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堂弟顺子
院子门口，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瘦不拉叽，竹竿似的，女的披头散发，脸都看不清楚。
看衣着打扮，像要饭的，又比要饭的利落。
二人的脚下，放着一个旅行包和一个装得满满的麻袋，以及一条被子，被子又破又脏。
陈扬正在指挥家人干活，以及前来帮忙的方丽平、韩彩玲、蔡晓晖三个老师。
“扬，扬哥。”
陈扬回过身来，“你找谁？是找我吗？”
“扬哥。”
陈扬走近几步，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
突然，陈扬叫了起来，“顺子？”
“哎。”
“你真是顺子？”
“我是顺子，扬哥，大哥，我是顺子。”
陈扬呵呵大笑，“臭小子，还真是你啊。爷爷，奶奶，顺子回来了，顺子回来了。”
全家人都放下手中的活，围拢上来参观这个顺子。
顺子是简称，全名陈顺法，陈扬的三叔公的孙子。
爷爷三兄弟，也就是说，陈扬有两个叔公。
二叔公年轻时当兵，后来转业，定居西北。
三叔公两个儿子，二儿子当兵，后来转业，分配在YN省某国营农场工作。
大儿子也就是顺子的父亲，发洪水时，两口子双双溺亡，当时顺子才两岁。
顺子十一岁时，三叔公和三叔婆先后因病去世，顺子成了真正的孤儿。
一年后，顺子的亲二叔，把顺子接到了他那里，并且把户口也转了过去。
直到现在，已快过去了八年。
全家人围着顺子，问这问那，唏嘘不已。
陈扬叫开众人，把顺子拽过来，指着门口的姑娘问，“顺子，她是谁啊？”
“嘿嘿，我媳妇，我媳妇。”顺子冲着媳妇吼道：“你木头啊，还不过来见过长辈。”
顺子媳妇慢慢的走过来。
“这是大叔公，这是大叔婆，这是大娘，这是大哥，这是大姐，还有……”
顺子一个一个的介绍过去。
顺子媳妇怯生生的，一个一个的叫过去。
二弟抢着提醒，“顺子哥，咱嫂子啥名字啊？”
“美凤，金美凤。黄金的金，美丽的美，凤凰的凤。”
陈扬吩咐大妹，“老二，你领顺子媳妇去洗洗。还有，把他们的行李搬进去。”
陈扬自己领着顺子，进了堂屋上了二楼。
看着陈扬家的“富丽堂皇”，顺子不敢坐沙发，搬了张板凳过来。
爷爷也上楼而来，坐在旁边听。
陈扬问道：“顺子，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我二叔因公殉职了，我二婶待我不好，我就想着回来了。”
“就这么简单？”
顺子道：“也不是这么简单。美凤她……她愿意跟着我过来，我把她也带来了。”
陈扬想了想，“不对啊。顺子，你比我少两岁，比你陈平姐还小两个月，你还不满二十岁，怎么就有媳妇了？”
顺子急忙解释，“现在还不是。我们正在谈恋爱，谈了三年了，这次是她主动要求跟我过来的。”
陈扬嗯了一声，“这次回来，打算住多长时间？”
“大哥，这次回来，我就不打算走了。我想……千好万好，不如自己的老家好。”
“把户口迁回来？”
“对，我把户口迁回来。至于美凤，等我们年龄到了，我们结婚，再把她的户口也迁回来。”
陈扬冲着顺子伸出手来，“手续，各种手续，你拿出来我看看。”
顺子犹豫了，“大哥……”
“给我说实话。”
顺子道：“大哥，我的各种手续，还有我的钱，全被美凤她爹和她大哥拿走了。”
“晕。”陈扬问道：“我说，什么手续都没，你人跑回来有啥用？你傻啊？”
“其实，其实我已经把手续都带回来了。”
“到底在哪里？”
“在美凤她爹和她大哥手里。”
陈扬这才明白过来，“你是说，他们也过来了？”
顺子点着头嗯了一声。
“他们现在在哪里？”
“住在县城，县城车站附近。”
陈扬好奇，“你为什么不把他们带来？”
“他们不敢来？”
“不敢来？”
顺子点点头，“我对他们说，我陈风伯伯很厉害，嫉恶如仇，能单手碎砖。咦，大哥，我陈风伯伯人呢？”
“以后跟你说。”陈扬继续追问，“那美凤她爹和她哥跟来是什么意思？”
“一千块。他们要我给他们一千块，才能让美凤留下。”
陈扬松了一口气，“你没钱吗？”
顺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瞒大哥，我回来时，身上就只有一百八十几块。可其中的一百八十块，已被美凤她爹和她哥给拿走了。”
问了不少问题，陈扬总算了解了顺子的情况和处境。
陈扬让顺子去洗洗，再换一套稍微干净的衣服。
顺子又是不好意思。
陈扬明白，到自己房间，拿来自己的两套衣服扔给顺子。
顺子下楼后，爷爷这才开口，“扬，不管怎么样，咱得帮帮顺子。你三叔公当年去世前，我答应过他的。”
陈扬点点头，“爷爷，你就放心吧。顺子是我兄弟，我是他大哥，他的事我会管到底的。”
顺子光着屁股回来，还带了个麻烦，陈扬要是不帮，他非出去要饭不可。
白天做了年糕和麻糍。
晚上，陈扬去找支书陈生梅。
陈生梅会抽烟，也爱喝几口。
陈扬带去两条大前门香烟，两坛自酿米酒。
陈生梅开始不收。
陈扬解释，要是他自己的事，他肯定空着手。
现在是为了顺子的事。
可以接受，可以拒绝，两可的事。
陈生梅答应了陈扬的要求，只要公安部门和公社同意，他这边没有问题。
陈扬再去公社找童四平书记。
公社的人说，童四平在家休息，陈扬转身去了童四平家。
去童四平家，陈扬空着双手。
童四平答应得很爽快。
童四平告诉陈扬，去区派出所找狄国梁，让狄国梁帮忙去县公安局。
只要手续齐全，只要县公安局户籍科批准，顺子的户口就没有问题。
第二天，爷爷带着顺子，去村里打接收证明。
陈扬不愿去，是因为村里现在是蔡朝阳管事，陈扬不愿看见蔡朝阳。
打好了村里的接收证明，陈扬再带着顺子去公社，也是打接收证明。
第241章 不养懒汉
公社有童四平指示，又有陈仁军陪着，办理接收证明也很顺利。
接着，陈扬和顺子各骑一辆自行车，到区里找狄国梁。
之所以这么急，是陈扬怕夜长梦多，争取在春节前把顺子的事情办好。
狄国梁早接了童四平的电话，已在等着陈扬。
狄国梁告诉陈扬，有了公社和村两级接收证明，只要再有迁出方的相关手续，县公安局户籍科就能批准了。
狄国梁代表区派出所，给顺子开了证明，表示顺子有关的信息属实，公社和村两级的接收证明也属实，等等。
打好证明，陈扬还不肯走。
狄国梁说，“小陈，你去吧。我会给户籍科打电话，我的电话肯定比你骑车快。”
陈扬犹豫了一下，对顺子说，“你去外面等着。”
顺子出门。
“还有什么情况？”狄国梁问。
陈扬把金美凤的情况告诉狄国梁，包括她爹和她哥，以及他们的要求。
“狄叔，一千块钱不是个事，我就怕断不了，以后他们会常来要钱。”
狄国梁点点头，“小陈，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想让我穿上警服，到他们面前亮个相，吓唬吓唬他们。可是这样做，好像不太妥当吧。”
陈扬解释说，“狄叔，你去了啥也别说，亮个相就行。你什么也没做，不存在妥当不妥当的问题。”
考虑了一下，狄国梁问道：“他们住在哪个旅馆？”
“县运输公司招待所。”
“你什么时候到达那里？”
“我现在出发，要一个小时以后吧。”
“好，我心里有数，你先去吧。”
陈扬明白了。
道了声谢，陈扬转身就走。
从区里到县里，有公路连接。
陈扬和顺子沿着公路，骑着自行车，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赶到了县城。
运输公司招待所，与汽车站隔着一条河，河上的平桥，正是人民路的起点。
陈扬和顺子二人进入招待所。
找到金美凤她爸和她哥住的房间，陈扬和顺子没有马上敲门，而是退得远远的，等了大概十五分钟。
接着，陈扬才示意顺子前去敲门。
终于看到了金美凤她爸和她哥。
顺子给双方做了介绍。
陈扬也不客气，直接拿出一千块钱，放在金美凤她爸和她哥面前。
陈扬看到，金美凤她爸和她哥的四只眼睛都亮了。
陈扬不说话，只看着对面的父子二人。
陈扬的目光充满敌意，父子二人心里发毛。
陈扬直接提条件，在顺子和金美凤结婚之前，父子二人及其他家人，不能到这里来搔扰顺子和金美凤。
父子二人同意。
陈扬承诺，在顺子和金美凤结婚时，只要父子二人不阻挠，并把结婚手续和户口迁移手续送来，他另外再给父子二人一千块。
父子二人也表示同意。
陈扬拿出纸和笔，要父子二人给一个书面保证。
书面保证也很快有了。
陈扬再冲父子二人伸出手。
父子二人会意，拿出了顺子的户口迁移手续，和从顺子身上拿走的钱。
顺子不收钱，只拿手续，仔细看一遍，再冲陈扬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陈扬再拿出两百块钱，和二十斤全国粮票。
父子二人也不是什么恶人，相反还有点懦弱，被陈扬的气势给镇住了。
陈扬的钱和票，他们不收。
陈扬拿起钱和票，塞进金美凤她爸的衣兜里。
陈扬告诉父子二人，安安心心的回家去。他向他们保证，金美凤在这里很好，没人敢欺负她，包括顺子。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顺子起身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警察。
这个警察不是别人，正是陈扬的初中同学刘海峰。
陈扬心道，狄国梁叔叔真是狡猾，他把陈扬的同学推出来，即使有事也怪不到他头上。
陈扬更是好奇，他与刘海峰的同学关系，狄国梁是怎么知道的。
看到警察出现，父子二人有些紧张。
刘海峰也挺会演戏，先端着脸，检查父子二人的证明，例行公事的询问了不少问题。
接着，刘海峰与陈扬称兄道弟，你来我往的说了一会温林方言，父子二人如坠云里雾里。
然后，刘海峰走了。
陈扬和顺子也站起身来。
父子二人赶紧起身，先送陈扬和顺子走，再去车站买车票。
陈扬不再理父子二人，而是带着顺子去公安局户籍科。
路上，陈扬说，“顺子，你的老丈杆子和大舅子，看着也并不坏嘛。”
顺子说，“当然，他们不是坏人，他们是担心美凤，会在这里被人欺负。而我的担心是，他们家很穷，会没完没了的缠我。”
陈扬坏坏一笑，“缠你？你有钱吗？你一个穷光蛋，缠着你有啥好处？”
顺子不敢顶嘴，只有不好意思的傻笑。
到了公安局户籍科，因为狄国梁打了电话，人家很热情，办事很顺利。
手续齐全，顺子的户口问题基本上已经解决。
但现在还不能正式落户。要等到这边发出公函，那边回函确认。
这个过程，加上春节，大约需要一个月。
接下来安排顺子和金美凤的生活。
陈扬决定，春节前后，让他俩住在自己家里，在自已家吃饭。
正月初八，吃过晩饭，陈扬召集全家人在堂屋开会。
顺子和金美凤当然也要参加。
“顺子，从明天开始，你不能在我们家吃饭了。”
顺子愣了愣，“大哥。”
“二叔公家的房子空在那里，明天你自己收入一下，然后搬过去住。”
顺子点着头噢了一声。
陈扬拿出五百块钱递给顺子，“这五百块，是你生活开始的本钱。但亲兄弟明算账，这五百块和那一千块，你要写张借条，现在就写。”
说着，陈扬从身上掏出纸和笔。
“大哥，还有那两百块。”
“那两百块，是我送给美凤她爸和她哥的，不用你还。”
顺子写好了借条，“大哥，等我赚了钱我就还你。”
陈扬笑笑，“不急，我又不要你利息，你可以慢慢还。”
陈扬严格要求，借条上不仅有签名，还要摁上手印。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陈扬发现顺子有点懒惰，他不能让顺子变成懒汉。
“顺子，接下来，大哥的话可能有些难听，但你还是要听进去。”
第242章 是谁在偷着乐
顺子回归了，但他没有承包田，也没有宅基地。
原来的老房子，早被洪水冲走。
住的问题好解决，有二叔公的房子。
顺子和金美凤的生计才是大问题。
照陈扬的意思，顺子在云南那边的农场是干农活的，应该在这边重操旧业。
转包几亩水田，养几头猪，和一些鸡鸭。
陈扬再借给他一块地种点蔬菜。
平时，顺子和金美凤二人，就在肥皂厂或鞋厂干活。
陈扬把他俩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
私下里，陈扬吩咐家里人，谁也不要借钱给他，以免造成依赖心理。
总而言之，让顺子自立更生，自食其力，千万别变成懒汉。
不过，让顺子和金美凤都在自己厂里干活，二弟是大大的不高兴。
陈扬安排好顺子的事，自己收拾东西，准备出趟远门。
二弟追到楼上，“大哥，我只答应过你，让美凤姐一个人在我这里干活。”
陈扬指指沙发，“坐下说。”
二弟坐下，“大哥，你到底啥意思？”
陈扬说，“那个美凤，一看就是勤劳朴实的姑娘。让你大姐带带她，她不会成为你的麻烦。”
二弟点了点头。
“至于你顺子哥，要看你怎么用了。在我看来，你要是用好了，他的作用别人还代替不了。”
陈兵有点不明白了，“大哥，你说话别总是用这个方式。”
“你看啊。你要去路桥街采购原料，带着现金很不安全。但要有顺子做伴，你就安全多了。”
“嗯，这倒也是。”
“最主要的是，你做的鞋，要拿到路桥街去卖，你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有顺子帮你，这个问题就不存在。”
二弟连连点头，“大哥，还是你考虑问题周到。”
“老三，用顺子，比用村里人更放心。你生意如何，赚了多少钱，你不想让村里人知道吧。”
二弟笑了，“大哥，我被你彻底说服了。”
“那就滚吧。”
“还有……大哥，给他俩开多少工资合适？”
陈扬想了想，“美凤呢，与村里妇女差不多。顺子么，给他多一点，但不能太多。到了年底，再另外给他们发个红包。”
“好嘞。”
陈扬自己出门。
以前去路桥街，有自行车，肯定要骑自行车。
现在不省钱了，连人带自行车，都搭乘班船。
让陈扬没有想到的是，今天一起搭班船去路桥街的，还有村里的三个“大人物”。
副支书童小芳，村主任蔡根夫，村委蔡福满。
陈扬一问，才知道蔡福满去路桥，是为了采购做鞋的原料。
而童小芳和蔡根夫二人，是去小商品市场订货，一个星期以后才出远门。
陈扬打过招呼，从船舱里爬出来，坐在班船的顶棚上。
天气挺冷的，风也挺大。
童小芳挥出脑袋喊道：“扬，你不冷啊。”
“冷。”
“那就快进舱来吧。”
陈扬一本正经的说，“不用，我在外面，为三位领导站岗放哨，保护三位领导的安全。”
童小芳大笑。
不一会，童小芳、蔡根夫和陈福满三人，从船舱里爬了出来。
三人只有陈福满抽烟，他与陈扬一起，背着风抽烟。
童小芳说，“扬，你没当上副村长，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没有能耐，想开点吧。”
“呵呵，我早就想开了。放心吧，我不会跳河自杀的。”
蔡根夫说，“扬，与我们仨比，你就偷着乐吧。”
陈扬笑骂，“狗日的臭豆腐，人没在家，却得了个村主任，是你在偷着乐吧。”
蔡根夫推了推蔡福满，“你告诉他。”
蔡福满说，“扬，你不知道。蔡朝阳要办三家村企，缺少资金。两委会决定，我们仨每人拿出五百块钱，支持蔡朝阳创办三家村企。”
陈扬咧着嘴直乐，“好事，好事啊。”
童小芳苦笑，“他俩我不知道。就我来说，五百块钱，是我一年的纯收入啊。”
陈扬安慰说，“是借不是拿，也不是捐。小芳哥，等村企赚了钱，会连本带利还给你的。”
蔡根夫冲着陈扬啐了一口，“我呸。扬，村企能不能办起来，能不能赚到钱，你心里明镜似的。”
蔡福满叹息着说，“扬，你想当村干部，我们都知道为了什么。可我呢，我不想当，我只想做自己的事。”
陈扬心里偷着乐，但嘴上却说，“三位，蔡朝阳是我朋友，我不能说他的坏话。我相信他，哪怕失败了，但他的愿望总归是好的。”
这边四个人，都不看好蔡朝阳和蔡国平。
那边的蔡朝阳和蔡国平，已迫不及待的迈出了第一步。
第一步是建设厂房和猪场。
要建设厂房和猪场，首先得有土地。
村里既没有田，也没有地，原来有一些，但这次搞承包制，全给分到户了。
有一个办法，本来挺好的，就是向村民租地。
可蔡朝阳和蔡国平算了算，租地的费用，一年下来不是个小数目，就否定了这个办法。
两个人的主意，打在了村东北那片村属林地上。
村里的固定资产，除了村部那几间破房子，就只剩那片二十多亩面积的树林。
把树砍掉，地有了，树还能用来建造厂房，还能节省租金，一举三得的大好事。
说干就干。
雇来五十个村民，一天一块五的工钱，还增加了村民的收入。
不到一个星期，全部树木都被砍倒，堆成了一座小山。
那些树枝树叶，都被积极的村民捡回家当柴禾了。
砍完了树，开始平整土地。
还是雇五十个身强体壮的村民，把原来高低不平的林地，整成一块平坦的厂房用地。
这个活整整干了八天。
接下来是造围墙，与那些大工厂大单位一样，造房之前先建墙。
建墙要用黄砖、水泥和沙子。
水泥是公家单位卖的，要用现钱，黄砖和沙子可以赊帐，只需预付五分之一的现钱。
黄砖、水泥和沙子到位，请了十个泥水匠，和三十个小工，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围墙的工程量颇大，因为按照蔡朝阳和蔡国平的计划，先建养猪场、日用品厂和工艺品厂，后再建另外三个工厂。
整片林地被围墙分割成了六个大块。
第243章 一塌糊涂 不可收拾
蔡朝阳和蔡国平干得热热闹闹。
可钱也像流水似的，哗哗的往外流。
总共筹集了四千五百块。
围墙快造好了，二人发现钱已花出去三千五百多块。
只剩一千不到，还能干点什么？
要知道，黄砖和沙子，还有泥水匠的工钱，总共还欠着一千五百多块呢。
二人一商量，别的不说，先把最容易干的事干起来。
养猪。
二人从村里雇了三个人，买了六十只猪崽。
六十只猪崽，一千四百多块。
帐上只剩一千，二人自掏腰包，各拿两百五十，先把这个窟窿补上。
猪崽买来了，养猪人也到位了，可猪饲料还没着落。
那时候养猪，主要的猪饲料是碎米和谷皮，其中谷皮占百分之九十以上。
谷皮也叫米糠，家家户户都有。
二人想了个办法，向村民收购米糠。
村民大多自家养猪，没有大量的米糠，应该上集市收购。
可上集市收购，需要支付现金。
帐户上已经没钱。
二人想了个办法，向村民赊帐收购米糠，价格在市价的基础上增加百分之十。
饲料问题暂时解决。
养猪场算是办起来了。
可另外两个工厂怎么办？
没钱啊。
有钱能走天下，没钱寸步难行。
放眼全村，真正的有钱人就三个，陈扬陈兵兄弟俩和童老贵。
童老贵那里，已经榨出了一千块，不可能再榨。
陈兵比他大哥陈扬还要滑头，再说他又是肥皂厂，又是鞋厂的，手头有钱也不会往外借。
只有陈扬有钱。
可蔡朝阳太明白不过，陈扬的钱，他是一分也借不出来的。
蔡朝阳和蔡国平发愁没钱。
上海那边，陈扬正发愁钱太多了。
老板娘叶菁是个很好的合伙人，她与陈扬合伙，说好赚到的钱，她拿一陈扬拿二，她一分钱也不多拿。
二人积攒在手头的资金已有十万以上。
现在的陈扬，在路桥市场已经建立了信誉，不用钱也能买到商品，欠帐时间可达一个月。
也就是说，陈扬现在做生意，已用不着这么多的资金。
再说了，从上海到海门这条线上，已发生了好几起抢劫桉，巨额资金随身而带，安全系数实在太低。
这天晩上，陈扬与叶菁商量，他的钱交给她代为保管。
叶菁咯咯而笑，“弟弟，你傻呀。”
陈扬也笑，“我有时候确实傻。”
“你把钱带回家去，除了做生意那部分，其他的肯定存银行。”
陈扬点点头，“我也会留一小部分，用于民间放贷。”
“你家那边银行是银行，上海这边的银行，难道就不是银行了？”
陈扬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叶菁说，“反正你有钱，这边存一部分，也不影响你那边的经营。再说了，将来你要是在上海做生意，也方便用钱嘛。”
就这么办。
第二天，陈扬在叶菁的陪同下，来到附近的建设银行。
那时候没有身份证，陈扬这是异地开户，也没有户口簿，只有证明可以用。
陈扬用自己的名字，在建设银行开了两个帐户，一个三年定期，存三分之二，另一个活期，存三分之一。
这么多现金进了银行，陈扬才放下心来。
“弟弟，现在入咱们这行的人越来越多了。上次你朋友叶正方两口子过来，据叶正方讲，咱们至少有六十个竟争对手。”
“现在咱们的利润率还有多少？”
“大概还有百分之十五左右。”
“还不错嘛。那咱们的出货量呢？”
“与春节前相比，稍微的有点减少。”
陈扬思忖了一下。
“还是要拿价格当武器。姐，你把批发价降下来，一点一点的降下来，确保咱们的竞争力。”
“嗯，最低能降到多少？”
“百分之五的利润率。现在是百分之十五的利润率，从百分之十五降到百分之五，你慢慢的降，至少可以维持一年。”
叶菁点着头说，“我反正听你的安排。”
陈扬说，“我估计一年以后，咱们就能批发别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
“现在还不能说，因为还没完全定下来。姐，等定下来后，你会是第一个知道的。”
叶菁嗔的陈扬一眼，“反正，反正你不能甩了我。”
“呵呵……哪能啊。没有你这个老板娘，哪有我这个老板啊。”
两个人说说笑笑，把该商量的事都给商量好了。
这次来上海，陈扬整整待了两个多月，回到家里，已是阳历四月三号。
家里有变化，村里也有变化。
二弟的鞋厂办得有模有样，男工女工，共有十一个人。
让陈扬没有想到的是，二弟选择的鞋类，是连普通老太太都会做的布鞋。
可陈扬也知道，布鞋的利润也是相对最低的。
陈扬不明白，精明的二弟，怎么会以做布鞋为起步。
晩上，陈扬把二弟叫到楼上。
“老三，做布鞋赚钱吗？”
二弟说，“我做了认真的计算，刨去所有成本，利润率大概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七。”
“一不小心，就是不赚钱或亏本。”
“对，我现在是精打细算。”
陈扬好奇，“那你为什么做布鞋，而不做别的鞋呢？”
二弟笑笑，“大哥，这是你教导过我的，你怎么忘了？”
“我教导过你什么？”
“由简至繁。布鞋最简单，我想先从最简单的入手，先体会体会，积累一点经验。”
陈扬点点头，“你小子又精明多了。不过，也不要墨守成规。有的时候，也可以跳跃式的前进，一步到位。”
“大哥，你与蔡福满关系不错。你能不能帮我说说，让他带带我。”
“行，改天我去他家坐坐。”
说了家里的事，再说村里的事。
“老三，村里怎么样？”
二弟笑了，“还用说么，就八个字，一塌湖涂，不可收拾。”
陈扬严肃的说，“老三，村里的事，不许幸灾乐祸。”
“噢，我记住了。”
“你说说，怎么个一塌湖涂，不可收拾？”
二弟说，“首先，养猪六十只，不知得了啥病，已死了三十五只，现在是损失惨重。”
陈扬皱起了眉头，“怎么搞的。村里有兽医，不应该啊。”
第244章 怎么收拾烂摊子
亏损两千多，负债七千多，村里一下子陷入了绝望。
支书陈生梅反正是两眼一抹黑，一问三不知。你去找他，他索性一推四五六。
副支书童小芳倒是在家。可他那是身体不好，天天抱着个药罐，连开会都不来，更不可能过问村里的烂事。
村主任蔡根夫也在家里，他有责任收拾这个烂摊子。
始作俑者蔡朝阳和蔡国平，不知道躲到了哪里。
蔡根夫其实也是一筹莫展，要说赌博他在行，处理村事特别是坏事，他实在是没这个能耐。
但主任一职既然到手，就不能轻易放弃，现在是在其位必谋其政。
蔡根夫与信用社主任陈逸梅关系不错，就跑到陈逸梅那里讨主意。
陈逸梅苦笑着说，“根夫，我也正后悔，同意给你们村一千块的贷款呢。”
蔡根夫说，“私人欠公家，越多越难还。公家欠公家，肯定能还债。”
陈逸梅指了指蔡根夫，“根夫，你们村这样下去可不行，特别是你，在其位不谋其政，是最大的问题。”
“老陈，我现在不正在在其位谋其政吗？”
“那你就把眼前的烂摊子收拾好。”
“怎么收拾？老陈，请你帮我出出主意。”
“亡羊补牢，不算晚也。根夫，你得把权拿回来，把蔡朝阳和蔡国平两个愣头青管住，以后不能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蔡根夫点点头，“可这个窟窿太大，没法填，一时填不满啊。”
陈逸梅挥了挥手，“那就慢慢填。总之，把那俩货找回来，狠狠的批一顿，让他俩安分守己。告诉他们，能做好日常工作，就算谢天谢地了。”
点了点头，蔡根夫问，“老陈，我想把窟窿补上，你看这个办法行不不行？”
“什么办法？你直接说。”
“我们村一千九百多人，每个人出四块钱，就是七千八百多块，那这个大窟窿就能补上了。”
陈逸梅吓了一跳，“根夫，你这是集资，政策上是不允许的吧。”
“那，那我再想想，再想想。”
蔡根夫起身要走。
陈逸梅送蔡根夫，“唉，要是陈扬当副主任，就没这么多事喽。”
“老陈，你也这么信任陈扬？”
“当然。他年少老成，最大的特点就是谋定而后动。像现在这档子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蔡根夫离开信用社回村，直接去找陈扬。
陈扬正在指挥二弟及他两个厂里的人，对后院进行清理。
原来，陈扬要二弟把两个厂搬到后院去。
这么一来，后院就不能养猪养鸡养鸭了。
但爷爷坚决不同意不养猪鸡鸭。
陈扬想了个办法。旁边那块空地，原来准备办养猪场的，现在划出一块，建造猪舍鸡舍鸭舍，满足爷爷他老人家的愿望。
蔡根夫看了几眼，“扬，你这是重新布局啊。”
陈扬解释，“不是我，是我家老三，两个厂都是他的。”
陈扬回身往二楼走。
蔡根夫不请而上。
陈扬笑道：“我说豆腐，我可没请你上楼。”
蔡根夫也笑道：“算我主动而上，算我主动而上。”
陈扬笑指蔡根夫，“我猜，你现在正准备收拾蔡朝阳和蔡国平留下的烂摊子。”
“你猜对了。”蔡根夫问道：“扬，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俩成不了事？”
“豆腐，难道你不是跟我一样吗？难道当初你认为他俩会成事？”
“我也知道他俩成不了事，但没有想到，他俩捅出的窟窿这么大。”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
蔡根夫小声说，“我准备搞一次集资。全村人每人出四块钱，就能把这个窟窿补上。”
陈扬瞅着蔡根夫不说话。
“哎，我这主意怎么样？”
“村里亏了钱，让村民出钱补上。豆腐，我敢说下届选举，没有选民会投你的票。”
蔡根夫愣了愣，随即又点了点头，“扬，你提醒得太及时了。”
“再说了，这么大的村子，负债七八千块，根本不是什么事。以我看啊，这个窟窿就先放着。放在那里，还有特别的作用。”
蔡根夫若有所思，“噢，你的意思是，这个窟窿放在那里，能让蔡朝阳和蔡国平老老实实，从此不敢再乱说乱动。”
陈扬微微一笑，“我就是这个意思。”
“很对，很对。”蔡根夫连连点头，“哎，蔡朝阳没找过你？”
陈扬摇了摇头。
蔡根夫笑道：“扬，你也够坏的。蔡朝阳是你的好朋友，你还幸灾乐祸。”
“呵呵……没错，他是我的好朋友。但他跟蔡国平混在一起，我就没法拿他当好朋友了。”
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扬，以后多帮我出出主意。”
蔡根夫起身走了。
出主意？陈扬心道，我才不傻呢。
村里的事，陈扬不再关心，也不打听。
反正村里开会时，爷爷是有资格参加的。
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爷爷回来会告诉陈扬。
村两委开会，爷爷没资格参加。
但两委里有一个童老贵，陈扬照样消息灵通。
这不，村两委下午开会，童老贵晩上就来找陈扬。
“扬，有两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老童，都是好消息，你玩什么花样？”
童老贵说，“蔡朝阳和蔡国平回来了。两个人受到严厉的批评教育，并各背了一次处分。”
陈扬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好消息。”
“村委会内部，也重新做了分工。蔡朝阳负责农业，蔡国平负责卫生。其中还规定各司其职，不能随便去管职责范围外的事情。”
陈扬笑笑，“他俩已经怕了。现在你就是让他们去管其他事情，他们也不敢了。”
童老贵又说，“第二个好消息，童四平要升官了。他要调到区里，当副书记兼副区长。”
陈扬怔了一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下星期吧。”
陈扬苦笑起来，“老童，这对童四平来说是好事。而对我来说，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童老贵点点头，“也是，县管不如现管。童四平调去了区里，能直接帮你的机会就不多了。”
这个消息对陈扬很重要，因为童四平对他很重要。
第二天上午，陈扬去公社看望童四平。
第245章 人红是非多 村红麻烦多
童四平正在办公室接电话。
看到陈扬，童四平示意，让他坐下稍等。
陈扬坐下。
过了一会，童四平撂下电话，“扬，你知道我要调走了？”
陈扬点点头，“昨天晚上听村干部说的。童叔，恭喜你。”
童四平瞅着陈扬笑了，“可我听你的口气，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嘛。”
陈扬直接说出心里话，“你调走了，以后我和我家有事，就没人帮忙了。”
“傻话。”童四平伸手，在陈扬的脑袋上划拉了一下，“现在的你，没人敢轻易的欺负你。退一万步讲，即使真有人欺负你，我也能出面帮你。”
“童叔，谢谢你。”
“再说了，你家有电话，咱们随时可以沟通嘛。”
陈扬知道童四平很忙，所以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陈扬停下来问，“童叔，我可以去看你吗？”
童四平走过来，小声笑道：“你要不来看我，我会骂你的。”
陈扬带着愉快的心情回家。
路上，陈扬被一辆手拉车挡住。
手拉车上，堆满了旧纸箱旧纸板，高达至少两米。
宽度更是夸张，纸箱挂出去，总宽度几乎相当于三辆手拉车。
从公社所在地南塘街到陈家村，就这么一条路，能走拖拉机，俗称拖拉机路。
拖拉机路的宽度，大约等于三辆手拉车宽度的和。
手拉车在前面晃悠，陈扬过不去了，只好从自行车上下来。
“喂，前面的哥们，停一停让我过去行不？”
“哈哈，是陈扬吧？”
陈扬听出来了，是一个村的人，专收废品的蔡善贵。
这位也是陈家村的奇葩，一个独立特行的家伙。
“扬，帮我推一把，前面转弯处，咱俩坐下歇会。”
陈扬放下自行车，帮着蔡善贵推车。
拖拉机路有个特点，隔一段路，会有一个较宽的地方，便于车多时方便交换车。
转弯处，有个两倍于拖拉机路的地方。
蔡善贵把手拉车停好，就地而坐。
陈扬折回去，把自行车骑回来。
“扬，来来，坐下抽根烟。”
陈扬停好自行车，一边蹲下，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烟。
蔡善贵递来的烟，是一包一毛八的雄狮。
陈扬掏出的烟，是五毛一包的精装红利群。
“哈哈……好烟，好烟，今天我也享受一回。”
蔡善贵收回自己的烟，接过陈扬的烟，点上火后，闭上眼睛吸了几口，大声赞好。
蔡善贵有外号，“保长”，或“保长公”，陈扬不知道，他的这个外号从何而来。
蔡善贵二十几岁，还没结婚，去年才从部队退伍。
退伍回来后，蔡善贵就干上收废品这个行当，还乐此不疲。
蔡善贵也是党员，但这次两委选举，他的名字连提都没人提及。
有一件事，陈扬很是好奇。
“保长，你真到过南疆前线吗？”
蔡善贵笑着反问，“你说呢？”
“你应该去过。我记得七九年那会，县武装部的人去了你家。”
蔡善贵点点头，“我所在的部队，是到了南疆前线，但后来接到命令，并没有参战。”
这个话题没有深入。
“保长，你收废品，生意好不好，利润高不高？”
蔡善贵笑道：“实话实说，收废品是最低等的活，很少有人愿意干。但是，利润率却是很高很高的。”
“噢，难怪你愿意干。”
“扬，收废品这活，需要放下架子，不要面子。你做不到，所以我不怕让你知道。”
陈扬点头承认，“不错，我干不了。”
蔡善贵拍拍陈扬的大腿，笑道：“所以，你我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是赚大钱的，我是赚小钱的。”
“呵呵……今天不正是走在一条道上吗？”
“偶尔一回么。”
“呵呵，他娘的，你三天两头去我家收废纸箱，那还是偶尔吗？”
陈扬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骑上自行车走了。
其实，这个蔡善贵，也是陈扬佩服的人。
这年头，放得下面子的人不多。
放下面子，不怕嘲笑，勇敢的去收废品，这样的人一定很有能耐。
陈扬也有自己的事业。
借钱给别人，从中收取利息，相对来说，算是比较高档的职业。
不知不觉，陈扬的放贷规模，从几千块扩大到三万块左右。
即使只收一分半的利息，每年也有五六千块的收入，比二弟的肥皂厂的收入还多一倍。
所以陈扬的日子过得滋润。
整个陈家村，有两个半人在干这个行当。
一个陈扬，一个童老贵，还有半个就是陈玉花。
陈玉花的放贷规模不大，也就一二千块，她又低调，做得不显山不露水，村里大半人不知道。
陈扬是来者不拒，只要有人向他开口，哪怕是第一次，哪怕对方很穷，陈扬从不拒绝。
现在已经发展到周边几个村，只要有本村人担保，陈扬也不拒绝。
童老贵的要求比较严格，只借本村人，不理外村人，比较小心，也比较谨慎。
陈玉花最小心，她特挑人，宁缺母滥，只要她认为你还不起，她绝对不会松口。
就这三人，他们的资金，带动了陈家村的发展。
在陈蔡公社及其周边，陈家村的经济活动发展得最好，全村至少四分之三的家庭有活干。
说句真话，关于温饱问题，在一九八二年，在陈家村，基本上得到了解决。
不过，人红是非多，村红麻烦多。
有人把陈家村的发展向上做了汇报。
上面重视，派人下来做调查总结。
一方面，是要把陈家村树为典型。
另一方面，是要把陈家村的经验推广到全县各地。
公社新来的书记，也急着想出成绩，陈家村的冒头，正好给他创造了机会。
一下子，陈家村来了不少客人。
这一折腾不要紧，把问题和麻烦给折腾出来了。
一个工作组，总共六个人。
县里三个，区里两个，公社一个。
公社的一个，不是别人，正是宣传干事陈仁军。
这天下班后，陈仁军回家，吃了晩饭就来找陈扬。
“扬哥，有好事，有天大的好事。”
“谁有天大的好事？”
“不是你，是咱村，是咱村有天大的好事……总之，要总结出咱们村为什么发展这么活跃。”
陈扬听罢，不是高兴，反而眉头皱了起来。
第246章 这回的麻烦真不小
陈仁军看到陈扬皱眉头，急忙问道：“怎么，这有什么不好吗？”
陈扬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想了想。
“军子，你说与别的村比较，咱们村好在什么地方？”
陈仁军是搞宣传的，又是陈家村人，对陈家村的情况当然了解。
“用一句通俗的话说，陈家村之所以好，好就好在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事做。”
“有大概的统计数字吗？”
“有啊。一百零七户搞长途贩销，七十九户在周边集市摆摊，六十五个手艺人，四十四个种粮大户，四十三个养殖户，十七家个体户。此外，还有六十二人在建筑工程队干活，四十一人在外面做临时工。总之，几乎家家都有活干，家家都有钱赚。”
“我再问你，为什么搞得这么活跃呢？”
“这还用说么，党的政策好呗。”
陈扬又问，“这是前提，大前提。那么，在同样的大前提下，咱位隔壁的王家村为什么不行呢？”
王家村与陈家村也是一河之隔，全村约一千人口，规模相当于陈家村的一半。
直到现在，王家村除了种田，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家庭有经济活动。
陈仁军最知道，以前陈家村有人出门行乞，现在早已没了。
而王家村，至今还有至少四十户人家，还时不时的出门行乞。
有人评价，两村比较，陈家村起码已把王家村甩在身后五年。
陈仁军像是在自言自语，“是啊。咱们陈家村行，为什么王家村就不行呢？”
陈扬笑道：“问谁哪？你是公社干部，你问你自己啊。”
陈仁军笑了笑，“是咱们陈家村人思想解放得快？”
“我呸。”
“要么就是咱们陈家村人比较有经济头脑？”
“我再呸。”
“要么就是……哎，我说不上来了。扬，还是你来说吧。”
陈扬说，“咱们村的人，以做小生意为主。之所以做得这么红火，是因为大家都有点本钱。军子你想想，大家的本钱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你想想，怎么来的？”
陈仁军忽地明白过来，“你是说，你是说是因为有你和童老贵。是你们提供的资金，大家才有本钱，才能把小生意做起来，也才能把小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陈扬继续提醒，“你仔细想想，找找实际例子，事实是不是这样？”
陈仁军认真的想了想，“扬哥，你说的是事实。一二百块钱，不可能搞长途贩销。至少四五百块，才能做长途贩销。而我知道，那些做长途贩销的人，其中的两三百块本钱，就是你或童老贵借给他们的。”
“所以，你们总结经验的时候，会不会把这个情况总结出来？”
“肯定的啊。让我总结经验，我也会把这个总结出来。”
陈扬指了指自己，苦笑着说，“这么一来，我和童老贵放高利贷的事，不也被总结出来了么。”
陈仁军愣住了，“对，对啊。”
“那这个还叫先进经验吗？”
“这个，这个也算先进经验吧。”
“然后呢？然后我和童老贵的麻烦就来了。”
陈仁军曾的起身，“扬哥，对不起。你说的这个情况，我要马上向新书记汇报。”
陈仁军匆匆走了。
不仅仅陈扬想得这么远。
就连童老贵也想到了。
晚上，童老贵神色紧张的来找陈扬。
陈扬的爷爷说，陈扬去找信用社主任陈逸梅，要等一个小时才能回来。
童老贵不走，待在陈扬家的院子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等陈扬。
陈扬正在陈逸梅家喝茶。
陈逸梅喜欢喝茶，他家在南塘街上，房子比较多。他专门搞了一个房间，专门供自己喝茶。
“老陈，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吧？”
陈逸梅笑着点头，“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有人来查你的存款，我绝对不会对他们说的。”
陈扬起身，鞠了一躬，“拜托了。”
陈扬的钱，除了一部分存在上海的建设银行，一部分用于生意，其他部分都放在这边。
放在这边的钱，又分为三个部分。一部分用于放贷，一部分存在信用社，一部分藏在酒窑里。
存在信用社的这部分，反而是陈扬最不放心的。
因为陈扬有过这方面的教训。信用社原来有个职员，就把陈扬的存款情况，当作新闻向外宣扬。
陈扬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里。
童老贵看到陈扬回家，赶紧跟着陈扬进屋。
“扬，麻烦大了，麻烦大了。”
陈扬问道：“你也想到了？”
童老贵点着头道：“他娘的，总结什么先进经验，肯定会把咱俩给总结出来。咱俩干了啥，咱俩放高利贷啊。”
陈扬再问，“老童，那工作组的人怎么说？”
“你不知道，工作组的人，刚下来是不会发表意见的。问题出在下面，出在咱们村里。有人说一两句话，就能让咱俩吃不了兜着走。”
“谁？说了什么话？”
“你的仇人蔡国平。他对工作组的人说，先进经验很简单，因为陈家村人有资本，资本来自高利贷。”
陈扬咬牙切齿，破口大骂。
“扬，你先冷静，想想咱们该怎么办。”
陈扬无奈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脚底抹油，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我，我呢？”
陈扬看看童老贵，“你是干部，说不定能放你一马。”
童老贵跺脚说道：“扬，别开玩笑行不行。”
陈扬忽然笑了。
“哎，你还笑得出来。”
“呵呵……老童，你启发了我。”
“我启发你什么了？”
陈扬笑道：“我不跑了。有你老童在前面挡着，我怕个啥啊。”
童老贵若有所思，“你，你想干啥？”
“呵呵，不想干啥。你是干部，你十年前就在放贷。他们要是查我，我就让他们先查你。要是不查你而查我，我就上地区找老范，让他给我评评理。”
童老贵慌了手脚，“扬，你这是自己掉坑里，先把我往坑里扔啊。”
“就是这个意思，呵呵，就是这个意思。”
“扬，咱俩要团结，要同舟共济。”
陈扬不再挤兑童老贵，“老童，办法不是没有，就看你有没有勇气了。”
第247章 采取措施 什么措施
陈扬给童老贵出了一个馊主意。
关键时刻装病加自杀，类似于女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种招数，虽然属于下三滥，但有时候极其有效。
这也不是陈扬的发明，而是童老贵的老套路，他几年前就使过一次。
“扬，时代不同了，老招还有用吗？”
“老童，时代是不同了，但人还是这拨人，人性也没有变。”
“啥叫人性？”
“懒得解释，说了你也不懂。”
“你呢？我用老招，你用啥招？”
“呵呵，我改主意了。我不马上脚底抹油，我要看一步走一步。”
正如陈扬和童老贵所料，“总结经验”把他俩给总结出来了。
公社新领导郑卫民，和工作组的负责人胡刚，一致决定对陈扬和童老贵采取措施。
所谓的措施，无非是两个方面。
一方面是办学习班加罚款。
另一方面是上纲上线，在一方面的基础上，把陈扬和童老贵“送进去”。
这还得征求大家的意见。
首先，郑卫民和胡刚召集公社里的领导开会。
公社党委五人，除了郑卫民，还有蔡美丽、郭富强、姚兴平和徐菊芳。
其中郭富强和姚兴平也是刚调来不久。
郭富强三十五岁，是转业军人，现在担任武装部长。
姚兴平三十一岁，从县机关下来，现在是组织委员。
蔡美丽虽然年轻，却是副书记，货真价实的二把手。
徐菊芳虽然也是女的，却是名符其实的实力派，她是陈蔡公社本地人，在公社已经干了十五年。
郑卫民刚满三十岁，文质彬彬，戴一付近视眼镜。
他中专毕业，原来是一个中学的副校长，一年前才离开学校，转调到政府部门来工作。
让大家没有想到的是，蔡美丽第一个反对采取措施，而且态度非常强烈。
大家不明白。一方面，事情是她叔伯兄弟蔡国平捅出来的。另一方面，她家与陈扬家有杀父之仇。
退一万步讲，即使不支持，也用不着这么反对啊。
郑卫民问，“美丽同志，能说说你的理由吗？”
蔡美丽说，“要是处理陈扬和童老贵，整个陈家村都会反对。而更重要的是，陈家村现在的大好局面就会被毁掉。”
胡刚说，“美丽同志，你是不是在危言耸听？”
“胡刚同志，事实胜于雄辩。不信你可以下去访问访问村民，看看他们是什么态度。”
“那依你之见，这事该如何处理？”
“冷处理。对陈扬和童老贵二人加以引导，引导他俩把利息降下来，从而实现真正的先富带后富。”
郑卫民问其他人的看法，“徐菊芳同志，你有什么意见？”
徐菊芳说，“我支持美丽同志的意见。对这个事冷处理，也就是不处理。总结经验，其他都可以总结，但不包括这个事。”
郑卫民再问郭富强，“富强同志，你的意见呢？”
郭富强的态度，与大家都不一样，“以我看，这事先放一放。咱们先下去，了解了解情况。特别是征求一下村里同志的意见。”
郑卫民又问姚兴平，“兴平同志，你是什么看法呢？”
姚兴平说，“我支持卫民同志和胡刚同志的意见。原则问题，不容讨论。”
郑卫民和胡刚二人，小声的交换了几句。
胡刚说，“我看富强同志的意见也值得考虑。所以，咱们去一次陈家村，召集村干部开会，听听他们的意见。”
村里的两委，也早有了波澜。
童老贵对外称病，待在家里不露面。
陈玉花请了假，去了几百公里外的煤矿看望老公。
蔡根夫偏在这个时候出门，搞他的长途贩销去了。
童小芳身体一直不好，现在更加不好，通知他开会他都没来。
村两委总共才十个人，四个不来，参会的只有六个。
六个人的心思也各不相同。
但除了蔡国平，其他五个嘴上意见一致，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千万不能上纲上线。
姚兴平问，“你们说说，为什么不能上纲上线？”
大家都不开口。
姚兴平与蔡福满坐在一起，他又问蔡福满，“蔡福满同志是吧？你说说，为什么不能上纲上线？”
蔡福满憨憨的笑笑，“不好说，说不好。”
郑卫民说，“蔡福满同志，你大胆的说。今天的会议，咱们不做记录。”
蔡福满说，“我们不能说，你们可以说。你们怎么说怎么做，都没有问题，因为你们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我们是土生土长，哪里也去不了。你们把他们处理了，他们与我们的仇怨就结下了。”
胡刚问，“你是怕他们报复吗？”
蔡福满点点头，“怕，非常非常的怕。就说这个陈扬，他不仅有钱，而且群众威信很高。村委选举时，他得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选票。得罪他一个人，就等于得罪全村大多数人。”
蔡福满不藏着掖着，把问题直接端了出来。
老实人不表示不精明。蔡福满摆明态度，不是给上面人看，而是给村里人看的。
反正蔡福满认准一个道理，我要在村里做人，村里的人最好都不得罪。
特别是陈扬这样的人，得罪这样的人，代价会很惨重的。
蔡朝阳与蔡福满刚好相反。
坚决不表态。
陈扬是朋友，这个底线，蔡朝阳无论如何都要坚守。
主要还是蔡朝阳明了事理。陈扬的钱，搞活了全村的经济，他举双手赞成。
蔡国平就不用说了，他是始作俑者，他巴不得陈扬出事，马上出事。
蔡小春和童宗良，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就是不敢表露。
二人的总心思，实际上是支书陈生梅的心思，也就是唯陈生梅马首是瞻。
这是最安全可靠的处事态度。
所以，郑卫民问他们二人的意见，二人非常明白的表态，听支书的。
陈生梅的心思，是希望借此机会，把村帐上的大窟窿补上。
让陈扬和童老贵出点钱，大窟窿不就补上了么。
“各位领导，我建议啊，把这个事交给我们村里处理，不知各位领导意下如何？”
郑卫民和胡刚都是愣了一下。
郑卫民望着陈生梅问道：“老陈，这个事你们村里能处理好吗？”
第248章 要钱没有 要命不给
陈生梅期期艾艾。
本来就不擅言辞，陈生梅这个时候更说不出子丑寅卯来。
再说了，这个小心思不能说，不是自私自利，也算是本位主义。
陈生梅以为，他的想法比较周到。
既保全了眼下的大好局面，又能填补村帐上的大窟窿，应该是一举两得。
郑卫民和胡刚他们也没有办法，村两委思想不统一，行动不配合，他们只有暂时撤退。
陈生梅他们留下继续开会。
陈生梅先把矛头对准蔡国平，“国平啊，你能不能安分守己一点，不要再给我添麻烦？”
蔡国平理直气壮，“支书，你说这话，可上不了台面。”
“我知道，你家与陈扬家不共戴天，但你不能公报私仇。”
“那我也明说，陈扬这个家伙，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干他。”
陈生梅气得不行，但拿蔡国平没办法。
蔡福满、蔡朝阳、蔡小春和童宗良，都纷纷批评蔡国平。
蔡朝阳与蔡国平穿一条裤子，这时也批评蔡国平，“国平，你家与陈扬家的事，我们可以不管。但这一次，要是把事整大，会影响到全村的发展。”
蔡福满说，“国平啊，一个陈扬家，你可以不怕。但要是触怒大伙，得罪整个村，你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大家都批评自己，蔡国平的态度才有所转变，才来了个口服心不服。
会后，陈生梅去找童老贵。
陈生梅还硬把蔡福满捎上。
蔡福满是实在不想去。
一来他很忙，他家在做鞋，全手工的，都是自家人在做，他不在家，等于是损失。
二来像这种事，他根本不想参与。得罪人特别是村里人，他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陈生梅硬拉，蔡福满无奈。
童老贵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
快五月了，童老贵垫了两条被子，盖了三条子，也不怕把自己捂出真病来。
陈生梅和蔡福满坐下。
可童老贵说话含湖，装聋作哑，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陈生梅和蔡福满互相使了个眼色。
蔡福满笑道：“老贵叔，你就别装了。工作组撤走了，没人搞总结了，你已经没事了。”
“福，福满，你就，你就别骗我了。”
陈生梅也笑道：“真的，老贵，这事过去了。”
童老贵的脑袋从被窝里冒了出来，“真的？”
“真的。”陈生梅和蔡福满一齐点头。
童老贵甩掉被子，连甩三条，满头大汗的坐起身来。
“他娘的，快把我给热死了。”
陈生梅和蔡福满哈哈大笑。
童老贵满脸疑惑，“我说两位，他们真的撤了？”
蔡福满不说话。
陈生梅说，“说要撤，但人没走。如果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需要满足一个条件。”
童老贵两眼一翻，“啥条件？我可有言在先，要钱没有，要命不给。”
“还真是要钱。只要你交给村里两千块钱，你就没事了。村里还欠你一千块，所以你只交一千块就够了。”
童老贵愣了愣，突地往床上一倒，拉过被子把自己盖上，连脑袋也给蒙住。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你们走吧，我，我要死了。”
陈生梅和蔡福满只好起身离开童老贵家。
蔡福满对陈生梅说，“你怎么想出来的？让童老贵出钱，还不如让他割自己身上的肉。”
陈生梅说，“我是想，让童老贵出两千块，让陈扬出五千块，把村里的窟窿补上。”
“工作组那边怎么交待？”
“咱们村里不配合，工作组又能怎么办？咱们这么做，是为了村里，不算犯错误。”
蔡福满憨憨一笑，指了指村东方向，“连童老贵都对付不了，你还能对付陈扬？”
“所以，让你一起去，你与陈扬谈得来，你负责说服陈扬。”
蔡福满一听，转身就走。
陈生梅一把揪住蔡福满。
蔡福满只好跟着走。
不料，陈扬不在家，他爷爷说，陈扬下河捕鱼去了。
陈生梅这才作罢，打算明天再来。
其实陈扬与童老贵一样，也躲在家里。
陈扬以为，这关暂时算过去了。
不过，蔡国平没有罢休，他干脆把事搞大，直接举报到县工商局。
那时候，经济方面的违法行为，归工商局的“打办”负责。
“打办”是个简称，全名叫“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
都一九八二年了，这个机构还在，还是那样的神出鬼没。
晚上，深夜。
陈扬正在床上甜睡。
电话铃声响起。
家里装了电话，装在母亲的房间，陈扬房间拉了一台分机。
陈扬与母亲说好，每到深夜十一点，为了不影响母亲休息，母亲房间的电话拨掉，只留他这边的电话。
“喂，你是谁啊？”
“我？”
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我是谁啊？”
“我是，我是蔡美丽。”
陈扬顿时清醒，曾的坐了起来。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陈扬撂了电话。
这个娘们，他想干啥？
电话顽强的再次响起来。
陈扬只好拿起电话。
“姓蔡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扬，你快跑，他们要来抓你了。”
“姓蔡的，老子不劳你操心。”
啪的一声，陈扬再次挂掉电话。
可是，电话不久又响了。
陈扬气得差点摔了电话。
“姓蔡的，你要是再搔扰我，信不信我把你办了？”
“扬哥，是我，陈仁军。”
原来这个电话，是好朋友陈仁军打来的。
“军子，对不起，你有事啊？”
“快跑快跑，区打办的人，十分钟之前就到了。我估计，现在快到咱村了。”
“我跑个屁，我又没犯啥大事。”
“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肯定有柴烧。扬哥，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你还是先躲躲吧。”
“就是不躲，看他们能把老子怎么样。”
话说得挺硬，但一放下电话，陈扬就像装了弹黄似的，从床上蹦了下来。
以最快的速度逃跑。
刚跑到楼梯口，就听到彭彭的敲门声。
他娘的，敲的是堂屋的门，来得也太快了。
陈扬折回房间，打开窗门，看也不看就跳了出去。
窗外漆黑一团，但陈扬知道下面是水稻田。
满身泥水，陈扬沿着干河沟的沟沿朝河边飞奔。
不料，前面有个人影。
二人撞在一起，双双跌到了干河沟里……
第249章 被人救了 救了人了
这条干河沟，打陈扬记事起就有，一年四季，也就五六七三个月有水。
现在正是开始积水的时候。
沟深也就两米左右，沟里长满野草，人掉下去基本没事。
但今晩陈扬注定倒霉。
陈扬与来人相撞之前，他愣了一下，就这么一愣，他放慢速度，相当于对方撞他。
结果就是掉入沟里时，陈扬在下面，对方在上面。
本来也没有事，更何况沟里有些积水。即使没有水，以陈扬强壮的体格，也不会有事。
可不知哪个缺得鬼，偏偏在这里挖土，挖了一个直径一两米深三四米的坑。
坑里倒是有水，满满当当的，掉在里面伤不到人。
可问题是陈扬掉下去时，是倒栽葱式的，脑袋在最前面。
对方也几乎一模一样。
快要着水时，对方下意识的把陈扬抱住。
双双落水，栽入坑中。
陈扬倒不慌张，反正身体整个落水，也没生命危险。因为他水性好，也有类似的经验教训。
只是栽入水中后，最终还栽入淤泥，至少有一米多深。
最大的麻烦，还是这个抱着陈扬的家伙，就是栽到了淤泥里，还死死的抱着不放。
陈扬感到自己憋得难受。
必须马上自救。
脑袋在水里泥里插着，人熬不过二十秒钟，就会失去自我意识。
陈扬先把自己的双手抽出来，两臂展开，顶在泥坑的两边。
再两腿弯曲，让自己的双腿插入泥水之中。
接着，陈扬腰部和双臂发力，让自己的上身从泥水里拨出来。
陈扬几乎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还得把粘在他身上的人也拨出来。
好在死里逃生，陈扬的脑袋冒出水面，吐掉嘴里的泥，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
经过一番调整，陈扬没事了。
可抱着他的人有事，竟然一动不动，只是双手还紧抱着他。
陈扬有点怕，这人万一一命呜呼，他可就冤无其冤了。
陈扬赶紧用手舀水，泼在这人的脸上。
再用手摸到这个人的脸上，将其嘴上和鼻孔里的泥挖掉。
再拿手在这人的脸上拍了几下。
还是一动不动。
陈扬想到了人工呼吸。
陈扬急忙开始。
做人工呼吸，倒也挺方便的，因为对方与陈扬几乎脸对着脸。
陈扬也不讲什么节奏，反正就是抱着对方的脑袋，嘴对着嘴，用力的吸气，用力的呼气。
半分钟后，陈扬感到对方身体在动，这才停止人工呼吸。
脸对脸，陈扬听出对方微弱的呼吸声，他知道，对方死不了了。
陈扬长松了一口气，将自己靠在坑壁上。
过了一会，对方只有呼吸，没有其他任何动作。
不会是摔傻了吧？
“哎，哎，你醒了吗？”
“你是谁？是来抓我的吗？”
“拜托，把你的双手，从我脖子上松开好吗？”
“我说，我刚才救了你，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喂，说话，你不说话，我可要动手了。”
对方还是不说话，也不松手。
陈扬只好动手。
头发，头发怎么长这么多？
陈扬吓得手像触电似的往回收。
女的？
陈扬下意识的把手伸向胸前……
不好，真的是女的。
陈扬凑上去，想看得更清晰。
无奈，该死的乌云，把月亮挡得死死的。
伸手不见五指，对方脸上又有泥浆，根本就看不清脸。
陈扬双手用力，掰开对方的双手，将对方的身体靠在坑避上。
自己先从坑里爬出来。
再趴在地上，抓住对方的双手，慢慢的将对方从坑里拉上来。
对方似醒非醒，陈扬也不敢离开。
即使离开，也是进退两难，家暂时不能回，小渔船也不一定安全。
终于，挡住月亮的乌云逐渐褪去。
陈扬凑过去，总算能看清对方的脸。
蔡美丽。
陈扬吓得差点跌倒，跌回水坑里。
不会吧？她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再凑近看看。
正巧，蔡美丽睁开了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
四目相对，发出了两声“啊”。
尴尬，太尴尬了。
过了很久，陈扬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给你报信。”
陈扬想起那两个电话，勉强说了句“谢谢”。
“对了，你在什么地方打的电话？你也来得太快了。”
“在你们村部打的。”
村部已装了电话。
“可是，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他们听了蔡国平的主意。蔡国说，你肯定往小渔船上跑，他建议声东击西。就是派人到你家虚晃一枪，大部分人在小渔船那边设下埋伏。我知道，这是你家到小渔船的必经之路，所以我在这里等你。”
陈扬听了，有点感动，又说了句“谢谢”。
忽然，感动过后，陈扬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蔡美丽会说话。
“陈扬，谢谢你。”
“谢谢我？谢谢我什么？”
“刚才，刚才你救了我。”
“噢，那也是你先帮的我，我救你也是应该的，用不着谢。”
“应该谢，加上这一次，还有上次水利大会战，你已经救过我三次了。”
“算两次，怎么会是三次呢？”
“小时候你忘了？我不会游泳，十三岁那年，我在河边洗衣服，不小心掉进河里。你正好路过，是你跳到河里把我拖上岸的。”
“噢，想起来了。这么说来，我还真救过你三次。”
“陈扬，谢谢你。”
“三次，就这一次最危险，把你从泥水里拽出来，你都昏迷不醒了。”
“那，那你是怎么把我救醒的？”
陈扬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人工呼吸呗。”
“你……”
陈扬慌了，这人工呼吸可以做，但怎么能随便说呢。
还好，蔡美丽没有过激的反应。
但说话的气氛没了。
“蔡美丽，我送你回家。”
“他们，他们可能还没走，这个时候你出去不安全。”
“没事，他们应该走了。”
“要不，要不再等会吧。”
蔡美丽坚持等会，陈扬随她。
但看到蔡美丽身体发抖，陈扬怕她感冒，便决定不再耽搁，立即送她回家。
一路安全。
蔡美丽家在村南，陈扬一直把她送到门口。
蔡美丽看了陈扬一眼，没有说话。
陈扬再道一声谢谢，转身离开。
陈扬全身泥水，没法出走，咬咬牙也回家了。
第250章 关于婚姻 关于事业
陈扬一夜没睡，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蔡美丽。
想着想着，迷迷湖湖的，天亮后反而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午后。
坐在床上，陈扬已经冷静，已经清醒。
与蔡美丽是不可能的，几乎所有方面都不般配，更何况还有杀父之仇。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大妹敲门。
“大哥，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大妹推门而进，双手还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米面，一碗青菜，两个煎鸡蛋。
“大哥，你放心吧。他们走了，你没事了。”
托盘放在写字台上，陈扬盘腿坐在床头，拿起快子，埋头勐吃。
“老二，你怎么知道我没事了？”
大妹说，“童四平叔叔打电话来，是我接的。他说他向县里区里做了汇报，工作组已经撤回去了。县里区里共同决定，派出新的工作组。”
陈扬的脑袋有点大，“晕死，又派工作组，这不是还要折腾吗？”
“你放心，这回是童四平叔叔亲自带队。说什么还是要总结先进经验，但不会把你和童老贵的放贷行为，当作先进经验给总结出来。”
“这还差不多。”
陈扬脸露笑容，汤面吃得更香更快。
大妹要走。
“老三你等等。”
“大哥，你有什么吩咐？”
陈扬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居然露出了羞涩的表情。
“昨晚，昨晚……”
“昨晚发生什么了？”
陈扬看了看开着的房门，欲言又止。
大妹会意，走过去把门关上。
陈扬把昨天晚上的事，详细的告诉了大妹。
在家里，也就面对大妹能说心里话。
大妹双手托腮，听得目瞪口呆，好久没有反应。
“哎，说说你的想法。”陈扬拿手捅了大妹一下。
大妹居然笑了。
“臭丫头，笑话你大哥。”
“不是。大哥，我想起了你十岁那年，把蔡美丽从河里救上来的事情。我记得当时五太公说，怨孽，这是怨孽。”
五太公是陈东南的爷爷，懂一点相术和风水，八年前就去世了。
怨孽？
陈扬苦笑着摇头。
大妹劝说大哥，“大哥，你别胡思乱想了。反正蔡美丽不可能，那个杨丽娜也不可能。最有可能的，还是租住在咱们家里的方丽平或韩彩玲。”
“去，去。”
“大哥，你也该找个女朋友了。”
大妹的话，进一步拨动陈扬的心弦。
村里的同龄人，女的开始陆续出嫁。
男的看经济条件，过得去的，大多也开始找对象。
在农村，最大的事就是男婚女嫁，一切都围绕着这个主旋律。
家庭的辉煌与否，就是通过男婚女嫁而反映出来的。
陈扬家最有钱，也要想方设法在这方面完成任务。
你家要是有一个光棍，你家在村里就没有地位，就挺不起腰杆。
而在兄弟姐妹中，老大最为重要。
最穷也不能让老大打光棍。
陈扬当初的人生规划，是不到二十五岁，不考虑个人问题。
现在看来，这个人生规划有点保守。二十五岁以后结婚可以，而为什么不在二十五岁以前先找个对象呢。
陈扬的心在蠢蠢欲动。
但是，眼下要应付的，是又一个工作组。
这回陈扬倒是不怕，因为这个工作的领头人，确实是童四平叔叔。
不过，那个胡刚还在。
所以，陈扬保持谨慎的乐观。
童四平来了以后，接连几天都在开会，公社的，村里的，大会小会，开个不停。
陈扬耳听八方，眼观六路。
爷爷也被叫去开了几次会。
爷爷回来，照样向陈扬“汇报”。
陈扬算是悟出来了。童四平他们的目的，是要把陈家村树为典型。
陈扬更加放心了。成为典型的陈家村，会更方便他和童老贵的经济活动。
但成为典型就什么都好吗？
陈扬不知道，他也管不了。
作为农村人，最好的人生，是管好自己的事情，或者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情。
陈扬欣喜的发现，蔡朝阳和蔡国平，曾经的二人组合，现在已开始渐行渐远。
蔡朝阳也正在做鞋。
整个陈家村，已有蔡福满、陈兵和蔡朝阳三个做鞋个体户。
只是蔡朝阳还是不好意思，一直没来找陈扬说话。
这两年折腾，蔡朝阳自己已经没钱，只好开口向童老贵借钱。
陈扬不会主动与蔡朝阳修好。
有几次，在村里碰上，陈扬都主动躲开，不与蔡朝阳照面。
蔡朝阳可以躲，童四平却不可以躲。
这天，童四平和公社郑卫民书记，还有工作组的胡刚，三人联袂来找陈扬。
陈扬将三人迎到二楼客厅，好烟好茶招待。
郑卫民和胡刚二人，先郑重的向陈扬表示道歉。
陈扬诚惶诚恐，“两位领导，你们千万不要这样。你们这样，我就更不好意思了。”
童四平笑着摆手，“这事翻篇了。小陈，你同意吗？”
“同意同意，严重同意。三位领导，让这事赶紧过去吧。”
大家都笑了。
童四平笑问，“小陈，我还听说，期间有一个有趣的小插曲？”
“什么小插曲？”
“英雄救美啊。”
陈扬吃了一惊，“童叔，你是怎么知道的？”
童四平挥手划了个圈，笑道：“放心，那事就五个人知道。除了蔡美丽，就咱们四个。”
郑卫民解释，“小陈，情况是这样的。那天晚上以后，蔡美丽感冒了，感冒很严重，还在医院住了几天。追问之下，她才说出原委。”
原来是这样。
胡刚说道：“还好，还好。要是那天晩上你俩出了意外，我们的罪过就大了。”
陈扬不想再提蔡美丽，主动转移话题，“三位领导，你们今天找我是什么事？”
童四平不开口，而是朝郑卫民和胡刚做了个请的手势。
胡刚问道：“小陈，你们家有两个企业，一个肥皂加工厂，一个手工制鞋厂。可听村里人说，这两个工厂都不是你的？”
陈扬点点头，“是的，都与我无关。都是我二弟的，其中也有我爷爷和我大妹的股份。”
胡刚很好奇，“这怎么回事？真的没有你的份？”
陈扬做了一番解释。
“……在我们家，实际上分为四个部分，也就是四个家。”
郑卫民很感兴趣，“小陈，你能不能具体说说？”
第251章 失败是继续拚搏的动力
“三位领导，我们家现在的情况是，我一家，二弟一家，大妹一家，爷爷他们一家。”
童四平笑了，“这什么情况？四分五裂啊。”
陈扬点着头说，“可以说是四分五裂，但这是我有意制造的，目的是为了调动家庭内部的积极性。”
郑卫民问，“效果怎么样？”
“很好。我二弟不喜欢我管他，他又喜欢办企业，现在正符合他的心意。我大妹将来要出嫁，现在给她股份，就等于是她的嫁妆。”
童四平问，“那你爷爷呢？”
“我爷爷代表他和家里其他成员。我爷爷赚的钱，用于家庭日常开支，包括他们的养老钱，也包括我弟弟妹妹们的学费。”
胡刚很好奇，“你呢？你为什么不在两个厂里保留一点股份？”
陈扬笑笑，“因为，因为我有我自己的事业。之所以这样做，也算是多种经营，或者叫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童四平也笑了笑，“小陈，你的事业，除了拿钱放贷还有什么？”
陈扬简单的说了说他在上海的生意。
不过，童郑胡三人，关注点在陈扬的放贷。
这也是三人来找陈扬的主要目的。
三人希望陈扬能降低利息，从而更好的支持广大村民。
这个话题有点难以启口。
还是童四平先说，毕竟他与陈扬的关系摆在那里。
“小陈，你的放贷行为，确实很好的促进了全村的发展。不过，你能不能把利息降下来？”
陈扬先不接话。
童四平急忙解释，“不过我声明，这只是我的个人建议，仅供你参考。”
陈扬思忖了一下，“三位领导，说实在的，我现在的利息，相对是最合理的。一方面，以前有人放贷，把利息定为三分。而我呢，一直坚持一分半。”
“另一方面呢？”胡刚问道。
“另一方面，借贷不能没有利息，利息也不能太低。因为不这样的话，农民的劣根性就会暴发。所谓没有压力，就没有上进心，而利息就是压力。”
说了老半天，童郑胡三人反而被陈扬说服。
因为陈扬头头是道，滔滔不绝。
陈扬读了几本经济类的书，把书里的知识搬出来，说得三个人一愣一愣的。
后来，郑卫民想到另一个问题。
“小陈，你对自己没有当上村干部，有什么情绪吗？”
陈扬不好意思的笑笑，“既有情绪，又没情绪。”
郑卫民哦了一声，“这话怎么讲？”
“我本来想当村主任的。所以，没当上副主任，也没什么遗憾。再说了，通过这次选举，我已经证明了我的实力。不让我干，不是我的遗憾，而是你们的损失，更是陈家村的损失。”
胡刚问道：“那么，小陈，你认为，怎样才是合格的村干部？”
想了想，陈扬说，“我还是坚持我原来的观点。新时期下，一个合格的村干部，他自己应该是先富起来的人。很难想像，一个穷不拉叽的人，连饭都吃不饱却能当好村干部。”
胡刚点点头，看了看童四平和郑卫民，“这个观点，我极表赞成。”
陈扬继续发挥，“一个合格的村干部，既要牺牲时间，又要牺牲金钱。让太穷的人当村干部，既没有群众威信，也容易犯经济错误。”
胡刚又是点头，“小陈，你的这个说法，很符合现在农村的实际。”
郑卫民问道：“小陈，愿意出来为村里做点事吗？”
陈扬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行？”郑卫民看着陈扬。
“下一届吧，下一届我肯定还会参加选举。”
童四平笑了，“你小子，你就这么肯定，你下一届还能选上？”
“重在参与。我会把每一次选举，当成是对自己的考验。即使是失败，也应该是继续拼搏的动力。”
“好样的。”胡刚赞道。
郑卫民道：“小陈，我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社办企业和村办企业，你认为有前途吗？”
“这个么……”陈扬犹豫了。
童四平鼓励道：“言者无罪，想说就说。”
陈扬说道：“郑书记，现在刚开始商品经济，社办企业和村办企业还有一定的生存空间。但从长远看来，它们没有前途。如果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它们会很快的被冲垮。”
“这么说来，公社的几家社办企业，是没有好的前途了？”
“对。说句不好听的话，早死早投生吧。”
谈了整整三个小时，童郑胡三人起身告辞。
陈扬知道自己没事，也是心情愉快，全面放松。
楼下，六个老太太在做客，有的陈扬认识，有的陈扬不认识。
奶奶和母亲陪着，聊得挺热乎。
大妹站在旁边，俏脸红红的。
今天恰逢周日，租住在陈扬家的刘老师、金老师、方丽平和韩彩玲，也都站在那里旁听。
不用说，六个老太太肯定是在做媒，为大妹做媒。
一般是俩老太太一对，今儿个一下子出现三对，肯定是好日子撞车了。
奶奶说，“扬，你来得正好。你大妹的事，得你来作主。”
陈扬坏笑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奶奶，我是咱们家的老大，你得先帮我找个对象。”
奶奶也笑道：“臭小子，你公开说，你这几年不考虑，人家谁会热脸贴你的冷屁股啊。”
陈扬一本正经的说，“所以，你们就不要打我大妹的主意了。在我找到对象之前，我大妹不找对象。”
有一个老太太说，“扬，你不能耽误你大妹。”
陈扬笑道：“老太太，你，你们，就都别瞎操心了。我大妹这么漂亮，这么贤惠能干，还用得着你们保媒拉纤吗？”
另一个老太太说，“小陈，不吆喝，找不到好人家的。”
陈扬摇着头笑笑，“告诉你们吧，我大妹她早就有对象了。”
说罢，陈扬出门而去。
去村里转一圈，在小卖店坐一会，陈扬回到家里。
那些老太太已经离开。
陈扬上二楼，刚坐下，大妹就上楼而来。
大妹红着脸问道：“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扬翘起二郎腿，摇头晃脑，得意的问道：“你先说我说得是不是？是不是？”
大妹满脸通红，点着头嗯了一声。
第252章 爱情的火苗已烧得很旺
大妹偷偷谈恋爱的对象，正是陈扬的发小，正在部队服役的童小平。
两个人的恋爱，谈得非常热烈，但又非常的隐蔽。
陈扬也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才发现的。
前年年底的一天，陈扬去公社邮电所订报纸，在所长陈宝珍的办公桌上，看到一封通过陈宝珍较交的信。
信转交给谁，信封上没有写明。
但信封上的字，陈扬觉得眼熟。
陈扬不问陈宝珍，但很是好奇。
再是去年，陈扬家还没有电话，他去邮电所打长途电话。
陈宝珍不在，老同学何玉玲让陈扬自便。
陈扬在陈宝珍办公室看报纸时，又发现一封让陈宝珍转交的信。
还是熟悉的字迹。
这回陈扬想起来了，这是好朋友童小平的字。
童小平与蔡晓晖一样，都读到初中毕业。
与陈扬一起，三个人的钢笔字都写得蛮好，有一阵子，童小平还模彷过陈扬的字。
这下陈扬更好奇了。
童小平寄给父母的信，完全可以直接寄到家里，何必要陈宝珍转交呢？
陈扬脑瓜子太灵，这种通信方式，收信人是什么身份，他一猜便知。
陈扬没说什么。
不久后，再一次，陈扬又在陈宝珍的办公桌上，看到了童小平的信。
这次陈宝珍在，陈扬开始刨根问底，并且缠着不放。
陈宝珍无奈，笑着让陈扬猜。
陈扬一猜就中，收信人是他大妹陈平。
陈宝珍冲着陈扬竖起大拇指。
陈宝珍要求陈扬保密，并让陈扬保证，以后童小平和陈平责怪，陈扬要主动说明。
陈扬一一答应后，问陈宝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二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宝珍告诉陈扬，童小平与陈平的通信，在童小平开始当兵后不久就开始了。
最初是童小平先写信给陈宝珍，央求她帮忙，做一个二人之间的信使。
陈宝珍很乐意，她与陈扬家和童小平家的关系都不错。
但刚开始时，陈平只收信，不回信。
后来慢慢的，陈平开始给童小平回信。
从一二个月一封，发展到现在半个月一封。
看得出来，爱情的火苗已烧得很旺。
每一两天，陈平来南塘街买菜，顺便去邮电所拿信，保密工作做得天衣无缝。
陈扬终于说完。
“大妹，你们的关系有没有正式确定？”
大妹又红起了脸，“大哥。”
陈扬咧嘴直乐，“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傻丫头，你不跟我说，你还能跟谁说？”
大妹又轻轻的嗯了一声。
“童小平他爸他妈知道了吗？”
“没有。他说他今年要回家探亲，到时候再告诉他爸他妈。”
陈扬呵呵一笑，搓着双手说，“这家伙，连我都瞒，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他。”
“大哥，他让我告诉你，是我想暂时不。”
陈扬噢了一声，“对了，他现在什么情况？”
“他从军校出来后，在某部当排长。”
“没上前线吗？”
“没有，他说他打了几次报告，上级都没有批。他所在的部队，现在在JX省某地。”
陈扬想了想，“大妹，你们的事，大哥我举双手双脚支持。但你们的关系，对你们特别是对你，是一个非常现实的考验，你要有思想准备。”
“什么考验？大哥是指他爸他妈？”
陈扬笑道：“他爸他妈那边，我根本不担心。他们家都是老实人，也都是好人。”
“那大哥担心什么？”
“两点。其中一点，对童小平是个考验。你要知道，咱爸是杀人犯，判了死缓，后改无期，还要坐至少十五年的牢。这个背景，对童小平的进步会有影响的。”
“会有影响吗？”
“傻妹子，怎么会没有影响？咱爸提干的时候，部队都派人到村里调查的。童小平将来提干，部队也肯定会派人调查。只要你嫁给了他，你和咱们家就是被调查的对象。”
大妹垂着头，咬着嘴唇想了想，“大哥，我写信的时候，把这个利害关系告诉他，让他考虑明白。”
陈扬点了点头，“大妹，这种事要先说明白，免得将来横生枝节。”
“大哥，谢谢你的提醒。”
“你也别多想，等他回来探亲，我也找他谈谈这个事。”
“嗯，那大哥说的另一个担心是什么？”
陈扬说，“你想二十岁，童小平才二十二岁。按你们的年龄，要到结婚，起码还要三四年。”
大妹又是俏脸一红，小声说，“大哥，我会等的。”
“接着就是随军。我听说，排长的老婆不能随军，连级的军官家属，随军的也不多。你是农村户口，随军会有困难。所以，这方面你也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说不定结婚以后，你们会有相当长的时间要分居两地。”
“大哥，我知道了。”
说到这里，陈扬瞅着大妹又笑了起来。
“大哥，你笑啥嘛？”大妹再次红起了脸。
“呵呵……大妹啊，你比你大哥厉害。大哥还没着落，当妹妹都有对象了。”
“大哥。”
“呵呵，这叫啥？这叫会叫的狗不咬人，不叫的狗才会咬人。”
“大哥，你好坏。”
大妹被陈扬笑跑了。
其实，陈扬的心里，这时真想到了自己。
杨丽娜还是陈扬的第一目标。
不过，以前是每个月一封信，现在却有三个月没收到杨丽娜的信了。
杨丽娜还在省城读书，按她的说法，她在省师范学院读专升本，最短一年，最长两年。
按最短一年，现在应该差不多了。
闲着也是闲着，陈扬决定去省城一趟。
除了去找杨丽娜，陈扬还要办两件事。
一是去看望老范的妹妹范欣怡。
二是去省书画院看看，老板娘叶菁的爸爸叶教授，曾说过“乱世黄金盛世古董”。
陈扬认为手头有点闲钱，不妨拿出来做长线投资，买点名家书画收藏起来，将来升值了再卖出去。
去省城要乘长途汽车。
长途汽车凌晨出发，得早一个晚上先去县城住旅馆，才能赶得上趟。
陈扬先给肖伟力打电话，让他帮忙买车票，和订旅馆房间。
下午，陈扬搭班船去了县城。
离长途汽车站最近的旅馆，是县运输公司招待所。
肖伟力正在招待所等着陈扬。
第253章 爱情没了 爱情死了
肖伟力把什么都准备好了。
除了车票和房间，还有白酒、烧鸡、猪头肉和花生米。
“伟力，用不着这么周到吧。”陈扬笑道。
“一是咱俩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二是感谢扬哥你，把我整成了个体户，同时也是万元户。”
现在的肖伟力，已从百货公司辞职，自己搞了一个销售部门，反过来又挂靠在百货公司门下。
以前挣的钱，百货公司要拿走至少一半，现在交点管理费，相当于只上交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的钱。
没办法，谁让人家爸爸是百货公司的副经理呢。
“伟力，我得感谢你。我二弟的肥皂厂，全靠你的销售渠道才活到现在，而且活得相当不错。”
“说什么呐，说什么呐。扬哥，咱俩是兄弟。”
两张床，中间摆一张桌子，两个人对坐喝酒。
忽然，陈扬看到对面床上，放着肖伟力的挎包和旅行包。
“你也要出门？”
“对，而且与你是同一个目的地。”
“不会吧？你去省城干嘛？”
“去签一个合同，把咱们县纺织厂的产品，卖给省城的针织厂。”
陈扬点了点头，“好啊。伟力，你的生意越做越大了。”
“不瞒你，扬哥，我没这么大的能耐，这生意是亲戚介绍的。”
“伟力，你说错了。在咱们这里做生意，就是要靠关系，所以也叫熟人生意。亲戚朋友能够帮忙，也正是有实力的表现。”
肖伟力给陈扬倒酒，笑道：“扬哥，跟你说话，就是痛快。”
陈扬喝酒。
“哎，知道咱们的好朋友顾卫军的情况吗？”
陈扬摇头，“顾卫军已经是过去时了。”
“他现在比较惨。与你我散伙后，《复读学校》又办了一年，但又办亏了。他的娘舅被撤职后，他也没了靠山。”
“此一时彼一时也。”
“他现在被调到教育局后勤科，听说在管仓库。他那个漂亮女朋友，也投入了别人的怀抱。”
陈扬一声叹息。
肖伟力又给陈扬倒酒，“不说他了。来来，喝酒，喝酒。”
陈扬又举杯喝酒，“伟力你呢？你女朋友怎么样？”
“咦，你怎么知道我有女朋友？”
陈扬笑道：“我不仅知道你有女朋友，而且我还知道，你那个女朋友，就是你在百货公司门市部上班时带的女徒弟。”
“哈哈……对对。扬哥，一定是你二弟告诉你的。哎，你见过的，你觉得咋样？”
陈扬回忆了一下，“漂亮，很漂亮，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生儿子？”
两个人都笑。
“扬哥，我是稳定下来了。要不是响应晚婚晚育的号召，我都想结婚了。”
“呵呵，你急什么？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急也没用。”
肖伟力这才关心起陈扬，“对了，你这方面怎么样？”
“我还在水上漂着呢。”
“这次到省城，是去看望杨丽娜的吧？”
“咦，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在县商品交易会上，碰到杨丽娜的父亲杨春生，是他告诉我，杨丽娜在省城读书。你在省城没有生意，不是去找她又能干什么。”
“你说对了。”
“那还不喝酒，快点快点。”
两个人边喝边谈，不知不觉，把两瓶白酒全部干掉。
肖伟力酒量不行，醉得睡了过去。
陈扬没醉。
县供销社就在附近，陈扬很想去看看杨丽娜的父亲杨春生。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去为好。
见了面能说什么？
第二天凌晨，陈扬和肖伟力坐上了去省城的长途客车。
整整十二个小时后，下午四点半，陈扬和肖伟力从省城长途汽车站出来。
两个人先找旅馆，就在长途汽车站附近。
接着是吃饭。
车站附近，除了小旅馆多，就是小饭馆小面馆多。
吃了饭，陈扬想回旅馆休息。
肖伟力却精神抖擞，硬拉着陈扬去逛西湖，苏堤白堤都走了个来回，直到深夜零点才回旅馆。
第二天，两个人各奔东西，肖伟力去办事，陈扬去省师范学院。
陈扬不知道省师范学院在什么地方，所以选择了一个最好的办法，坐出租车前往。
到了省师范学院，正是上班时间。
学院门口，上班的人不少。
不是学院的人，这时不让进。
陈扬只好来到附近的人行道上，靠着一棵梧桐树，等着上班时间过去。
等着等着，陈扬索性蹲下来，再靠到树干上。
快九点了。
学院门口已经没人，陈扬这才起身，准备进院去找杨丽娜。
刚走几步，一辆别克轿车飞驰而来。
别克轿车在学院门口停下。
车上下来一男一女。
陈扬停下脚步，因为他愣住了。
车上下来的那个女的，正是他的高中同学杨丽娜。
只见杨丽娜抱住那个男的，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不对，是亲了两下，左脸一下，右脸一下。
然后杨丽娜说了声“拜拜”，在男人的目送下，飞快的跑进校园里去了。
男人伸手高举，打了个响指，钻进车里潇洒离开。
陈扬愣了足足有三分钟。
爱情没了。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陈扬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旅馆。
旅馆隔壁有一家烟酒店。
进旅馆前，陈扬买了三包香烟六瓶白酒。
进了自己房间，陈扬连喝三瓶白酒，硬生生的把自己灌醉。
中午，肖伟力回来。
看到三个空酒瓶，看到醉睡的陈扬，肖伟力想了想，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一定是杨丽娜变心了。
下午三点，陈扬才睁开双眼。
肖伟力一直陪着。
陈扬坐起身子，拿起茶杯，一口气喝光整杯的水。
肖伟力陪着小心问道：“扬哥，你没事吧？”
陈扬反问，“你的事办好了？”
肖伟力点点头，“你这是？”
“没什么，爱情死了。”
“扬哥，我给你买饭去。”
“不用，午饭晚饭一起吃。”
陈扬向肖伟力要了一支烟，点上火勐吸起来。
“伟力，你办完事了，你先回去。我还有两件事，还要在省城待两天。”
看陈扬脸色苍白，有点可怕，肖伟力不放心。
“我回去也没什么事。扬哥，我陪你，我和你一起回去。”
陈扬笑笑，“那行，明天我带你去书画院熏陶熏陶。”
第254章 好比把猴子绑在火上烤
第二天上午。
陈扬带着肖伟力，先去范欣怡家。
不料，那房子换了主人，范欣怡搬家了。
陈扬又来到浙大附中。
学校门卫告诉陈扬，范欣怡早就调走了。
至于调到什么地方，门卫根本不知道。
陈扬很是失望，好不容易修复的心情，一下子又变糟了。
肖伟力急忙安慰。
陈扬还行，心情很快恢复。
“伟力，咱们逛西湖去。”
说是逛西湖，其实是逛西湖边上的省书画院。
肖伟力很是不解，“扬哥，你是准备当画家吗？”
陈扬也不隐瞒，“伟力，我是准备买点书画，买回去藏起来。到将来升值了，再拿出去卖掉。”
肖伟力笑了，“真的假的？扬哥，你说的靠谱吗？”
“你信你就买，你有闲钱你就买。”
“得，我暂时没有闲钱，我不买了。”
全国有很多着名的书画家，省书画院号称占全国的三分之一。
陈扬走马观花，在书画院逛了几圈。
书画院里，也有一个类似门市部的地方，专门对外销售书画。
明码标价，便宜的五十块一张，贵点的百来十块，最贵的也只有两百左右。
陈扬买了三本书。
一本书，介绍书画院的众多名家。
另一本书，介绍书画作品的销售。
还有一本书，介绍书画作品的保存方法。
从书画院出来，陈扬又去了新华书店。
从两个最有文化的地方出来，陈扬手上已拿着十多本书。
肖伟力笑叹，“得，真把自己当知识分子了。”
陈扬决定明天回家。
肖伟力跑去买汽车票。
买了车票回到旅馆，肖伟力发现，陈扬居然躺在床上睡着了。
肖伟力心道，扬哥心真大，是个干大事的人。
杨丽娜配不上陈扬。
从省城到县城，肖伟力始终没问，陈扬也主动不说。
但肖伟力硬把陈扬请到自己家住了一个晚上。
隔一天，送陈扬上了回家的班船，肖伟力终于没有忍住。
“扬哥，你要想得开啊。”
陈扬还是笑笑，“伟力，你他娘的，你看我像是想不开的人吗？”
“我的意思是说，咱不能因为一棵树，而忘了整片森林。”
“知道，我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加油，扬哥。”
陈扬笑了，“伟力，我真佩服你，你说得太励志了。”
“哎，过几天我去看你。”
“好啊，到时候我请你喝米酒。”
实际只过了两天，肖伟力就带着女朋友去了陈扬家。
肖伟力有目的。
陈扬没了杨丽娜，但还有方丽平和韩彩玲，更何况这两位就住在陈扬家。
肖伟力是要助攻，让陈扬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过，陈扬暂时没有心思想女人。
几天不在家，又有麻烦找上了陈扬。
童四平和郑卫民他们，要把陈扬树为先进典型。
至少是县级先进典型。
陈扬吓了一大跳，他根本就不相信。
陈扬明白，他当先进，好比是猴子绑在火上烤。
陈扬赶紧去找童四平。
童四平不在公社在区里。
陈扬回到家里，急忙给童四平打电话。
接电话的人说，童四平在开会，让过半个小时后再打过去。
陈扬坐在自己屋里，抱着电话机等。
肖伟力和他女朋友一起，不知道玩到哪里去了。
半个小时以后。
电话再次打通，接电话的正是童四平。
“童叔，你好，我是陈扬。”
“小陈啊，你回来了？打电话给我是什么事？”
“童叔，我听说你要把我树为先进典型？”
“是的，是你们公社郑卫民书记的主意，我同意了。”
“哎呀哎呀，千万千万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你小子出门一趟，脑袋就进水了？”
“枪打出头鸟。童叔，以我的身份，一旦当了先进，那几个人肯定会蹦出来。”
“蹦出来就蹦出来，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你不用怕，但我肯定怕，也必须怕。童叔，他们花八分钱，买一张邮票，整一封举报信，就能把我折腾得鸡犬不宁。”
“嗯，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考虑过。”
“童叔，你把我们陈家村树为脱贫致富的典型，我举双手支持，也会努力贡献自己的力量。但我求求你，你就让我做一个默默付出的贡献者吧。”
电话那头，童四平沉默了一会。
“小陈，这事还没最终确定。这样，你去找找郑卫民和胡刚二人，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们。”
“那好，我这就去公社找他们。”
郑卫民正在办公室，与胡刚商量着什么。
胡刚笑道：“小陈，你来得不如童副区长的电话快。”
既然已经知道，陈扬也不多费口舌，而是直接说明来意。
郑卫民大惑不解，“小陈啊，当典型不好吗，当先进不光荣吗？”
“两位领导，在农村当先进，就好比祖宗牌位，被供起来了。”
郑卫民和胡刚都不是农村出身，陈扬的话，他们听不明白。
“我给你们举个例子。我爷爷，他是地区劳动模范。正是因为竞争这个劳动模范，我爷爷才与蔡美丽的爷爷结怨。”
郑卫民点点头，“这事我听说过。”
“我爷爷当了劳动模范，从此变得谨小慎微，少言寡语。因为他怕言多必失，他怕犯错误，从此他像被禁锢起来了。”
胡刚说，“这种现象，不仅农村里，机关里和单位里也有。”
“你们不知道，我爷爷自从当了劳动模范，与我家有矛盾的那几家，眼红得不行不行的。他们不知道写了多少封举报信，不知道去上面反映了多少次……”
郑卫民道：“小陈，有我们为你撑腰，你不必害怕。”
陈扬打定主意，直接摊牌，“两位领导，我已经想好了。你们如果硬要把我树为典型，我就离家出走，三年内不回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郑卫民和胡刚的态度终于变了。
胡刚说道：“我们报上去一个先进集体，两个先进个人。小陈你说说，我们定谁比较合适。”
陈扬不敢说，“这是你们领导的事，我不能瞎说吧。”
郑卫民微笑一下，“没关系，你说说看，毕竟你比我们了解情况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