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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名指的束缚     欢田喜地txt下载     欢田喜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七章 茉莉再次有喜

    茉莉不是第一次怀孕,但是方氏却是比她第一次怀孕的时候还要担心,各种叮嘱和惦记,回门这整天便一直拉着茉莉的手,说东说西的。

    一来是上回闹得着实太厉害,月子里亏虚太大,也就是茉莉从小身子好又仗着年轻,不然还指不定要多久才能恢复元气,饶是这样方氏还是觉得茉莉肯定底子里有亏虚,即便如今看不出来,等年纪大了就一样样儿地冒出来了,所以千叮咛万嘱咐,这回怀孕期间和月子里一定要好好调养,万万不能再跟以前似的,为了什么事儿就闹得天翻地覆的,旁的都是小事儿,亏了自己身子才是最划不来的。二来就是盼着茉莉这回万万生个男孩儿,不然还指不定要受什么闲话和闲气。

    说道这儿方氏一时没控制住,扯着帕子抹眼泪道:“都怪娘贪心,总盼着给你们姐妹都说个衣食无忧的好亲事,结果害你在婆家受那样的罪。”

    茉莉见状赶紧劝道:“娘,您这是说得什么话,别的不说,蒋世彦对我是真心的就够了,他家长辈算长辈的,对我好我就也真心实意地对她好,对我不好我就做足小辈的辈分,诚心诚意地敬着孝着也就是了,要跟我过一辈子的是他,旁人如何我才不做理会。”

    方氏听了茉莉这话,不由得一阵唏嘘道:“到底是做了娘的人,说起话来就是跟以前不一样了,总算是长大懂事了,看你能这么想,娘也就放心了。”

    荷花端着茶盘进来,正把茉莉的话听了个尾巴,又听方氏这样说,把茶盘放在炕桌上抿嘴笑道:“娘,你用不着替大姐瞎操心,她如今能耐着呢,还会跟姐夫串通了演戏,骗了这家也骗了那家的,你若是真要担心,也是担心大姐以后越发能耐了可怎么是好才对。”

    茉莉听了这话,顿时抬头剜了荷花一眼,挂上笑容扭头缠着方氏道:“娘,我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只一味地想吃你做的鸡蛋羹,就是加了浇头的那种。”

    方氏一听这话,把刚才的疑问也都抛到脑后去了,起身儿道:“这还不简单,最最容易的菜了,娘这就给你做去。怀孕的时候嘴馋不打紧,想吃东西才是最好的。”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地就出去给闺女拾掇吃食去了。

    茉莉这才冲荷花招招手,让她上炕坐着问:“咋,大嫂都告诉你了?”

    “切,大姐,你也忒小瞧你妹子了吧?”荷花笑得古怪,挑眉道,“咱俩从小一起长大,你那点儿鬼心眼子也就偏偏爹娘,还能瞒得过我?我回来听娘说了这回事,我就猜到定然是你俩串通的。”

    “瞎得瑟!”茉莉嗔了一句,但片刻又正色道,“荷花,你以往同我说过这些话,当时我只不当一回事,如今自个儿亲身处在这里头,又吃了一回亏,这才明白过来其中的道理。无论如何那边是他的亲人,即便我再委屈还能闹得他与家里断绝关系不成?倒不如如今这样,凡事与他有商有量,对他家里的事儿都由他去做,我只一味地做个听男人话的孝顺媳妇,家里现在过得顺顺当当,他也眉开眼笑的,我自个儿也松乏许多。”

    荷花坐在炕沿儿上晃着两条腿说:“你悟过来的倒不算晚,以后好生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强。咱以往都觉得娘软弱好欺,尤其是对着奶都没个办法,恨不能为了她去出头,可如今大了以后想来,娘虽说的确性子软了些,却也是个聪明有福的。家里三婶儿最爱闹,结果如何呢,还不是闹得个家破人散的。爹比不得大姐夫会来事儿,是个脑筋死板的,娘用了这么多年才把他的心给捂过来,越发知道娘的难处了,这样一来,娘以往的委屈他心里都有数,但更搁在心里的却是娘的大度。只要爹心里存了为妻儿打算的念头,自然凡事就会主动出头,娘也乐得享福了。”

    “原本听戏文儿里说,女子无猜便是德,我以往也一直都觉得,女孩子家家的,读那些书有什么用,连当初成亲前缠着你认字,也不过是因着你姐夫是个读书的,我怕自个儿识字少跟他说不上话儿,可如今见你这般,我也越发觉得,当真是识文断字有学问的才有好处,从爹娘的事儿上你都能瞧出这么多居家过日子的道理来。”茉莉有些感触地拉着荷花的手,端详了端详,然后说,“只不过大姐也盼着你,别只会嘴上说,自个儿也得会做才是,你今后要对着的婆婆,可是比我的还要难缠的,她原本就不喜这门亲事,你跟棠哥儿从小大到的情分,可别因着定了亲不能走动就疏远了。”

    荷花没想到茉莉竟绕回来又说了自己,不过细想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笑着应道:“大姐放心,他如今在城里念书,娘拘着我也不紧,左右还是能见到的,再不成还写信呢!”

    “那就好,女儿家比不得他们男人,他们成亲不过娶一个回来,即便是过得不好,还能再纳个三房四妾的,可咱们女儿家一辈子怕也就是嫁这么一次,嫁过去也是到得别人家里,比不得在自己父母跟前儿,少不得要百般算计。”

    茉莉今个儿似乎很多的感慨,让荷花听得有些心里慎得慌,赶紧反握了她的手说:“大姐你今个儿是怎么了?平日里说话不是挑事儿就是带刺儿的,一下子这般正经地跟我说话,倒是让我这么不习惯了。”

    茉莉难得觉得自个儿像个大人似的嘱咐嘱咐妹子,没想到得了荷花这么一个评价,顿时没保持住沉稳的形象,冲她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儿说:“你就好心当作驴肝肺吧!”

    荷花忙凑过去搂着她的胳膊撒娇说:“大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你现在有身孕,别想这么多劳心劳神的事儿,好生养胎才是要紧。”

    说这话方氏端了一大瓷碗的鸡蛋羹进屋来,搁在桌上说:“荷花,你陪着你大姐吃点儿,我去准备午饭,你大姐难得回来,你姐俩多说说话,有枝儿帮我就成。”

    姐俩儿在屋里各用了点儿鸡蛋羹,茉莉便把最近家里从祝永鑫到方氏再到下面几个小的问了个遍,待问道博荣的时候,荷花忽然想起博荣拿回来的年礼,忙把给茉莉早就包好的一份儿取了出来道:“这是大哥给你的。”

    茉莉连打开瞧都没瞧地就直接道:“留着给你添嫁妆就是,我什么都不缺。”

    “你缺不缺也是你家的,这是大哥给你的心意,里面还有给枣儿的,你总不能连这个都往外推吧?”荷花把东西硬塞到茉莉手里,“以后我嫁人,你自个儿来添妆奁,添多少我都不带往外推的!”

    “娘,你快来听听这个不知羞的,这才什么时候,就开始算计我的添妆东西了。”茉莉伸手朝荷花的鼻尖儿上刮了一记,然后拆开包袱看里头的东西,取了一对儿银镯子给枣儿戴上,把那个金项圈又重新包好收了起来,“年纪小戴不得这些金玉的贵重东西,压了命就不好了,到是白白让大哥破费。”

    “大哥这回也不知是怎么了,怕是只留下吃穿用度,剩下的都换了东西回家呢,光是首饰和银锞子就……”荷花凑上去跟茉莉轻轻地咬耳朵,姐妹两个咕咕哝哝地在一处说着悄悄话。

    栓子也不知道从哪里野回来了,跑得满脑袋是汗,一头钻进屋道:“大姐,二姐,你们说啥咧?在家还咬耳朵,我也要听。”

    方氏以为姊妹俩在说什么私房话,忙拎着扫帚疙瘩把栓子撵出来道:“赶紧扫扫身上的雪,你大姐身子娇贵,碰不得这些,你别带了寒气进屋。”

    栓子吐了吐舌头,脚下往外走了,但还是扭头回去丢了个消息道:“二哥说,朝廷明年要开恩科,他要去考进士咧!”

    荷花听了这话眼睛就是一亮,忙问:“你二哥人呢?”

    “在大姑家跟大姑父说这事儿咧,我听了个信儿就先跑回来了。”栓子说着就被方氏拎着出去扫雪烤火。

    “博宁年纪太小,中了秀才都是我意料之外的,这么快再去考举人……”荷花欢喜过后就开始忧心,博宁学习再好,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茉莉倒是没往深处想地说:“又不是要往京城千山万水地去考,不过是在省府,又用不得几个钱儿,他喜欢就让他去考呗,不行等下次再来。”

    “博宁自小读书就好,在学堂里没人比得过他,先生也总是夸奖,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还是头一名,我是怕他兴致勃勃地去考,若是考不过太受打击。”荷花叹了口气道。

    “你就是爱咸吃萝卜淡操心!”茉莉压根儿就没理会荷花的感慨,白了她一眼说,“咱家的孩子都是土里泥里摔打着长起来的,又不是那城里的娇贵小姐少爷,怎么就跟你说的那么经不起事儿了,当初大哥去考童生试差点儿都送了命,可不也都过来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上门调戏

    荷花听了稍一思量倒是也觉得自己太过小心,便笑着说:“就你是个有福的,家里大事小情都不往心里去,我就最是那种吃苦受累的,天天瞎操心。”

    茉莉在家吃了午饭,又跟方氏一起歪着说了会儿话,便也就跟着蒋世彦回去了,没过几日,蒋家打发人来报喜,说是茉莉又有喜了,方氏把早早儿就备好的东西回了礼,眼看着年也过得差不多了,便准备收拾了回城继续做买卖去。

    栓子自从闲暇时候跟着荷花学算账,对念书就有些越发不上心思了,荷花听祝大姐说了一次,便趁着走前对栓子耳提面命了一番,并说一日不考中秀才,就不再教他算账,以后家里的生意也不许他插手。

    开始栓子还有些不平,后来博宁道:“旁的不论,你只看你二姐,如果不是因为看的书多,哪里会懂得那么多赚钱的本事,你不好好念书,以后家里的买卖即便交到你手上,你也做不好。”

    栓子这才算是服了气,答应自己会好好念书。

    今年祝永鑫把家里的地租出去了大半,只留下一些种菜和苞谷的,供城里的铺子和自家吃用。

    方氏见状,干脆说:“雇人来种也就是了,如今博宁也去城里念书,咱干脆把栓子也一道带过去,左右也有地方住,到时候在城里给他寻个地方念书就是。”

    荷花思虑了片刻却说:“地租出去种倒是可行,我之前还琢磨这事儿来着,先去问问齐五叔做不做,若是不做咱们再找旁人。鸡鸭这边有王婶子管着自是放心的,只是栓子,我还是想让他留在村里念书,一来城里人多事杂,二来那边的学堂也都不知根知底,他如今年纪还小,万一被什么人给带坏了,咱们后悔都来不及。搁在村里不论如何,有大姑和大姑父看顾着,也不会吝着不肯管他,每月给大姑些花费,让他住大姑家就是了。”

    方氏听了觉得也对,一到城里自己就得忙得脚不沾尘的,哪里还有时间管教孩子,博宁已经大了而且吃住在学院里自然不必费心,但是这个小的,本来就在城里闹得野了心思,再弄过去反倒不好,于是连连点头说:“还是你心细,比我想得周到。”顿了顿又说,“不过我还寻思着,家里这些东西,给你备的嫁妆什么的可怎么办,搁在家里也不放心,难不成都搬去城里?”

    听了这话荷花也有些犹豫,想了半晌也没什么好主意,就见门帘子一挑,祝大姐进来道:“你们若是信得过我,那就把东西都搁我家西厢房去,一并的给锁好,钥匙你们拿走就也是了。”

    方氏忙下炕迎上前说:“瞧大姐说得什么话,哪里会信不过你,只不过好几个箱子,搁在你家那么占地方,我不好意思开口罢了,如今你都主动张口了,难不成我把送上门的好事往外推?”

    荷花见有了着落,就出去给烧水泡茶,端果子进屋的时候就听祝大姐跟方氏说:“……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咱爷咱爹能狠下心来,我看着他如今的模样,却真是硬不下心肠,我跟你大姐夫商议过,正好学堂里有些个外边儿来挂着念书的,吃住都在这儿,平时都是你大姐夫晚上去看顾管教,每日也累得不轻,我们一直想踅摸个人帮忙,这回正好叫他住在里头,也不用他别的,只看着点儿别出事就好,管他个吃住和穿用,每月给几个铜板零花也就是了。”

    方氏听了这话不好接口,不管怎么说祝老三是祝家的骨血,祝大姐看在骨肉亲情的份儿上怎么安排,自己一个外姓的媳妇如何好插嘴,自然只是笑着点头说好。

    祝大姐其实也并不是真心想要什么意见,不过是自己心里犹豫不决,想找个人来说说。说罢心里觉得敞亮了,便起来张罗道:“我回家叫你大姐夫来帮你们搬东西,你好生收拾起来。”

    方氏赶紧拦着说:“去找老四就成,他俩弄个车就拉过去了,大姐夫是个念书的,哪里做得了这样的活计。”

    东西是一早就收拾好的,祝老四来了之后跟祝永鑫一起,把箱子都抬到车上,赶着牛车拉去了祝大姐家,她家西厢房一直空着,正好几口箱子放进去锁了门。

    祝大姐让方氏拿着钥匙,方氏推到:“大姐收着就是,万一有个啥的还得进去照应照应。”

    “那也是。”祝大姐寻思着方氏说的有理,“你既信得过我,我必然给你好生看顾着。”

    方氏趁机又说了想把栓子搁在祝大姐家的事儿。

    祝大姐自然是满口答应:“那是我亲侄儿,有啥可说的,你若是不搁在我这儿我还恼你呢!”

    随后祝永鑫又去寻齐老五,他听说是给种菜和苞谷,满口应下来说:“这活儿不重,我能干得!”两下讲好了工钱,到里正面前立了个文书,就算是把事儿订了下来。

    栓子对只把自己留下的事儿有些不满,但是村里跟他同年的伙伴多,尤其是虎子也在,他就只嘟着嘴别扭了几句,就也抛开了去。

    这些事儿都弄妥当了之后,辞别了家里的老人,一家子就都往城里去了。

    如今学院还在放年假,可博宁自从知道了今年秋天会有恩科,便开始埋头苦读,荷花不得不总去送个汤水点心,逼着他歇会儿才行。

    “你如今年纪还小,那么急着去考进士做什么,这些天黑天白日的念书,累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这句话几乎都被荷花天天挂在嘴边念叨。

    博宁每次都只是笑着说好,却依旧我行我素地做自己的事。

    荷花拿他没有法子,背后跟方氏抱怨道:“小屁孩儿现在长大了,越发有自己的主意了,油盐不进的。”

    方氏笑着拍拍她道:“你自己还不也是个小屁孩儿,你的主意比他还正呢!他知道上进是好事儿,不过你也看着点儿别让他累坏了就是了。”

    见方氏左右都不偏帮的,荷花也没了奈何,只尽量弄些核桃仁儿或是清蒸鱼什么的给博宁补脑子。

    铺子里大半个月无人住,虽说算不得脏,可冻得里外都凉透了,里外都点了炉子暖屋子,祝永鑫在外面把桌椅板凳拾掇了几下,娘儿几个在后面收拾了厨下的锅碗瓢盆就开门做生意了。

    两三天做下来,方氏就越发觉得累乏,如今巧然有了身孕,后厨就这么几个人着实忙不开,想要请人来做事,可又觉得这般急着找人,怕是寻不到合适的。

    枝儿便给出主意道:“二嫂,我寻思着,要不找金巡捕去问问,他总在城里走动,想来都是熟悉的。”

    方氏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可又怕给人添麻烦,心下就有些犹豫。

    荷花扯了她一把,然后抢着应承道:“这样也好,可我跟娘还要上街去买东西,枝儿姑姑帮着去说一声吧?咱家只要那老实肯做的,工钱方面肯定不会亏了人,每日中午和晚上管两顿饭,唯一要记牢的,人可千万要知道干净才好。”

    “好,我省得了。”枝儿笑着点头应道。

    方氏被荷花拉着出了门才问:“你又搞什么鬼?”

    “娘,你没瞧出来,年前的时候,金大叔就总喜欢往咱们铺子里跑,我上回不小心瞧见,他送给枝儿姑姑两条绦子,枝儿姑姑给了他个扇套儿,我估摸着,说不定上半年,金大叔就得托人来提亲了呢!”荷花悄悄地跟方氏咬耳朵说。

    “你这丫头也不知道个害羞。”方氏捏了捏荷花的鼻子,不过也是真心为枝儿觉得高兴地说,“若是当真如你所说,那丫头也总算是熬出来了。”

    母女二人在街上买好调料,荷花又去逛了一会儿书斋,回家路上遇见卖烤红薯的,买了几个打算拿回去大家分了吃。

    还不等走到铺子门口,就见围了一圈儿的人,里面吵吵嚷嚷的似乎不可开交。

    方氏和荷花忙绕过众人,打算从后院儿进去,有识得方氏的人提点道:“方二嫂子,赶紧进去瞧瞧,有人在里头闹事呢!”

    搁下东西,方氏三步并作两步地到了前面,就见枝儿埋头在一个帮厨的媳妇怀里抹眼泪儿,厅里站着几个穿着还算体面的年轻哥儿,祝永鑫没在,只有博凯在支应着,便上前去问怎么回事。

    那为首的哥儿穿着一身儿宝蓝色的团花棉袍,披着翻毛的大氅,脚蹬一双满绣的厚底靴,只不过一副纨绔子弟的嘴脸,撇着嘴道:“这小娘儿们,不过是个出来卖的,跟爷这儿装什么装,来你家吃饭是给你家面子,摸一下手就哭哭咧咧,大过年的真是扫兴,让爷在朋友面前也丢了面子,你家看看,打算这事儿,是怎么了断?”

    荷花听了这话气得要命,差点儿就要冲出去理论,被后面帮厨的一个婆子死死地拉住道:“你可别去,你一个定了亲没出门子的大姑娘,这会儿出去了算怎么回事儿,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

第三百二十九章 贵人相助

    荷花理智上明白她说的没错,但是看着枝儿被这般欺负,又着实来气,跺脚道:“这是什么人,青天白日的跑到这儿来撒野。”

    方氏也在店里轻声朝博凯了解情况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博凯也是一脑门子的官司,叹气低声回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今天楼上雅间儿都满了,这几位客人也没提前订了桌儿,我给周全了一下,挡了个折屏就在窗边吃的,本来许就是有些不太乐意,后来正赶上后厨出来送菜,人手不够,枝儿便说她给送过去,我寻思着是大厅里就也没在意,谁知道进去就吵嚷起来了,那几个人嘴里都不干净,越发闹得没边儿了。”

    “可知道是什么来头?”方氏在一旁也听到那几个人嘴里的话,心下有些担心,怕那些人该不是知道枝儿的底细的,可随后又想着,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水灵的姑娘如今也是个小媳妇了,再加上自家手里也有良民的户籍,也不怕别人来查验。当下心里又镇静了几分,上前道:“这位小爷,我们店里的伙计粗手笨脚又不会说话儿,也不知是怎么得罪了您,您看要不这样,您瞧着是头一次来的,也不知吃得好不好,这顿饭便算小店请您,您赏个脸,别跟他们那些不懂事的一般见识可好?”

    这几年开铺子,方氏也算是有些历练出来了,不管怎么说,人情场面的话是比以前说得溜到多了,几句话说得还算是很给面子。

    闹事的小子朝方氏打量了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这么半天了也就这个说话中听几分,若是没什么旁的事儿,今个儿算了倒也罢了,可这小娘们儿给了爷一记耳刮子,今个儿要么你让她来在爷脸上香一口赔礼,要不咱就衙门里见。”

    方氏一听这话,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刚才在屏风后面,还指不定怎么对待了枝儿,想到这儿她两条眉毛也越发的拧了起来。

    以往有孙建羽的照拂,铺子里鲜少有来闹事的,如今孙建羽去了南边儿,她也不知道来人是什么路数,一时间倒是有些犯难起来。

    厅里顿时静了下来,只有枝儿抽抽噎噎的哭声。

    对方一伙儿的人里,忽然有个扬声道:“小娘们还装得挺是那么回事儿,哭个屁啊哭,你当你老了几岁爷就不认得你了?当年在倚红楼里,爷还点过你的牌子,好歹说也算是你的旧孤老儿,如今换了个良家装束,反倒跟爷拿起乔来,可真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今个儿算是见着了。”

    方氏原本还做着息事宁人的打算,但是一听这话,火气顿时就上来了,若是这件事不弄个清楚,枝儿怕是也没脸再活着了……想到这儿,方氏伸手抓起一旁桌上的茶盏,哐啷一声摔到了那小爷的脚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这位爷说话可太难听,我们这儿是正正经经吃饭的馆子,在城里也开了快一年,上到县令老爷,下到街坊邻里,我们都是开门迎客,规规矩矩地做生意。不管是自家人还是雇来的人,全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儿,可经不起爷这样虹口白牙的埋汰。女儿家名节大如天,我家妹子守了七八年,规规矩矩老老实实,靠自己的双手吃饭过活,怎么到了爷嘴里就说得这般不堪了,这不管到什么地方,咱们也得说出个道理来。我豁出去这张脸,即便是对簿公堂,也得找个主持公道的地方。”

    几个人被方氏的一番发作惊得楞了一下,但随即就有人反应过来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跟冯大爷摔盘子摔碗的?你可知道冯大爷是什么来头,这可是咱们新来县丞家的大公子,得罪了冯大爷,以后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罢抬手掀了一张桌子,上面的杯盘碗盏碎了一地。

    “县丞大人的公子又如何,也不能欺压百姓不讲理,你既然这么说,咱们就到衙门去说理。”方氏见也只能泼开闹了,自己朝后头喊道:“荷花,去取了咱全家的户籍簿子出来,咱今个儿就上衙门,看能不能说出个道理。”

    那个冯大爷见方氏没被吓住,自己反倒是有些额头冒汗,他在外头胡闹也都是背着家里的,若是被家里老爹知道,怕是又少不得一顿好打。

    这边正僵持着,忽然门口的众人哗啦闪开一条三四人宽的通道,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手踱步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博凯一看就面露喜色,赶忙迎上去道:“爷,您今个儿得空来吃饭?楼上的雅间儿一直给您留着呢,小的引您上去!”

    冯大爷忽地受了冷落,又听说还有雅间儿,顿时火气上来,冲过去朝着博凯就打:“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爷要雅间儿就说没有,他是个什么东西,来了就有?我看你们这店也别打算做了,爷今个儿就给你砸了省事。”

    手还没等打到博凯,就被他自己的跟班儿一左一右地架住拖了回去,那几个人都是识得真佛的,满脸苦瓜样儿地点头哈腰道:“见过县令大人!”

    县令大人抬抬眼皮朝这边扫了一眼,看见除了领头的不认识,后面几个都是衙门里主簿或是捕头家的儿子,那前面这个不言而喻,定然是新来的县丞家的。

    方氏心下思忖片刻,一咬牙上前给县令大人行礼道:“大人,小店今日怕是招呼不得您了,还少不得要去衙门里打个官司,望大人不要怪罪。”

    “好端端大过年的,打得什么官司!”县令大人以前对祝家照拂一二,不过是看在孙建羽的面子上,可如今却又与以前不同,且不说祝家出了个举人,就单说这个新来的县丞,还正找不到机会收拾他呢,如今正好借了这个力,所以对方氏的态度倒是和善。

    他身后的人自然是很能体察他的心意,顿时道:“祝二嫂子你家做生意一向和气,就算是打官司也定然是给人欺负了去,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跟说,大人定然给你做主的。”

    方氏一把拉过枝儿,抹着眼泪道:“大人,这是婆婆家的一个远房表妹,没了爹娘公婆又死了男人,着实活不下去了投奔了我家,这足有个六七年的光景了,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靠绣活儿赚钱养活自己。我瞧着她孤苦可怜,便叫来我家铺子里帮忙,一来免得她自己在家苦闷,二来让她赚几个今后立身保命的钱儿,可谁知道刚才那几位公子,嘴里说些个不三不四的话不说,还污蔑我这妹子以前是个粉头,大人您给评评这个理,这可让我这妹子以后怎么活啊……”

    方氏边说边抹眼泪,枝儿扑在方氏的怀里也是放声大哭。

    县令大人沉了脸色,扭头看看冯家老大,厉声道:“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冯家老大的脸色已经难看得不成样子,他就是再傻也已经知道这人的身份,扭头再看自己的几个跟班儿,早就跑的没了影子,只剩自己还在店里站着,腿肚子都不由得有些发抖,半晌才吐出来一句道:“我、我也不知道,刚、刚才是刘捕头家儿子说得,我、我初来乍到的,怎、怎么会知道这些。”

    荷花这会儿早就找到了户籍簿子,递出去给了方氏。

    方氏立即拍在身旁的桌上道:“大人您看,大家都来看看评评理,我家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怎么就被他们污得这般不堪!”

    县令大人两道浓眉紧锁,这县丞本就是被贬至此的,到了以后就开始装疯卖傻的,只来打了个照面儿,就推说水土不服告了假,到现在年后了还不见个影子,县令心里本就已经不喜,这会儿见到这样,越发的不悦起来。

    “哼!真是胡闹!”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你爹说水土不服告假在家,你身为人子不在家侍奉榻前,反倒来这饭馆来抖威风,可真是好家教,好门风!”说着走到冯家老大的身边儿,声音稍稍压低满是怒气地说,“回去告诉你爹,说我下午去带同僚去你家探病,让他装得像一点儿,别大家脸上难看。”说罢一甩袖子,大踏步地朝楼上走去。

    冯家老大在外头丢了这么大的脸,一想起回家说不定还得吃亲爹的家法,心里怎么想怎么觉得窝火,刚想冲博凯再发作几句,楼上又传来声音道:“祝二嫂子,大人可说了,要吃您亲自做得菜,您可不能藏私留手艺。”

    方氏这会儿已经抿好了有些蓬松的鬓角,重新扎紧了头巾,笑着应道:“大人放心吧,店里的招牌菜哪个不是我亲手做的,可从来不敢藏私!”然后伸手推了博凯一把,“你傻愣着干啥,还不上楼去招呼大人。”自己扭身扯着枝儿往后头走去。

第三百三十章 登门道歉的闹剧【补17日更新】

    前两天看到有亲说让小无把这个月没更的补上,算了一下,17-1日,还有5和7,一共是七章,这两天趁着周末,尽量补出来给大家,然后似乎还欠着承诺的两章加更,一共九章,擦汗,努力码字补更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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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枝儿回到后头,便将自己反锁在屋里,任谁拍门都不肯开,好在里面一直断断续续地传来压抑的哭声,不然荷花简直要以为她去寻死了。

    方氏要去给县太爷做菜,只得嘱咐荷花好生盯紧了,万万不能出事,但是也别太逼着她,若是心里难受哭一哭也是好的,而后便匆匆地去后厨忙活。

    枝儿在屋里哭得昏天暗地,她也不知自个儿怎么能有这么多的眼泪,抹去了就又涌出来,到最后她干脆就由着眼泪自己往下流,心里揪成了一团,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若说是以前的事儿,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有祝大姐在一旁劝着,她也看淡了许多,原本以为就这般一个人过下半辈子,名声不名声的,也没那么多要紧。可如今刚有了点儿别的盼头,偏生又来这么一大盆冰水,给她从头到尾的浇了个透心凉。

    枝儿咬着帕子哭得伤心,觉得老天对自个儿好生不公。

    荷花在外头急得团团直转,想要拍门却又怕刺激了枝儿,正纠结着呢,前面又有人来说:“金巡捕来了,问刚才是怎么回事呢,祝大爷还在楼上招呼县太爷,荷花姑娘上前头看看?”

    “怎么都赶在一起了。”荷花跺脚,吩咐后厨的婆子在门口好生照看些,自个儿理了理衣裳往前面过去。

    金巡捕做在靠窗的老位子上,面前的茶也没碰,满眼焦急地看着后门处,见荷花出来忙起身儿问:“我听兄弟说你家这边有人闹事,还、还有人欺负了枝儿姑娘?”

    荷花叹了口气点点头,低声道:“是新来县丞大人的公子,枝儿姑姑去上菜,他们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还……”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是金巡捕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脸涨得通红,手也紧紧地抓住了身侧的佩刀,恨不能那登徒子就在面前,一刀砍了干净。

    荷花看着这样忙劝道:“金大叔你也别生气了,正赶上县太爷来光顾,总算是解了围,这里头指不定还得牵扯上他们当官的是非,你莫要牵扯进去,免得惹祸上身。”看着金巡捕焦急的神色,荷花心下叹息,看来他是当真把枝儿放在心上了,只可惜,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枝儿以前的事情,还会不会是这样的态度,如果不能这般,倒不如借着这次断了了事。

    方氏她们都把自己当小孩子,对枝儿的来历只字不提,只不过这几年在家听得零散言语,自然也都是知晓了的,不过这些话自己是不能说的,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两个人正说话呢,前门处进来个穿着体面的妇人,莲青色绣折枝花的宽衣大袖,头上插金戴银的很是富贵模样,但是脸色有些发青,身旁跟着个身着襕边褙子的姨娘模样女子,后面还有两个穿着藏青绸比甲的丫头,手里俱捧着物件儿,最后头还有两个青衣小帽的家丁抬着担子。

    荷花见她的神色就不像是来吃饭的,拿着东西,想来该是登门道歉的。自家店面为了方便女眷用餐,在侧面另辟了楼梯供雅间儿的客人上下,而这个夫人特意走了正门,怕也是为了让更多人的看见她登门赔礼罢了。

    荷花叫伙计给金巡捕上菜,自个儿迎上去道:“敢问这位可是冯夫人?”

    那夫人听了这话一愣,微长上挑的眼睛朝荷花扫了一番,见不像个打杂的丫头,便下意识地皱眉问:“这里可是祝家?”

    荷花见她默认了,眨眨眼睛道:“楼上雅间儿都满了,后面屋里杂乱不敢脏了夫人的鞋,不如就在这厅里略坐坐,窗前的桌子有折屏遮挡,不会唐突了夫人。”

    “我不是来吃饭……”冯夫人话说了半截,忽然会意过来荷花说了句后面屋里如何的话,看来是已经看出了自己的来意,顿时被自己噎了回去,甩了袖子朝窗口过去。

    里面的大桌已经被收拾干净,伙计也很有颜色地捧了茶盘过来,荷花端了茶放在冯夫人面前,不动声色地说:“这倒是也巧,贵公子刚才也是坐得这张桌子,可惜小店里人少又笨,不会伺候,得罪了公子。”

    冯夫人的脸色越发阴沉了下去,但是心里还记得自家老爷的嘱咐,务必要把这件事压下去,她心下也气自己生得这个孽障,上次在省府就因为他不省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害得老爷被贬官发落,如今刚到了没一个月,却又开始惹是生非。

    想到这儿她也只能咬牙道:“都是犬子无状,唐突了你家姑娘,我家老爷水土不服、卧病在床,只得我来登门致歉。”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可真是不敢当。”荷花也不说别的,只又让茶说,“这茶是南边儿捎回来的好茶,夫人吃一口尝尝!”

    冯夫人勉强端起茶碗吃了一口,哪里还有心思常是什么味道,心里还惦记着不知道县太爷还在不在楼上,盘算着荷花家跟县太爷到底是什么关系,随口应道,“是、是好茶。”

    “夫人见多识广,说是好茶那就定然是了,不似我们这样的人,吃着什么都觉得好,好坏都吃不出来。”荷花笑着奉承道。

    “不如,我还是去看看那位受了委屈的姑娘,也好……”冯夫人本来想说赔礼道歉,但是又觉得梗在喉咙里吐不出来,自个儿原本是个从五品的官夫人,跟着被贬到这个恶寒的地方不说,还得给个端盘子上菜的丫头赔礼,这让她如何说的出口。

    荷花察言观色,顿时接口道:“夫人先坐着吃些茶,我让后厨给您做几样儿拿手的点心上来。我那个姑姑是个胆小没见过世面的,寡居了这么多年,也只与我自家人来往说话,鲜少见得什么外人,今个儿店里生意好,着实忙不过来帮着端了盘子菜,谁知道还端出事儿了,如今正在后面锁起门来哭呢!现在叫她出来着实唐突夫人,还请您见谅。”

    冯夫人手里的帕子早就绞做了一团,心里有火还发不出来,荷花句句都扣着自家姑姑是个良家女子,那左右都是自家儿子的不是,又提什么锁在屋里哭,这若是一个不小心出了人命官司,那以后的日子还如何过。

    她越想越是心惊,也顾不得别的,起身儿就往后面走,“我还是过去看看安心,无论如何得见到本主,才算是我们诚心不是。”

    “夫人,后厨腌臜,您贵脚踏贱地,可使不得。”荷花假意要拦。

    冯夫人身边那个姨娘打扮的人,却很是积极地扶着她往后走,趁着冯夫人推开荷花的时候,伸脚就在后面一绊。

    荷花虽说没什么身手,却也是在山里地里摸爬滚打长大的,想要稳住身子也算不得难事,可这是从楼上传来了博凯送客的声音,她一咬牙仗着冬天衣裳厚实,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身后的桌上,一骨碌翻身摔到地下,大厅里顿时又混乱起来。

    博凯急着上前来扶荷花,县太爷随后从楼上下来,看了看冯夫人一行人,身旁似乎有人轻声说了什么,他的脸色顿时铁青起来,但是当着厅里那么多人,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只对身边的人吩咐了两句,自己径直地走了。

    县太爷身边跟着的小厮留下,过来对博凯和荷花行了个常礼道:“荷花姑娘可受伤了?用不用小的帮您去请大夫?”

    博凯连连客气:“不敢劳烦小哥儿,大人还得你在身边伺候呢,我们这里不碍的,乡下孩子破糙肉厚的,不妨事。”

    “您这话说得,我这样的说是皮糙肉厚还使得,荷花姑娘可是宝贝似的人物,当初咱们孙公子还没去任上的时候,可是再三叮嘱咱们,城里别的不说,只这荷记的铺子,须得上心看顾着,若是照看不好,可仔细咱们的皮呢!”那小厮不是得过孙建羽的银子还是得了县太爷的吩咐,一味地伏低做小,“如今荷花姑娘摔得这样,即便孙公子饶过小的,那祝大爷回来也得揭小的皮,哎呦,小的还是赶紧去请个大夫要紧。”

    冯夫人是跟着丈夫一步步升上去的,对这些门道还是都懂得,尤其是小厮说话间的弦外之音,她又如何听不出来,心下越发埋怨儿子,刚来就找这样大的铺面闹事,自家别说只是贬官来做县丞,即便是个新来的县太爷,还有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一说,如今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其余倒还不提,县太爷早就对自家老爷不满,如今又有了这么巧的事儿做筏子,难不成这都是县太爷为了整治自家的手段?她越想越是心凉,搭在姨娘胳膊上的手也微微有些发抖。

    到还是她身后的丫头见机得快,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去扶起荷花道:“我们家夫人是诚心诚意来赔不是的,姑娘左拦右挡的倒是撞在了一处,我家夫人身后有姨娘扶着倒还没事,却是让姑娘吃苦了,可让我们夫人心里如何过意得去,奴婢斗胆进言一句,还是赶紧请个大夫来瞧瞧,一应的开销我家夫人自不会让姑娘花钱的。”

第三百三十一章 枝儿好事将近【补18、19日更新】

    荷花摔得后背生疼,但听了这话却一板脸道:“我自个儿站不住摔了,哪里就是你家夫人的过错,看病的银子我家还是拿得出的。”

    丫头脸色顿时尴尬起来,嗫嚅道:“姑娘,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到了这个地步,冯夫人也没法子了,只得软和着态度,赔着笑地道了歉,又到后面去看了枝儿,送了一堆礼物,好生地劝解了一番,这才领着人灰溜溜地赶紧回家去了。

    方氏扯着荷花进屋看背后的伤势,还好都只是磕碰,没有划伤,这才气得戳着她的额头道:“你这丫头,干嘛不老老实实地呆在后头。”

    “那个冯大人,不管是新来的还是不得县太爷欢心的,总归也是县丞,若是想要收拾咱们,怕是也容易得很,如今攀扯牢了县太爷,又给了他们些敲打,他们以后怎么也得投鼠忌器,这样说来,我受点磕碰算得了什么。”

    “即便是苦肉计也没这么演的,那么多杯碗盘碟的,万一一个不小心伤了可怎么好。”方氏一边给荷花后背揉着药酒一边说。

    荷花吐吐舌头问:“枝儿姑姑怎么样了?刚才金大叔还在外头问起她呢!”

    方氏听了这话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事儿你莫要跟着里头搀和,好坏都是他们两个的事儿,你小孩子家少搀和。”

    荷花见方氏面色郑重,只得点头答应,后来听后厨的人说,枝儿姑姑叫了金巡捕出去说话,也不知道谈得如何,让她心里很是挂念着。

    荷花的后背在桌脚处撞了老大一块乌青,只能乖乖地在屋里趴着,傍晚时候有人敲门,荷花只以为是来给自己送饭的,有气无力地扭头冲着门口道:“门没栓,自己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门口站着的却是齐锦棠,他一身儿月白色的襕边棉袍,在门口站得笔直,挺拔如一株雪地中的白杨。傍晚的余晖从西面照过来,把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一双眸子却依旧是温柔如水。

    荷花只觉得心里的烦躁和不安,都在他的目光下被抚平了,脸上却是不自觉地泛起了点点红晕,轻声问:“你下学了?”

    齐锦棠迈步进屋,站在床前踟躇了一下,自个儿搬了凳子坐得老远,这才道:“嗯,听学里的人说有人来你家闹事,我下了学就赶紧过来看看,听伯母说你伤到了后背,可还疼得厉害不?”

    荷花笑着摇摇头说:“我没那么娇贵,不过是娘担心罢了,你用不着挂心。”

    “新来的县丞大人是从省府里贬谪下来的,缘故还不甚清楚,不过能被贬谪至此,走了一个年里的门路都还没有动静,想来是再起复无望了的。县太爷原本有个拖了关系又走了门路的故旧看中了这个县丞的位子,没想到却被这冯大人顶了,心里自然不快,再加上那冯大人是见过市面的,年里一直都在托关系走门路,并不太把县太爷放在眼里,矛盾便越发的大起来。今日不过拿你家的事儿做筏子发作罢了。不过他今个儿既然明摆着站在你家这边,想来就不会坐视冯家再来找麻烦,以后应该能安心的。”齐锦棠不等荷花发问,就捡着事情一一说与她知道。

    “你怎么就知道我要问这个。”荷花嘴角噙笑,旋出两个小巧的梨涡,“我才没想问呢!”

    “好,那就当是我自言自语罢了!”齐锦棠好脾气地应着,“那荷花想问什么?”

    “我想问你今年是不是再去参加恩科?中了的话,可是想选官?”荷花心里一直想问这件事,但是总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今个儿正好只有二人单独呆着,便问了出来。

    “若是中了就去选个小官儿做,找个干干净净,安安宁宁的小城,治一方百姓。闲暇时候烫一壶老酒,满树的花下咱们喝酒说话儿,或是靠着暖炉看书……”齐锦棠的眼睛闪啊闪的说,“若是不中,也找个这样好的地方,我开馆教书,荷花说好不好?”

    荷花被他形容得有些失神,似乎都已经看到了灿烂的花树下,一张小桌,两把躺椅,两个人相对而坐,或品茶、或对酌……不由自主地点头道:“若真是这样,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齐锦棠起身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盒放在桌上道:“这是上好的伤药,你留着用,我先回去了。”

    荷花开口叫住他道:“你,别一味地只读书,要自己注意身体。”

    齐锦棠听了这话忽地笑了:“你这丫头,每日操不完的心,就不知道为自己多想想。”

    荷花听了这话,也觉得自己趴在炕上这样的形象,着实不太适合再去叮嘱别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你若是想吃什么就打发人来说一声,我做了给你捎回去。”

    齐锦棠走后没多久,枝儿才从外面有些心神恍惚地回来。

    荷花忙招呼道:“枝儿姑姑,我后背疼,你来给我揉揉。”

    枝儿抬手揉了揉眼睛,这才进屋点了灯起来,看荷花趴在炕上问:“你这是咋了?”

    “没啥,下午不当心摔了一下,后背正撞在桌子角上,我娘说乌青了一大片,刚才锦棠哥来送了伤药,你帮我揉揉?”荷花看着枝儿红肿的眼睛,便转移她的注意力道。

    “好端端的竟伤到。”枝儿偏身坐在炕沿儿上,掀开被子又撩开里衣,果然见荷花的后腰偏上的位置有巴掌大一片乌青,不由得自个儿先吸了口气道,“咋撞得恁厉害的。”说罢也不等荷花再说,就拿了药膏擦了点儿在手上,慢慢地帮荷花揉了起来。

    “枝儿姑姑,你别伤心了,为了那样的人不值得。”荷花呲牙咧嘴地说。

    “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儿。”枝儿的语气却不像是很伤心,给荷花揉开了乌青之后,洗了手道,“你歇着,我出去给婶子帮忙。”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上前面铺子都收拾妥当之后,方氏回屋来看荷花的伤势,整个人都眉开眼笑的,掩都掩不住地高兴。

    “娘,你乐啥,可是有啥好事?”荷花迫不及待地问,“是不是枝儿姑姑……”

    “过几日许是就要有人来提亲了!”方氏刚才追问了枝儿,才知道枝儿约了金巡捕出去摊牌,把自个儿以往的事儿都说了个干净,然后说今后要一刀两断,金巡捕却趁机表明了心迹,说不管以前是如何,他看中的是枝儿这个人,看重的是今后的日子。枝儿满怀伤心去的,被个笨嘴拙舌的人说了个满腔暖意,这才美滋滋地回了家。

    方氏自然是为枝儿高兴的,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手下一边给荷花揉着药膏一边道:“明个儿让你爹回家给你大姑送信儿,然后把你大姑接到咱家来住些日子,帮你枝儿姑姑操持。”

    “大姑跟枝儿姑姑最好了,知道这消息肯定高兴极了。”荷花闻言也高兴起来,一骨碌就想起身,扯到后背的伤处,顿时疼得“哎呦”起来。

    第二天祝永鑫果然把祝大姐接到了城里,祝大姐从早晨听到这件事儿开始,就高兴得合不拢嘴,一路上都杂七杂八地说着枝儿总算是开了窍,也不枉自己平日里百般的劝说。

    祝永鑫把头天的事儿大致地跟祝大姐说了几句,把她听得横眉竖眼的,连连地骂那冯家的小子,但是听到后来又忍不住说:“唉,这样都是命,该着就让他俩把话说开了,这样也是好事儿,今后过日子,总藏着掖着的,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再怎么和睦也总觉得还有隔阂,倒不如现在说了个一清二楚,以后谁也别在心里放疙瘩。”

    到了城里之后,祝大姐特意叫了金巡捕晚上到家里来吃饭,之前只听枝儿私下说起过,知道金巡捕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早年间娶了媳妇命短,生孩子的时候一尸两命,之后便是自个儿赚钱照顾老娘,虽说他做巡捕家里不短吃喝用度,但是老母亲年岁渐长,他一个人又要当公职又要回家照顾母亲,总是有些兼顾不暇。

    祝大姐看着金巡捕还算是满意,以往还担心枝儿嫁过去会不会受苦,可这回看他患难见真心,心里也越发的满意起来。

    金巡捕倒也是个爽利的人,知道祝大姐早把枝儿当作了自己的妹子看待,吃了晚饭之后,便对祝大姐再三保证,自己今后一定会善待枝儿,虽不敢说让她过上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但是小家小户和和睦睦的,自己却是一定能努力做到的。

    祝大姐故意笑着说:“我可做不得主,得看我枝儿妹子点不点头,她若是不点头,你即便是对着我说出朵花儿似的,我都不应你。”

    金巡捕忙回身冲着枝儿作揖道:“娘子……”

    枝儿本来就羞得满脸通红,听了这话顿时起身儿跺脚道:“都合着伙儿地挤兑我一个人。”

    还不等金家上门提亲,金巡捕介绍来做工的几个人已经到了,方氏合计着一共要雇两个人,一个是厨下洗菜打下手的,一个是在后面帮着刷碗的。

    看见领来的人,四个三十多岁的媳妇子,还有两个看着年纪大些的婆子。方氏说了要求,全都一叠声地说自己能做得来。

    祝大姐闲着无事过来帮着参谋,见金巡捕选中的人都还算干净体面,有一个小媳妇模样很是局促,身上的衣服也是打了布丁的,但是针脚做得很细,有些边缘还绣了些花纹,乍一看还看不太出补丁来。手上带着一双银鎏金的镯子,但是鎏金早就已经磨得斑驳,露出了里面的素银底子,许是也没钱在去鎏金翻新,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问到她话的时候直咽口水,开口后说话又极快,生怕被人嫌弃了似的,“打杂、洗涮、切菜什么都做过的,我素来做活都很勤快,绝对不会给东家添麻烦的。”

    祝大姐指着后面的案板说:“切个菜看看。”

    那人先伸手褪了腕上的镯子揣进怀里,然后挽好袖子,洗了手之后才去拿菜,按照祝大姐的要求切丝的切丝、切片的切片,切得又快又好,方氏和祝大姐都毫不犹豫地就拍板定了这个人,这才问清楚了姓郭,丈夫也是在外做零工的,家里一个儿子要念书,女儿也快到了说婆家的年纪,所以就出来做活贴补。

    随后又挑了个刘婆子在后面洗碗,方氏这才说道:“刘婶子,郭嫂子,咱们是丑化说在前头,在我家做事没什么大规矩,一来是手脚干净,二来是勤快不生事。我家的工钱给的绝对公道,你们若是有什么事儿,都说出来咱们有商有量怎么都好办,但是莫要在我背后搞什么猫腻,那样如是让人知道了可没法再做人。”

    “东家奶奶放心就是了。”两个人都连声答应。

    “明个儿一早来上工,今日时候也晚了,就都回去歇着吧!”方氏说罢把剩下几个没挑中的打发走,去谢金巡捕说,“谢谢你帮着张罗,不然哪里这么快就挑到合心的人。”

    “二嫂子太客气了,虽说不是亲的一家人,也早就胜似一家人了,跟我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外道。”金巡捕说着挠挠头,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娘看好了日子,说是后日叫人上门来提亲……”

    “好,放心吧,咱家不刁难姑爷。”祝大姐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金巡捕被取笑的脸颊发红,眼睛却是亮亮的,能看出他心情十分的好。

    祝大姐这几日就忙着给枝儿操办嫁妆,衣裳、料子、首饰都恨不得多给添些。反倒是方氏拦着劝着说:“大姐,依着我,你多给她放些衣裳料子,首饰什么的不要太贵重,再多添些压箱底儿的钱就好。一来她以后嫁过去小门小户的戴不得那么多东西,二来倒不如衣裳料子和银子搁在手里有用处。”

    “对对,还是你说的有理。”祝大姐又开始合计自己压箱底的料子,还在城里买了些添进去,里外里算着连家具摆设是三十二抬,装的时候竟是没装下,但是要凑六十四抬却又着实没那么多东西,只得把后面那箱子都装得满满登登,手都插不进去方才算罢了。

    二月十六这日,金家请的媒婆上门来提亲,依着规矩换了草帖、批了八字,金巡捕和枝儿的年纪也都不小了,又都不是头次成亲,自然也都是一切从便,八字相合之后金家很快就来下了定聘之礼,祝大姐在家正式认了枝儿做妹妹,对外还是依旧说是远房亲戚。

    两家说好了婚期定在六月初六,枝儿便开始在家帮着看看宝儿,自个儿做做嫁妆。

    也不知道是被枝儿的影响还是什么,宝儿竟然对针线很是有兴趣,时常学着枝儿的样子,自己弄个边角余料也拿根针线扎来扎去。

    枝儿怕她扎上了手自然总拘着她,但有一次被方氏瞧见,方氏连声地念阿弥陀佛道:“可真是得谢谢枝儿,我家有荷花一个不做针线的就让我操碎了心,菩萨保佑宝儿不像荷花似的。”

    荷花闻言吐吐舌头道:“娘,你咋当着宝儿的面这么说我这个做姑姑的咧!再说跟着我学读书写字有啥不好。”

    “读书写字是好,可针线女工也得要。”方氏瞪了她一眼,“我三番四次地逼你,你都不肯上心学,以后后悔可别怪你娘我。”

    “才不后悔!”荷花笑着跑了出去。

    宝儿站在炕上学着荷花的样子,也大声嚷道:“不后悔!”

    郭嫂子扎着围裙,擦着手过来道:“东家太太,祝大爷说卢家的公子来了,让您上前头去说句话呢!”

    方氏猛地一听这个没反应过来,被枝儿一提醒才想起是芍药说亲的那家,忙扯了扯衣服出去招呼。

    不多时方氏回来道:“可真是赶巧了,大姐刚走这又出了事儿,还得让你二哥回去报信儿。”

    “咋了?”枝儿起身儿问。

    “是来送他家老爷子殁了,想趁着热孝把亲事办了,卢家哥儿是长子嫡孙,若不热孝里成亲就得等上三年。”方氏掐算着,“即便是咱家芍药等得起,那卢家的哥儿也等不起了,今年都二十六岁了,膝下还空虚着呢!”

    “可芍药的年纪也着实小了点儿……”枝儿想到了自己当初十来岁破瓜的痛楚,不由得心里一抖。

    “那也没法子了,若是个一年的孝也就罢了,三年可是等不起的。”方氏说着从柜子里拿了银钱出来,“如今也不好谈成亲的事儿,热孝里成亲就是热闹不得了,咱家也没法请人来吃酒,芍药那孩子心窄,指不定还得怎么不痛快呢!”

    “这事儿也都是怪不得旁人的,只能说是赶巧,难不成她还赌气不嫁了?”枝儿劝方氏说,“要我说二嫂就莫要出头,一应都只让二哥回去说,咱也不跟着出主意,大叔和婶子自然是知道轻重的。”

    方氏听了枝儿的建议,到前头去寻了祝永鑫,让他换了素净的衣裳,给了银钱先去卢家随礼,然后赶车回村里送信儿,又再三叮嘱说:“你只管把这件事告诉家里,别的爹娘不问你你就别说,尤其是当着芍药的面儿,若是爹娘问你咋想的,你就说你不懂这些,只听爹娘的就是,不是自家闺女的事儿你少插嘴,尤其是如今老三还回来了在村里,更没咱们说话的底儿,女儿家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好了就大家都好,不好咱可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你唠唠叨叨说这一堆,不就是让我回去装傻充愣嘛,这有什么难的!”祝永鑫一边换衣裳一边说,“芍药这孩子,以前看着还挺好的,如今越发像她爹娘的性子了。左右以后嫁出去了,咱们少走动就是了。”

    果然回家说了这件事以后,杨氏就有些皱眉头,问祝永鑫:“那卢家的意思如何?”

    “卢家自然是希望能赶在热孝里成亲的,不然就要守孝三年,到时候卢家哥儿都得是二十八岁往上的人了。”祝永鑫只转述了卢家的意见,就蹲在地上抽烟做他的锯口葫芦。

    杨氏听了这话觉得也有理,就扭头去看老祝头问:“她爷爷,你咋说?”

    “热孝成亲也不少什么,不过是热闹不起来罢了,咱也得考虑亲家的难处,卢家哥儿的确年纪不小了,人家也得等着传宗接代不是。”

    老祝头的一句话,就把热孝成亲的事儿订了下来,等芍药得知这个信儿的时候,祝永鑫都已经赶着车回了城里。

    芍药恨得手里一条帕子拧了十八个劲儿,女儿家一辈子的大事儿,就这么在自个儿不知情的时候被人订了下来,热孝成婚,不能吹拉弹唱,不能放炮,甚至连摆席面请客都有限制,只能请五服之内的亲友,这样的成亲让她心里如何能不恨。

    可左思右想这件事也怨不得旁人,谁让卢家的老爷子竟然这个当口没了,也都还是自己命苦。想着想着就坐在炕沿儿上抹眼泪。

    杨氏举着灯台进来道:“天儿都黑了你咋还不带你等。”见芍药满脸的眼泪,便放下灯台坐下劝道,“这有啥好哭的,不过就是成亲的时候没那么热闹罢了。”

    “都是我命苦罢了!”芍药扯着帕子抹眼泪道。

    “这种话可不能混说,奶多给你点儿银子压箱底儿傍身,这些都不是要紧的,以后日子过得好比什么都强。”杨氏劝慰了几句,见芍药擦干了眼泪不再吱声,这才又拉着她说了许多嫁过去以后要懂规矩、守本分之类的话,“……这些我原本想着入秋了再细细给你讲,不过如今婚期要提前了,我就也少不得跟你唠叨唠叨,嫁到别人家去做媳妇比不得在家,好好孝顺公婆,伺候男人,然后给卢家生儿育女,这才是你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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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芍药热孝成婚【补20日更新】

    (啊,之前复制错了,已经修改,抱歉抱歉~这章算两章补更哦~六千字了)

    杨氏安抚好了芍药,又算计着日子,把一些没绣好的嫁妆拿到外头找绣娘帮着绣出来,想到成亲时候的琐碎,便去跟祝大姐商议:“我寻思着,既然这回是热孝里成亲,倒不如提前几日就先去老二家铺子住着,到时候直接在铺子里摆酒,然后从铺子里送芍药出门子,左右也不能吹打什么的,倒不如这样省事。咱家亲眷少,一起都去了城里也不费事儿。”

    祝大姐知道杨氏是怕在村里办被人说闲话,毕竟芍药如今年纪还小,就这么急着赶在人家热孝里成亲,即便是因着男方岁数大了,却也还是少不得要被人非议,听了她这么说,便点头道:“行,让老四进城去送个信儿,老二两口子不是那种不担事儿的人,娘放心就是了。”

    既然要都去城里,算着日子也近了,祝大姐自然是要先陪着杨氏和芍药一起过去帮忙张罗的,便嘱咐傅先生好生看好门户,到吃喜酒那日再领着几个孩子一起进城。

    这几个人刚走了两日,栓子这天晚上起夜,就听见院子里有些轻微的响动,不像是风吹树枝,反倒像是老鼠搬家。

    他偷偷扒着门缝往外一看,却是有个黑影趴在西厢房门上正鼓捣着什么,他本想大声喊人的,但是转念一寻思,俗话说捉贼拿脏,没有证据如何服人,便又悄悄地猫着看,直到那人终于开门进了屋子,又重新掩好门,他才踮着脚摸去正房,叫醒了傅先生,如此这般的一说。

    傅先生拿了火折子去查看,西厢房门上的大锁果然已经被捅开,他一脚踹开了大门,晃亮了火折子喝道:“哪里来的大胆毛贼!”

    火光摇曳下,屋里的人抬起头来,面如死灰。

    栓子在后头看得清楚,啊地大叫一声:“三叔!”

    大半夜的一出闹剧,因着祝大姐不在家,傅先生也不好过多的插手,只把人的手背后捆了,打算等天亮送去老祝头手里再做打算。

    祝老三开始说自己只是好奇,后来又改口说是一时糊涂,被栓子啐了一脸这才消停了下来。

    第二天天蒙蒙亮,傅先生把祝老三扭去了祝家老院子,虽然说话间很是客气,但是栓子少不得在一边添油加醋,把个老祝头气得直揪胡子,抄起了炉勾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打,然后道:“大姐儿好心收留了你,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个狗改不了吃屎的,我一辈子本本分分做人,安安分分做事,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儿子。”

    祝老三这才趴在地上哭道:“爹,芍药眼看着就要成亲了,我本来想拿手里的钱儿去给她买点儿东西,可之前大姐怕我乱花,把老二接济我的银子收了去,我手里的钱儿不够给芍药买啥东西的,我才想去大姐的西厢房里去看看,我知道那里头是荷花的嫁妆,我寻思着那边大半年都不会动的,我现在拿了以后攒钱买了一样的偷偷还上,就不会有人知道的,爹,我真的不是想要偷东西的。”

    傅先生回忆了一下当时屋里的情形,倒是说了句公道话:“我刚才看了屋里的东西,几个箱子都打开了,但拿出来的却只有两匹料子,银钱首饰都没动,想来三弟说得也未必都是假话。”

    栓子却是对祝老三甚至不喜,哼了一声道:“说不定是还没来得及拿呢!”

    老祝头揉着眉心道:“你小子太不争气,你大姐姐夫收留你,管吃管住的还给你钱儿,你二哥二嫂也接济你,你还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我都替你脸上臊得慌,这也就是你大姐不在家,你姐夫不好意思管教你,不然你早就挨大耳刮子了!再过几天是芍药成亲,你等她回门之后,就拿些银钱自己出去讨生活吧,若是遇到踏实过日子的就再娶一个,别弄的以后都没个养老送终的人!”

    说罢老祝头就再也不看祝老三,满脸失望地扭头朝屋里走去,脚步很是沉重,好像很难负担起这样的事实一般。

    祝老爷子在屋里炕头歪着,见儿子进屋,叹气道:“你们对他早就仁至义尽了,不是我做老人的心狠逼着你不认亲儿,你留着他只会给全家招祸。家里如今有做生意的也有去吃公饭的,以后还有闺女小子要配人,坏了名声那可是祸害儿女的大事,不切莫要心软。”

    老祝头狠嘬了几口烟,点头说:“爹,我省得轻重。”然后转了话题道,“咱明个儿就进城去,我先领你去看良子和他媳妇,然后咱再去老二家住两天。”

    “好,好!”一提起良子和祝老二,老爷子的心情顿时就好起来了,“你养这几个儿子,就老二最好,心善还有本事,家里过得好了也记挂兄弟们,如今老大和老四都跟着他种苞谷、种蘑菇,养鸡养鸭的,日子也越发都好起来了。”

    “是呢,老二一家是不忘本的。”老祝头跟着应道,第二天就收拾了东西,带着老爷子和祝老三往城里去了,先到荷花家把祝老三放下,也懒得再说什么,只道:“你做的什么好事儿,你有脸就自己跟你大姐说去,我都替你臊得慌!”

    祝老爷子充耳不闻,只招呼荷花道:“来,跟祖爷去看你良子哥和盈双嫂子去。”

    祝永鑫赶紧来给赶车,拉着几个人到了良子家,如今良子和盈双家中间的围墙上已经开了一扇小门,盈双家后院儿也被良子盖了土坯房种蘑菇,每年除了卖给孙家铺子以外,还供给一些比较上档次的馆子,几个月便赚足了一年的吃穿用度还有的多,平时偶尔觉得身子骨酸乏了上山跑跑,大部分时间都是做些零散活计或是干脆在家陪着盈双。

    荷花上前敲门,是盈双的小弟出来开门,他当初用石子丢过荷花,每次见到都赶紧躲得见不到影子,这回也不例外,见到门外是荷花,赶紧冲里面喊:“大姐,姐夫,是祝家来人了。”自己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儿。

    “你这小鬼头,我还特意给你包了果子和糕点来,跑得倒是比兔子还快。”荷花嗔了两句,就见良子和盈双一起迎了出来。

    “祖爷,爷、二叔,荷花,赶紧上屋里坐。”良子和盈双一左一右扶着老爷子进屋上炕坐着,端茶倒水,拿果子拿糕点。

    “你俩快别拿了,看得我忙道,坐下说说话多好。”老爷子拉着良子说了半晌的话,趁着盈双跟荷花去西屋说体己话的时候才问:“你们成亲都这么久了,你媳妇的肚子咋还没动静呢,我可还等着抱你的大胖小子呢!”

    良子被老爷子说得脸上一红,很是不好意思地说:“盈双年纪还小,过两年也来得及,年岁太小生孩子不保险。”

    一句话说得老爷子没了言语,半晌才拍了拍良子的手说:“我这老头子人老眼不瞎,当初就看着你这孩子好,是我家没这个福气嫁个闺女给你,不过看着你如今日子过的好,我也高兴咧!”

    “祖爷,您这话就外道了,且不说您和爷奶对我如何,二叔二婶儿更是把我当亲儿子对待,咱就是一家人,您非要我去做半个儿,不肯要一个不成?”良子知道这老爷子是真心对自己好的,见他神色沉重赶紧劝解。

    “对,说得对!”祝老爷子坐着直了直腰说,“上了年纪身子骨就不中用了,如今博荣儿女双全,博凯家的也就快了,就剩下你还让我惦记着,只盼着我这把老骨头入土前,你能让我抱个大胖小子亲亲。”

    “祖爷累了就躺会儿,您身子骨硬朗,以后还要喝玄孙的喜酒,再抱小孙儿呢!”良子哄着老爷子睡下,却觉得老爷子这话说得有些不太吉利,弄得心里有些异样的沉重。

    这边两个老头子都躺下歇午觉了,良子心事重重地刚从东屋出来,就见荷花笑眯眯地从西屋探头朝自己招手道:“良子哥,你来,有好事儿跟你说。”

    “什么事儿?”良子抛开刚才的想法,过来问荷花道,“莫不是又有什么赚钱的法子了?”

    “还真让你猜到了。”荷花笑得开心,“我大哥年前给我带回来几本书,里头有一个写了如何养兔子养羊之类的,我寻思着,齐家村那边林子多草多的,若是能养兔子,应该是个不错的进项,兔子肉可以吃,兔子皮还能再卖钱,良子哥觉得怎么样?”

    “你若是觉得好,那我能有啥意见。”良子憨厚地笑笑,“不过我只会销皮子,可不会养兔子啊!”

    “我寻思着让你套些兔子回来养,看看能不能养住,若是能养得好,咱在计较别的,若是真能做成,我大爷和四叔家也能得个营生。”荷花一双眼睛眯着看向良子。

    “你这主意看着倒是不错,如今左右也闲着,我得空上山转悠转悠,下几个套子,最好能摸到几个兔子窝,到时候试试看!”良子很喜欢荷花这样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感觉。

    “还是良子哥好!”荷花欢呼一声,又去搂着盈双的胳膊道,“小双嫂子,良子哥若是对你不好,你就来告诉我,让我娘给你出气!”

    “他对我好着呢!”盈双说罢觉得又上了荷花的套子,羞得红了脸,推搡了荷花一把道,“都多大的姑娘了,还这么不稳重。”

    她说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打开炕琴的柜门,拿了个小包袱出来递给荷花,“这是我平时在家无事做的,正好送给你当嫁妆。”

    荷花解开包袱,看里面是四双鞋垫儿,四个包袱皮儿,还有两个春秋的门帘子,绣得都是鸳鸯戏水、百年好合之类的吉祥花样儿,盈双的手艺是没话说的,但是这份心意却更是让荷花感动。

    “还是嫂子知道心疼我!”荷花捧着看了半晌,一股脑儿地包好,“我心里只把你当我亲嫂子,我也不跟你客气,可就都照单全收了。”

    “这样才对,你良子哥就喜欢你不拿他当外人。”盈双嘴角含笑地说。

    良子见姑嫂两个说道女人间的话题,便出去陪着祝永鑫喝茶,讨论起养兔子的事儿。

    荷花这边又问起了小翠的事儿:“小翠如今如何了?可回过娘家?”

    “只回来过一次,坐了不到半日就急急地走了,虽说穿得体面又插金戴银的,可那精气神儿却是大不如前了,一副累心的模样,拉着我说了几句话,可也都不似以前那样心直口快了,都是些个场面上的客套话,才在家坐了一个多时辰,还不等吃饭外面的下人就催着回去。后来我还听她家人背后说嘴,说去吃香的喝辣的了,也不知道给娘家贴补,连给娘家弟弟找个差事都不肯应。我想着她那么爱面子的人,即便是过得不好都得死撑着呢,如今连面子都撑不起来,怕是过得极不好的。”盈双跟小翠到底是一条巷子里从小长大的,说起来不免有些唏嘘,然后又像是跟荷花解释似的说,“其实小翠小时候也不是这样的,后来大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你良子哥不喜欢我跟她有什么来往,她曾来请我去她家玩儿,我给推了后来就也不再有联系了。”

    “不管以前的交情如何,她如今那样的人品,少来往也是好的。”荷花也觉得自己提的话题不太合适,便转了口风道,“过两天芍药成亲,嫂子可得去跟着帮衬,不去的话,我可不依的。”

    “自然是要去的,你良子哥早就惦记着呢!”盈双从桌上拿了个帕子包着的东西,“你看看,我打算拿这个添妆奁,可还使得?”

    荷花拿过来掂了掂分量,该是一对儿银鎏金的耳坠子,百合花的款式倒是别致,也应着百年好合的吉利,笑着说:“自然是使得的,这礼已经很是不轻了。”

    这头说着些絮絮叨叨的家常话,对面屋老爷子午觉也醒了,说搅扰了半晌,赶紧回家去吧!

    良子非要让留下吃饭,最后反倒被老爷子叫着一起到荷花家吃了晚饭,又说了好一会子的话才散。

    三日后,芍药的婚事如期进行,因着是热孝成亲,一切可以省略的步骤全都省了,连唱喜歌儿的喜娘都成了锯口葫芦,家里请了个全福婆婆来给她开了脸,上了妆,让博凯背着出去上了花轿,就冷冷清清地被抬到了卢家,进门迈门槛,过马鞍,跨火盆,然后拜堂成亲。

    对于芍药的出嫁,家里也只有杨氏还有些伤感,祝大姐被祝老三的事儿气病了,在荷花家炕上躺了几日都没起来身儿,芍药成亲的时候让枝儿扶着,强撑着出来应了个卯,晚上却又再次发热起来。

    杨氏担心女儿,一时间就也顾不得感慨孙女冷冷清清的出嫁了。

    祝大姐的病还拖拖拉拉的没好,祝老爷子却是在城里住不下去了,说没有个田间地头的走走,浑身住得都难受,没法子,杨氏就让老祝头赶车,带着老爷子先回去。

    谁知道当晚祝老四就连夜又赶到城里,后半夜在后巷里用力砸门,祝永鑫惊得一跳,披着衣服下地去开问是谁,就听祝老四哭道:“二哥,不好了,咱爷把腿摔折了,你赶紧起来,去请个大夫咱还得赶回去呢!”

    祝永鑫一听脑子就嗡嗡作响,肩头披着的衣服什么时候掉了都不知道,手不由自主地哆嗦着,扯了几下门闩都没扯开,最后好不容易一把抽出了门闩,匆忙间却又把手指上挤了个血泡,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只抓着祝老四问:“咱爷咋样了,咋还能摔了呢?”

    “我、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爹赶车回家的时候不小心歪得翻了,爷滚下去摔了腿,总是赶紧请个大夫回去吧!”祝老四说话间已经带了哭腔。

    祝永鑫赶紧让他收声:“别吵吵,大姐病还没好,我去跟你嫂子说一声,我先跟你回去,有啥别的事儿再说。”

    祝老四听了这话,急得原地转了几个圈,憋得面红耳赤地说:“既、既然回去就、就都回去吧!”

    “老四,你跟我说实话,爷到底咋了!”祝永鑫从他的样子里看出了端倪,急得一把捏住他的肩头问道。

    祝老四被捏得一咧嘴,嗷地一声哭道:“爷、爷还摔了脑袋,到现在还没醒咧,爹说让我先别告诉你们这个,只说摔了腿,怕、怕你们着急。”

    一时间祝永鑫的眼睛通红,家里大大小小也都被叫了起来,却也都先瞒着,只说了是摔断了腿,让大家赶紧回去。

    杨氏这几日照顾祝大姐有些累得不行,祝大姐又病得昏沉沉的,所以也都没察觉出不对,祝永鑫去寻了两户认识的人家租了马车,又去书院叫了博宁回来,一家人请了大夫,就急忙坐车回了齐家村。

    荷花路上就已经察觉出气氛不对,但是见祝永鑫双眼通红地赶车,也不敢多问什么,到家进屋一看顿时就傻了眼,祝老爷子躺在炕上,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白布,额头前面已经被渗出的血染红了,地上丢着好几个盆,里面都是一盆一盆的血水,还有些染血的白布在地上丢着。

    方氏也是一愣,第二反应就是回身去拦杨氏和祝大姐,可惜还是晚了半步,杨氏眼神儿不好倒是没看清楚什么,祝大姐却是两眼一翻就晕在了方氏怀里。

    家里一时间愁云惨淡,大夫先给老爷子看了伤势,腿骨已经被村里的郎中接上了倒是没什么大碍,唯一难办的就是头上的伤势,解开纱布之后,老大的一个口子,像孩子咧着哭的嘴,在额头上血淋淋地吓人。上了伤药又包好棉布,大夫到外间给开了方子,又去西屋给祝大姐诊脉。

    然后对祝家哥仨儿道:“老爷子头上的伤的确不轻,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若是这两日里能转醒,也许还有的救,若是不然,怕就要凶多吉少了,你们心里也有个数,该准备什么也都得准备起来了,别的不说,冲一冲也是好的。”这大夫说话倒很是直接,“至于这位大姐倒是没什么大碍,不过是一时间急火攻心,厥过去罢了,我施几针就好,再开个温补的方子,最近不可动怒、过忧。”

    祝永鑫拖着沉重的脚步去郎中家里抓药,回来之后杨氏已经在西屋里哭开了,方氏和林氏在一旁劝着,荷花在东屋里守着老爷子,见祝永鑫回来,抹了把眼泪接过来去熬药。

    天快亮的时候,一碗药灌下去,好在还能自个儿吞咽。看着老爷子的气息似乎平稳了一些,头上伤口的血也止住了,荷花稍稍松了口气。

    祝永鑫过来嘱咐荷花看着点儿,自己拉了一直坐在旁边发呆的老祝头到西屋,家里的人都凑在一起商议是不是要开始准备白事的东西,一来是冲冲看能不能好起来,二来也怕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来不及。

    老祝头颓丧地垂着头,眼中满满地都是自责,祝老四没法子了说:“爹,出了这样的事儿谁都不想的,你也别都怪在自己身上,咱还是得先商议商议,这事儿可怎么办才好。”

    “老大你找人去准备寿材,老二你让荷花给博荣写封信,来不来得及也得告诉一声,老四你去城里采买别的用物,然后去给博凯和良子家都送个信儿,你们三个的媳妇轮着照顾老人,顺便把寿衣寿鞋都收拾出来,看有什么不合适的拆改拆改……”老祝头说话如同在梦里似的,声音直打飘。

    祝永鑫几个都应下了,出门来却商议:“爹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一夜没睡了,东西也不吃,熬出毛病来可怎么好?”

    祝老四出主意道:“大夫不是给大姐开了什么安神的药,我看大姐喝了就睡着了,不如给爹也熬一碗。”

    “药也是能混吃的?”祝永鑫斥道,“少出馊主意,你去城里记得也给我亲家送个信儿,把他一并接了来,有个大夫在家总归比咱们瞎起乱的好。”

第三百三十三章 祝老爷子辞世

    昨晚熬夜看球,看完球坐在桌前码字,心情还是有些难以平复,预料到意大利会输,但是真心没有想到会输得如此惨烈,别的不论,却是很为布冯觉得遗憾,这应该是他的最后一次欧洲杯,也许这位天才门神的黄金时代终于无法挽回地成为了过去,但是这样一个句号,画得实在不算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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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凯和良子接到了消息都惊呆了,急忙收拾了一下城里的东西往村里赶。巧然因着孩子还小,被博凯把娘俩先送回了娘家,盈双也陪着良子一起去了齐家村。

    虽说论起血缘关系,博凯跟老爷子自然是没得说的,嫡亲的玄长孙,可若说起亲厚程度,却是良子跟老爷子的感情更加好一些。

    郑大夫路上详细地问了老爷子的情况,听得也只嘬牙花子,苦着脸叹气道:“寻常人摔破了头都凶险得很,更何况老爷子都这把年纪了,不过还是得到家看看再说。”

    一行人急匆匆地到了齐家村,进屋见到老爷子的情形,都忍不住潸然泪下,即便是跟老爷子算不得亲的博凯,也用拳头堵着嘴抽噎起来。

    良子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膝行几步上前,抓着老爷子的手就开始哭:“祖爷,祖爷我是良子啊,你睁眼看看我,你还说等着我生儿子,您要抱大胖小子呢……”说罢趴在炕沿儿上泣不成声。

    郑大夫上前查看了老爷子的伤势,又细细地把了脉,看了之前大夫开的方子,说是极对症的用不着添减,听说老爷子还能自个儿咽得下药,点点头说:“比我路上想得情况要稍稍好些,这几日继续吃这个药,我给针灸着看看有没有效验。”

    但是出了屋子却又叫了祝家三个兄弟到跟前儿说:“我当着你家老爷子说得乐观些,不过我也少不得叮嘱你们,老爷子年纪大了,别说是这么严重的伤势,就算是个小病小痛的都容易坏事儿,你们该准备的就都得准备起来了。”

    祝老大一听这话,人就颓然地蹲在了地上,揪着头发不吭声,祝永鑫和祝老四也都忍不住背过身去抹眼泪。

    最后反倒是杨氏先抹了把泪说:“行了,我知道你们心里都难受,可如今最难受的是你爹,都按着你爹夜里说得去忙活,外头的事儿你们兄弟三个商量着办,家里做饭熬药和置办东西这边我盯着点儿。”又扭头对方氏道:“让荷花赶紧给博荣写信,看能不能赶回来见一面……”

    大家各自应了就去忙了,小一辈的都守在炕边,荷花一边擦眼泪一边给博荣写信,写完低声念给方氏听了一遍,又依着方氏的要求加了几句嘱咐的话,便封了信交给博凯,让他到城里去寻人送信。

    郑大夫每日三次地把脉,早晚两遍给施针,老爷子一直没醒,但是喂汤汤水水的却还都能自个儿喝下去,便这样不好不坏地拖着。

    寿板是老爷子七十大寿那年就备了的,上好的红松木料,祝老大按照天六寸、帮五寸、底四寸的规格,已经寻了工匠开始拾掇。

    寿衣是这几年闲暇时候慢慢做起来的,上九下七,从贴身的到棉衣再到罩衣都准备妥当,妯娌几个细细翻查了都没有线头疙瘩之类,就都叠好搁在西屋炕上,另去扯了布缝孝袍子、孝帽子,还要做棺中的铺盖、枕头踮脚等物。

    乡下俗令儿,老人咽气之前须得把这些都备好穿上,东西全都要铺陈妥当,不然就叫光着身子走的,是活着的亲人最大的遗憾。所以几个人每日除了照顾老爷子,就都是凑在西屋里做针黹,不到半月就都累得眼窝内陷,一个个强自撑着。

    荷花虽说心疼方氏,但更担心祝老爷子,而且这时候大家都在忙,谁也没法踏实地歇着,倒不如就由着去了。倒是王寡妇总记挂着方氏对她的帮衬,在这个时候了也不避讳,闲暇时候就到家里来陪方氏说说话,帮她做点儿活计。

    就这样拖了进一个月,刚开始是因为每日只吃些汤水,人肉眼可见地就瘦下去了,到得大半个月后,手脚就都开始浮肿,原本褶皱老干的皮肤被撑得紧绷,连施针都没法子只得停了,汤药也已经基本喂不进去,大家也都明白,许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那许多的人在屋里,却偏生都没什么声响,也没人说话,偶尔谁不小心咳嗽一声,都惊得全家心里一跳。

    寿衣已经都摆在了祝老爷子身边的炕上,铺盖、枕头也都准备妥当,一口上了漆的大棺材已经做好,放在院中的草棚中搁着。

    方氏扯着袖子抹眼泪,伏在祝大姐的肩头,低声道:“老天保佑博荣快快地赶回来,能见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要说这人也是不经念叨,方氏说了还没两日功夫,这一日天还没亮,外面就是一阵急促地拍门声,这夜正是老大媳妇姜氏守着,赶紧拢着灯出去应门,问清楚了是博荣从南边儿回来,这才敢给开了门,迎进来说:“赶路累了吧,先到屋里来困一觉,有啥事儿明早再说。”

    博荣急着去看了老爷子,见到这般光景自是大哭了一场,然后去见了老祝头和杨氏,又惦记着家里,直接辞了这边回去。

    方氏正睡得迷迷糊糊,就觉得自个儿一直在做梦,梦得不是有人追自己,就是有人来害自己,一晚上都没睡踏实似的,听到拍门声还以为也是梦里头的,烦躁地翻了个身,伸手揉了揉枕头又要再睡,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娘,这才一骨碌坐起来,推着祝永鑫说:“快,快点灯出去看看,是不是老大回来了。”

    博荣离家大半年,如今两下想见,他看着祝永鑫和方氏满脸憔悴,方氏却又看着儿子一路风尘仆仆的样子可怜,各自都红了眼睛。

    “看过你祖爷没?”祝永鑫急着问。

    “看过了……”博荣低头抹着眼泪,“我先去的那头,然后才回得家。”

    方氏却朝博荣身后看看,没见到有别的人影,急着问:“小秀和栗子呢?”

    “我急着骑马回来,她娘俩坐车慢,还在后头呢!”博荣应道。

    “胡闹!”方氏气道:“她一个女人家,还带着个孩子,你怎么能抛下他们娘俩儿自个儿先回来,这路上若是出点儿什么差错,你还不得后悔一辈子!”

    “娘不用担心,是跟着我们当地来北边的商队走的,都是那边镇上知根知底的人家,也有好几户的女眷随行,我有分寸的。”博荣忙宽慰方氏道。

    方氏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又嘱咐道:“你岳丈在咱家守着一个多月了,明日见了你先把小秀的事儿说个清楚,让他放心才好。”

    祝老爷子就勉强剩下一口气吊着,家里儿孙都围了满屋子,连办白事的张罗都已经请到了家中。

    张罗是当地的土话,大家都这么随口叫着,就是专门承办丧事的人,各项习俗他们都懂,家里又是伤心又是忙乱,只能靠张罗一项项地提点指挥着做事,所以他们都是见惯了这些的,见老爷子脸色都已经灰白,却还余着一口气吊着,不由问道:“你家是不是还有什么人没回来?老人没看见闭不上眼呢!”

    方氏忙道:“我家大儿媳和孙子还没回来。”

    “难怪,老人还是惦念着呢!”张罗点点头说。

    “算日子这两天也该到了。”博荣这几天都乱得糊涂了,被张罗这么一说才想起来掐算掐算日子,“按照路程是该差不多了。”

    “那先给老人擦身、穿送老的衣裳,别到最后光着身子走。”张罗开始一一分派活计,众人都听着吩咐,烧水的烧水、准备衣服的准备衣服,老祝头跟祝老大一起,用温热的湿手巾给老爷子擦了头脸、手和身上,便趁着人还没咽气把里面几层的寿衣都穿了个齐整,外面的棉衣和罩衣都还敞着怀儿,免得太过闷热。

    正屋里将两条长凳平行排列,架了个门板放在上面,铺好了送老褥子,摆送老枕头,都准备妥当,就等着将要咽气前把老人抬到灵床上来。

    博荣掐算的还真是没太大差错,当天傍晚,一辆青布小车停在了家门口,小秀一身清素地抱着栗子从车上下来,栗子走时还不会说话,如今猛地看见长大了许多,模样长开了,看着跟博荣有个七分相像。

    进屋之后顾不得寒暄,赶紧去看老爷子,小秀嫁过来也算是跟老爷子相处过一段时日,走前还是硬硬郎朗的一个人,这一回来就见面色青灰、病得不似人形,顿时跪在炕前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栗子对生老病死还没什么概念,只觉得屋里的气氛很是怪异,见小秀哭得伤心忙伸手去擦她脸上的眼泪。

    小秀忙抱着栗子上前两步,哄着道:“栗子乖,娘路上教你什么来着,快、快叫人!”

    栗子黑亮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有些被吓到似的,瘪了瘪嘴,但被小秀哄着,还是照她教了一路地,糯糯地叫了声:“太祖……”

    祝老爷子也不知是真听到来还是凑巧,忽地出了口长气。

    张罗对这事儿最有经验,赶紧喊:“快、快,长子抱头,长孙抱脚,其他人两侧帮扶,安置到外面的灵床上去。”

    把老爷子抱出去头东脚西地放好,全家人就都跪在了灵床两侧,老爷子的手忽地抬了抬,老祝头忙上前去握,那举到半空的手猛地摔落在灵床上,他一下握了个空,屋里已经是悲声大作。

第三百三十四章 停灵送殡

    看老爷子断气了,张罗赶紧上前,伸手掰开老爷子的嘴,在颏下塞进早就准备好的棉絮,又把一枚用红纸包好的铜钱塞进嘴里,嘴里道:“含了擎口钱儿,后人旺发。”

    然后从博凯发发梢剪下一缕头发,和在面里团成球,上插一棒塞在老爷子手里,“死后去西天,西天路途遥,多有恶犬缠,拿着打狗棒,棒打驱恶犬,面饼塞狗嘴,路上平安顺,保佑后辈人。”

    张罗又在灵床下放了盏点亮的豆油照尸灯,一盆半生不熟、上撒掰碎的碎饽饽的倒头饭。用秤砣压在老爷子的胸口处,以免诈尸。

    尸体这就算暂时安排停当,打发祝老大出去在大门上贴张白纸,以示家有丧事通知村邻。然后屋里的人就开始哭着制作丧幡,用毛太纸一裁两截,每截为一张,按死者的年龄每岁一张,外加天一张、地一张,共七十五张摞好,一并用半圆形纸凿凿为三节。第一、二节分两列,一列宽二寸许,一列宽寸许,长等于纸宽皆凿制钱印痕;第三节成长方形,下方中间凿一方孔,用青麻搓成绳联结起来,用长竿挑着,男子在左,吩咐祝老大去挂在大门的左手边,一来招魂二来告丧以示周知。

    乡里乡亲的自不必说,外乡的亲属亲家还需要去报信儿,博凯、博荣两个年长的孙子自然就领了这个差事,博凯被打发去了他城里的岳丈家,得把巧然接回来守灵,还要去给卢家的芍药送信儿。博荣去了方家庄,得给方氏娘家、梅子和茉莉送信儿。

    两个人早就已经披麻戴孝地穿戴好了,带着家里做好的丧服分头出发。只说博荣这边,到了方庄子就先按着亲疏远近和年长年幼先去了梅子家,腋下夹着丧服,进屋见面后跪倒磕头,声言:“祖爷于戌初一刻过世。”

    梅子一听顿时哭了起来,梅子的男人赶紧取了些饭点给博荣,进门报丧不能空口而归,所以博荣象征性地吃了一口,便又去茉莉家和方氏娘家送信儿。

    荷花姥娘本都已经躺下了,听了这消息赶紧起身儿,问了清楚不由得埋怨道:“你娘也真是的,亲家老爷病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来送个信儿,我们都没去看上一眼,这怎么好端端的就没了。”家里也都忙活起来,收拾了东西一来要去奔丧,二来也是去帮忙。

    当晚三家就凑到一处,连着博荣去是赶的马车,四辆车一起往齐家村这边赶来,路上大家都很沉默,偶尔听得几声抽噎,一进村梅子和茉莉就依着规矩放声大哭起来,及快到家门口,里面的人得了信儿,女眷们忙都哭着迎出来,见面相互跪拜,然后才由家里人拥着来奔丧的两个姑奶奶进去。

    巧然也被博荣接了回来,巧然的娘家父母也跟着一道来帮忙,荷花姥娘领着儿子媳妇,里外地帮着张罗接待,场面倒是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张罗见死者亲人都回来的齐了,便指挥着众人去土地庙报庙。老祝头手捧香纸盘子,率领众子众孙一行到土地庙,去的时候都默不作声,也不许哭出响动。

    只听张罗一个人道:“阎王老爷管生死,土地老爷管羁押,土地庙里停三日,阎罗殿内好报到。”

    将死者的魂灵送到了土地庙之后,回来的路上便一路哀声而回,接下来的三日还要每天去送汤送水,飨祭魂灵。

    平常人家都是停棺三日,张罗嘱咐道:“这段时间内男不剃头、女不梳发,寝苫枕块,要日夜守侍灵前,以尽孝道。一天三时,焚香烧纸,酹酒哭祭,正所谓‘晨烧鸡鸣纸,晚焚夜辰香’……”

    第二日,邻里故旧就都上门吊唁,俗话说死者为大,在灵前平辈也要一拜一扣,晚辈则是一拜三叩,然后送上香纸、挽联或是挽幛等物。

    家中的孝子贤孙就要在一旁陪叩,等吊唁完毕,还要上前谢孝。

    张罗在一旁喊:“孝子贤孙,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兴……”

    祝家人丁兴旺,几个儿子还能轮流地上前跪着写孝,东屋里接待客人,女眷们领着孩子在西屋打纸钱儿、叠元宝。每日早中晚还要去土地庙送汤水,与报庙不同,送汤水是要男女都去,老祝头做前导,一手提盛浆水的瓦罐,一手执木勺舀浆水沿途泼洒,飨野鬼游魂。

    家里的人都跟在后面哭,走到半路上,女眷就须得止步,跪在路边哭祭,男丁们跟着老祝头到土地庙前烧纸焚香,拜神致祭。

    祝老大作为长孙,这几日是最忙不过的了,各种礼节规矩都要长子长孙,老祝头年纪大了,他自然是推脱不掉,好在儿子也成家立室了,能帮着分担些活计。

    老祝头跟着请来的人上山祭圹,把写好的祭文在祖坟面前焚烧,然后再烧香纸,祭圹后次日凌晨领人来开圹,依旧是要焚香烧纸,然后将一个鸡蛋在镢刃处磕碎,先刨三镢,再由他人挖掘。打好圹之后还得留人看守、铺圹。在打好的圹底,等距放上制钱十枚,宽四边六。四角各放一包垫棺糕、一包引子麸,寓意子孙发达。

    出殡的前一日晚上,等太阳落山之后,老祝头领着全家众人到村口给老爷子烧盘缠,找人去扎的纸人纸马、金银财宝,生前衣物,还有打了孔的香纸堆了老大一堆。

    张罗拿着一张黄纸,自己先念叨了几句:“慈父祝旭山,今寿登极乐,驾鹤西归,享寿七十三岁……终身辛勤劳作,一生淳朴为人,再世行善积德,留子孙满堂。父亲仙逝,为报养育之恩,子女孙辈特花重金购枣红马一匹,马童一名取名顺手,金童取名可用、玉女取名可心,伺候父亲鞍前马后,并送金银数万两、青钱数万贯、衣服数件,上述财物均由老父随身携带,请各路关卡一律放行,不得扣留,严禁强神恶鬼拦路抢夺,空口无凭,以此路引为证……”

    又塞给老祝头孝棍子,拉着他到马头前面站定道:“叔儿,我说一句您跟着我念一句。”

    “爹,西南大路,明光大道,有大路不走小路,三条大路走中间,如遇拦截,路引为证。”

    说完之后,先将路引焚烧,随后几个火把就都凑到了盘缠堆上,火光冲天而起,老祝头领着全家人跪在一旁,不住地哭喊道:“爹,儿子给你送钱了……爹……”

    待到停灵第三日的早晨,到土地庙送过汤水之后,就是最为重要的入殓和起灵出殡了。棺材的红漆外面早就描画好了南天门等花纹,底部撒层石灰或草木灰,铺一层谷秸,再铺上一层黄豆渣,准备妥当之后,把老爷子的身子连着褥子一起托起来放入棺内,被褥衣帽整理周全,四周塞如谷草,塞实之后先由老祝头焚香烧纸、酹酒叩拜。

    家人依辈分、长幼,围着棺材转一圈,最后看一眼死者,之后就要钉上棺盖,从此阴阳两隔再也无缘得见。

    荷花姥娘是经过白事儿的人,早就叮嘱了两个儿子扶住了老祝头,两个儿媳妇则打发去扶着杨氏,自己跟在闺女身后,一手还拉着栓子,眼睛还不时地瞄看荷花和博宁。

    老祝头哭得双手扒着棺材沿儿,伸手就要去摸老爷子,被方氏两个哥哥七手八脚地拦下,张罗也赶紧道:“眼泪可别滴进棺材,手也不许往棺内伸,不然死者走得不安稳。”

    全都告别之后将棺盖合隼,全家人跪在棺前哭做一处,哀声震天。

    张罗取出七根子孙钉,老祝头拿着锤子,按照张罗指定的位置,一根一根地将棺材的盖与帮铆紧,每钉一下还要哭喊:“爹,躲钉……”家里的小辈也都跪着跟着喊得乱作一团。

    此时已经撤去香案、幔帐,棺前只留香纸盆子,张罗将灵堂门左边一只盛水的碗一刀砍碎,斩断死者和生者的尘缘,同时大喊:今日良辰吉口,斩丧大吉。孝子举哀!”

    家人放声大哭,乡亲们凑出来的抬棺人上前,抬起棺材出得家门,老祝头把孝棍子递给祝老大,自己抱着孝盆走在当前,棺材出门盖上棺罩,上不可见天、下不可接地。

    杠夫就位,张罗高喊一声:“起!”

    老祝头把香纸盆子往地上摔了个粉碎,吹打立刻就响起,棺材被缓缓地抬了起来,开路神执鞭在前,老祝头打幡儿紧随其后,傅先生是长孙婿,跟在老祝头身后撒纸钱儿,男丁紧随其后,女眷不许上山,就只能送到山脚,便哭着回家。

    待棺材出了门,女眷们都回了家,早就请好的扫抗人也在院子里候着了,拿着一把心笤帚,把祝老爷子睡过的炕彻底清扫一遍,再把祝老爷子睡过的枕头糠皮倒出来,一起搓到簸箕里,送到村头连同扫帚一起烧掉,家里这才算是彻底的完事儿。

    荷花站在炕沿儿处,看着被扫得干净的土炕,窗台上还放着几本自己以前给老爷子念的话本子,被褥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角,老爷子平日喝水的杯子都还在炕桌上搁着,就好像只是出门散步,随时都要回来的样子……她越看越觉得鼻子发酸,但是这几日早就哭干了眼泪,只能揉着红肿酸涩的眼睛,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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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豌豆》——纳兰内拉

    简介:历史告诉我们,不管世界的天空有多少乌云覆盖,总会有特别执着的人拿着电吹风,吹散阴霾。语言幽默,文风彪悍,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品读一下!

第三百三十五章 关起门来说话

    晌午前,送葬的人都回来了,进门前都在门口吃一块豆腐,水盆儿里洗手并在盆底摸枚钱儿回去,因着祝老爷子寿满七十,算得上是长寿喜丧,所以家中供奉的祭品都被邻里乡亲分了去,回家给老人和孩子吃,取个长寿康健的好兆头。

    葬后的第三天全家到墓前致祭,给祝老爷子的新坟加固培土,并将梁冠、麻衣等丧服搭在圹上,少不得又全家哭了一回,老祝头更是哭得扑在碑前搀不起来,全家人抓了五谷和菜籽儿,绕着坟头纷纷撒了,然后全家扶着老祝头下山回家。

    村里人知道祝家今日圆坟,回程的路上遇到人要磕头谢孝,估摸着时间大致都避开了去,却也有些眼皮子浅想占便宜的,老远儿地瞧见就忙装作偶遇似的迎上来,祝家人就少不得在路边跪了磕头谢孝。

    好几日的操劳终于了结,到了家赶紧把老祝头和杨氏安置到屋里歇着,剩下的人说了会儿最近烧七的事儿,便也回各家歇着。

    梅子两口子住在了老院子的西屋,博凯和芍药两对夫妻分别住了老院子的东西厢房,博荣、茉莉并良子三家子人自然是跟着祝永鑫和方氏回了自己家里。

    荷花姥娘一直住在这边帮着照看孩子和看顾内外,如今见圆坟回来,赶紧系上围裙去做饭,菜都是备好切好了的,只等一下锅就得。

    方氏、小秀、茉莉和荷花少不得都去抢着做,最后几个人一起做了几样简单的饭菜,摆了桌子准备吃饭。

    祝永鑫起身儿给荷花姥娘倒了杯酒,自己也满了杯,举起来道:“这回多亏岳母大人帮衬,小婿先敬您一杯。”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喝了就是!”荷花姥娘素来都是个爽利的人,也不多说虚话,喝了这杯敬酒,就拦住了还要倒酒的祝永鑫道,“你们劳累了这几日,又都是伤心的时候,少吃些酒,儿子媳妇的回来了都没顾上问问冷暖,用了饭正好一家坐着说会儿话,然后各自去歇着。”

    方氏早就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博荣,点头也劝道:“娘这话有理,这几日累得这样,少喝些酒跟儿子说说话多好。”

    吃了饭,荷花姥娘就很识趣地抱着栗子,领着宝儿到东厢哄着睡觉去,良子跟盈双也避去了西厢房。方氏这才拉着博荣的手,上下看了,又去看小秀道:“你们在那边果真还好?虽说写了信回来,可我也总怕是你们只说好听的哄我,不亲眼见到问问,就是不能安心。”

    “娘放心吧,虽说南边湿热些,可南边儿富庶,吃喝穿戴一应都比咱们这里好,用度也便宜,只是南边儿吃稻子,开始有些不惯,后来吃顺口了倒也觉得挺好,娘捏捏我胳膊,倒是比从家走的时候更壮了些不是?”博荣扯着方氏的手来捏自己的胳膊。

    方氏捏了捏果然,这才放心又去问小秀,“好孩子,你可还习惯?你一个人还要带着栗子,那么小的孩子,还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真是辛苦你了。”

    小秀脸上一红,垂头道:“娘心疼我我知道,宝儿她爹也知道疼我,南边儿的下人租用便宜,宝儿她爹又说他在县衙当差,家里没个丫头婆子的使唤,一来让人看清了他,二来也给孙大人招惹闲话,就雇了一个媳妇子和一个灶上做事的,灶上的只管一日三餐和茶点,那媳妇子帮我照看孩子,还会做些针线,很能借力,用不着我操劳什么。”

    “这样才好。”方氏听了放心,扭头嗔怪博荣道,“你心里却也不写明,害我在家瞎担心。”

    博荣只是笑笑却不开口。

    方氏见状心里也明白,白了他一眼,只拉着小秀的手说:“还是媳妇跟我贴心,比那白养活了十几年的儿子还强。”然后指着博荣说,“就你知道心疼媳妇,当我是那刻薄媳妇的婆婆,雇个人都不敢跟我说。”

    “娘,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我那信写得密密麻麻那么多字,又要问家里,又要写单子,还要写我们那边的事儿,县衙里事情也忙,我足写了三日才把这信写好,娘也不知道心疼我,还嫌弃东嫌弃西的。”博荣也只能跟方氏撒赖到底了。

    “得得,我也不说了,这么大的人,还跟娘扯赖皮。”方氏也只嗔怪了几句,又把那边的住处、吃穿都细细地问来,博荣和小秀也不着急,都一样样地细细说给她听。

    栓子已经蜷在荷花的怀里睡着了,茉莉挺着肚子也是辛苦,早早儿地上炕靠着去了,博宁因着戴了孝不能参加秋日里的恩科,这几日正消沉着,低头坐在炕沿儿上不吭声。

    荷花轻咳了一声道:“娘,小的两个都累了,大姐挺着肚子也坐不住了,你只抓些个不要紧的问个没完,就算你不心疼自家人,姐夫还干陪着呢!”

    方氏这才回过神儿来,赶紧打发道:“世彦跟茉莉赶紧去西屋歇着,栓子既睡着了就在这儿吧,博宁今晚也睡这屋吧,咱家如今人多屋子少,这几日先挤挤就是了。”

    带蒋世彦跟茉莉走了之后,方氏重新掩了门,这才细问博荣道:“你去了才不过半年,怎么就弄得那么多银钱东西,看得我心惊肉跳的,你可别是……”

    “娘放心吧,我们那个县城就是依附着河边而建的,一应过往的船只都从这边走,既然过了就没有不抽成的,都用不着我们去讨,只巴巴地送来,着实是个肥缺。不然孙家也不会特意安排了建羽去那边。”博荣安慰道,“我已经算是谨慎的了,第一次收到礼物,只以为是土产绸缎,收下回家开了看竟有一小匣子的珠宝。”

    博荣说着兜起手比划着:“足有这么一小捧,看得我惊心,赶紧去找建羽,他告诉我只管收着无妨,说咱们这边儿出海去西洋的船只,只那一个瓷瓶子或是几斤茶叶,就能换得那么一块两块的,咱们这儿看着蜇蜇蝎蝎的,人家那边都不当回事儿。我听说既然这样,这才放心收了,对那不该碰不能碰的,我心里有数着呢!”

    “那就好,我就怕你第一次做事儿,不知道轻重,倒是我瞎操心了。”方氏释然地笑笑,“都累了,各自回屋烧水洗洗歇了吧!”

    荷花叫醒了栓子问:“跟二姐去枝儿姑姑家住好不好?”

    博宁起身儿道:“我也去!”

    枝儿如今还在城里帮着看铺面,有金巡捕帮衬着方氏倒也放心,这会儿掏出了枝儿家的大门钥匙道:“这样也好,出去记得把你姥娘也叫过去,枝儿那边两间屋子能睡,省得都在家里挤挤插插的。”

    随后烧过了头七,嫁出去的姑娘们就都归了家,儿子们还都留着烧随后的几次,每七日上山烧一次,良子夫妻也都跟着,五七最重置办的稍微体面,其余几次就都是自家人上去烧纸祭拜,直到烧过了尾七,事情方算告一段落,之后的百日、生祭、周年再烧过,重孙一辈的孝方算是守完。

    博荣自然要在家守丧,在家教导两个弟弟念书,小秀每日对着女儿和儿子也很是喜欢。

    荷花把自己对栓子的思量与博荣说了,博荣寻思了两日,也转圜过来道:“若真是这样,我觉得也是好事儿,读书这种事,除了靠天分也要看心思,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只可惜他如今年纪太小还没定性,不然我在的那边正是商贸鼎盛的所在,若带了他去学看几年可不是好?”

    “他如今才八岁,能打个算盘记个账就已经不错了,连放他去城里我都怕他跟那些人学坏了,更何况是去南方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还是搁在村里跟大姑父再学几年才好。”荷花连连说道,“大姑父不管是人品还是学识都是好的,不求栓子跟着能长多少学问,只求能比照着大姑父的品行,学会些稳重踏实才好。”

    “你这样的考量是对的!”博荣点头表示赞同,“只可惜两边离得太远,若是近些个我也能时常照拂,好容易混出了头能自己养家,却又离着千山万水的,根本不能就近照看,少不得还是要你替我孝顺爹娘。”

    “大哥说得这是什么话,爹娘也不是你一个人儿的,我怎么就孝顺不得。”荷花抬手捶了他一记,“只是我也不能照看多久,以后少不得还是得靠大哥大嫂的。”

    “那是我应当应份的。”博荣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说,“我瞧着博宁这些日子似有心事,问他却又不说。”

    “我也正要跟大哥说这件事,博荣本来准备今年秋就去参加恩科,我总觉得他太年轻有些贪功冒进,不如塌下心来实实在在多念几年书再去,可那小子如今越发大了,主意也越发的正了,我说什么都只点头,背后依旧我行我素的,我是没了法子,爹娘也说不明这里头的道理,这回大哥回来了,少不得找他聊聊,你们兄弟间有什么话也好说,你对这里面的事儿也知道得清楚,他应该更能听得进一些!”

第三百三十六章 茉莉生子,荷花备嫁

    博荣找博宁出去谈了一次心,谁也不知道他们哥俩说了什么,事后荷花曾好奇地去问博荣,博荣却只是笑笑说天机不可泄露。

    不过从那之后,博宁倒是当真踏实了许多,每日除了看书也帮着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也不再熬到半夜三更,荷花看着放心了不少,就也不再追问博荣都说了什么。

    待烧过七七,方氏又回到城里去忙和铺子的事儿,博荣就趁机提出想把铺子盘下来,这样自家做着也顺手,方氏开始并不想应,但想到博荣如今在任上油水颇丰,以后跟着孙建羽升上去以后就未必有这样好的机缘,倒不如趁着如今在家给他们兄弟几个置办些产业,如此一想又立刻积极起来。

    祝永鑫跟博荣到省府去买了些未加工的宝石,换了钱回来盘下的铺子,又在后面不远处的巷子里置办了个较紧凑的三进小院儿,虽说院子不大,但是三间正房的开幅,两边都各有厢房,很适合家里人多居住,找了以往的那个牙纪,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很顺利地就成交了。

    八月份茉莉就快到了要生的日子,方氏初一去蒋家送了催生礼,见茉莉的婆婆已经从外地赶回来照顾,蒋世彦和茉莉的屋里也没了以前那些狐媚模样的丫头,很是满意地回家等着茉莉的消息。

    茉莉这回倒是个有福的,好吃好睡了九个多月,一直也没什么太不舒服的症状,连孕吐都很少,直到临近生产了,也只因着天热烦躁了些日子,八月十五这天家里里外正热闹地在准备过节,茉莉原本歪在炕上,一边打扇子一边逗着枣儿玩儿,忽然就觉得肚子一阵抽痛,她已经生过一次孩子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赶紧叫人进来,一看茉莉已经发作,家里也顾不得什么过节不过节的了,赶紧去把早就说好的稳婆请来,东西都是准备好的,烧水铺炕也都忙得有条不紊。

    稳婆颠儿着小脚刚进屋,就听见里面茉莉惨叫的声音,赶紧包头洗手了进去,伸手一探道:“呦,奶奶这回可是顺当,都已经露头了,您跟着老婆子的话使劲儿。”

    从发作到孩子生下来,都没用得两个时辰,蒋世彦在外面刚转磨磨了几圈,里面就已经传来了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

    稳婆眉开眼笑地抱了个红皱皱的孩子出来道:“恭喜老太爷、恭喜老太太、恭喜太太,恭喜爷,添丁之喜,母子平安!”

    蒋世彦喜得一蹦老高,连声喊:“赏、给赏钱!”然后就趁着家里几个人都去看孩子的空档,直接钻进产房里去了。

    产房门窗关得严实,屋里弥漫着血腥气和一股说不出的气味,蒋世彦也不管炕上还没拾掇干净,就一撩袍襟坐在炕沿儿上,伸手摸摸茉莉的额头道:“累不累?”

    “终于生了个儿子。”茉莉眼里含泪地看着蒋世彦,虽说她之前说得大度,若是自己生不出儿子就让蒋世彦纳妾,可心里如何能当真甘愿,这次果真生了个儿子,心里的一块打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抬手摸了摸蒋世彦的脸颊,有气无力地说:“如今我给你生了个儿子,你若是再起什么纳妾收房的念头,我可是不应的!”

    “我的小姑奶奶,这个时候都还想起这个,我哪曾有过这样的念头,早就跟你赌咒发誓的,你偏不信,这个时候还来提……”蒋世彦伸手帮茉莉擦去脸颊的眼泪道,“岳母特意嘱咐了,这回坐月子定然要你好生将养,把上次亏了的身子都补回来。”

    两个人在屋里亲昵说话儿,外面老太太搂着孙儿喜欢得不行,怎么都不肯松开手,蒋夫人只好让丫头们看着,别累着了老太太,自己去吩咐厨下熬小米粥、煮鸡蛋、熬鸡汤备着给茉莉补身子。然后又琢磨着报喜的时候带哪些东西,自己想出些章法来,才去请老太太的示下。

    见这会儿孩子已经穿上了大红撒花的小袄,下身儿包了褯子,睡在早就准备好的草口袋上,头底下枕着高粱米装的小虎枕,老太太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孩子,听她说了报喜的事儿,寻思了片刻说:“如今他家还在孝里,弄得太大张旗鼓也不好,但茉莉的大哥如今在家,毕竟是有功名的人,还让茉莉给咱们捎回来了礼物,这个面子一定要还足了才好,置办的体面又不张扬才是最好。”

    得了老太太的意思,蒋夫人也就心中有数,别的不说,蒋家这几年在外的生意经营的还是不错,各色物什也都见过许多,家里也都有些存着,这回翻找出来一些,再加上喜蛋喜饼等物,因祝家还在孝里,所以送去的鸡蛋喜饼都只点红点儿,抬了两担东西,带头的家丁抱了只公鸡,一并抬着往齐家村去报喜。

    方氏这几天在铺子里,也估摸着茉莉快到日子了,心里又是惦记又是担心,但是也不好去瞧或是打听,只能自己揪心,好容易因着八月十五,荷花领着栓子撺掇着要吃好吃的,这才丢开了心事去张罗过节,这日来订药膳的人家也特别多,忙的人团团乱转,好容易关了铺门,全家人一起坐下吃团圆饭和月饼,就听着外头有人敲门。

    博荣出去应门,然后朝里屋喊:“娘,茉莉生了,蒋家来报喜呢!”

    方氏一听这话,刚夹起来的一筷子菜,手一松软就都掉进面前的汤里,溅了一身的汤油,这样衣裳没法出去见人,只得赶紧跑回去换。

    荷花知道她心里惦记,溜出去看见抱着的是只大公鸡,心里顿时大安,跑到后头去寻方氏,笑着说:“娘,是儿子,大姐捡了个儿子!”

    “我的个老天菩萨,可算是了结了我一桩心事。”方氏一屁股坐在炕沿儿上,长出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这才起身儿系好衣裳,“幸得回礼我都提前准备好了,等下看看他家的礼单,再添减一二就是了。”

    “我看他家送来的东西不少,除了喜蛋和喜饼,竟还有两抬在后面,我没瞧见礼单子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却总不能都是不值钱的物件儿。”荷花有些担心地说,“娘备的回礼可够?咱们现在不是在家里,可没什么现成的东西往里添。”

    “先出去看了再说,天儿都这么晚了,左右也是得留住一晚的。”方氏出去应酬了一下,然后给安排了住处,这才对着礼单子琢磨自家都回什么东西。

    荷花跟着挤在一处看,见单子上的东西大多是玩物摆设还有些补养的药材,便笑着说:“这是变着法儿地给大哥回礼呢!”

    方氏一时间没会意过来,不解地抬头看向荷花:“回什么礼,怎么还扯上你大哥。”

    “大哥回来给蒋家备了一份礼,因为守孝所以让大姐和大姐夫捎回去了,咱家如今还在孝里,人家也不好大张旗鼓地来回礼,就搁在这报喜的东西里了。不然哪有谁家捡孩子的报喜送这些摆玩意器物。”荷花指着单子上的物件,还有文房四宝之类。

    “若是这样倒也好办,真是咱们回的抬数少了,却是不好看呢!”方氏低头琢磨着。

    “不如把平日里做的针线放进去些,加上娘给做的被褥鞋袜,算是心意。至于回礼,大哥带回来的项圈儿、金锁的,就足够贵重了。”荷花给出主意说。

    “那金锁我却是不想给,倒不是不舍得那东西,只是孩子命轻,用了那些金贵之物,怕反倒不好。我前些天还说你大哥来着,买那些东西白费这钱。”方氏摇摇头说。

    “娘,不如这样好了,那金项圈和金锁,咱们明个儿送到三普寺,请个大师给祝祷祝祷,就算是佛前之物,不论贵贱了。”荷花眼睛一转就又拿出个主意来。

    “这法子好。”方氏听了连连点头,“还是你年纪小脑子转得快,我还愁了这一晚上。”

    第二日果然就把金项圈和金锁一并送去了三普寺,添了五两银子的香油钱,那大师乐得给开光祝祷,又在佛前受了些香火,这才给送了出来,并还送了一串珠子并一张护身符纸。

    荷花把那符纸用个卍字不到头的荷包装了,写了礼单子,又单独拿了张笺纸,把那开光的物件儿和护身符的来历一一写明,连带着些吃食用物,也算是装了两抬,让蒋家的家丁抬了回去。

    因着家中有孝,洗三儿的时候也不能前去观礼,便把那日添盆儿的物件儿也都一并放在了回礼中,又说请亲家多多费心操持。

    蒋家老太太收到回礼,原本见那金项圈有些不喜,觉得这般贵重的物件儿不该给孩子。又听蒋夫人念信,说那项圈金锁都是开光的,还有大师赠的串珠和护身符,又见那衣裳都做得针脚细密,另还有一件儿百家衣和一床百子图的包被,这才连连称赞方氏懂礼妥当,东西送的贵重却更体面。

    蒋家这边忙着洗三儿自是不提,方氏在家也惦记着想看外孙,奈何有家孝在身只能等着那边满月了把娘俩儿送来。

    在蒋家吃了满月酒,方氏托了巧然娘替自己去接,蒋世彦偏死缠着要一起,茉莉当着外人抹不开面子,只啐他道:“我们娘们儿挪月子回娘家,你跟去了做什么。”

    “我跟着去看看岳丈岳母,也跟大哥说说话不成?”

    蒋世彦一定要跟着,最后蒋家老太太只得发话说:“罢了,茉莉你就让这混小子跟了去,一来路上对你们有些照应,而且正好你大哥如今在家守孝,给他指点指点功课,这回恩科若是能中个举人,也算是祖宗坟上冒了青烟。”

    听得蒋老太太这样说,茉莉才算是送了口,打发下人套了车往城里去。

    方氏见了外孙喜欢得搁不开手,倒是让在家一直受宠的栗子很是吃味,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方氏身边眼前蹭晃,倒叫人看着好笑。

    “可给起了名儿?”方氏抱着孩子去问茉莉。

    茉莉舒舒服服地靠在炕上,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吃着方氏特意给她炖的补汤,听得问了才懒洋洋地说:“快别说名字了,为了这叫什么,家里祖孙俩顶了个脸红脖子粗,一样样儿的名字摆出来,我都觉得挺好,可老爷子说的世彦不肯,世彦说得老爷子必给否了,最后还是老太太,看见那装护身符的荷包上绣得是卍字不到头的花样儿,便给拍板儿叫了卍儿,说是好兆头。”

    “这名儿起的挺好,以后大了叫着也不难听。”方氏笑着逗孩子说,“要说这卍儿可真是乖巧,也不像别的孩子这时候那般哭闹。”

    “这的确是他的好处,每日只吃饱了就睡,从不闹人,所以我这次月子里歇得极好。”茉莉搁下手里的碗,抬手擦了擦嘴角,夸道,“娘做的东西越发好吃了。”

    “大姐少用些吧,这都已经出了月子还补,当心以往的衣裳都穿不得,要全都重新做来!”荷花端着果子进屋,见那一盅汤水被茉莉喝了个干净,忍不住取笑她道。

    “去去,你小孩子知道什么,你大姐上次月子里亏了那么多,这次一定得好好补回来才行。”方氏劝道,“衣裳小了再做新的就是,身子不好以后可找补不回来的,咱家如今就不缺这些东西,还想吃就再给你盛去。”

    茉莉瞪了荷花一眼嗔道:“我只要一回娘家你就呕我,这是舍不得我吃呢?也不想想咱们姐俩还有今日这样亲近的日子,以后跟了你那女婿指不定去了哪里任上,想再见一面就都难了。”话虽这样说,她却悄悄往自己腰腹处捏了一把,果然觉得全是赘肉,哪里还敢再吃。

    “还说我呕你,听听你这话哪里有点儿做姐姐的样子,当着你儿子的面儿也不害臊。”荷花去逗弄着卍儿,见他小胖手抓着自己的手指玩儿得开心,心里也很喜欢,逗着不肯走开。

    茉莉却想起问方氏:“我上次回来听大嫂说,那齐家哥儿来年要去参加恩科春闱,可是想去做官?”

    “这话咱们也不好问,但是他年轻又知道上进总是好事儿,只要别读书读得呆了,又有什么不好的。”方氏哄着卍儿睡着,放在身边的小褥子上给加盖了个薄被,又接着说,“我倒是宁愿他考上走得远些,虽说离着咱们也远了,却也省得荷花在公婆前面立规矩。”

    “那到也是,她那婆婆可是个难缠的。”茉莉点头瞥了荷花一眼,见她举着本书看得入神,竟好像这边说的跟她毫不相干。

    “你平时话是最多的,今天就哑巴了?”茉莉非去逗着问她。

    “这有什么好说的,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娘难缠,再说都已经定亲下聘,难不成为他娘就退了婚去?”荷花这才从书上抬起眼来,“我要嫁的是他这个人,他家人如何,我只担待孝顺着就是,其他有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又何苦往心里去。”

    茉莉听了这话,伸手抢了荷花手里的书,凑到自己眼前细看,见是本佛经故事的本子,抬手丢去炕里说:“你这成天介儿地都看得什么东西,现在连说话都飘飘忽忽的,就差剃了头做姑子去。”

    荷花只抿嘴笑笑不跟茉莉争辩,瞧着天色,掏出手表看了看时辰,起身儿道:“你们坐着说话吧,我得出去买东西。”

    “买什么,让你爹套车带了你去!”方氏不放心地嘱咐道。

    茉莉噗地笑出声来,拉着方氏指着荷花说:“娘,你瞧瞧她今天的模样,收拾得这么齐整,穿得也不是家常的衣裳,肯定是出去有事儿,娘又何必问她。”

    “锦棠哥过几日就要收拾了进京准备明年的春闱,只是辞一辞说几句话,大哥也一起去的!”荷花嘟着嘴瞪了茉莉一眼。

    方氏无奈地说:“你们两个,哪里有点儿姑娘家的样子。”

    “不过是在家跟她闹一闹,大家笑一笑就过了,在外哪里会这样。”茉莉见逗得荷花有些着恼,又帮她说话道,“她俩本就是从小一处长起来的,又有大哥跟着,娘就当不知道得了,何苦拘着她,偷跑出去岂不是更不好。”

    “你才偷跑出去呢!”荷花被茉莉说得发窘,反倒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说,“我今儿还就不出去了,等下去茅厕都拉着你一起,让你盯着看我偷不偷跑!”

    茉莉笑得伏在被垛上:“瞧你那越发小脸子了,说几句都说不得。”

    正说着话,博荣进来寻荷花说:“让我在外头等你,还说你有表时辰记得准,我等了许久却不见你出去,可是那三百两银子的东西不中用?若真是不中用,赶紧让锦棠带去京城给你修修。”

    荷花心里惦记着齐锦棠,他进京前也就只能得空见这一次,所以也顾不得茉莉取笑,跳起来说:“没坏,都是大姐非跟我说话,这才绊住了脚,这就走。”

    出了屋门还听见茉莉在后面说:“……这丫头越发油尖嘴滑……”

    今日三个人约在三普寺的后山门处,兄妹二人到的时候,齐锦棠一身儿锦袍正在树下立着,神色不急不躁地,只盯着那后山门旁的青松凝神。

    三个人一路逛了大半个寺院,博荣借故去给儿子求护身符,留了二人在处院子里说话。

    如今到底是年纪大了,尤其是已经订亲,与以往两小无猜的相处大不同了,荷花就总觉得抹不开,难得地露了羞赧之色,

    齐锦棠难得见荷花这般神色,不由也觉得好笑,撩了袍子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说:“平时最会嘱咐唠叨的人,今日怎么倒成锯口葫芦了?”

    “什么叫会嘱咐唠叨……”荷花刚起的害羞心思,顿时被抛了开去,“为你好倒还落埋怨。”

    “我带两个小厮一起去,还有个家里的老人儿跟着赶车,平时打尖住店都有人料理,我只管赶路和看书,别的不做理会。”齐锦棠笑笑交代说。

    “谁问你了……”荷花嘴里嘟囔着,但是唇角却已经忍不住地往上弯了去,小巧的梨涡在唇边若隐若现,该是很为他交代行程心里喜欢。不过转念又问,“你上次入京参加春闱都混不上心,怎么这次回来,倒是立了大志向要再念书参加科举?”

    齐锦棠闻言神色一讪,怎么肯告诉荷花,只怕今后亲娘与她屡有摩擦,想选个差事避开了去,就只胡乱说了两句支吾过去。

    荷花以为他是瞧着孙建羽的出息心里羡慕,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就也没再追问,只开导说:“功名什么的也并不如何要紧,许多只中了举人去选官的,从底下一点点做起来,有出息的也多着呢,你也不必只看重那出身是举人还是进士。”

    两个人只稍坐了一会儿,等博荣回来就两下告辞,不过荷花没成想齐家老爷是个很守礼之人,在齐锦棠临行前,特意领了他还带了礼物上门,跟祝永鑫商议了婚期,说是一来要等荷花孝满,二来要等齐锦棠入京考试回来,所以暂说定是来年的六月或是八月,无论考中与否,都先回来娶妻成家。

    博荣对齐老爷的举动很是满意,中午陪着吃了酒送走之后才道:“这才是读书人的行事,我原本还担心荷花嫁过去会难与公婆相处,如今见齐先生并非只通文章,还晓世礼,倒让我放心不少。”

    方氏却只唠叨:“就算是明年成亲,荷花也只十四周岁,齐家小哥儿年纪也不大,我还想多留她两年,何苦就这么着急。”

    “娘有所不知,锦棠同我提过,无论这次能否考中,都会去选官外放,所以才会想趁着明年成亲。”

    “这样说来倒是也好,荷花跟着去外面,也省得在家跟婆婆生出什么嫌隙。”方氏也只能往好处去想。

    荷花听了这话才有些惊觉,难不成齐锦棠突然这么上进,却也是为了自个儿不受委屈,心下觉得很是受用。

第三百三十七章 孙建羽借故送嫁礼

    齐锦棠上京之后,荷花便只乖巧地呆在家里,偶尔也跟着小秀拈针做些针线,性子也渐渐沉稳下来,除了偶尔跟家人玩笑几句,倒是连口舌都少了。

    方氏见她这样不由背后与小秀说道:“原本我见她定了亲还是那脱跳的性子,心里还总觉得担心,如今看着,还是以前年轻不懂事,现在看着婚期将近,可算是稳当下来了。”

    小秀倒比方氏更了解些荷花,听了这话说:“娘,我倒是瞧着,荷花是个心里有算计的,平素里也只在家人面前撒娇,不像是不懂事,倒像是偶发的孩子气,不论是听宝儿爹说的还是我这几年瞧在眼里的,她在大事上都极有主意,宝儿爹又是还常与她去说呢,娘就只把心放在肚子里,用不着担心。”

    方氏也不过是白说几句,见小秀这么说,就也丢开了不提,只合计着荷花的嫁妆说:“那大婚当日的铺盖你们都从南边儿带了回来,连着喜帐也都是齐的,其余的被褥铺盖都是现成的东西,到时候做上就好,我现在只惦记着那嫁衣,她的针线拿不出手,少不得还得你费心帮她。”

    “不必娘说我早想着呢,毕竟自己也是做过的,只是不知道如今都时兴什么花样儿,若是娘明日得空,咱们娘们儿出去逛逛,也四处看看有什么再添置的。”小秀自然满口答应。

    次日两个人果然去街上乱逛,方氏总是看见什么都想买,这种陪嫁姑娘的事小秀又不好开口劝阻,只能跟着拎着东西,好在方氏只买了几样就又罢了手,一来是城里的东西再好也好不过博荣从南边儿精挑细选带回来的,二来又想着日后指不定要跟齐锦棠着落到什么地方,顿时觉得没了兴致,只拉着小秀慢慢地走,一直逛出了街走到河边,这才醒过神儿来。

    站在路边只对着河水发呆,叹了口气说:“我以往只想着让她嫁在身边,不拘着什么样的人家,只要人品好就行,没想到却还是月老自有定数,以后说不定嫁得山高水远的,娘俩儿想见一面也难。”

    “如今还没到嫁呢,娘就这样,若是真到了嫁的时候,娘还得如何?”小秀劝慰说,“等以后二叔和三叔都出息了出来,娘到时候闲暇下来,想去谁家走走不行?喜欢了就去住个两年,不喜欢了就且换一处,想谁了还不能见。”

    “就你说得轻巧,山高水远还得舟车劳顿,更不要说吃住用物,哪里就能跟想的那么好。”方氏勉强地笑笑,就也不再提那些话,

    从九月初下了头雪,天就一天冷似一天了,荷花天天窝在屋子里越发见懒,连店里的事儿也都不大乐意插嘴,每日不是看书就是缝几针东西,账目也都重新理了一并交还给了方氏。

    方氏见她每日在屋里不爱动弹,怕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或是身上不舒坦,问了几次也问不出什么,干脆趁着自己过生日,把茉莉叫了回来,虽说在孝里不能置办,但好歹也家里聚聚。

    一起吃了晚饭,方氏趁空悄悄嘱咐茉莉:“你二妹这两个月似乎没个精神,以前有什么事儿都上赶着帮我拿主意,如今问到她头上都说不出什么,我开始当她不舒服却又说不是,问她究竟怎么了又说没事儿,弄得我心里提着,你们姐妹素来亲近,你好生问问她。”

    茉莉听了这话,把抱着的卍儿递给方氏,安慰说:“我看她是惦记着齐家哥儿的事儿,虽说上京去了肯定不会缺吃少穿的,可也总惦记能不能考取,她搁在心里不好意思说,娘也用不着太担心就是了。”

    方氏听了这话,觉得茉莉说得有理,连连点头说:“难怪呢,如今可是大了,跟自家亲娘面前都知道害羞了。其实要我说,那齐家哥儿已经是举人,很不错的造化了,这回能不能考取,又算得什么大事儿,亏她还搁在心里。”

    晚上方氏自带了卍儿去哄着睡了,让茉莉和荷花姐俩儿一处说话。

    茉莉便同荷花说起方氏的担心,又埋怨道:“眼瞧着在娘家也待不了大半年了,你不多哄着娘开心,还害得她担心,可真是越大越往回长了。”

    “大姐,你不知道我的心思,以前总觉得自己还小,在家总能再多呆些年,想着事事都按着我的意思做,亏得爹娘好性子,什么都顺着我。可自从上次齐家来说成亲的日子,我就开始有些思忖,又看着娘什么事儿都惯了来问我,今后我嫁出去了可怎么好?眼瞧着孝期满了大哥就还要往南边儿去,你虽说离得近究竟也是嫁出去了的,况且也不是在一处,到底照顾不到,博宁虽然稳重可心思都在书上,栓子更是还小,我如今就把账目都交出去,再事事逼着娘自己拿主意,盼着等我出了门子,家里能顺遂些。”

    “你这思量倒是也对,我竟是没想到这一层,不过我也告诉个能安你心的事儿,你姐夫在家空呆着没长进,家里的老爷子见他如今儿女都有了,又开始催着他上进,等过了年又要打发他去参加童生试,这回是搁在县太爷面前托了人情的,铁定能中。”

    “那我就先恭喜大姐和大姐夫了!”荷花笑着说。

    “你恭喜我也不推,只不过好处还在后头。”茉莉笑着凑在荷花的耳边说,“你想想看,一旦中了秀才,少不得让他到城里去念书,到时候也不能让他自己住着,我不放心他也未必肯,到那时候寻一处里咱家近的屋子,或是干脆到咱家挑一进院子住着,可不就能就近照顾着爹娘和家里了,所以我说,你就千万个放心,好好儿准备做你的进士娘子吧!”

    “能真这样可是好了,我也放心。”荷花听了先是高兴,后来又听茉莉拿自己取笑,推她一把叹气说,“你少说这话!你当那进士如何容易考取?当初他们三个人一起去考,也不过只中了一人,还是因着人家朝中有人好办事的缘故,如今只这么赤眉白眼地去考,还指不定是个什么造化呢!”荷花对齐锦棠中到底是举人还是进士,心下并不大在意,只觉得随他自己喜欢,能到什么程度是什么程度就好,所以也不太放在心上。

    “照你那么说,每三年朝廷取的那些人,就都是朝里有人的不成?”茉莉不服气地说,“要我说得有真本事就自然有造化。”

    “那也得是有大才干才行,你总看着这些人在眼吧前儿拔尖儿,却不知道搁在整个道府到整个天下能排得到哪里去!”荷花打了个呵欠,“赶紧睡了吧,偏你每次回来都这么多话。”

    茉莉这回在家住了几日,跟方氏缠着学了两样儿药膳,说回去做了孝敬长辈,方氏听了自然高兴,捡着给老人吃的东西教了她几样儿,由着她回去跟老太爷和老爷子讨好。

    到了年前,又有几车从南边儿送回来的东西,是孙家的下人给拉来,说是帮祝大爷捎回来的东西。

    这祝大爷自然只得是博荣,方氏虽然收了但是心里纳闷儿,问了小秀她也不知,等博荣回来再问,居然也是说不知道。

    方氏这才奇了,“难不成这还是送错了地方的?”

    博荣去看那箱子,上面都贴着红封儿还写着字,字是孙建羽的不错,也写着是给自己的。

    开了箱子一看,里头大多都是各色绸缎布匹,还有绣好了的帘子帐子,装了几个箱子满得都插不进手去,另有南边儿的细蔑竹席子、竹垫子,还有巧色花样儿的几挂竹帘子,还有些特产土仪也装了几箱子,另有给孩子玩儿的物件,零零散散也装了不少。第一个箱子里有封信,写得倒是简单,因着是自家下人送回来的,干脆省事没写礼单子,只问候了几句,嘱咐他满了孝赶紧回去,又说好些句闲话,对送的东西反倒是一笔带过,只提说是年底大家分些东西,都不值得什么钱,虽说他回家守孝,却也不能少了他的那一份,正好回来送年礼,叫人一并带了回来,让他千万别推辞,或自家取用,或送人做礼,好歹都是北边的稀罕物。

    博荣心里有些计较,瞧那东西都是红艳的俏丽颜色,心里知道该是送给荷花做嫁妆的,不过是托了自己的名头,就也干脆不看里面,只推给了方氏说:“这些料子就拿给荷花做东西吧,都是上好的,就算用不到也带了去陪嫁,留着给她做东西使。”

    晚上小秀把孩子都哄睡了之后问博荣:“孙大人是什么意思?我瞧那些东西,该是特意给荷花备下的吧?娘不识得我在南边儿却是见过几眼的,可都是上好的东西,那几箱子得多少钱?”

    “都送到家门口了,娘也接了进来,难不成托镖局子送回去不成?”博荣脱鞋上炕,心里也有些叹气,但是不愿意当着小秀的面儿说出来,只躺下扯了被道,“睡吧,欠的人情我自有理会,你只管帮着娘把荷花的嫁妆置办好,旁的不用理会。”

第三百三十八章 采买丫头

    眼看着进了腊月,方氏这边给荷花弄的嫁妆也已经七七八八,城里的铺子中,枝儿和巧然已经能挑起事儿来,她乐得自在就提前回了齐家村,每日跟祝大姐在一处做做针线说说话。

    这日提起嫁妆之事,祝大姐便说起:“你可合计了要不要在跟前儿给荷花置办些田产?”

    “我跟荷花爹也惦记这事儿呢,只是也不知道以后着落到哪里去,没想要到底是给她银钱还是在附近买。”

    祝大姐忙说:“他没脑子你怎么也不思量思量,就算是以后跟着齐家哥儿去任上,根儿总归是在这里的,再说他们做官之人各处奔波调换,哪里置得住产业,在这里以后你们还能给照管着,岂不是比丢在外头留给什么外人打理的好?”

    “这话倒是对的,还是大姐看得长远,我回去就跟你兄弟商议,趁着开春前各处去看看,挑些好的买上几块。”方氏听得连连点头。

    祝大姐又问:“你看是不是给荷花买两个丫头一起陪嫁?”

    “丫头?”方氏从来没有这样的概念,家里更从没用过下人,虽说知道博荣那边雇了婆子丫头,但是也没太往心里去,听祝大姐问起,这才稍稍走了心思道,“也是,自家买了带去,卖身契捏在手心儿里,以后用着也顺手,多亏了大姐提醒,我这没经过富贵日子的,再是想不到这些的。”

    “瞧这话说的,好像我经过什么好日子似的,你的富贵日子在后头呢,以后少不得有金奴银婢伺候你的时候。”祝大姐先取笑了一句,又说正事道,“其实我原也是没想到的,但是你们回来的前几日,我听你姐夫说起,比咱们再北边儿那里,今年霜落得早了,把那还没灌浆的庄稼都给打死了,庄户人家没钱过年,都开始卖儿卖女,几两银子便能买个好人家的丫头,我就动了这个心思,一来买了回来也用不到几个钱儿,而且这样庄户人家的女儿,都是在家做惯了活儿的,又老实本分,给荷花用着顺手,二来也算是给她们一条活路,所以就来跟你商议商议。”

    “这样的确是好,当初茉莉嫁人的时候我竟没想到,但凡能给她带个丫头过去,当初捡宝儿的时候,也不至于都没个人给我送信儿。”方氏既想起这件旧事,就更落定了要给荷花买丫头的心思,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自然也就提起来说。

    荷花听了抬抬眉毛道:“怎么嫁个人还这么多讲究,竟然去做了大家奶奶不成,还弄起丫头来,传出去让人说咱家赚了几个钱就轻狂。”

    小秀却是帮着方氏说话:“妹妹你年纪小还不懂,以后嫁了人自然是跟你如今不同,更何况齐家本来就是有奴有婢的,娘要给你买两个去,一来是给你和给咱家的体面,二来也终归是自己带去的人用得顺手,他家的人即便再如何,也到底隔着一层。”

    博荣也连连点头说是,又说:“如果要买,就这几日买进来罢了,年下也先用着看看,若是不好也能卖出去再买好的,用着不错的就留下调教几个月,到出嫁的时候也就能用得趁手了。”

    荷花见家里人都这样说,就也不再反对,但只说要自己挑人。

    “那是自然,当然要你自己喜欢了才行。”方氏下午就去村里找了人打听,果然是有许多从北边儿来卖丫头的,叫了个人伢子,说要挑两个丫头,让她领了人来家里看。

    齐家村少有人家能买得起丫头,一时间传得开来,来看热闹的人倒是比那人伢子带来的丫头都多。

    都是乡里乡亲的方氏也不好推出去,荷花便推说自己定了亲不好出去混见人,叫人伢子把人带到西厢房里挑选。

    大部分都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儿,也有几个小点儿的十岁左右,一个个都穿着粗布衣褂,荷花叫过一个来伸手一捏,竟连棉的都不是,都是些个夹衣,一个个冻得缩手缩脚,模样上更是局促,看向荷花的眼神儿也都露着怯怯。却也有一个模样生得好的,看着荷花家屋里,脸上却只露着些不屑。

    荷花把这些神色都看在眼里,也不做理会,只先听那人伢子寒暄:“祝二姑娘,您要挑人,找我刘婆子可就算是找对了,我在咱们这边十里八乡的做这买卖,少说也有个二十几年了,我手下从不卖那不正经的丫头,更不卖那拐来骗来的,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小丫头们,家里老子娘不过下去了,卖出来也是为了给家里和丫头都找个活命的出路,老婆子我也算是积个阴德,给这些孩子们寻个好人家出落,也算是我的造化。”

    荷花自然不信她这些说辞,不过脸上也挂着笑意应酬道:“这话说的极是,只不过我们小门小户,不过是要两个做粗活的,我也不说虚话,若是想捡高枝儿飞的,就早早儿地往后站去,莫要挑了来你不自在我也不顺手,以后还要再打官司。”

    这话说罢就有那模样生得好的几个,开始小步地往后挪去,荷花看在眼里只是笑笑,也不说什么。

    那人伢子却是一意讨好说:“祝二姑娘这话说得可真是,您家大爷是举人老爷,如今已经成了官家的人,更何况您结亲的人家,若是齐公子此番能得高中,您可就是正经的官家娘子,多少的体面和富贵等着呢,还说这样自谦的话。”

    这话说的下头几个丫头又都意动,别的不说,只见荷花模样普通,都觉不如自己,若做了陪嫁丫头过去,以后跟着姑爷面前开了脸,总比卖去给那起老头子做妾要好。

    不过荷花早就记得了那几个人,哪里肯再挑她们,抬手先点了说:“这几个先领出去吧,我没瞧上。”

    人伢子也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凡挑陪嫁丫头的,不管是大户还是小户人家,总没有挑了盖过新媳妇的,所以忙挥手让那几个人到外面等着。

    那几个丫头愤愤不平,但是也没的奈何,来的前几日但凡有刺儿头的,都被打的服帖了,这回也不敢当面落脸子,出去了却是凑在一起好一顿说嘴,什么怕丫头盖过主子去了,没过门就提防收房里人之类的胡话都一顿乱吣。

    偏来看热闹的人里,有个村中的几个长舌婆子,其中一个与齐家一个粗使婆子有点儿远亲,过后就把话传了过去,几番就到了齐夫人耳朵里,又惹了一番好气。

    这些还是后话,荷花这里细看了那些丫头的手,又问了都会做些什么,有几个说针线拿手的,还有几个说会做饭,只有一个说识得些字。

    荷花取了针黹笸箩,打发那几个说针线活拿手的,去随便做个什么来看看,又寻了本开蒙的书给那个丫头,见她念得有板有眼,再铺了纸笔让写几个看看。

    虽说写得没什么笔力,但是好歹还算有个架势,荷花多问了几句,原来是小时候去给个书香人家做过丫头,陪着家里的小姐跟着学了些本事,但后来那户人家往南边儿去了,怜惜她要背井离乡的,就干脆也没要银子就还给了她家,这回家里没钱吃饭,少不得又被卖了出来。

    荷花见她懂些规矩,又会读写,经历也有些可怜,问了名字说叫苗儿,就说这个要下了。再去看那几个做针线的,有两个都做得不错,荷花嫌最好的那个配色不喜,倒是稍差些叫小真的,颜色配得素净典雅的,就说这个也留下了,其余的都带了出去。

    这两个丫头,苗儿十五,比荷花大了两岁,小真只有十三,跟荷花同年,小了两个月,都生得齐整,只是在家看来都是吃不饱出穿不暖的,瘦得让人可怜。

    人伢子倒是也没漫天要价,大的要了五两银子,小的只要了三两,方氏又拿了五十钱给她做赏钱,便欢欢喜喜的去了。

    荷花翻了几件旧衣服出来给她俩穿,可是苗儿到底大些,自己的衣裳她穿着短小,方氏拿出来的却穿着太大。

    小真倒是乖巧,怯怯地开口道:“若是太太姑娘不嫌弃,奴婢今晚就能给拆改出来,明个儿就能让苗儿姐姐穿上身了。”

    “这样不着急的,在家里呆着也不出去,何苦贪晚的改。”荷花说罢想起,“大姐没出嫁之前的衣裳,我看苗儿倒是能穿,我去找找。”果然找出两件茉莉的旧衣服来,也都是洗的干净,就给了苗儿穿用,另拿了两块尺头出来,给了小真让做两件她俩自己过年的衣裳。把苗儿带在自己身边指点她练字,教她记账,虽然学得算不得快,却也是知道用心。

    方氏瞧这两个人都很勤快又不生事,平时连话都不多的样子,心里很是放心,家里旁人的活计也从不叫她们做,只搁在荷花屋里由着她们三个相处,让她们只听荷花一个人的吩咐。

    反倒是那两个人自己不好意思起来,说吃得好穿得好还不干活,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时常给方氏和小秀搭把手,一时间也相处得和睦。

第三百三十九章 齐哥儿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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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家里有孝,不能出门拜年,也没人登门拜年,所有红色都不能见,更别说是放爆竹之类,所以这个年过得十分冷清。

    大年三十儿这天早晨,老祝头领着几个儿子孙子上山去给祝老爷子扫墓,少不得又哭了一通,然后被几个儿子劝了回来。

    随后祝老大和博源被博凯接去了城里过年,祝老四一家是早就跟杨氏说好了今年自己过,眼见家里就剩下老祝头和杨氏。林氏就说要不还是我们去老人家过年好了,方氏也知道他们小俩口这么多年都是跟着老人过,好不容易今年省事能轻省一年,就干脆把两个老人接到了自家来过年。

    老祝头自然是没有一件,杨氏来了之后宝儿和栗子都围着她,也是满心的喜欢,看见新买来的两个小丫头,又有些说不出是发酸还是玩笑地说:“以前只知道大户人家三奴四婢地伺候人,如今咱家也混得越发出息了。”

    博荣很乖觉地道:“我给爷奶也买两个丫头伺候你们吧!”

    不等杨氏说话,老祝头就忙摆手道:“买什么丫头,我和你奶有手有脚的,又不是无儿无女,要那劳什子做什么。”

    年夜饭吃过,也不能打牌取乐,就都坐着歪着说话解困,女人们在西屋包饺子,今年因着多了两个小丫头,也不用杨氏和方氏动手,小秀领着荷花和苗儿、小真,说笑着就把饺子都包出来了。

    闲着没什么话题,问了些两个丫头以前家里的事儿,又说了会儿村里各户的闲话,就也差不多到了半夜,煮了饺子大家吃过,就越发觉得困倦,两个小丫头也有些熬不住神儿了,但是见荷花还在看书,就也都强撑着不肯睡。

    荷花眼睛看累了才抬起头来,见两个丫头都坐在一旁,脑袋一点一点的,忙道:“倒是我想的不周到,屋里就咱们三个人,你们若困了就睡一会儿,不碍事的。”两个人这才就着炕稍睡了。

    正月初二闺女回门,嫁到城里的枝儿也跟金巡捕一道回来,把祝大姐喜得不行,方氏忍不住取笑她说:“人家都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你这算什么?”

    “去去,少拿我寻开心,我这不是看着枝儿有了好依靠,我心里高兴嘛!”祝大姐推了方氏一把嗔道。

    方氏早就跟荷花姥娘说好了,自家初二等着闺女回门,让家里的嫂子们也各自回门去,自己初六再带着孩子们回娘家,荷花姥娘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枝儿到家没多久,梅子和茉莉也都搭着伴儿地回来了,祝老大和祝老四两家子都学着方氏,订了初六回去,好几家子凑在老院子,跟着杨氏这边一起热闹。

    因着回来的人多,虽然没什么能玩儿的是,倒是也人声鼎沸的,谈论最多的就是荷花的婚事。

    女人多了话自然就多,叽叽喳喳地把荷花说得脸红了又红,又躲不开,最后干脆坐在炕沿儿上不吭声。

    卢家哥儿这会儿也陪着芍药回门,进来见礼拜年之后,出去跟其他祝家的女婿们一起,陪着老祝头和祝永鑫说话。

    荷花忙把话题扯到了芍药的身上,屋里的女人们顿时又开始关心芍药婚后如何,为何还没有身孕之类的话儿。

    趁着这空儿荷花忙躲了出去,出门撞见苗儿在门口蹲着擦地,奇怪地说:“苗儿,你干啥呢?”

    “哦,姑娘,地上踩得都是雪水,姑奶奶说让奴婢擦一擦,免得滑倒了人。”苗儿腼腆地笑笑,手下又加快了速度。

    荷花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嘴里说的姑奶奶应该是芍药,顿时眉头一拧,但是又不好说什么,尤其是当着丫头的面儿,难不成又跟芍药吵?她还不等说什么,芍药在屋里一挑帘子,靠着门框冲外面笑着说:“荷花,指使你丫头一下,难不成也心疼?你就是太好性儿了,下人们就得多使唤,一闲下来就容易生事。”

    苗儿闻言低下头去继续擦地,荷花却道:“苗儿,早晨让你熨的衣裳你熨了吗?”

    “……”苗儿被问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支吾道,“奴婢……”

    “自家的事儿都没做好呢,看哪儿热闹就往哪儿钻,赶紧回家去吧!”荷花说罢也不看芍药,径自去了西屋跟茉莉说话。

    茉莉素来对杨氏没什么感情,在这边呆得气闷,见荷花进来就商议道:“老院子这边人多又乱,两个孩子都累了也睡不下,要不你陪我回家去?咱自己清静地说话,让他们男人们在这里说话就是了。”

    “那正好,我刚叫苗儿回家,这会儿咱们快走几步许是还能追上。”荷花闻言正合了心意,出去跟杨氏和方氏说了一声,就跟茉莉一起给枣儿和卍儿穿好衣服,裹好了披风,一人抱一个出了门。

    蒋世彦见状忙过来说:“你们去哪儿,我赶车送你们过去。”

    茉莉嫌他黏人,直摆手道:“你陪着爹说话就是,两个孩子困了,我跟荷花回家哄着他们睡会儿,这儿太热闹,怎么都不肯睡。”

    蒋世彦也不管茉莉乐意不乐意,就非要黏着跟去,芍药有些酸溜溜地说:“大姐夫对大姐可真是没得说,竟是一时一会儿都分不开呢!”

    “那是!”蒋世彦对芍药没什么接触,茉莉又要强不肯跟他说娘家这边的短处,所以他对芍药的刺儿竟然是没察觉,只以为是她们姐妹间的玩笑,“男儿大丈夫,善待妻儿是一等一要紧的事儿,别说是我,就是妹婿想来也是一样的。”

    芍药被说得脸上一讪,虽然知道蒋世彦不可能了解自家的事儿,所以应该是无心的话,但到底还是被戳中了心窝子,扫了自己男人一眼,见他笑得满面春风,就好像果真是个好好丈夫似的,心里越发不耐烦,瞥了一眼没好气地说:“罢了罢了,要走就快些,别带累着这许多人都起身儿等着送你们。”

    蒋世彦被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不明白也就没多做理会,只护着茉莉和孩子上了车,又帮荷花扶了脚凳,然后自己赶着车朝荷花家过去。

    茉莉在路上没说什么,到家后把孩子哄睡了之后,打发蒋世彦在西厢房看着,自己叫了苗儿和小真叫到东屋里,坐在炕沿儿上道:“我今个儿给你们说几句话,你们两个都给我好生地记在心里。”

    苗儿转了下眼珠看看荷花,见她也默许了没有说话,这才福了福身子说:“奴婢听大姑奶奶教训。”

    小真赶紧也学着做了。

    茉莉清了清嗓子道:“你们主子性子好,但是你们自己得知事,知道应该听谁的话,不该听谁的话。不要谁指使了你们都去做,让别人看着不懂规矩,也给你们主子没脸。”

    苗儿脸上一红,知道这是在说自己,但是也不敢解释,只垂头听着。

    茉莉接着又说了几条,见两个小丫头都乖乖地应了,这才喝了口茶说:“罢了,你们下去吧,我们姐妹说几句话。”

    等两个丫头去了西屋,荷花才绷不住笑倒在炕上,揉着肚子道:“大姐,你如今可越发出息了,都能端出大户人家少奶奶的款儿来了,训得一板一眼、有章有法的,我以后得好生跟着蒋大奶奶学。”

    茉莉本来也是有些虚张声势的,这会儿被荷花一笑,自己也撑不住了,边笑边伸手去胳肢荷花道:“你这张嘴,我帮你教丫头你还挤兑我,看我不掐你的!娘还跟我说你越来越稳重了,我怎么就半点儿都没瞧出来。”

    姐妹两个笑闹了一会儿,都累了也就歪在炕头上对着说话儿。茉莉先聊了聊自家一些杂七乱八的家务事,荷花也说了些自家的,还有城里铺子的情况之类,话题最后绕来绕去就说到了齐锦棠和蒋世彦的身上。

    茉莉叹气说:“你姐夫若是有齐家小哥一半儿的上进心,我就也心满意足了。以前家里穷,总觉得有钱人家好,如今真嫁了个有钱人家,过上了这不愁吃穿的日子,如今才算是知道,难怪爹娘怎么节衣缩食都要供大哥他们念书,家里没有靠山又没有个上进的男人,日子当真是过得憋屈。”

    “怎么好端端的起这样的感慨?”荷花纳罕地问,“我看你这就叫得陇望蜀吧?”

    茉莉摇摇头,挪挪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道:“自然不是,我从来都不是那种不知足的人。只不过如今两个孩子大了些,我也开始跟着老太太学着管家,这才知道家业的艰难,公婆在外地做生意,被各处盘剥克扣,赚的钱倒有一半儿得去打点官衙人情,一层层的疏通下来,多少银子丢进去都是填无底洞,好容易在官老爷面前混了个脸熟,没两年又换了个旁的来上任,少不得又要重新一通盘剥……”

    “大姐这话说得也是,咱家如果不是大哥跟孙家关系好,在城里也难做得顺风顺水。”荷花听了这话倒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家里的老太爷就希望你姐夫能上进些考取个功名,我如今天天管着孩子还要盯着他念书,活似多了个大儿子似的。”茉莉赌气地说。

    “噗!”荷花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蒋世彦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说:“我可是听见了的,你在家训我也就罢了,怎么当着妹子的面儿还揭我的短儿?让我这个做姐夫的没了脸面,你这个做大姐的难道光彩?”说着就笑着挑帘子进屋来,“荷花,别听你姐瞎说,我用功得很呢!”

    荷花闻言抿嘴笑道:“姐夫其实并不是无才,只不过那才干都用在了诗词歌赋上,不肯在正经文章上下功夫,姐夫,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还是荷花会说话,虽然也是批评我,但是听得我心里舒服。”蒋世彦连连点头。

    “我可是还记得,好多年前小姑姑成亲的时候,姐夫出口成章,都说是神童呢!”荷花跟蒋世彦说笑了几句。

    茉莉却想起说:“那时候你俩一见面就吵架,真是不知道怎么就跟斗鸡眼似的,如今倒是和睦起来了。”

    荷花凑到茉莉身边说:“你可知道我当初为啥看姐夫不顺眼?”

    “为啥?”茉莉挑眉问。

    “就跟你以前看锦棠哥不顺眼的缘故一样!”荷花把头埋在茉莉的臂弯处,笑得肩头一耸一耸的。

    茉莉顿时也反应了过来,伸手拍打着荷花道:“你这小蹄子,你当时才几岁,懂个什么的!”

    蒋世彦听得一头雾水,忙问:“你们这是打得什么哑谜?我竟是听不懂。”扭头问茉莉,“你不是天天当着我夸齐家小哥读书好,怎么荷花又说你看她不顺眼?”

    茉莉白了他一眼,经不住他再三地问,这才撇撇嘴道:“他看上我妹子,我自然看他不顺眼!”

    蒋世彦哈哈大笑说:“我以前担心荷花是不是看我不顺眼,万一累得你也厌弃我可怎么好,原来竟还有这样的缘故。”

    因着这件事,蒋世彦这一天的心情都好得不行,走前还特意对荷花说:“等齐家小哥儿中了进士,我再带你姐来给你贺喜。”

    旁边的人听了这话都露出了善意的笑容,荷花红着脸跺脚道:“你也来说这种浑话,哪里还有个做姐夫的样子。”

    茉莉也不说话,只是抿嘴笑,被荷花瞪了两眼才说:“你姐夫说得没错,到时候来给你贺喜!”

    枣儿已经是能很会学说话的年纪,听着爹娘都这么说,忙也扎着小手冲荷花喊:“河西、河西……”

    “去!”荷花伸手朝枣儿的小脸蛋儿上捏了一把,又顺手给她扯紧了披风,“赶紧跟你爹娘回去罢!回去替小姨给你太爷爷、太奶奶问好!”

    “好、好……”枣儿也不知道是听懂没听懂的,只一味地重复着。

    方氏大包小包地给堆了小半车,这才算是放人。

    转眼也是年后几个月了,给祝老爷子做了周年,荷花这一辈儿的人就出了孝期,博荣没急着回南边儿,想等着齐锦棠考试的结果下来,看着荷花成亲之后再走。

    荷花开始还不甚在意,但是因着周围说得人多了起来,就不自觉的也开始紧张,尤其是算着日子殿试都该结束了,可因着京城跟北边儿离着远,所以还没得到消息,心里很难不惦记着。这几日晚上就总是睡不踏实,没几天眼睛就抠搂了下去,牙龈也因着上火开始肿痛,越发吃不下什么东西,每日捂着腮帮子很是难受,牙还没好人就瘦了一圈儿。

    家里人看着着急,却也没法儿劝她,毕竟这应考之事,谁也不敢说就定然能考上或是如何,方氏回来看了一次,见荷花这个样子就不想回城里去了。

    博荣借口说博宁还在城里念书,而且铺子也离不开人,催了祝永鑫和方氏又回了城里,只说家里交给自己和小秀。

    方氏本不想走,但是又果真放心不下铺子,不能一直让巧然和枝儿撑着,只能叮嘱小秀好好照看荷花,平时多劝解着,若是有事儿赶紧到城里送信儿。

    待把方氏送走,小秀就发愁地跟博荣合计说:“荷花一直都是只有她劝别人的,没有别人劝她的,娘让我劝解,我却是个嘴笨的,连如何开口都不知道,你可有好主意?”

    博荣从看着的书上抬起眼,看看小秀发愁的模样笑道:“愁什么,我看她就是闲的。要不我教你个法儿,保管好使,如何?”

    小秀闻言大喜,忙坐到他身边说:“什么法儿?”

    博荣把书丢开一边,伸手一勾小秀的腰,把她搂进自己怀里道:“那你先说怎么谢我,我再看要不要跟你说。”

    小秀羞得脸上涨红,伸手推了一把道:“大白天的少没个正经,看等下孩子醒了怎么好。”

    博荣朝炕上睡得跟打架似的闺女和儿子,起身儿揽着小秀就朝外间儿走去,“睡得跟什么似的,打雷都醒不了。”

    小秀拗不过他,到底出去在外面的小炕儿上亲热了一番,事毕气息略有不稳地歪在博荣怀里,伸手拢了拢蓬乱的发丝道:“你快点儿说正事,到底是什么法子?”

    博荣闻听这话,眼睛顿时眯缝起来,手下又开始不老实地乱摸道:“怎么,我刚才太不卖力了?竟然还想着那件事?”

    “去你的。”小秀又羞又恼地啐了他一口,翻身起来道,“可不跟你混闹了,你只说主意,若是不好看我不打你!”

    “以往你看她天天没个愁事儿的,都是因为她天天忙东忙西的,如今买了两个丫头,她自己一发闲了下来,自然就开始胡乱琢磨,你只要把宝儿塞给她,说让她趁着有空给开开蒙,她有了事儿忙就自然好了。”博荣伸手摸着小秀的头发,把她刚拢好的长发又搅了个乱七八糟。

    因着孝期要分房,两个人一年多没有亲热了,如今得了个空,博荣没有压着自己的性子,结果就又滚做一处,足又黏了小半个时辰才起来。

    小秀得了博荣的妙计,果然把宝儿塞给了荷花,让她看着给开蒙。荷花没得推脱,只能打点起精神教宝儿识字,一时间倒是也把自己的闹心事抛诸脑后,渐渐缓过了精神。

    四月底的时候,京城的报喜单子逐层放到各道府县城,城里吹吹打打地来给齐家报喜。

    荷花一大早听到锣鼓声,还以为是自己日有所思地白日做梦,还不等下地趿鞋,栓子就一头撞进来嚷道:“二姐,二姐,锦棠哥中进士了!”

    “你、你说什么?”荷花的嘴唇有些颤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着实没想到齐锦棠能当真中了进士。

    “我说锦棠哥中进士了,城里的人来给齐家报喜,齐老爷说要摆席面请全村的人呢!”栓子大声嚷道。

    栓子话音未落,博荣也从外面笑着回来说:“果真是中了,虽说名次很是靠后,在三甲挂了个尾巴,赐了同进士出身,但终究也还是中了,这回你可就放心了。”

    “二姐,你咋了,你别哭啊……”栓子看着荷花满脸的泪水,手足无措起来,扯着袖子上前帮她擦着眼泪说,“二姐你别哭……”

    荷花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伸手把栓子搂在怀里,头就伏在他稚嫩的肩头哭了起来。

    博荣上前伸手拍了拍荷花的肩头,并没有说话。栓子却在那瞬间挺直了腰杆,荷花的泪水打湿了衣裳,灼灼地烫在他的肩膀上,让他的心里涌起一股奇怪地责任感。

    荷花的情绪很快就稳定下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身去。

    苗儿很有眼色地端了水盆过来,拧了手巾递给荷花擦脸。

    小真笑眯眯地上来道:“恭喜姑娘!”

    荷花的脸红了红,想嗔怪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心里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就着盆洗了洗脸,这才对博荣道:“大哥,咱家是不是也该打点礼物去道贺?”

    “嗯,我已经托人给爹娘捎信儿了,如今锦棠还没回来,我出面太不合适,得爹娘回来去送礼才行!”博荣笑得春风和煦的模样,他从小看着齐锦棠对荷花点点滴滴的心思,如今见二人终于快要修成正果,齐锦棠又有了这样一个大好的前程,心里着实替妹妹感到高兴。

    晌午时分,祝永鑫和方氏也都从城里赶了回来,两个人都欢喜得不行,打点好要送的贺礼去齐家道贺。

    齐老爷高兴的在村里摆了三天流水席面,方氏更是帮着拾掇了一桌上档次的席面,让齐家请了齐氏族长并一些长辈来吃酒。

    又过了半个月,齐锦棠送的信儿也回来了,除了给自家的,还有特意写给荷花的,说是在京城候着选官儿,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大概再过七八天就启程回家。荷花掐算着日子,估摸着他该是六月上旬到家。

第三百四十章 催妆铺房

    荷花终于长大要嫁人了,小无突然有一种自己要嫁闺女了的感觉,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和鼓励,也感谢所有给小无投过票、留过言、订阅过以及打赏过的亲们,是你们的支持让小无能走到今天。接下来就快要洞房了,亲们是想吃肉还是喝汤,都冒出来留个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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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到了五月中旬,齐锦棠又有信送回来说,最后定下来是去江南道下辖的一个小镇,名唤清溪县的地方,是个正七品的知县,又说自己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家里都不知道清溪县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是听说选上的是个知县,当地的一把手,一个个都欢喜得很,方氏还道:“你大哥不过是在孙家少爷手下做事,就已经这样收入颇丰,齐家哥儿若是做了当地的大老爷,那以后娘也不用替你发愁了。”

    方氏自是欢喜,可是博荣却是知道轻重,荷花自己有些清楚但并不详尽,晚饭后就去寻了博荣细问。

    “一县之主品级也各有不同,要看县的等第来区分,高的有正五品,低的有到从七品的,就好比咱们城里的县太爷是从六品的,锦棠既然是正七品的品级,应该是去个比咱们县城再稍小些的地方。”博荣给荷花讲解道。

    “那到也还不错,好歹是自己做主,小地方虽然没什么油水,但是也少许多是非。”荷花稍稍放下心来。

    博荣笑着说:“锦棠是个自己心里有数的,你就不用瞎操心了。我刚在给建羽写信,正好都同在江南道,让他先打发人去打探打探,咱们心里也有数点儿。”

    “还是大哥想得周到。”荷花笑着谢过。

    “你如今只要安心地备嫁就好,别的用不着你操心。”博荣笑着打趣道。

    荷花羞恼地不再跟他提这件事,但是家里也的确开始加紧给荷花备嫁了,去齐家丈量了新房,开始着手打家具,除了博荣带回来的樟木箱子,还另做了水曲柳和红松家具,大红的喜绸更是早早地就扯了回来。

    方氏算计着因为齐锦棠考中了进士,如今能给荷花置办六十四抬的嫁妆,除去前头炕琴、炕桌、书柜、盆架、桌椅、小几、木榻等三十几抬的家具,十六口大箱子也很是惹眼,里面装得各色绸缎布匹、四季衣裳、被褥席帐,还有门帘椅搭之类,竟装得满满登登,插不进手去。

    荷花平素的书之类收拾起来竟然也装了两抬,妆奁、胭脂水粉等物也铺开放了两抬,方氏又拾掇的些博荣拿回来的摆设,还有一些平素别人家送的物件儿,倒是也装了几抬,另外还有小秀爹送来的药材,方氏又自己添补了许多,良子又送了一箱子硝好的皮毛,大部分都是兔毛,还有几张狐狸皮、狍子皮。

    这样一来嫁妆就已经很是丰富了,再放上胭脂水粉、首饰头面,再有些零零碎碎地归拢着,祝大姐家的厢房里几乎要放不下,看着很是体面周到。

    荷花在心里掐算的时间不错,齐锦棠果然在六月初回到了齐家村,但是因着马上就要成亲,即便方氏再纵容荷花,也不能再让二人见面,荷花只能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等着出嫁。

    齐家派了媒婆来商议婚期,见祝家嫁妆都已经准备停当,便订了六月十六这天的好日子。

    六月十三这日,齐家派来喜娘、全福婆婆等人来送催妆,东西没什么贵重,不过都是取得好看和好彩头,花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的花扇,大婚那日上妆用的梳洗用物、胭脂水粉,画财钱果等物。

    方氏回礼送了罗花襆巾、袍子、靴子等物。等到六月十五这日,祝家请人来抬着嫁妆,一路吹吹打打,绕着村子转了大半圈,这才送到齐家新房的门口,方氏指挥着众人把家具摆好,全福婆婆进屋给铺炕、挂帘幔,其余的嫁妆就摆在院中,开箱敞柜地给人观瞧。

    村子里齐是大姓,多半个村子的人都沾亲带故,来看摆嫁妆的人满满地挤了一院子,这还有进不来的,看着祝家抬来的嫁妆都啧啧称奇,尤其是那几箱子上好的布匹绸缎,更是让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i看的眼红不已。更灼人眼的还是妆奁里的头面首饰,大多都是南边儿的工艺,小巧精致,又多有宝石镶嵌,晃得大家都花了眼。

    齐夫人原本觉得荷花家出了个举人,跟自家儿虽说还是不甚般配,但是也还算是勉强不算失礼,如今儿子中了进士,她的心自然就又高了一层,偏生齐老爷是个死心眼儿的,定了亲就钉是钉铆是铆,只认准了这门亲事,儿子更是不用说,心早就被勾去了魂儿,真是让她想得心里着恼。

    如今看着嫁妆还算给自己挣脸,才算是缓和了神色,笑着招呼众人,对方氏的态度也和善了不少。

    不论如何,催妆和铺房都欢欢喜喜地做得圆满,留下苗儿和小真在新房里暖房,其实也就是看守东西物品,方氏心里的两件大事终于都放下了,这才想起再过一日,女儿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心里忍不住地发酸,送过嫁妆回家,就坐在炕上愣愣地发呆,直到小秀来摆桌子叫她吃饭,这才回过神儿来。

    这天家里虽然张灯结彩、红绸挂满了各处,但是屋里的气氛却总是热络不起来,方氏的情绪让全家都好似处于低气压之下,说什么做什么都觉得不对劲儿似的。

    宝儿好像也知道了什么似的,一直窝在荷花的身边,两个小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袖子,小秀来抱也不肯放手。

    吃过晚饭,祝永鑫吧嗒了几口烟,然后起身儿道:“明个是好日子,还要早起,大家都早些睡吧!”

    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叩门声,博宁出去应门,见是茉莉两口子回来,这次也没带孩子,进屋之后茉莉上炕道:“本来白天就要过来,结果枣儿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直弄到傍晚才稍稍消停下来,交给了老太太照看,我俩贪黑跑了来。”

    “孩子不舒服你又何苦非要过来,家里又不是没人张罗。”方氏听得心疼外孙女,直埋怨茉莉。

    “我就这一个妹子,她成亲我怎么能不回来,一辈子可就这一次呢!”茉莉嗔道。

    “罢了罢了,你们两个吃了饭没?”方氏不愿跟她计较地问。

    “还没呢,哪儿顾得上吃饭啊,请了大夫看了孩子,好容易哄着吃了药,见不怎么腹泻了就赶紧过来。”茉莉推了荷花一把,“明日就是齐家人了,今天也再伺候大姐一回,给我再炒个菜去。”

    方氏忙拦着说:“你吃什么我给你炒,她明个儿要出门子,弄得一身的油烟味算什么。”

    “娘,你就偏心眼子吧!”茉莉笑着说,“我帮你热菜,随便吃两口就是了。”

    两个人胡乱吃了几口东西填肚子,蒋世彦自然就被打发去了厢房去睡,还不等铺好被褥,就又听得门响,竟然是良子和巧然两口子也回来了。

    方氏赶紧迎出去道:“这么大晚上的还赶回来,明个儿一早来吃喜酒不就好了。”

    良子扶着盈双下了车,眉眼带笑地说:“该早就回来才是,最近闲着都去铺子帮忙,这两天铺子生意太好,一直拖到天黑才算空下来,我们关了铺子才往回走,跟枝儿姑姑还有博凯哥一起回来的。”

    方氏扭头果然见枝儿和金巡捕也在后头,下车后正往下搬东西,赶紧招呼家里来人帮忙,把人都迎进来。

    良子一路扶着盈双,让茉莉看出了些端倪,站在屋门口扬声问:“盈双嫂子,是不是有喜了?也不说出来大家高兴高兴,只自己偷着乐算什么。”

    盈双的脸上一红,轻声道:“我、我这不是想等着进屋大家都坐下了再说嘛!”

    方氏赶紧丢下手里的东西来扶盈双,赶紧让进屋上炕歇着,指着良子训道:“这是多早晚的事儿?你也不知道小心些,还带着她大晚上的赶路,若是颠到了可怎么好。”

    “婶子,我说让她在家呆着她就是不肯,说要来给荷花添妆奁,看着荷花成亲,我拗不过她,也只能这样。”良子满眼宠溺地看着盈双道。

    方氏看着他们小俩口和睦,心下也十分高兴,问过吃没吃饭,大家说了会儿话,这才分别安置了住处,良子跟盈双到枝儿那边的西屋住下,让博宁和栓子跟着蒋世彦睡在西厢房。

    都各回各屋之后,方氏悄悄地用块包袱皮包着个小册子,拉了茉莉过去交代了几句,茉莉连连推脱,但是到底拧不过方氏,只得红着脸接了那什物,进屋见荷花已经换了睡觉的中衣,已经铺好了被窝,正在拍打枕头。

    “大姐,赶紧睡吧,娘说明个儿要起很早呢!”荷花见茉莉站在门口不进来,忙招呼道。

    “嗯,嗯,那啥……”茉莉蹭进来,把手里的东西丢给荷花道:“这、这个你自己看看再睡吧,我今个儿折腾了一天,可是累死了,我先睡了。”

    说罢整个人钻进被窝里,就跟藏起来的鸵鸟似的,连头都一并盖了进去。

    荷花纳闷地打开包袱皮,一看那册子封面写着三个字——杏花天,开始还没会意过来,翻开一看就笑倒在炕上,她对这种东西自然没有茉莉那般害臊,但毕竟也是第一次看古代的春|宫图,见里面虽然画技一般,但画得大胆露骨,远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含蓄保守。

第三百四十一章 虔诚对拜

    第二天早晨,还不到寅正时分,荷花就被方氏叫了起来,她平时是最喜赖床的人,突然间这么早起来,困得跟个点头虫似的,被方氏拉去塞进了木桶里洗澡,小秀和茉莉帮她用皂角丸子揉搓着头发。

    她自己迷迷糊糊地往身上抹着澡豆,洗了一次之后就想起身儿,被方氏又拉着搓了一回绿豆面,再重新用澡豆洗了一遍,又按着要给抹面脂膏子。

    荷花急忙推开道:“娘,这大热天的,穿着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嫁衣都能热死个人,你再给我抹得一身黏黏腻腻的,到时候混着汗水还不跟涂了浆糊似的。”

    方氏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抬手戳了荷花脑门一下:“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孩子,这要出门子了都看不到点儿害羞的。”

    荷花抿嘴笑笑,最后又被茉莉擦头发擦得呲牙咧嘴的,“大姐,你轻点儿,头发都扯掉了。”

    “这算什么,等下上头的时候你再试试,那才是要连头皮都扯掉了呢!”茉莉一边用力帮荷花擦干头发一边说。

    方氏扯着荷花躺在炕上,让茉莉给她擦着头发,自己给荷花抹了一脸白色的不知什么东西,说是小秀拿回来的,对皮肤有好处。

    荷花虽然觉得这些东西得坚持做才会有效果,偶尔弄一次没什么用处,不过看方氏认真的样子也不敢多说,赶紧躺着由着她折腾。

    等脸上的东西渐渐干了,可以起来去洗掉的时候,荷花的头发也已经干了大半。

    方氏请的全福婆婆依旧是齐老五的媳妇,进来给荷花开脸上头,自然依旧是那些吉利话说了,荷花被扯得脸皮疼、头皮也疼,只能苦笑着说:“难怪大姐到现在还惦记着上头疼呢,齐五婶儿的手也太重了!”

    “去,别胡说。”方氏冲荷花脑门上敲了一记,“上头自然是梳得越紧越好的,你五婶子可是村儿里梳头梳得最好的全福之人了,你还挑三拣四的。”

    荷花吐吐舌头,冲齐五婶儿笑道:“五婶子是知道我的,才不会跟我生气呢!”

    齐老五的媳妇见荷花这样,笑着对方氏说:“到底是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大家都知根知底也没什么提心吊胆的,我当初上花轿之前,吓得手抖脚抖的,你瞧你家荷花,跟没事儿人似的。”

    “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方氏眼瞧着荷花头发紧紧地梳成了发髻,人顿时不像平时孩子气的模样,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几岁,心里顿时酸楚得不行,儿女一个个大了,两个闺女都要嫁出去离开自己,可看着自己这里牵肠挂肚地担心,荷花却浑然不觉,不由得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不免有些气闷。

    齐老五的媳妇给荷花上了妆,一层层嫁衣穿上去,最后戴上头上的凤冠,插戴好首饰,然后招呼方氏来说:“嫂子快来看,你家荷花可真是咱们村里少有的美人儿,平时就是不爱收拾,这一装扮起来多漂亮。”

    “你少夸她了,等下要翘尾巴的!”方氏看着女儿,心里又是欢喜又是不舍,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儿女们一个个都大了,也都天南海北的各奔前程,再过几年,自己身边不知道还会有谁在了。

    荷花眼睛里也蒙上了氤氲的水汽,伸手握住了方氏的手道:“娘,不管我嫁去谁家,嫁去哪里,我都是你的女儿,一辈子都是你的女儿。”

    方氏听了这话,眼泪顿时就控制不住,哗地流了下来,哽咽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齐老五的媳妇赶紧劝道:“这会儿可别哭,等下还有你们哭的时候呢,现在都哭成这样,等下上轿的时候可怎么处。”

    荷花这边收拾停当,就到里屋的炕上稳稳当当地坐着,一双簇新的大红绣鞋摆在身边的脚凳上,现在万事俱备,只等着齐家来人迎亲。

    天亮之后,齐家迎亲的队伍按着找人掐算的吉时从家门出发,齐锦棠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在最前面,几个堂表兄弟也骑马簇拥着,后面的行郎们举着各色吉祥什物,再后跟着吹鼓手,在后面抬着大红的花轿,还有自家的女性长辈坐着小轿在后面跟着。

    荷花家的大门紧闭,门外空无一人,齐锦棠下马叩门,里面一群孩子七嘴八舌地嚷着:“要红包,要红包。”齐锦棠身后的人忙把包好了的红包丢进门内,里面一阵哄抢,又换了博荣出来出题为难,齐锦棠一连接了三首诗,才总算是过了大舅哥这一关。

    大门虽然是开了,但里屋的房门还是关得严严实实,茉莉在里面守着,听得齐锦棠来叩门便扬声道:“我可就这一个妹子,可不能被你随随便便地娶了去,你得说点儿什么能打动我的话,不然我可是不开这个门!”

    齐锦棠闻言理理衣裳,肃容道:“小可不敢说今后能给令妹多大的富贵荣华,但是甘苦与共,但凡是我有的,就一应都是她的。但凡她想要的,我会竭尽所能为她做到。”

    “这话听着是很好听的,不过就不知道以后做得如何!”茉莉在里面似乎还不甚满意,还是不肯开门。

    齐锦棠忽然笑着说:“大姐,你自己妹子是什么性情你还不知道?我看以后也只有她欺负我的份儿,没有我欺负她的份儿,不过我心甘情愿被她欺负一辈子。”

    茉莉被这话逗得咯咯直笑,屋里的女眷们也都笑得前仰后合,荷花满脸羞红地暗啐,心道这人怎么这时候还没说这样没正经的话。

    屋门开了,齐锦棠进得屋来,依着令行了礼,博荣背起荷花朝外走去,小秀在一旁给撑伞,到门口的红毡布垫子上,荷花跟齐锦棠站定,一起跪下给祝永鑫和方氏磕头。

    荷花先前的镇静大半都是撑着的,这会儿已经哭得泣不成声,跪下磕头就站不起来了。

    齐锦棠也规规矩矩地磕头道:“岳父岳母在上,小婿一定善待荷花,不让她受委屈,若是有违今日之言,一定负荆上门领罚。”

    喜娘好容易把荷花扶了起来,方氏从荷花的盖头下面喂她吃了两口饭,伸手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招呼茉莉来给她补了补脂粉,自己却也止不住地流眼泪,哽咽着劝道:“莫要哭了,大喜的日子哭得小脸儿都花了。”

    “娘……”荷花拉着方氏的手不肯松开,栓子也扑上来哭,宝儿和栗子还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见到大家都抹眼泪,也都放声哭了起来。

    荷花搂着栓子道:“听爹娘的话,好生念书知道不?”

    “我的好姑娘呦,您就嫁在本村,过了三朝回门,你啥时候想见家人见不到哦!”喜娘怕误了时辰,劝了两句就忙把荷花半扶半拖地塞进了花轿。

    “姑娘,快,快扔扇子!”刚一起轿,喜娘就在轿窗边提醒着,“等下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荷花从没坐过轿子,觉得一阵晃动正努力稳住身子,听了这话忙七手八脚地找扇子,好不容易从袖子里抽出来,顺着窗子丢出去。

    祝永鑫先冲着轿子后面洒了一碗米,小秀扶着还在哭的方氏,塞给她手里一碗水,扶着她泼了出去。

    乡里乡亲又凑过来拦轿,齐锦棠身后的几个人忙拿出早就备好的铜板洒了几把,大家这才哄笑着散开,锣鼓喧天、鞭炮震地,齐锦棠欢欢喜喜地迎了新媳妇往家里去。

    荷花在轿子里抽空擦了脸,用茉莉早给她准备好的东西补了补妆粉,知道花轿要围着村子绕几条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齐家,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足又过了一刻钟的时候,花轿在一阵欢呼喧哗声中落了地,但是这边也还有人拦门,里面有客人念诗,让齐锦棠对,直对了两首才哄闹着放行。

    两边有人端着内盛谷豆钱果草结的花斛,一边说着吉利话儿,一边抓着花斛里的东西朝新人抛洒,两旁围着许多孩童争抢。

    等谷豆撒完之后,轿帘儿才被掀开,喜娘伸手扶着荷花出了轿子,她低头从盖头的缝隙中看着脚下,小心翼翼地踩着那大红毡布铺好的路朝里面走去。

    先过门坎儿、迈马鞍、跨火盆,最后才到了正厅,径直被迎入内室,踏着红纸包着的青砖,到炕上坐福。

    听着喜娘说过吉利话,又有人把齐锦棠也迎了进来,坐到荷花对面,这才有人捧上一条挽成同心结的彩缎,齐锦棠牵着彩缎倒行而出,引着荷花走到外间正厅。

    眼前都是满满的红,荷花只能随着齐锦棠轻轻地牵引向外走去,到了正厅被人扶着站定,低头能瞧见脚前跪拜用的大红锦垫,听着有人扬声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虽然没有浪漫的求婚、没有玫瑰也没有闪亮的钻戒,但是这种古礼似乎更能把人的心牵在一起,两个人虽然没有交互的眼神,听不到彼此的声音,但是对拜的时候,那种涌动出的虔诚感动,将两个人的心连在一起,让她觉得这就是一辈子最浪漫和难忘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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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田喜地介绍:
投生在农家,地少人多无余粮,
乡里乡亲是非多,远近亲戚吵不休。
本姑娘人穷志不短,带领全家奔小康。
小日子蒸蒸日上渐红火,
到那时,一家有女百家求,坐看提亲挤破门。
“都出去,我家不要倒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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