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万事俱备 只等下河
干捕鱼这个行当,既要捕得上,也要卖得了。
不仅卖得了,还要卖得快。什么鱼也不能自己养着,因为会养瘦了,会把鱼养死。
跟着叶正方一个下午和一个早上,陈扬大概了解了卖鱼的过程。
一般情况下,哪个集市近,就去哪个集市卖。
价格随行就市,若想卖得快,也可以批发给行贩。那时叫行贩,现在叫批发商。
下午捕完鱼后,会抢在晚饭时分前先卖一次。鱼多的话,第二天早上再去赶集。
根据有关规定,自己捕鱼自己卖,就像拿自家的鸡蛋到街上去卖,属于自产自销,是允许的。
陈扬最关心行情,也就是价格,他让叶正方做了详细的介绍。
等陈扬回到家里,爷爷已把渔船买来。
之所以是爷爷去买,是因为那个集体造船场的负责人,以前也曾当过爷爷的徒弟。
据叶正方说,新渔船要一百块,现在爷爷只花了八十五块。
另外还赠送一块竹簾和一支备用木桨,及一根铁链和一把锁。
崭新的渔船就停泊在河边。
陈扬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条小渔船。
以后,这就是他的第二个家了。
比叶正方的渔船要大,宽是一米零五,长也有五米五。
相比老式渔船,最大的改进有两点。一是加了后桨,二是大大增加了载重量。
爷爷告诉陈扬,这条渔船可供两个人上船。
当天晚上,陈扬怕有人破坏,直接就睡在了船上。
过了一晚,陈扬去衡峰街赶集,买了不少捕鱼工具。
三口尼龙渔网,大号中号小号各一口。还有拉钓两套、一口套网、两个捞勺。
再跑到竹器市场,买了四个竹编的捕虾篾箩,和两个装鱼的鱼篓。
还有吃饭的家伙。陈扬去了供销社门市部,买了一个煤油炉、一口小铁锅、一把铁饭铲。
又花了三斤煤油票,去供销社的另一个门市部,买了三斤煤油。
陈扬没忘爷爷的吩咐,还买了一把杆枰。
前前后后,差不多花了十五块钱,加上买船的钱,整整就是一百块。
好在陈扬现在有钱。花去这一百块,家里还有一百块,搁在童老贵那里也有一百五十块。
万事俱备,就等下河。
以陈扬的脾气,天不怕地不怕,开干就是了。
可爷爷奶奶不同意,说是要挑个好日子,甚至是好时辰。
母亲也这么认为。
长辈们迷信,陈扬无奈,只好接受。
爷爷识字,还藏着一本老黄历。
在老黄历上找了老半天,爷爷才做出决定,后天是黄道吉日。
遇水而兴,宜下河干活。
后天七点到九点,是首次下河的好时辰。
爷爷搞得神神道道,让陈扬将信将疑。
也许爷爷他说得有道理。因为上次下河挖沙,就没专门挑日子定时辰,结果没干多久就黄了。
没挑日子,可以瞎干,既然挑了,就得遵守,这个道理陈扬是懂的。
晚上,陈扬还是睡在船上。
马灯挂在小渔船的左舷上,为了省油,陈扬把亮度调到最低。
陈扬盘腿坐在鱼舱的盖板上,望着天上的星星。
乡下人没事干,发愣发傻是常事。
“扬,你在船上吗?”
第61章 有人前来提亲
在岸上喊人的是童老贵队长。
“老童,你来干啥?”
童老贵在船上坐下,先掏烟,后点火。
陈扬抢过香烟叼在自己嘴上。
“臭小子,你不给我敬烟,还抢我烟啊。”
陈扬笑道:“老童,等我学会了抽烟,你还愁我不给你敬烟吗?”
“这话中听,这话有理。”
童老贵再给自己点上一支香烟。
“扬,你的那个在原房址上建造新房的申请,被退回来了。”
陈扬不高兴了,“他娘的什么情况?老童,退回的理由是什么?”
“这我可不知道。”
“卡在哪里?”
“公社。”
“那大队呢?”
“不知道。”
陈扬盯着童老贵,继续追问,“老童,你有没有帮我说话?”
“我肯定帮你说话了。”
“真的。”
“我能不帮你说话吗?我敢不帮你说话吗?”
“哼,你是有名的墙头草,有名的老狐狸,你的话只能打五折。”
“你要不信,那我发誓……”
“别,别。”陈扬急忙拦住童老贵,“算了。我这新船还没开张,我不想沾上晦气。老童,我信你了。”
造房子的事不急。在陈扬的计划里,安排在今年年底和明年年初。
童老贵松了口气,“扬,真没想到你要下河捕鱼了。”
“唉,活人不能让尿憋死。老童,我家这个情况,我要是闲着,还能有饭吃吗?”
童老贵点了点头,“知道你手头有点钱,但就是没想到,你小子甩出了大手笔。”
陈扬苦笑着装穷,“没了,没了。一百块养猪养鸡养鸭,一百五十块搁你那里长利息,这条小渔船又花了我一百块。老童,我现在是倾家荡产喽。”
“你放在我那里的钱,你造房子要用的话,你要提前跟我说。”
“嗯,我知道。”陈扬知道,童老贵还有事,“老童,你还有什么事吗?”
“聪明,还真有事。”童老贵又拿香烟,这回还主动给陈扬一支。
童老贵有点犹豫。
陈扬伸手,笑指童老贵,“看出来了,准没好事。”
童老贵嘿嘿的笑起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童老贵吸口烟,清了清嗓子,“扬,有人看上你了。”
陈扬愣了一下,“看上我了?看上我了是什么意思?”
“傻小子,就是有姑娘看上你了。”
“狗日的老童,你敢开我这种玩笑,信不信我把你扔下河去。”
“真的,骗你我是狗。”
陈扬又愣了愣,随即捧腹大笑。
“老天爷啊,土地爷啊,你们知道吗,我被姑娘看上了。”
陈扬乐个不停,童老贵哭笑不得,只好等陈扬乐完。
“老童,你是认真的吗?”
童老贵嗯了一声,“我就是受女方之托,来找你提亲的。我知道,你家是你自己作主,所以我就直接来找你了。”
陈扬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老童,人家一定不了解我家的情况。我不能害人家,你跟人家说说,我谢谢人家,但我不接受提亲。”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扬,你都十八岁了。”
“我是说,我家条件不行,我打算十年内不娶老婆。”
“你知道女方是谁吗?”
“到底是谁?”
“我外甥女。”
第62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陈扬追问,“老童,你哪个妹妹家的外甥女?”
童老贵家阴盛阳衰,不仅有五个女儿,他这辈也有六个妹妹,反正外甥女一大堆。
“下叶村的那个,还与你当过初中同学,你见过的。”
陈扬想了想,噢了一声,童老贵那个外甥女,不仅与他同岁,还与他同学过一个学期。
那可是一个小美人,下叶村的村花。
还别说,陈扬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有一件事,让陈扬印象深刻。那姑娘曾被县越剧团选中,当过三年越剧演员。
就是现在,人家还是公社文艺宣传队的骨干。
不过,陈扬很冷静,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可能,不可能。老童,我还是不相信,这不是天鹅瞎了眼,看中了我这只癞蛤蟆么。”
“真的。今天下午,我妹妹带着她来过了,也是她们母女俩求我,我才来找你的。”
事有反常,必有蹊跷。
“老童,应该有什么特殊条件吧?”
童老贵又犹豫了一下。
“咳,咳咳……你知道的,我这个妹妹那里,还有一个外甥,今年二十岁……”
陈扬听懂了,童老贵想搞换亲。
所谓换亲,就是两家人各有一儿一女,双方把女儿嫁给对方的儿子。
在乡下,穷人家这样婚配,比例还不少,特别是这家人的儿子有残疾的时候。
童老贵那外甥是个哑巴。
陈扬恶狠狠的吼道:“把我家大妹嫁给你那个哑巴外甥。狗日的童老贵,你他娘的黑了心了?”
“扬,扬,好商量么。”
“商量个屁,你是不是想找揍啊。”
“扬,买卖不成情意在么。”
“买卖?你把男婚女嫁看成是买卖?老童,你这队长当到屁眼里去了。”
童老贵嘀咕道:“实际上,实际上就是那么回事么。”
“你还说,你还说。狗日的老童,信不信我把你扔河里喂鱼。”
“我走,我走。扬,我什么也没说,你就当我今晚没有来过。”
“等等。”陈扬说道:“老童,五天之内,你把我那一百五十块钱还给我。至于这个月的利息,我就不要了。”
“扬……”
“你滚吧。五天,就五天啊。”
这个晚上,陈扬睡不着。
连童老贵都看不起他家了,连换亲都提出来了,连哑巴都送上门来了。
他没有想到,他和他的家人,在村里人心目中的地位是如此的低下卑贱。
我命由我不由天。
陈扬冲着夜空悲愤的嘶喊。
第二天上午,陈扬回家吃饭时,悄悄的把这事告诉爷爷。
陈扬明确的告诉爷爷,他这辈子就是打光棍,也不会出卖妹妹的幸福。
爷爷明白陈扬的意思,爷孙二人统一认识,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决不能随随便便。
陈扬生童老贵的气,还决定收回那一百五十块钱,连每个月十五块的利息都不要了。
全村也就是全大队,四百多户人家,每家每户的幸福和悲哀都是不一样的。
比如说陈仁军和童二子,他们的婚事就成了。
陈仁军的婚事能成,陈扬一点都不意外,门当户对,你情我愿,正是天造地设。
至于童二子的婚事竟然能成,陈扬想不明白,他算是被好好的教育了一番。
第63章 鞋合不合脚 脚自己知道
陈仁军来向陈扬报喜,还给陈扬带了礼物,一顶蚊帐。
陈扬不好意思收礼,“军子,我从不送礼,也从不收礼。”
陈仁军笑着说,“我爷爷奶奶,还有我爸我妈,他们一致决定,我只是一个执行者。”
“怎么想起送我蚊帐呢?”陈扬很是好奇。
“他们问我,你船上缺什么?我想了好久,想起你缺一顶蚊帐,我奶奶就上街买来了。”
陈扬呵呵一笑,“我船上缺个收音机,你咋不送一个呢?”
“哈哈……扬哥,我没你有文化,想像力不够。”
陈扬收下蚊帐。现在天还不热,没有蚊子,他把折叠的蚊帐用布包好,搁在竹簾的缝隙里。
“军子,替我谢谢你爷爷奶奶和你爸妈。”
“不用谢。他们都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幸运神。”
“呵呵……过奖了吧。”
“真的。你看啊,你陪我去一趟,我的事就成了。扬哥,他们说了,不管你家现在咋样,以后咋样,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谢谢你,军子,还有你爷爷奶奶爸爸妈妈。”
陈仁军说,“还有呢。扬哥,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咱俩去公社玩,你说我能当公社的通讯员。”
陈扬点点头,“怎么,你当上了?”
“嗯,昨晚来的通知,让我明天去报到。”
陈扬替陈仁军高兴,伸手擂了他一拳,“军子,你得请客。不,你要请客两次了。”
陈仁军也是合不拢嘴,“请客没问题,请客没问题。”
陈扬心里波澜起伏。
就公社通讯员这个岗位,一年前就空在那里了。
陈扬的父亲,也曾想为陈扬谋得这个岗位。
第一年每月工资二十二点五块,转正后每月二十七点五块,每月还有三十斤粮票。
多好的铁饭碗啊。
但陈扬只是羡慕,绝不妒忌,因为他已经认清现实,这辈子这些铁饭碗已与他绝缘。
二人正说着,河岸边走来了童二子,手里还提着一个酒坛。
人逢喜事精神爽。
童二子走路带晃,脸上喜气洋洋,整个就是藏不住事的货。
“嘿嘿……扬哥,军子,我带了一坛酒,咱哥仨把它喝了。”
说喝就喝,没有碗,也不用碗,直接拿着坛子喝。
陈扬先大口大口的喝了好几口,“二子,你的事真的定了?”
“定了,定了。”
陈仁军说,“二子,那边什么情况,你都知道了吧。”
童二子点了点头,“她跟我实话实说了。她今年二十四,比我大六岁。她得过小儿麻痹症,走路有点瘸。”
陈仁军又说,“二子,你可想好了,这是人生大事,一辈子啊。”
童二子说,“我还能有什么其他想法呢。军子,我不能跟你比啊。我爷爷说得对,人得认命。以我的条件和家庭情况,能有人愿意嫁给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陈扬没有吭声,只是拿着酒坛又喝了几口酒。
陈扬心里后悔,他不该掺和童二子的事。
鞋子合不合脚,脚自己知道。
后来的事实证明,陈扬的后悔是对的。
后来陈仁军对他老婆说了这事,他老婆又告诉了童二子老婆。
结果就是童二子老婆把陈扬恨了半辈子。
第64章 开张大吉
鱼有鱼路,虾有虾道。
你们在岸上谈婚论嫁,各有奔头。
我在船上捕鱼,我有我的追求。
上午八点刚过,陈扬在河头湾的两端两岸边,各安好一个捕虾的篾箩。
这种篾箩长约一米二,形似古代那种长颈酒壶。口挺大,底也大,但口子下面特窄,像人的喉咙。
篾箩里什么都不用放,全靠其中的巧妙设计。虾和小鱼一旦钻进来,就再也逃不出去。
篾箩的安放方向也有讲究,口子对着河湾外面。
更讲究的是,篾箩要放置在浅水区,尽量离河岸近些。
但有一个问题,就是怕偷。
同行有规矩,一般没人偷。但那些小屁孩,和手脚重的过路人,那就只有自认倒霉了。
作为新手,陈扬有自己的打算,哪也不去,就在河头湾附近转悠。
河头湾又叫头湾,既然有头湾,那就有二湾和三湾及四湾……
这条河的汊河,正好有七条,也就是正好有七个湾。
这里离陈家村很近,在陈扬的心目中,这里就是他的地盘。
渔船的木桨,安装在前舱的右舷。
陈扬用右手划桨,不紧不慢的来到二湾。
二湾的最深处,水比较浑浊,还偶尔的冒着水泡。
好兆头。
陈扬停止划桨,而是把桨架起,让小渔船依靠惯行向前滑行。
再转身伸手,拿来搁在竹簾上的中号渔网。
小号嫌小,大号怕难以驾驭,所以陈扬选择中号渔网。
昨天和前天,为了学好撒网这个动作,陈扬已经练了至少五百遍。
功夫不负有心人。
陈扬摆好姿势,双腿不动,腰部发力,再双臂甩出,将渔网撒了出去。
渔网在空中优美的展开,再从上到下,向河面罩去。
渔网入水时,竟然只发出一阵轻微的声音。
陈扬心里默念五个数,再拽着渔网的绳头,迅速的回收渔网。
水里有扑腾,汽泡也越来越多。
陈扬大喜,这一网不会走空了。
果不其然,这一网捞上来十多条鱼。
三条白莲鱼,五条胖头鱼,六条鲫鱼,还有两条小鲤鱼。
开了个好头。
陈扬将胖头鱼和鲤鱼搁在鱼舱里,它们比较好养。
白莲鱼和鲫鱼放在鱼篓里,鱼篓挂在船弦,搁在水里,等于是用河水养着。
成功带来喜悦,喜悦让人来劲。
再接再厉,陈扬把船摇到三湾。
三湾面积较少,顶多三百平方米,一眼看去,风平浪静。
有枣没枣,打几杆试试。按照这个道理,陈扬等船停下,拿起大号渔网撒了出去。
还好,没有扑空,捞上来两条白莲鱼和五条鲫鱼。
就是这么干。
四湾、五湾、六湾和七湾,陈扬都过了一遍。
虽然沿有像二湾那样丰收,但也都没有走空,加在一起,也算是一次丰收了。
陈扬不放心那四个虾箩,掉转船头,赶紧往回赶。
因为收获多多,陈扬心情舒畅,情不自禁的又唱起了民间小调。
这种民间小调,有点那个,上不了台面,内容不提也罢。
拐过一个转弯就到头湾。
头湾里正停着两条小渔船,船上各坐一人,正在抽烟。
看到陈扬和他的渔船出现,其中一人喊道:“臭小子,是你抢了我们的鱼啊。”
第65章 一亩三分地
陈扬认识眼前的两个人。
这是一对兄弟,张成龙和张成虎,隔壁公社人,三十多岁,是这一带的老渔民了。
陈扬听叶正方说过,这俩兄弟很霸道,他们认为的地盘,谁要是进去,非被打出来不可。
不过,他们说“抢了他们的鱼”,而不是地盘,差点让陈扬笑出声来。
“呵呵……两位大哥,这里的鱼是你们家养的吗?”
张成虎站起身来,顺手操起了船桨,“少废话,按老规矩来。你打得过我,我们走。你打不过我,你给我滚。”
“大哥,讲道理行不?”
“臭小子,老子不知道什么道理。”
另一条船上的张成龙说,“小子,把你的船桨拿起来。”
陈扬笑笑,就是不肯动手。
“两位大哥,这里是我们陈蔡公社的地界,也就是我们陈家大队的地界。我是陈蔡大队人,所以这里是我的地盘。”
张成虎吼道:“狗日的,老子十五年前就在这里捞鱼了。”
一边吼叫,张成虎一边抡起船桨,狠狠的拍在河面上。
一道水浪飞起,直冲陈扬和他的小渔船。
人身和船身都沾满了水。
陈扬继续笑,没有生气的样子。
但陈扬也不再吭声。
张成龙喊道:“小子,放你一码,你滚吧。但你记住,这七个湾,你不能再来了。”
陈扬可没有离开的意思。
张成虎接二连三,再拍两桨。
陈扬全身湿透。
小渔船的前舱,也积了小半舱的水。
突然,陈扬拿起船桨,用船桨在船上点了一下,身体高高的飞了一声。
怒吼声中,陈扬抡起船桨朝张成虎扑了过去。
张成虎顿时愣住了。
另一条船上的张成龙,也惊得目瞪口呆。
兄弟二人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瞅着有点文绉绉的毛头小子,此时此刻已变成了猛虎下山。
陈扬毫不犹豫,船桨自上而下,直接劈向张成虎的脑袋。
该出手时就出手。
打架的本领,是父亲利用业余时间教给陈扬的。
父亲说过,对不讲道理的人,不能与他讲道理。
父亲还说过,真打架的时候,更不能讲道理。
父亲更说过,以一敌二以及以一敌多的时候,一定要有泰山压顶的气势,打倒一个,才能震住其他人。
说时迟,那时快。
陈扬的船桨,眼看就要劈到张成虎的脑袋上了。
张成虎傻傻的根本就没有反应。
张成龙也是。
俩兄弟长相凶猛,脾气暴躁,平时也就恃强凌弱。
真正的打架,俩兄弟根本不会。
如果脑袋被船桨劈中,张成虎必死无疑。
陈扬当然不会把人干死。
他的船桨忽的偏向,顺着张成虎的胳膊往下削去,正好避过了张成虎的身体。
船桨在水里划了一下。
陈扬落在张成虎的船上。
但马上的,陈扬跳回到自己的船上。
张成虎已经吓傻,裤子都尿湿了。
陈扬笑眯眯的冲着张成龙说道:“这位大哥,该你了。”
张成龙一脸铁青,啥话也不说,拿起撑篙撑船。
两条渔船合在一起,张成龙扶着张成虎坐下,再冲陈扬双手连连作揖。
然后,张成龙摇着渔船离开了。
陈扬知道,从此他有自己的地盘了。
第66章 成功的第一步
陈扬又在头湾布置拉钓。
一根尼龙绳,每隔十厘米,挂一只渔钩。尼龙绳可长可短,一般在二十米以上。
拉钓专门对付鲤鱼,布置在水面下三四米处。渔钩上没有鱼饵,属于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鲤鱼喜欢一边漫游一边打盹,拉钓能把瞌睡的鲤鱼扎住。一旦鲤鱼挣扎,会被附近其他的鱼钩扎住,越扎越多,越扎越牢。
用拉钓捕鲤鱼,钓住的都是大鲤鱼,很少有一斤以下的。
拉钓的两端,用竹杆固定在河的两岸。一端竹杆置于水中,另一的竹杆露出水面。
露出水面的竹杆,与拉钓绳之间,绑一只小铜铃。如果鲤鱼上钩,鲤鱼挣扎时,铜铃就会响起,自动向渔民报信。
陈扬在头湾的两个入口,各布置了一套拉钓。
然后,陈扬把渔船摇到河边的桑树荫下,停好渔船,钻进中舱躺下睡觉。
直到中午,两套拉钓没有动静。
中午饭是一个饭团一个窝头一块咸菜,不用加热,陈扬也吃得津津有味。
吃罢午饭又睡觉,陈扬差点睡过了头。
需要一只闹钟,陈扬心道。
下午一二点钟,又是一个适合捕鱼的时段。
陈扬把七个河湾当成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又摇着渔船转了一遍。
收获颇丰。
陈扬又对四个虾箩进行一番检查。
也是丰收,陈扬目测,捕上来的河虾至少有七斤,另有小鲫鱼五斤。
陈扬摇船回家。
捕了这么多的鱼和虾,全家人高兴的不得了。
卖鱼卖虾要紧。
销售的工作交给爷爷负责。
家里留了一些鱼和虾,其它的全让爷爷放在鱼篓里挑着,去了公社所在的南塘街。
南塘街就是南塘大队,陈蔡公社所在地。
这里有陈蔡中学,还有一条百来十米的半边街。
所谓的半边街,就是一面是门面房,一面是河道。
半边街上,有供销社门市部、卫生站、邮电所、服装社和木器社,等等。
爷爷就在这里摆摊卖鱼。
很快的,鱼和虾被销售一空。
这是因为鱼虾都特新鲜,活蹦乱跳的。
最主要的是价格。为了开张大吉,陈扬和爷爷商定,以比较便宜的价格进行销售。
今晚的陈扬家,也是鱼虾满桌。
除了在外当学徒的二弟陈兵,全家人都在,第一次不受限制的大吃了一顿。
自家酿制的米酒,从地下拿了两坛出来。
爷爷喝了一坛,整整五斤,醉倒桌边,是被陈扬扛到床上去的。
另一坛,陈扬喝了一半。还有一半,是奶奶、母亲和大妹陈平喝的。
大妹第一次喝酒,俏脸红扑扑的,差点醉倒。
二妹、三妹和三弟,年纪还小,陈扬不让他们喝。
吃罢晚饭,陈扬提着马灯正要回到船上去,队长童老贵又来了。
童老贵上门,必定有事。
陈扬已经适应。自从父亲出事,很少再有人主动前来串门。
除了童老贵和一帮发小,就连众多亲戚也不来往了。
陈扬有外公外婆和六个娘舅,还有三个姑姑,他们连春节期间都没有上门。
陈扬没让童老贵进门。
“老童,你有啥事?找我还是找我爷爷?”
“公事私事都有,咱们船上说吧。”
第67章 拒当拖拉机手
童老贵是个好人,即使有时候很讨厌。
在船上坐下,童老贵不说话,先掏香烟,递一支给陈扬。
“扬,你还生我气啊?”
“说事,老童,说事。”
童老贵拿出一沓钱,递到陈扬手里,“你数数。”
一百六十块,其中一百五十块是本钱,十块是这个月的利息。
陈扬收起一百五十块,将十块塞回到童老贵手里,“说不要就不要。”
不由分说,斩钉截铁。
推不了,童老贵收回了这十块钱。
“老童,还有啥事?”
童老贵拿出一沓票证。
肉票、油票、煤票、布票、烟票……
在陈蔡公社,各种票证每个季度发放一次,这次发放的是第二季度的。
什么都凭票供应。
有的票按人头分,基本上公平,童老贵不会私留。
有的票却可以随时调整,比方说烟票。
陈扬家就爷爷一个人抽烟,只能按一个人头分得烟票。但也可以加上陈扬,因为他已年满十八,只要说自己抽烟,就能多算一个人头。
爷爷烟瘾大,一个月两条不够。陈扬把自己算上,每个月就多了两条烟票。
童老贵讨好陈扬,多给了陈扬一些票证,其中就有烟票,还有陈扬需要的煤油票。
“老童,谢了。”陈扬毫不客气的收下。
“不生我气了?”童老贵含笑而问。
“生气伤身,我犯不着。”
还有别的事。
“扬,大队今年的提成上交,和教育费,以及其他费用,还是每人每年一块。”
说着,童老贵把几张开好的收款收据拿出来。
陈扬接过,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在马灯下看发票。
童老贵见怪不怪。这小子就这德行,让他交钱,他会把你祖宗八辈骂遍。你给他钱,让他叫你祖宗他都乐意。
骂归骂,这九块钱还是要交,陈扬乖乖的。
“扬,还有个事。大队经过商量决定,让你接替陈老五,担任大队拖拉机手。大队让我通知你,如果你同意,大队就对外公布。”
陈扬又骂骂咧咧。这帮家伙,早干嘛去了。现在不是他们发善心,是看上了他一手修理拖拉机的本事。
可惜,此一时彼一时,陈扬已经看不上拖拉机手这个活了。
“老童,我不干了……”
童老贵说,“也好,你现在自己给自己干活,我也觉得挺痛快的。不过,有一个要求你得接受。”
“什么要求?”
“大队的拖拉机要是坏了,还得你去修,你要随叫随到。”
“呵呵……没问题,没问题。只要给钱,每次两块。”
童老贵终于起身离开。
陈扬刚要把船撑出,一帮发小又来了。
不来则已,一来就是一帮。
童小龙、陈仁军、陈福明、童小平、童二子、蔡晓晖和蔡朝阳,最好的发小一个不落。
七个家伙异口同声,想吃烤鱼烤虾。
还有备而来,带了三坛米酒和两瓶白酒,以及油盐酱醋。
“好啊。仁军,你上我的船。你们几个,去找条船,咱们河头湾见。”
陈扬带着陈仁军,摇着小渔船出发,其他人一起找船去了。
到了河头湾,先把四个虾箩拉起来查看。
陈仁军提着马灯帮忙。
又捞了两三斤虾和不少小鲫鱼。
“扬哥,你这活还行啊。”
第68章 各有各的奔头
晚上九点多。
河头湾里,停泊着一大一小两条船。
小的是陈扬的渔船,大的是生产队那条水泥船。
一桨一杆,插在水中,固定了两条船。
船桨和撑篙上,各挂着一盏马灯。
不省油,马灯拨得瓦亮瓦亮的。
烤鱼烤虾,米酒佳酿,都是香喷喷的。
陈扬与一帮发小,大吃大喝,泛滥放浪,肆意妄为。
酒喝到深处,发小们东倒西歪,陈扬却感慨万千,越喝越清醒。
发小们与自己一样,也都长大了,要各奔东西了。
童小龙职务繁多,忙得不亦乐乎,拖拉机手、民兵巡逻队员、记工员、管水员、小队会计,忙得都不用去生产队干活了。
陈仁军当了公社通讯员,每天骑着半新半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成了一个上班族。
蔡晓晖当了村小学的民办老师,虽然干得不怎么样,但既然干上了,是不会轻易被拿掉的。
童二子有了对象,有事没事的就往对象家跑。对象家的副业是编蓑衣的,童二子就跟着未来的老丈人学编蓑衣。
陈福明向来胆小,特别怕他爸。他爸是个实在人,除了在生产队干活,就是在家养猪养鸡养鸭,还有那一两分自留地。陈福明亦步亦趋,不敢干别的事。
童小平初中毕业,有理想也敢于追求理想,他的理想是从军。他离年满十八还差两个月,正好能赶上国庆节后的征兵。
蔡朝阳重操旧业,又开始扫煤渣了。
当初陈扬扫煤渣,陈家村有五六十户人家跟着干,蔡朝阳就是其中之一。
后来因为干的人太多,利润几乎为零,陈扬转行,大部分人也跟着歇息。
蔡朝阳也收了手,但他精明,也善于变通。现在扫煤渣的人少了,利润回来了,他便杀了个回马枪。
陈扬知道,蔡朝阳有生意头脑,有时候比他还要厉害。
蔡朝阳还有一个优点,也是陈扬没有的。
陈扬读书多,有时难免清高。即使父亲没有出事前,他也是这个德行。
而蔡朝阳却情商颇高,跟谁都聊得来。上至公社的人和大队的人,下到全村老老少少,他都能说得上话。
这样的人,在社会上吃得开。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每年上面拨下来的周济粮。
按蔡朝阳家的条件,在村里能排中上水平,怎么也分不到周济粮。
可蔡朝阳家人人都能分到。即使每年只有两三百斤,几十块钱,但也能充分说明蔡朝阳的能力。
蔡朝阳甚至都能与陈扬的仇人蔡国平称兄道弟。
陈扬把蔡朝阳装在心里。
不过,陈扬也有得意的地方。
比方说下河捕鱼这个行当,蔡朝阳就干不了。
说来也是好笑,蔡朝阳看陈扬下河捕鱼,他也曾想跟着干。
好在蔡朝阳谨慎,决定跟着干之前,在家里偷偷的学习撒网。
可惜蔡朝阳天生臂短,而且没有臂力,根本撒不开渔网。
蔡朝阳这才死心。
这事陈扬知道,但不说破。
陈扬的捕鱼行当开局不错,也继续得不差,接连一个月,陈扬赚了一百一十多块钱。
但天公不作美。
连下五天大雨,陈扬只好窝在家里。
好不容易天气放晴,陈扬正要出门,村里却出了大事。
童姓人和蔡姓人打起来了。
第69章 打起来了
陈家大队陈家村,共有陈童蔡三个大姓,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三个大姓素有旧怨,矛盾很深,虽同住一个村,但很少有通婚的。
后来有个副县长下来驻村,出了一个妙招,才让三姓人家有了缓和。
这个妙招也很简单,就是全大队九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都是三姓混编。
不仅每个生产队都有陈童蔡三姓,而且人口、劳力和土地面积也尽量平均。
副县长有水平,他还提议,每个生产队的队长,由陈童蔡三姓人轮流担任,一年一换。
还别说,生产队之间的竞争,以及荣誉感,很大程度上减弱和消除了三姓之间的矛盾。
只是后来有点松懈,轮流当队长的规定没有坚持下来。
就像童老贵,占着九队队长的位置已经有十二年。
过往的恩怨已经淡薄,但现实的冲突仍然存在。
陈童蔡三大姓,各有祖上传下来的祠堂屋。
一个姓六间,共有十八间祠堂屋。
巧的是,三个姓的祠堂屋建造在一起,还紧挨着的,从左至右依次是陈童蔡。
现在,三姓祠堂成了九个生产队的生产用房,每个生产队三间。
一场大雨,把童家祠堂和蔡家祠堂淋塌了一小半,分别是五队和六队的生产用房。
大雨过后,五队和六队的人去收拾塌掉的房子。
也就是捡旧砖旧瓦时,姓童的和姓蔡的发生矛盾。
双方先动嘴后动手,后来越打越厉害,几乎全村的童姓人和蔡姓人都加入了战团。
陈扬听说是童姓人和蔡姓人打架,与陈姓人无关,便准备按自己的打算,继续下河捕鱼。
可走到河边时,陈仁军沿着田梗,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
“扬,扬哥,打,打起来了。七太公,七太公叫你快去。”
七太公,陈家的七太公,村里辈份最高的老人,比陈扬爷爷还高一辈。
陈扬不相信,“不会吧。军子,不是说童姓人和蔡姓人打架吗?”
陈仁军说,“开始是童姓人和蔡姓人打,咱们陈姓人在旁边看热闹。可后来,五队和六队的陈姓人也参与进去了。打着打着,咱们陈姓人就都参与进去了。”
陈扬问,“干吗叫我呢?”
“七太公说了,每家出一个,是祖辈定下的规矩。七太公还点名要你去,说你打架在行。”
陈扬摇了摇头,“我不去。”
“扬哥,为啥啊?”
“军子,你不知道吗?我爸出事后,七太公说了,把我家从族谱上开除出去,还是当众说的。”
“七太公说,让你替你爸出力,你出力了,保证你家还能回到族谱上去。”
陈扬又摇了摇头,“军子,你赶紧去吧,我是坚决不去的。”
陈仁军跺跺脚,转身就走。
陈扬冲着陈仁军的背影说道:“军子,叫童小平不要打架,赶紧到我这里来。”
“这又为啥?”
“你傻啊,他要去当兵,参与打架的话,政审会过不了关的。”
“我知道了。”
陈扬在船上等了十多分钟。
童小平跑来了。
“平子,上船,帮我捕鱼去。”
还别说,陈扬的这个决定,真的是帮了童小平,使他顺利实现了从军的理想。
而三姓打架,震惊了区里和县里。
第70章 陈扬卖鱼
此次事件,有不少人打进了医院。
影响极坏,上级决定整顿。
县里、区里和公社,十几个部门,一百多人,组成庞大的工作队进驻陈家大队。
全大队的人家,几乎都有人参与了此次事件。
陈扬没有参与,童小平到了现场但没参与,后来去了陈扬的船上。
十一户不是陈童蔡三姓的人家,没有派人参与这场械斗。
工作队要吃住在村里。村里没有房子,公社只好让村小临时放假,把工作队安排在村小住。
陈扬的生活和劳作,基本上没有受到影响。
每天四个时段,每个时段一两个小时,他都去七个河湾捕鱼。
捕到的鱼和虾,除了自家吃的,都让爷爷拿去卖掉。
就在事发后的第三天,工作队进驻后,陈扬的鱼虾不用上街卖了。
上午十点多,陈扬坐在自家门前,修补损坏的渔网。
童老贵来到陈扬家。
“扬,通知你一下。以后你捕到的鱼虾,都送到村小食堂去,卖给工作队。”
陈扬看见童老贵,忍不住呵呵坏笑。
因为童老贵也参与了此次事件,头上缠着纱布,右臂缠着夹板,吊挂在胸前。
“老童,英雄啊。”
童老贵斥道:“臭小子,你笑话我。”
陈扬指了指童老贵,“你敢骂我?信不信我去工作队检举揭发你。”
童老贵立马怂了,“说正事,说正事,我刚说的你听见了没?”
“听见了。”
“四点钟生火做饭,你在四点钟之前送去啊。”
“知道啦。”
下午三点多。
陈扬挑着两个鱼篓,带着杆枰,来到村小的后门。
后门就在食堂边上。
后门开着,陈扬不进门。
“送鱼来了,有人吗?”
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身上系着围裙,从屋里走出来。
“小同志,谁让你送鱼来的?”
“你们工作队的人,上午通知我的。”
小老头噢了一声,弯腰看了看两个鱼篓里的鱼虾,“不错,挺新鲜的。”
“要不要?不要我送街上去卖了。”
“要,全要了。”
“先谈价格。”
陈扬开始报价,鲫鱼、白莲鱼、胖头鱼和虾,陈扬报了一遍。
今天没有鲤鱼。
小老头想了想,“小同志,你这价报得有点高啊。”
“赚工资的人买鱼,价格肯定高一些。”
小老头笑了,“这个理由?哈哈……”
“老同志,你到底买不买?”
“买了买了,你枰一枰,枰好了送进去。”
陈扬很快就枰好了。
不仅枰好了,多少钱也算好了,“……一共十二块七毛三分,三分不要了,你给十二块七毛吧。”
小老头又笑了,“抺了三分,小同志,你真会做生意。”
陈扬伸手,“给钱吧。”
小老头愣了一下,“要现钱?”
“当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通融通融,先记帐行不?”
“不行。到时候你们拍屁股走人,我找谁要钱去。”
“我们走了,你可以向公社和大队要。”
“呵呵……我不相信他们。”
小老头无奈,只好拿钱付帐。
“小同志,你是哪个村的人?”
第71章 小老头老范
陈扬对小老头说,“我就是本村人。”
小老头又问,“你姓什么?”
“我姓陈。”
“这次打架参加了吗?”
陈扬忽的一个激灵,顿时警觉起来,“老同志,你一个烧火做饭的,是不是问得太多了?”
小老头哈哈大笑,“我一个做饭的,你怕什么呢?”
倒也是,陈扬松了口气。
小老头掏出一包大前门牌香烟,掏出一支递给陈扬。
陈扬犹豫。
“烟酒不分家,来一根嘛。”
陈扬这才接过。
大前门牌香烟,凭票要三毛钱一包,是好烟呢。
小老头一边吸烟,一边蹲在地上,“小陈同志,咱们随便聊聊行不?”
吃了人家的嘴短。
“聊啥?”
“你参与打架了吗?”
“没有。”
小老头弹了弹烟灰,“你姓陈,为什么不参与打架?”
陈扬苦笑着说,“虽然我姓陈,但是我家已经被开除出了族谱。他们不认我是陈家的人,我当然不会替陈家打架。”
小老头哦了一声,“现在农村还有族谱和族长吗?”
“老同志,你有所不知,这些东西一直都还存在,只不过不公开而已。”
小老头说,“把人从族谱上开除,性质相当严重呢。小陈同志,能说说原因吗?”
“我父亲陈风是杀人犯,他杀了蔡宝福。”
小老头点了点头,看着陈扬不说话了。
陈扬收拾鱼篓,默默离开。
接下来的两天,陈扬没有去送鱼。
工作队都是派童老贵前来买鱼,当然也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隔一天的黄昏。
陈扬在家吃好晚饭,出门来到船上,刚要把船撑出去,却看见那个小老头出现在河边。
“小陈同志,能允许我观摩你捕鱼吗?”
陈扬犹豫了一下。
这个小老头,还蛮可爱的,陈扬不忍拒绝。
小老头还真有意思,带了两瓶白酒和一包猪头肉,一边上船一边问,“能喝不?”
“喝倒算。”
陈扬有意显摆,豪气干云,拿撑篙在河堤上一点,渔船像箭似的飞了出去。
小老头立足未稳,差点掉入河中。
小老头冲着陈扬一阵笑骂。
陈扬把船摇到头湾附近,泊好船,再把马灯点亮。
酒和肉摆在鱼舱盖板上。
一老一少,一个坐在中舱,一个坐在前舱,盘着双腿面对着面。
“小陈,喝。”
“老同志,我还不知道你姓啥叫啥呢。”
“我姓范,模范的范,你就叫我老范好了。”
老范喝酒,陈扬也喝酒。
“老范,你在工作队里是干啥的?”
“哈哈……负责后勤,烧火做饭的,你不是都看到了么。”
“你来找我,想知道什么?”
“随便聊聊,看看你是如何捕鱼的。”
关于捕鱼,陈扬得意起来,因为虽然是新手,但他一直有好运气。
喝白酒,太容易上头,喝了三四两,陈扬的话越来越多。
“小陈啊,站在你的立场上,你个人对这场械斗有什么看法?”
陈扬笑了,“老范,你套我,我可不上你的当。”
老范也笑了,“紧张,小陈,你紧张了。”
“我紧张个屁。老范,我和我们家,在陈家村就是破罐子,我现在是破罐子破摔,天不怕地不怕。”
“哈哈,那就说说吧。”
“嗯……打架的起因么,我看主要有两点。”
第72章 一是穷二是闲
老范虚心的问,“小陈,是哪两个原因?”
陈扬说,“一是穷,二是闲。”
老范点了点头,“穷,我理解。大家都没钱,穷得叮当响,是容易闹事。小陈,这个闲怎么理解?”
“闲得慌,闲得慌啊。要是人人都有事做,忙得不得了,谁还出来打架呢。”
“嗯,有道理。”老范思忖着说,“不过,农闲时间,大家都闲。你们村闲,别的村也闲,那别的村为什么不打架呢?”
陈扬笑道:“老范,你说这话,说明你并不了解我们陈家村。”
“哦,怎么个情况?”
“老范,我们陈家大队也就是陈家村,是有名的懒汉村。别的村一年的周济粮,也就几千斤万把斤。可我们陈家村,每年的周济粮起码是两三万斤,另外还有粮票和钞票呢。”
老范笑道:“你们村挺牛的么。”
“牛个球,都是蔡宝福那个死鬼闹的。他有权啊,所以他显能耐,结果却让乡亲们变懒了。”
老范点了点头,“小陈,你继续说。”
“你看啊,别的村的村民,几乎家家有副业,人人有事做,哪怕一天赚一毛两毛。可在我们陈家村,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家,农闲时候就闲在家里,不出事才怪呢。”
老范又思忖了一下,“小陈,那如果依你,你有什么解决办法?”
陈扬呵呵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老范,用你们那个话讲,怎么说来着?”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对对,你们政府的大事,哪轮得上我们小老百姓说话。”
老范指了指自己,“我一做饭的老头,跟你一样,也是小老百姓。”
说得也是。
“老范,让懒汉勤快起来,给闲人找点事做。让他们闲不下来,让他们没空起邪念,没空去吵架打架。”
老范问道:“哪让他们干点什么呢?让他们干点什么,他们才能没空吵架打架呢?”
陈扬脑袋一歪,坏笑起来,“呵呵……”
“有办法了?”老范笑着问。
“老范,我读书的时候,要是犯了错,老师会罚我抄书和背书。就拿这个办法,对付那些村民,让他们好好学习,拚了命的学习。”
“然后呢?”
“没有然后,就是让他们学习,除了下田干活,就是拚命学习。让他们刻骨铭心,让他们再也不敢打架。”
老范想了想。
“哈哈……好办法,好办法。小陈,你这招够损,也够狠。”
“建议,这是建议。”
“喝酒,小陈,我敬你。”
“不敢不敢,老范,还是我敬你。”
老范酒量够大,喝了一瓶白酒,一点醉意都没。
陈扬只喝了半瓶,另外半瓶收起来搁在船上。
晚上八、九点钟,是捕鱼的时段。
老范挺能干活,帮着陈扬,又是撒网收网,又是起虾箩放虾箩,一直忙到回家。
陈扬送老范上岸,还送了他一条两斤多重的鲤鱼。
械斗事件,还有后续处理,陈扬不关心,不打听。
陈扬以为老范就是个做饭的,所以他敢借着酒意,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
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过了两天,村里真的搞起了学习运动。
第73章 临时机修员
工作队在陈家大队待到夏收夏种结束。
所谓的夏收夏种,也叫“双抢”,抢收早稻,抢种晚稻,是最紧张忙碌的季节。
前前后后一个月,只要是劳动力,谁都不敢旷工。
工作队的人,渐渐的由多变少,夏收夏种开始时,还剩下二十几个人。
陈扬再也没见过老范。
但陈扬知道了老范的真实身份。
原来,老范是刚从地区调到县里的副书记,这次工作队的头号领导。
陈扬有点吃惊,但很快恢复平静。他和老范,属于两个平行世界的人,只不过偶然碰上了而已。
陈扬只是没有想到,他的那个馊主意,居然能被老范所采纳。
村里人可是苦兮兮的了。
夏收夏种之前那段时间,每天晚上,全村所有的男劳力,十八岁到六十岁,都要去村小参加学习。
不管你识字不识字,都必须参加。
晚上学习不够,白天也是这样,只要没有农活,都要集中到三姓祠堂,一边学习,一边修理倒塌的祠堂。
此次事件就这样过去了。
但是,参与打架的重点人,揪出了三十几个。
工作队和公社共同作出决定,夏收夏种结束以后,勒令这些重点人继续学习。
县里的东海围塘工程,需要民工干活,这三十几人要去那里义务劳动,白天干活,晩上还是学习。
时间是直到今年的农历十二月廿九。
至于陈扬,压根就没去队里干活。
公社下了指示,临时任命陈扬为拖拉机修理员。
全公社共有七台农用拖拉机,陈扬的任务,就是保障这七台农用拖拉机能正常使用。
至于报酬,每天两块,按一个月计算,共六十块。
当时陈扬还摆架子,坚决不干。
还是武装部长童四平上门做了工作。
六十块钱也预先付给了陈扬。
为了保障有力,公社还安排通讯员陈仁军辅助陈扬。
哪台拖拉机出故障,来了报告,陈仁军就骑着自行车,及时的把陈扬送过去。
陈扬还趁机把申请建房的报告递了上去。
没有二话,没有波折,公社批准了。
陈扬这才精神抖擞的当起了临时修理员。
七台拖拉机,其中四台机龄在三年以上,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
公社机修站是有两个机修员,可用陈仁军的话讲,那俩是五百,就是两个二百五,干活不行吃饭行。
陈扬上任的第二天上午就来活了。
高田大队的那台拖拉机趴窝了。
陈仁军骑着自行车,载着陈扬直奔高田村。
其实,高田村与陈家村就一河之隔,乘渡船过去很近。
但陈扬偏偏要走大路。
陈仁军一边骑车,一边笑着说,“扬哥,你这是臭显摆。”
“呵呵,你要是嫌累,我可以自己走着去。”
“别,千万别。为你服务,是我这一个月的唯一任务,我可不敢怠慢。”
“算你聪明。”
“扬哥,你一个月赚六十块,几乎是我三个月的工资。我羡慕了,我眼红了。”
“要不咱俩换换?”
“扬哥,我不傻。”
到了高田村,陈扬先修理拖拉机。
只用了十来分钟,手到病除,拖拉机又突突的响起来。
第74章 不赚白不赚
几天下来,陈扬连修五辆拖拉机,声名鹊起。
隔壁的衡峰公社,人口和面积比陈蔡公社大一倍,有拖拉机十几台。
衡峰公社机修站有三个修理员,但都没经过专业训练,修理技术也都是二百五。
他们修理一台拖拉机,有时候一天也修不好。有时候刚修好,转头就又趴窝。
同一天,竟有五台拖拉机同时趴窝。
听说陈扬修理技术厉害,衡峰公社打电话向陈蔡公社求助。
陈蔡公社当然支持,动员陈扬抽空前去。至于报酬,让陈扬自己与人家商定。
陈扬也不客气,干脆明码标价,修理一次,不管大毛病小毛病,每次两块半。
每次修理完毕,当场结清,决不赊欠。
衡峰那边同意,还说陈扬赶紧前去。
陈扬和陈仁军急忙出发。
当天,从上午到晚上,陈扬连修五台拖拉机,其中三台是大修。
对方还请陈扬和陈仁军吃了午饭、晚饭和夜宵。
回到家里,已是深夜十一点多。
先送陈扬,陈仁军再推着自行车回家。
陈扬叫住陈仁军,拿出两块五毛钱递给陈仁军。
“军子,我修拖拉机,不管大修小修,都是每台每次两块钱。这多出的五毛,我是为你要的。”
陈仁军哪敢收钱,“扬,我是挣工资的,这个钱我不能要。”
“这是补贴,你不赚白不赚。”陈扬再次把钱递给陈仁军,“再说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非你不相信我。”
陈仁军这才收下这两块五毛钱。
夏收夏种这个“双抢”季节,顶多持续一个月。拖拉机干活的日子,也就那么二十来天。
忙季过后,陈扬的临时工身份也就结束了。
捕鱼的收入,也随着季节变化而减少。
春季最好,冬季次之,夏季和秋季时,鱼量最少,也最难捕捞。
特别是炎热的夏天,鱼也怕热,都躲到水的深处去了。
夏天还是雨季,水位上涨,陈扬原来的那套捕捞方法,已难以适应实际的需求。
通过捕鱼,陈扬积累了一些钱。现在他的大心思,是要在老房子的旧址上重建家院。
在农村,造房子是件大事,仅次于娶老婆。
陈扬先与爷爷商量。
爷爷是个老木匠,也是造房子的行家。农村五匠,木匠为首,造房子的流程和讲究,爷爷都懂。
爷爷想了好久,对陈扬说,“扬,造五间二层楼,你赚的钱是够了。可有两个事,我要提醒你。”
“爷爷你说。”
“花光了钱,房子造好了,以后还过不过日子?”
“爷爷你放心,钱就是赚来花的。造好房子后,我会继续努力赚钱的。”
“嗯,还有一个事,还是个大事。你造五间新房,还是二层楼。可全村人住的都是老屋,还都是平房。你想想,他们会不会眼红,会不会更加疏远咱们家?”
陈扬笑了笑,“爷爷,这个我已经想过了,我不怕。他们已经疏远咱们家了,不怕他们更加疏远咱们家。”
“扬,一个篱笆三根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啊。”
“爷爷,你也说过的,靠天天会摇,靠地地会塌,还是自己靠自己最牢靠。”
“扬,听我的,这得想想,好好的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