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来了两位客人
据区工商所统计,截止到一九八四年三月,陈家村的注册个体户已经达到两百二十多户。
另外没有注册的个体户三十多家,无需注册的种粮大户四十多户。
还有在外做生意的人家,大概有六十余户。
坚持搞长途贩销的人,也有五十多人。
驻村干部郭富强写了一篇通讯报道,在省报上发表,题目就叫《陈家村的大变化》。
这篇通讯报道,经过县里审核,经得起检验和考验。
省报还加了“编者按”。
还别说,陈家村又火了。
省电视台给县里发来通知,要来陈家村一趟,专门报道陈家村的事迹。
通知到郭富强手里时,郭富强一下慌了手脚。
对支书陈生梅和主任蔡根夫二人,郭富强不太信任,一有大事难事,他都跑去找陈扬商量。
这次也是一样,立即去找陈扬。
“扬,我惹大麻烦了。”
陈扬拿起一张省报,扬了扬,笑道:“你这篇通讯报道,可以说是实事求是,一点牛都没吹。但你忘了一个事,村部还是一堆废墟。”
“对啊。”郭富强苦笑道:“省电视台来了,看到村部一片废墟,我就没法交待了。”
陈扬呵呵的笑个不停。
“还笑,还笑。扬,快帮我想个办法啊。”
陈扬心里早有主意。
“老郭,你慌啥。你慌,乡里更慌,区里县里更慌。村部那片废墟,要是在电视上出现,丢脸的不是陈家村。所以老郭,你一点都不用慌张。”
郭富强恍然大悟,“哎呀呀,哎呀呀,我自己把自己搞糊涂了。我怎么忘了我的脸并不重要呢。”
陈扬呵呵大笑。
“老郭,你现在不应该在我这里,应该去乡里找老郑。通过老郑,再去区里找老童,通过老童再去找县里的人。”
“嗨,我这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么。”
郭富强就匆匆的走了。
陈扬说得没错,长脸的事,不用郭富强操心,上面已紧锣密鼓的行动了起来。
很快的,县里做出两个决定。
一个是拨款两千块。其中一千块给村里用,置办一些办公用具,装扮装扮村容村貌。
还有一千块,分给村里的五保户和困难户。
另一个决定,也是一道命令,就是让乡里组织人马,立即开始清理村部废墟。
乡里雷厉风行,当天下午,乡全体干部出动,和乡民兵营的两百多民兵,一起清理村部的废墟。
正月底,天还冷,民兵们挑灯夜战。
陈扬没有参加,今天他心血来潮,下河捞鱼,回到家已是撑灯时分。
张成龙和张成虎兄弟,已与陈扬成为好朋友,“七湾”是他们的地盘,但陈扬可以来去自由。
今天又收获了十几条鲤鱼鲫鱼,以及十多斤河虾。
顺子跑到河边来迎接,“大哥,家里来了两位客人,神神秘秘的。大叔公亲自在二楼陪着,还吩咐我等,绝对不能说出去。”
“哦,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大叔公很严肃,我可不敢问。不过看大妹和二弟的样子,好像认识其中一个。”
“长什么样?”
“都是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比大叔公年轻。瞅着像工人,又像农民。再仔细瞅瞅,好像不是农民,也不像工人。”
“我呸,这个不是那个不是,你小子是个瞎眼和尚啊。”
陈扬踹了顺子一脚,把装鱼装虾的鱼篓和虾箩扔给他,自己匆匆的往家的方向走。
顺子小跑着紧跟。
“顺子,他们是来买鞋的吧?”
“不像,倒是像来找工作的。”
“傻话,有来乡下找工作的吗?”
“真的,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肯定是来找工作的。”
“呵呵……你小子见过上门找工作的人吗?”
“大哥,我也算见过一点世面。”
“那好,那咱就去会会这两个人。”
院子里,二弟陈兵如临大敌似的守在门口。
看到大哥,陈兵也不说话,只是冲大哥打着手势。
堂屋里,坐着奶奶和母亲,陈红玲和陈平嫂姑二人陪着。
陈红玲也不说话,只是冲着陈扬做手势。
陈扬噔噔上楼。
二楼客厅,陈扬终于见到两个神秘来客。
陈扬笑了。
老范范思成。
陈扬急忙上前招呼,双手握手,身体微曲,极有礼貌。
老范微笑,老范旁边的小老头也是。
爷爷起身说,“扬,老范说了,他这次下来,没通知任何人。”
说罢,爷爷看看老范二人,下楼去了。
老范二人对陈扬爷爷也很尊重,起身相送,目送消失,才坐回到沙发上。
陈扬的目光,停在老范的同伴身上,猜测他是什么身份。
老范道:“贼头贼脑的,看什么看。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叫老杨,我的同事。”
老杨微笑道:“木易杨,小陈同志,你就叫我老杨吧。”
“老杨同志,您好。”
“老范带我下来转转,说陈家村有他一个忘年交,管吃、管喝、管住,还陪聊天,我就跟着他来了。”
“欢迎,欢迎。”
老范笑道:“小陈,今天收获如何?”
“搞了点鱼虾,收获还行。”
“搞点吃吃如何?刚才你不在,喝酒也喝不痛快。”
“老范,老杨,请你们稍等。”
陈扬下楼,如此这般的吩咐一阵,再回到楼上。
老范用父辈的目光,慈祥的看着陈扬,“这么久没见面了,说说,你怎么样?”
“我?我很好,除了赚钱,就是吃喝拉撒睡。”
“还赚了个老婆。”
陈扬笑了,“登记了,还没过门,今年过门。”
“还看书吗?”
“看,看对我有用的书,主要是如何赚钱的书。”
老范笑着嗯了一声,“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陈扬。”
老杨问道:“小陈同志,你赚钱赚得怎么样?”
陈扬笑而不语。
老范哼了一声,“放心,我俩不是来借钱的,也不是来抢钱的。”
陈扬笑道:“赚了不少,一直在赚。”
老杨继续问,“小陈同志,你赚钱有什么诀窍吗?”
陈扬愣了一下,“赚钱很容易的,不需要什么诀窍。”
“哦,这怎么可能呢?”
“真的。商品经济钱没了腰,就看你敢捞不敢捞。”
老范和老杨二人哈哈大笑。
老范手指陈扬,“把这几年的情况,向老杨同志做个简要的汇报。”
第1章 一九七七
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一日,下午六点十分。
“广大社员同志们,广大社员同志们,现在全文广播教育部《关于1977年高等学生招生工作的意见》规定,凡是工人、农民、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毕业生,只要符合条件的都可以报考……具体的招生办法是,自愿报名,统一考试,地市初选,学校录取,各省市区批准……”
这是高考取消十年后的第一次高考。
浙东沿海,温黄平原。
温林县陈蔡公社陈家大队陈家村。
十七岁的陈扬,蹲在自家堂屋的门槛上,一边听着广播,一边捧着饭碗喝着稀饭。
父亲从屋里出来,也捧着饭碗,也在门槛上蹲下,把半个蕃薯窝头搁在儿子的碗里。
“爸,我够了。”陈扬用筷子,把半个窝头夹回到父亲的碗里。
“叫你吃你就吃。”父亲瞪了儿子一眼,再把半个窝头夹到儿子的碗里。
陈扬吭哧吭哧的,很快把半个窝头和半碗稀饭吃进了肚子里。
父亲也吃完了,放下饭碗筷子,脱下右脚上的布鞋,从鞋子里拿出几张钞票。
一张一块,一张五角,两张两角,两张一角。
还有五斤半的浙江省粮票。
“家里的钱都在这里了,你全拿去。这两个月,你不用在生产队干活了。”
陈扬没有伸手接钱,“爸,你支持我去参加高考?”
“废话。”父亲说道:“你书读得好,考上去没有问题,爸不能耽误你。”
陈杨笑了,“爸,参加高考是要复习的。我高中读过的书,快被你和爷爷当卷烟纸用完了。”
父亲也嘿嘿笑了,“你狐朋狗友多,县城里有同学,自个想办法去。”
陈扬只拿了八角钱,和两斤半半粮票,连夜去县城找他的同学……
这次高考报名的人太多,正式高考前,还有一次各县自行组织的初考。
陈扬住在同学家里复习。
十一月六日,陈扬参加了县里组织的初试。
初试三门课,语文、数学和政治。
上午语文,下午数学和政治,一天完成。
为了不耽误参加生产队的劳动,陈扬晚饭没吃,连夜赶回家里。
读高中时,陈扬成绩很好。
原来的班主任让陈扬回家等消息。据他的估计,陈扬的初试成绩,至少有两百分。
陈扬也很自信,进入复试就是正式高考没有问题。
毕竟是应届生,全县五千多人参加初试,他陈扬一定能进入前两千名。
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陈扬还没有接到参加复试的通知。
十一月十六日,陈扬实在憋不住,跑到县里打听消息。
晚上九点多,陈扬回到了家里。
父亲在门口等着儿子。
“爸,我回来了。”
父亲看着无精打采的儿子问道:“考了多少分?”
“两百二十三分半。”
“好,好,考上了啊。”
陈扬蹲坐在门槛上不再吭声。
“儿子,考上了,怎么反而不高兴了?”
“可,可被刷下来了。”
父亲愣了一下,“怎么,政审过不去?”
陈扬点点头,但马上又摇了摇头,“爸,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刷下来。”
“冤家路窄,冤家路窄啊。”
第2章 上两辈的仇恨
接连几天,父亲都不在家。
陈扬知道,父亲是为自己的事在奔忙。
陈扬更知道,父亲做的是无用功。
陈蔡两家的仇恨太深了。
作为长子,父亲在七年前,就把仇恨的往事告诉了陈扬。
二十四年前,爷爷和同村的蔡正元,竞争一个县级劳动模范的名额。
爷爷不但赢了,还当选了地区劳动模范。
只是蔡正元写了很多举报信,极尽所能的捏造,爷爷没有当选省劳动模范。
两家的仇恨就从那个时候开始,至今鸡犬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
父亲十八岁当兵,那是一九五五年。
五年后,父亲当上副排长。又过了两年,父亲升任排长。
父亲参加了对印自卫反击战,荣立个人一等功一次、个人二等功两次、集体一等功一次。
父亲被火线提拨为副连长、连长。
战后,父亲赴南京陆军学院深造。
从陆军学院出来后,父亲升任副营长。后来,父亲奉命率部北上,参加了珍宝岛战役,又荣立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一次。
十二年河东,十二年河西。
一九七零年,父亲为了帮助家乡,从部队农场搞到三吨平价化肥,结果被蔡正元的儿子蔡宝福举报。
父亲得了个倒卖军用物资的罪名,被转业回地方。
父亲戴罪之身,失去了干部身份,被安排在县发电厂当了一名普通电工。
一九七三年八月,温林县遭遇十级台风的正面袭击,温林发电厂的厂房被全部摧毁。
当时正在值班的父亲等人,事后以失职之责,被发电厂除名。
就这样,父亲回到了村里,又过上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后来才知道,父亲被发电厂除名,也是蔡正元的儿子蔡宝福所为。
这时的蔡宝福,已经是县生产领导小组副组长,相当于后来的副县长。
父亲能忍,他现在连党籍都被挂起来了,他也没说什么。
上有老下有小,父亲也不得不忍。上面有老父老母,还有体弱多病的妻子,下面有六个儿女,父亲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只是现在,上辈的仇恨延续到了第三代。
父亲有不少老战友,他们在部队时的职务都不如父亲。有些老战友,也在县里工作,如果能出面帮忙,应该是能帮得上的。
但蔡家现在如日中天,还放话说,谁要帮陈家的忙,谁就是蔡家的敌人。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城里无人问。
陈杨的事,父亲无能为力。
复试的名单已经公布,高考的准考证也已下发,不可能再把陈杨的名字补上去。
直到十一月底的一个晚上,父亲的身影,才出现在家门前。
陈杨天天在等父亲,今晚也不例外。
“爸。”
父亲坐在堂屋的门槛上,一脸疲惫,但脸挂笑容。
“他们都睡了?”
“嗯。爸,你吃了没?”
“没。”
“我给你拿吃的。”
陈杨给父亲拿来两块蒸熟的蕃薯,还有一小碗咸菜,和一坛自家酿的米酒。
父亲捧着酒坛,仰着脖子,咕嘟咕嘟的喝了至少半坛。
“扬,你也喝。”
陈杨怔了,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从不允许他喝酒,一口都不许。
“今晚你得喝。扬,你喝了,你就是男人了。”
第3章 父亲的绝对
头一回喝酒,陈扬皱起了眉头。
在父亲鼓励的目光下,陈扬捧着酒坛,仰脖而喝。
“好,好,喝光它。”
陈扬真的喝光了。
父亲问道:“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就是有点甜。”
“还能不能再喝?”
“能。”
“嗯,咱家还有几坛酒?”
“五坛半。”
父亲拍了拍大腿,“扬,再去拿两坛。”
“这……”
“去。”
陈扬应了一声,又进堂屋拿酒。
初冬的月光,在树梢时隐时现。
冷风吹来,却没有凉意,因为父子二人已喝得热血沸腾。
“扬,喝光了没?”父亲拿着空酒坛问。
“我,我还有一点点。”
“喝光喝光。酒品即人品,喝酒不能偷奸耍滑。”
陈扬二话不说,又拿着酒坛喝酒。
但是,在喝光的同时,陈扬也醉了。
看着瘫倒在堂屋门口的儿子,父亲默不作声,一动不动的坐了十多分钟。
然后,父亲扛起儿子,把他送到屋里的床上,盖上被子,又傻看了一会。
“扬,爸在家,你长不大。爸走了,你就长大吧。”
父亲伸手,在儿子的脸上碰了碰,毅然决然的起身而去。
陈扬烂醉如泥,昏睡不醒,看不见父亲出门……
第二天早上。
陈扬被哭声吵醒。
睁开眼一看,床边围坐着母亲、大妹、二弟、二妹、三妹和小弟,个个都哭得撕心裂肺,泪如雨下。
爷爷和奶奶站在床尾,也是老泪纵横。
“出,出什么事了?”陈扬一脸茫然的坐起身来。
小弟哭道:“大哥,咱爸被公安抓起来了。”
陈扬噌的下床,推开弟妹们,要往外走。
门口有个警察,一脸威严,伸出一条胳膊,把陈扬挡了回去。
陈扬愣在门边,想起昨晚的父亲。
特别是父亲的眼神……
过了一会,在陈家搜查的警察们走了。
留下两个人,陈扬都认识。
一个是区派出所所长狄国梁,一个是公社武装部部长兼公安员童四平。
这两位与陈家颇有渊源。他们不但是与陈扬父亲同一年的兵,还曾在同一个部队服役,是真正的老战友。
两个老战友,把陈扬单独叫到堂屋,把他父亲昨晚做的事告诉了他。
昨天晚上,父亲把陈扬灌醉后,拿着一把杀猪刀去了蔡家。
父亲当着蔡家人的面,杀死了回家探亲蔡宝福,并留下一句话六个字。
“冤有头,债有主。”
然后,父亲把蔡家人赶出家门,放了一把火,把蔡家六间房子烧得一点都没有剩。
最后,父亲直接去公社,给公安局打电话自首。
两位老战友还告诉陈扬,为了能让陈扬参加高考,他父亲曾去县里向蔡宝福求情。
让陈扬心痛的是,父亲还在县机关门口下跪,整整跪了两个多小时。
男人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和父母,可想而知父亲当时是什么心情。
父爱如山,父爱不朽。
两个老战友临走时,看了看家徒四壁的陈家,各拿出五块钱塞给了陈扬。
陈扬竟然没有流泪,也没有难过。
突然,屋里又响起了哭声。
二弟跑出来喊道:“大哥,咱妈,咱妈晕过去了。”
第4章 母亲旧病复发
母亲多年患有头痛症,多次去医院检查,也没有明确病症。
每次昏迷,都是好几天不醒。
这几年,母亲病情稳定,没有昏迷过。
这次应该是父亲出事,母亲急火攻心,才会旧病复发。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破船又遇顶头风。
陈扬也算有经验了,急忙把母亲抱出来,放在自家的手拉车上。
大妹和二弟拿来两条被子,一条垫底,一条盖上。
陈扬拉着手拉车就跑,大妹和二弟在后面紧跟。
到了公社卫生院,陈扬抱着母亲往里闯。
以前母亲生病,都是中西医结合,一边打点滴,一边扎针灸。
可这一次,王院长检查了一下,摇头说治不了,让陈扬把母亲往县医院送。
陈扬心急不乱,明镜似的。眼前这个王院长,与蔡家关系好,说不定是在趁机落井下石。
陈扬伸手,一把揪住王院长喝问,“真的治不了?”
王院长吓得脸色惨白,“真,真的,你赶紧送县医院吧。”
陈扬不啰嗦,将王院长扔到一边,抱起母亲往外走。
从公社到县城,少说也有十五里路,没车没船,只能继续使用手拉车。
陈扬让二弟回家报信,自己拉着手拉车跑。
可大妹跟不上了。
“大,大哥,你慢点。”
陈扬停下来,“大妹,你上车,抱着咱妈。”
“大哥,这样你行吗?”
“少废话,快点。”
待大妹坐到车上,陈扬又拉着手拉车飞奔起来。
一口气,陈扬拉着手拉车赶到县城,一口气都没歇。
到了县人民医院急诊室门前,陈扬早已累得不行,直接就趴在了地上。
大妹抱着母亲大喊“救命”。
一个医生两个护士出来,推着一个移动担架。
母亲还是昏迷不醒,被放到了移动担架上。
陈扬吩咐大妹,“快去,告诉医生,咱妈得的是什么病。”
母亲被推进了急诊室。
大妹很快回来,“大哥,我跟医生说了。”
陈扬还是累,但勉强起身,靠在手拉车上。
“大妹,你去找找方玉婷医生。”
大妹应声而去。
方玉婷医生,七年前曾在陈蔡公社陈家大队插队,就借住在陈扬家。
后来方玉婷去省医学院进修,回来当了医生。
陈扬一家待方玉婷很好,方玉婷感恩,现在拿陈家当亲戚处。
过了一会,大妹牵着方玉婷的手急步而来。
不等陈扬开口,方玉婷就说,“小扬,你别急,我先去看看。”
兄妹二人等了十几分钟,看到方玉婷从急诊室出来。
“小扬,你妈这次病得厉害,初步检查是脑梗。”
常清不懂,问道:“什么叫脑梗?”
“简单说,就是脑血管堵塞了,血脉不畅,引起了偏瘫。”
“能治好吗?”
“说不好,应该能治好。不过,需要住院治疗。”
陈扬不吭声了。
大妹小声说,“大哥,咱没钱。”
陈扬脱下右脚上的布鞋,从里面摸出两张五块面额的钞票。
这正是父亲的两个老战友给的。
“方医生,我爸的事你知道了吗?”
方玉婷点点头,“嗯,早上就知道了。蔡宝福那个混蛋,被你爸砍死以后,还被他家里人送来医院抢救了一番。”
听方玉婷这么一说,陈扬才想起来,蔡宝福曾“欺负”过方玉婷。
第5章 没钱救母
那时候,蔡宝福还是公社革委会主任。
方玉婷当时是大队赤脚医生。一个晚上,蔡宝福闯进大队医务室,强行玷污了方玉婷……
“小扬,我帮你办理住院手续。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先帮你垫上。”
“方姐,谢谢你。这钱你先拿着,回头我找同学借钱去。”
方玉婷帮着办妥了住院手续。
母亲从急诊室出来,直接送到了病房。
陈扬让大妹守着母亲,自己去收费处打听。
“同志,我想打听一下。刚才有个住院病人,是方玉婷医生帮忙办理的,她一共交了多少押金?”
收费处的护士,是个三十几岁的女人,翻着一对白眼反问,“你是什么人?”
“我是病人的儿子。住院的钱,是方医生帮我垫的。我问问,就是为了把钱还给方医生。”
女护士不屑的看看陈扬。
陈扬有耐心,女护士不说,他就不走。
女护士翻了翻手上拿着的登记簿,“住院押金六十块。方医生签了字做担保,但只交了三十块钱。”
陈扬道声谢,转身就走。
可女护士嘀咕了一句,“乡下人。”
陈扬听见了,急步而回,趴在收费窗口上,恶狠狠的盯着女护士。
女护士吓得说不出话来,因为陈扬面目狰狞,眼神里颇有杀气。
陈扬这才离开。
病房这边,却又有了意外。
原来,这是四人病房。陈扬的母亲住进来之前,其他三张病床都已有人。
其中一个病人,正好来自陈家大队隔壁的童家大队。
这个病人的儿子,刚从家里赶来,他认识陈扬母亲,也知道陈扬父亲杀人烧房的事。
结果就是,三个病人及其家属,都要求陈扬母亲搬到其他病房去,理由是不愿意与杀人犯的家属住在一起
护士向医生报告,医生知道陈扬母亲是方玉婷担保的,就联系了方玉婷。
方玉婷无奈,也不向陈扬解释,就把陈扬母亲换到另一个病房。
这是个备用病房,也是四人一间,但其他三张病床都没住病人。
母亲还没有醒过来。
方玉婷手里拿着三个馒头,她知道陈扬和大妹还没吃早饭,“小扬,你们先填巴填巴。我还要上班,中午再来看你们。”
送走方玉婷,兄妹二人狼吞虎咽,陈扬两个,大妹一个,三个馒头很快落肚。
“大妹,你守着咱妈,我出去借钱去。”
大妹说,“大哥,住院的钱,方姐不是垫上了吗?”
“傻丫头,方姐也没钱,是她担保的。我只给了十块,还要五十块呢。”
“那,那你向谁借去?谁会借钱给咱?”
大妹的问题,问得陈扬哑口无言。
陈扬倒是有几个同学,关系也还过得去。可他们也都是小屁孩,没工作没收入,哪来的钱借给陈扬,总不能叫他们去向父母要吧。
父亲在城关镇也有几个战友,可陈扬只是认识,却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陈扬对大妹撒了谎,他哪儿也没去,只是蹲在自家的手拉车上,傻傻的蹲了好久。
这个家是父亲的,父亲走了,陈扬还没有做好当家作主的准备。
就在这时,陈扬看到不远处的一扇门上,挂着一个“抽血处”的木牌子。
陈扬有了主意,卖血赚钱。
第6章 卖血赚钱
陈扬进了“抽血处”。
里面曲径通幽,弯弯绕绕的,陈扬有点懵。
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尽头,那门上写着“血库”俩字。
陈扬走回来,在写着“登记”俩字的门前站住,轻轻的敲了两下。
门虚掩着,陈扬敲门,把门给敲开了。
也是一个女工,穿着白大褂,抬头问陈扬,“同志,你是来献血的吗?”
陈扬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我不是献血的。”
女工噢了一声,“你是来卖血的。”
“对,对。”
“登记吧。”
陈扬接过钢笔和登记簿,按照要求做了登记。
其他的都实话实说,除了年龄,陈杨写了“十九岁”。
女工在一张单子上填写,然后递给陈扬,“这位同志,你是第一次献血,先到隔壁去验血吧。”
陈扬不肯走,“同志,我打听一下。这三百CC,能有多少钱?”
“九块钱。”
“我能多卖一点吗?”
女工用怜惜的目光看了看陈扬,“小伙子,你急需用钱吗?”
陈扬垂下了头,“我妈还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这样的卖血人,女工见得多了,“唉,难为你了。我给你重开一张,就四百CC吧。”
经过一番折腾,陈扬卖了四百CC的血,得了十二块钱、一条毛巾和一罐麦乳精。
初次抽血,陈扬有点不舒服。
好在身体倍棒,在手拉车上坐了一会,就已经恢复过来。
看看中午已到,陈扬去外面买了四个馒头和一包咸菜,再回到住院部。
“大妹,咱妈醒了吗?”
“还没呢。”大妹小声说,“医生来过了,上了药挂了瓶。医生说,明天或后天,妈可能会醒,要咱们不能离开人。”
“嗯,你先吃饭。待会去打瓶水,给咱妈泡点麦乳精,你喂妈吃。”
“大哥,妈还昏着,怎么吃呀?”
“掰开妈的嘴,能吃多少算多少。”
陈扬蹲在病房门口,就着咸菜吃馒头。
大妹走过来,在大哥身边蹲下,把半个馒头递给大哥。
陈扬也不客气,大妹饭量小,他饭量大。半个馒头,他两口就吃掉了。
“大哥,借到钱了吗?”
“借到了,借到了十二块。”
但陈扬心里想想,十二块钱太少了。
咬咬牙,陈扬站起身来,“大妹,你守着妈,我再借钱去。”
陈扬再次来到“抽血处”。
但陈扬没有马上进去。
他人小鬼大心眼多,看到人家换了班,确认下午上班的女工和护士不是上午的人,才进了“护血处”。
还是四百CC。
钱拿到手了,还有一条毛巾和一罐麦乳精。
但陈扬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象散架了似的,脑子也是糊糊的,上下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陈扬扶着墙出来,好不容易走到自家的手拉车边,就一头栽在了手拉车上。
方玉婷医生跑来,从陈扬的衣兜里摸出两张单子,跺着脚说道:“傻小子,你不要命了。”
陈扬没有睡着,苦笑道:“方医生,我要救我妈。”
方玉婷扶起陈扬,“你傻啊。你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要是倒了,你们全家怎么办?”
就在这时,爷爷带着陈扬的二弟和二妹赶来了。
第7章 母亲转危为安
爷爷是来送钱的。
为了给儿媳治病,爷爷把家里养的三只猪崽卖了。仓促出售,只卖了四十五块。
三只养了四个月的猪,是家里唯一可变现的资产。
眼前的难关是闯过去了。
陈扬心疼爷爷。六十多岁的爷爷,身体健壮,一头黑发。
可眼前的爷爷,却一夜白头,连腰都佝偻了。
医院里的事,爷爷帮不上门,把钱交给大孙子后,还得往回赶。
陈扬拿出五块钱交还给爷爷,以备家里急用。
手拉车放在医院里,怕被人偷了,陈扬也让爷爷拉回家里去。
二弟和二妹还要上学,陈扬也让他们回去。
临走时,爷爷把陈扬拉到一边。
“扬,等你妈醒了,你去找找狄国梁,打听打听你爸的消息。我回去后,会每天去公社,找童四平打听你爸的消息。”
陈扬点着头说,“我知道,爷爷,你放心吧。你和奶奶,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爷爷一边点头,一边擦眼。
陈扬吩咐二弟和二妹,在家要听话,照顾好爷爷奶奶和弟弟妹妹。
手拉车载着二弟二妹,爷爷拉着手拉车走了。
第二天上午,母亲终于醒来。
醒来的母亲,还不能说话,只看着大儿子大女儿,眼泪哗哗的流。
陈扬急忙安慰,又叫大妹赶紧去叫医生。
医生护士来了,方玉婷医生也闻讯赶来。
一番检查后,医生把陈扬和方玉婷叫到病房外。
医生说,“方医生,病人的命是捡回来了,但尚未稳定,需要继续住院治疗。”
方玉婷问,“赵医生,病人现在是左边半身不遂,病情稳定以后,她的左边能恢复吗?”
赵医生点了点头,“肯定能。病人还不到四十岁,也就体质差点。她的病情并不是很严重,只要坚持药物治疗和康复治疗,是肯定能恢复的。至少,至少能达到生活自理这一步。”
说罢,赵医生走了。
陈扬叫住方玉婷,拿出五十块钱递给她,“方姐,谢谢你,我先把预付的钱补上。”
方玉婷只拿了三十块,“小扬,我已经帮你垫了二十块,其他的钱你留着。你妈的病,不知道要治疗多久,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
方玉婷也走了。
陈扬摸了摸兜里剩下的钱。卖血得了二十四块,爷爷送来四十块。现在给了方玉婷三十块,还剩下三十四块钱。
又过了一天,父亲的两个老战友,狄国梁和童四平来了。
二人是晚上来的。毕竟都是公职人员,陈扬母子他们是罪犯家属,案件尚未结束,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二人除了探望陈扬母亲,带了不少东西,还带来了一百块钱。
二人告诉陈扬,他们已经联系到了他父亲的十多个战友,这一百块钱,是战友们凑的。
陈扬跑到护士那里,讨来一张纸和一个铅笔头,要记下这些父亲战友的名字。
狄童二人不让记。可陈扬坚持要记,还发誓说,他一定把钱还上。
这一百块钱记上后,陈扬又把狄童二人给的十块钱,还有这次方玉婷垫付的二十块钱,也都写在纸上。
狄童二人起身辞,陈扬送到病房外,趁机问父亲的消息。
“狄叔,童叔,我爸的事……?”
第8章 救父亲的命
狄国梁和童四平告诉陈扬,他父亲的案子正在审理,叫他不要打听,打听也打听不到什么。
二人让陈扬安心照顾母亲,他父亲那边一有消息,他们会及时通知他。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陈扬隐隐觉得,父亲的命应该难保了。
过了一个星期。
母亲的病情逐步稳定,只是左边半身不遂,没有丝毫恢复的迹象。
狄国梁和童四平又来了。
父亲的案子已有消息。
狄国梁告诉陈扬,案子已由公安局移交到了县检察院,县检察院很快就会提起公诉。
陈扬听着不吭声。
狄国梁还告诉陈扬,杀了人还放火烧了人家的房子,杀的人又是县革委会副主任,一般情况下,十有八、九会判死刑,并立即执行。
童四平说,也有例外。
陈蔡两家有仇有怨,父亲杀人放火,事出有因。
父亲主动投案,属于自首。
父亲曾是军人,还立过两次一等功,是全军通报过的战斗英雄。
当然,仅仅这些因素还难免一死。
童四平说,现在战友们正双管齐下,从两个方面入手。
一方面,是揭发蔡宝福的问题,一是经济问题,二是生活作风问题。
另一方面,是联系父亲的老首长。只要这位老首长出面,父亲的命基本上就保住了。
“狄叔,童叔,我能做些什么呢?”
狄国梁递给陈扬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那位老首长的联络地址,“以你们全家的名义,给这位老首长发个电报,恳求他出面救救你爸。”
陈扬点着头说,“我明天早上就去邮电局发报。”
童四平说,“小扬,还有一件事。蔡宝福这个坏蛋,这十多年来,祸害了很多妇女和姑娘。我们这些老战友,正在搜集这方面的材料。”
陈扬想到了方玉婷,“童叔,你是不是想让我去找方玉婷医生?”
童四平点了点头,“对。当年这个事,社会上很多人知道,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你去求求方医生,她要是不愿出面就算了。”
“我去求她。”
交待完毕,狄国梁和童四平离开。
方玉婷在值夜班。
陈扬走到方玉婷面前,并不说话,却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方玉婷吓了一跳。
“小扬你……你怎么了?”
“方姐,我求你一件事。”
“你先起来。”
“不,你先答应我。”
“什么事啊?”
陈扬说了他求的事。
方玉婷沉默了。
过了一会,方玉婷说,“小扬,我答应你。我还知道两个人,都被蔡宝福祸害过,我去动员她们,跟我一起勇敢的站出来。”
“方姐,谢谢你,我替我爸还有全家的人谢谢你。”
陈扬冲着方玉婷磕头,真的把额头磕到水泥地板上。
方玉婷急忙扶起陈扬,“小扬你放心,你们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第二天早上,陈扬来到县邮电局。
陈扬要了一张电报纸和一张白纸,拿着铅笔,蹲在地上,琢磨着如何写电报。
改了好几次,电报内容才算拟就。
“老首长:您的老部下陈风有难,求求你赶紧救救他……”
第9章 好人多福
收报员看了看电报内容,再看陈扬一眼,急忙起身而去。
陈扬拿出一块五角钱。
电报的价格按字数算,包括标点符号,每个字三分半。
这电报够长,因为陈扬在电报的末尾,把全家人的名字都写上去了。
这是童四平叔叔的意见,陈扬知道是什么意思。
收报员回来了。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人,手里拿出陈扬的电报。
“你叫陈扬?”
陈扬点点头,“我是陈扬。”
“陈风是你父亲?”
“是的。”
中年人眉毛一扬,把电报递给收报员,“马上发,加急发,连发三次,隔一个小时发一次。”
收报员应了声是,匆匆的转身而去。
陈扬怔了怔,“这位叔叔,你是?”
中年人笑笑,“我也是一个兵,比你父亲晚一年。我们在一个部队,我也到过中、印自卫反击战的前线。”
“叔叔,谢谢你,谢谢你。”
陈扬一边道谢,一边把钱递上。
中年人挥了挥手,“去吧,拍电报的钱,我替你付了。”
“叔叔。”
“去吧,去吧。好人多福,你爸不会死的。”
陈扬默默的鞠了一躬,才离开邮电局。
后来,陈扬才知道,这个中年人是县邮电局局长,名叫朱贵清。
正如朱贵清所说,父亲的命保住了。
父亲的这位老首长,接到陈扬的电报,也接到了狄国梁和童四平他们的电报和电话。
他远在千里之外,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派一位下属来了一趟。
另一方面,针对蔡宝福的检举信和控告信,如雪片似的飞向有关部门。
蔡宝福五毒俱全,十恶不赦,证据确凿。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杀死他的人罪行减轻不少。
陈扬的父亲陈风,成了为民除害的英雄。
十二月底,县法院的判决出来了。
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父亲没有上诉。
父亲要被解往西北某监狱服刑。
临走前,安排一次家属见面。
父亲指定,只见大儿子一人,
陈扬还在医院陪护母亲,狄国梁来通知时,只告诉陈扬一人,瞒过了其他人。
陈扬先跑到街上,买了一坛老酒和一包猪头肉,以及一包雄狮牌香烟和一盒火柴,再坐在狄国梁的自行车上,来到城郊的县看守所。
狄国梁没有进去,他与看守所所长认识,经他疏通后,所长允许陈扬带着东西进去。
父亲坐在长桌边,看到大儿子,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陈扬把东西放在父亲面前。
“哈哈……”
父亲大笑,拿过那坛老酒,打开酒封,仰着脖子喝起来。
接着,父亲把酒坛递给儿子。
陈扬学着父亲的样子,把剩下的小半坛老酒一干而尽。
“好,好。”父亲赞道。
“爸,家里的事,你就放心吧。”
父亲点着头道:“扬,爸相信你。”
“爸,你多保重。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父亲收起了笑容,“你妈好了没?”
“爸,你知道妈病了?”
“嗯。”
“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回家后,加强锻炼就能恢复。”
父亲看着儿子,背过身去,许久才说,“扬,你回去吧。咱们这个家,以后就看你的了。”
陈扬跪下,冲着父亲磕头,“爸,我发誓。”
父亲走了,父亲没了。
几天后,又一个难关向陈扬袭来。
第10章 这是个狠人
十二月二十九日,母亲出院。
这次母亲生病,花了不少钱,出院时还买了不少药,陈扬的兜里只剩下二十多块钱。
从县城到陈蔡公社,有水路可通,但乘公家的汽船,一个人一角钱。
母亲和大妹,还有陈扬自己,加上来接母亲出院的二弟和二妹,五个人要花五角钱。
为了省这五角钱,陈扬捎口信,让爷爷把手拉车拉来。
陈扬有力气,拉着母亲还有二弟二妹,照样健步如飞。
离开医院时,方玉婷医生前来送行,还往车上搁了一大袋的营养品。
推辞不了,陈扬只好收下。
一家人浩浩荡荡的回到了家里。
村里人几乎没有上门慰问的。
这个情况,陈扬早有思想准备。
陈家村三个大姓,陈、蔡、童,大约正好各占三分之一。
近百年来,三姓就从来没有和睦过。
陈扬家出事,蔡姓人和童姓人根本不会上门。
至于陈姓人,因为陈扬父亲的事,也暂时都退避三舍。
不过,还是有上门的人。
县法院的人,由区派出所所长狄国梁和公社武装部长童四平陪着,正式送达判决书。
陈扬让家里人在屋里待着,自己在屋外接过判决书。
看了判决书,陈扬愣住了。
判决书上,除了刑事部分,还有民事赔偿。
按判决书上所说,陈家的五间平房包括堂屋,都要赔给蔡宝福家。
而且父亲已放弃上诉,判决书已经生效。
陈扬把判决书还给法院的人。
陈扬还未满十八岁,判决书的签收,应该由他母亲完成。
陈扬站在门口,两眼冒着杀气,恶狠狠的瞪着法院的人。
狄国梁和童四平把法院的人劝走了。理由也很正当,封了陈家的房子,陈家九口人住哪里?
临走时,狄国梁拍拍陈扬的肩膀劝道:“小扬,想想办法吧。法院要是强制执行,谁也扛不住的。”
童四平也建议说,“小扬,我记得旁边两间房子,是你二叔公的。你二叔公不在家,你们可以暂时搬到你二叔公家去住。”
狄国梁和童四平走后,爷爷从屋里出来。
“扬,咱家的房子有讲究,不能给别人。”
“爷爷,什么讲究?”
爷爷小声说道:“我是听我的爷爷说的。我爷爷说,咱家的地基风水好,住在这里,将来是能发达的。”
迷信的东西,陈扬不相信,但把自家的房子和地基给别人,打死他也不会同意。
愣坐堂屋门口好久,陈扬想到了一个办法……
再说童四平,第二天刚上班,就有人向他报信,昨天晚上陈扬家失火,五间平房全部烧毁。
童四平吩咐人给狄国梁打电话,自己骑上自行车,急急忙忙往陈家村赶。
五间平房真的烧得一点都不剩。
好在陈扬一家人都没事,也已经安顿在一沟之隔的二叔公家,家俱什么的也抢出了不少。
狄国梁骑着派出所的扁三轮摩托车赶来了。
狄童二人围着火灾现场转了转,再去二叔公家看了看。
狄国梁把陈扬拉到边上,喝问道:“这怎么回事?”
陈扬不慌不忙的说,“是我自己烧的。”
狄童二人面面相觑,心道,这也是个狠人啊。
第11章 一九七八年
房子的事不了了之。
人家根本就没有房子,拿什么赔你。
昨天晚上下半夜,陈扬全家总动员,搬到河沟对面的二叔公家住。
然后,咬咬牙狠狠心,一把火烧了自家房子。
房子烧了,宅基地保住了。
陈扬和他的家人,就这样迎来了一九八八年。
爷爷当过木匠,在他的带领下,用了十多天时间,二叔公家的两间房子焕然一新。
这时,生产队分粮分柴了。
分的是秋粮和秋柴。
生产队有规矩,晚稻收上来后,集中管理,集中分配。
这也是一年的结算,谁家分红,谁家还要付钱给队里,都要在完成结算和收支后,才能分到秋粮和秋柴。
本来,在去年五月,陈扬高中毕业后,当上了生产队的会计兼记工员。
现在,因为父亲的事情,大队发了通知,撤销了陈扬的两个职务。
陈扬倒不在乎什么职务,他心疼的是这两个职务的报酬。
会计每年两百工分,记工员每年一百工分,一共三百工分。十个工分一工,三百工分就是三十工。
按前年算,生产队丰收,一工等于七角钱,三十工就是二十一块钱。
唉,又少了一笔收入。
早上,陈扬来到了他所在第九生产队队部。
队部的房子,是原来的童家祠堂。
队里的人早已汇齐,拖家带口的,屋里屋外全是人。
陈扬有自知之明,一个人待在外面,蹲在地上晒太阳。
“小扬,吃了吗?”
主动跟陈扬打招呼的人,是第九生产队的队长童老贵。
陈扬翻了翻两眼,爱理不理的,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童老贵嘿嘿的陪着笑脸,在陈扬身边蹲下来,“小扬,你不能怪我。撤你的事,是大队的决定。”
“我呸。”陈扬碎了一口,“老童,政府有规定,小队的事,大队不能瞎管。你要是不同意,大队撤不了我。”
“你看你看。”童老贵叹了一声,“我就知道,我准是两头受气,啥好也讨不到。”
陈扬斜了童老贵一眼,“再说了,你让你的侄子童小龙接替我,明摆着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嘿嘿……他读过初中。在咱们小队,他的文化水平仅次于你。”
陈扬笑了,又呸了童老贵一口,“数学只考三分的人,能算出个屁来。老童,你就等着乱套吧。”
童老贵不生气,凑到陈扬身边小声说道:“小扬,你烧自家房子的事,我可是帮你瞒了的。”
“呵呵……我烧自家的房子,不违法啊。”
“我跟你打个赌,自己烧自己的房子,那也是违法的。”
陈扬怔了,“老童,你不会是在哐我吧?”
“我发誓,我要是骗你,我就是小狗。”
“好吧,好吧。”
陈扬不会跟童老贵对着干,县官不如现管,以后求着他的事多着呢。
再说童老贵是个老好人,办事比较公平,在队里很有威信。
一老一小正聊着,人群里钻出一个人来。
正是童老贵的侄子童小龙。
童小龙哭丧着脸说道:“大伯,这帐我不会算啊。”
童老贵骂道:“你个笨蛋,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陈扬坐在旁边,仰天大笑。
第12章 分粮分柴
童小龙不行,童老贵只好请陈扬帮忙。
其实陈扬与童小龙是好朋友,不用童老贵开口,陈扬也会帮忙。
队里的老会计前年病故,先由陈扬父亲接班,后来让给了陈扬。
陈扬跟着童老贵进屋。
一张学生用的旧书桌,一张吱吱响的角牌凳。桌上放着一把旧算盘,以及几本帐簿,一支旧钢笔和半瓶钢笔水。
陈扬坐下来,算盘打得啪啪响。
大家伙都默默的看着。
老规矩,先分煤票和晒干了的稻杆。平原地带的人家,煤和稻杆就是过冬的柴禾。
煤票不是按人头分,而是与口粮一样,按“基分”进行计算。
五岁以下每人三斤,六岁到十一岁每人五斤,十二岁到十七岁每人七斤,十八岁以上每人九斤。
这种算法和分法,童小龙哪能做得出来。
陈扬出马,很快解决。
算好后,当场分发煤票。
发了煤票,再算各家各户的收支情况。
第九生产队共有四十一户人家,一百八十三人。
这个童小龙也干不了,还得请陈扬帮忙。
很快的,陈扬算出来了。
四十一户人家,二十七户有分红。另外十四户是支出,要倒贴钱给队里,才能分到口粮。
陈扬家就是其中一户,他家人多,要向队里支付三十一块五角钱。
按照约定俗成,这种情况有两个解决办法,一是付现金,二是扣口粮。
陈扬选择扣口粮。一角一斤,三十一块五角,就是三百一十五斤。
接下来分柴,就是分晒干了的稻杆。
这是按人头分的,童小龙会算。
不过,童小龙不会用算盘,他用笔在纸上算,算得很慢,惹得大家笑骂连连。
下午分粮。
还得陈扬帮忙计算。
陈扬的父亲在外服刑,陈扬家只剩九人,按照“基分”计算,共分得口粮两千四百七十多斤。
扣去三百一十五斤,到手的口粮是两千一百二十二斤。
陈扬用手拉车往家拉了两趟。
拉第二趟时,童小龙帮忙推车。
陈扬没好气的说道:“姓童的,千把斤我还拉得动,不用你帮忙。”
“扬哥,扬哥,你别生气嘛。”
童小龙凑上来,小声说道:“扬哥,我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么。我伯父说了,先让我占着,不让姓蔡的抢了去。等时机一到,还会让你官复原职的。”
“哼,这还差不多。”
童小龙从兜里掏出几张煤票,“喏,这是我大伯让我交给你的,二十斤煤票。”
陈扬停下手拉车,接过煤票就往兜里塞,“好了,扬哥不生气了,你去吧。”
“嘿嘿,真不生气了?”
“跟你生气,我犯不着。”
童小龙笑嘻嘻的问,“今晚有行动,大家都让你去呢。”
陈扬摇摇头,“我现在是过街老鼠,还是算了吧。”
童小龙顿足喊道:“扬哥,大家没看不起你,还当你是头呢。”
陈扬犹豫了一下,“真的?”
“真的,就是他们让我来约你的。只要你去,大家都听你的。”
想了想,陈扬说,“行,晚饭后就走。”
“好嘞。扬哥,带上你二弟,让他和我弟守船。”
第13章 上山砍柴
陈扬和童小龙说的“行动”,就是去山上砍柴。
说是砍柴,其实是偷柴。
水乡人家,没有山地。过冬的时候,只有一点煤和稻杆,是远远不够的。
解决办法有二,要么去集市上拿钱买柴,或拿大米去换柴,要么就是悄悄的去山上砍。
上山偷柴这个活儿,陈扬已干过四次。
大人是不会干这种活的。因为大人去干,如果被逮住,不仅要拘留,还会被罚款。
小屁孩去干,抓住了也只是教育一番,很少有过夜的。
晚饭过后,天就黑了。
今晚还风大,冷嗖嗖的,直冲脖子。
陈扬叫上二弟陈兵,瞒着家里人,悄悄的从后门溜了出去。
陈兵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兴奋得蹦蹦跳跳。
陈扬捎上二弟,还有另一番心思。二弟十三岁了,也该出来锤炼锤炼了。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沿着屋边干涸的小河沟,来到百把米外的河边。
月光下,河边有条木船,船上坐着八个人。
看到陈扬,大家纷纷起身招呼。
都是第九队的人,除了童小龙和童小虎兄弟俩,还有陈仁军、陈福明、童小平、童二子、蔡晓晖和蔡朝阳。
等陈扬兄弟上船,童小龙轻喊一声“出发”。
木船离岸,三桨齐发。
童小龙掌主桨,两边的夹桨由童二子和蔡朝阳操作,船速比公家的汽船还要快。
中途,又换上三个人摇船。
大约一个半小时以后,木船靠岸。
童小龙叫醒打瞌睡的陈扬。
“扬哥,咱们到了。”
陈扬和童小龙二人先上岸,其他人在船上等着。
两个人爬上河岸。
河岸上是一条土路,土路那边,就是黑压压的山脉。
陈扬愣了一下,“这不是,这不是我外公家的孟家岙吗?”
童小龙嘿嘿笑道:“我们侦察过了,就这里柴多。”
陈扬笑骂道:“狗日的,你知不知道,我老舅还是护林员呢。”
“嘿嘿……外甥皇帝,娘舅狗屁,抓了也没有事。”
既来之,则偷之。
陈兵和童小虎留下看船。二人按陈扬的吩咐,把船撑到河中心停住。
其余八人,带着扁担、绳子和砍刀,沿着河道循流而上。
河道连着溪坑,沿着溪坑上走,很快就能进山。
溪坑实际上就是峡谷,两边都是山,平时有水往下流淌,所以叫溪坑。
现在是冬天,溪坑里没水。
脚下的溪坑,陈扬很熟。外公家就在附近的孟家岙,他来外公家时,常走的就是这条溪坑。
前面不远就是一个九十度的大转弯,过了大转弯,就算真正的进山了。
这时,走在最前面的陈福明,急急忙忙的折了回来。
“扬哥,不好了,有人比咱们早来了一步。”
陈扬忙着挥手,“大家隐蔽。”
溪坑边上,杂草丛生,正是隐蔽的好地方。
大家各找地方,在草丛里埋下身体。
童小龙自告奋勇,“扬哥,我和福明去侦察侦察。”
“好,千万不要暴露。”
童小龙和陈福明刚走,陈扬就觉得不对劲。
附近的草丛里好像有人,而且不是自己一伙的。
陈扬双手又脚着地,身体蹦起,朝着那人扑了过去。
“臭,臭小子。”
“啊……老舅,你怎么在这里?”
第14章 顺手牵羊
陈扬扑住的人,正是他的小娘舅孟六妹,这一带的护林员。
“臭小子,你想压死我啊。”
陈扬不好意思,从小娘舅身上爬下来,“老舅,你怎么在这里?”
“哼,抓你们这帮人。”
“那为啥不抓,却躲起来呢。”
“他们人多,好几十呢。我在这里守着,我的伙计叫人去了。”
陈扬愣了愣,“我去,我们撞枪口上了。”
“快走吧,臭小子,再过十分钟,你想走也走不了。”
陈扬应了一声,赶紧爬行去找同伴。
童小龙和陈福明回来了。
童小龙说,“扬哥,他们已砍了不少柴,就在转弯处放着,有三个小屁孩在看守。”
陈扬也说了刚从老舅那里得到的消息。
陈福明说,“扬哥,今晚运气不好,咱们走吧。”
陈扬犹豫。
童小龙不甘心,“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样回去啊。”
陈扬捏着拳头,在地上捶了一下,“咱们顺手牵羊……”
听完陈扬所说,童小龙和陈福明激动得连声叫好。
不一会,八个人分成四组,直扑前面的转弯处。
人过留影,贼不走空。
其中的三个组,每组扑倒一个看守人,麻利的捆好绑牢,再在嘴里塞上一把干草。
陈扬和童小龙都是捆柴老手,人家的柴捆好了搁在那里,两个人麻利的动手,三小捆捆成一大捆。
另外六个人,制服对方三人后,也来帮忙捆柴。
大家配合有序,井井有条,不慌不忙。
不一会,已经捆好了十六大捆。
陈扬力气大,八小捆捆成两大捆,扁担先一头扎进一大捆,再把另一大捆抱起来,扎在扁担的另一头。
“哎,你们可以走了吧?”
大家纷纷应着。
“快走,快走。”陈扬开始催促。
大家挑起柴,开始脚底抹油。
陈扬挑着木柴走在最后,路过老舅藏身处,还不忘打声招呼。
也幸亏陈扬他们跑得快。
刚走完溪坑,就听身后人声鼎沸,喊声震天。
后来听说,速个孟家岙的村民都出动了。
陈兵和童小虎的接应也挺及时,他俩把船从河中心撑到岸边,大家连滚带爬的上船。
然后,童小龙摇大桨,陈仁军和蔡晓晖摇小桨,迅速的逃离。
出了小河进大河,大家都松了口气。
大河也算是一条分界线,到了这里,山里人是不会再追的。因为他们大多不会游泳,不会在这里与水乡人争斗。
今晚战果颇丰,共获得木柴三十一捆。
力气最小的童二子和蔡朝阳,二人分别只挑回两捆柴。
陈扬作主,公平分配,包括陈兵和童小虎,每人三捆。
剩下的一捆,归童小平,因为他家最穷。
大家都没意见,就在船上,分配好后,重新捆扎。
然后,陈扬喊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大家跟着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陈扬再喊,“谁要乱说,断子绝孙。”
“谁要乱说,断子绝孙。”
有了六捆木柴,过冬的柴禾解决了。
可陈扬知道,他不能歇着,他还得努力赚钱。
憋了一天,陈扬想起了父亲干过的一个行当,他觉得有利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