,怕也只有建羽哥那样的人才能踏踏实实地走仕途混官场,咱们这样的人家,进去了都不够给人塞牙缝的。”
“怎么,可是锦棠在公事上不顺利?”茉莉有些担心地问。
“没,只不过,官场上那些勾心斗角见多了,这三年的时间,若是没有贵人相助,我们怕是要过得更艰难,所以我俩都商议好了,等他任期满了,就辞官不做了。”这件事早就商议好了,所以荷花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就对茉莉说了出来。
“辞官?”茉莉一听就惊得不行,“那你们俩以后打算做什么?难不成要回家来种地?”
“你嚷嚷什么啊!”荷花伸手捂住茉莉的嘴,白了她一眼道,“我们在徽州府那边已经选好了一处地方,等他辞官之后,就去那边开书院。”
“这倒也是不失为一个好差事。”茉莉寻思了片刻,“倒也适合你两的性子。”
见得了家里人的支持,荷花的心里越发安定了下来,晌午吃饭的时候又同祝永鑫和方氏说了这事。
祝永鑫和方氏对荷花素来都是放心的,也没多说什么,方氏只道:“你们自个儿想清楚就好,当官看着风光,但是想来也难得很,当初齐家出的那事儿,也着实吓人,你们去了南边儿以后,我这心里也总是揪着,如今打算辞官开书院,倒让我觉得安心不少。爹娘不求你们大富大贵的,只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是最好!”
在家里刚安稳住了几日,团团就开始发烧咳嗽,他从小在南方出生长大,从来没经过北边儿的冬天,屋里生了火格外干燥,热度退下去了但是咳嗽却一直都不好。
看着儿子咳得小脸儿通红、泪花点点的模样,荷花心疼得不行,只得张罗着收拾行李回南边去。
徽州府比清溪县要靠西北一些,气候很是不错,冬天算不得太冷,湿度适中,回到这边之后,团团的咳嗽就不治而愈了。
当初留下的下人已经把主人院收拾妥当,回来了就直接住下了,荷花在前后转了两天,便开始指挥下人拾掇,前院挖了个大池塘,岸边砌上石坡,四周铺上鹅卵石的小路,让人挖了些河泥洗净铺在塘底,又买了些藕种埋下去,最后从不远处的山溪引了条小渠过来,将池塘灌满了水。
前院和后院之间本来就已经是一片果林,桃子、梨子、李子、樱桃都有,都是长了好几年,已经开始结果的树了,荷花就也没去动它,只在后面的院子里挪种了一些玉兰、海棠、石榴和梅花,后院两侧都搭起架子,挪种了一些紫藤和葡萄,院子里就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雇了几个人在后山缓坡上开了几块菜地,家常的菜都各种了些下去,荷花有几年没自己收拾过菜地了,偶尔就也忍不住跟着一起下地干活儿,雇来的人见这家的奶奶竟然还懂得种菜,不由得也佩服得紧。
等齐锦棠从京城述职辞官回到徽州府的时候,骑马进山后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进门就是一片水塘,残荷已经被清理出去了,但是水质清澈,能看到水下游来游去的锦鲤,两边的瓦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正对面的果林,许多树的枝头都沉甸甸地缀满了果子。
林中辟出一条小径,用树墩一路铺将过去,沿着小径走到后面正房,窗下两排花盆里的菊花开得正艳,后院儿的葡萄还不算粗壮,却还是挂了几串小粒的果实……
荷花穿着竖领对襟儿的妆花小袄,下身儿一条满绣的长裙,长发服帖地挽起,简单地用两个插梳固定在脑后,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迎他。
齐锦棠迈步上前,团团从荷花的身后钻出来,大声喊道:“爹!”
他弯腰抱起儿子,伸手将荷花揽入怀中,看着收拾得妥帖舒服的院子,一路的风尘辛苦全化作满腔的暖意。
【全文完】
番外——荷棠书院
岐山南麓幽深僻静之所在,一大片民居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地掩映在郁郁葱葱的草木中,山脚下高大的牌楼上写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荷棠书院。
今日正是春假结束,所有学子回书院的日子,山路上热热闹闹的,多得是背着书箱的青年,也有些家境好的,呼奴唤婢地跟着,众人一个春假未见,熟悉的免不得凑近聊上几句,给寂静的山林里增添了不少人声。
后山的山路上也有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在行进,车窗的帘子时不时地被掀开,露出一张圆圆的小脸儿,身子也奋力地向外探去,但总能被车里的人拖回去。
“团团,你老老实实坐着,不然等会儿到家了多抄两页书。”荷花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把儿子从车窗上拖下来了,终于忍不出开口斥道。
团团扭了扭屁股,不想被罚抄书这才总算是安静下来,嘟起嘴拱进齐锦棠的怀里,哼唧道:“爹,你看娘,那么凶。”
“你娘也是为了你好,扒着车窗万一掉出去或是被树枝刮到可怎么好。”齐锦棠穿着身儿棉布的长衫,头上扎着青巾,笑得一副悠哉模样,这两年的山间生活,越发让他静心养气,早就不似前两年那般少年意气,多了几分沉稳和淡泊。
书院后门处早有人候着,门槛儿也已经卸下来放在一旁,马车很顺利地驶进后院,一旁候着的人拉住马缰,摆好脚凳,伸手打起车帘儿。
“二舅!”团团开心地叫着,直接从齐锦棠的怀里出来,扑到来人的怀里。
“下人们都哪里去了,怎么还用你迎出来。”齐锦棠下车笑问。
“谁出来还不都一样,我想团团了。”博宁抱着团团,看着齐锦棠伸手扶荷花下车,忍不住嘟囔道,“你们一家三口出去玩儿得尽兴,把书院这一摊子事儿都丢给我处置,连早回来两天都不舍得。”
“我就知道,你哪里是想团团了,根本就是特意跑出来诉苦的。”荷花听了这话就笑了,“偶尔帮个忙累不死你,总读书人都傻了。”
“切,你就胳膊肘往外拐吧。”博宁撇撇嘴,刚要继续说什么,就被来人打断了。
“山长,祝先生,前面有学生打起来了。”前院儿的小厮扣子过来道,“前面闹得厉害,山长过去看看吧。”
“好端端的怎么会打起来?”齐锦棠闻言皱眉。
“不过是因为山路上的剐蹭罢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儿,但是那个剐蹭旁人的学生是商人刘克荣的儿子,平素横行霸道惯了,自己做错事还不饶人,偏要对方道歉。对方虽说是个穷学生,可也有几分骨气,双方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
一说是刘克荣的儿子,齐锦棠几个人便知道是谁了,刘克荣是当地的大商人,家境殷厚,十几房姨娘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就宝贝得紧,在当地欺人霸市的事儿着实做了不少,每次都有他老子跟在后面给收拾烂摊子。
如今到了读书的年纪,三番四次地请托要来荷棠书院读书,齐锦棠将书院的规矩都一五一十地告知刘家,那边只满口答应说一切听凭教导,无奈只得收下这个学生,没成想这刚进山门就闹出这么一出。
齐锦棠听罢就往前面过去,博宁把团团交给荷花,也尾随而去。
团团急得在荷花怀里扭来扭去地道:“娘,咱们也去看,咱们也去看嘛!”
荷花拿他没法子,抱着他又着实太沉,回身交给后面的白芷,扯了扯衣襟道:“真是怕了你,咱们也过去看看吧!”
荷花几个人走到前面的时候,打斗已经被压下去了,地上一片狼藉,一个书箱子摔破在地,里面的东西散落在各处,几本书还被踩了几个鞋印。
团团在白芷的怀里嚷道:“读书人要惜书爱书!”
“这话说得不错,连几岁孩童都懂的道理,难道还要我再一一教给你不成?”齐锦棠沉着脸对刘茂材说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啊,竟敢管本大爷的事儿!”刘茂材今年才十三,却一副鼻孔朝天的霸道模样,看着齐锦棠一身布衣,压根儿就没把人放在眼里,斜了一眼,不屑地从鼻子里溢出声冷哼。
周围的学生却都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规规矩矩地唤声:“山长。”
刘茂材听到这称呼先是一愣,他出门前老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念书,说这书院的山长极有学问又有背景,让自个儿一定不能犯浑。他倒是往心里去了,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青年男子就是老爹口中的山长。
想到这儿他略有些迟疑地问:“你……你真的是山长?”
齐锦棠背着手问:“看着不像?”
刘茂材这会儿倒是很实诚地点点头,然后嘟囔道:“穿得这样寒酸,我怎么能看出来你就是山长。”
齐锦棠不怒反笑,冷冷地说:“刘公子还是请回吧,我们荷棠书院地小寒酸,容不下您的尊驾。”说罢弯腰开始捡地上的书本。
团团从白芷的怀里跳出去,也跑过去帮忙,周围的其他学生这才回过神儿来,也纷纷弯腰帮忙收拾。
荷花上前,看看那寒门书生的伤势,安慰道:“书箱子破了,一会儿回去我再给你寻一个用着,先跟我回去上药。”
“山长夫人……”那寒门书生面色窘迫地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荷花和她身后的丫头,“不敢劳烦夫人,我、我没事的,过几天自个儿就好了。”
“你既然叫我山长夫人,只乖乖听话就好。”荷花话音未落,就看见小真两口子从书院正门处出来,正朝这边张望,便指了指那边道,“你既不好意思,便跟顾先生去处理伤口可好?”
书生这才点了点头,跟着顾先生走了。
小真过来看见满地狼藉便皱眉道:“一大早的这是要做什么。”说着朝刘茂材望去,不屑地撇撇嘴,然后一把抱起团团,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问,“这些天都玩儿疯了吧,想不想真姨?”
团团搂住小真的脖子,朝她脸上大力地亲了一口,笑得见眉不见眼地脆生道:“想!团团给真姨带礼物了。”
“呦,这么乖啊!”小真闻言大喜,不在乎那东西,只为得孩子这份心意。
两个人亲热够了,小真这才扭头对荷花道:“夫人,女学生们昨个儿就到齐了,今日一早我安排她们在内院温书,等着您回来考校呢!”
“恩,这次路上耽搁了,是以回来晚了。”荷花应诺道,虽说早就认了小真做妹妹,可她一直都改不过口来,先前还是一口一个奶奶的叫,她那样叫得倒是顺口,却把顾先生摆在何处了,定亲之后就被荷花硬生生给扳了过来。不过那声姐姐小真却也叫不出口,后来在这里开了书院,顾先生也过来做了先生,这才跟着大家一起称呼夫人。
这处书院已经开了两年多,从一开始只有十来个学生,去年科考放榜之后,荷棠书院参加的二十几名学生全部榜上有名,一时间名声大噪,许多人慕名而来,如今已经发展到了上百名男学生,女学生也有了二三十人的规模。
学生大多都是住在书院的,每年春日农忙时节放假,暑热最盛之时放假,还有就是过年的时候放假。书院里的房屋比一开始扩建了数十间,后面山坡上开垦了很大一片菜地,书院里的吃食一般都是自产,齐锦棠跟荷花每日教导学生读书识字,闲来带着儿子出去游山玩水,小日子过得着实自在舒坦。
“娘,我今个儿的字写好了。”团团举着几张写满字的纸,也不顾身后白芷追着他要他慢些,一边喊着一遍跑进屋,伸到荷花的眼前要她看。
荷花放下手里的账本,接过儿子手中的纸,伸手把儿子圈进怀里,一个个字看过去,指着两个笔画多的字道:“还是老毛病,一写到笔画多的字就上松下紧。”说罢扯过一张纸,捻笔蘸墨,扶着儿子的小手,将那两个写得不好的字重新写了一遍,然后又放他自个儿到旁边去练习。
博宁捧着一小盆儿托盘儿,还没进门就先嚷着:“姐,你看我弄了什么来。”
团团一听到二舅的声音顿时就坐不住了,屁股长了尖儿是的,手下的笔也不动了,只盯着门口看。
“呦,团团也在啊!”博宁笑着上前,“看二舅给你弄什么好吃的来了。”
白瓷盆里有小半盆儿的托盘儿,红艳艳的颜色十分诱人,团团从小在南方出生在南方长大,虽说两岁多的时候跟着荷花回过一次东北,却是过年的时候,自然没见过这东西,惊讶地睁圆了眼睛,盯着盆里的托盘儿挪不开。
荷花从他手里拿走毛笔,朝他的屁股上拍了一记,“去洗了手回来再吃。”
团团飞快地跑出去洗手,又飞快地跑回来,然后盯着盆里的东西问:“二舅,这个是什么果子啊,我从来都没见过。”
“这个就是覆盆子,咱们老家管这个叫托盘儿,在南边儿少见,我今个儿下山看到有个老汉用个大树叶子捧了这么些,就都给买回来了,给你尝个新鲜。”博宁说着捻起一个熟透的塞进团团的嘴里。
酸酸甜甜的汁水顿时在口中弥漫开来,团团的眼睛都不自觉地眯了起来,吃完一个抿抿嘴笑着说:“好吃!”
“好吃就多吃几个。”博宁把瓷盆儿摆在团团面前,扭头去看他写的字,夸道,“团团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真能干。”
“你少夸他了,夸得翘尾巴了怎么办。”荷花嘴上虽然这么说,不过每次看着博宁对着团团时候露出的孩子性格,心里却也高兴得很。
这个弟弟虽然是家里最有天分的,却也是最让她担心惦记的,博宁没有大哥的事故和圆滑,也没有栓子的豁达和开朗,有什么事儿都喜欢埋在心里,认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小时候在家里,博荣在读书、栓子是老幺,两个人自然受家里的关注多些,唯有博宁不上不下的卡在中间,又被同为双胞胎的荷花事事压着一头,难免是家里最被人忽视的一个,等到荷花想明白这些的时候,大家却也都已经长大了,博宁的性子也基本定型,很难再改过来了。
好在这两年团团渐渐长大,两个人虽然差着十几岁,却总能玩儿到一处去,博宁似乎也在团团身上找到许多小时候没能享受到的童趣。
荷花坐在窗下看着弟弟和儿子为了争托盘儿笑闹着,虽然最后吃的都落进团团的嘴里,两个人却还是争得起劲儿,似乎只是为了玩闹。
博宁忽然凑过来,往荷花嘴里塞了个托盘儿,问:“想什么呢都出神儿了。”
荷花嘴里含着果子,身子放松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含混地说:“看你俩玩儿得热闹,就好像自个儿多了个儿子似的。”
博宁开始没反应过来,再一琢磨觉出不对,伸手就要去收拾荷花。
门帘子一挑,齐锦棠迈步进来道:“今个儿这样热闹。”
“锦棠哥,荷花欺负我。”博宁张嘴就告状。
荷花歪在榻上抬脚就朝他屁股上踹过去,“没大没小的,这么多年了,让你叫声姐就这么难。”
“谁知道当初娘生咱俩的时候是咋回事,说不定还是我比你早生出来的呢!”博宁坚决不从。
“小样儿的,你又不是没叫过。”荷花牙根儿痒痒,磨着牙说。
“那不过是哄你高兴罢了!”博宁不等荷花再发作,伸手抓了几个托盘儿,一溜烟儿地就跑了。
荷花看着博宁的背影,露出丝欣慰的笑容。
齐锦棠自然知道她在什么,歪着身子也偎到榻上道:“这两年博宁性子活泼多了,你也别总担心了。”
“是啊,小时候家里穷,我也顾不得留意他,后来才越发觉得亏欠他不少,好在他一门心思都搁在了读书上,不然若是走了歪路,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荷花轻叹了一声,靠在齐锦棠的肩头,“若是依着我,恨不得能这样把他搁在身边一辈子,看着他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不过你和大哥都说,博宁这孩子的天赋好,我不能为了自个儿的担心就埋没了他。唉,这回科考,我就放他去。”
齐锦棠在荷花额头印下一个吻,安抚道:“博宁已经长大了,用不着这么担心,我和大哥也会看着他的。”
团团见爹娘凑在一处不理自己,便一手抓一个托盘儿,硬是挤上榻去,往两个人嘴里一塞,嘴上道:“爹娘也吃,团团也要亲亲。”
“你自个儿也吃吧!”荷花将儿子搂进怀里,朝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次年秋闱,书院里共有五名学生要去参加,有两个寒门子弟连过年都没有回家,一直在书院里埋头苦读。
荷花吩咐下去,单独收拾出来两间屋子给他们五个居住读书,自个儿亲自去查看了屋里的用物,对几个人嘱咐道:“我知道明年要参加秋闱,你们一个个儿都恨不能日日不睡觉地读书写文,可是如今离着秋闱还有一年多,所以一定要照顾好自个儿的身子,不是我吓唬你们,每年乡试都有人因为身子不适被抬出去的,你们都是书院里十分优秀的学生,我可不希望到时候你们也因为身体缘故不能中榜,所以一日三餐都要好生吃饭,更不许太贪黑熬夜,我每日都派人来巡查,你们自个儿也要安排好时辰,每日什么时辰看书,什么时辰休息,都不是孩子了,也用不着我再多嘱咐了吧?”
“山长夫人放心,我们都省得了。”年岁最长的一名学生躬身应诺,其余几个人也都跟着答应。
荷花从学生们那边出来,就径直去了博宁房里,坐下以后道:“博宁,明年的秋闱,你想去参加吗?”
博宁从桌前抬起头,略有些诧异地看向荷花,“你不是不想让我去参加?”
“我以前拦着你,是因为你年纪太小了,一来不想让你有太大压力,二来以你的本事,上榜未必是难事,但是上榜后到京城去,你性子太倔强又不懂得通融变则,京里比不得咱们小地方,那些达官贵人们,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我怕你去了吃亏,家里护不住你。”荷花斟酌着用词道,“如今我拘了你三年,我能看得出你长大了,性子也沉稳了,不像小时候那么犟了,所以来问问你,可想去参加?”
“自然是想的!”博宁闻言喜上眉梢,起身儿应道,不过随即又皱眉道,“荷花,你是当真同意我去?还是锦棠哥或者别人跟你说了什么?你若是打心里不想让我去京城,那我就不去。”
“瞎说什么!”荷花嗔怪地拍了他一下,“我是那种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
博宁想了片刻,摇摇头,荷花这人虽说平时看着和气,但如果是她认准的事儿,别人说什么也是没用的,所以若她当真不乐意,哪怕是爹娘来说,怕是也不管用的,想到这儿,他才算实打实地开心起来。
“既然定下来要去参加秋闱,你这一年多就安心在这儿读书,回乡考试的事儿我都会安排好的。不过只有一条,不许跟以前在家的时候那样不要命地熬夜了。”荷花伸手给博宁抚了抚衣领,这才发现他已经比自己高出那么多了,只看个头似乎都要超过齐锦棠了,忍不住感慨道,“果然是长大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博宁这次果真十分听话,并没有日日埋首在书堆里,每日还抽出时间到后山的菜地里去帮忙,活泛一下身子。
小真忍不住跟荷花念叨:“我看学里那几个人恨不得吃饭都端着书,怎么咱们二爷还有空去菜地里折腾,就算是想活动活动身子骨,也用不着去做那些下人的活计。”
“随他去就是了,菜地里能有什么累活儿,小时候在家种地不也都干过来了。”荷花不以为然,对博宁这样的状态反倒十分满意,“我们家不养那些忘本的孩子。”
这话说得倒也算是有出处,去年学里进来过一个学生,家境一般却傲气得很,觉得自个儿读了几年圣贤书就很是了不得,家里都知道他的脾气,父兄偶尔来给他送东西都不敢进山门,守在外面托人捎进来或者托人带个话进来要他出去。
荷花有一回看见他前脚接过家里送来的东西,后脚就丢到山沟里去了,顿时就气不打一出来,上前把人教训了一顿,没想到那人却还是不知悔过,反而振振有词,满嘴都是歪理。
反倒是他父亲听到这边吵闹,急忙过来帮儿子开脱,对着荷花连连作揖赔罪,倒把荷花弄得手足无措,从此之后干脆眼不见为净,就也很少往前面过去。
小真听荷花说起这个,忍不住长叹一口气道:“前几日听我家先生说,那学生家里母亲过世,如今回去治丧去了,只盼着他以后能多存几分体谅父兄的心。”
“旁人家的事儿,咱们也管不得,所以我一直说,孩子必须要教育好,读书好不好无所谓,先要学会如何做人,不能忘了根本。”荷花说着搂过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的团团,顶着他的小额头道,“团团可不许学那些不懂事的人。”
“团团以后要跟二舅一样,一边读书一边种菜!”团团对刚才荷花和小真的对话听得并不十分明白,这会儿听到荷花说,便根据自己的理解胡乱答道。
屋里两个人闻言笑作一团,博宁在门口只听了个尾巴,挑帘子进来道:“你们可真是闲着了,对着团团编排我什么呢?”
“哪个编排你了,夸你还来不及呢!”荷花抱着儿子笑得身子一歪一歪的。
小真起身儿把地方让给博宁,自个儿告辞了出去。
荷花把团团放回榻里面,抬头问博宁,“还有一个多月就该去考试了,准备得如何?”
“不过是乡试,你用不着担心我。”博宁口气极大,不过眼里的确带着笑意,似乎当真十分轻松。
荷花嗔道:“这般大言不惭的话,在我屋里说说也就算了,传出去叫人怎么想你。”
“考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年轻,着什么急,书院里几个要去参加乡试的,最小的都比我大了五六岁呢!”博宁依旧是一副不当回事的模样,笑嘻嘻地冲荷花挤挤眼,“我以前拼命要考功名的时候你不放心,如今我心态好了,你还是不放心,娘都没你这么会操心,小心老得快,到时候锦棠哥就不要你了。”
荷花气得伸手狠狠地拧了他一把,“当着孩子的面儿胡说八道什么!”
五月份荷花就开始张罗回北方的事儿,最多的都是给家里捎带回去的东西,然后又准备了两个人的换洗衣服,各种用物,零零碎碎竟然装了两车都还没打住。
博宁原本一直没管这些琐事,可某天无意中看到就忍不住道:“姐,你这是要搬家回去?”
“难得回去一趟,自然要给家里多带些东西。”荷花斜了他一眼,“我这还是尽量少带了呢!”
博宁无语地看着荷花收拾衣裳,又忙道:“姐,你不会要跟我一起回去吧?”
荷花闻言瞪眼道,“你以为我能放心让你自己回去?”
“可是……”博宁想说那姐夫怎么办,团团怎么办,但是想到荷花肯定会有各种理由堵住自己的嘴,便干脆也不问了。
团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道:“娘说二舅还是小孩子,不放心二舅自己回去。”
博宁转身把团团抄起来抗在自己肩头道:“你这个小不点儿,敢说我是小孩子?”
“团团是男子汉了,娘说团团可以照顾好自己,所以娘要跟着去照顾二舅……”团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博宁从肩头拎下来夹在胳膊下面。
博宁原地转了两圈儿,逗得团团咯咯直笑。
晚上荷花把团团哄睡了,出来看见齐锦棠还伏案在批改学生的文章,上前把灯挑得更亮些,伸手帮他揉着太阳穴道:“很晚了,明个儿再看吧,夜里看东西累眼睛。”
“嗯,把这篇改好就不看了。”齐锦棠头也不抬地说。
荷花的手在齐锦棠的额头上轻抚了两下,又顺着头发转到他的背上,揉捏了几下道:“我过几日就要走了,你就一直盯着文章,都不好生看我几眼?”
齐锦棠闷哼一声,本来还想坚持一下,不过到底还是丢开笔,转身把荷花搂进怀里,低头朝她的红唇吻上去,直吻得她气喘吁吁才分开,看着那水润的双唇又忍不住轻咬了一口,“你这磨人的小妖精,爷挑灯批改文章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明后两日能多陪着你。”
荷花伸手扯开了齐锦棠的衣带,媚眼如丝地靠在书桌上,递了个眼神儿过来,手已经悄悄滑入了他的衣襟……
博宁番外——上门提亲去(上)
京城四时都是行人往来如织、极为热闹的,而每到年节就更多了几分摩肩接踵的拥挤,寒食与清明二日相连,又正是春暖花开,草木葱荣的大好时令,出门踏青祭祖的人往来不绝,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闺阁女子,到了这日子前后也都纷纷相约出游。
正所谓二八佳人、君子好逑,明艳的春光都被这么一群娇俏红颜衬得黯然失色,自然也就吸引了许多年轻男子蜂拥而至。
博宁对这些素来可有可无,入翰林院为庶吉士一年有余,总是独来独往并不太与人深交,好在他是个埋头修书撰史,素来不与人争锋之人,所以与同僚倒也都相处颇安,总被荷花耳提面命地说些个与人相处的道理,所以每到这种时候,同僚相约出游,他倒也从不拒绝。
这一年多的时间,博宁身量比当初拔高了许多,在书堆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久,早就褪去了当年那个山村小子的黝黑野性,越发多了几分儒雅气质,只不过年纪轻轻总是板着脸一副生人勿扰的模样,往挺拔的玉兰树下站定,也如一株只可远观的玉兰般让人不敢近前。
“喂,博宁,大家出来玩儿你还板着脸,我听说刘翰林还有郭翰林都有意给你牵红线说亲,却都被你婉拒了,如今大家出来踏青,你也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模样,你到底是还没开窍还是眼界太高啊?”与博宁一同入翰林院的宋言谨上前用肩膀撞了他一下问道。
宋言谨名字起得倒是极为严谨,却是个大大咧咧的北方人,虽说一手文章写得极好,为人处世却是典型的北方汉子性格,在众多同僚中也只有他素来不畏博宁的冷淡,总是笑嘻嘻地凑上来说话,时间久了博宁倒也不好意思再与他生分,在外人眼中慢慢成了关系很好的朋友。
“你也知道我对踏青这些没什么兴趣,小时候在家里,什么样的山水没见过,到这里看山坡子有什么意思。”博宁皱皱眉头道,其实也并不是他不想合群,当初在书院的时候他也是个爱说爱笑的。可到了京城之后,遇到的人越来越多,关系越来越复杂,明里带笑暗中捅刀的事儿也见过,渐渐就从开始的放不开,直到把自个儿裹得严严实实的,不愿意再搀和这些腌臜的事儿,家里也不求他封侯拜相,如今滚在书堆里更是合了他自己的心愿。
“谁让你看山坡子了,你没瞧见不远处那些个姑娘家,都红着脸偷眼瞅你呢!你这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模样往这儿一站,哥们儿的风头都让你抢光了,你小子还全不往心里去。”宋言谨说着又用肘弯拐了博宁一下,“要不你说说,想要个什么样儿的媳妇,哥们儿给你留意着,你早点儿成个家,也省得断我的桃花。”
“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好歹也算是个学子,也不怕被人笑话。”博宁着实有些吃不消这位开口就混不吝的家伙了,尤其是宋言谨身强体健,也算得是翩翩美男子一名,两个人在树下凑做一处,引得四面八方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射过来。
“咱们哥俩儿说点儿体己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宋言谨冲着远处羞答答看过来的闺秀们露出枚笑容。
“你继续在这儿发春,我换个清净地方走走。”博宁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径自朝山后的僻静处走去。
清明前后的京城还不到百花吐蕊的时节,多的只是玉兰和桃花争艳,一个挺拔高洁,一个灿烂夺目,如水火般互不交融,却又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前山多的是桃花,游人大多都集中在桃树下,或吟诗作对或做闺阁嬉戏,后山多挺拔的玉兰,越走向深处越是静谧,没了前面的嘈杂,鼻端满是玉兰扑鼻的芬芳,博宁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有些思念起家人。
如今祝永鑫、方氏还有茉莉都还在北方老家,博荣跟着孙建羽在江南道为官,荷花一家在江南经营书院,栓子如今也大了,开始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店铺,开始学着做大宗的生意,荷花前些日子的来信里写着,那小子似乎还真是个赚钱的料子,如今做得似模似样。
家里已经不止一次来信催自己成亲,荷花在信里也明着暗着地提了多次,若不是圆圆如今太小离不开,依着她的脾气怕是早就杀到京城来了。
博宁心里想着荷花急得跳脚的模样,唇角就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哪里还有平日冷面庶吉士的模样。
殊不知他这一笑,却把路边躲藏之人看得呆了,脚下一软竟歪着身子打草丛中滚了出来。
“什么人?”博宁警惕地向后退了几步,背靠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手按住腰间的钱袋,以为遇到了潜伏在这里的贼人。
不料定睛一看,滚出来的却是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少女,歪坐在山路上,长发上沾着草屑,脸上不知道蹭得什么,黑一块灰一块的,正捂着脚腕哼哼唧唧地呼痛。
“姑娘,你没事吧?”虽然依旧心存疑虑,但对方终归是个姑娘家,博宁只得开口询问。
“哦,没……没事儿!”徐柔皱眉揉着脚踝,似乎真的是扭伤了,这会儿已经能感受到胀痛,应该已经渐渐肿起来了,而且里面还一抽一抽地疼,但看见个男人的笑容就扭伤了脚,这么丢脸的事情怎么能说出来,只得咬牙强撑着道,“是我自个儿没站稳,大人请自便吧!”
博宁见她这么说,心道该不是个碰瓷儿的,看小姑娘疼得脸色煞白、额头冷汗直冒,便也动了恻隐之心,上前几步道:“此处山路偏僻,鲜有人至,你若当真伤了脚就莫要硬撑。我若当真走了,今日你怕是等不到再有人经过,如今山里夜间还很冷不说,说不定还有蛇虫鼠蚁或是兽类,你自己呆在这里太过危险。”
一听说还有蛇虫鼠蚁,徐柔的脸色更加惨白,泪汪汪地看着博宁道:“这位大人,不瞒您说,我是从主家逃出来的,如今已经无处可去,公子若有善心,可否施以援手,感激不尽。”
博宁略有些狐疑地朝她打量一番,心里的疑问却没开口,犹豫片刻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出去雇个婆子背你出去。”说罢快步回到前山,寻了个身材壮实的婆子,给了些铜板,折返回来让她背上徐柔,躲开了人多的地方,雇了辆骡车直接回了城里。
博宁侧身坐在马车的车辕上,朝车厢里问:“姑娘,你可有什么去处?”
徐柔闻言一愣,支支吾吾了半晌道:“没去处,大人你好人做到底,就收留了民女吧!民女没什么大本事,好歹能帮您洗衣做饭,做个丫头也好。”
“我孤身一人,用不着丫头。”博宁听得直皱眉,自己的俸禄不多,虽说家里不缺自己的钱,可也总还是惦记着存下些孝敬父母,哪里还有闲钱雇佣丫头。
“民女不用月钱,能有吃喝,有个地儿住就是了。”徐柔着急地开口恳求道,“您就行行好。”
博宁没了法子,到底还是把人带回了家,他住的地方离着翰林院不远,赁的一个小院儿,里头只有三间明瓦正房,东边儿是泥坯垒起来的灶间,西边儿搭着葡萄架,架下摆着石桌石凳,他又放了个躺椅,夏日里躺在架下看书,倒也雅致。
婆子打了水给徐柔洗脸,脸上的污渍洗净之后,露出白白净净一张秀气的小脸儿,黑亮亮的大眼睛盯着博宁。
博宁莫名地心里发紧,一种陌生的感觉从心底丝丝缕缕地蔓延到全身,似乎连四肢百骸都随之战栗起来,但这种感觉却是转瞬即逝,恍惚间让人以为刚才的不过只是错觉。
“咳,这位姑娘……”博宁摸了摸鼻尖开口道。
“大人叫民女徐柔就好。”徐柔被博宁看得脸颊涨红,低头小声说道。
“那你也用不着一口一个大人的叫,叫我声祝大哥就是了。”博宁起身儿道,“你脚上有伤,如今也无处可去,便先安心在这里住几日,等脚伤好了再做计较。”
东屋卧房,西屋书房,如今多了个受伤的女子,只得安置在东屋炕上,又雇那婆子早中晚各来一个时辰帮着做饭伺候,博宁自个儿在书房内用凳子和木板胡乱搭了个床暂时睡着,心道等人脚伤好了再做打算。
随后几日博宁照常去翰林院,徐柔脚虽然伤了却也还算勤快,空闲的时候也常扶着家具帮着收拾收拾屋子,两个人只有早晚能碰面,偏又一个心跳加速,一个脸颊涨红,连句话都说不利索。
几日后徐柔的脚好了许多,正常走路已经不受影响,活动的范围也大了起来,白日里偶尔会去西屋帮着整理文房用具和书籍。
博宁头一天没看出什么不一样,次日就瞧出书籍都按照大致的类别被理得争气,晚饭时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多谢你帮我整理书房,我这人看书乱放惯了。”
“其实也不乱,只是我闲来无事,便给自个儿找些事做罢了。”徐柔红着脸低头应道。
博宁番外——上门提亲去(下)
“你读过书?”虽然博宁刚开始相信了徐柔的话,但是此时也早就已经有所察觉,一个偷跑出来的丫头,怎么可能十指娇柔,似乎还读书识字。
“小时候跟着我娘学了点儿,识得不多。”徐柔略猛地抬起头,眼睛水汪汪地看向博宁,似乎生怕他不信自个儿的话,满眼的慌乱和恳求。
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问话,就在这样水亮眸子的注视下,再次咽了回去。
以往唯一能让他没法子的,就只有荷花,那种既想要帮着护着又忍不住去信服和依靠的复杂心情,让他事事都愿意听荷花的,按着荷花希望的路子去走自个儿的人生。
如今在另一个女子面前体会到这种复杂的心情,却让他忍不住从心里觉得发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原本平稳如止水的心,泛起了从未有过的涟漪……
日子一天天如水般滑过,两个人也越发熟稔,晚饭后博宁也不常闷在书房读书,时常在葡萄藤下与徐柔说话儿,渐渐发现她哪里是识字不多,简直能称作是个才女。兴之所至时,对坐谈词讲古,言辩之锋与博宁都不多相让,几番唇枪舌战下来,惺惺相惜之情越发浓厚,却谁都不敢抬手捅破那层已经薄如蝉翼的窗户纸。
这日晌午,雇来的婆子还在灶间忙着刷碗,便听着有人叩门,忙在围裙上擦擦手上的水,出去应门。
开门见外头站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妇人,穿着半旧的杭绸衣裳,头上鎏金的簪子熠熠耀眼,眉眼弯弯地笑着问:“请问这位大嫂,这里可是翰林院庶吉士祝博宁大人的家?”
“是,是祝大人的家。”婆子闻言有些局促,心道这该不是老家的娘子寻人来了?如今屋里还有个大姑娘放着,若是闹将起来可怎么好。
门口这年轻妇人正是苗儿,听了这话,忙回身朝巷子口招手道:“快进来吧,就是这里。”
随后一辆马车驶了进来,后面似乎还跟着一辆,车在门口停稳之后,年轻妇人上前放好脚凳,挂起车帘,扶着个年纪相仿的妇人下车道:“奶奶,就是这儿了,二爷还算是会照顾自个儿,您瞧这还雇了个婆子。”
婆子这才知道,先前的妇人原来只是个下人,越发觉得心生敬畏,喏喏地站在一旁,搓着手道:“这位夫人……找祝大人可有事?”
这一年多荷花心里总惦记着博宁,但是孩子太小离不开,如今圆圆满周岁了,她便心急地跟着一趟商队北上,过来看看博宁自个儿在京城过得如何。
“我们奶奶是祝大人的二姐,进京来看看祝大人的。”苗儿扶着荷花进门,正瞧见徐柔站在窗口向外张望,脚下就是一顿,悄悄示意荷花往那边看。
徐柔模样长得算不得极漂亮,却也是个清秀佳人,尤其是一双黑亮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心里想着什么眼睛里都能表露出来,此时满眼的惊讶和好奇,与荷花的眼神在空中相遇,急忙红着脸低头错开,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只觉得这妇人的眼神着实犀利,看得人心里发慌。
就这么会儿功夫,白芷已经从婆子嘴里把事儿打听了个清楚,不过这婆子也不知道徐柔是个什么来历,是把自个儿的事说了个清楚。
白芷塞给她个二钱的银角子道:“辛苦您了,我们如今人手够用,就不再麻烦您了,这是我们奶奶赏你的。”
婆子拿着银角子千恩万谢地走了,荷花这会儿已经进屋坐下笑着道:“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徐柔低声道:“小女子徐柔,见过这位夫人。”
“原来是徐姑娘。”荷花笑着点点头,从手上褪下来个鎏金的镯子递过去道,“没成想会遇到姑娘,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若是不嫌弃,这个镯子便收下吧。”
徐柔连连推辞,“这位夫人,小女子只是祝大人家的丫头罢了,不敢当夫人这样的厚待……”
荷花的眼睛在她白里透红的脸上扫了一眼,顺势向下又看向她白皙的十指,哪里有点儿做丫头的模样,却也不开口点破,见她坚持不收也不再让,把镯子戴回自己的手腕儿上,只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
晚上博宁回家,见到荷花来了又惊又喜,连声问:“你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跑来,路上可还顺利?家里都好吗?书院诸事可还顺遂?”
“都好着呢!不然我哪儿有功夫来看你,跟着一趟商船过来的,走得都是水路,天天好吃好睡的,半点儿也没遭罪。”荷花笑着挤挤眼睛,“亏得我来了,若是不来,怎能知道你这小子在京城不老实,竟还学会了金屋藏娇?”
“你少胡说,我倒是无所谓,平白坏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博宁脸上一红,连忙把当初带人回家的事儿说了个大概,却有意隐瞒了那已经是大半个月前的事儿,如今人的脚伤早就好了。
“我下午与那徐姑娘聊天,觉得她对你倒是极有好感的,难不成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荷花偏头促狭道,“我瞧着那位徐姑娘,可绝不是个寻常丫头的身份,一说到你又是双颊泛红,眼带桃花的,这里头的事儿,怕不是那么简单。”
荷花说罢见博宁一脸的惊愕,不由得摇头道:“到底是个读书读傻了的,连这都瞧不出来?”
博宁却是从未敢往那边去想,此时被荷花一语道破,反倒愣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罢了,原也没打算指望你,这边我来处理就是了。”荷花说着伸手朝博宁的鼻子刮了一记,“你年纪也不小了,早点儿成个家,身边儿有个人能知冷知热地照顾你,爹娘和我们也都放心。”
“姐,你赶路过来也累了,今晚早点儿歇着吧。”博宁一听还是这个话题,忙起身儿道,“今晚先在西屋将就将就,我去找个朋友家住一宿。”
“东屋那么大的炕,还住不下我是怎么的?”荷花正想着要跟徐柔多聊几句,便打发人去把炕上收拾了出来,苗儿和白芷自然也是陪着,车夫和随从便在厅里搭了地铺先对付一晚。
徐柔对着博宁的冷面从不觉有什么,可面对荷花满脸笑意地看着自个儿,总是觉得格外紧张,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见苗儿和白芷忙前忙后地收拾,几次想要起身儿帮忙都被荷花伸手拦住,只得继续坐在炕上陪着荷花说话儿。
“徐姑娘,你家人如今怕是找你找得紧呢吧?”荷花冷不丁地问道。
“谁知道呢,他们……”徐柔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对,后面的话登时就吞了回去,表情窘迫地看着荷花,眼圈儿瞬间就红了。
荷花拉住徐柔的手,放在手心儿里拍了拍道:“人生在世,难免都会遇到难处,你若是信得过我,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我说这话也不怕你恼,多过不去的事儿,也不该从家里跑出来,你爹娘如今要多着急?我是个做娘的人,将心比心,若是我的孩子突然没了踪影,我怕要急得想死的心都有。”
徐柔闻言低着头不吭声,但是泪珠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相逢就是缘分,你若是信得过我,便跟我说说心里话,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父母和子女之间也没有隔夜的仇。”荷花柔声安慰着。
“其实我……我是逃婚出来的。”徐柔犹豫了许久,终于低着头很小声地说道,“我爹娘要给我定亲,但是我不同意,绝食上吊什么招儿都使了,我爹就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我……我没了别的法子就只有逃了出来。”
话题一旦打开了,徐柔便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个干净,“我去年踏青的时候看到祝大人,就……就觉得他跟旁人不一样,可我爹托人说和,祝大人却一口就回绝了,我开始也觉得心里赌气,心道人家既然看不上我,我何苦还惦记着,但是后来其他提亲的人家,我却都看不入眼了,跟我爹娘吵闹了好几次,最后干脆自己跑了出来。”
“我那日刚跑出来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又怕被家里抓回去,就跟着人一路出城去了山上,那边是我第一次见到祝大人的地方,后来似乎瞧见我家的家丁,我就躲着他们一路跑到了后山,没想到正遇到祝大人,还不当心扭伤了脚……”徐柔越说越觉得委屈,泪珠终于夺眶而出,滚落在衣襟上。
当初只不过是惊鸿一瞥,却落得满心相思,如今逃婚出来,倒是又遇到了心心念念的人,这也不知该说是良缘还是孽债。
荷花见状安慰道:“我那弟弟,读书读得脑子都死板了,如今父母也不在身边,他的脑子完全就没往成亲上想过,压根儿就是个没开窍的。难得你对他一片情深,我倒是觉得我那个傻弟弟也不是一点儿都没上心,你且放心,明个儿我替你试试他,若是他也有这份儿心思,我便请人上你家提亲。”
徐柔一听荷花这话,猛地抬头看向荷花,眼睛里还噙着泪水,却已经闪出了希冀的光芒。
荷花倒也不是信口许诺,她的确看出博宁对徐柔并不是全无好感,这才开口应承了这件事。而且无论如何,徐柔是个好人家的姑娘,若博宁当真没那个想法,赶紧把人送回去才是正理,不然平白留个未婚姑娘在家,早晚是要闹出麻烦来的。
次日一早,苗儿和白芷在厨下准备早饭,荷花端着蜂蜜水的茶盏,一边小口抿着一边对博宁道:“博宁,你别告诉我,就徐姑娘那通身的气度和谈吐,你真把她当做是谁家逃出来的丫头?”
博宁闻言只低头不语,脚尖在地上胡乱划拉着。
“我昨个儿都问清楚了,她是打家里逃婚出来的,这人,咱是断断不能留下了,京城这地界儿达官显贵多,谁知道她会不会是哪个朱门大户里的千金小姐。”荷花板着脸声音严肃地说,“先前我不知道这事儿也就算了,现下既然知道了,就断没有不管的道理,她若是老老实实自报家门,我着人好生地把她送回去,不然就得撒出人去打听,到时候对她的声誉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荷花,这件事你……你就别管了,我……我自个儿处置。”博宁歪着脖子,眼神儿躲着荷花的视线。
“你怎么处置?徐姑娘跟你孤男寡女住在一个院儿里这么久,传出去她还怎么嫁人?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从小爹娘都怎么教你的?”荷花不为所动地继续说道。
“她既然逃婚出来,定然是因为婚事不合心,说不定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咱……咱不能把人推回火坑里吧……”博宁没什么底气地说道。
“自古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又不是她什么人,你管得着人家是跳火坑还是水坑,说不定是桩上好的姻缘呢,哪有父母害自个儿孩子的……”荷花一边唠叨一边看着博宁的脸色。
“我……我……”博宁忽然受了刺激似的,猛地转身朝屋里走去,站在东屋门口,抬手用力敲门,扯着脖子嚷道:“徐柔,你老实说,你家到底在哪里!”
徐柔在屋里一直支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被博宁的敲门震得耳朵直响,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半晌才道:“你……我……我若是说了,你要送我回去吗?”
“那是你家,自然是要送你回去的!”博宁盯着徐柔乌黑柔顺的头发,心里不知怎的,突然就安定下来,声音也沉稳了下来。
“我……”徐柔紧咬着下唇,这几日的和谐相处,原来不过是自个儿贪恋,对方压根儿就没搁在心上,越想越觉得胸口闷得发疼,跺脚赌气道,“我家就是城南崇义坊东四胡同的徐家。”
博宁闻言露出一抹笑意,扭头对荷花道:“姐,找个媒婆,咱上门提亲去!”
番外——五十大寿
今年天儿暖得极早,清明过后竟就开始下雨,地里的雪一点儿不留地化了个干净,大地露出黑黝黝的脊背,雪水和雨水滋润着黑土,亮闪闪的似乎能漾出油水来。
祝永鑫蹲在地头上,嘴里叼着烟袋,看着面前大片的土地,若是在三十年前,谁来告诉他,你以后会有这么一大片看不到边际的肥田,家里雇佣着长工、短工,婆子丫头,每天也不用下地干活儿,只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他定然一锄头刨过去,免得对方胡说八道。
但是如今这一切就在自己眼前,大片大片的土地,虽说现在还不是种地的节气,但是他眯起眼睛,似乎就能看到春耕秋收时候、那些精壮的汉子在地里挥汗如雨的样子。
他低头寻了块儿石头,磕打磕打烟袋,从腰间的荷包里又揉出些烟丝,塞进烟袋锅子里,掏出火绒火石点着,用力吸了两口,露出个惬意的表情。
其实荷花从南边儿送回来许多什么卷烟、水烟的东西,都是新鲜玩意儿,也都尝过,但是这烟袋锅子用了大半辈子,用惯了还真舍不得换。
“祝二哥,咋在地头上蹲着咧,头几天一直下雨,好不容易放晴了,地上都是潮气,赶紧起来吧!”齐老五背着一个大筐,手里拄着根不知道从哪里砍下来的粗树枝,正从山路上往下走,一边走一遍还嘟囔抱怨道:“今年天儿暖的邪乎,往年这时候都还是满地的雪呢,这可好,山上化得湿漉漉的,一踩一脚泥,可真是遭罪。”
“你如今也一把年纪了,孩子们都大了,你还这么拼干啥?”祝永鑫起身儿迎上去想要搭把手。
“我身上筐上都是泥,你快别沾手了。”齐老五侧身躲开说,“孩子是大了,虽说都成亲了,可下一辈儿刚生下来,也都是难的时候,我身体还算硬朗,能做点儿啥帮衬帮衬也是好的。”
“钱赚多少才是个头呢,你家如今的日子算是不错了。”祝永鑫探头一瞧,齐老五的背筐里满满的都是小根菜,这会儿的小根菜都还很细,下面的蒜头也很小,一个个白白的樱桃大小的蒜头,藏在一丛丛的绿色中显得格外诱人,忍不住道:“小根菜可是好东西啊,当年荷花也总领着博宁上山去挖,如今我也有些年没去挖过了。”
“得了,你家如今这样发达,儿子做官的做官,做生意的做生意,两个闺女也都嫁得好,现在正是享清福的时候,还用得着像我们这样奔命。”齐老五从山路上走下来,在路边的石头上蹭着鞋上的泥,冲祝永鑫道,“我也不求有你这样的造化,能有你家一半儿的一半儿,我就心满意足了。”
“唉,都是儿女自个儿奔出来的前程,也不是我给挣下的,我只能算是享了儿女的福了。”祝永鑫吧嗒了两口旱烟道,“出去跟着他们南北的跑了几年,如今回来还是觉得村儿里最好,住得舒坦。”
“你少来了,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算了,跟别人说还不得让人戳脊梁骨骂你。”齐老五把背筐摘下来,自个儿也掏出烟袋跟祝永鑫一道抽烟,“咱们这穷地方有啥好的,人都说京城或者是南边儿好呢!”
“一辈子在这疙瘩过活,习惯了,别处好是好,可总觉得不是自个儿家,没啥大意思,还是守着自家的房子和地,踏踏实实过日子来得正经。”祝永鑫笑着说。
“二哥今年四十几了?这就开始有叶落归根的想法了?”齐老五嘿嘿了两声,“还早了点儿,应该在外头多享几年福再回来。”
“啥四十几,今年都五十了,俗话说五十知天命,老了,也是时候回来养老了。”祝永鑫说着起身儿道,“时辰不早了,赶紧回家吃饭去吧,我也回了,免得你嫂子又唠叨。”
“五十可是大寿,看来今年是得大办了吧?”齐老五抽完烟也起身儿说,“到时候博荣他们,定然也得回来吧?都好些年没瞧见了,也不知道现在在路上遇见还能不能认出来,还有你家荷花,如今想起来还是十来岁时候的模样呢!”
二人又聊了几句然后各自回家。
祝永鑫快到家门口,自个儿叹了口气,如今虽说日子过得好了,但是三儿两女都不在身边,就老两口相依为命,想来也不免觉得孤单。
刚才齐老五提起五十大寿,还有几天就是生辰了,可是家里半点儿动静都没有,老大和荷花都还在南边儿,博宁和栓子在京城,如今离着最近的算是茉莉家了,回来一趟却也要在路上走两日。
他心里一边嘀咕着一边往家走,忍不住自我安慰地想,孩子们都离得那么远,不过是个生辰,回来不回来也都是一样的,各自都有要忙得一摊子事儿,各家的孩子也都还小,回来一趟又劳神又费钱,还耽误事儿,倒不如不折腾。
虽然道理都明白,但心里总还是有些个不是滋味。
就这么胡思乱想地走到家门口,门里冲出来个人影,结结实实地撞到祝永鑫身上,并一把抱住他的腿嚷道:“姥爷,姥爷回来啦!”
祝永鑫听到这声先是一怔,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长得清清秀秀的,眉眼间隐约有些荷花小时候的影子,一双大眼睛睁得滚圆,黑溜溜的眼珠正盯着自己,满脸都是笑容。
“你,你是团团?”祝永鑫惊讶地说,弯腰抱起孩子,脑子里还满是难以置信的混乱,上次见到团团的时候,他还只有三岁,粉琢玉砌的一个小娃娃,见到谁都不认生,谁抱他都是笑呵呵的,十分讨人喜欢,一转眼就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团团在祝永鑫的身上扭股糖似的乱动,嘟着嘴道:“姥爷,我都八岁了,不能再叫团团了……”
“团团多好听,当初还是你娘起的呢!”祝永鑫抱着外孙,满脸笑容地迈步进屋,见东屋的门帘子挂起着,荷花跟方氏坐在炕沿上说话儿。
“爹,回来了。”荷花听见响动起身儿过来,接过团团把他放在地上道,“他都多大了还抱来抱去的,如今长身子的时候正死沉死沉的,不小心抻了腰可怎么好。”说罢把儿子打发出去玩儿。
“哪里就那么娇贵,你爹是庄稼汉子,又不是城里那些老爷。”祝永鑫看着外孙蹦蹦哒哒地上院子玩儿,这才不以为然地脱了外衣,丢在炕头上烘着去湿气,偏腿上炕问,“咋也没个信儿就回来了?”
“今年开春有恩科,锦棠哥那边事忙得很,之前也没定准能不能赶回来,所以就没捎信儿,怕万一赶不上让你们空欢喜一场。”荷花伸手把衣裳摊平,笑着说,“这一路急急忙忙地赶回来,锦棠哥累得不轻,到家就去西屋补觉了。”
“孩子呢?圆圆没带回来?”荷花一家有四年多没回来了,但是信件不断,荷花前年刚生了个女儿,起名叫做圆圆,只不过一直得不出空回家,到现在应该都两岁多了,还一次都没见过呢。
“她生下来从没赶过这么远的路,路上也没睡好,这会儿跟锦棠哥在西屋睡觉呢!”荷花说着从炕头扯出来个包袱,拿出一件儿衣裳抖开道,“爹,回来之前给你买的衣裳,等着摆寿宴时候就穿这件,先试试看可还合身儿,不合适趁早地改。”
祝永鑫心里高兴,眼角都露出了笑纹,嘴上却还硬撑地说:“你们能带着孩子回来看看我就好,还折腾啥,弄什么新衣裳还是寿宴的,自家人一起吃顿饭就蛮好。”
“要说呢,过寿的事儿应该依着爹的意思,但是毕竟大哥如今还在外做官,村里又都是彼此知根知底的乡亲,若是不热闹热闹,别人定要在背后指摘儿女不孝,我们到也都罢了,只是怕传扬出去耽搁大哥的声誉,爹就都担待吧,一切我们都会准备妥当的,爹只要安安稳稳地等着好日子就是了。”荷花笑着给他铺台阶道。
祝永鑫里子面子都满足了,心里欢喜得很,越发觉得还是荷花这个闺女最是贴心,连说话儿都让人听得心里头舒坦,于是便点点头表示认可道:“罢了罢了,那你们看着折腾吧,我就不搀和了,别花太多银子,不然你娘心疼又要在背后念叨。”说罢接过荷花递给他的衣裳试穿了一下。
荷花上前扯了扯衣襟儿和下摆,捏了捏胖瘦宽窄,又看了看腋下袖口,见大致都还服帖,就下摆稍微长了一点儿,便用针别上做个记号,然后让他脱下来改改。
祝永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那手艺就别显摆了,还是让你娘改吧。”
荷花被他说得一愣,半是玩笑半是嗔怪地说:“爹,我知道我女红不好,你也用不着这般提醒我。”
“我不过白嘱咐一句,你们娘俩儿说话,我去找你四叔唠嗑儿去。”祝永鑫说罢便背着手出门去了。
方氏看着他出了院门这才撇嘴道:“你瞧瞧你爹,越老越能折腾,好端端的事儿不好好应承,非要别人三催四请的,然后才迫不得已的点头,还要显得自个儿多不乐意,都是为了迁就别人才答应的一样。”
“俗话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的,我看我爹也差不多是这样。”荷花之前就一直憋着笑呢,这会儿见祝永鑫出去了,总算是能笑出声来。
“五十大寿是整寿,有难得你们一个个儿回来的齐备,咱们虽说不能铺张浪费,却也别太吝着银钱,一定好生给你爹热闹热闹,他嘴上虽然不说,可你们一个个儿的有出息,他心里头高兴得紧,恨不得别人都夸你们呢!”方氏对荷花叮嘱道。
“娘,这还用您交代?这回的寿宴你们二老就踏踏实实地等着开席就是,别的我们都会置办得妥妥帖帖的。”荷花满口应承道。
农村摆寿宴虽说讲究不少,但大多都是讨好彩头的,并花不了多少银钱,毕竟比不得那些个城里的有钱人。
寿堂就设在了自家院子里,坐北朝南地搭起彩棚,棚柱上贴着齐锦棠写好的寿联:“人增高寿,举杯同歌无量福;天转阳和,开杯共醉小阳春。”
北方农村的房子,虽然也是三开间儿的,但是进门就是灶间,并没有南方那样的正厅,所以荷花干脆叫人在院子里正南正北地搭了个寿堂,门口挂上荷花特意打南边儿带回来的苏绣寿帘,绣的群芳祝寿、五福捧寿等喜庆的图案,北面正中贴着一个红底儿黑字撒金的寿字。寿字下面安放供桌,正中供着延年寿星君的神码儿,另有香炉、寿蜡、蜡扦儿等什物。两端留着地方摆寿桃、寿饼,正前方的地上铺着大红毡垫和圆形的绣垫,方便儿女上前叩拜祝寿。
寿堂里安置了两个八仙桌,是当日自家长辈和村儿里有头脸人的位子,外面的喜棚里也都摆好了桌椅板凳,用来招待村里的宾客。
家里都收拾好了,齐锦棠又陪着和荷花去城里联系厨子和打杂儿的,要提前一晚就到齐家村去做准备。可巧在城里正遇到刚赶回来的博荣一家还有栓子。
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回了家,方氏许久没见两个儿子,一边欢喜一边抹眼泪,几个人少不得是一阵劝慰,栓子在旁边又是说笑话又是耍宝的,总算是把方氏给逗得笑了,还挨了两巴掌拍打。
祝永鑫那边早就把宝儿和栗子抱在怀里亲了一圈儿,很快就被方氏推开道:“你刚从地里回来,别往孩子身上蹭咕。”
“我就是去地头儿看看,又没下地干活儿,衣裳都是早晨新换的。”祝永鑫连忙分辨道,“我这不是好久没见俩孩子,想得慌嘛!”
方氏拍拍宝儿的头:“眼瞧着都是大姑娘了,奶奶都抱不动了。”转身看着栗子想要伸手去抱,却被宝儿一把拦住了。
“奶,他看着瘦,其实身上的肉紧实着呢,您可小心别抻着腰。”
“那也亲一口,就不抱了。”方氏跟两个孩子亲昵了一会儿,便道,“你二姑家的团团和圆圆都在西厢房呢,你们几个小的自己去玩儿,宝儿你年纪最大,好生看顾着点儿。”
把几个孩子都打发走了,方氏这才问:“老二这次回来不?”
“自然是回来的,我订亲都快一年了,两个人还谁都不着急,我寻思着,给爹过了大寿之后,我陪着你们跟他一道去京城,一来是让爹娘看看新媳妇,二来订亲都一年了,那两个人还谁都不着急,这么拖着什么时候是个头?依着我,今年里选个好日子赶紧把婚事儿办了,你和爹也好早点儿再抱孙子。”
“这个是正事儿,这样最好了!”方氏连连点头,然后忽然看到栓子踮着脚想往外溜,扬声道,“栓子,你鬼鬼祟祟的打算干什么去啊?”
“我……我去上个茅厕……”栓子陪着笑说。
“刚进门的时候不是去过了。”方氏半点儿不为所动地说,“你别以为离家远我就不知道你在外头什么样儿,没少给你大哥和二姐惹祸吧?”
“没有,娘,我可老实了。”栓子连连辩白道,“不信你问我二姐,我可是安安分分地做生意呢!”
“我早就说,你若是想做生意,回家来做不也是一样?家里如今有地也有铺面,还蹦跶不开你是咋地?你若是喜欢南边儿也行,找个好地方安安稳稳地定下来,总这么东跑西颠儿的算什么回事。”方氏平时也见不到几个孩子的面儿,只能互相写个信,如今总算是见到面儿了,便把平日攒在心里的话一股脑都说了。
“娘……”栓子蹭到方氏身边,一边撒娇耍赖一边用眼神儿向荷花求救。
荷花开口劝方氏道:“娘,咱们这边小地方,跟南方那水路港口的确差得远呢,买个店面什么的守着的确稳定,但是也做不出什么大出息,栓子如今看着没什么章法,其实反倒灵活机动。而且他精得很呢,大宗的生意都是围着大哥管辖的范围内做的,上头有人关照着自然是不一样的,若是自己买铺子做,一旦做大了少不得要上下点孝敬,自己赚的那点儿银子都不够填塞那些官员的。”
“就是就是,娘,你看我二姐都这样说呢,我自个儿有分寸的,而且还有建羽哥和大哥看着我,不会有事儿的。”栓子知道荷花在家里说话极有分量,见方氏态度有所软化,赶紧趁热打铁地保证道,“我绝对不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老老实实做本分生意,娘你放心!”
“行了,我知道了,儿大不由娘,你在外头自个儿多加小心,凡是别自己乱来,多找你大哥和你二姐商议。”方氏的眼神略有些落寞地说。
荷花见方氏这样心里不由得有些难受,如今自己也为人母,知道这其中的滋味,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哪怕明知道孩子事事顺遂也少不得要牵念挂心,更何况如今自家可谓是天各一方,谁跟谁都挨不上。
“娘,我寻思着,这次跟着我们去京城,要不就在那边安顿下来算了?”荷花试探地问道,“一来博宁在京城,他成亲后小柔少不得要怀孕生孩子的,娘在那边好歹有个照应,二来我们都在南边儿,回家一趟着实太远,你们若是去京城了,有运河在,走水路就要方便多了,说不定每月都能得空过去看你们,闲了也能把你们接到家里住住,总比咱们如今这样一南一北的来得方便。”
这话方氏听在耳中不能说不心动,但是她也知道祝永鑫的脾气,便有些犹豫地说:“等我跟你爹商量商量再说吧,外头再怎么好也不是老家,你们年轻会闯荡,我跟你爹年纪这样大了,已经是该想着落叶归根的年纪了。”
话说到这儿免不得有些伤感了,荷花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再言语,这种事儿也不能勉强,只能让祝永鑫和方氏两个人心甘情愿地跟着儿女走出去才行。
直等到大寿的前一日,茉莉全家才跟博宁一道回来了,家里一切早就准备妥帖,栓子见到茉莉就道:“大姐,你和二哥真会躲清闲,知道等家里都忙完了才回来。”
茉莉闻言抬手就朝栓子额头打了个爆栗,“臭小子嘴里没一句好话,你以为我乐意这么晚回来,还不是你二哥,在京城耽搁了好几日,把我急得嘴上都起泡了。”
大家定睛一看,可不是嘛,茉莉的嘴角起了一溜儿小水泡,看来还真是急得不轻。
方氏看得心疼,上前拉着茉莉看了看,“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这么个暴脾气,不过是晚回来几日又能怎么样,还值得把自己急成这样。”
博宁无奈地摊手道:“我也没法子,谁知道之前编校的那本书会出问题,我可是白天晚上的赶工。”说着扭头对方氏道,“娘,你是不知道,大姐这一路跟催命似的,我都快疯了。”
“若不是我紧催慢催的,咱们现在能到家?难道你想等爹的生辰过了以后再回来?”茉莉白了博宁一眼。
“好了好了,博荣和荷花回来这么多日都消消停停的,就你俩一回来热闹。”方氏去西厢房安置好两个孩子,回来打了个圆场叫众人进屋等着开饭,茉莉和荷花忙跟过去帮忙,晚上大家吃了顿家常饭菜,安排好住处便都早早儿地歇下了。
大寿这日凌晨,小秀、荷花、茉莉几个人天不亮就起来了,祝大姐、林氏、枝儿、盈双等也都来帮忙,现做了寿桃、寿饼,取两个大瓷盘,铺上红纸然后一层一层分别往上摆,叠成宝塔状,最上头盖上一张红纸剪出来的寿字,分别放在供桌两端。将早就准备好的三牲、酒肴、果品都一一摆好。
家里三儿一孙,所以共备了四对儿寿烛,祝永鑫忍不住看向博宁和栓子道:“你俩也早点儿让爹报上孙子,下次六十大寿能多点几对儿寿烛,就算是你们两个孝顺了!”
这话说得挺重,连栓子都不敢再嬉皮笑脸的,忙跟着博宁后面点头应诺。
祝永鑫点烛焚香、烧纸鸣炮,领着全家拜了天地祖宗和寿星君,枝儿忙把煮好的长寿面端上来。
一碗面其实是一根儿长面条盘踞而成的,不能咬断了吃,全家看着祝永鑫吃光了长寿面,博宁和栓子把手里的鞭炮都点燃了,夹杂着孩子们的笑闹声,院子里顿时一片欢腾。
祝大姐又端了一大盆面条出来,家里人都纷纷端碗上前夹面条吃,连圆圆都被荷花喂着吃了小半碗儿,算是沾沾祝永鑫的喜气儿。
按照乡下的规矩,只有小孩子可以给长辈磕头,成年的男女都不能随便对活人磕头叩拜,会折对方的寿。所以摆好两个圈椅让祝永鑫和方氏坐好,让宝儿和枣儿先领着孩子们上去磕头,祝永鑫一一给了红包,然后起身儿,随后兄妹五人冲着空椅子和寿字叩拜行礼。
自家拜寿之后,请来的厨子和打杂儿都就开始准备午饭,村儿里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开始登门,贺礼大多是吃食和尺头之类,吃的留一半还回去一半,尺头在案上摆一阵子,吃罢饭也要都还给送礼之人,只有子女送的东西才尽数收下。
寿宴每桌十八道菜,六荤六素六凉菜,又暗合久久之意。
团团第一次在北方吃席面,看着那满登登上尖儿的一盘盘菜睁大了眼睛,伸手扯着荷花的衣摆悄悄道:“娘,一盘子菜比南边儿三四盘子还要多。”
荷花笑着说:“是啊,北边儿就是这样,添饭添菜都要上尖儿,显得主人热情款待。”
团团点头表示自个儿记住了,眨巴着眼睛到处乱看。
荷花一个人照顾着两个孩子吃饭,免不了有些忙不过来,宝儿十分有眼力见儿地过来帮着带团团,茉莉见了连忙夸赞,又对枣儿道:“你瞧瞧人家,你也是个做姐姐的,得好生跟着学学。”
枣儿见状便过去非要帮着荷花照顾圆圆。
“得了,圆圆太小了,你别添乱了。”茉莉又把枣儿撵到一旁去了。
“大姐,你怎么这么说孩子呢!”荷花瞪了茉莉一眼,招手把枣儿叫到身边,然后让团团坐在自己腿上,面对这枣儿道,“你挑些清淡烂软的给他吃。”
几个孩子虽然平素不怎么在一起,但都不是爱闹或是挑事儿的,相处了两三日彼此也就都熟悉了,圆圆也不认生,乖乖地坐在荷花腿上吃着枣儿喂给她的吃食,不时还冲她笑笑。
荷花扯着帕子帮她擦着偶尔流下来的口水,自个儿跟茉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祝永鑫五个儿女都从外头回来给自己过寿,村里的人又都给面子来得齐全,耳朵里听得都是别人夸赞自家孩子的话,心里更是高兴得不行,谁来敬酒都推也不推地就干,越喝兴致越高,跟村儿里的几个老爷们嚷得格外大声,“我祝老二这辈子没本事,可是我儿女生得好,咱不说出息不出息的,只说这个孝顺,我不敢说是咱们府道比起来最好的,却也不比谁差了去……”
方氏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头,一个劲儿地拉他坐下,“几口酒下肚就不知道自个儿姓什么了,嘴上跟开了闸的河道似的,什么大话都往外说,也不怕让客人们笑话。”
一旁的齐老五迷迷瞪瞪地梗着脖子道:“嫂、嫂子,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大哥这话说得一点儿不错,你家孩子多孝顺啊!你看看这寿堂、寿帘、寿屏……摆了这么多桌寿宴,请了全村儿的人,还搭了戏台子,嫂子你还有啥不知足的,我那儿女要是能有你家孩子的一半儿,我、我下辈子都知足了……”
荷花在一旁听着对茉莉道:“爹是真喝醉了,没醉的话不能说这样的话,虽说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但人心隔肚皮,咱家渐渐红火起来,眼红的人不是没有,如今爹还说这样的话,一不留神可就容易让人记恨。”
“管他们做什么,我这回还想跟你说呢,等过了寿,把爹娘接去南边儿吧。”茉莉一边儿吃东西一边儿说,“咱们都在外边儿,爹娘在北边儿终究是不方便的。”
“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我原本想让爹娘跟博宁一起住在京城的,不过后来一想,京城那边过日子太过拘束,爹娘怕是不会喜欢,倒不如接到我哪儿去,依山傍水的,有果树也有菜地,离着你们也算不得太远,走水路方便得很。”荷花见姐俩儿想到一处去了,十分高兴地说。
茉莉听了荷花的话连连摇头道:“你那里到底还是偏了点儿,我觉得还是到我哪儿住的好,义新府离着京城近,离着你和大哥也不远,来回不管是走水路还是走旱路都方便。”
“八字还没一撇呢咱俩争个什么劲儿,我前几日试探着问过娘的意思,娘没给我个准信儿,说是要跟爹商议商议,这两天里外的忙,我还没抽空再去问她。”荷花轻轻叹了口气道,“爹娘不比咱们年轻,他们几十年都在这儿过来了,亲戚朋友也都在村儿里,一下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心里未必乐意,咱们先看看情形再说吧!”
“嗯,若是不情不愿地跟着去了,倒不如不去了,大不了咱们每年多折腾两趟,轮流回来看看。”
茉莉话音未落戏台子上就又开始响起了锣鼓,姐妹俩就也不再多说什么,也跟着凑热闹看戏。
一场寿宴直吃到近傍晚才散了,关系相熟的人家都有女人留下帮忙收拾,剩菜剩饭的自家留下也没用,荷花便直接说:“咱们也都不是外人,这些盘子碗里的东西,你们看着好的就自个儿装回家吃,不好的就都折到桶里拎回去喂猪,都是好东西做的,别糟践了。”
“荷花这话说得不错,糟践粮食菩萨可是要怪罪的。”齐老五的媳妇跟着搭腔儿道,“你们也别乱,一人找准一桌儿收拾,那桌上的东西就归那人,手脚都轻着点儿,盘子碗的都是村儿里各家借的,砸坏了荷花家还得描赔。”
“刚吃了她家的酒,听了她家的戏,如今还要拎着往家里去,摔个把盘子碗的谁还会计较。”那边一个跟齐老五媳妇熟悉的妇人笑着说。
“你若是砸了就让你赔。”齐老五媳妇笑着嗔了一句。
众人嘻嘻哈哈了一阵儿,便都挽起袖子开始帮着干活儿。
博荣已经把烂醉的祝永鑫搭进屋去了,小秀把早就预备下的醒酒汤热了一碗,方氏捏着祝永鑫的鼻子硬给灌了进去,然后把人往炕上一丢,听他哼呀一声,便满脸不乐意地道:“今个儿真是疯魔了,喝成这样不说,那满嘴的牛吹得,人家说你儿子当官女儿赚钱的你就也跟着说,那些个不尽不实的话也往外扯,我掐你几把你都不知道疼?”
祝永鑫翻过身,满脸通红、醉眼朦胧地对着方氏看了半晌,然后咧嘴笑道:“荷、荷花,当年那个算命的婆子说得真准,你一准儿就是那菩萨跟前儿的金莲,落道咱家来了,咱家日子就越过越好了……”
方氏一巴掌打开祝永鑫伸过来的手,啐了一口扭头就走了。
荷花在外头听见说自己名字才进来,见状笑着说:“娘,你跟个喝醉的人计较什么。”说罢拧了温热的毛巾进来给祝永鑫擦了脸和手,安置他睡下,这才又出去帮着扫尾的收拾活计。
祝永鑫的酒足两日才醒透了,头疼了两日,整个人都有些萎靡不振,方氏气他那日胡说八道,这两天也不管他,只忙自个儿的事。
眼瞧着博荣兄妹几个都不能住太久,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要启程回去了,晚上熄了灯,方氏伸手捅了捅祝永鑫的腰眼儿道:“睡了没?”
“你用这么大的力气,睡了也让你捅醒了。”祝永鑫嘴里咕哝着,翻身面对方氏问,“大半夜的你又咋了?”
“荷花和茉莉都跟我说,让咱们把家里的地和铺面都租出去,跟着她们去南边儿,你觉得咋样?”
“孩子们的一片心意,那就跟着去呗。”祝永鑫一点儿都没犹豫地说。
方氏气恼地拧了他一把,“你这人怎么没心没肺的,家里亲戚朋友的都在齐家村儿,去了南边儿咱们谁也不认识,吃的住的也不知道能不能习惯,咱俩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跟着往外奔什么……”
祝永鑫的语气却忽然认真起来道:“孩子们都在南边儿,回趟家来回就要一个多月,过个生辰还要大人孩子的都折腾回来,他们一个个儿的都忙,哪里抽得出这许多功夫。咱俩在这儿日子过得是不错,可是孩子们在外头能不惦记吗?而且你在家不也三天两头地念叨着他们?倒不如跟着过去,这样咱们省事,孩子们也省心。不然你说咱俩如今收租子弄饭馆儿是要干啥,还不都是为了给孩子留着用,如今也为了孩子们,去南方又能有啥不适应的,别人还不都是一样的活。”
方氏被祝永鑫一番话说得心里一阵触动,登时没了响动,半晌才有些回过味儿来,猛地翻身问:“你这老头子,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别是谁教给你的吧?”
“咳咳……”祝永鑫尴尬地咳嗽了几下,然后低声道,“栓子那小子跟我说的,我觉着挺有道理。而且你刚才也说了,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再不出去走走,等黄土埋上脖子可就走不动了。”
方氏听了这话,在心里掂量了半晌,最后一咬牙道::“行,那就这么定了!”
茉莉番外——两个人一个家(上)
义新府地处江南旱路入京的必经之路上,不算大的一座城池却是异常繁华鼎盛,几条主路上除了商铺就是客栈,每日行人往来如织,端得是热闹。
茉莉跟随蒋世彦到这里落脚已经有两年多的光景,蒋家老爷和太太都已经回乡去伺候老太太了,如今这五进的大宅子只住着一家四口,茉莉本以为总算是能清闲度日,没想到每日往来交际的事儿却也着实不算轻松。
她本来就是个直筒子的性子,一遇到这种须得笑脸相迎、假意客套的事儿,总是最不耐烦的。好在义新府的知府夫人是个极爽利的北方女子,两个人脾气相投,相处得很是不错。
蒋世彦得了贤内助的襄助,两年多生意上一直很是顺利,小日子也越过越有滋有味。
不过茉莉最近几日总有些愁容不展,眼瞧着知府大人任期将尽,不知道新上任的父母官是个什么样的人品性情,原本打点好的关系,如今又要重新来过,少不得又要往里填塞银子。
蒋世彦对这事儿倒是看得极开,早晨临出门之前见茉莉眉心微蹙地坐着发呆,上前搂住亲了一口道:“你也用不着想那么多,做生意在哪里都是这么回事儿,你这次运气好跟知府夫人交好,可别人家的生意不也是一样做?就算新来的大人不好相处,咱们只需把银子给足了,还能故意为难咱们不成?”
“你说得轻巧,那银子不也是一分一厘赚回来的。”茉莉明白蒋世彦说得有理,却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两句,伸手推他道,“行了,你赶紧出门儿吧,每天都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前脚刚把蒋世彦送走,后脚就接到知府夫人送来的帖子,让她下晌儿过府一叙。
茉莉拿着帖子在屋里掂量了片刻,官员交接也就在这几日了,后个儿是城里官员乡绅们置办的送行宴,今个儿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跟知府夫人私下见面,想到她这两年对自家的照顾和两个人之间的情谊,觉得自己怎么也不能空着手去。
“兰芝,你把前些日子南边儿新送来的那些什物照出来我看看。”茉莉转身吩咐道,那些东西都是博荣送过来的,让她先挑着喜欢的留下,剩下的看看这边有没有销路,若是有销路便帮她牵线。
兰芝得了吩咐赶紧叫了两个粗使婆子,把四口大箱子抬到东次间的地上一字排开,从茉莉处拿了钥匙开锁,这才一一掀开箱盖。
茉莉的眼睛在几口箱子里来回地逡巡,取出一套红珊瑚的头面,两个金项圈,几个新花样的苏绣荷包,里头各放了一个白玉的手把件儿,最后又取了个红木盒子,铺好软锦装上一对儿金垒丝的。然后又取了几支湖笔,两块上好的徽墨,一个鸳戏荷塘的琉璃水承,总觉得还差了点儿什么,皱眉寻思半晌也没个头绪。
一旁的丫头兰蕙忽然开口道:“奶奶,您瞧这个笔架如何?”
茉莉入手一看,这是个紫檀木的笔架,做成了相对的折扇模样,开口处正好架着一个笔搁,上面雕的是大气的卷云纹,看着十分顺眼,不由得连连点头,吩咐与其余的文房用具包好放在一处。
有分量的东西看着差不多了,又加了些绣帕、插屏,竹挂帘等家常用的小物件,吩咐丫头一一包好,正好装了两个抬盒,左右看看没什么疏漏不妥,便着人研磨写了礼单搁在一旁晾着。
邵世彦晌午不会来吃饭,只有茉莉领着两个孩子在家。枣儿如今已经是十二岁的大姑娘,梳着家常的双环髻,一身儿杏子红的夏裳,衬得肤色格外莹白水嫩。
“到底是年轻的小姑娘,衬得起来这样亮的颜色。”茉莉见闺女难得穿得这样鲜亮,忍不住搂过来亲昵道。
“是这回大舅送来的新料子做的,我喜欢上头织出的花纹,料子还剩下好多,娘也做一身儿吧!”枣儿偎在茉莉身边道。
“娘这个岁数穿成这样还不让人笑话死,这是你们小姑娘穿的。”茉莉说到这儿也忍不住感慨,女儿家没有不爱美的,小时候家里没这样的条件,等到日子越来越宽裕,自个儿却也过了能穿这些鲜亮颜色的年纪。
“哦……”枣儿不是很明白地应了一声,然后皱眉道,“卍儿怎么还不出来,每次吃饭都要对他三催四请的,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
茉莉扭头去看丫头,兰芝赶紧道:“奶奶,奴婢已经去请过哥儿了,哥儿说等看完这页书就来。”
“每次都这样说。”枣儿起身儿风风火火地朝跨院跑去,不多时两个人就拉拉扯扯地回来了。
卍儿手里还拎着书,被枣儿扯着踉踉跄跄地走着,眼睛却还是忍不住黏在书页上。
“你们两个小心着点儿!”看着儿子差点儿一个跟头绊倒在门槛儿上,茉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枣儿你不会跟他好好儿地说?卍儿你也是,读书不是坏事,可也不能像你这样废寝忘食的,每日除了吃饭都不出门,看看你那脸色,都白得跟纸似的。”
卍儿见娘亲发了话,这才放下了手里的书,蹭到茉莉身边道:“娘,姑姑给我送了好些书过来,都是以前没看过的,我拿起来就忍不住想看完。
“我下次写信跟荷花说,不能再给你送书来了,你二舅就已经够是个书呆子了,你如今比他还要呆了。”茉莉伸手在儿子额头上戳了一记,
卍儿赶紧把书搂在自己怀里,生怕被茉莉收走。
“都给我老实吃饭,我等会儿还要出门办事,你们两个老老实实地在家呆着。”茉莉的脸一板,两个小的顿时就不敢再造次,都乖乖地坐好吃饭。
用过午饭,茉莉把家里交代好了,叮嘱不许让枣儿偷着跑出去玩儿,这才备了轿子往知府府过去。
这条路是走熟了的,轿子直接停在后门处,知府夫人身边儿的丫头翠屏已经在门口候着,见到轿子忙上来行礼道:“奴婢见过蒋夫人。”
“翠屏姑娘快免礼,又不是外人,还用得着这样客气。”茉莉下轿伸手虚扶了一下,跟着她一路朝内室走去,家丁把东西抬到门口,便连礼单一起交代给了门子。
“蒋夫人这边请,今个儿有些闷热,我们夫人在后院儿的水榭等着您呢!”
刚踏入水榭,就听见知府夫人爽朗的声音:“我之前就在犹豫,要不要这个时候叫你过来,就知道你定要备礼,可这些事儿又不得不跟你分说一二。”
翠屏笑着说:“夫人真是料事如神,蒋夫人果真是带着礼过来的。”
“咱们这么久的交情了,我是什么样儿的人你还不知道。”茉莉也没太客气,进去行了个礼也没推让便在下首处坐定,“也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不过是我大哥从南边给我送来的,我跟你交心,如今你家大人高升,我来贺你外加送你罢了,若这两年的交情不是假的,你就莫要跟我推辞。”
“罢了,我总是说不过你。”蒋夫人果然就也没再多说,只挥手屏退了所有的丫头,这才道,“我如今才得知接替我家老爷上任的是谁,就忍不住赶紧着人叫你过来,这位大人倒是个勤勉的,只不过有个大家皆知的毛病,就是惧内!他家的那位夫人,算不上心地不好,却是个顶难缠的,当初我家老爷跟这位大人在一处为官,我也免不得与她多接触了几年,性子阴晴不定还极小心眼儿,旁人说个一句半句的话,她就能琢磨许久,总能琢磨出点儿人家本没有的意思来,时常为了这个闹得不欢而散,那会儿我们两家的老爷差不多是平起平坐,后来我家老爷来了义新府,她家老爷却在当地又呆了三年,如今又来顶我家老爷的缺,她心里难免要不痛快,你得小心应对才是。”
茉莉一听来的是这样的人,不由得又开始头疼,但是当着知府夫人的面儿却也不敢表露太多,只勉强笑笑道:“我记下了,一定当心就是,多谢你还特意同我说这件事。”
“你这话说得就是见外了,我左右是要走了,又是知道你的人品,白嘱咐你几句罢了,若是没什么必要就少与她接触,把银子孝敬足了也就是了,与她在一处,总是说多错多的。”知府夫人又叮嘱了两句,然后笑着转了话题道,“今个儿晚上我们老爷外面有应酬,两个哥儿也都出去混闹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怪闷得慌的,你今个儿既然已经来了,就别想这么早回去,走前陪我好好儿地喝几杯。”
茉莉闻言没法推辞,只得先打发人回家送信儿,晚上喝得自觉微醺,直到几近亥正才从知府府中出来,坐在轿子上一颠一晃,人就越发头晕起来,到家后下了轿被夜风一吹,顿时就觉得天旋地转的,伸手搭着丫头的胳膊才勉强站稳身子。
蒋世彦从亥初就等得有些着急,打发人去回来的必经之路上候着,自个儿在房里也呆不住,将两个孩子都安置睡下,便在内院中来回踱步,听到外面有响动忙迎出去,就见茉莉脸颊通红,眼色都有些迷离地站在二门外,整个人依在丫头身上摇摇欲坠的。
“怎么喝了这么多回来。”蒋世彦嘴里抱怨着上前,一手揽肩一手抄起茉莉的腿弯,直接把人抱了进去。
一旁的丫头看得红了脸,赶紧捧着东西什么的跟着进去。
茉莉这会儿头晕得很,也没觉得姿势有什么不对,伸手揽着蒋世彦的脖子,脑袋晃得难受,便无意识地寻找舒服的姿势,滚烫的脸颊直往蒋世彦的颈窝里蹭去。
夏日衣裳单薄,磨蹭几下就蹭出火来,蒋世彦直接挥退了丫头,抱着茉莉直奔内室,扯下纱幔便凑了上去。
茉莉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难得的柔顺。
蒋世彦一口啃在她颈间,香粉的气息萦绕在鼻端,轻喘着笑道:“平时如个炸毛的猫儿,醉了偏温顺得如兔子一般,难不成以后得多让你喝醉几次……”
次日茉莉转醒外头已经天光大亮,看着丫头们红着脸抿嘴偷笑的模样,忍不住一阵阵地气恼,可罪魁祸首早就吃了早饭出门去了,想要撒气都找不到人。
还不等起身枣儿就来闹着说:“娘,我今个儿想要出门。”
“你能不能有点儿姑娘家的样子,谁家这么大的姑娘还三天两头的往外跑,如今咱们是在义新府,不是在老家的村子里,你这样野以后如何给你说婆家。”茉莉一听到女儿要出门就忍不住头疼,加上昨晚的宿醉和纵欲,按着额角哎呦了一声,复又躺回到床上。
“娘,你不舒服?”枣儿见状忙伸手去探茉莉的额头,又反手回来摸了摸自己的,“似乎当真有点儿热度呢,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没事儿。”茉莉叹气看着女儿,“今个儿又是为什么要出去?”
“这不是知府大人要离任了嘛,我们几个平素关系好的小姐妹说着要给他家大姑娘践行。”枣儿伸手搂着茉莉的胳膊摇晃道,“娘,真的只有我们几个姑娘家,不信你就让兰芝姐姐跟着我一起去,我一定不惹事,也不喝酒,更不偷偷溜走去玩儿……”
“快别晃我,本就头疼让你一晃更晕了。”茉莉伸手把撒娇的女儿推开些又问,“你们订好的去谁家?还是订了酒楼”
枣儿顿时语塞,支支吾吾半晌才总算说清楚道:“是、是沁香舫……”说罢顿时揉着衣角不敢抬头,本来想趁着茉莉宿醉未醒来讨个便宜的,谁知道却还是混不过去。
“胡闹,那种地方是你们这些姑娘家去的?”茉莉顿时闹了,猛地起身儿又是一阵头晕,扶着床柱半晌才稳住神儿,“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你真是越发有胆子了,打量着我这会儿酒劲儿没过,想要蒙混过关是吗?”
“娘,没有,真的没有,我们包了一条船,又没得外人,多带两个丫头和下人还不行吗?”枣儿凑上来央求道,“船驶到水中央又不会有旁人去搅扰,不会有事的。”
茉莉揉着额头思忖了半晌,抬眼盯着枣儿严肃地问:“当真是去送知府家的姑娘?”
“是,是!”枣儿连连点头,一副恨不得对天发誓的模样。
“兰芝,你带够了银子跟着一起去,再多叫两个家丁跟着。”茉莉总算是松了口。
“娘放心吧,我一定乖乖的。”枣儿得了特赦,欢喜得什么一样,撒着欢儿地跑回去换衣裳。
茉莉这才转头对兰芝道:“你给我看紧了她,去了之后若有什么不对或是有男子在场,你就是捆也立刻把她给我捆回来,不许她吃酒,也不许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然若是有什么差池,回来我连你一起收拾!”
“奶奶放心,奴婢一定伺候好姑娘。”兰芝忙行礼应诺,从茉莉手里领了银子下去准备出行的轿子和下人。
“奶奶莫要忧心了,姐儿这两年年岁大了,人也懂事多了,自然也是知道奶奶一片苦心的。”兰蕙端着醒酒汤过来安慰道,“奶奶先喝了这醒酒汤,许是能舒服点儿。”
“女儿家不必男儿,我倒宁愿这儿子和女儿换换性子,男孩儿在外头就算是闯祸也好描补,女儿家一旦行差踏错,那就是一辈子的名节大事儿,我如何能不担心。”茉莉一口气把醒酒汤喝干净,就着兰蕙的手漱了口,捻了块儿蜜饯放进嘴里去苦味儿,“你去瞧瞧卍儿这会儿……罢了,定然又是在看书。”
“奶奶今个儿可是才做了,哥儿今日跟着爷出去了。”兰蕙抿着嘴笑道。
“跟着爷出去了?”茉莉稀奇道,“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爷今个儿要去下头庄子查看,说哥儿每日只知道看书都看得呆了,便带着哥儿一起去散心了。”兰蕙边说边帮着茉莉换好了衣裳。
“都谁跟着了?”茉莉不放心地问道。
“哥儿房里的桂香和陈妈妈都跟着了,两个小厮也都一起去了,爷还让多添了两个伙计一起,奶奶放心就是了。”兰蕙说着忍不住又笑道,“爷走前特意来交代过的,说奶奶醒了之后肯定会问,让奴婢务必记清楚了。”
“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嫌弃我唠叨,管得多。”茉莉闻言笑着嗔道。
“家里内外都靠奶奶管着才能周全,谁若是敢说奶奶,爷头一个就不能答应。”屋里没有旁人,兰蕙见茉莉心情不错,说话便比平时放肆了许多。
“就你会说话。”茉莉闻言果然勾起了嘴角,随手抓起一把钱儿丢到桌上,“如今也是大姑娘了,拿着去添些胭脂水粉吧。”
“奴婢多谢奶奶赏赐。”兰蕙高兴地把铜板收到自己荷包里,又问,“奶奶晌午想吃点儿什么?”
“就我自个儿能吃出什么来,让厨下熬点儿粥,再弄几个小菜就是了。”
兰蕙马上道:“爷吩咐厨下给奶奶温着粥呢,要不要这会儿就用点儿?”
茉莉摇头道:“昨个儿喝得多了,现在没有胃口,你去把家里的账册拿来,我看会账。”
不多时,兰蕙便捧着好几本册子回来,放在茉莉面前说:“奶奶酒还没醒透,可别看太久了,仔细头疼。”
茉莉点点头,翻开账册看着家里还有多少银子的盈余,又看了首饰玩意儿的账本儿,盘算着如何给新来的知府夫人送礼。这里头的弯弯绕多得很,自家在义新府算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位子,不能越过了上头那些老字号的地头蛇,也不能低于下面的一般商户,还得送得巧妙,不能只送银子让人觉得烫手。
她一边看一边在册子上勾画着,足大半个时辰才把账本儿丢给兰蕙道:“照着上头勾画的东西到库房都取出来我瞧瞧。”
不多时各色什物便摆了一屋子,茉莉挑了个做工精致的妆奁,这还是当初荷花特意给她送来的,一共两个,她自己用了一个,这个本来打算留着以后给枣儿的,如今看着倒是拿得出手,便先用着。
这个妆奁除了做工精巧之外,最稀罕的是里头装得是西洋人的水银镜子,把人儿照得真真儿的,就跟面对面看见似的,在当下还是十分稀罕的玩意儿。
兰蕙见状忍不住开口劝道:“奶奶,这妆奁,姐儿都眼馋许久了,您如今送了人,姐儿怕是要不高兴了。”
“她素日也不爱涂脂抹粉,想要这个不过是看着镜子新鲜,你去这回大哥送来的箱子里,把那个手执镜拿出来给她便是了。”茉莉在这些事儿上面素来都不惯着孩子,这东西虽说心里打算着是给枣儿的,但是一直都没开口许诺过,如今挪作他用也算不得食言。
茉莉嘴上说这话,手里也没闲着,挑拣了几套上好的头面分别放入妆奁里,最后又包了两封各三百三十两的银子搁在提盒的最下层,将妆奁放进去,刚好能盖上盒盖。
另外又选了插屏、摆件、绣品、十几匹料子,着人都拿下去包好,放在西次间里等着新知府来了好去拜见用。
午饭后回房准备午睡,没想到枣儿却回来得极早,欢蹦乱跳地冲进屋嚷着:“娘,娘,快起来,你看谁来了!”
“我刚要睡会儿,你又来吵我。”茉莉无奈地起身儿,“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
“娘,你出来看嘛!”枣儿伸手拖着茉莉就往外走。
茉莉被她拖得脚下踉跄几步,跟着走出房门刚要开口斥责,就看见一个人笑眯眯地站在廊下看着她。
“栓子!”茉莉喜形于色,甩开女儿的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栓子的胳膊,上下前后地看了一圈儿,“似乎比上次见到又长高了些,不过人晒黑了,似乎也瘦了,这次又折腾的什么东西?”
“这回什么都不折腾,就是来你这儿住些日子,怎么,不欢迎我?”栓子嬉皮笑脸的说。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越大越油滑,听你说话都得站在十里外去听。”茉莉嘴上挖苦心里却欢喜得紧,奚落罢了忍不住忙又问,“既然不是来跑生意的,便多住些日子吧!”
“那是自然,只要大姐别撵我,我就多住几个月。”栓子边说边冲着枣儿做了个鬼脸。
茉莉番外——两个人一个家(下)
枣儿冲过去挂在栓子的胳膊上道:“小舅舅多住些日子,如果娘撵你,我收留你。”
“娘跟你小舅说话,你自个儿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茉莉知道枣儿她们出去玩儿不可能这么快就结束,便直接开口撵她道,“晚上早点儿回来,给你小舅接风洗尘。”
枣儿一听这话果然扑过来抱住茉莉哀求道:“娘,我们说好了晚上要吃过晚饭游了灯河再回来,明个儿再给小舅舅接风洗尘好不好,你就看在我特意陪小舅舅回家,今个儿就高抬贵手了吧!”
栓子不等茉莉开口就发话道:“去吧去吧,都是自家人接什么风,别听你娘乱说。”
“小舅舅最好了!”枣儿欢呼一声,脚底抹油一溜烟儿地跑了。
茉莉直接在廊下坐定,倚在美人靠上问:“行了,说罢,跑我这儿来躲谁啊?”
栓子一屁股坐下,撩起衣袍翘着腿道:“大姐,你如今越来越像二姐了,那种什么事儿都心里有数的样子。”
“少贫嘴,赶紧说。”茉莉白了他一眼。
栓子撇撇嘴道:“大哥和二姐逼我订亲,我就跑了呗!”
“订亲?”茉莉顿时就被这件事吸引了,“谁家的姑娘?模样如何的?人品性情如何?既然大哥和荷花都觉得好,那肯定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大姐,打住打住。”栓子赶紧拦住道,“我是来躲风头的,你就不要念我了,不然我换个地方躲着,让你们都找不到我算了。”
“好好,我不问了,你自个儿随意吧,爹娘都懒得管你,我也懒得说什么了。”茉莉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不然真的逼急了跑个无影无踪的,到时候更是麻烦,“我叫人去给你收拾客房。”
“收拾个靠近后门的,我出入也方便。”栓子赶紧提要求道。
茉莉朝他啐了一口道:“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混得是个头?”却还是领着丫头到后面去收拾了个偏院出来。
等晚上蒋世彦回来的时候,栓子早就不知道跑去哪里玩儿了,愣是没见到人。
茉莉忍不住开口抱怨,蒋世彦笑着说:“又不是外人,哪里用得着那么客套,他本来就是从南边儿跑来的,如今你若是也这样唠叨,他再跑了可怎么好。”
“我也知道,可他如今的年纪……”茉莉说着看到蒋世彦似笑非笑的神色,只得住口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不成嘛!新的知府大人什么时候上任?我今个儿准备了一下礼物,你来看看可还妥当,有没有什么需要添减的,等都弄妥当了,明个儿我让栓子把礼单写出来,他书读得不多,字写得倒还是不错的。”
两个人商议着添减了东西,第二天茉莉一大早就把栓子叫起来写礼单子。
栓子没睡够,打了个哈欠道:“这才什么时辰啊,我又不会跑掉,写礼单子也没必要这么一大早的。”
一边抄一边嘟嘟囔囔地说:“这也给的太多了吧,你们这儿的是个什么贪官啊?居然要孝敬这么多东西……”
“让你抄个单子也这么多废话,赶紧写完你继续去睡。”茉莉无奈道,“新官上任,总归是要孝敬的。”
“所以我早就说,你倒不如去孙大哥治下做生意,每年年节的孝敬钱都不知道省下多少。”栓子吐吐舌头道。
“少出馊主意了,我们这是店面又不是像你这样的行商,要的是稳定,靠的是客源,难道还跟着孙大人一起搬来搬去的吗?”
茉莉朝着栓子头上敲了一记,栓子手下一歪,礼单子上顿时就划了一条磨痕,不禁哀嚎道:“大姐,我都快写好了,你看你……”
“快写吧,我还好多事儿呢!”茉莉自觉理亏,便也不唠叨了,重新拿了空白的礼单递给栓子,自个儿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当晚蒋世彦去参加了知府大人的送行宴,回来之后说人明个儿就走,新知府刘大人大后日到义新,城里还要预备迎接,少不得又要各个商户出钱。
果然,次日在城门口送走了知府大人,同知胡大人就清了清嗓子道:“大家也都知道,后日新任的知府刘大人就要上任,咱们总得准备个迎接的仪式,是吧……”
众商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自然都是笑呵呵地点头应诺着,当天下午便陆续地打发下人把银子送去了衙门。
刘大人到任当日,城门两边围满了迎接的官员和百姓,城内最大的醉仙楼三层都被包了下来,各级属官簇拥着刘大人直接上了三楼,二楼大多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士,除了几个本地的大家族,其余商家都被安置在了一楼,女眷们则直接去了后面的园子。
茉莉最不喜这样的事儿,却也不得不去应个卯露个面,坐在靠后的位子乐得清闲。不过世事经常都是,越想要躲开麻烦,麻烦却越要找上身。
前头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很多人都朝这边看过来,随即便有好事之人走过来道:“蒋夫人好大的名气,刘夫人之前就听说过您,请您过去说话儿呢!”
茉莉半垂眼帘,遮掩住自己眸子里的神色,虽说之前已经得到过提点,但是事到临头还是有些无奈,也怕自个儿管不住脾气坏了正事儿。
“民妇见过夫人。”茉莉走上前去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快别客气,起来坐下说话儿。”刘夫人笑容满面地说。
茉莉看着她这一桌都是各级官员的夫人哪里肯坐,微微后退半步道:“民妇站着跟夫人说话儿就很好,坐久了腿脚都麻木了,倒要感谢夫人唤了民妇过来呢!”
刘夫人的神色微微一顿,狭长的眼皮上下一夹,右嘴角微微翘起道:“看来是这宴席太闷太久了,让蒋夫人的腿脚都坐麻了。”
茉莉一听这话心里就暗叫不好,这人果然与先前知府夫人说得一样,随便一句话都会被扭曲得不成样子,女眷的宴席应该是同知夫人牵头准备的,如今刘夫人这话一出,她的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
“夫人这话可是折杀民妇了,不瞒您说,民妇的腿脚小时候落下了病根儿,随便坐会儿都会酸麻。”茉莉急忙开口描补道。
“哦,什么病根儿这么厉害?”刘夫人似乎很感兴趣似的问。
“民妇的老家在很北的地方,每年有四五个月是大雪封山的天儿,冬日里那雪厚得能没过汉子的腰,民妇小时候不知道厉害,最爱去那雪窝子里踩来踩去,便把腿脚冻坏了,到如今虽然年年吃药,却也还是好不利索,尤其是这个右腿,所以如今住在这稍微靠南的地方,也是为了好好养养这两条腿。”茉莉信口胡乱编着,一边说一边锤着自己的右腿。
刘夫人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初来乍到不该过多挤兑,便笑着转了话题道:“既然这样我就也不让了,蒋夫人自便就是了。”
之后便也不说让回去,偶尔偏头与茉莉说句话什么的,然后继续晾在那儿,直至宴席散了的时候,茉莉一双腿是当真站得酸麻不已,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扶着丫头的胳膊慢慢挪了出去。
蒋世彦已经上了马车,车停在后门不远处等着,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还不见茉莉出来,正挑起竹帘子朝外张望,见状忙跳下车上前扶住问:“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没事儿,就是腿麻了。”茉莉摆摆手,她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要提防隔墙有耳。
回家后茉莉一屁股坐在榻上,兰芝和兰蕙一边一个,拿着美人拳给她敲腿。
兰芝愤愤地说:“奶奶,这个新来的刘夫人欺人太甚,这是初来乍到拿奶奶作伐子立威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蒋世彦一脸的疑惑,“咱们与刘大人有没有过过节,咱家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商户,在义新府却也是中等偏上了,她做什么要为难你?”
“她跟走了的那位不对付,我与那位交好又不是什么秘密了,给我个下马威什么的也很是正常,我没事儿,不过是……”
兰蕙闻言道:“奶奶还说没事儿呢,她们在那边说说笑笑、吃吃喝喝的,奶奶在一边站着不说,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咱们又不比别人少孝敬银子,凭什么这么做贱人啊。”
“行了,你俩都下去吧,芝麻大的小事儿,让你们一说跟什么似的。”茉莉把两个丫头打发下去,对蒋世彦道:“就是多站了会儿,她怕也只是赌着口气罢了,这次发作了出来,咱们再把孝敬送上去就好了。”
蒋世彦眉心紧促地说:“你凡事记得跟我说,别自己撑着,大不了这生意咱不做了,我蒋世彦许是没有什么大本事,却不能为了生意让自个儿媳妇受委屈。”
“哪里就有你说得这样严重,少乌鸦嘴,时候不早赶紧歇着吧。”
茉莉累得不轻,胡乱应付了两句就回房歇下了,没想到事情却让蒋世彦一语成谶。
孝敬的东西和银子都送到刘府的后宅,里头也都收下了,茉莉本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之后还是屡屡地受到刁难,不管是赏花会还是偶尔的小聚,每每都要受到言语挤兑。
因着刘夫人的态度,其他本就没什么交情的人也开始渐渐疏远和排挤茉莉,偏生每次赴宴都还有她的帖子。
茉莉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家里,每次都得忍气吞声地去,回来自个儿躲在房里生闷气,还要赶在蒋世彦回来之前收拾好心情和表情。
这段日子过得着实气闷,不到月余就因着身子不适开始懒得动弹,每每只是胸闷气短,在家躺了几日也不见好,又死犟着不肯请大夫,把蒋世彦气得在屋里团团乱转,却又怎么都拗不过茉莉的倔脾气,连店里的生意都顾不得打理,非要呆在家里陪着茉莉。
茉莉不乐意看着他天天在自己眼前晃,总是找个事由就给打发出去,这日刚又是一顿吵闹,蒋世彦气闷得紧,但是看着茉莉恹恹的模样又发不出火儿来,只得自己甩手走了。
“奶奶,舅爷来看您了。”兰芝话音未落,栓子已经迈步进得门来。
“大姐,怎么样,好点儿没?”栓子笑眯眯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床边的绣墩上。
“本来也没毛病,不过是……”
栓子不等茉莉把话说完,就开口截断道:“不过是心里憋得慌,不痛快罢了!”
“你……你怎么知道?”茉莉一看他笑得那个样儿,就知道这个臭小子心里已经门清儿了才来找自己的,便也不再藏着掖着,放松身子靠在软枕上,翻了个白眼儿道,“其实我也不都是装病,胸口的确总是闷得慌,也不想吃饭,也不想睡觉的,每日都提不起精神。”
“你这就是心病,没什么大不了的,把那个刘夫人收拾了,你的病自然也就好了。”栓子全然不当回事儿,轻轻巧巧地说。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人家是知州夫人,又不是乡野婆子,哪里那么容易就让你收拾了去。”茉莉没好气地说,说罢忽然又紧张起来问道,“难道这事儿外头都传遍了不成?那你姐夫……”
栓子摆摆手道:“你放心,这些话就算是传也是大家私下说说,谁会傻不拉几地跑去跟姐夫说三道四,我也是最近在联络生意,跟几个人走得近了些,这才听到了风声。好在那个刘大人还是个稍微靠谱的,没有因为他夫人的事儿难为姐夫的生意。”
“如今是还没难为,但是以后如何却也不好说,我听说这位刘大人所以人品不错但是极为惧内,枕边风吹得多了,总是能有效果的。”茉莉皱眉道,“我现在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了,你姐夫的脾气也只在家里好,在外面跟个炮筒子似的,我若跟他说了肯定又要生事。”
“大姐,其实你根本没必要那么怕,咱家虽说没有什么大的背景靠山,但是建羽哥的伯父如今在京城可是圣眷优渥。”栓子抿了口茶说。
“人家圣眷如何与咱们有什么相干,难不成还指望孙大人的伯父能为这点儿小事帮咱们出头不成。”茉莉全然不理解栓子的意思。
“大姐,你对官场太不了解,咱家跟京城的孙大人的确没什么交情,但是大哥是建羽哥的亲信这是南边儿都知道的事儿,官场的人,最想也最怕的就是搭上关系,不管是转了几道弯儿的关系。”栓子见茉莉还是一脸的茫然,便又细说道,“大哥跟建羽哥好得跟兄弟一样,这是江南那边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儿,建羽哥的大伯没有亲生儿子,只这一个侄子是当亲儿子栽培的,也是许多人都知道的,所以你只要让人知道你是谁的妹妹,其余的事儿都不用你说,他们自己就会想了:若是你受了委屈跟大哥告状,大哥肯定会跟建羽哥说,而建羽哥若是与他大伯提上一句半句不好的话,就会影响某人的仕途……虽然未必真的会有这样的影响,但是她跟你本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矛盾,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时而冒那么大的风险。”
茉莉被他绕得有点儿发晕,不过大致还是听懂了的,只是有些将信将疑,不过觉得就算不成功也没什么坏处,便跟栓子两个人合计着怎么把这个消息透出去。
两个人还没商议出个结果,兰芝就叩门道:“奶奶,刘夫人派人来看奶奶,说是还要送奶奶些什物。”
“猫哭耗子假慈悲,这怕是来看我是真病还是装病的吧!”茉莉没好气地啐了一口道,“我起不来身儿,把人领进来吧!”
本来还打算让栓子先回避一下,不料他却怎么也不肯走,只得就这样叫人进来。
先进门来的是刘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红鸾,进来看到栓子先是一愣,听了兰芝的介绍是舅老爷,忙挂起笑容上前行礼道:“奴婢见过蒋夫人,见过祝少爷。”
“快起来吧!”茉莉客气道,“大热天的有什么事儿还劳动姑娘跑一趟来,真是辛苦了。”
兰芝当即便递了赏钱过去。
红鸾笑着收了,磕了个头才起身儿道:“蒋夫人,我们夫人听说您身子不适,心里惦念得很,打发奴婢来给您请安问好,我们夫人还说,夫人身子不好怕是服侍不好蒋老爷,平日里奶奶那么客气大方,我们也得礼尚往来才是,所以送两个丫头过来伺候夫人。”
茉莉没想到刘夫人会来这一手,听了这些话一时都怔住了没反应过来,还不等回神儿说话就听那红鸾又接着道:“这两个丫头都是打南边儿买回来,从小锦衣玉食地供着,琴棋书画地学着,模样都是百里挑一的,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还金贵呢,来伺候夫人最是合适。”
嘴里口口声声说的是伺候夫人,但谁也不是傻子,如何又听不出来这般明显的意思,茉莉开始还觉得生气,后来竟是被气得都笑了出来。
栓子在一边忽然开口道:“就是你身后这两个丫头?抬起头来给爷看看。”
两个丫头怯生生地抬起了头,果然都是江南水乡女子的柔弱模样,年纪都只有十四五上下,唇红齿白的倒真是美人坯子。
“切……”栓子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指着下头的丫头对茉莉道,“大姐你瞧,如今这样的丫头都算金贵了,那二姐身边儿的白芷还不成了仙女下凡?干脆我去把白芷讨来给你算了,也免得这些略齐头整脸的就巴巴儿地地往家里拱,往床上瞧。。”
这话说得就着实是不客气了,两个丫头都小脸儿都白了,红鸾的脸上更是青一阵紫一阵的,她又深知自家主子的脾性,不敢擅自胡乱改变决定,只得尽量维持笑意道:“瞧祝少爷这话说得,只是留下伺候蒋夫人罢了,怎么还……”
“得了,就你这点儿道行,傻子才会被你骗过去。”栓子翘着腿道,“我大哥和二姐都在南边儿,不敢说什么都见过,却也不至于这么眼皮子浅,这种姿色的丫头,别说是我姐夫,即便是我都瞧不上,以后还是少弄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闹开了大家没脸,我们却是不怕的。”
红鸾被栓子的一番话弄得懵了,不知道这位主儿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说话一句顶着一句的说,半点儿也没给自家面子。
栓子不等她说话,从怀里掏出个信封,扬手丢给她道:“我大哥拜上你们大人的,你顺便给捎回去吧,也深得我再去跑一趟了。”
红鸾这回是彻底被弄懵了,完全搞不懂栓子是什么来头,虽然拜上两个字用得还算是敬语,却又没有尊重的语气,结果只见信封背面火漆封得严实,就也断了偷看的念头,开口道:“奴婢一定把信送到老爷手上。”说罢便准备告辞。
栓子在屋里中气十足地嚷:“把这两个丫头带走,我家用不着这样儿的。”
红鸾的脚下一个踉跄,几乎绊倒在庭院里,最后领着两个丫头灰溜溜地回去复命。
刘夫人开始火冒三丈,差点儿不等红鸾说完就把人拖出去打,红鸾急忙加快了语速,把事儿前前后后说了个明白清楚。
刘夫人这才若有所思地道:“难道蒋家是有什么背景的?竟然这般有恃无恐,难怪之前那个女人跟他家较好,原来竟是这样的缘故。
刘大人看过信之后也没提内容,只对妻子道::“你以后跟那个蒋夫人好生相处。”
茉莉事后也问过栓子,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到底是谁上写的……栓子只笑着说天机不可泄露,便守口如瓶地如何也不肯说。
不过茉莉的日子却的确好过起来,城里的中卫夫人也终于见识了刘夫人的态度转变,之前还嫌弃得不行,刚过了不到几日,便开始主动示好起来,着实让人无法理解。
原本一门心思想要讨好的人,如今一下子摸不着头脑,都开始拉开距离观望情况。
从头到尾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就只有蒋世彦,过了小半个月,他回来美滋滋地对茉莉道:“还是媳妇有办法,不管是什么样儿的人来这里做知府夫人,你都能摆平,最近生意上顺利得不行,他们那边更是一次都没有刁难。”
茉莉闻言也只露出个淡淡的笑意,并没有把内情说与他知道的打算。夜里看着蒋世彦熟睡的模样,轻声道:“家是要靠咱们二人共同撑起来的,我不介意做你背后的女人,但我也会用自己的方法守护你和咱们的家。”
博荣番外——误会(上)
时近中秋,秋高气爽,院中的桂花树枝桠繁茂,沉甸甸地缀满花朵,随着秋风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两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肘弯处挽着篮子,站在高凳上小心翼翼地采着桂花,小秀坐在廊下,看着看着就走了神儿……
最近这一个月博荣总是神神秘秘的,以往衙门里的公事办完就回来,如今却一日晚过一日,回来后找的借口却还都是差不多的,不是说跟同僚去吃酒就说有商户请客吃饭,可是每晚回来身上又没有酒气。
小秀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这两天博荣回来的时候,身上有一股子女人的脂粉香气……每每想到这儿,她心里就是说不出的滋味。
按说以博荣的身份和如今家里的条件,若换做别人早就指不定养了多少个妾室了,博荣却一直只有自己一个,平时没少被别的官员夫人羡慕。如今自己膝下儿女成双,而且孩子都已经不小了,按说自个儿都该张罗着给他纳妾。
可但凡是个女人就没有能这样大度的,但小秀自问,若博荣当真领人回来,只要是个老老实实过日子不挑事儿的,自己也绝不会容不下人,怎么偏生就要遮遮掩掩的,让人猜来猜去的焦心不已。
“奶奶,摘了两篮子了,您瞧着够不够?”丫头捧着篮子过来问。
小秀看都不不看地说:“够了,拿下去洗净腌起来就是了。”说罢魂不守舍地回房去了。
晚上博荣果然又是极晚才回来,进门就打发丫头烧水说要沐浴。
小秀心里一动便跟着过去,从丫头手里接过换下的衣裳,捧起来闻闻果然又有股子淡淡的香气,里外翻看却又没看出有什么别的不妥,她心里越发如猫爪一般。
“爷。”小秀干脆拿着澡豆等物进去,“最近怎么这样的忙,日日都回来这么晚。”
“这不是快中秋了吗,乱七八糟的杂事儿就多,那些个请客吃酒的,躲都躲不开。”博荣见小秀进来先是一愣,然后飞快地说道。
小秀听着他这话倒像是提前准备好来堵自个儿嘴的,一边伸手帮他搓背一边道:“有件事儿,你从来没提我也没说过,可这几日我寻思着,也是该考虑考虑的。”
博荣压根儿没往别处想,趴在木桶沿儿上略有些昏昏欲睡地问:“什么事儿啊?家里的事儿你拿主意就是了,用不着事事问我的。”
“如今宝儿和栗子年纪都大了,家里事事也都顺遂,随着孙大人的官越做越大,你也一直跟着水涨船高……”小秀觉得自个儿嘴里好似含着口黄连,从舌尖儿一直苦到心里,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我寻思着,该是时候给你纳两房侍妾了。”
博荣被这话惊得一个激灵,刚才的困劲儿全都没了,扭头看着小秀惊讶地说:“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在背后说什么闲话了?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那些人乱七八糟的话不要理会,咱们自个儿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我以前没动过纳妾的主意,以后娿没这个打算,你以后用不着在这种事儿上花心思琢磨。”
听了博荣这番话,小秀却也没觉得太过安心,但还是勉强点点头,伺候博荣洗完澡,两个人回房后背对而眠。
博荣那边渐渐响起了轻微的鼾声,小秀却是盯着帐顶直到天明。
接连两日睡不好觉,眼下的青痕就已经有些遮掩不住,整个人精神不济,说话做事也是错漏百出,把中秋的节礼弄错了好几处,好在身边的大丫头细心,一一都给核对了出来。
小秀干脆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丢,整个人靠在罗汉床上,抬手盖住了眼睛,心烦意乱的恨不能找个人发顿火解解气。
身边两个丫头面面相觑,虽说跟在小秀身边有些年头了,自问对她的心思勉强能猜中个七八分,可这次的情绪却着实来得莫名,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妥,连想要劝解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屋里安静了半晌,一个丫头咬牙上前道:“奶奶,奴婢还记得二姑奶奶上回来的时候还念叨,这桂花什么时候才开,今个儿天气好,不如奶奶出去走走,把前两日腌的桂花蜜给二姑奶奶送些可好?”
听丫头提起荷花,小秀这才有了点儿反应,寻思自个儿想不出如何是好,倒不如跟荷花念叨念叨,她从小脑子就好使,在博荣面前也说得上话,说不定能给自己点儿建议。
这念头一起来就再也按捺不住了,小秀起身儿一叠声地吩咐道:“你们再去采点儿新鲜的桂花,然后把那日做的桂花蜜和桂花糖各拿两坛子,叫外头备车,我回房去换身儿衣裳咱们就走,你们都麻利些。”
屋里屋外顿时就忙活起来,没用上半个时辰,就已经在去书院的路上了。
荷棠书院是个很僻静的所在,马车拐进山以后就没了那些不绝于耳的喧闹声,只有山间的鸟鸣虫叫、风吹树叶的声响,小秀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车夫驾轻就熟地把车停在后门处,下车过去拍门,看门的婆子探头往外一看,见不是外人,忙笑着招呼道:“辛苦您了,可是大舅爷大舅奶奶给我们奶奶送东西来了?
“不是送东西,今个儿我们奶奶来看二姑奶奶的。”车夫催促道:“赶紧开门下了门槛儿,我把马车赶进去。
婆子一听说是小秀来了,赶紧招呼人过来帮着开门卸门槛儿,又赶紧打发人去叫荷花回来。
小秀在车内听到这句话,挑起车窗帘子问:“怎么,荷花不在家?”
“回大舅奶奶的话,我们奶奶领着哥儿、姐儿,到后边儿坡上菜地去了,说是去弄些菜回来中午吃。”婆子回道。
“那也先别进去了,咱们直接去菜地。”小秀吩咐了一声,又缩回了车里。
车夫赶着马车又沿着山路走了一段儿,停在了山脚下道:“奶奶,前头的路太窄,车过不去了。”
小秀下来又沿着山路走了一刻钟的光景,还没转过弯儿去就听到团团的笑声:“哈哈,娘,娘你快看,妹妹成花脸猫儿了。”
小秀顺着山路一转过去,就看见荷花脸上噙着笑意,正蹲下身子给圆圆擦脸,嘴上道:“你是哥哥,应该让着妹妹,看见妹妹脸上脏了也不知道给擦,就知道在一旁笑话,以后娘怎么放心让你照顾妹妹。”
团团闻言忙说:“娘,我以后会记着的,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你们娘仨倒是玩儿得开心。”小秀踩着田垄过去,看一旁放着三个篮子,一大二小,里头都放了些新鲜的菜,最大的篮子应该是荷花的,里面的菜都摆得整整齐齐,最小的篮子里菜叶丢得乱七八糟,想来应该是圆圆的。
“吹得是什么风,把贵客给吹来了。”荷花直起身儿,示意乳母抱起女儿,自己领着团团到一旁洗了手和脸,这才过去与小秀说话,“嫂子今个儿怎么得空?”
话音刚落这才看清小秀的脸色,顿时皱眉问:“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可是家里出事了?”
小秀摇摇头,看了看两个盯着自己的孩子,只说:“没事儿,昨晚没睡好罢了。”
荷花看出小秀有话要说,便让乳母和丫头把孩子都带到一边去玩儿,自个儿擦干净手,拉着小秀到一旁的竹棚里坐下,这才又问:“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荷花,我觉得,你大哥似乎在外面有人了。”这些事儿在心里搁着久了也没个人可说,小秀早就觉得憋得不行,这会儿话一出口,眼泪就也跟着滑落下来。
荷花闻言皱眉,难以置信地说:“大嫂,这事儿,你是听了旁人的传言还是拿了什么证据?”
“最近他总是回来得很晚,身上还总有些脂粉的香气,我问他他只说在外面有应酬,可是我就总觉得不对劲儿……”小秀抹着眼泪道,“我前两日开口试探过他,我知道以你大哥的身份,想要纳妾也是应当的,我也说只要是老实本分的人,我定然好好对待不会为难,他却还是不肯跟我交心……”
“大嫂,如今还不知到底是不是,你先别自个儿生闷气,若是让我说,我觉得大哥不会是那样的人,他就算真有纳妾的心,也用不着这样偷鸡摸狗的,有什么事儿你与他摊开了说说,我觉得八成是有什么误会。”
“荷花,你也知道我这人嘴笨,我心里着急压根儿就不知道该如何问他,不如,你帮我去问问你大哥,即便真是外面有人了,我也不是那种容不下人的,接回来也多一个人伺候他,省得总往外跑不是?”小秀着急地拉着荷花的手说。
荷花见小秀当真急得不行,忙答应道:“嫂子你先别急,明个儿衙门休沐,我让锦棠哥打发人把大哥请过来一起吃饭,到时候我抽空问问他,你看这样可好?”
小秀听得荷花答应了这才心下稍安,连连嘱咐道:“你可千万要记得……”
这边话音未落,山路上就又跑来个小厮,到了跟前儿对小秀道:“奶奶,家里出事儿了,有人上咱家来闹,说是爷糟蹋了人家闺女,还不肯接进门……”
小秀听了这话,两眼一翻差点儿没晕过去,整个人都委顿了下去。
荷花一把扶住小秀,扭头问那小厮:“家里可有人在支应?”
“回姑奶奶的话,有人支应着,不敢让在外面闹,都请回家坐着吃茶呢,小的是过来给奶奶送信儿,让奶奶回家主持大局的。”小厮忙回道。
“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先问清楚那是户什么人家儿,别是上门讹钱的,若当真是普通人家,便着人先看起来,但是态度一定要好,她家什么人出门都给我跟紧了,别让人把事儿闹出去,一会儿我陪着你们奶奶一起回家。”荷花把事儿都吩咐清楚,这才挥手打发那小厮离开。
“嫂子,你自己先别瞎想,俗话说树大招风,大哥一直都是建羽哥最亲厚的下属,难免就要有人看着不顺眼,就好比我当初生团团那次,那么大的事儿都不过是个假消息呢,你先别只听了片面之词就开始伤心,咱们回去看看情况再说。”荷花几句话安抚了小秀,吩咐乳母看好孩子,回房换了身儿衣裳,对家里人交代了去处,便陪着心急火燎的小秀回家。
博荣家花厅里坐着一对儿四十出头的夫妇,看打扮倒是正经百姓的模样,男的一脸怒气,女的抽抽噎噎地在哭。
“叔,婶儿,祝大人是我兄长,你们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就是。”荷花见小秀的精神和心情都不济,只得自己上前搭话。
“你用不着叫得这么好听,还有啥可说的,他当初说要接我家闺女进门的,我们平头百姓斗不过你们做官的,闺女自己乐意,做小就做小了,可是如今都小半年了,还住在外面租的房子里,如今我闺女都有孕在身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打算过两年卸任走了便把她们娘俩儿丢下不管?”男人一下子跳起身儿嚷道。
小秀一听竟然都小半年,如今连孩子都有了,有如五雷轰顶一般,身子一软就靠在后面的丫头身上。
荷花越发皱眉,博荣着实不像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忍不住问:“你们确定是衙门里的祝博荣祝大人?”
那男人从怀里掏出个租房子的契约出来道:“你们瞧,这是当初租房子签的契约。”
荷花只扫了一眼就认出的确是博荣的字迹,脸色便有些难看起来,心里却总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便多留了个心眼儿,记住了契约上写的地址,这才把东西还给那男人道,“叔,你放心吧,若这事当真,我们祝家一定不会做那没良心的事儿,您给我两日时间,我把事情弄清楚之后,若当真是我大哥的错,我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这两日你们回家去静等消息,莫要到处声张,倒不是我们要藏着掖着,只是谣言可怖,闹开了对谁的名声都不好,您说是不是?”
那男人见荷花几句话说得还算中肯,气儿也消了不少,一脸苦相地蹲在地上,抹了把脸道:“我也不想来吵闹啊,可是我闺女如今已经有孕在身,若是再不能讨个说法,今后孩子生下来了连个名分都没有可怎么是好。”
博荣番外——误会(下)
“我明白您的意思,等我大哥今个儿回来,我就一定把这件事儿给您问个明白,您放心回家等消息可好?”荷花说着招呼一旁的丫头,“赶紧出去吩咐备车,把叔和婶儿送回去。”
看着两个人走了之后,小秀一屁股坐在榻边就开始哭。
荷花刚要开口劝解,就听见门外传来宝儿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喊着:“二姑,是不是二姑来了?”
荷花给小真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出去拦一拦,自己叹了口气,对小秀说:“大嫂,虽然我到现在也还是觉得我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但是话又说回来,那契约上的字的确是大哥的,我记下了上头写着的地址,等会儿我先过去看看,你在家等消息。”
“不,我跟你一起去。”小秀赶紧站起身儿道。
“你现在情绪不稳定,还是留在家里的好。”荷花好说歹说劝住了小秀,出门上了马车道,“去东三胡同,打南边儿进去,第四个门。”
东三胡同在城里算是中等偏上的地段儿,后面邻水,前面只隔着一条街就是城中的主路,算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这条胡同里的房子大多都是三开三进的小院儿,但无论是租金还是房价都着实不算便宜。
地方离着博荣家不远,马车很快就在门口停了下来,荷花下车略一打量,门口收拾得很是干净,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厮在门檐下坐着玩儿,看着有人来了,起身儿好奇地看着。
“小哥儿,我打听一声,你们家可是姓祝?”小真掏出几枚铜板递给那小厮问道。
“不是!”那小厮收了钱很是热情,连连摇头又道,“你们要找姓祝的人家?那许是找错地方了,我家没有姓祝的。”
“地址上写着是,东三胡同南边儿第四个门,难不成是弄错了?”荷花故作惊讶地说。
两个人都是北方口音,小厮只当他们是外乡来寻亲的人,便也没做设防地说:“我们主家姓孙,并不姓祝,要不你们去北边儿第四家问问?”
荷花一听姓孙,心里顿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这里定然是孙建羽在外面置的外宅,然后怕李氏吵闹,便借了博荣的名头罢了,这样一来事情也就好办了,只要回去问问博荣,把事情解释清楚就没事儿了。
想到这儿便笑着对那小厮道:“行,我知道了,多谢小哥儿,那我们先走了。”说罢转身就要上车。
谁成想这个时候,院门忽然打开了,从里头走出来的人,不是孙建羽又是谁。
二人四目相对,全都觉得尴尬万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荷花,你……”孙建羽清了清嗓子刚要说什么,身后便走出个袅袅婷婷的女子。
“爷,您的衣裳落下了,虽然如今天儿不算冷,可到底还是入秋了,还是得当心身子的。”女子的声音也是婉转动人,说罢才瞧见门口有人有车,一双翦水妙目朝荷花这边看来,笑着问,“这位夫人,您可是有事儿?”
孙建羽一把接过衣裳,略有些不耐烦的说:“行了,是我认识的人,你赶紧进去吧,这儿没你的事儿!”
女子的性子格外柔顺,被这样没好气地说了几句也没什么不满,冲荷花露出个友好的笑容,然后自个儿转身回去了。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孙建羽伸手摸了摸鼻尖道。
荷花左右看看,答非所问地说:“我大哥今个儿在当差吗?”
孙建羽马上就领会了荷花的意思,也不遮掩就直接道:“李氏太过小气,我也没法子,只能拿你大哥遮掩一二,不过他今个儿是当真有差事,去下头的关溪县查办一个案子去了。”
荷花见他这样说,便也不再藏着掖着道:“其实也不是我想找来的,只不过,姑娘家里来我大哥家质问……”
孙建羽闻言脸色猛地一沉,有些话当着荷花的面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沉声道:“抱歉,我一定会处理好的。”
“建羽哥这话说得就太外道了,我家这边没什么的,回去以后我跟嫂子说清楚,就没事儿了。我不是埋怨你,只是告诉你一声,别把事儿闹大了对你和我大哥都不好。”
“嗯,我知道。”孙建羽的贴身小厮已经牵了马过来,他翻身上马道,“走吧,我送你回去,当面儿跟嫂子道歉。”
“这怎么敢当……”荷花连忙推辞。
“你刚说让我不要外道的,我做的事儿让博荣兄背了黑锅,让嫂子跟着操心,我去赔礼道歉也是应该的,再说,这件事儿你回去说了,嫂子以为你是故意找借口瞒她怎么办,还是我去说一声为好。”
孙建羽说得有理有据,荷花也不好继续拒绝,点头致谢道:“那就劳烦建羽哥了。”说罢转身回到了车里。
马车往博荣家走去,孙建羽骑马跟在一旁。
小真在车厢里忽然道:“刚才那女子总有些面熟的感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像谁……”话没说完抬头看了眼荷花,便猛然住了口。
荷花无奈苦笑,没有接话,扭头隔着车窗的纱幔看着外面骑马的人,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自己这辈子都欠他良多,只不过他唯一所求之事,自己无论如何都给不起,兜兜转转却又怎么都躲不开。
到家的时候,博荣却先于二人一步,已经从关溪县回来了。
“今个儿是什么风,能把你们两个人一起吹过来。”博荣见到孙建羽和荷花一起进来,惊讶得不行,虽然没有跟荷花聊过这件事,但是她躲着孙建羽的姿态,只要是个明眼人就都能看得出来,如今却一起来了自家,当真让人十分意外。
“大哥,你瞒得真是严实,就算不告诉别人,好歹跟大嫂说一声,让她悬心了这么久,我这次可也不站在你一边了。”荷花见面就直接先埋怨起博荣来。
博荣先是一怔,随后看见孙建羽的脸色,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但还是有些意外地说:“你是说,小秀早就察觉了?”
荷花见他这个样子,着实无语扶额道:“大哥你平时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这回这样呆,我管不了你和嫂子之间的事儿,不过我还是得说你,虽然彼此信任很重要,但是夫妻间最要紧的还是交心,你不于嫂子交心,嫂子自然是要疑你。”
博荣抬手挠挠头道:“我不过只是挂了个名字,什么都没做,为何也让人疑心。”
“你最近每日都回来这么晚,到底是去做什么了?”荷花忍不住问。
“这段时间因为要替建羽遮掩,开始没处可去便请几个相熟的人出去吃饭喝酒,后来那些人又都要回请,三番四次的折腾,应了一个人的请,其他人的就推辞不掉,最后就越发不可收拾。”博荣头疼地说,“要不你帮我想个法子,我这几日都头疼死了。”
荷花想起小秀说的,博荣身上总有女人的脂粉香气,但是这会儿孙建羽还在场,自己也只是妹妹的身份,问这样的话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等着小秀儿自个儿去问罢了。
随后几个人到花厅坐着说话儿,小秀得了消息也出来招呼,但一眼就能看出那眼睛定然是哭过的,但大家都只做不知的当没瞧见。
孙建羽当着博荣的面儿给小秀赔了不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
小秀听了这话,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旋即便不好意思起来,这几日自己胡乱猜测也就罢了,还把荷花一道牵扯进来,如今连孙建羽都知道自个儿拈酸吃醋,偏还吃错了地方,着实是太丢人了。
荷花见误会已经解除了,也瞧出小秀难堪,起身儿道:“行了,事情解决了,我也得赶紧回去了,家里两个小的黏人得紧,一时半刻都离不开我,出来大半日,回去又要被缠着闹了。”
博荣起身儿道:“我刚从关溪县带回来些笋干和小菜,估摸着你爱吃,还想着打发人给你送去,正好你便一道带了回去。”
“到底还是大哥疼我。”荷花闻言笑着说,“你陪着建羽哥说话儿,嫂子陪我去看看。”
两个人从花厅出来,荷花便把今个儿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跟小秀学了。
小秀拍拍心口,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不能昧心说我不在乎,但是比起他纳妾,我更在乎的是他信不信我、瞒不瞒我,如今误会解开了就好。”
把孙建羽和荷花送走之后,博荣看着小秀,略有些不好意识地挠挠头,上前几步着急地解释道:“这次的事儿是我不对,但我只是帮着租了宅子,别的什么都没插手,所以我压根儿都没觉得这是个什么大事,建羽让我瞒着,我就也没想起来跟你说,咱们都这么多年夫妻了,你还不知道我吗?我真的从来没动过纳妾的念头……”
小秀伸手按住博荣的嘴唇,轻声道:“你说得对,咱们多年的夫妻了,我这次也不知让什么迷了心窍,以后有什么事儿都摊开来说,我绝不会再这样疑你……”
门里的人说得动情,门外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看得起劲儿。
“姐,你挪开点儿,我看不清楚……”栗子努力压低着声音,但还是明显不满地说。
“你别挤,会被爹娘发现的……”宝儿努力稳住身子,贴在门缝往里看。
“哎呦……”栗子挤人失败自个儿摔了个屁股墩儿,忍不住痛呼出声。
“你这个笨蛋!”
宝儿见屋里人已经被惊动,跺跺脚,没义气地转身就跑,只留下栗子被小秀抓了个现行。
栓子番外(上)
太邑府地处两山之间,本是个夹缝中的萧条之所,后来因为朝廷对西北的重视,这个咽喉之地也渐渐繁盛起来。
近些年西北的马匹和药材越发走俏,整个太邑府几乎变成了马匹和药材的交易场所,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行商,谈生意的人随处可见。
城里基本临街的地方都开起了茶馆、酒楼和客栈,全国几大知名的钱庄、牙行和商号在当地也都开设有分店,交易起来格外方便。
只不过西北民风彪悍,吵架拌嘴根本是家常便饭,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也算不得是什么稀罕事儿,平时看着和气的掌柜和伙计,遇到闹事儿的也能直接从柜台里抽出家伙,扑上去就开打。
街上的人对这些早就见怪不惊,经常是左边打得鼻血横流,右边继续喝茶说话,彼此互不影响耽误。
最近是草药交易的淡季,街上的人也比平时少许多,大多都是当地人,在路边的茶棚子里饮茶闲聊,
这会儿街上走来个红衣红裙的年轻姑娘,手里还提着佩剑,就着实有些引人注目了。
姑娘满脸的怒容,脚步匆匆,对所有人的目光都浑若不察,直奔兴旺牙行,进门儿就拔剑直指伙计嚷道:“你老实给我说,昨个儿的那批货是怎么回事打量着我不在家,就欺负我爹娘老实是不是?”
“哎呦,这不是云依姑娘,今个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伙计对着亮闪闪的剑尖半点儿也不觉得惊讶,手下继续擦着柜台,完全不当回事儿地打着招呼。
“你少跟我嬉皮笑脸的,前几日经过你们牙行卖的那批货,银货两讫了昨个儿为什么又去退货,我昨晚回去一看,下面的货都已经被换成便宜货了,你们今个儿得给我个说法,不然我就砸了你的店面。”
“云依姑娘,你这话可就是不讲理了,我们牙行也不过是帮你们牵线搭桥,买卖做成做不成的,还得你们双方认可才行,不管是货有问题还是钱有问题,都是你们双方的事儿,你也不是头一天做买卖了,哪有为了这样的事儿来找我们牙行的。”伙计听了云依的话顿时也不乐意了,脸上刚才的笑也收了起来。
“若是我们自家的事儿,我自然不会来找你,昨个儿可是你们牙行的伙计领人上门退货的,所以我爹娘才信了你们的鬼话,只看了上头的货没问题就答应了退货,如今里面的东西都已经货不对板,你们总不能就这样一推三六五,什么都撇干净了吧!”
“哪个伙计去的你找谁去,反正不是我,我们今个儿还要开门做生意呢,姑娘,您好走不送。”伙计越发不耐烦起来,今个儿掌柜的特意交代了,要打南边儿来个大客商,所以他才这么勤快地打扫店面,自己被云依纠缠不放倒没什么,可万一等会儿那大客商来了,被她闹得对自家牙行印象不好了,那可就耽误大事儿了。
“你……”云依气结,但她拿着剑本来就只是吓唬人的,也不能当真把店给砸了,最后只能退一步道,“你只要告诉我,退我家货的到底是什么人,我就也不找你们牙行的麻烦了,大不了以后都不在你家做生意了。”
伙计闻言一笑,心道,你家那点儿小打小闹的买卖,谁稀罕,不过嘴上却不能这样说,眼睛咕噜噜转了几转,瞥见一个年轻后生从店门前路过,一看打扮就是外乡人,穿得不好不坏,身后也没跟着伙计,不像是什么有来头的,便随便一指说:“看见没有,就是刚走过去的那人。”
好巧不巧,那人却正是来太邑府查看商机的栓子。
云依顺着那伙计的手望出去,只看见个年轻男子的背影,也没多想拔脚就追了出去。
“你站住!”云依横剑拦住男子的去路。
“呦,小姑娘,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你拔剑拦住小爷的去路,可是看小爷生得玉树临风,想要劫回家去做夫君不成?”栓子心里一愣,嘴上却笑嘻嘻地调笑道,“早就听说西北民风彪悍,连妹子都热火火的泼辣,果然名不虚传。”
“你……”云依一下子涨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她虽说是比中原的女子泼辣,却也从未听过这样的露骨的调笑,手脚都快不知道如何摆放才好了,刚才拦路的气势半分都没了。
栓子见状不由得笑了,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问:“这位姑娘,咱们非亲非故,也无冤无仇,你平白无故地拦住在下,不知所为何事?”
“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做事偏得那样下作,用这种法子骗钱良心过得去吗?”云依怒气冲冲地说,“我家又不是什么大行商,不过是自家上山挖些药材卖,赚点儿辛苦钱糊口罢了,那么几筐货就算是你以次充好能骗到几个钱,何苦来欺负我们老实人……”
开始还是气势汹汹的,后来就越说越伤心,“我爹今年开春儿因为挖草药摔伤了腿,为了多采药还拖着伤腿进山,我娘每天在家挑拣药材,年头儿不够或是不好的都挑拣出去,还要晾晒……我爹总说,采药卖药做得是良心买卖,我家从不做那缺斤短两、以次充好的事儿,你们干啥还要来骗我家……”
小丫头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说着说着干脆哭了起来。
栓子这才有些无奈起来,站在路中间,对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满街人的眼神儿都往自己身上招呼,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始乱终弃、抛妻弃女的恶事一样。
“好了好了,你先别哭了,杵在这里也不嫌累,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吧。”博荣没法子,四下看看,选了个看上去还算干净雅致的茶馆儿,进门便道,“一个雅间儿,一壶碧螺春,随便捡几样儿精细些的点心上来。”
“好嘞,您二位楼上请。”这里的伙计什么人没见识过,对二人连半点异样的眼神儿都没有,直接领着人往二楼去,还给挑了个窗外景色不错的雅间儿,很快便端了茶水和点心上来。
栓子抬手丢了块儿银角子过去道:“多的赏你了。”
伙计接住银角子,欢喜得眉开眼笑,连声道谢地躬身退了出去。
云依见状冷哼一声,杏眼一翻,“果然是坑蒙拐骗得来的钱,花起来都不知道心疼。”
栓子笑眯眯地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云依面前,也不管她的态度,自个儿抿了口茶,然后道:“姑娘,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我今日不过初识,我自个儿清清白白赚来的钱,清清白白的花,有什么问题吗?”
“你少抵赖,牙行的伙计都说了,那日到我家以次充好退货的人就是你,我今个儿就是要讨个公道。”云依认准了死理儿不肯罢休。
栓子看着云依满脸的泪水,也对着这么个小姑娘也着实发不出什么脾气来,只得耐着性子地说:“你若不信,我可以回家跟你爹娘当面对质,看看那日的人到底是不是我。”
云依听着这话似乎有理,思索了片刻,便点头应诺道:“好,那你跟我回家对质。”
栓子跟着云依一路往城北过去,越走路两边的房子越是老旧,看来她的家境果然算不得太好。又转了两条巷子,云依终于在一个门前停住了脚步,推门进去道:“爹,娘,你们快出来看看,那日坑了咱家货的可是这个人?”
屋里闻声出来两个人,看着云依的年纪猜想,这二人最多也不过四十岁上下,看着却是比祝永鑫和方氏还要老上许多,云老汉的腿脚似乎还有些不太灵便,手里拄着拐杖还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道:“伊儿,我早跟你说,别去找了,你偏生不听,咱们这样的人家,没钱没权没势力的,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
“爹,你别管那么多,你就来看看是不是这个人。”云依着急地扯着栓子上前。
“老人家您好啊!”栓子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云老汉眯起眼睛对栓子扫了一眼就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差远了!那几个人都是壮实的大汉,说话也不是中原的口音,你别去街上瞎转了,就算让你碰到你也不是对手,更何况人家也未必还在这里了。”神色十分无奈说劝道,“都是我和你娘太信人了,以后我们会加小心的,这回就算了吧,只当是花钱买个教训。”
云依还有些忿忿,声音里带着哭腔地说:“爹,那些草药是你辛苦那么久采的,我……”
云依娘上前拍拍云依的后背道:“好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让客人看笑话。”说罢转头对栓子道:“我家丫头被惯坏了,性子太泼辣,不过本性不坏,请不要见怪,若是不嫌弃便进来喝杯茶再走。”
栓子无视云依的眼色,抬脚跟着云依娘进屋,还问道:“大娘,你们那日被骗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云依急得不行,你们说出来我没准儿能帮得上忙。”
两个老人嘴上虽然说着算了,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放不下的,如今有个人可以说道说道,不管有没有用,就你一句我一句,竹筒倒豆子似的都说了个遍。
栓子还没听完心下就已了然,走南闯北这些年,这种上不太的台面的骗局也见过不少,一般都是几个魁梧大汉同伙,以次充好的回去退货,若对方不细查也就罢了,若对方发现了便仗着自己这边人多,威胁恐吓无所不用其极。
“这样的骗局各处都时有发生,即便你们当时发现了货有问题,那么几个大汉往前一围,你们是要保钱还是保命?”栓子这话明着是对老两口说,实则是在点醒云依,无论如何这件事都是无法避免的,就不要再继续纠结了。
看着对面坐着的两位老人,栓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祝永鑫和方氏,若是自家的日子没有越过越好的话,自己的爹娘估计也该是这样,未老先衰,每日为了讨生活累弯了腰、累垮了身子,还要到处受人欺凌。
想到这儿,栓子忍不住说:“叔,婶儿,你们若是能信得过我,我帮你们把东西讨回来怎么样?”
“这……”云老汉闻言跟云依娘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栓子的话可信不可信,但是转念一想,左右自家也没什么值得让人骗让人惦记的东西,便点头道,“这位小哥儿古道热肠,小老儿跟全家都感激不尽。不过听小哥儿的口音也是外乡人,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的一番心意我们领了,但凡事也要量力而行才好。”
栓子看得出这户人家本性老实,越发想帮一帮忙,笑着道:“放心吧,那个牙行的掌柜我认得,我心里有数,不过还得请云依姑娘配合一下,不知道姑娘可否愿意。”
云依闻言挑眉道:“只要能给我家讨回个公道,配合你自然是应该的,只是……我如何知道你是不是在说大话?”
栓子闻言问道:“你家这回大概损失了多少钱?”
云依在心里略一掐算道:“少说也有十七八两银子。”
“那好,我把这个押给你,若是不能给你家讨回公道,这些就归你了。”栓子从怀里掏出张银票拍到云依面前。
云依定睛一看,竟是张五十两的银票。
“这可使不得,依儿你……”云老汉忙过来拦。
云依却一把将银票叠好揣进怀里道:“左右我不会吃亏,那我就信你一回,走吧!”说罢一甩辫子就往外走去。
栓子对云家老两口告辞后追了出去,一路上对云依交代了几句等下如何配合,也不多加解释,掏出怀表看了看时辰,便领着她往东升楼走去。
云依听了栓子的要求之后没表示反对,微垂着头跟在他身后,看起来似乎神色如常,细看才能发现,细碎发辫下的耳尖泛着微红。
栓子番外(下)
东升楼是太邑府最大的酒楼,三座三层小楼成品字形分布,酒楼东家乃是知府夫人的娘家弟弟,来这里吃饭的人都是非富即贵,是太邑府极少数没有打架斗殴事件的地方。
云依早就听说过这个去处,却是从来都没进来过,只听说里头的东西都贵得不行,随便一盘家常菜就要好几百个钱,听得人都只咋舌。这次跟着栓子进来,忍不住就有些好奇,
栓子这次虽说是来谈生意的,但毕竟还只是个接洽意向,对方自然不会请他在这么高级的地方吃饭,但是他既然要为云依家找回这个场子,姿态自然就要做足些。
所幸二人来得算早,所以还有空的雅间儿,择了处窗外景致不错的,进屋坐定后,栓子丢给伙计一块银角子道:“劳烦小哥儿跑个腿儿,去兴旺牙行把邢掌柜的请过来,你只需说我姓祝,他便知道了。”
东升楼的伙计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得了赏钱虽说也欢喜,却也不至于多喜形于色,行了个礼出去安排了个打杂儿的小厮去传话。
邢掌柜早就在天香楼订了雅间儿,正等着祝家来人呢,这会儿听说对方自作主张地换了地方,选的还是城里最贵的地方,脸色就有些难看起来,心里琢磨着,对方到底是拿自己当冤大头还是看不上自己订的地方。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也来不及再细想,便多拿了点儿银子出了门。
到了东升楼,跟着伙计来到栓子所在的雅间儿门口,就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有些懒散地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看到伙计领人上来,忙上前笑着问:“邢掌柜?”
“正是在下,祝公子有礼了。”邢掌柜拱了拱手,正想着如何委婉地试探一下,顺便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不想栓子却先赔笑开口。
“邢掌柜,着实抱歉,临时改了地方我也着实是有难处的,今个儿的晚饭我请,算是给您赔罪。”栓子笑着拱手道。
邢掌柜听得越发疑惑,但还是客气道:“祝公子这么有诚意的大老远过来,怎么能不让邢某尽尽地主之谊,只是不知道公子口中的难处是何,若是有邢某能帮得上忙的,请一定不要客气地开口。”
“您若是不嫌弃,我便唤您一声大哥,您叫我一声祝老弟,咱们兄弟相称也来得亲热些。”栓子脸上笑意更浓,“来之前就听人说,西北民风彪悍,没想到女子也是泼辣得紧,着实对我的口味,今个儿在街上遇到个小姑娘,那股子劲儿真是与南方女子不同,别有一番风味,只不过脾气大得很,老弟我为了讨美人一笑,这才来了这处,不过也不敢忘了跟邢大哥的相约,只得选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邢掌柜听了这话顿时释然,脸上也露出了了然的笑容,伸手拍了拍栓子的肩膀道:“咱们这处的小妞,的确有股子跟中原女子不一样的味道,老弟好眼光。”
二人在外面说了会子话,距离似乎一下子拉近了,相携进了雅间。
邢掌柜对栓子口中的女子很是好奇,进门的时候眼神儿就不自觉地往里面扫。
栓子笑着指了指里面套间的门道:“咱们先谈正事儿,等会儿吃饭了再叫她出来。”
“是,是,正事要紧。”邢掌柜连连点头,把刚才那点儿好奇也都收了回来,对方看上什么人都与他无关,他最要紧的还是赚钱。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彼此试探了几句,互相把想要交代给对方的底儿都交代出来之后,邢掌柜的心思就越发活泛起来。其实当初介绍栓子来找邢掌柜的人,正是邢掌柜在南边儿做生意的姨表弟,所以他对栓子的背景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他一直想要往南边儿发展生意,但是水路生意看起来容易,私下却很多门道,除了沿途各处要拜码头之外,还要与江上的几股势力打好交道,另外一个要紧的就是在通商口岸处,要走通官府的路子才好,不然就算官府不来压榨,只是同行之间的排挤,就让新手很难立足。
邢掌柜的打算其实也很简单,先跟栓子做几次买卖,把沿途的关系都摸清理顺,与通商口岸那边的人搭上关系,以后就可以自己跑这趟线了。
他的心思栓子怎么会不清楚,但是他原本也没打算要走长线买卖,最开始的几次买卖邢掌柜定然是要抱着交学费的心思来做,自己就有很大的利润空间,他的生意做到南边儿之后,一定要给孙建羽那边花钱打点,又能增加税收,本来就是个三方得利的好事儿,只不过如今牵扯了云依进来,栓子就少不得要做别的打算了。
邢掌柜把栓子的话跟自家表弟说过的对得严丝合缝,心下越发高兴,栓子在那边官府直接就有关系,对他来说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这年头办事儿,没钱的反倒不愁了,最愁的却是手里有钱没有门路送,那才是把人活活急死。
他心下高兴,对栓子就越发殷勤起来,听得栓子要的货量又大,心里越发开始盘算着利润,虽说因着自己有求于人,免不了要少赚点儿,但是这么大的要货量,自己却也能赚上一笔。
两个人谈得差不多了,伙计也开始来上菜了,栓子殷勤地到内间去请云依出来,不料云依出来看见邢掌柜就变了脸色,一言不发的就要走。
栓子急忙把人拦住问:“这是怎么了?”
“我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跟这种人混在一起,我就不该答应让你请客吃饭。”云依说着甩头就要离开。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栓子一边拦着云依,一边把求助的眼神投向邢掌柜,“邢掌柜跟我也是头一次见面,这里面可是有什么误会?”
邢掌柜也是一头雾水,拱手道:“姑娘,咱们素昧相识,不知邢某如何得罪过姑娘,若是有所冒犯过,邢某今天摆酒给姑娘赔罪。”
云依闻言才勉强停住了脚步,在栓子赔笑下重新回到房里坐下,却还是满脸的不悦,直愣愣地冲着邢掌柜道:“你可是兴旺牙行的掌柜?”
“正是在下。”邢掌柜点头应道。
“我是城北云家的,我家多少年都在你家出货,可是前两日你家伙计带着人抬着卖出的货去腿前,我爹娘老实又信得过你家,便收了货退了银子,谁知道事后才发现,里面的药材早就被换成不值钱的烂货了……”云依越说越气,起身又要走,“我不跟你这样的人一起吃饭。”
栓子见状赶紧拉着云依的衣袖讨好道:“云姑娘别着急,你也说了是牙行的伙计领人去退货,邢掌柜想来也未必知情,要知道,邢掌柜也是做大买卖的人,不可能只守着个牙行铺面不是?”
邢掌柜见栓子给自己铺了台阶,又收到栓子求助的眼色,自然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云姑娘,这件事邢某的确不知,想来应该是下面的伙计自作主张,今个儿当着祝老弟的面儿,我给你个准话,我今个儿回去就彻查这件事,如若属实,我押着他来给云姑娘赔礼,货款也自然会原封不动的奉还,这是我御下不严,自然不能让云姑娘家承担损失。”
栓子听了这话,背着邢掌柜冲云依使了个眼色,然后嘴上又说了几句好听的,看着像是哄着云依重新坐下。
东升楼虽说贵,但是也的确有贵的道理,环境幽静,伙计也都训练有素,菜式的味道也着实不错,虽然饭前闹了一阵子,但是晚饭吃得还算是皆大欢喜。
吃过饭栓子作势要结账,邢掌柜自然是伸手拦着,连声道:“这顿饭是我给云姑娘赔礼,祝老弟可不许跟我抢。”
二人说笑几句便散了,云依等邢掌柜走后问:“他说的话能靠谱吗?”
“放心好了,他现在有求于我,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的话,我怎么跟他做生意。”栓子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邢掌柜的动作倒是极快,第二天就拿着银子、领着伙计到云家赔礼,非但把货钱全都给了云老汉,还拿了许多赔罪的礼物。
栓子在旁看着,云老汉果然是个实在人,收了货款还非要把退回来的货还给人家,礼物更是怎么都不肯收。
之前退回来的货他早就把不好的都挑拣了出去,其余根据品相又分了类别,一筐一筐地放好。
云依见状又撅起了嘴,栓子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好笑,刚想开口说话,那伙计却扑通跪下求道:“云老爷子,小的是猪油蒙了心,因为家里老娘病重才没忍住转了这黑心钱,您若是不肯收下这些西,那小的就得丢了饭碗,您行行好……”说着冲着云老汉一个劲儿地磕头。
“快起来起来,这怎么话说的,你娘的病可好了,若是缺钱……”云老汉说着就想去摸荷包,被云依在后面拧了一把,这才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栓子冷眼瞧着,自然知道这伙计是为了讨饶信口胡说的,也难得云老汉这也会信,心里忍不住撇嘴。
好在那伙计还算机灵,赶紧道:“老爷子您不用担心,我们掌柜的帮我拿了诊金,我娘已经好了。”
“罢了罢了,你赶紧起来,我收下就是了。”云老汉没法子,这才点头收了东西,却还是忍不住唠叨道,“人生在世谁都有遇到坎儿的时候,自个儿扛不住,能找人帮衬尽量找人帮衬,别做这样昧良心的事儿,以后想起来要后悔的。”
伙计喏喏地应了,邢掌柜见事情圆满解决了,这才笑着对栓子拱拱手道:“祝老弟,为兄先走一步,今晚在家设宴,云姑娘也一起来。”说罢也不等云依回应,便领着伙计离开了云家。
云依自己是不想去的,栓子也没怎么在意,只说银子要回来了就好,以后多加小心,辞别了对他千恩万谢的两位老人,也先行离开了。
谁知道晚上在邢家却还是遇到了云依,不免奇怪地问:“小丫头,你不是说不来的?”
云依撇嘴道:“你当我愿意来?邢掌柜的老婆特意去家里接我,我爹抹不开面子才让我来的。”
“那吃了饭我雇轿子送你回去就是了,别撅着嘴了,都能挂油瓶子了。”栓子靠在回廊的廊柱边,唇边挂着轻笑地说。
云依脸上莫名地有些发烫,猛地扭头道:“要你管我。”说罢快步走开了。
晚饭的时候,邢掌柜陪着栓子在外间吃酒,邢夫人陪着云依在内间吃饭,栓子被邢掌柜多灌了几杯酒,神智虽然还清醒,但是头却略有些开始发晕了。
邢掌柜见状露出个略有些神秘的笑容,招呼丫头过来道:“好生伺候着祝老弟到客房去歇着。”
栓子迷迷糊糊地还想着要送云依回家,但是还不等开口就被人连扶带架地弄去了客房。
客房里熏着不知名的香料,闻得人一阵阵燥热,栓子心道不好,面上却不动声色,等两个丫头下去之后,他闩上房门,把一壶茶水都倒进了香炉内,看着不再有烟冒出,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准备去把后窗支开,这才发现床上居然有人,凑近一看,竟是满脸红晕的云依。
栓子别说是还没醉,就算是醉了怕也知道了邢掌柜的打算,按说他倒是想给自己帮忙,不过却是完全帮歪了。
他伸手推了云依几下,见她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甚至还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嘴里喃喃了几句也听不清说得是什么。
栓子没法子,只得和衣在软榻上将就了一宿,次日还没天亮,就被云依鬼哭狼嚎地声音吵醒了。
他揉揉略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呻吟了一声道:“什么时辰了啊,能不能安静点儿,让我再睡会儿……”
云依冲上来扯着栓子的衣襟道:“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在这里,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栓子被云依扯着勉强坐起身子,打了个哈欠道:“昨晚咱俩都喝多了,便在邢掌柜家里借宿了一宿,你在里头睡的,我在外面榻上睡的,你叫什么啊!”
“我……”云依这会儿回过神儿来,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虽说睡了一夜有些凌乱,但还是穿得好好的,伸手抓着领口,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的话来。
“我送你回家。”栓子见自己也没法睡了,起身儿道,“你爹娘肯定都着急了。”
云依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色,也顾不得是什么时辰了,进屋理了理衣裳,便跟着栓子出门去了。
门口的两个丫头还在,见二人出来,也不多问什么,便按着栓子的吩咐,领着二人从侧门出去。
这个时辰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了,更别说是轿子或是马车,栓子只得走着将云依送回家,二人一路无言。好在邢夫人派人给云家送过信儿,说是与云依投缘,留下与她住一晚,所以云家老两口也没担心,见女儿回来得这么早反倒觉得奇怪,连连追问。
云依推说在别人家睡得不踏实,醒得太早,便早些回来了。
云老汉和云依娘都是老实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跟栓子客气了几句便送他出去。
栓子回客栈一觉睡到傍晚,觉得头痛有所缓解,胃里空虚得难受,这才爬起来准备出去吃饭,谁知道一出来就看见云依在外间坐着。
“你……”云依听到门响扭头,没想到栓子胡乱披着衣裳,趿拉着鞋就出来了,下身儿只穿了条贴身的绸裤,上身还敞着衣襟。
她瞬间涨红了脸,赶紧转过头去,连连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你怎么会在我房里?”栓子心里也是有些狼狈的,但是见云依这样,自己反倒淡定了,“我在自己房里,难道还穿得板板整整的?”
云依没话可说,只得背着身摆手道:“我找你有事儿,你赶紧去穿好衣裳。”
栓子回去三两下穿好衣裳出来问:“什么事儿?”
“邢掌柜那人人品不好,你当真要跟他做生意?”云依眨着眼睛问道。
“既然他人品不好,我就赚他的钱,岂不是更好。”栓子不以为然地歪歪头,这回的生意并不是他自己的决定,那边的关系已经走到了孙建羽面前,只不过孙建羽知道自己喜欢到处乱跑,也是照顾自己的意思,所以才走了这一趟,帮云依把银子要回来算不得大事,但是生意却还是要做的。
“可……”云依觉得栓子的话似乎是在强词夺理,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辩驳才好,憋得俏脸越发涨红,最后嘟起嘴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栓子拿她没法子,便把里面的门道大致说与她知道,最后说:“所以说,即便我不找他做买卖,也会有别人来做,倒不如我来做,这样还能赚点儿钱不是?”
云依蹙眉想了想,略有些无奈地点头,算是认可了栓子的说法,随后扭捏了一下又抬头问:“如今生意谈好了,你要回去了吗?”
栓子看着云依的神色,心里微微一动,眉梢一挑,半晌才道:“嗯,我明日启程,回南方……”
云依猛地起身儿,轻咬下唇,半晌才道:“我想去南方见识见识,你……我可否跟你一路南下?”
芍药番外【近万字的番外,免费放出来,谢谢大家长期以来的支持】
又是一年的冬天,眼瞧着就要过年了,芍药靠在里间的炕头,身旁的窗子半支开,正愣愣地看着外面的落雪,手里还捏着才收到的信,没想到会收到那人的信,更没想到那人字里行间还在为自己打算……
丫头翠云端着药碗从外间进来,见到这样忙把药碗放在桌上,上前关上窗子道:“奶奶,外面天冷风硬,您的身
完本感言【新书月底上传】
《欢田喜地》这本书写了很久,尤其是后面,因为身体的缘故一直在拖着,所以能够一直陪着荷花走到最后的读者,小无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们。
打下完本感言四个字的时候,心情还是蛮复杂的,从发书至今,不管是网上还是生活中,都发生了很多事情,小无的心态也经历了很多变化。
写这本书的初衷,是因为总听妈妈讲她小时候上山采野菜、挖草药攒钱交学费的事情,那种辛苦却又温馨欢乐的日子,让我觉得又心疼又感动。
所以小无一直想,生活中也许会有艰辛、会有困境,但是只要身边还有爱我们的家人,生活就依旧是温馨美好的。
希望大家能够珍惜善待家人,因为世界上只有家人才是能够无条件包容我们和爱我们的。
最后祝大家和家人都能平安喜乐,幸福安康!
PS:之前称呼的错误已经修改了!
新书在六月底上传,这段时间会争取存一些稿子,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小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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