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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何渡全文阅读

作者:王衣白     衣冠何渡txt下载     衣冠何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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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是梦非梦也

    宫廷政变前夕,明明是盛夏,宫里却比平日要凉。

    虽琼楼玉宇,雕梁画栋,但人影,却寥寥可数。夜色中清冷的气雾,让人忍不住寒噤,无言的肃杀,让虫儿不由得止鸣。

    而在曲径通幽处的一座小殿里,透出隐隐的烛光,闪烁摇曳。

    殿里有一位身着华服的妇人,她正急匆匆地为身边的两个孩子换上宫人的衣服,其中一个小男孩,应该刚刚从梦中醒来,睡眼朦胧,黑葡萄般清澈的眼里还润着点点泪花,想揉揉睡眼,但宫人的衣服对于他来说长了一截,袖子耷拉着,小手竟一时伸不出来。

    旁边的姑姑正手持针线,利索地为他缝补,好让衣服看上去更合适些。

    另一侧,还站着一个小女孩,她眼眸清澈明亮,将殿中的一切都收入眼底,小巧的朱唇微张,欲言,又止,好像在忍耐着什么。白净的小脸上虽满是疑惑,却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主动抬起了手,帮妇人一起整理自己的“男装”。

    不久,妇人就已经给两个孩子整理好了衣服,然后转身,从身后的牡丹双雀柜中取出一个精美的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有一个素色的织锦缎包,手轻轻拨动丝扣,那锦缎就轻松滑开,露出里面的珍物

    是两条腰间系带。锦缎流光溢彩,文绣巧夺天工,一条属男子,一条属女子。

    妇人轻轻抚摸着两条腰带,眼睛微垂,离别与不舍的情绪从眼中弥漫开来。

    “娘娘,时辰到了,王爷的副将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这是旁边姑姑的声音。虽然她的已经很轻柔了,但在妇人听来,还是如同珠玉散落于殿里的青石般,掷地有声,敲打在她的心上。

    霎时,妇人眼中的晶莹滚滚滑落。

    妇人重新将缎包系好,交给了旁边的姑姑,然后便转过身去,用丝帕拭去泪水,不希望有人看到她的模样。而后缓缓地说:

    “请代我转交给王爷,待二人加冠之日……我,可能是看不到了。”

    那字字句句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似的,声音有些喑哑。

    姑姑轻轻地叹了口气,安慰着说道:“不会的娘娘,您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不会亏待您的。”

    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但是事到临头,有些东西还是会把理智击垮,旁人的言语、动作都显得分外无力。

    小女孩看到此刻,终于忍不住嚷到:“母妃,您此话何意?”她清脆的童音在殿中回响。

    旁边的小男孩也听到了姐姐的声音,他也好像醒了过来,拉了一下小女孩的衣角,有点恍惚,问道:“皇姐,怎么了?”

    “雪……你走吧……到外面去,记得,带着你弟弟一起活下去。”妇人终忍不住,再次掩面,声泪俱下。

    “不!母妃,我要和您一起走!”小女孩已经顾不了礼仪规矩,她急忙上前,一把抓住妇人的手,刚刚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衣服也乱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眶瞬间就像涨潮了一般。

    妇人艰难地拂去小女孩的手,“乖孩子……你们先出去等母妃……晚一点……晚一点,我再去接你们,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你们要好好听你皇叔的话。”

    最终,妇人还是没有勇气再看这两个孩子一眼,还想是生怕看了,就再也挪不开视线。

    不知是夜色催人将去,还是人知已是离别时。

    僵持之际,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位将军模样的男人和一位身着玄衣的少年走了进来,两人向妇人弯腰作揖。

    妇人从容地拭去脸上的泪水,转过身来,再见时,又是一副的优雅端庄的模样,她轻轻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然后说道:

    “他们,就拜托你们了。”妇人强作镇定言道,轻轻推了身旁的小女孩一下。

    小女孩瞳孔微缩,腿上发软,“扑通”一声,在妇人面前跪下。

    如果说,妇人刚才的话语,只是为了稳住小女孩的应付之言,那此刻,对这位将军说的话,才是这是成年人之间,真真切切的答案。

    小女孩的眼中充满了恐惧,“母妃,你不要丢下我和弟弟,母妃!母妃!”这回,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像闪电一样划破墨色的天空,烛光也跟着晃晃而动。

    男人给少年使了个眼色,少年便上前一步,小声地说了句:

    “公主殿下,失礼了。”

    小女孩挣扎着不愿起身,泪水潸然,不停得摇头,还没来不及等到妇人回应,突然感到脑后传来一阵眩晕,眼前一黑,跌入一个清冽的怀抱。

    及时再挣扎,小女孩的眼皮也始终抬不起来,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萦绕在鼻尖的一股淡淡的气息。

    刹那间,小女孩好像看到了去年初雪那天时,她与弟弟一起在母妃的暖房里分食一个甜橘的场景,一切都是暖融融的,三人笑的很开心。

    这气息,像极了那天弥留在指尖的橘香,嗅着,就好像已经想象到梢头最后一团雪蕊跌落之时,迎面而来的第一丝阳光的暖意,让人不会再畏惧严寒。

    而这阳光越来越亮,渐渐地开始变得有些刺眼。

    然后……

    雪猛地睁开眼睛。

    她的小脸上写满了惊慌,空洞的眼神,无神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屋顶的灰瓦,然后,突然开始大口的喘气,刚才,她甚至因为害怕而忘记了呼吸。

    定了会儿神,雪都没注意到自己早已经泪水肆意,她缓缓起身,环视四周,发现还是那熟悉的房间,一切如常。

    窗栏上的漆胶已经斑驳脱落,木门被磨得没有棱角,桌腿不再平整。

    书案上随意散落了几张誊纸,砚台因为常常研墨,中心略微有些凹陷,笔洗是一只用旧的压手杯,镇纸是随意磨过的长石。

    没有笔搁,兼毫毛笔就随手靠在砚台的边沿上,烛台就更不要奢望了,仔细看,那盛着灯油的碗沿上还有一个小缺口。

    “我……又流泪了吗?”

    雪喃喃自语,手在无意中碰到了自己的脸。

    她垂下眼睛,若有所思。

    忽然,一阵清风袭来,好像强行挤进房间似的,想要吹断雪的思绪。书案上的兼毫笔经不住夏风,“咕噜咕噜”滚到书案沿边,眼看就要掉下去了。

    这“咕噜咕噜”的声音引起了雪的注意,她迅速爬下床跑到书案前,接住了差点要掉下来的毛笔。

    呼……好险,可能要拜托卫铄再作一个笔搁了。

    雪一边这样想,一边顺手将笔搁到原来的位置,缓缓走到窗前。

    此时,迎面而来的夏风已经变得温柔了些,雪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嗯,都已经过去了呢,不要再想了。”然后匆忙擦掉自己脸上的泪水。

    院子里的柳树已是绿丝千垂,依依袅袅,因风起,无飞花正愉快地打着转。

    雪轻轻叹道:“原来,已经立夏了。”

第二章 又是一年时

    每当进入夏季,雪的梦魇就开始变得多起来。

    她已经连续好几天,像今天这样从梦中惊醒,而且都是因为同一个的梦。

    梦里有貌美的妇人,让人怜爱的小男孩,小女孩的哭泣声以及唯一能让人安心却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橘香。

    雪知道,这并不是梦。

    一切都发生在她九岁一个夏夜,而她就是那个小女孩,妇人口中的雪,小男孩口中的皇姐,少年口中的公主,皇帝司马辽的女儿司马雪。

    那位端庄的妇人是她的母妃桃贵妃,桃洛泱。

    小男孩则是双生子中的另一个,她的孪生弟弟司马霁。

    而现在的她,名为陶熙。

    承母姓,但她觉得“雪”字太凉,只想化身成那冬日里的暖阳,便取同音的“熙”字,亦。

    那夜和母妃一别,便已七年。

    如今的雪已年满十六,碧玉年华,个头是高了不少,但头发却变短了很多。谨遵母妃的叮嘱好好活着,可是,却没能和弟弟司马霁一起。

    九岁那年是雪的一个劫,将她的人生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那夜她离开了母妃,第二夜又弄丢了弟弟。

    出宫那晚被人打晕后,有些事情已经记得不太清楚。

    只记得醒来时就已经和弟弟在马车上了,接着第二夜又遭到刺杀,皇叔的副将帮助他们逃到了镇上,并将缎包交给了她,猩红的双眼充满杀气,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快逃!”。

    就是这里,现在雪现在落脚的启封镇,她弄丢了她的弟弟司马霁。

    那天刚好是七夕。

    七夕的夜里,镇上的街市,灯火辉煌,人潮涌动,一派祥和。

    这样的夜晚,像他们这样慌慌张张逃跑的小儿也被当作是孩子间的追逐游戏,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但司马霁自小羸弱,没跑过多久就气喘不已,雪便让他藏在附近的箩筐里,而自己就一口气跑到了巷尾,躲在渡口了桥墩下。

    后来,待街市散去,雪再回过头去找司马霁的时候,司马霁却不见了,箩筐也一起消失了。

    雪一下子慌了神,就像被天雷击中一般,脑子一片空白,呆呆地面对空无一物的街角,母妃那句“你要跟弟弟一起好好活下去。”的声音一直在耳畔回响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又不敢回到马车那里去,也不敢一个人呆在空无一人的街巷,无奈之下,她只好重新躲回桥下。

    雪害怕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被抓到,就死死盯着那些漂到远处的七夕河灯,一遍又一遍地数着河灯的个数。待到天际泛白,她实在撑不下去了,才昏睡了过去。

    睡醒之后她又继续在镇上游荡,四处寻找司马霁,晚上再回到桥下。

    日日如此。

    而连日的躲藏和寻找让雪疲惫不已,终于有一天,她白日在街巷里游荡的时候,因为体力不支,之后晕倒在现在的书肆门前,就被好心的书铺当家卫铄收留了。

    回想起来,当年出宫的前一晚她就隐隐约约觉得奇怪,来往的宫人变少了,佑哥哥也好一阵子没来找他们姐弟,远远地就能看到父皇的宫殿有暗色的云烟氤氲笼罩,嗅到奇怪的药味,那氤氲夹杂着苦味,如同饮冰茹血一般扼住咽喉,然后一点点麻痹你的神经、肌肉、脏腑。雪从来不敢靠近。

    如今,闲下来的时候,雪每每想起父皇的境遇、母妃的神情和弟弟的模样,她都觉得心痛不已。

    这些累积起来的痛苦好像已经化作一株开在她心间的曼陀罗,想要靠近真相,但又怕近了会失去希望。

    起初,刚到书肆时,雪完全不愿意说话,卫铄说她只是蜷缩在角落,给水喝水,给粥食粥,困了就睡,其他时间就呆呆地望着门口,偶尔流泪,偶尔轻笑,把他吓的不轻。

    后来,卫铄想了很多办法,甚至买来孩提才会玩的拨浪鼓,来吸引她的注意,但雪都不搭理他,他差点怀疑雪是不是哑巴或者痴呆或者疯子。

    那时,雪甚至只想随着汴河水飘到更远、更远的地方去,那里可能有父皇,有母妃,有弟弟,只是每当她要一脚踏进水里的时候,那晚母妃双黯然失色的眸子就会浮现在她眼前,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母妃露出那样的神色,平常笑靥如花的母亲那般严厉地要求她要她活下去,想到此,她只好讪讪地又退了回去。

    事情的转机是一张誊纸。

    那日,卫铄在替别人誊抄一首长诗,誊纸随风飘落到在雪脚边,雪瞅了一眼,发现那是母妃最喜欢的文人蔡琰的诗文,名曰“悲愤诗”。

    雪只知其名不知其人,而母妃也一直不愿详说。

    拿起来仔细一看,雪才明白,这蔡琰的《悲愤诗》写的是她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先遭祸再被虏、被救时却已生下胡子,又不得不与子分别,归途时已物是人非。

    雪九岁前一直无忧无虑,她所知的母妃也是桃家的大小姐,虽非名门,但也是正房嫡女,才貌双全,入宫之后也未受过苦难。

    相比之下的蔡琰,她离开父母、与子分别,每次别离便是遥遥无期。不过哪怕流离,哪怕悲痛,都一步一步地努力地活着。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母妃会喜欢这位命运多舛的文人,或许,母妃也希望自己能像蔡琰一样一直挣扎,直面命运呢?

    ……

    雪捧着誊纸缓缓地站起来,但因为久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好此时,端着茶碗,从外面进来的卫铄刚好看到这一幕,飞奔过去扶住了她。

    雪默默地挪步到卫铄的书案前坐下,润笔、研磨、镇纸、写字,一切如行云流水一般,她用母妃教她的字誊写了一遍《悲愤诗》。

    卫铄一惊,想不到这灰头土脸的黄毛小孩还能写的一手好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莫衷一是之时,手上的茶杯没拿稳,杯里的水宛如惊弓之鸟,一头撞在雪《悲愤诗》的誊纸上,墨迹迅速晕染开来。

    卫铄心想,完了,这孩子,好不容易变得正常一些,该不会这下受了刺激,彻底疯了吧,他紧张地挠挠后脑勺,想着能不能做点什么补救。

    雪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大笑,起身,向卫铄行礼。

    卫铄彻底蒙了,呆呆地看着她。

第三章 小女痴于字

    很久以后,两人再聊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雪说她其实只是想表示感谢。

    雪觉得卫铄在想暗示她,不要因蔡琰的悲苦人生而悲伤泄气,其实她比蔡琰好过多了之类的。

    而卫铄却在旁边气得跳脚,当时雪突然站起来,卫铄心想,这不会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这丫头不会转身就要过来掐死他吧,虽说他跟别人打架从来没赢过,但对付一个小姑娘应该没什么问题……

    雪无语,这奇特的头脑,这也是让她觉得卫铄有些靠不住的原因之一。

    书铺当家卫铄,当年收养她的人。就是现在院子里,正躺在树下摇椅上闭目养神的人。

    雪平常叫他“卫公”,但并不知道具体的年龄。

    卫铄的书肆是通过卖书,替人誊抄书本,代写信笺为生。

    没人会因为抄书而大富大贵,所以两人的生活算不上富裕但也还算过得去。

    卫铄没什么不良嗜好,唯一的爱好就是嗜茶。

    为了省下的喝茶,两人便会从制造誊纸开始做起,再到誊抄,针线装订都是亲自动手。雪觉得挺神奇的,毕竟造纸的手艺也不是人人都会。她变成了个虽然不懂花道,但也因此能识造纸的麻楮桑藤;没能学得一手女红工夫,但也能穿针引线的女子。

    后来,卫铄知道雪会写字、识文墨。从此,就开始找各种理由,把书肆的事情交给雪来做,而自己三五两天地就往外跑,喝茶去了。

    卫铄说,这是如今的风潮。雪多不外出,就当作卫铄全是交不起酒钱,无法日夜豪饮的借口。

    不过雪不知,卫铄其实并未骗他。

    大豫已混战多年,民不聊生。如今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但门阀士族当道,文人无以匡世,从而渐多兴饮宴以抒胸臆,而席间高谈阔论必有助兴之物,终日饮杯中物而不醉者是毕竟少数,茶则可长饮且始终保持清醒,喝的人便多了起来。

    启封镇临汴河而建,沿河的茶室高低错落,不仅可以品茶,世家子弟们出资建立的茶室里甚至还能赏珍瓷、品书画。

    水幽碧,映月明,竹影清风花前溪。即便只是坐着,也是颐神养性之地。

    而且茶室给钱就能进,不论出身家室。卫铄虽然已不是放荡不羁的年龄,但却也爱钻进茶铺和一群年轻书生高谈阔论、清谈世间。

    不过,雪一直觉得卫铄的肚子里的墨水都是在靠着誊抄书本临时记下来的,没什么真才实学。不过对于清谈之事,她也不太明白,两人争辩起来也没个一二,之后便不了了之。

    现在书肆的事情基本上都是雪在打理,为了方便行事,她都是以男子“陶公子”的身份自居。不过好在雪也是喜欢写字的,离开皇宫以后,她在宫里学的本事好像也就只有写字派得上用场。

    当时,写字的本事还是在她的自己百般央求,母妃才教给她的。固然写字比不上蔡伯书骨气洞达,钟元朴素自然,但只是在这书肆帮忙写写字、抄抄书还是没什么问题。

    再说到文墨,那就更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讨来的。

    小时候,弟弟司马霁可以堂堂正正地进出国子学,在校场习武艺。但身为女儿家的雪却不可以。

    习武艺,雪自然是没什么兴趣,但对于进国子学读书这件事,雪就像是着魔了一般,每天往往那儿跑,问起缘由,给弟弟司马霁送吃食、带披风之类的说词就是不知道用过多少次。

    不过即便如此,雪也不能坐下听讲经,只能趁着皇子公孙们休息的时候,假装赏玩殿中珍宝,趁机偷偷翻开台案上的书卷,迅速记住一些词句,然后赶紧借机离开,回宫后,再拿着那些刚刚记下的内容去向母妃讨教。

    而现在呢,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书肆看书写字,反复研读那些要誊抄的原本,偶尔也会旁征博引,为卫铄答疑解惑,不时还能跟到书铺的书生攀谈几句。

    虽不如在宫中锦衣玉食、人人关怀,但在书肆里也算如鱼得水、有个依靠,就她这点毛皮功夫也能让书肆正常维持,雪感到十分满足。

    不过这其中,最让雪觉得有趣的是为偷偷到书铺来的女子解读情笺。

    在大豫,读书是男子的事情,女子多绣帛舞袖,有时女子收到男子的情笺,却无法领会其中的意思,想表达心意,也不知从何说起。

    这女子的心情雪固然是最懂的,乔装成男子的她懂文墨,能提笔,这活儿仿佛就像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所以经过她手头的情笺,大多都有个好结果。

    渐渐地,她陶公子的名字就深入启封镇姑娘们心,成了她们心照不宣的秘事。

    这一切,雪自己自然是不知道的。

    卫铄为了把书肆的事情都扔给雪来做,他找了很多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比如早上太困起不来,下午跟邻居家小孩玩得忘记了时辰或者装病什么的。

    次数多了雪有时也会恼怒,有一次她心直口快,直接说出“我弟弟都不会像你这样”的话,想收回却已经来不及了。

    没想到,卫铄竟然回了她一句:“我这不都是跟你学的。”

    噫?这是什么意思?

    她在书肆的时候可都是兢兢业业没偷过懒的的呀,难道是指她为了去国子学的小把戏?但是他是怎么知道?

    但是,雪也不得不承认,可能也正是因为卫铄的这种小性子使然,给她找了一堆事情来做,她才没时间去想那些沉重的事情,当年她才能那么快从心牢里逃离出来。

    然而,这一次,卫铄是真的病了。

    为了造誊纸,上山采麻摘藤时摔伤了腿。

    原本以为是无心之举,但卫铄无意中提到现在的文人们都崇尚柳腰莲脸,他为了这些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雪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无奈地把卫铄扶进了房,就马不停蹄地去找大夫。

    雪以前从来没见卫铄生过病,医馆距离书肆明明只有数十米,但雪却第一次觉得这路是那么长。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些慌乱,可能,可能只是因为看惯了卫铄那张总是嬉皮笑脸的样子,而今天他那脸苍白似雪,不太习惯吧,雪这样想。

    问诊时,卫铄让雪避嫌,把她关在门外。

    雪不知道卫铄的具体伤情,跟着大夫去拿药,然后就拎着大包小包的药材回来了。

    雪觉得奇怪,当时就留心,跟医馆的大夫问了句“怎么这么多药?”,结果大夫说病人的右腿原本就有顽疾,而且之前恢复的并不好,按常理来说应该是很痛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病人却一副没事的样子。

    雪的心一下子凉了下去。

第四章 顽童有别样

    说到卫铄,雪只觉得他是个有点没心没肺,顽劣和偷懒“假书生”。

    雪每天为书肆的生计烦心,但是卫铄每天总是乐呵呵的,今天食肉,他会开心地大口食用,若是没有,萝卜白菜也可以吃得津津有味;

    书肆门庭若市,他就得意上天,门可罗雀时,他也不为所动,早早关门。

    好像所有的事情在他那里都不值得心烦。

    再说到他的腿疾,雪全然不知。

    卫铄之前偷溜出去喝茶时都脚底生风,根本不会让人不觉得他的身体有什么毛病。

    她和卫铄,到底算是谁跟谁呢?

    在书肆,卫铄一直在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而她自己对于书肆的活计也是兢兢业业,她应该……也不算寄人篱下吧。

    不过一想到这里,雪不禁有些心虚,就像她不知道他的年龄,他的过往,卫铄收留她时也没有问她这些,这一点让她感激不尽,她自然也不好去问人家的事情。

    不过,自从见到卫铄开始,他就一直是孤单一人。而雪也是,从九岁开始就一直是一个人。

    或许,两人的关系更像是相依为命吧。

    不知道卫铄是怎么看待雪的,对他来说雪又是什么人呢?

    这些话雪自然是问不出口的。

    其实她并不了解卫铄呢。

    雪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以前,就算是照顾司马霁,最多也就是把宫女准备好的汤药端起来,用勺子喂到他嘴里,但现在什么事情都要她亲自动手。

    而卫铄即便是受了伤,依旧死性不改。

    先是说药苦,偷偷把雪费劲心思熬好的汤药给倒了,后来雪特意准备了蜜饯,他又开始抱怨说天气太热,说外用的药绑着不舒服,偷偷拆掉。

    这些雪也就忍了。

    但是最要命的是,对做饭一窍不通!

    做法一直都是卫铄的工作,卫铄不让,雪也就从来没有进过他珍爱的小厨房。

    起初,雪也会尝试着做了几次,但结果就是,会常常从卫铄的小厨房里传来雪的尖叫,或是看见呛人的黑烟。

    所以,这些天,雪都是从隔壁药铺的婶娘那里端来的菜,弄得卫铄直夸她手艺好,她又不敢说是婶娘做的,不然烧小厨房的事情要抖出来,想想还是算了。

    但今日不巧,婶娘要去隔壁县里赶集,没法做饭。不过平常婶娘做饭时,雪都在旁边帮忙打下手,她也不想总是麻烦婶娘,就自告奋勇说今天自己可以完成。

    雪一大早就开始准备,拿着小本一一检查需要的食材……但结果,却依然不尽如人意。

    这时,雪刚从烟雾弥漫厨房跑出来,想喘口气,正准备再回去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一瘸一拐的卫铄出现在院子里,只见他左顾右盼,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

    卫铄正四下张望着,不偏不倚地也跟雪对上了眼。

    见她手拿木铲,往日白净的小脸黑乎乎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熏过似的,弄得像个小花猫一样。

    卫铄没憋住,“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在门口,放声大笑起来。

    雪也看见了卫铄,见他手拿钱袋,鬼鬼祟祟,心中已基本上确定,卫铄是要偷溜出门,瞬时间怒气和委屈涌上心头,冷脸朝卫铄走去。

    卫铄见雪变了脸色,才回想起来自己本来的目的,赶紧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想逃出去,但可想而知,被雪抓了个正着。

    “你是不是又要出去喝茶,是不是!”雪气急败坏地说道。

    卫铄赶紧一脸赔笑的模样,摆摆手,“没有没有。”

    “那你出来干嘛?大夫不是说过你半月不能下地吗?”雪拽紧了他的袖子,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让他溜了。

    “嗯……大夫是这么说,但是你也知道,我闲不住嘛,想出来走动走动。”卫铄一脸诚恳。

    “好,就算你想走动,在院子里走动不就够了!你拿着钱袋做什么?你是不是要偷偷摸摸出去喝茶,你说是不是,是不是!”雪有些激动,晃着他的衣袖,说着说着,眼圈竟然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卫铄一下子慌了神,平时,他出门喝茶雪从来不会阻止,次数多了,也就念叨两句,或者直接抢走他的钱袋,然后自己装作可怜的模样哭诉,雪最后还是会同意。

    但是今天,她表情有些不大对劲。

    “你,你是不是不想要这条腿了?你这个死卫铄,你为什么这么不珍惜你自己啊!”说着雪的眼泪就夺眶而出,两条泪痕在她黑黑的小脸上显得更加清晰。

    卫铄自知有错,低着头,小声回答道:“我……我没有。”

    雪紧接着怒斥道:“那你刚刚见了我干嘛要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腿就受过伤的事,还想瞒着我是不是?”

    这话刚说出口,雪就后悔了,就像她瞒着自己的身份一样,卫铄既然不想让她知道,那多少也有难言之隐,而且本来心里藏着事的滋味也不好受,更不要说还被人当面拆穿了。

    雪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熄灭了,人也冷静下来了,松开了卫铄的衣袖。

    卫铄有些出乎意料,渐渐收起了笑容,站定了一会儿,便直接坐回到石阶上。

    两人一阵沉默,雪想着是不是应该道个歉什么的,但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正想着,卫铄倒是先说了话:

    “原来……你知道了啊。嗯……的确不想让你知道,不过已经知道了就没办了呀。”

    雪愣了一下,从卫铄的语气里觉得,卫铄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而且看他样子也不打算再偷跑了,于是“嗯”了一声,便自觉地坐在卫铄旁边坐下,垂下了头。

    卫铄摸摸雪的头,又恢复了往日轻松的语调,说:

    “你别皱眉头了,我这不就是怕我的陶熙丫头会担心嘛,你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着,就用手推开了雪紧蹙的眉心。

    雪都没有注意,紧蹙眉头已经不自觉地成为了她的习惯。

    卫铄手撑住台阶身体后倾,抬头看着朗朗晴空,说:“我都知道的,你那心里的事,你心里的苦。”

    雪惊讶地看着他:“你……你知道什么。”

    “嗯……你觉得我知道的什么,我就知道什么,你觉得我应该不知道的,我应该也知道。”卫铄的语气中多了一丝狡黠。

    雪心里一紧,不安地拨弄着自己的手指。“那……那你为什么还要收留我?”

第五章 山中救小郎

    “因为,我心地善良、人又美丽,见不得人受苦。”卫铄似乎没经什么思考,此等厚皮老脸之词也脱口而出。

    雪一阵无奈,瘪瘪嘴,说道:“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真是……”

    “就是,你知道我是开玩笑,那你还不卖我个面子,赶紧笑一个。”卫铄转过头来就开始捏雪的脸蛋,朝她挤眉弄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请求,说:“笑一个嘛,笑一个嘛。”

    雪被他搞怪的表情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才对嘛。”卫铄松开了手,突然又变得一本正经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道:

    “陶熙,我觉得过去不重要。在开这家书肆之前我就没遇到什么好事情,感觉自己活着心很累,我不希望你也那样”。卫铄顿了顿,接着说:“然后,你也不要总盯着书肆里的那点收益,既然做喜欢的事情,就要乐在其中。”

    “那你知道我每天烦恼着书肆的事,你也不帮我,就知道每天出门喝茶。”雪努努嘴。

    “因为……我知道你喜欢写字,喜欢读书,而且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我挺为你骄傲的。”卫铄一字一句地娓娓道来,语气很是诚恳。

    这句话一下子击中雪的软肋,她的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

    卫铄听见雪的哽咽声,转头见她一副难受的样子,好言宽慰道:“哎哟,又哭了。”

    不过,这次卫铄却没有嘲笑雪,反而主动帮她擦掉眼泪。

    其实,从来没有人问过雪喜欢什么,父皇没有,母妃也没有。所有人都只是告诉她,她是公主,她应该怎么做。

    但是卫铄却知道。

    卫铄接着说:“自从开了这件书肆,我开始遇到了一些好人,当然也包括你。虽然你经常念叨我,但是有你在,我觉得很开心。”

    雪低下头,“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之后两人就再没有说话。

    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日光炎炎,卫铄慵懒地坐在石阶上,享受着檐下的阴凉,从容不迫,而旁边却坐着一个蜷缩着的小女孩,哭哭啼啼的。

    突然,卫铄闻到一股糊味,他推了推雪,“喂,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雪突然抬起头,“啊,我锅里的菜!”

    卫铄此时也注意到了他的小厨房,“啊!我的小厨房!”

    ……

    那天,雪差点把厨房烧了,卫铄也因此发现了饭菜的秘密。

    之后,卫铄再也不敢让雪一个人待在他的厨房里,每天只要一到做饭的时候,卫铄就会搬把椅子坐在在旁边指挥,不时说她笨,但如果雪做的好,他也吝啬,会夸她。

    两人的相处方式就如同往日,或者说比之前更融洽了。

    经过上次的事情,雪也发现了卫铄的过人之处,之后,他没有点破那天的事情,这让她松了口气,甚至有些高兴,感觉两人的关系好像更近了一步。

    日子如流水,匆匆而过。誊纸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卫铄现在可以慢慢地走路,但上山还是太勉强了。

    所以今天雪不得不独自上山,去采摘造纸的麻藤。

    卫铄觉得不用这么着急,哪怕是推迟几日交稿的时间。但雪还是执意去了,路线她早以烂熟于心,但毕竟一个人上山是第一次,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忐忑。

    原来,她其实早就习惯有卫铄陪伴的日子。

    然而,这份不安竟然真的灵验了雪在平常休息的小山洞看见了一个人!

    雪有些害怕,远看着,那人的身上还有些血迹,雪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雪看了看周围,应该没有其他人,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躺着的是个少年,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脸上都是土灰,看似好像已经在这里躺了几日,晕了过去。

    雪心中一紧,不经喃喃道:“如果阿霁在,是不是也有这么大了呢……”

    雪在靠近他的地方坐下,凝视着他的脸,手慢慢地靠近他的头,小时候,她总喜欢这样摸司马霁的头,但在即将碰到少年发髻的时候,雪停了下来。“他不是弟弟,他不是弟弟”雪不停地告诉自己。

    而且他们长得并不像。

    雪收回手,定了定神后,轻轻地拍了拍他,但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雪只好先轻轻地替他擦洗了脸上的血迹,方这才看清楚了这个少年的模样。

    这个少年不仅跟司马霁长得不像,而且还相貌差别很大,甚至都不太像大豫的任何一个少年。

    他的面庞棱角分明,轮廓清晰,眉毛不似柳叶宛若利剑,眉头若有若无的皱起,眸周略深,鼻如刀削斧劈般挺拔,薄唇干瘪如枯草。

    雪赶紧将自己的水囊打开,想给他喂点水,但是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他的嘴,雪无奈的摇摇头,只好将水捧在手里,去润湿他焦裂的薄唇,嘴唇如久旱逢甘霖一般,一下子有了颜色,这让雪很是欣慰。

    虽然长相有些独特,不过也算不上凶狠。不过,雪觉得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努力回想,她突然想起母妃给她看过的《銮舆图》,那是北方乌兰国的使臣来访之际画工们所作,母妃还说过画像里那个是长相独特的男子是乌兰国的使臣。

    难道这个孩子来自乌兰国?雪想着。

    他虽然不是阿霁,但是看到这个与阿霁年龄相仿的少年,单凭这一点,雪突然感到很是安心,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甚至有一丝亲切之感。

    某一瞬间,雪甚至产生了一死错觉,觉得是不是老天原谅了她的过失,才让自己遇见这个少年。

    就这样想着,雪默默坐在少年的身边,用藤麻枕着他的头,不时替他润泽双唇。

    期间,雪也注意到他的衣着打扮,磨破的衣衫虽看不出原有的色彩,不过那纹饰倒是第一次见,脖间挂着的东西露出一小段,是一种没有见过的东西,细长状,还看到一个小洞,应该是人为凿出来的,颜色微微泛黄。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眉头突然紧促,然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瘪唇微张。

    雪赶紧爬过去,问道:

    “你怎么样?还好吗?”雪看见他的眼睛时,忍不住往后挪了一步,面色变得有些苍白。

    他的眸子的颜色,就像墨汁落入笔洗时,最初落在表面的那一层薄墨的颜色,应该是叫薄墨色吗?

    雪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而那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尚未理会。原本紧握的拳头松动,手指颤动,费力抬起胳膊,好像是想起身的样子,雪犹豫了一下,就立刻上前,说:“我来帮你吧。”然后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

    少年投来凛冽的眼神,雪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

    “你不怕我吗?”少年声音涩哑。

    “不怕。”雪回答,语气肯定而干脆。帮助他坐好后,雪赶紧将水囊递给他,少年欲接过来,但抬手这个动作对他来说似乎异常艰难。

    “你是受伤了吗?”雪问道,

    少年艰难的点点头。

    雪这次没有犹豫,赶紧打开水囊,轻声说“我来帮你吧”。

    少年可能是口渴难耐,也没有拒绝,水囊刚递到嘴边,他就迫不及待地喝起来,差点呛到。

    水喝完了,之后,两人便是一阵很长的沉默。

第六章 三人亦为家

    雪双手环膝而坐,其实还是有点害怕他的眼神,于是别过头看向远方,但又忍不住时不时地瞄他一眼。

    那个少年倒是很淡然,闭目养神,并没有理会雪的意思。

    雪从面容就愈发断定他不是中原人,在加上他奇异的瞳色,就更加**不离十,而且看他之前倒在这里的模样,应该也躺了有一天以上,或许是逃亡或者流浪才到了这里。

    雪眉头紧蹙,此刻,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少年带回书肆。

    雪并也不知他是什么人,而且书肆是卫铄的地方,突然多一个人要养,也不知道卫铄会不会同意,而且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书肆原本就不优裕,这样只能才卫铄的茶钱里……

    一想到这里,雪就开始犯难,只要能够让他留下,卫铄只是抱怨几句也就罢了,但万一因此勃然大怒,连带着自己把他俩直接扫地出门可怎么办?

    雪再转头看了那个少年一眼,但是她又实在放心不下,这个跟弟弟年龄相仿的少年,当年他弄丢了弟弟实属无奈,现在终于能够自己主动选择了,怎么能甩手不管。

    雪正想着,耳畔传来少年低语:“谢谢你。”

    听到少年的这一句话,她惊讶地转过头去,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好像都是多余,不自觉地朝他莞尔一笑,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这个少年。

    不知是暑热的氤氲还是身体的疲惫,少年迷眼,看到的东西有些模糊,但眼前少女的嫣然一笑,却好像拨开了这层薄雾,闪耀着的明眸,让他不自觉地想避开她的目光。

    好像从她的眼睛看到了大漠夜晚的落日,而少年自己是只昏倒月下的一匹狼崽,茫茫漠野之中,他们是彼此的唯一,相依为伴。

    ……

    “卫公子!卫公子!出来帮忙一下。”雪搀扶着少年,跌跌撞撞地迈进书肆的大门。

    卫铄喜欢雪叫他“卫公子”,因为他说文人们的都这么叫,虽然两人关系变好,但雪对于他“装文人”这点依然看不过去,不过今天想着叫他“卫公子”或许就能把他哄开心了,没准就把收留少年的事情一口答应下来也说不定。

    然而,此时的卫铄正在院子里的优哉游哉地跟周公喝茶,梦里,他刚要向周公讨茶呢,这周公的茶可不是谁都喝得到的,定是绝品,正期待着,就看见侍女模样的女子走了过来,但她手上没有茶,仔细一看发现是把藤条,藤条?为什么觉得熟悉,好像是做什么用的,对了!是造纸的藤条……然后姑娘就大声冲着他喊“卫公!卫公!”。

    雪已经把少年扶进了院子里,一抬头,就看到刚刚惊醒的卫铄,正躺在摇椅上张牙舞爪的,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雪放下背篓,把少年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己也累坏了,将卫铄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这是,卫铄也终于回过神来,看见雪居然牛饮他的好茶,刚还想阻止呢,但见雪又马上给她倒了第二杯,一饮而尽。卫铄突然想起她今天一人上山的事情,就不再跟她计较。撇撇嘴,伸了个懒腰,扭过头去正打算睡个回笼觉,结果就看到了那个灰头土脸的少年。

    低头的少年费力地抬起的眼眸,就对上卫铄的眼睛,结果卫铄一惊,险些从摇椅上摔下了,他赶紧坐起身,还揉揉眼睛,结果就看见少年用那双薄墨色的明眸死死地盯着他。

    卫铄慌慌张张,好不容易重新坐稳,摇头四处张望,确定自己,的确就是在自己的书肆。

    “陶熙!陶熙!你在哪里?!”卫铄慌张地喊道。

    雪刚刚把采摘回来的藤麻放进草棚,忽然听见卫铄急切地叫嚷,多少也猜到了是因为什么。她面无表情地走出草棚,用软糯糯地声音问道:“卫公子,你怎么了?那么慌慌张张的。”

    卫铄疑狐地审视了一下雪,打了她一下,说:“你正常点。”然后赶紧起身,直接躲在雪身后,从一边探出一个脑袋,伸出手,稍稍用手指了指少年的方向,又赶紧放回去,问道:

    “他……他……他是谁?”卫铄的声音有些颤抖。

    雪莞尔一笑,带着卫铄主动走近那位少年,说道:“谁叫卫公子你刚刚在睡觉,叫你都没反应,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跟你介绍。”雪转过身,把卫铄从她身后拉出来。

    “他呀,是我今天上山时,在我们平常避雨的山洞遇见的,我见他伤势严重,我想到卫公子平日常说的君子之心,觉得若是卫公子在定会出手相救,于是就把他给带回来了。”

    “仅此而已?”卫铄歪着头问道。

    “对呀,仅此而已。”雪答得干脆利落。

    卫铄从她身后走出来,双手环抱于胸,来回踱步,面上看上去有些生气。

    过了一会,卫铄凑到雪耳边,问道:

    “那你……你……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啊?”卫铄小声嘟囔道:“而且你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卫铄又偷偷地指了一下少年,开始变得有点语无伦次。

    雪打掉他的手,疑惑地眯了下眼,又有点想笑,

    “那你现在是生气还是害怕呀?”雪问。

    卫铄看见雪脸上的那抹笑意,赶紧拍拍脸,故作镇定。说:

    “我……我才没有。但是你看他那眼神,就像要吃了我一样。”

    雪走到少年身边,想摸摸他的头作为安抚,但再次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停了下来,收回了手。然后弯腰轻声对他说,“以后不要用这么凶的眼神看人,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少年低下了头。

    卫铄见雪没有回话,赶忙一把雪拉到旁边,小声说:

    “他到底是谁,你要给我说清楚了。”

    雪回头看了少年一眼,见少年紧握的拳头已经松开,眼睛微垂。

    嗯,果然,他是个好少年。、

    雪心想,再转头面向卫铄,说:

    “嗯……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感觉他昏倒在山上好几天了,我们等他稍微恢复一些,再问他也不迟。”

    “你不知道他是谁!?”卫铄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待他察觉到时,他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然后再次凑到雪耳边,说:“那你怎么就把他带回来了……”

    “嗯,我的确不知道他是谁,不过没关系。”雪拍拍卫铄的肩膀,“走吧,该做饭了,我从山上把他搀回来,胳膊都酸了,肚子也饿扁了。”说着,就推着卫铄进了厨房。

    “虽然说多一个人吃饭会要辛苦一点,但这段时间也得找个人替你做事不是?有他在,你就可以安心养养你这把老骨头。”雪凑近卫铄的耳朵,笑着说道。

    听到这句话,卫铄的表情变得有些明朗,不过他还是有些不甘心,扭头问她“你怎么就放心他了?”

    雪一听觉得有戏,就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好似戏弄他一般,慢慢走近卫铄,说道:、

    “那把我捡回来的时候,你知道我是谁吗?”

第七章 容倾二三事

    其实卫铄知道!

    但卫铄也被她这突然的话锋一转,弄得一头雾水,虽然雪比他矮一个头,但是此刻,他还是被雪狡黠的目光逼得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雪也忽然停住脚步,转头看着院子里绛橙色的天空,好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我是陶熙,你是卫铄,除了这些还知道什么吗?我们虽然不知道彼此的过去,但是你知道我是个好人,而我知道你不是坏人,这不就足够了吗?”

    卫铄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然后雪转身,对卫铄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看着卫铄说道:“而且,你不是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我就想救他,不行吗?”、

    雪清澈的明眸让人无法避开。

    无论两人的生活多么贫苦,雪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同时也从来没有表露过什么,一直过得小心翼翼。

    卫铄担心她,但除了衣食上的东西,其他的他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或许……这个孩子可以也说不定,卫铄想着。

    “而且,无论他是谁,我都知道他不是坏人,因为……”

    “因为会说谢谢的人,都不会是坏人”雪轻声说。

    ……

    少年恢复的很快,五日,就已可以自己在院子里自由走动了。

    雪还记得,因为少年的到来,那天晚上没有足够的吃食,卫铄慷慨地把自己的茶点拿了出来,事后也没跟自己刻意提起,便觉得卫铄应该也是真心接纳了他,也安心了许多。

    少年名为容倾,十五岁。

    “容倾”雪念着他的名字,明眸微垂。

    他和司马霁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

    首先,两个人年龄也不一样,司马霁跟雪是双生子,如果是现在,应该也是十六岁;其次,容倾身材高大,而司马霁儿时体弱;还有,容倾薄墨色的眸子,目光不善,但司马霁儿时黑瞳澄澈,眼里带着股聪明劲儿,好生让人怜爱。

    雪不禁感叹道:“如果现在,阿霁还活在这方天地间,是不是也像容倾一样是一个神采俊逸的少年郎呢?”

    ……

    时光转瞬而逝。

    容倾在书肆已经半月有余,他的身体也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容倾看上去好像弱不禁风,但瘦削的臂膀紧实有力,倒不像大豫的那些世家公子沈腰潘鬓,只会清谈。

    之前,雪要同时照顾两个伤患,虽有些辛苦,不过折腾人的大多都是那个“卫顽童”,容倾反倒是让人省心,自己能走动了后,换药都是自己完成,也乖乖按时换药,即使药再苦,伤口再痛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此后的早晨,叫醒雪的不再是刺眼的阳光,而是容倾练拳的声音。

    知道容倾是习武之人后,雪也并未诧异,心想他若是来自乌兰国,马背上的民族自然善武,再加上身体恢复的那么快,多少也跟习武也有着密不可分关系。

    往后的日子一如既往,卫铄还是偷懒嗜茶,雪依旧写字卖墨。

    而有了容倾的加入,着实让雪轻松了不少,特别是像采麻摘藤、捣浆晾纸这样体力活,都让出门采买之类的事情,卫铄也渐渐开始叫上容倾同行。

    十五岁的少年,总是生龙活虎的。

    在大豫,十五岁的男孩都要束发为髻,而容倾的头发,自见到他开始就是随意绑扎,置于脑后的,他原本样貌就已经不同于常人,出门的次数多了难免引人注目。

    雪并非不喜欢,但既然留在了大豫,便自然希望他能入乡随俗。

    其实,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就是雪不想太过招摇,虽然追杀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但雪仍然活得小心翼翼,平日都不常出门。

    雪问容倾愿不愿束发时,容倾低下了头。

    雪没有得到容倾的回应,不禁有些担心,这样的要求是否会让他为难,不过,容倾平常在书肆里就比较寡言,也不知是面生,还是本来就不太喜欢亲近别人。

    但是雪也不想放弃,就这样看着容倾,等着他的回答。

    容倾有些局促,憋了半天,说了个“好”。

    雪没想到他会就这么爽快地答应,莞尔一笑。

    容倾正好抬头,就这样第一次正脸迎上雪的笑脸,她笑起来就像清泉中涟漪,清新的氤氲从脸颊的小酒窝里溢出,弥漫开来。

    这是雪第一次替别人束发髻,她完全不知道应该从哪里下手,自己的发髻都是随手应付的,反而是卫铄,因为常常外出去跟那些士族大夫一起清谈阔论,都会把自己收拾的干净漂亮,就连女子擅长的描眉红妆都很擅长。

    雪想让卫铄来帮忙,但卫铄谄笑说让雪自己搞定,还说自己同意收留他就很不错了,不要得寸进尺。

    雪有些不悦,嘴里忍不住咒骂卫铄那个老顽童。

    书肆没有镜子,容倾坐在书案前,雪有些愧疚地说:

    “不好意思,虽然我是女子,但是你也看到了我还是不太擅长这个,你就稍微将就一下。”

    雪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自己的发髻。

    容倾其实不太在意这些细节,但看着雪犹豫不决、无从下手的样子,他反而禁不住耐性,就直接拿过雪手上的系带,瞥了一眼雪的发髻,然后就自顾自地胡乱绑扎起来。

    雪看着容倾自己绑出来的发髻,没忍住,“噗哧”一声,瞬间就被这松散的发髻给逗笑了。

    那发髻严重歪向一侧先不说,后脑的头发原本也应该服帖地归拢在头顶,但因为系带绑得不够紧而半垂着,就像宫里女官的发式。

    雪立刻就想起宫中司食胖嬷嬷,嬷嬷点心手艺很好,而且笑起来的时候就像年画娃娃,特别招宫里的孩子喜欢,儿时母妃不让雪多食点心,雪就总喜欢偷偷找她讨糕吃。

    容倾见她笑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目光也不自觉地变得柔和。

    最后当然还是雪勉强帮他束好发髻,不过容倾聪慧,日子久了,也能自己轻松搞定。

    ……

    或许因为异常的瞳色,平日里,容倾也不会自己主动出门,常常跟雪在书肆里一呆就是一天。

    雪见他经常偷瞄书肆里的本子,觉得他似乎对读书很感兴趣,知道容倾认识的汉字不多,所以书肆空闲的时候,雪就会教他写字;晚上蒸煮和舂捣誊纸的时候,雪就给他讲贤人轶事;誊抄书文时,雪一边让他研磨还一边为他释书解惑,雪自知自己才疏学浅虽不足为师,但也会量力而行。

    出人意料的是,容倾学得很快,感觉好像也是有点底子的,但是知道的东西比较杂乱零散,好在他勤奋好学,仔细梳理一番便能融会贯通。

    不过即使是读书,容倾也不像卫铄一有机会就长篇大论地表达自己看法,他常常都只是提出各种问题,然后就默默地听着雪或者卫铄为他解惑。

    雪也不在意,或许现在的容倾就向当年的她一样,每个人都有苦楚,不愿与别人倾诉,她只想像当年卫铄陪着自己一样,现在能陪着容倾便已经很满足了。

第八章 女子忽来访

    暑热渐盛,原本冷清的书铺更是只剩下了蝉鸣的声音。

    雪趴在书案前,百无聊赖,望着门外斑驳的树影喃喃道:“容倾,你知道霍去病吗?他是习武之人都崇拜的大英雄,小小年纪就精通了骑马、射箭等各种武艺,十九岁时就被任命为骠骑将军,战功赫赫,现在的商旅驼队能西去东来辗转与多国之间,多半都是他的功劳……”

    说着说着,雪换了一个姿势,手撑着脑袋,接着说:“但是呢,霍去病却只是权臣的私生子,虽长于绮罗,却从来不曾沉溺于富贵豪华。”

    容倾没有回话,雪便往容倾的方向瞥了一眼,平常面无表情的容倾居然也看着自己,眼里闪烁着点点星光,似乎对这个故事特别感兴趣。

    雪有些意外,转念一想,或许是那句“习武之人崇拜的大英雄”引起了容倾的兴趣,然后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听着蝉鸣,想着每到夏日大漠应该会更热吧。霍去病曾说‘匈奴不灭,何以为家’,国家为重,夷中铮铮。但最后却英年早逝,成为古之遗爱。”

    其实这个故事也只是雪在国子学偷听到的一些片段,她知道的部分都已悉数说给容倾,但容倾好像还意犹未尽的样子,雪觉得有点对不住容倾的热情,正愁怎么办的时候,从门口进来了一个纱巾掩面的女子。

    女子光顾书肆,雪向来都是十分欢迎的,但此人特意掩住自己的容颜,事情可能就没这么简单了,再细看她的装扮,和普通人家的女儿不太一样,雪不禁警觉起来。

    那女子左顾右盼,确定书肆只有她和容倾两人后,多看了一眼容倾,就被容倾的凛冽的眼神逼得退了一步,于是就走到了雪面前,问道:

    “敢问可是陶公子?”

    若是平常,雪可能早就迎上去了,但今天却雪没敢应答,仔细端详着女子的衣着,身着的宽袖短衣长裙是中等的丝布,而这对襟衣多是侍女才会用的装束,并且她的侍女梳环髻上的簪花足有四支,应该不是一般人家的侍女。

    雪快速的思考着,虽然不太清楚首饰与官家等级的关系,但是这样打扮从未在镇上见过,启封镇之上便是梁邑县城,难道县长家派人来了?派来做什么?七年前的刀光剑影突然浮现在她眼前……这无疑是她最忧心之事。

    雪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却浑然不知,那女子见她一直没有说话,有些不满,嘟囔了几句也不见雪有反应,一旁的容倾也察觉到异样,那女子已有些不耐烦,但又不敢跟去问容倾,欲推搡之时,容倾走到雪身边,轻声她:

    “你还好吗?”

    容倾的声音一下子将雪拉回现实,她看着容倾,他那薄墨色的眸子就如同自己心中散不去的阴霾一般。

    容倾第一次见到雪这般模样,和平日里的伶俐机敏的样子判若两人。

    容倾将手轻轻放在她肩上,轻轻拍着试图安慰她。然后转身对到访的女子说:

    “这位便是陶公子,敢问有何事?”

    雪一惊,睁大着眼睛望着容倾,她刚刚还想要不要就这么躲过去,可是现在怎么办?容倾替她承认了!

    侍女一听便松了口气,取下面纱,疑狐地看着雪,又看了一眼容倾,毫不客气地对雪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雪肩膀一抖,再次紧张起来,慌张地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容倾感觉到她身体传来的不安感,便开口道:

    “我是陶公子的书童,日夜陪伴在公子左右,无需担忧什么。”他必然是要跟雪一起听接下来的这番话了。

    雪见是躲不过了,容倾此番言论至少能避免与她跟这位女子的单独相处,就连忙附和道:“没错,所以他不是外人,有话不妨直说。”

    侍女再次快速打量了容倾一番,转头面对雪说明了来意。

    “我是梁邑县县官尹家大小姐尹宝珊的贴身侍女琥珀,这次来,是替我家小姐传个话,有事想请公子代劳。”语毕,又扭捏了一下,请雪侧耳。

    而此时,容倾感到雪在听完她的来意的瞬间就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便没有阻止。

    雪听完掩面一笑,点头示意容倾,可以离开。

    琥珀耳语

    原来尹家大小姐尹宝珊有了意中人。

    雪长长地舒了口气。

    情郎是当朝王爷的儿子,最近两人有见面的机会,于是差侍女琥珀来此,想让雪代笔写一封情笺,在相会之日交予他。

    而这情笺不能仅是首简单的诗,听说对方颇有文采,所以更不能拂了大小姐的面子,而且还要情真意切又不失大家风范,说白了,就是既要表明倾慕之意又不失女子之德。

    酬劳自然也是不低的。

    琥珀走后,雪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书案前,反思自己刚刚是不是过于谨慎,不过好在事情比她想象的简单很多,甚至是一件美差事。

    但在此之前,雪就一直想为当年母妃留给姐弟俩的腰带配一个的漂亮的木盒,腰间系带的材料工艺都是上品,理应要一个能与之相配的木盒,可奈何她自己没有什么闲钱。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县官家的小姐会找上自己,酬劳丰厚,雪寻思过了七夕恐怕再难有这样的机会,就接了下来。

    过了七夕,就是已经是出宫的第八年了,七夕,原本是少男少女们最期待的日子,不过在雪眼里就有了另一番滋味。

    ……

    上次的侍女琥珀的突访,因为容倾的主动相助,两人的关系好像突然近了很多,容倾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而且两人做事也变得默契十足。

    每当雪要誊抄时,容倾就主动替她磨墨;早上雪还在床上磨蹭,抱怨又要上山采麻摘藤时,容倾就已经背好了背篓,站在屋外等候了。

    而且,容倾知道她是女子,上山的时候都会主动采摘,而且他速度快,雪忙活了半天还不及容倾做的十分之一,后来她索性把镰刀丢在一边不做了,容倾也从来不会说什么。

    雪本就觉得他不是那种冷冰冰的人,如今,还发现他是个挺会照顾人的好孩子。

    在读书方面,容倾也变得更加积极,特别是自从那天听完霍去病的故事,他就主动请雪给他讲故事,上次讲到诸葛亮白帝托孤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时,他的眼里竟然泛起了泪光。

    雪甚至觉得这才是容倾原本的模样,正直、善良。

    不过,容倾虽然对那天的事情只字不提,但雪总觉得从那之后,容倾好像看出了什么端倪,略有不安。但随着七夕的临近,雪开始变得忙碌,这些担心也就逐渐抛之脑后了。

第九章 大小姐之约

    今年的七夕,除了日常的誊书工作之外,慕名而来求情笺的女子也多了起来,甚至还有些想借笺传情的男子也请雪代写书信。

    其实,雪对男女之事完全就是个门外汉,待在书肆之后,雪身边就只有那个“哎呦,哎呦”闹脾气不肯喝药卫铄以及刚刚被她当作弟弟的容倾了。

    雪觉得可能只是因为她也是女子,才更加懂得女子的心思,爱情中的男女本就看不清楚,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女子的心思竟然被她这个“男子”一言点破,才得以被另眼相看,跟学问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所以,对雪来说,解读情诗算是发自内心,而代写情笺就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了,但是看着那些楚楚可怜的待嫁女子满目愁容,她便软下心来,自己私下花了很多时间去研究先人们的爱情故事、爱情的诗词和民间小曲,还看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书和画册,看得雪两颊酡红。

    而这次尹宝珊的情笺要求之高,雪就需要花更多的心思。她钻研了几天书,感觉是摸找了门路,但是每当要提笔时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所以,当尹宝珊的侍女琥珀来传话,问问进度如何时,雪便更加着急。

    思前想后,雪终于发现了症结所在。

    虽然尹宝珊对情笺的文笔要求高,但雪已经尽可能的磨练技艺,提高水平了。但更重要的是,雪并不了解尹宝珊和她的心上人具体的情况。

    往常,求情笺的女子都会亲自到书肆里来,雪可以清楚地了解两人的相知、相遇等细节,将这些内容揉进诗文中,就可以让双方都觉得情真意切。但尹宝珊这边,雪连对方具体是谁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更加琐事的小事了。

    哪怕只是与尹宝珊见个面,询问一下两人的情况,想必这样写出的诗笺才更能打动人心。

    所以最后。雪考虑再三,还是向琥珀传达能否亲自跟尹宝珊见一面的想法。闺阁大小姐自然不可能来市井穷乡见她这个书铺小生,想来想去,可能只有自己乔装成下人进入府中比较合适。

    这个想法也传达到了尹宝珊那里,尹宝珊也倒是个爽快之人,琥珀择日就来回话,说小姐允了。

    二人定于六月二十四是启封镇采莲节上相见。

    采莲节原本是启封镇的的花农为了感谢荷花仙子自发举办活动,但今年县老爷竟然会亲自前来,组织举办这采莲节。届时,世家贵族、多方宾客前来,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尹家大小姐的情郎。

    那日尹宝珊便会随她爹出府,雪只要混入仆人队伍,既能在膳食期间看到她那情郎,午膳过后还可以找机会与尹小姐相见,宴会结束时再随仆人队伍中离开即可。

    如此大胆之举,可能也只有像尹宝珊这样的大小姐才做的出来,但转念一想,会主动给别家公子送情笺的人,就不是一般的闺中女子的行为,明明知道此举若是被发现,将有违官家小姐的女德之名,却还是执意为止,雪一方面也是为之钦佩,但也担心尹小姐容易意气用事。

    而琥珀传来的第二个消息,恰恰就证实了雪的猜想。

    尹宝珊还提出了个条件雪扮成侍女!

    不是小厮,而是侍女!

    虽说当今世间,男子追求沈腰潘鬓,那极致的美男子胜似女子,所以雪男装的模样完全不会引起大家的猜疑,更别说雪本来就是女子,再者一个小小的仆人也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

    但雪还是本能的反对,尹家大小姐似乎也料到了这点,当雪拒绝后,琥珀立马就提出了将付两倍的酬劳。

    雪愣住了,刚才情急之下,她只是下意识就拒绝了。但此刻,冷静下来一想,本是女子的她扮成侍女其实是完全没问题的,旁人就更不会把侍女和男子的陶熙联系起来,或许这也有助于自己隐藏身份?

    但是,一想到要以女子的真容出现在世人面前,雪还是感到莫名地害怕。

    但侍女琥珀却误以为雪心高气傲,有些无奈地再添一根手指,说道:“酬劳三倍”。

    雪对于琥珀坐地起价的举动感到匪夷所思,不过一转念似乎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便想逗逗她。

    雪低下头,装作有些犹豫的样子,不过最后还是摇摇头。

    琥珀眉头紧皱,气得直跺脚,雪心里暗笑,原来这小姑娘是动了坏心思,想从酬劳中捞一笔。

    最后琥珀无奈地摆摆手,“好啦,好啦。给你五倍薪酬,真的没有更多了。”说着便将银子塞到雪手里,还特意边扒开自己的袖口,让雪确认里面的确没钱了。

    雪拿着银子一脸茫然,她刚刚只是心血来潮,一心想逗逗这个小姑娘,但是没想到把她惹急了,现在银子都拿在自己手上,还如何拒绝得了。

    琥珀又赶忙把带来的布包也塞到雪怀里,生怕她再反悔,叮嘱道:“衣服我也给你带来了,你当天记得好生梳妆一下。”

    雪听到“梳妆”这一词,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过又马上回过神来,拱手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

    但琥珀刚走,雪就开始后悔了。

    虽然追杀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七年,但为了谨慎起见,雪在提出见面的时候就考虑到了乔装的事情,她已经决定要扮成小厮入府了,虽然这个决定之时,雪是有一番挣扎,试问,有哪一个女子不喜欢襦裙花簪呢?

    在市井,也没有人要求她一定要扮男装,只是为了方便行事,男子管理书肆也不会惹出什么闲话,更重要的也是为了安全考虑。追杀的过往历历在目,皇宫如今好像依旧动荡不安,她好不容易远离皇家,便也无法再知道当年追杀她和弟弟的人是谁,如今只有躲藏才是明智之举。

    若能忽略这些,其实让雪心底,还是非常想念女子装束的啊!

    过去在宫里,雪虽不求日日珠围翠绕、绮罗珠履,但也少不了钿头云篦、霓裳羽衣。来到书肆之后,她只求干净整洁,添簪之类的事情连想都不敢想。

    只是没想到琥珀几句话就轻松地击垮了她的防线,她明明之前已经跟自己说好了,明明已经将自己那个小小的心思藏好了。

    雪忍不住叹气。

    如今,雪已过及笄之年,就连隔壁药房家的小囡囡都有支十五岁定绾时用的骨笄,而身为“男子”的雪需年满二十才能行弱冠礼,书肆里也没有镜子,她好像都有些快要忘记自己华衣的模样。

    不过,一想到自己不久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变回女子的模样,雪又忍不住兴奋起来。

    这七年来,雪早已褪去了稚气,样貌也变了不少。

    螓首蛾眉,美眸微转,笑若月牙,盈睫似蝶,小嘴微启,齿若编贝,白颈秀颀,手持管彤,指若青葱,楚腰清瘦。

    雪自己当然不知道她已是娉娉婷婷十六余,而且越来越像她的母妃了。

第十章 三人的心思

    傍晚,卫铄喝完茶回来,见雪一边写字还一边哼着小曲。

    他知道最近雪都在看一些男女之事的东西,还以为她是不是也开了窍,有了自己的情郎,倚着门框,露出了慈父般的微笑。

    晚饭前,雪想洗把脸,特意打了一盆水端到院子里来,待水面平静后,借着日光和水中面,想看清自己的模样。

    卫铄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雪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端详过自己,看得真切,居然没有察觉。

    这时,容倾也拿着碗筷,走到了院子里,摆好碗筷后,也朝雪的方向望去。

    雪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她跟母亲一样,笑眼是弯弯的月牙,雪心想,不知母妃破瓜之年时又是哪般模样,正想着出神,发现有一滴两滴,黑色的东西在清水中晕染开来,头顶传来卫铄的笑声。

    “呦,想不到我们陶熙姑娘竟被墨汁以外的东西迷得神会颠倒了。”卫铄说道。

    雪这才缓过神来,她被卫铄的嬉笑弄得满脸通红,一下子说不出话,攥着小拳头,卫铄笑声不止,雪没了法子,最后,只好端起水盆朝他泼去。

    “哈哈哈!”卫铄笑声更肆意了,见雪要拿水泼他,一个激灵,竟然躲到了容倾身后。

    雪气急败坏,随手拿起旁边的藤麻就要去追他,嘴里嚷道:

    “卫铄你这个骗子,不是说你腿还没好吗?怎么跑能那么快,你站住!”

    容倾屹立在原地,任两人嬉笑怒骂,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他是多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场景了。

    两人追逐嬉笑声萦绕耳畔,一种不知名的感动涌上心头,上一次有这样心情也不记得是多久以前,应该是他小时候听到商队的驼铃声,狂奔出去的时候吧。

    容倾是乌兰可汗的孩子,但却因为奇异的瞳色,被部落里的萨满认为不祥,瞬间就从高高在上的王子变成了游走在家族边缘的扫把星,母亲也抛下了他,他是跟着烧火的伊吉一起长大。

    除了伊吉,族人觉得他是怪物、是猛兽,从来不会正眼看他,还时时刻刻躲着他,避开他,唯一喜欢他的就是偶尔来访部落的大豫商人。

    对于大豫的人来说,乌兰国里的每个人都是一张胡人的脸,容倾在他们眼中也是如此。而且容倾体格强健,常常主动帮他们搬东西,闲着的时候还给他们唱歌谣,久而久之,就更加受到商人们的欢迎。

    后来,商人们还会给他一些吃食、绘本之类的东西作为感谢,他的汉字便是在那个时学会的。

    然而,容倾会一天天长大,伊吉会逐渐老去,商队也终究会离开,留下的就只是漫漫黄沙和容倾的哭泣……

    后来老可汗的弟弟,也就是容倾的叔叔继位,这位新可汗亲近汉文化,对汉族一视同仁,而容倾的汉字又比其他兄弟学得好,从而重新受到了青睐。

    就在容倾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可以得到重用,能够孝敬烧火伊吉的时候,兄弟中却有人暗中给容倾使绊子,新可汗也开始疏远他。

    再后来伊吉死了,唯一庇佑他的人死了。

    容倾去求新可汗让萨满为伊吉诵经超渡,被新可汗严词拒绝了。

    容倾又去求萨满,萨满避而不见,容倾在外面磕破了头,最后萨满不堪其扰,才勉为其难,遣了管神车的车夫,让他跟容倾去了。

    从此,容倾就又成了一个人,变得更加寡言。他便与牛羊为伴,与月色共眠。

    曾经以为,不会再有让他快乐的事情,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但今日,好像又出现了,哪怕再怎么微小。

    容倾,他已经很久没听到笑声了啊……

    晚饭后,雪便主动把要以女子身份参加采莲节的事情跟两人坦白了。

    但是,卫铄反对。

    雪多少有些理解,卫铄应该是担心她的安危。

    但让雪感到诧异的是,平常都跟他同一阵营的容倾,居然也持反对意见。

    雪下午的兴奋劲儿,瞬间就被这两人浇灭。她不想争辩,转身气冲冲地回屋去了,留下另外两人,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卫铄也没想到,容倾居然在这件事上跟他有一样的想法,不禁对容倾这小子另眼相看,好奇其中的原因,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嘿,小子,你为什么会反对?”

    容倾抬眸,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反对?”

    卫铄一惊,看这小子平日寡言,但语出惊人,被他的突然反问,卫铄一时语塞,有些不适应,原本只是想套套他的话,结果却把自己搭了进去。

    卫铄瘪瘪嘴,耍赖皮似的说:“我先问你的,你先说。”

    容倾也不拘泥于先后,开始娓娓道来那天县官家的侍女第一次找雪的场景,从她开始的警惕和不安,到后来的更紧张,但听到是大小姐的侍女时又瞬间放松了下来。

    当时,雪的惊慌、紧张、异常都被容倾看在眼里。

    “原来我不在的时候还有这样的事。”卫铄点点头,沉思了一会说到:“你别看她现在对我目无尊长,但我第一次见到陶熙的时候,她才九岁,晕倒在街上,虽然没有受伤,但也好几天没吃东西,脸上没有一点生气,比你来的时候还要惨。”

    卫铄的似乎沉浸在与雪刚刚见面时的场景中,过了一会儿接着说道:“那丫头之后醒来,又整整两个月没有说话。我大概猜到了她经历了什么,但是觉得她应该不愿提起,所以也没问过她。”

    然后,卫铄朝着容倾招手,示意他靠接些,在他耳边轻言到:“我就知道你会好奇,就告诉你哦,她来镇上的前几天,东郊虽然没见到尸体,但是地上都是血,事情匆匆被还官府掩了过去。”

    其实卫铄并没有把话说完,街坊都传,说那些都是官府的人。

    当年的世道并不太平,自从先帝重病以来,年年战乱,各地王爷揭竿而起,轮流把控朝廷。那个时候,被追杀的孩子,不是王爷之女也是重臣之嗣,还有可能是宫里的人。

    况且卫铄还见过她。

    想到这里,卫铄忍不住感叹自己别具慧眼,在风起云涌的前夕离开了玉宸之地。虽然很想在容倾面前炫耀一番,不过想想还是作罢。

    容倾听的很认真,不时也会点点头。

    卫铄刚刚的话则进一步证实了他的猜想陶熙不是普通人。

    两人相视,心里想着差不多的事情。陶熙很可能是战乱中幸存下的可怜儿,她害怕官家,不着女装,一直在极力掩盖着什么。

    这一夜,三人各揣心事,夜难安眠。

第十一章 初遇俏公子

    直到采莲节当天,卫铄和容倾两人虽然担心雪,但最终,谁都没出言阻止。

    这些天来,雪也还是和往常一样管理着书肆的大小事务。不过,她也再没留意过自己的容颜。

    卫铄好像察觉了雪的小心思,没过几天,便带回了一面铜镜,美名其曰为了自己的美貌,雪当时还嘲笑了他半天。

    不过,这是卫铄攒了五天的茶钱才买来的。

    而容倾,似乎能理解雪的苦楚,自己又何尝又不是?明明知道需要小心再小心,还是愿意铤而走险,哪怕只是想想,眼里都好像有星星在闪光。所以便就此作罢,不过,他已经暗下决心,那天要他要护送雪到永川园,如果她有什么危险,他一定会第一时间让站在她身边。

    ……

    随着采莲节日益临近,来往的行人也渐渐多起来。

    虽然卫铄的腿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但是雪顾虑到涌动的人潮,便没让卫铄出门,自己和容倾一起,上街采买了。

    经过首饰铺的时候,雪的脚步变慢,眼睛不住地往里瞟,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察觉,不过容倾却发现了异样,便停住脚步,直接拉着雪要往铺子里走。

    其实男子逛首饰铺也属正常,况且还有半月不到便是七夕,看见进首饰铺的男子,女子们最多只是会好奇地猜测,又是哪家姑娘好事将近。

    雪一下慌了神,容倾倒是坦然得很,只好匆匆跟上去,其实雪平常也不会如此惊慌,自从上次卫铄嘲笑她之后,一提到跟女子相关的东西,她就会不自觉地发憷紧张。

    铺子里的女子看见二人进来纷纷侧目而视,雪和容倾是完全两种不同的类型,雪的柳叶眉明亮动人,桃花眼秋水无尘,巴掌大的脸上盈笑时浅浅的酒窝,可爱的小虎牙让人好像不自觉地就会陷下去。

    反观容倾,虽然年龄比雪小,但站在她身边却更显英气潇洒,面有棱角,眉如利剑,眸含星光,鼻似刀刻,唇若桃瓣,虽然瞳色异于常人,但在雪的指点下,他的目光已经不再让人感到寒冷。

    雪对众人的目光略有恐惧,不自觉地就侧身躲到容倾身后,但眼睛又忍不住望向铺子里的首饰。这是雪第一次逛首饰铺,心里的兴奋根本藏不住。

    这里的东西虽然比不上母妃宫里的那些雍容华贵,但也质朴清雅。

    这时,铺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又进来了一位公子,他只是站在那里便引来在场的女子的注意,女子们见了他的容颜,各个脸扬绯红,靡不啧啧。

    雪一心一意看首饰并未察觉,这时,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只白玉簪上,那簪子的光泽温和还散发淡淡的青光,正想凑近仔细观赏时,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先于拿起了玉簪。

    雪的目光随着玉簪而动,拿玉簪之人映入眼帘。

    雪抬头,见他身形颀长矫健,高出自己一头有余,虽不加饰厉,却也纤妍凤姿,天质自然,黯目扬玉泽,娥眉象藻翰,一身玄衣长袍更衬着他俊爽有风姿,萧萧肃肃。

    看着他这般俊俏,作为女子,雪都感到有些自惭形秽,也瞬间明白了为什么铺子里的姑娘为何都为之倾倒。

    不知是在看他,还是在看玉簪,雪糊涂,一时没挪开眼。那位公子好像也感受到她的目光,对上了她的眼眸。雪赶紧低下头去,害怕自己与在场的其他扭捏的女子被归为一类。

    那人却好像尚未察觉,见雪低眉垂眼,便自顾自地欣赏起那支玉簪来。

    容倾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便转头,眼睛虽看着那位公子,嘴角露出一丝狡黠,问雪:“陶公子,是不是看上那支簪子了?”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那对面的那位公子也能听到,好像无意又好像故意。

    看玉簪的公子也闻声望去,只见刚刚那小公子旁边多了一位异族少年。少年眼神不太和善,警告中还夹杂着些许挑衅,而且带着点稚气。

    雪不知道容倾今天为何突然叫她“陶公子”,平日两人都以名字相称,这让她越发觉得别扭,更加不知所措了。

    雪的确喜欢那支玉簪,但是她也明白自己现在买不起,正打算跟容倾离开铺子时,一个声音传来。

    “请问这位公子是否也看上了玉簪?”

    那声音就像霖铃雨音,瞬时驱散了夏日暑热的氤氲。

    在场的姑娘不禁狂喜,能目睹这风姿卓越已是幸事,想不到还能听闻公子言谈,都忍不住昵昵耳语起来。

    “哇,这是那家的俏公子呀?怎么原来都没见过。”

    “你看他那腰间的玉坠子,不像是普通人,搞不好是哪家的世子或者官人呢。”

    听到铺子里女子们的窃窃私语,雪才晃过神来,自己刚刚完全被他的容颜所蛊惑,现在才注意到他腰间的玉坠,虽没能仔细瞧瞧,但在铺子都能散发微微温润的光泽,用料比那支玉簪有过之无不及,肯定不会是次品。

    雪暗暗咒骂自己刚刚怎么会被这男子皮囊**了眼,这么明显的东西都没注意到,而那长袍虽是那是平常人家的款式,但仔细看那衣服上的纹饰,还有腰带上的银丝云纹,纹样生动而流畅,可见绣工也是精益求精了的。

    俏公子见雪那水灵灵的眼睛盯他盯得紧,觉得有趣,不自觉地嘴角微微上扬。雪有种不祥的预感,想走,便赶忙摆摆手,说到:“没有,没有。请便,请便。”说着就拉着容倾往外走。

    擦身而过的一瞬,容倾再次和那俏公子对上了眼,容倾那话一半就是为了说给他听,他觉得雪难得看上了这只簪子,只是现在钱不够,等尹家大小姐的事情做完或许就可以买了。如果现在他不买走,以后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

    俏公子并未躲开容倾那灼灼目光,上下打量了容倾几眼,回想起刚刚的种种,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便说道:

    “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但奇货难求,这沽簪也应该讲究顺序吧。不过若公子执意,在下不买便是。”那声音从脑后传来,不过好像夹杂着一丝不悦。

    话音刚落,俏公子便从兜里拿出一贯铜钱放在案上。

    商铺东家自然喜不自胜,在场的姑娘更因为俏公子的慷慨阔绰,而纷纷忍不住对他暗送秋波。

第十二章 唇枪与舌战

    唯有雪,面露窘态。

    容倾也没想到他会这样直径讨要,而且咄咄逼人,这并不是他希望的,也明白了这人不愿成人之美,既然如此,多待下去便是自讨没趣,连忙跟上雪的步子。

    但此刻,雪却停住了脚。

    她真的很窝火啊!

    想当年,在宫中衣食不缺,珥簪有余。而今天,只是多看了几眼这玉簪,便就要受到这纨绔少爷的嘲讽,不是谁都生而富裕,也不是谁都家道从容,也不知这人哪里来的底气,真是……气死她了。

    雪攥紧拳头,转身就看见那人嘴角邪魅的笑,而后临危不惧,直接对上了那双雅痞的眼睛。

    “这位公子,你我同嗜一美玉本是好事,我钟意此玉簪,乃是因为白玉温润而君子又如玉,我虽少钱财,但玉簪之于我,终是白玉。”

    雪对那支白玉簪,毫不避讳地显出倾心的神色,但瞥眼见到旁边那贯铜钱时,神情立刻暗淡下去,其中还掺杂的些许厌恶之色,又接着说道:

    “但于公子而言,此玉簪就便等同于这贯铜钱,清洁白玉不曾与铜腥的阿堵物同流,且公子欲沽簪而非玉,那便请速速买下了这支簪子。”

    雪顿了顿,莞尔一笑,言道:

    “不过这簪子无翠绝珠,可能难替公子赢美人一笑,博一曲濮上之音。”

    说完,就立刻转身而去。

    俏公子那翘起的嘴角僵在那儿,眼眸微垂,哑然失笑。

    周身的姑娘们大多没听懂雪的话,正疑惑之际见俏公子笑了,便又引来一阵心悸。

    商铺东家见俏公子面露难色,一下子泄了气,不过也就那一晃神,在看那俏公子时,又是一副高贵从容的面色,留下铜钱,直接拿走了玉簪,潇洒地走出了铺子。

    ……

    大街上,容倾匆匆跟上了雪,看着雪那气鼓鼓的小脸充满歉意。

    “熙姐姐,对不起,是我莽撞了。”

    雪摆摆手,“跟你没关系,早就听说世家子弟整日游手好闲,骄奢淫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雪见容倾不说话,看着他为难的样子,爽快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到:

    “也是托我们容倾的福,公子我也为我们这样的小平民挣了口气,他嘲笑我没钱,我就讽刺他庸俗。我追求君子如玉,他只会流连于花街柳巷。放心,他脸色一定难看极了,哈哈。”

    刚刚雪扭头就走,没敢回头去瞧那俏公子的脸色,但觉得论谁听了那番话定不好受,更何况是在那么多倾慕他的姑娘面前,那公子虽生得俊朗,但那狼狈的神情应当不分容貌,想着想着就更加得意了,不禁觉得自己卓尔不群,想扭头想跟容倾讨个夸赞。

    可没想到这一扭头,余光就刚好再一次迎上了刚从铺子里走出来的俏公子,那目光淡然自得,似乎毫不在意刚才的是是非非。

    雪的得意瞬间烟消云散,心情也同时跌落谷底,眯着眼,轻蔑地注视着他。

    想不到这俏公子竟然跟个没事的人一样,估计就是钱多得花不完,随手散去也毫不介意,真是。

    雪有些愤愤不平,想着因为之前大意丢了人,但自己也漂漂亮亮地扳回一局,那人最终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便自然是洋洋得意,直接朝他做了个怪脸,以泄心头之愤。

    其实,俏公子也非刻意再遇上她。

    他也并非执意要买下那支玉簪,那玉的确好看,但并非逸品。只是,对上雪身边那非善意的薄墨色眸子,他竟然一时失了礼节,没忍住直接挑起了话,后来虽有成人之美的打算,但想不到那小公子咄咄逼人,他一下子竟无力反驳。

    原以为是个沉着冷静之人,居然最后还朝他吐舌头,怎么想都还是只个黄口小儿……嗯,那小身板,就是两个黄口小儿,稚气未脱吧,俏公子这样想。

    俏公子抬头看着天空,通过日光好像看到了另一片天地。

    “嗯……那个样子,有点像布林呢。”俏公子喃喃道。

    布林是他在凛山勒得湖边遇见的森林猫,右前爪为牙白色,其余部分为均为黑色的玄猫。那并不是他的宠物,只是他经常一个人去湖边赏景,那只猫偶尔也在湖边的林荫出睡觉,“布林”也是自己自作主张唤它的名字,刚刚那个吐舌头的动作,让他想起布林睡午觉时,做到好梦时候的样子。

    那样的午后,微风吹拂,白云、绿草、碧水,以及它玄色的毛发和可爱的粉色小舌头随风轻轻晃动,有时醒来,就用穿了只牙色“鞋履”的爪子挠挠脸,伴着布林轻轻的喵呜声……

    想到这里,俏公子又轻轻叹了口气。

    那种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况且,他也早已决定,这一生不会再被什么东西牵挂。

    牵挂又如何,牵挂亦是辛苦的开始。

    ……

    采莲节当天,卫铄自告奋勇帮雪梳妆,雪也没好意思拒绝,她不希望卫铄看出自己心里的紧张与忐忑,可是当卫铄让她闭眼时,她的眼皮就是不听话,跳得厉害。

    但卫铄却一改常态,什么也没说。

    其实卫铄并未打算为雪多修饰什么,想着她也不能完全以真容出现在采莲节上,便打算稍微替她修饰一番。

    不过,没想到这小妮子男装这么多年,但梳回女子发髻时却也看着舒心顺意,仔细净了面之后,端详五官才会发掘这眉眼鼻唇是生的多么巧妙,如此相宜地呈现在这小脸之上,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若不是当下男子也喜好这柔美的容颜,她定被人识破身份不可。

    卫铄看着这未经雕琢,璞玉般的脸蛋,突然心血来潮想好好替其打扮,但仔细琢磨,发现其实稍稍描眉涂腮就能衬托出少女独有的楚楚动人,厚重的脂粉倒显得多余了。

    再看见铜镜中的自己时,雪自己也惊呆了。

    “陶熙,看不出来呀,今天还要去赏莲呢,只怕是到时候荷花瞅见你这小女如玉之面,荷花都要羞玉颜了。哈哈……”卫铄忍不住打趣。

    不知是因为卫铄的调侃还是那轻涂的胭脂,雪变得面红耳赤,越发像个害羞的少女。

    这副样子也被容倾瞧了去。不知是自小就没有这般面容的女子,还是第一次看见雪装扮的模样,他一时语塞,但心中却也沁入一丝丝甜腻,想不到他的熙姐姐原本是这番模样。

    雪也看见了容倾,他那样直直地盯着自己,让她愈发不自然,慌张地捧起旁边的井水就开始洗脸,卫铄都未能及时阻止。

    不过洗了也好,不那么扎眼。

第十三章 初临采莲节

    采莲节本是庆祝荷花仙子的生辰,采莲人为了感谢荷花的养育之恩而自发地举行的俗事活动,。年荷花开得好,采莲人们本想欢天喜地过个节了,但不料县官大人会插上一脚,好好地一个俗事被硬生生地跟世家贵族车上了关系。

    采莲节的流程尹宝珊已提前托人转达给雪。

    当日一大早,采莲人们就会去采好莲子、莲叶,为世家贵族的膳食做准备,等宾客们都到齐了,掌礼会向荷花仙子敬献花礼,而后是在赏荷、饮酒、吟诗作赋之间享受午宴。午后暑热,大家便各自纳凉小憩,待暑热褪去,傍晚又是再一次的具食与乐、鸾歌凤舞。

    雪则需等到午后,才能跟尹家大小姐见面,商谈情笺之事,在那之前只能跟在侍从队伍中。

    雪整理好仪容,就匆匆准备出门,刚刚被卫铄闹得已经有些迟了。容倾说要送她到赏莲的永川园,雪不让,说是容易引人注意。

    刚走到门口,卫铄就慌慌张张从厨房跑出来,塞给雪一个小的油纸包,雪虽不知是什么,但多少觉得有点麻烦,想推脱。

    卫铄赶紧说道:“这是茶饼,我自己做的,你中午都没时间吃饭,拿着垫垫肚子,我特意做成小个的,吃着方便,也没什么味道,不会被发现的。”

    雪没想到卫铄是这般细心,从决定要去采莲节的那一刻起,她一心就想着怎么不会穿帮,脑子一直绷着跟弦,其他的事情都顾不上了。

    雪想说感谢的话,可最近两人就因为镜子的事情一直硌着,但卫铄突然这般照顾,想到儿时母妃常说“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瞬间感到自惭形秽,同时也颇为感动,就好像小时候自己偷跑到国子学去时,疼人的宁姑姑会偷偷给她包几块雪花酥一样,雪的眼前忍不住泛起白雾。

    卫铄看她的样子好像是想到了过去的什么事,赶紧拍拍她的肩膀,说:

    “怎么,感动呀,哈哈,你要是真想谢我呀,就从那荷花节上带点世家贵族吃的荷花糕给我。”卫铄好像又恢复原来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雪被他逗笑了,笑中带泪。这一切明明就多亏了卫铄呢,之后一定要好好“孝敬”他,雪暗暗下定了决心,就赶紧走出书肆。

    雪总算顺利赶上,容倾也站定在永川园门外的不远处,远远地看着她。

    此时,永川园外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容倾正准备离开,忽然看见了一个黛紫色的背影,感觉好熟悉但又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雪和众侍女们站在女眷的身后,不知道是害羞还是紧张,她有意识的垂下了头。

    不过,礼典钟声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好奇地抬起了头,探出了脑袋。那乐器她没见过,颜色看上去跟青铜制的钟差不多,形状看上去就像刘伯家的锄刃的放大版,花纹什么看的不真切,雪想看得清楚些,多探出去了些身子,不小心碰到了前面的人,那前面胖侍女眉头一皱,回头有些凶狠地瞪了她一眼,雪立马讪讪地点头致歉,赶紧调整了站姿。

    敲击乐器,清脆、简洁的声音在耳畔回响,虽然声音却不如其雄浑悠远,但今天,这赏莲台下的都是一张张风华正茂的脸,这声音听上去反而更加合适。

    正想着,雪的眼睛扫过对面的世家贵族,突然看到了一个身着黛紫褒衣博带的男子,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远远地就感到气质已簪星曳月,与众不同。

    雪突然觉得所来之人似乎不那么简单,这边的女眷席,按常理来说,尹家是主,就算有地位更高者来也应该伴其左右,但尹家大小姐却坐在尾端,而且从背后看到的那些小姐们的服装头饰,也不单纯只是富庶,有些东西,没身份的人是用不得的。在说到对面的人,单凭那黛紫色,哪怕是京中富贾也断断不敢用来加身。

    虽然都是些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少爷小姐,但雪并没看到什么熟悉的脸。

    雪久久不出书肆,出门前也未向卫铄打听当今情况虽是失策,但她不想了解。当年,母妃千辛万苦地将们姐弟送出宫,无非就是像让他们远离这些是是非非。雪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再多想,就撇过头去赏荷花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宴时间,雪便随着人流到厨房等候,原以为也就是在后面帮厨,但因为尹家是东道主,而女眷们大多都带了贴身侍女来,所以尹家这些多出来的侍女自然是分摊伺候世家贵族公子的活儿。

    雪不想去,结果刚想接着女眷这边的上膳队伍,尹宝珊的侍女琥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把她叫到了一边。

    琥珀看了雪一样,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掩面小声对她说:

    “我家小姐让您去公子席位传膳,您不是说要能瞧瞧我家小姐的爱慕之人是谁嘛,今天公子席穿紫色衣衫的那位便是,名为司马澄,是当今三王爷的儿子。长小姐四岁。”

    尹宝珊打得一手如意算盘,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贴身侍女去是要遭人笑话的,而像雪这样的统一装扮,没名没姓的侍女却刚刚好。

    雪也是无奈,这尹家大小姐一步一步得寸进尺,上次还知道要多舍点钱财,如今就霸王硬上弓,直接命令她去了。

    世家弟子混世,官家小姐娇纵,也是够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尹家大小姐的情郎雪也是应该见见,知道身世样貌也可一早作打算。而且这尹宝珊一会儿一个主意,会不会还想让她借机就让她把情笺送出去?中午去传膳,见过了人,再到晚膳时,恰好就当她二人的信鸽。

    但这三王爷的儿子……司马澄?明明是同姓,雪却没有什么印象,而且这三王爷究竟是哪一位皇叔,雪一下子也记不太起来。

第十四章 采莲节再遇(上)

    父皇的兄弟有二十一位,除去早年夭折和后天病逝的,如今在世的也是十而有余。当年,哪怕在宫里,她连番位和名字都没认全,更不要说认清脸了。

    雪听闻是王爷之子,本还有些担心,但想着既然自己对这位兄长既不听过名号也未曾蒙面,应该就没有大碍。不过出于谨慎,雪还是会借机留在后厨,远远观望的观望便可。

    于是雪在传膳时假装跌倒,特意弄了自己一脸土,一旁的掌事管家见没有打翻吃食就草草说了她两句,担心她笨手笨脚,便让她老老实实在后头待着。

    今日,天公作美,碧空如洗。虽有微风轻拂,但这午后的暑热还是比平时来的更快了一些。

    而且,这些贵公子们用餐前还要吟诗作赋,讨一个赏莲的气氛。

    这是宫中宴席常见的开篇,雪自然是见怪不怪了。过去,宫里每到中秋腊月也少不了这些宴请,诗赋的环节可是这些世家贵族们争抢的部分,一方面能向皇帝表露才气志向,二来,就像是武将们一较高下的战场,诗赋的胜败就是文官世家们的脸面守卫战。

    只是今天的这诗赋氛围远远不如往日,首先吟诗作赋者少,最后都让官家小姐们抚琴舞袖了才算凑够了时间,而且做出来的诗赋,相较于雪以前听过的,实在有些难以言语。雪虽未才高八斗,但儿时好歹也听过不少,而且如今又誊抄了不少书,简单的优劣还是能听出个所以然来。

    原先国子学里就有不少的世家少爷,虽有穿着华丽,不务正业的花花太岁,但父辈们管教严厉,肚子里都多少有点墨水,可今日一见,难道这几年都荒废了?

    雪正想得出神,就听到侍女间的惊呼声,原来是站在前边等候出席伺候的一名侍女晕了过去。

    掌事管家赶紧让人把她带了下去,雪远远地瞅了一眼,发现被拉下去的原来就是之前瞪过她的胖侍女,雪边看边拂袖拭去脸上的汗珠,正午暑热的确有些难熬。

    这少了的位置就得让人去补,侍女们面面相觑,或是暑热难当,或是贵族跋扈,好像都不太愿意去填补前头的位置。

    前面突然少了一个人,掌事管家的就开始发愁了。

    朝剩下侍女望去,多是瘦瘦小小的人儿,而这天一热,脸上都是汗津津的,感觉如果前一秒拎出去,下一秒就好像也会因暑热而昏倒,不省人事一般。

    掌事管家的目光停留在雪的身上,雪虽然没像官家小姐样珠圆玉润,但卫铄从来没有少过她的饭食,站在小侍女们之间,明显高出一截,脸上虽然也挂有汗珠,但也是面色红润。

    再仔细看看雪,这姑娘的模样也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女儿,而且细看之下,虽身着侍女服装,绰约多姿的体态也是若隐若现,掌事管家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这时,尹宝珊的贴身侍女琥珀朝掌事管家走了过来,掌事管家赶紧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琥珀对掌事管家耳语,然后指了指雪,掌事管家听完,立马连连点头表示一定会办好。

    雪想着今日这些世家贵族公子们,突然灵光一闪,如果今日到场的世家贵族公子们中有王爷的人,那她岂不是可以问清楚当年的情况,或许……或许……弟弟是被他们救走了呢。

    她也被突如其来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是,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她就忍不住兴奋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琥珀和掌事管家。

    那些世家贵族好像也觉得暑热难耐,而且过场也算是走了,便催促着让午膳快点开始。

    掌事管家看了一眼雪,想着虽然雪之前有点笨手笨脚,但也要按照尹小姐的吩咐才是,直接把雪叫到了跟前。

    “你叫什么名字?”掌事管家问道。

    雪根本没想到自己会直接被掌事管家叫出来,还会被问名字,她完全没有准备,一时语塞。管家眼中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雪赶紧把身边人的名字都想了个遍,可那都是男子,怎么一下子想出个丫鬟的名字,只好硬着头皮取了容倾的“倾”字,说道:

    “我叫倾儿。”

    好不容易答上了话应付了过去,雪的心神得到些许缓解。

    掌事管家接着说:“倾儿,那你到前面去,去顶替前面阿梅的位子,阿梅,你来补这个空缺。”

    雪心中袭来一阵不安,这是什么意思?到前面去?前面的侍女等会是要进午宴伺候的,难道是她要去伺候?

    雪抬头,就远远看到了琥珀离开的背影,八成又是尹宝珊干的好事。

    掌事管家让雪到贵族世家公子面前去伺候!

    雪刚想拒绝,但掌事管家似乎有所预料,一句“下人就要听吩咐,去不去课由不得你。”生生地让雪把还没出口的说辞好咽回肚子。

    而后,掌事管家便细细地跟她说要如何伺候。雪一边装模作样地听,一边脑子飞速的思考,眉头紧锁。

    先不说她从来没有伺候过人,更重要的是这张脸啊,不能被那些世家贵族们看到啊!

    其实,世家贵族们吃饭也并不是非要侍女伺候,只是今天这采莲宴用的不是普通的酒盏,名为碧筒饮。这酒杯就是取自河中带茎的荷叶,刺穿荷心,使刺孔与空心的荷茎相通,然后,荷叶中贮满荷露酒,待美酒顺着空心的荷茎而下,从茎的末端吸酒。

    掌事管家见她眉头紧锁,同时,传膳的乐音已经响起,便嘱托旁边的另外一位侍女,“阿梅,如果有什么事就帮衬着点倾儿。”

    一旁的阿梅应声,但掌事管家一走,阿梅不悦的心情就直接写在脸上,她直勾勾地盯雪,眼中便是**裸的不屑。

    阿梅其实是嫉妒极了,因为雪要伺候的人是让今日到处的所有女眷倾心的紫衣小侯爷司马澄。

    她可是花了不少银钱才向掌事管家求得伺候小侯爷的机会,为此她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听说小侯爷还未娶亲,若能看上自己,就能飞上枝头变主子了,再也不用受这些下人的气。结果却被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倾儿”给半途劫走。

    雪现在满脑子就是想着如何避免跟世家贵族公子对上眼,她急得直跺脚,并未注意到旁边阿梅的目光。

    而为了这碧筒饮,尹家上下可是下足了功夫,来来往往的小厮端着刚刚新鲜采摘来的荷叶,雪心烦意乱,看见那荷叶上粘着淤泥时她突然两眼放光,立马一手拽住经过那个小厮,用一只手掩护,另一只手便劫走了些河泥。

第十五章 采莲节再遇(中)

    那小厮看上去也就十岁出头,抬头撞上了雪姣好的面庞,竟然涩地低下了头,再见拿着的荷叶也没什么异样,全当是自己没走好路,快步跟上了前面的人。

    雪乘人不备,将河泥抹在脸上,这手法虽说是破绽百出,但这世道完全就是尚美貌到了极致,脸上长了一个大痦子侍女,那些世家贵族们多不愿再看她这张丑脸,再加上低着头,就更不会引人注目了。

    好不容易解决了容貌的问题,雪才分神,注意到旁边这个对她怒目而视的姑娘,雪茫然,只好对她礼貌性的微笑。

    瞧见雪的“大黑痦子”,阿梅忍不住掩面,一阵嘲笑,心里倒是也平衡了许多,于是故作大度,但却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指点道:

    “你就跟着我,一会有什么不懂的就看我便是。”

    雪也不屑于去计较这细节,她只求平安渡过这一劫,于是连忙点点头,端着食桌跟上队伍,向公子席走去。

    路上雪一直畏畏缩缩,低着头,这样子让走在后头的阿梅愈发的得意,等到了地方,还好心提醒了她一句:

    “那边”。

    雪定住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似上战场一般。

    慢慢走过去,心中愈发懊悔,想着如果可以再来一次,一开始就应当拒了这苦差事。

    同时,男子的黛紫色衣衫渐渐进入雪的视野中,雪先惊,但转念一想,应该不会这么巧,多半是尹宝珊有意而为之,心中不满,难道就不能提前知会她一声?然后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那公子见有人来了,似乎也善解人意,还主动拂了拂衣衫,为雪整理出摆放食案的位置,雪松了口气,想着也算是个体贴下人的好主子,不禁安心了些。

    放下食案,雪端坐在旁边,虽然没受过任何指点,但毕竟儿时宫里的规矩学得好,那落座、置物的模样也让人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旁边的阿梅撇了雪一眼,原以为是个粗陋的小侍女,但看她井井有条的样子,不经攥起了拳头。

    不一会盛酒的荷叶也被端了上来,侍女们开始整理起来,雪只好也跟着拿起荷叶,看了看旁边的阿梅,装模作样地学起来。

    为了这荷叶盏,能到面前伺候的人都是挑选过的,而这制酒杯的手艺也是要专门练习。若力气不够,则无法刺穿荷心,即使刺穿了,还可能会连带起屑末,影响饮用。而力气大了就会刺破荷叶,以至于无法盛酒。

    雪看着那小刀,只觉得跟书肆平时用裁纸小刀相比更加小巧精致,心想着两者的用法应该差不多,可是却没想到,那荷心竟然比誊纸柔软不少,一刀下去,不仅直接刺破荷心,还伤到了自己的手。

    “嘶”雪不禁发出了声音。

    要不是这次卫铄摔了腿,书肆里裁纸的活儿才被雪接了过来,而刚刚做了一次,就都交给了容倾。之前卫铄从来不让她碰那些会伤人的东西,雪裁过的唯一一次还是卫铄在旁小心翼翼地指导,当时雪还嫌卫铄嗦,所以这受伤更是让她始料未及。

    雪也不是娇贵的人,赶紧将手指放进嘴里,抿了抿伤口,但不免又是一阵刺痛袭来,第一次尝到血的滋味,雪不经皱了皱眉。伤口虽不大,但总要先用什么东西包着才好继续干活,万一沾到荷叶上就麻烦了。

    可是,雪根本没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

    哪怕只是指间渗出的些许珠血,雪面前的紫衣公子还是闻到了血腥味,抬头就看到在抿舐手指的侍女,见她那踌躇的模样,便顺手将盖着吃食的布巾扔到她脚边,雪看见布巾,赶忙行礼,道:

    “谢公子。”

    雪起身时偷偷瞄了一眼,只见那紫衣托着下巴,正若无其事地看着远处,雪赶忙坐直了身子,捡起布巾准备包扎伤口。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那公子的鬓发随风轻轻晃动着,他慢慢闭上眼睛,纤长的羽睫微微颤抖,似乎在嗅着那阵阵荷香,只看到侧脸都让人觉得气宇不凡,雪不禁有些看呆,一瞬时,不知是那荷香沁入心脾,还是那公子的发丝豁人耳目,手上的动作也停在那里。

    “你是想让本王喝带你血腥味的荷露酒,嗯?”

    那魅惑上扬的语调,似有似无地拨弄着雪的心房,雪慌张地晃过神来,她暗自感叹美色误人,赶紧匆匆低头包好自己的伤口。

    紫衣公子至此也没有转过头,正眼看过雪。雪心中暗自高兴,估计看样子那“大泥痦子”是起作用了,但心里却有点期待他转过头来的样子。

    旁边的阿梅已经做好了酒盏,正等着食案前的公子发话,她瞅了一眼雪,发现她竟然呆坐在一边,那荷叶完全还没处理,她心中暗笑,转动着眼珠便心生一计,看了一眼面前的公子还在与旁人攀谈,便主动起身,跪坐在了雪旁边。

    “倾儿是新来的,这制荷叶盏还不太熟悉,请澄公子准阿梅代之。”

    阿梅的话就更加证明了眼前这位紫衣公子的身份司马澄。

    司马澄轻蹙了下眉,但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阿梅撅起嘴,她明明已经用自以为最娇滴滴的声音说话,却未能引得司马澄侧目而视,为此她可是练习了很久。反倒是旁边的公子们听闻,都停止了说话朝这边看来。

    阿梅虽有些不悦,但见司马澄没有反对,便以为得到了默许,自顾自地做起来,同时还装作体贴的模样指导一旁的雪,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

    阿梅的确是技艺精湛,不一会就制好了荷叶盏,有了她的示范,雪也是机灵,也有模有样地做出了一个荷叶盏,虽不及阿梅的精致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阿梅还期待着司马澄能出言挽留自己或者赶走雪之类的话,可司马澄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不为所动。

    此时,呈上的荷露酒打破了这份尴尬,采莲宴正式开始,阿梅也只好悻悻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同时,司马澄也睁开眼睛,转过头来。

    雪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居然,是之前在首饰铺被她奚落过的“俏公子”!

    雪的脸色瞬间苍白,赶紧低下头,脑子迅速飞转。

    一边强迫自己镇定,一边仔细整理思绪。

    首先刚刚阿梅称他“澄公子”,然后他又自称本王,所以只有可能是某个皇叔的儿子,再加上他一身紫衣,与刚刚琥珀说的尹宝珊的意中人一样,所以他就是司马澄?

    但,司马澄是谁?雪努力再脑海中搜索,却完全没有印象。

    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俏公子,他……他不会认出我来了吧。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那天后来还跟他扮了个鬼脸嘲笑他,现在可如何是好。

    旁边的侍女都纷纷起身为宾客斟酒,雪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视外物。僵持了好一阵子,倒是司马澄发了话,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命令道:

    “给本王倒酒。”

    但这一消息来得太突然,雪有些慌了手脚,侍女装扮本身带了的紧张和不安,她竟然没听到司马澄的话,仍是低头端坐在一边。

    但这声音却早早地钻进了阿梅耳朵里,此时她正在为面前的公子倒酒,若空着手一定就马上笑脸盈盈地跑到司马澄跟前去了。

    司马澄见面前侍女低头局促的样子,轻轻地眯了眼看着雪,若有所思,突然扬起嘴角轻笑了一下,低声唤道:

    “倾儿,帮我倒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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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忧思帛带牵,衣冠权柄不由己。原嫣愿黄终成玉,倾玄无念守黛影。薄墨款款归来去,橘香萦萦共此生。……为了一个的约定,她衣冠归朝,为他人守帝位,但朝野风雨岂容她一人翻覆……衣冠何渡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衣冠何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衣冠何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