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扫煤渣
父亲干过的这个行当俗称“扫煤渣”。
烧过后的煤,并没有完全燃烧,回收后进过一番加工,还可以二次燃烧。
尤其是那些单位和企业的食堂,有不少浪费,用煤不节约,烧过后的煤渣更有回收价值。
这是父亲从部队带回来的经验。
父亲干过三个冬天,去城里扫过煤渣。回收来的煤渣,自己家也用,而大部分卖给了蜊灰窑。
蜊灰窑,也就是烧石灰的窑。农村人造房子,水泥用不起,大多使用石灰。
隔壁的高田村,就有三个生产队的六孔窑,是专门烧石灰的。
父亲那是小试牛刀,小打小闹,本来准备今年大干一场的。
可惜的是,父亲想拉着陈扬一起干,陈扬好面子,没有答应父亲。
县中优秀的高中生,走街串巷的去买煤渣,陈扬实在放不下这个面子。
现在好了,没有师傅领进门,只能盲人摸象瞎干了。
吃晚饭时,陈扬端着饭碗,把爷爷叫到门口商量。
爷爷不吭声。
“爷爷,我会干好的。”
爷爷说,“你肯定能干好,扬。可是,这活累人呢。”
“我不怕累,爷爷,我有的是力气。”
爷爷没有答应,“要不,我去找找我的朋友。他是木匠,十里八乡都有名气。你跟着他学,将来就是手艺人了。”
这下陈扬不吭声了。
爷爷又劝道:“扬,老话说,手艺人饿不死。”
陈扬苦笑道:“三年学艺,两年白干。爷爷,我要是五年不挣钱,咱家会饿死人的。”
爷爷又不说话了。因为大孙子说得对,现在的陈家,陈扬就是顶梁柱。去掉一个陈扬,陈家非喝西北风不可。
“要不……扬,爷爷跟你去。”
陈扬忙说,“别,千万别。爷爷,你不能去。”
爷爷嗯了一声,“你一个人行吗?”
“我试试。”
爷爷笑了笑,“也行,你一个人出去闯闯,先把面子扔了。”
陈扬有点不好意思,出门挣钱,挣的还是走街串巷的钱,真的需要先把面子扔掉。
家里还有二十多块钱,陈扬决定,先拿出十块当本钱。
但是,陈扬还是放不下面子。
所以第二天,陈扬怕被村里人看见,早早的就拉着手拉车出门了。
衣服穿着又破又旧,怕被熟人认出,陈扬还拿出父亲的帽子戴上,帽檐也压得低低的。
到了县城,天已大亮。
父亲曾给陈扬介绍过如何“扫煤渣”。
陈扬先去了县供销社。
县供销社位于县城中心的河埠码头。陈扬以前进去过,依稀记得,县供销社有百十号人,有自己的食堂,还有自己的专用码头。
陈扬赶到时,县供销社正在卸煤。
三条大木船装满了煤,十多个人正一筐一筐的往岸上抬。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一边吆喝,一边指手画脚,冲着装卸工们训斥。
这男人陈扬认识,知道他是县供销社的主任杨春生。
因为杨春生的女儿杨丽娜,就是陈扬的高中同学。
当然,杨春生可不认识陈扬。
陈扬蹲在手拉车上,琢磨一个接近杨春生的办法。
不一会,陈扬眉头舒展,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第16章 苦肉计
陈扬知道,这些装卸工,都是从城郊招来的临时工。
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干完活,当场结清工钱。
那个装煤的箩筐,顶多能装七十五斤。因为从船上到岸上,从低到高,走的是宽不到三十公分的跳板。
跳板有长有短,短的两三米,长的四五米。
跳板有弹性,人走在跳板上,一颠一颠的,没点平衡能力,空着手都能让人发慌。
陈扬看那些人,慢慢吞吞的,两个人扛一筐,不是偷懒,而是不太熟练。
难怪杨春生主任着急,不住的开口训斥。
陈扬也不说话,直接三跳两跳,跳到了煤船上。
三个临时工,各拿一把铁锹,正往箩筐里装煤。
陈扬拿过一根竹扛,挑起一对装满的箩筐,踏上跳板,噌噌的往上走。
走跳板如履平地,把大家都看傻了。
杨春生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像个大窟窿。
陈扬上了岸,来到煤堆旁,轻轻一放,两个箩筐稳稳着地。
接着,一手抓筐沿,一手托筐底,轻轻松松的把筐里的煤倒到煤堆上。
两筐煤都倒了,陈扬不停歇,挑着两个空筐,沿着跳板回到了煤船上。
接连三趟,陈扬一口气都没有歇。
装卸工们终于回过神来。
其中一个光头,大概是装卸工们的头,开口叫住了陈扬。
“哎哎,我说哎,你是哪儿冒出来的?”
“大叔,我是来帮你们干活的。”
“没人让你帮忙,哪儿凉快你哪儿待着去。”
“大叔,我不要钱。”
“去你的,你吃饱了撑的啊。”
陈扬呵呵笑道:“大叔,你说对了,我就是早饭吃得太饱,我撑着了。”
装卸工们轰笑起来。
其实,陈扬早上就吃了两个窝头一碗稀饭,走了十多里路,肚子早就瘪了。
这时,杨春生看了看陈扬的手拉车,脸上忽地没了笑容。
这辆手拉车似曾相识。
杨春生想起来了,这辆手拉车的主人名叫陈风,前年和去年,都曾来找他收购煤渣。
杨春生知道陈风的大名,认识后还知道,他女儿和陈风的儿子是高中同学。
陈风杀人放火的事,杨春生更知道。
眼前这个小伙子,莫非就是陈风的儿子,自己女儿的同学?
杨春生冲着陈扬招手,“小伙子,你先歇歇。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陈扬这才停下来,跑到杨春生面前点头哈腰。
“杨主任,您好。”
“哦,你认识我?”
“在河埠码头,谁不认识杨主任啊。”
杨春生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公社的?”
陈扬撒谎,“我是陈蔡公社的,我姓童,大家都叫我小童。”
“不是吧?”杨春生指了指手拉车,“我认识这辆手拉车,是我一个熟人的。”
陈扬不想让杨春生知道自己是谁,“我借的,我借的。”
杨春生明白,陈扬面子薄,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也不再刨根问底。
但他更加认定,眼前这个小伙子,应该就是陈风的儿子,自己女儿的同学。
“好吧。小童,你到我这里来,还抢着干活,到底有什么事?”
“杨主任,我是来收购煤渣的。”
第17章 借船借钱
杨春生爽快的点头。
“我们食堂的煤渣都卖给你。还有。”
杨春生指了指煤场,“空地上的煤灰,你要是要,也卖给你,价格与煤渣一样。但是,你得自己去扫。”
“真的?”陈扬一脸惊喜。
杨春生笑道:“你帮我干活,我不能让你白干啊。”
“杨主任,我帮你干活去,干完了再收煤渣。”
杨春生又笑了,一把将陈扬拽住,“傻小子,他们卸煤,我是包给他们了的。你去帮忙,帮的是他们的忙。”
说着,杨春生迈步,“走吧,跟我收煤渣去。”
陈扬拉着手拉车,跟着杨春生进了供销社的院子。
一大堆的煤渣,让陈扬又高兴又为难。
这堆煤渣少说也有四五千斤,他的钱不够,手拉车也拉不了。
父亲曾告诉过陈扬,煤渣的收购价是一斤一分钱左右。
他只带了十块钱,顶多能买一千斤。
“杨主任,我,我想问问,你打算卖多少钱一斤?”
“一分钱两斤。”
陈扬一脸惊讶,“一分钱两斤?”
杨春生点点头,“对,一分钱两斤。这快过年了,煤渣要处理掉,所以价格就便宜一点。”
“可是,可是我今天没带这么多钱。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先买一车,明天我再来买。”
杨春生又笑起来,“傻小子,我给你留着。你今天先回去,明天把船摇来,咱们一次性解决。”
陈扬喜道:“您说话算数?”
“一口吐沫一颗钉。”
“谢谢,谢谢。杨主任,我明天早点来。”
陈扬真是喜出望外,他原以为,做生意是个麻烦事,可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回到家后,陈扬去找童老贵队长。
童队长正在自家的自留地上忙活。
“老童,找你两件事。”
“啥事?”
“我明天要用船,就一天。”
生产队有两条船,一条木船,一条水泥船。平时用铁链锁着,私人用船,需要队长批准。
童队长二话不说,从腰间拿下一串钥匙,“要木船还是水泥船?”
“木船。”
童队长拿下一把钥匙,扔给了陈扬,“三把木桨,都放在我家门前,用完了放回去就行。”
“谢了。”陈扬收起了钥匙,“还有。老童,借我十块钱。”
说到借钱,童队长不爽快了,“你小子,十块钱可是巨款,你借去做啥?”
“借不借?”
“不借。”
“借不借?”
“不借。”
陈扬噢了一声,“那我就去村里嚷嚷,说童小龙是你的亲儿子。”
童队长顿时老脸变色,“你,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是不是,是不是?”
童队长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一棵包心菜上。
童队长有五个女儿,号称五朵金花,就是没有儿子。
但童小龙虽说是他侄子,实际上却真是他的亲生儿子。
这是一个秘密。
“臭小子,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陈扬坏笑道:“我看出来的。你有那么多侄子,就对童小龙一个人好,我看出来了。”
童队长气得不行,一手抓住陈扬的衣领,另一手举着拳头要揍陈扬。
陈扬一点都不怕。因为他知道,老童不但不会揍他,而且还会求着他保密。
第18章 爷爷的教诲
果然,童队长的拳头高高举起,却轻轻的放下。
放下后,还帮陈扬整理衣服。
童队长的脸上,也堆满了笑容。
“臭小子,全队就数你的眼睛最毒。”
“我什么也没看见。”
“扬,我希望你小子的嘴,也能铁将军把门。”
“我什么也没说。”
童队长在自己的腰上抠抠索索,好一会儿,才摸出两张五块面额的钞票。
陈扬一把抢过来,笑着搁进自己兜里。
“老童,说好了,没有利息的。”
童队长有钱,而且放高利贷,这事陈扬也知道。
“好,我不要你的利息,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去。说说,什么要求?”
童队长说道:“童小龙没事做。跟你一样,也不爱学手艺,所以你带带他。”
陈扬立即唉声叹气,“我说老童,你这不为难我么。我自己都没摸着门,我怎么带他啊。”
童队长哼了一声,“我知道你行。一句话,带不带?”
陈扬笑笑,“他娘的,我敢不带吗?”
童队长也转怒为喜,“这还差不多。”
“说定了。老童,这次不带,下次我带。”
第二天,陈扬带着大妹陈平和二弟陈兵,天没亮就摇船出发。
可爷爷起得早,也坚持要去。
陈扬只好同意。
但陈扬怕爷爷累着,不让他摇船,只在船里坐着。
为了锻炼大妹和二弟,陈扬让他俩摇船,大妹摇大桨,二弟摇夹桨。
大妹初中毕业了,大队没推荐她读高中,她的学业已经结束。
二弟十三岁了,倒是正读初一,但天生不是读书的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终究还是种田的人。
陈扬琢磨,人多力量大,培养培养大妹和二弟,让他们早点长大。
陈扬陪爷爷坐着,顺便告诉他老人家,向童队长借了十块钱,还有童队长的要求。
爷爷平时话不多,惜字如金,话里透理。
“扬,亲兄弟,明算帐。”
“爷爷,这个道理我懂。你跟我讲过几十遍了,我记着呢。”
“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懂吗?”
陈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两句话,“爷爷,你给解释解释。”
爷爷笑着说,“我年轻时是个好木匠。人家向我学,我也愿意教。但后来,人家活做不完,我没活做,你明白了吗?”
“噢,我懂了。”
“还有,最好不要跟朋友和兄弟搭伙做生意。”
“为什么?”陈扬又不懂了。
“你自己去悟吧。”
爷爷掐掉烟头,靠着船帮,闭上眼打起了瞌睡。
陈扬起身,换下大妹摇起大桨,一边认真琢磨爷爷的教诲。
家有一老,犹有一宝啊。
船到县城河埠码头,天刚大亮。
供销社还没上班。
陈扬掏出两斤粮票和五角钱,让大妹和二弟去买早点。
大妹和二弟跑到附近的国营餐店,买了十个馒头,还有四个玻璃瓶装的豆浆。
豆浆一人一瓶。十个馒头,陈扬和爷爷每人三个,大妹和二弟每人两个。
爷爷不喝豆浆,一边嚼着馒头,一边拿手当勺,从河里勺水喝。
陈扬也不阻拦,爷爷不怕冷,一辈子喝生水,根本喝不惯豆浆。
陈扬跟着喝水,也把豆浆留着,也用手勺水喝。
一家人刚刚吃完,杨春生就骑着自行车上班来了。
第19章 生活就是这样
杨春生叫来食堂的一个女工,推来一把地磅秤,吩咐女工做好称重和记录。
陈扬一家人就干了起来。
爷爷借了一把大铁锹,负责往箩筐里装煤渣。
今天把家里的六个箩筐都带来了。
女工先把空箩筐称重,六斤五两。
陈扬甩开膀子干起来,六个空箩筐,都被他装得满满的,再一个一个的称重。
称重后,陈扬拿着扁担,挑起两个箩筐往码头走。
大妹和二弟力气小,两个人抬一个箩筐。
一个箩筐,足足有一百斤煤渣。
一家四人配合,只用了三个小时,就把五千多斤煤渣运到了船上。
煤场上散落的煤灰,也有两百多斤。
杨春生有意帮忙,总共只收了二十五块钱。
这趟出来,陈扬可谓倾家荡产。除了向童队长借的十块钱,家里总共二十三块钱,全被他带了出来。
付了二十五块,兜里只剩下七块半,另外的五角变成了早餐。
陈扬见好就收,准备回家。
这时,杨春生主任又冒了出来。
“小童,还有一个生意你做不做?”
被叫做小童,爷爷与大妹和二弟都有点发懵了,小陈或小扬,几时改为小童了?
“杨主任,是什么生意?”
“你看那边,有一堆煤石,是从煤里挑出来的。我们食堂不用,分配到下面又没人要,就堆在那里了。”
“这,这是煤啊。”
“对,这就是煤。你要是要,我卖给你。你买回去重新加工一下,能卖个好价钱。”
陈扬蠢蠢欲动,“杨主任,你打算卖多少钱一斤?”
杨主任说,“别人买,我不卖。你要是买,我五分钱一斤卖给你。”
陈扬在心里算帐,供销社卖的煤,凭票供应是一毛一斤,加上煤票的价格,相当于一毛五一斤。
五分钱一斤买回去,加工加工,就能卖出三倍的价格,这生意太好做了。
不过,陈扬马上面露难色,“杨主任,我想买。但是,但是我钱不够了。”
“我赊给你。”
“赊给我?”
杨春生微微一笑,“当然,我有一个小要求。”
“什么小要求?”
“只要你承认,你是陈风的儿子,是我女儿杨丽娜的同学陈扬。”
陈扬愣了。
杨春生拍了拍陈扬的肩膀,微笑道:“其实,昨天看到你的手拉车,我就知道你是谁了。你爸来收煤渣时,用的就是那辆手拉车。”
陈扬点了点头。
“后来我回家,跟我家丽娜说起你。我说了说你的外表,她说肯定是你。哈哈……对不起,小陈,我把你给暴露了。”
陈扬当然不能生气,他不好意思的说,“这样也好,我残存的那点面子也给消灭了。”
“小伙子,想开点。生活就是这样的,与其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如大大方方活一回。”
顿了顿,杨春生小声的说,“再说了,你爸为民除害,是大家心目中的这个。”
说着,杨春生竖起了大拇指。
“杨主任,杨伯伯,谢谢你,我替我爸谢谢你。”
“不说这个了,你往那边看。”
陈扬循着杨春生手指的方向,看到供销社食堂的窗户上,露出三张女孩的脸。
正是他的三个女同学,其中一个就是杨丽娜。
第20章 三个女同学
陈扬知道,他不得不面对他的老同学们了。
杨春生很热情,他让陈扬去见老同学,他自己领着陈扬的爷爷与大妹和二弟,去买卖那堆煤石。
三个女同学,除了杨丽娜,还有方丽平和韩彩玲,都是土生土长的城关镇人。
还别说,高中两年,陈扬说过话的女同学,就是面前这三位。
陈扬阳光,面庞俊朗,身高一米七几,读书成绩稳居前三年级前十。他排球打得好,还当了三个学期的班长,当然能赢得女同学们的爱慕。
那个时代的高中生,男生和女生很少有来往,陈扬身为班干部,还算是比较勇敢的。
“我说,你们三个怎么凑到一起了?”
方丽平笑着说,“是杨丽娜要来看你,我和韩彩玲,是被她拉来当电灯泡的。”
韩彩玲也笑着说,“班长,如果需要回避的话,你就说话。”
杨丽娜羞红了脸,赶紧用手掩面。
高中两年,杨丽娜确实与陈扬接触比较多。因为她身高一米七,座位就在陈扬的前面。
杨丽娜也是校排球队的队员。
温林县中的男女排球队,在全省都很有名。每天一个小时训练,每一个月两天集训,还都参加过省中学生运动会。
所以,陈扬和杨丽娜的关系比较接近。
但高中毕业后,二人就没了联系。
看到杨丽娜害羞,陈扬赶紧转移话题。
“你们三个高考考得怎么样?”
这下把三个女同学都问得不好意思了。
方丽平说,“明知故问,我们仨都没考上呗。”
韩彩平说,“录取线是两百分。我考了一百七十三,方丽平考了一百七十九。杨丽娜最高,她考了一百九十三点五。”
“你们今年要再考吧?”
杨丽娜点了点头,“我们都参加了复习班,复习班是县中几个退休老师办的。”
陈扬说,“那我预祝你们三位都能金榜题名。”
韩彩平问,“班长,你不再参加高考了?”
陈扬苦笑,“我爸是杀人犯。我就是考上了,政审时也会被刷下来的。”
方丽平说,“也不一定。咱们温林县,这次有八十四个人录取。我姐夫在县教育局上班,我听他说,有七个家庭出身不好的考生,也都被录取了。”
杨丽娜说,“班长,再考一次试试吧。”
陈扬摇了摇头,指了指窗外说,“我的命就算定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十口人,我爸不在,连个正劳力都没有。我要是再走了,我们家就垮了。我们那里,出门讨饭的不少。我答应过我爸,我绝对不会让我家里人出门讨饭。”
三个女同学都不说话了。
“你们三个坐着,我得干活去了。”
一千两百多斤煤石,六十块钱,杨春生不要欠条。
可陈扬坚持要打欠条,还在欠条上摁了手印。
回家的船上,爷爷摇大桨,二弟摇夹桨。
陈扬傻傻的坐在煤渣上,心里在想着三个女同学。
三个女同学都很漂亮,特别是杨丽娜,她早已在他心里留下了记忆。
可陈扬很明白,她们是城里人,居民户口。他想想可以,但不能痴心妄想。
“大哥,我看,我看那个杨丽娜,她好像喜欢你来着。”
第21章 整煤渣
大妹陈平的话,让陈扬吓了一跳。
“臭丫头,不要胡说八道。”
大妹轻轻一笑,“你干活时,其他两个女同学不怎么样。就她那两只眼睛,一直就没离开过你。”
“那又怎么样。人家是城里人,即使考不上大学,也很快会有工作。我有什么?有一大家子人,跟着我喝西北风啊。”
大妹不吭声了。
陈扬这时已想明白,先把眼前的日子混好吧。
五千两百斤煤渣,两三百斤煤灰,一千两百多斤煤石,够全家人忙活的。
在家里干活,为自己干活,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全家总动员。
陈扬、爷爷、大妹和二弟,一个都不能少。
二妹、小弟和小妹,白天上学,晚上也来帮忙。
奶奶是个小脚女人,不能走长路,也不下地干活,但整煤渣的活,她多少还能帮上忙。
只有母亲,瘫痪在床,什么活也干不了。
整煤渣是个力气活,还分好几道工序。
先要用石碾子把煤渣碾碎,碾得越碎越好,最好是碾成粉。
这个活最累,陈扬自己干。
把煤渣碾碎后,还要用筛子去筛,筛下来的煤渣粉算是成品。
筛剩下来的渣,要用木锤去锤,锤碎了再用筛子去筛,直到一点渣都不剩。
煤渣粉燃烧的火力不够,就需要掺进煤灰。一百斤煤渣粉至少要掺五斤煤灰。
这也是力气活,要用铁锹去翻拌,翻拌得越均匀,煤渣的卖相就越好。
最后一道工序,是在出售煤渣粉之前,要往里面掺水。
这算是一个技术活。
干干净净的煤渣粉,风一吹就会飞掉,不宜运输。
而水分太少的煤渣粉,也经不起烧,人家买家反而会嫌你外行。
但水也不能掺太多,一百斤煤渣粉,可以掺五到七斤水。
掺水不能马上进行,只有在买家下单之后,送到人家那里去之前。
一家人忙碌了五六天,才整好煤渣粉。
接下来,爷爷他们开始砸煤石。
而陈扬自己,要想法把煤渣粉卖出去,否则的话,前面做的就都是无用功。
收煤渣与卖煤渣粉是两个活,都需要放下面子。
高田村就在河的对面,那里有六个蜊灰窑,负责人陈扬都认识。
与熟人做生意,陈扬更放不下面子。
犹豫了半天,陈扬也没有下定决心。
还是爷爷了解孙子。
吃过午饭,爷爷拿出一条布袋,往布袋里装上十来斤煤渣粉。
“扬,你说个价,我去高田村走一趟。”
陈扬不好意思的笑了。
“爷爷,我跟你一起去。”
爷爷笑着问,“咋的,不怕丢了面子?”
“咱哪来的面子啊。”
“好,咱们一起去,下次你再自己去。”
陈扬背着装了煤渣粉的布袋,跟着爷爷朝渡口走去。
陈家村位于一个屿渚上,四面环水,去高田村有路无桥,通过渡船来往。
其实,除了自己的面子问题,陈扬也是在利用爷爷的面子。
在十里八乡,爷爷算得上德高望重,是一位颇受尊重的老人。
乘着渡船上了岸,再走一百多米就是高田村。
高田村,高田村,不是因为田高,而是因为这个村的人,不是姓高就是姓田。
爷爷突然放慢了脚步。
“爷爷,怎么了?”
“扬,与高田人做生意,知道该注意什么问题吗?”
第22章 卖煤渣
陈扬摇着头说,“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高田村人祖上特别会做生意,他们也很有钱。”
爷爷索性停下脚步,蹲在路边,拿出烟袋和卷烟纸。
陈扬拿过烟袋和卷烟纸,为爷爷卷烟,接连卷了两支。
爷爷拿一根烟叼在嘴边,再掏出火柴,点上火吸起来。
陈扬笑道:“爷爷,你要给我上课,应该在家里,不该在路上。”
爷爷嘿嘿笑着,“我要在家说,让你奶奶听见,非挨一顿臭骂不可。”
奶奶姓高,正是高田村人。
四十多年前,奶奶从高田村嫁到陈家村。
奶奶的哥哥,与爷爷合伙做贩米的生意。
生意赚了,但却没钱,全让奶奶的哥哥拿走了。
从此四十年来,奶奶不回娘家,隔河相望,老死不相往来。
这段历史陈扬知道。
民间也有这样一段顺口溜。高家人,田家人,天州最好生意人。高家奸,田家诚,做人不做高家人。
“爷爷,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不与高家人做生意。”
爷爷点了点头,“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我考考你,做生意要有底线,你知道咱们做生意的底线是什么吗?”
陈扬想了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嗯,说对了。咱们没钱,不能把货砸在手里。咱们可以欠别人的钱,不能让别人欠咱们的钱。”
“爷爷,我懂了。”
“还有,做生意和过生活是一样的。要让钱流动起来,要一分钱当成两分钱花。咱们的底线是,一定要有本钱。手里有钱,万事不慌。”
“爷爷,听你一番话,胜读十年书。”
“哈哈……马屁拍得很响,啥事都好商量。走吧。”
爷孙俩来到了高田村的蜊灰窑旁。
六孔蜊灰窑,分属三个生产队,其中四孔窖,属于姓田的人。
一个田老蛋,一个田九斤,都是生产队队长。
高田村的蜊灰窑,是县里批准的,既属于工业,又属于副业。
田老蛋和田九斤,都是烧窑的好手。
看到陈扬的爷爷,田老蛋和田九斤都热情的迎上来。
二人还一口一个“模范叔”的叫着。
原来,爷爷这个地区级劳动模范,在这十里八乡是独一份。大家尊敬爷爷,久而久之,就直接喊他“模范”。
田老蛋递给爷爷一支香烟,新安江牌,两毛四一包的。
田九斤问,“模范叔,你是来卖煤渣粉的吧?”
“九斤,你咋知道的?”爷爷反问道。
田九斤说,“我们自己也出去收煤渣。县供销社是大户,我和老蛋都去过了,但被你大孙子给抢先了。”
田老蛋指了指陈扬,笑道:“咱比不了。小伙子,你有关系,这钱该着你挣。”
陈扬腼腆的笑笑,“两位田叔,对不起啊。”
爷爷双手作揖,“两位大侄子,冒犯了,冒犯了。”
田九斤笑笑,“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是做生意,很正常,很正常。”
田老蛋说,“模范叔,看看货吧。”
爷爷从陈扬手上拿过布袋,放在地上,再把布袋打开。
田老蛋和田九斤凑过来,分别伸手,各抄了一把煤渣粉察看起来。
第23章 太嫩了
然后,田老蛋说,“成色不错。”
田九斤看了看陈扬,“好小子,挺实在的。”
爷爷说,“不瞒两位,五千多斤煤渣粉,加了三百斤煤灰,质量没得说。”
田老蛋点点头,“都是熟人,开个价吧。”
爷爷伸出手,先是一个“三”,再是一个“五”。
三分半一斤。
田老蛋笑着摇头,“模范叔,高了。”
“一分钱,一分货嘛。”
田九斤说,“模范叔,我们给你高价,每斤三分二。”
爷爷看向了陈扬,“扬,你说呢?”
陈扬知道,去年父亲卖的煤渣粉,是每斤三分钱。现在能卖到每斤三分二,确实是个高价。
陈扬说,“三分二就三分二。不过,两位田叔,我有两个小要求。”
田九斤哦了一声,“你说来听听。”
“两位田叔,我家没钱,这次赊了不少。所以,咱们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田九斤点点头,“这没问题。”
“还有一事,就是我买了一千两百多斤煤石。现在已经加工好了,我想一起卖给两位田叔。”
田九斤和田老蛋互相看了看。
田老蛋问,“小陈,煤石粉卖多少钱一斤?”
陈扬吃不准,“一斤一毛五。”
田老蛋笑道:“煤价一毛,煤票五分。一毛五一斤,街上多得很,供销社也是这个价。”
爷爷说道:“干脆,你们开个价。”
田老蛋说,“一斤一毛三。”
田九斤也说,“模范叔,这个价已经到顶了。”
爷爷站起身来,“就这么定了。两位,我们明天送过来。”
“等等。”田老蛋说,“模范叔,明白上午,我们自己过来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田九斤也点了点头。
爷爷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好啊,就明天上午。”
按照规矩,田老蛋和田九斤各拿出十块钱,作为定金递给陈扬。
回家的路上,陈扬满腹狐疑。
“爷爷。”
爷爷伸手指了指陈扬,“你太嫩了。”
“爷爷,你说嘛。”
“刚才卖煤石粉,你开口一斤一毛五,你就输定了。”
“这,这怎么讲?”
“他们说得对。去市场上,去供销社,一毛五一斤,能买到最好的煤。他们专业烧窑的,都有自己的购煤渠道,不愁买不到。同样的价格,他何必要买你的煤石粉呢?”
“爷爷,你说明白点,我到底错在哪里?”
“卖煤石粉与卖煤渣粉不一样,你应该咬紧牙关,让他们先开价。”
“那他们一定要我先开价呢?”
“那你就应该说一斤一毛七。”
“为什么?”
“你自个琢磨去。”
陈扬挠了挠头,“爷爷,我还有一个不明白。”
“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们不让咱们把煤渣粉送过去,却要自己来运,这是为什么呢?”
爷爷瞅了瞅陈扬,笑着问,“你真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爷爷笑道:“因为你这张脸,和你的不成熟。”
陈扬更懵了,“什么意思嘛?”
“杨,你的样子,一看就是读书人,不像个生意人。你这样的人去做生意,真正的生意人怕被你骗,是不敢轻易相信你的。”
“还有这种说法?”
“对,读书人心眼多啊。”
第24章 两个不好的事
第二天早上,田老蛋和田九斤二人,带人乘船而来。
还有一台磅秤。
陈扬起得早,从河里挑水,朝煤渣粉洒了不少水。
忙了半个上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货两讫。
卖煤渣粉和卖煤石粉得来的钱,全搁在饭桌上,堆得老高。
以前哪见过这么多的钱,全家人都睁大眼睛,痴看着饭桌上的钱。
还是陈扬作主,拿出一块钱,让爷爷去买点猪肉,中午改善生活。
下午,陈扬出门,去县城还钱。
杨春生主任的钱,方玉婷医生的钱,陈扬全部还清。
方玉婷还帮了一个忙,她联系了医院负责人,医院的煤渣卖给陈扬。
陈杨回到家,天已擦黑。
家门口,爷爷陪着童老贵队长,坐在小木凳上,一边抽烟一边唠嗑。
陈扬还没吃晚饭,大妹拿来一碗稀饭两个窝头,陈扬坐在门槛上吃起来。
童老贵是来找陈扬的,爷爷起身睡觉去了。
吃罢晚饭,放下碗筷,陈扬掏出十块钱递给童老贵。
“老童,还你钱了。”
“你够用了?”童老贵一边收钱一边问。
“凑合呗。”陈扬又拿出五毛钱递给童老贵。
原来,童老贵的副业是放贷。陈家村和周边的村,都知道童老贵在做放贷的生意。
这是灰色生意,只能背地里做。童老贵小心谨慎,这些年赚了不少利息。
陈扬知道,也懂规矩。童老贵能借钱给他,已经是天大的面子。
信用社倒是能够贷款,可陈扬有自知之明,信用社的门不为他开。
童老贵不收陈扬利息,把五毛钱还给陈扬。
“扬,你的利息我不收。只要你带带我家小龙,我就感激你了。”
陈扬可不想“欠”童老贵的,“老童,这是两码事。借钱付息,天经地义。你不收利息,我下次就不好开口了。”
“好小子,讲究。”
童老贵拗不过陈扬,收了两毛钱算作利息。
陈扬有了点钱,心情颇好,“老童,你专门来收钱,是不是怕我还不起啊。”
“哪里啊。”童老贵点上一支烟,不紧不慢的吸起来,“扬,我是来说事的。”
“啥事?”
童老贵犹豫了一下,“两件事,还都不是好事。”
陈扬倒是想得很开,“老童你说吧,我家都这个德行了,多两个坏事也没啥。”
童老贵说,“村小缺一个民办教师,原来是你的,上上下下都说好了。可现在……现在被人给顶了。”
陈扬愣了一下,这个结果他能想到,也有一定的思想准备。
“谁顶了?”
“你的好哥们蔡晓晖。”
陈扬心里不好受。
这就是现实,蔡晓晖连初中都没读完,能当民办老师。他陈扬高中毕业,还是县中的高才生,却当不了民办教师。
童老贵拍拍陈扬的肩膀,安慰道:“扬,别难过,想开点。”
陈扬勉强嗯了一声,“老童,还有什么不好的事?”
“这个,这个……”
“说嘛。”
“扬,你先答应我,我说了,你不能发火,更不能做出格的事。”
“我答应你。”
“你当拖拉机手的事也黄了。”
陈扬又愣住了。
第25章 这就是命
陈扬知道,因为父亲陈风,他端铁饭碗吃公家饭的理想算是破灭了。
当民办教师,将来有转正的机会。即使不转正,除了每个月县里发十块工资,公社和大队还有十二工分,相当于十二块。
村小有一名教师调走,陈扬早就惦记。要是搁在以前,努力一下,找找关系,陈扬还是有希望的。
至于当拖拉机手,是陈扬的第二个理想。
上级奖给大队一台农用拖拉机,过了年就会送来。
大队要选三个拖拉机手,每个拖拉机手每年一百五十工分。大队的工分是固定的,相当于一百五十块。
父亲与大队支书是好朋友,得到消息早,便把陈扬送到县农场。通过在县农场工作的老战友,让陈扬学了半个月,陈扬已能熟练的操作农用拖拉机。
现在看来,拖拉机手也当不上了。
陈扬很是沮丧,或者,更多的是绝望。
“老童,谁当拖拉机手,大队已经定了吗?”
“定了。”童老贵点着头说,“陈老五,蔡宝生。还有,还有我家童小龙。”
陈扬没再吭声。
童老急忙解释,“哎,小龙不是我推荐的,是大队的决定。扬,你不要误会啊。”
好久,陈扬才苦笑着说,“这样也好,我活得明白,不用做梦了。”
童老贵带着不好意思离开,因为他没说实话,他侄子童小龙能当上拖拉机手,他是送了礼的。
陈扬在堂屋门口坐到深夜十一点多,也算想通了。
这就是命,陈扬这样安慰自己。
既然这样,那就一门心思,多搞点副业,多挣点钱,尽量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
离春节还有一段日子,扫煤渣能赚钱,那就抓紧时间多干几趟。
新的一天。
陈扬带着大妹和二弟,摇着生产队的木船,把手拉车搁在船上,又一次来到县城。
在方玉婷医生的帮助下,从县人民医院食堂和锅炉房,陈扬收了三千多斤煤渣。
一个上午,兄妹弟三人,用手拉车拉了十几趟,把三千多斤煤渣运到船上。
已是中午,陈扬看到大妹二弟又累又饿,他拿出一斤粮票和五角钱,让二人去买馒头和咸菜。
兄妹弟三人在船上吃午饭。
船就停在县供销社的码头边上。
供销社的人,看到陈扬三个,知道主任杨春生认识陈扬,以为他们是亲戚,便告诉了杨春生。
杨春生从供销社出来,手里还拿着两包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
两包东西都是猪头肉,一包熟的,一包生的。
大妹和二弟看着陈扬,虽然直咽口水,但陈扬不点头,他俩不敢伸手去接。
杨春生说,“这是我们自己养的猪,今天单位会餐,杀了三条猪。我和我家的人,都不喜欢吃猪头肉,你们正好帮我吃掉。”
陈扬客气道:“杨叔,你已帮了我们很多,我们怎么能要你的东西呢。”
杨春生假装生气,“小陈,你不收,以后就别叫我叔了。”
陈扬这才让大妹和二弟收下,“杨叔,谢谢你,谢谢你。”
杨春生也重露笑容,“小陈,快过年了,干完这趟,好好过年。过了年再来,我帮你找点生意。”
陈扬不解的问,“为什么?杨叔,我还想过年前再干几趟呢。”
第26章 杨叔有特别要求
杨春生告诉陈扬,县里的机关和单位,已经开始放假,现在不是收煤渣的好时候。
杨春生建议,过了正月初七,陈扬再出来收煤渣。
杨春生还答应,等春节长假过后,他帮陈扬联系几个大单位。
这一趟,陈扬是满载而归。
生猪头肉足有五斤。
至于熟猪头肉,大妹和二弟在路上吃了不少。等回到家里,没过一会,就被二妹和小妹小弟他们仨抢了个光。
陈扬又赚了一笔。
村里的人,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陈扬赚钱,别人眼红,并有不少人纷纷跟进。
农村人就是这样,你搞什么副业赚钱,我就跟着你搞什么副业。
陈扬坐不住了。
大年初三,陈扬就跑去县城找杨春生主任。
可到了杨家门前,陈扬却踌躇起来。
他想起了杨丽娜,不知道见了面说什么好。
说实在的,陈扬想见杨丽娜,却又怕见到杨丽娜。
这次来县城找杨春生主任,陈扬带了两样礼物,十根年糕和十斤糯米。
也是陈扬会来事,知道送礼和送礼的好处。
杨春生在屋里,通过窗户看到了陈扬。
打开门,杨春生笑道:“小陈,你真会抓时机啊。”
陈扬腼腆的笑笑,说着拜年之类的话。
“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
陈扬还在犹豫。
当然,这犹豫是装的。
杨春生把陈扬拉进屋内。
陈扬放下礼物。
“小陈,你来我家,我欢迎你。这次我收下,以后可不许了。”
“杨叔,这是自家的东西,不值几个钱的。”
陈扬一边说着,一边拿眼偷瞄。
杨春生又笑了,“别看了。你的同学杨丽娜,已经去复习班上课去了。”
陈扬忙道:“杨叔你别误会,我不是来找她的。杨叔,我是来找你的。”
“知道,知道。”杨春生笑呵呵的,“既然这样,小陈,那我就明说了。”
“杨叔你说。”
杨春生说,“小陈,我之所以帮你,除了出于正义感,因为你是陈风的儿子,我还有一个特别要求。”
“什么特别要求?”
“你不能打我家杨丽娜的主意。”
陈扬愣了愣,“杨叔,我有自知之明,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杨春生严肃的说,“小陈,我是认真的,请你下个保证。”
“我保证。不,杨叔,我发誓。”
杨春生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再起身去书房,拿来了一张纸。
纸上写着七个单位和企业的名称、地址、电话和负责人的名字。
“小陈,这七个单位和企业的负责人,我都认识,关系也不错。我已经帮你打了招呼,你去找他们,只要提我的名字,应该都没有问题。”
“杨叔,谢谢你。”陈扬一边起身,一边收起那张纸。
“小陈,在我这里吃饭吧。”
这是礼节,也是假客气,陈扬当然知道。
离开杨家,陈扬心道,杨叔,我不傻。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我一个乡下人,家庭又是这么个情况,怎么可能打你家杨丽娜的主意呢。
还是钱好,陈扬对自己说。
过了正月十五,生产队就要开始干活。得在正月十五之前,把那张纸上的七个单位和企业的煤渣收过来。
第27章 有点钱开始得瑟了
单位和企业正月初八上班,而正月十五过后,生产队就要开始干农活。
满打满算,陈扬只有七天时间。
一天跑一个单位或企业,根本来不及。
但没有办法,陈扬决定全家总动员。
从正月初八开始,陈扬与大妹和二弟一起出门,直接去找那些单位和企业。
其他人都在家里准备着。一旦有煤渣运到家,立即开始加工生产。
有辛苦的付出,就有一定的收获。
借着杨春生的关系,陈扬把七家单位和企业一一跑到。
遗憾的是,有一个单位和两家企业的煤渣,被别人抢先买走了。
陈扬后来才知道,那个单位和两家企业,是田老蛋和田九斤的关系户。
另外的四个单位和企业,共有一万五千多斤煤渣。经过一番加工,再喷点水,一万五千多斤变成了一万六千五百多斤。
每斤收购价一分七厘,销售价三分两厘,陈扬整整赚了两百六十多块。
加上县人民医院那趟,还有原来剩下的钱,陈扬手头已有近四百块钱。
有了钱,还是先还债。父亲的老战友们,前前后后支援了一百五十块。
陈扬跑到公社,找到武装部长童四平,通过他还掉了一百五十块的人情债。
陈扬再拿出一百块交给爷爷,让他买几只猪崽和一些鸡崽鸭崽养养。
关于这方面,上面有规定,每一户人家,最多能养六只猪崽、二十只鸡崽和十五只鸭子。
正月十六,二妹小妹小弟仨上学去了。
爷爷在养猪养鸡养鸭。
大妹陈平不上学了,她除了负责家务,就跟着奶奶和母亲学纳鞋底。
县里有个国营鞋厂,对外收购布鞋鞋底。虽然纳鞋底赚不了多少钱,但一年下来,买点油盐酱醋还是够的。
陈扬带着二弟陈兵去生产队干活。
第九生产队共有八十三亩水田,除了种植早稻和晚稻,冬季也有农作物种植。
今年冬季,队里共种了四十亩小麦、二十亩花草和二十多亩扁草。
花草和扁草,除了小部分作为食物和蔬菜,大部分是为春耕准备的肥料。
四十亩小麦,才是主要作物。
这几天的农活,是给麦田开掘深沟,方便麦田排水。
干这种农活,大家都是自带农具。
陈扬家只有一把铁锹,兄弟二人,只有一个干活,一个看着。
陈兵是第一次下田干活。
陈扬示范了一下,就把铁锹递给二弟陈兵,让他照着自己的样子干活。
而他自己,却坐在田梗上晒太阳。
“陈扬,还没开始干,你小子就偷懒了。”
童老贵队长吼叫着走过来,还踢了陈扬一脚。
陈扬不生气,不说话,却呵呵的笑着。
童老贵又狠狠的再踢陈扬两脚。
陈扬也坏,仰着脖子喊道:“打人了,狗日的童老贵打人了。”
童老贵哭笑不得,只好也在田梗上坐下来。
“扬,给点面子,你要是偷懒,你那帮狐朋狗友也会偷懒的。”
“呵呵……老童,我与他们不一样。”
童老贵瞪起一对老眼,“怎么个不一样?你狗日的是脱产干部啊?”
陈扬伸出一个巴掌,在童老贵面前扬了扬,“我不用干活,我有五条正当理由。”
第28章 以钱生钱
陈扬说出五个理由,头头是道,让童老贵无话可说。
首先是工具不够,其次是为了锻炼二弟陈兵。
还有,今天的活是包干的,这一亩麦田的挖沟任务,已经分给了陈扬,他怎么干,别人管不着。
陈扬还主动提出,今天干活,他不要工分。
最主要的是,陈扬得瑟,说自己现在有钱了,有钱人干活可以偷懒。
陈扬的得瑟,是有特别用意的。
果然,陈扬说有钱,童老贵的两只老眼骤然的睁大了。
“扬,你现在手头有多少闲钱?”
“干吗?”陈扬故作警觉。
“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有闲钱,可以交给我,我帮你放贷。”
这可正中陈扬的下怀。
童老贵私下放贷,除了自己的钱,大部分是亲朋好友的。
陈扬有这个心思,以钱生钱,这可是天下最轻松的好生意。
但他又不放心。把钱交给童老贵,万一童老贵搞砸了,他会血本无归的。
陈扬很想自己干,可他也知道这绝无可能。私下里放贷,不仅需要人品,更需要的是人脉和声誉。
“老童,这事,这事靠谱吗?”
“绝对靠谱。”童老贵拍着胸脯保证,“扬,我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吗?”
陈扬心动了,“老童,你给我多少利息?”
“一分。”
“一分是多少?”
“就是每个月百分之十。比方说,你给我十块本钱,我会在每个月的月底,给你一块钱的利息。”
陈扬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会。
“老童,我听说你放贷的利息,起码在两分以上,甚至是三分。你只给我一分,是不是有点少啊。”
“臭小子,我风险大啊。你旱涝保收,即使本钱收不回来,你也不会有损失。而我就不一样了,即使本钱收不回来,我也会把本钱还给你的。”
陈扬还在犹豫。
“扬,你不用把全部的钱交给我。你先拿出一部分试试,剩一部分钱,继续做你的收煤渣生意。”
陈扬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要不……老童,我听你的试试?”
童老贵拍着膝盖说,“扬,赶紧的吧。你的钱交给我,我给你打借条,摁手指印。”
“好。”陈扬终于下了决心。他现在手头上还有一百五十块,准备拿出五十块,交给童老贵去试试。
童老贵起身走了,“扬,我晚上找你。”
陈扬回头看二弟干活。
陈兵已经满头大汗,活却没干多少,挖出来的泥,反而有不少盖在了麦杆上。
陈扬走过去,学着童老贵的样子,在二弟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你这是干活吗?他娘的,你这是干活吗?”
陈兵不气反笑,“大哥,你这个他娘的,骂的可是咱妈哟。”
陈扬也不好意思的笑了,“奶奶的,我骂错了。”
“哈哈,大哥你又骂错了。你刚刚骂了奶奶,我回家告诉咱奶奶去。”
二弟干活干得实在不成样子。
陈扬骂骂咧咧,夺过铁锹,亲自干了起来。
干农活陈扬是把好手,一亩麦田,挖一百二十米的排水沟,陈扬只用了大半天就干完了。
晚上,童老贵来到陈扬家,陈扬就在家门口等着。
第29章 寻找新门路
陈扬也是坏,他与童老贵谈判时,又提了个额外的要求。
每个月的利息,不是在月底,而是在月头给付。
童老贵毫不犹豫,收了陈扬五十块钱后,不仅写了借条,而且拿出五块钱给了陈扬。
“你小子,一下子变成了有钱人,真是好样的。”
“呵呵……不瞒老童你,除了这五十块,我手头已快没钱啰。”
童老贵不相信,“你少来。给我说实话,除了这五十块,你还有多少闲钱?”
陈扬可不傻,呵呵一笑,“老童,我有多少钱,我他娘的能告诉你吗?”
童老贵自言自语,“这边,拿五十块钱放贷。那边,你爷爷又是买猪崽,又是买鸡崽鸭崽。臭小子,你真的是有钱人了。”
“我不告诉你。”陈扬笑道:“老童,你要是出去胡说八道,我就天天晚上砸你家玻璃窗去。”
童老贵嘿嘿一笑,“臭小子,别把好心当作驴肝肺,我是为你好。”
“好了好了。老童,我是不会把鸡蛋放在你一个破篮子里的。”
生产队的活,整整干了十天。
搞下来又有十几天的空档。
搞副业,只要不影响农活,上面还是允许的。
陈扬重操旧业,去县城扫煤渣。
可惜,此一时彼一时。
仅陈家大队,就有三四十人,跟着陈扬学扫煤渣。
陈扬的几个发小,除了童小龙在学开拖拉机,蔡晓晖在村小当民办老师,陈仁军、陈福明、童小平、童二子和蔡朝阳,都在干扫煤渣的行当。
陈扬有点傻眼,生意场上,瞬息万变,他的脑瓜子有点跟不上趟。
现在煤渣的收购价,已涨到每斤两分二厘以上。而加工后的销售价格,却已跌到了每斤两分七厘以下。
陈扬知道,虽然每斤还有五厘左右的利润,但这个利润空间太小,搞不好就会亏本。
陈扬心野,利润少的生意,太多人做的生意,他不会去做。
接连几天,陈扬蹲在自家门前,琢磨着做什么新生意。
还是爷爷了解孙子。
吃过晚饭,爷爷从堂屋出来,在陈扬身边蹲下。
“扬,想到新门路了没?”
陈扬摇了摇头,“想不出来。”
“嗯,你真不想干扫煤渣的活了?”
“爷爷,我反复算过了。按现在的行情,利润还是有的。但利润率太低,干的人又太多。所以我打定主意,咱家一定要寻找新的门路。”
爷爷眯起双眼,笑着说,“其实,收旧货收破烂,是一个很好的门路,利润率也很高。扬,你肯定拉不下面子去干这个活。”
陈扬不好意思的笑了,“爷爷,我还真拉不下面子去收破烂收旧货。”
“还有两个门路,你可以干,但比较累人。”
陈扬忙问,“爷爷,是什么门路啊?”
“一个是去河里挖河泥,等河泥干了以后,你可以做砖头,再把砖头卖给砖窑。这个活虽然累,但会干的人不多,利润率也不低。”
“还有一个呢?”
爷爷说道:“去木城河掏沙卖沙。这个活能干的人更少,但比挖河泥做砖更累。至于挖出来的沙,你可以卖给县建筑公司。”
爷爷的指点,让陈扬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