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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衣白     衣冠何渡txt下载     衣冠何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采莲节再遇(下)

    雪听到这绵绵之语才慌忙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突然抬头疑惑地看着司马澄,鹿眼里充满着不可思议,而后突然反应到是在叫自己,赶忙惊慌失措地站起来,递上荷叶盏,开始斟酒。

    雪低垂着头,不禁觉得脸上有些热。

    他刚才叫她“倾儿”。

    明明不是自己的名字,怎么在从司马澄的口中叫出来,雪就觉得无法反驳,而且刚刚跟不小心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倾刻间,四目相对,那眼中流出的柔情,让雪仿佛触电一般,心里好不自在。

    司马澄倒是毫不在意,他只是想起刚刚席间那些公子哥们谈起对面女眷们的举止言谈,想了今天也是无趣,心血来潮就学了他们的样子,无非是想逗逗这个笨手笨脚的小侍女。

    司马澄自跟着王爷,身边就没什么女子,刚回到洛京,虽不喜宴会这种场合,但王爷这次非让他出席,也算是第一次。

    荷叶盏是让饮酒之人从荷花的茎管中吸酒,人饮莲茎,酒流入口中,让荷香加倍释放,对倒酒的侍女也是一种考验,多则满溢,少则不足。

    雪小心翼翼地斟酒,她不敢去看俏公子的脸,只好紧盯他的咽颈,算计着酒量的多少。

    雪第一次这样仔细盯着男子的喉结看,美酒入口,司马澄白颈上那突出来的小骨随着那清脆“咕咚、咕咚”饮咽声上下而动,竟然让人觉得有种律动的美感。

    这让雪想起食鸡肉之时,自己最喜欢挑那白色的鸡软骨,食之弹牙,颇有滋味。她此刻不禁吞了口唾沫,突然有点想知道颈间的小骨食之是什么味道……

    雪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吓到,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她咬着嘴唇,想赶紧斩断自己的思绪,安慰自己或许也是到了午膳时间,有些饿了,再者,就定是被这荷露酒熏昏了头。

    雪明明是在斟酒,但眼中流露出的馋样还是被司马澄尽收眼底,却感觉有些渗人,他的目光沉了下来,一盏酒后停下手,用审视的眼光看着雪。

    司马澄见她神色已变为往常,来之前王爷便叮嘱过他小心,虽有丝疑虑,但觉得不至于有人将主意打到一个笨手笨脚的侍女上,便不再注意雪。

    雪尽量远地端坐在旁边,心也慢慢平静下来,想起了她是为了替尹宝珊写情笺而来,于是开始梳理自己得到的消息:如今已经知道了司马澄的音容相貌,而身份应该是位王族公子,至于尹宝珊为何动情,见了司马澄的样貌也可猜到一二。

    原本以为只要谨慎小心就能平安度过这酒宴,此时,旁边的公子向突然向这边拱手敬酒,接下来的话就瞬间打破这一平静。

    “想不到今儿能见到澄公子,王爷可还安好?”

    只是句轻描淡写的寒暄,但在雪听起来就如三鼓振铎,狠狠地敲在她的心上,振聋发聩。

    王爷!

    原以为遥遥在望,想不到却近在咫尺。

    雪欣喜万分地看着俏公子,这么多年以来的苦楚,生活的如履薄冰、小心谨慎,所有的害怕、愧疚、担心在这一刻好像都有了结果,这种感动瞬间化作心尖上一滴泪,溢满眼眶。

    司马澄礼貌性的回应,转头回来却看见眼前这个呆头呆脑的侍女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泪眼直直地盯着他。

    雪对上了司马澄的目光却没有避开,她觉得这一切太突然,脑子有些乱,但哪怕杂乱无章,她也恨不得马上把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全部告诉眼前到的这个人。

    不过司马澄疑惑的神情倒是提醒了雪,她抑住了心中的激动,低下头拭去脸上的泪,不过转念一想,当年的确是王爷帮助了他们姐弟俩,但如今已经过去了七年,物是人非,眼前的司马澄明显不认识自己,而且在座的世家贵族都是面生的人,宫中是不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如今的王爷是否仍然有心助之……

    想到这些,雪轻轻叹了口气,心想一切还得从长计议,要先探探司马澄的口风,但是一个侍女怎么能跟单独跟小侯爷搭上话呢,这让人有些犯愁。

    司马澄见她毫不避讳,不禁轻蹙了一下眉头,觉得古怪,但看着眼前的少女,突然眉头舒展,放下手中食具,双手扶着食案两侧的木沿,嘴角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邪笑,道:

    “倾儿,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雪猛地抬起头,难道司马澄认出她了!?

    ”倾儿,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等等,司马澄叫她“倾儿”而不是公主……突然,雪感到好似当头一棒的痛击,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

    司马澄见她不语,便开始耐心地解释道:

    “在一个首饰铺,你看上了一只白玉簪。”

    边说着,边从衣襟里拿出那支白玉簪。

    果然!

    雪脸色变得煞白,因为一心想着关于王爷的事,雪跟他就毫不顾忌地对视,竟把之前自己挖苦过他的事情完全抛在脑后了。

    司马澄看她异样的神色,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便露出一副饶有兴趣地样子继续说道:“嗯……最后还不忘跟本王扮鬼脸。”然后又笑眼上下打量了雪的装扮,“想不到当日的……”

    雪意识到司马澄马上要提到当日自己男子装扮的事情,必须要马上制止才行。

    雪立马行跪拜礼,讲话抢了过来道:

    “公子认错人了,我只是尹家大小姐的侍女倾儿,不曾去过什么首饰铺。”

    司马澄听闻,笑意立刻消散,冷冷地命令道:“哦……抬起头来。”

    雪只能缓缓起身抬起头,强迫自己镇定,目光也主动迎上了那凤眸的打量。

    与其被动等待,倒不如先发制人,雪抢先说道:

    “奴婢只是初到尹家大小姐的侍女,上头还有贴身侍女在,从未随小姐出门,倾儿日日深在闺阁,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今天也只是临时被抽调过来,如有伺候不周之处,请公子罚过。”

    雪再次俯身,一方面表现出奴婢的姿态,另一方面也是实在有些受不住司马澄那打量的目光,好似要将自己看穿一样。

    其实眼中有恐惧也无妨,反而让人有怜惜之情。

第十七章 女子的打趣

    司马澄愣了一下,双手略有僵硬,从食案两侧收了回,环抱在胸前。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吗?司马澄对面前人的话将信将疑,不过这个想法其实想想都有些荒唐,竟把一个姑娘看成那天的小公子,虽然声音感觉似曾相识,但也无法断定什么,说不定是心里早已认定,才会觉得声音相似。

    沉默了好一会儿,司马澄垂下眼,轻笑了一声,好像在嘲笑他自己。

    其实他也并非是要怪罪那条天的小公子,他后来也觉得自己当天做的过分了些,如果还能相遇,说清楚便是。

    雪自然没有看到司马澄的表情,只是他那轻笑声,在雪听就像是对她蹩脚说辞的嘲讽一般,雪心虚,手心开始冒汗,要是想拜托司马澄的怀疑,必须想再编造点什么让人信服的东西,但由于害怕,雪红了眼,脑子一片空白,。

    “本王错怪你了,起来吧,过来斟酒。”司马澄言道。

    雪听闻如获大赦,缓缓抬起头。

    司马澄见她神色凄凄,唯唯诺诺的,心想他可能把这小姑娘吓着了,毕竟之前在军中,他就是以不近人情著称的。

    之后,直到午宴结束,司马澄也再没跟雪说过一句话。

    世家贵族们渐渐离席,雪也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

    刚刚历经的大起大落,雪仍有心悸。

    虽然知道眼前的司马澄就是王爷儿子这个好消息,但回想之前他在首饰铺嚣张的样子,以及今日他与那些世家贵族公子们为伍的模样,雪觉得午膳时,司马澄或许只是一时善心放过了她,并不代表之后就不会再怀疑她。

    再说到王爷,先不说如今王爷是否如七年前一样,哪怕王爷仍然心中向着他们姐弟,但司马澄是否跟王爷一条心,而且他如何相信自己,这里面依然有太多变数,雪觉得断不能把赌注都压在司马澄身上。

    最终,雪还是觉得她不能在采莲节上久留,必须赶紧写好情笺,然后尽快离开。

    由于天热,尹宝珊便约她在西边的凉亭中相见,亭柱间有竹帘,外人也无法看到亭内的情景。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尹家大小姐的真容,年龄与她相仿,圆圆的杏眼,肉肉的脸蛋,十分可爱。不过,转念想到就是因为眼前之人多次发难,害得她身陷桎梏,雪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尹宝珊看到雪只觉眼前一亮,而后忍不住要发笑,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雪不解,尹宝珊边笑边指着她的脸,说到:“陶公子刚刚是玩泥巴去了吗?你脸上弄得跟长了痦子似得,”话音刚落又“哧哧”地笑了起来。

    雪才想起来自己脸上的河泥,但是她怎么一下子就看出来了那是泥巴了?

    那……司马澄难道就没有发现吗?难道如此蠢笨?应该不是,毕竟连尹宝珊这样的闺阁女子都明了的事情……但是雪一下子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想起司马澄邪笑的嘴角,不经对他又多了一层厌恶。

    洗完脸回来,亭中已经准备好了纸笔和几碟点心。

    雪坐定,尹宝珊先开了口:

    “今天有劳陶公子了,未经允许就让公子去伺候澄公子的午膳,对不住了。”

    听完这话雪顿时怒火中烧,还没开口,尹宝珊就立马起身,拍着胸口,一副言不由衷的样子,自顾自地说道:

    “但是陶公子你能理解我吗?我一想着有其他的婢女离澄公子那么近,我就妒恨极了,还好有公子帮忙。”

    尹宝珊激动地一下子握住了雪的手,雪看着她那欢天喜地的样子,单纯的眼神,生气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喉头。

    然后,尹宝珊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松开了雪的手,面带歉意地说道:“真是,陶公子可真生的娇美,这身装扮连我都蒙混了过去,刚刚还以为陶公子是女子呢。”说着就把手朝雪的脸这边伸过来。

    经尹宝珊提醒雪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陶公子,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躲开尹了宝珊的手。

    尹宝珊掩面嬉笑,“想不到陶公子还会害羞呢,刚刚握住手时,可没见你有这么大反应。”

    雪被她说得涨红了脸,也本是她心里有鬼。

    雪赶紧咳嗽了一声,把声音放低说道:“第一次见到如此可爱的女子,草民难免慌张,还望尹小姐见谅。”

    尹宝珊一听这话笑得更灿烂了,对旁边的贴身侍女琥珀说:

    “看吧,花重金找来洛京的裁缝师傅可不是白费,陶公子都看呆了,嘻嘻”。旁边的琥珀连忙点头“是呀是呀,还有这一支珠花簪子,小姐今天一定在各家小姐中艳压群芳。”

    雪看着这主仆一唱一和,心想这番话定在刚刚的午宴上,已跟女眷们炫耀过多次了。

    想着雪才注意到尹宝珊的衣服,一身粉白色的粉烟衫,嫣红散花百褶裙,绯色的桃花淡淡的开满双袖,也算是华丽别致的。

    一说起打扮的话题,尹宝珊就把雪晾在了一边,小嘴停不下来。雪只好又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开始说关于情笺的事情。

    “今儿我已经见到了尹小姐的意中人,在各家公子们的攀谈间大概也了解了些……”

    雪想说“了解了司马澄的情况”,结果话还没说完,尹宝珊赶紧凑近,关切地问道:

    “他们说了什么?有提到我吗?”

    尹宝珊的突然靠近让雪感到不适,浓重的脂粉味更是让她喘不过气来,虽然都是女子,但难免让人不悦。

    尹宝珊却未察觉,一脸期待,倒是旁边的琥珀看出了雪的为难,对尹宝珊说:

    “小姐您靠得这么近,陶公子都没法说话了。”

    语气中还不忘带着对雪的戏笑。尹宝珊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的失态,正了正身。

    雪终于喘了口气,回想一下,自己虽然有听到别家公子有讨论今日的女眷,而司马澄却寡言不语,瞅了尹宝珊一眼,又害怕她与自己纠缠,便扯了个谎,说:

    “有的,澄公子听到别家公子讨论到场女子的样貌时,有说觉得那个身着红色衣衫的姑娘令人赏心悦目。”

第十八章 今日好相见

    话音刚落,尹宝珊兴奋的尖叫声立刻响起,她握着侍女琥珀的手,高兴地手舞足蹈。

    雪看着尹宝珊的样子,面露难色,觉得自己这个谎是不是扯得有些过头,万一到时候两人相见尹宝珊再有意提起该如何是好,但转头一想,今天司马澄让她好生惊心,日后如若再相见,也定是恢复公主身份之时,今日这谎就姑且算是“报答”他一下。

    尹宝珊听闻司马澄对自己有好感,又临时改了主意,说要在情笺中邀请司马澄参加七月初七晚上的汴河灯会。

    之后,雪再问了些尹宝珊与司马澄之间的事情,结果尹宝珊只知道司马澄俊美过人、风流倜傥这些表面功夫,或者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溢美之词,而唯一一个让雪有些意外的消息是司马澄并非王爷的亲生儿子。

    不过仔细回想,还在宫里的时候,好像的确没有听说过王爷娶亲的消息,哪怕真是后来有娶妻得子,孩子也不可能像司马澄一样大。

    俗话说龙生九子各有所好,更不要说养子了,雪不禁感到庆幸,还好自己还未向他吐露真实身份。

    尹宝珊已经替雪准备好笔墨,让琥珀放下亭柱间的竹帘后便离开,两人约定一个时辰之后再于亭中相见,将情笺交付于她。

    待二人走后,雪挺直的腰杆也终于放松下来,换了一个合适的姿势,拿出卫铄替她准备的茶点,刚拿起一个打算吃,琥珀再次掀帘而入,手上端着两盘点心。

    雪“噌”的一下站起来,一把抓起自己的茶点,退后了两步,藏在身后。

    琥珀“噗哧”一声笑道:“陶公子不用躲得那么远,我家小姐体恤公子,吩我再送些点心,本都是替世家官眷们准备的,出了这永川园就吃不到了。”

    雪听闻尹宝珊为她送来了点心,想起卫铄之前的嘱托,心中暗自欢喜,也是省了去厨房“偷东西”的活计。

    雪让琥珀放下就示意她可以出去了,而琥珀临走前还不忘打趣,说:

    “公子不必躲躲闪闪,陶公子虽生得俊俏,但小姐已有意中人,大可放心。”

    雪侧目瞪了她一眼,琥珀嬉笑一声便离开了。

    反正只是嘴上功夫,多是官家娇养,连侍女都沾染了这种自视甚高的坏毛病,雪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若两人知道了她的女儿身,自会对今日的言行羞愧难当吧。

    雪重新坐下,一边吃着茶点一边遥望远处的荷花。午后气韵弥漫,公子们多聚于河边的茶室,女眷们则集于永川园旁的戏台,水边倒是好生清静,河风也吹散了暑热,唯有竹席随风而起的声音,雪颇为自在。

    但关于情笺的事情,雪却一筹莫展。

    尹宝珊和司马澄根本不存在相遇,只是单方面的爱慕,直至今日才远远看到了他的样子,而且司马澄都不一定知道尹宝珊是谁,这想编个故事什么的都很困难,雪不禁长叹。

    远处的荷花花也随风轻轻晃动,似乎是在赞同雪的想法。

    多方考量,雪打算模仿文人繁钦的乐府诗《定情诗》。

    这首诗本是叙写爱情的欢悦和失恋的痛苦,还有人认为,此诗是繁钦借女子之被弃以自喻身世,为了避免歧义,雪就只参考描写热恋阶段的对答句式,而原诗中出现了很多定情的信物,雪则借鉴今日尹宝珊的装扮,将不适合她的首饰适当调整,再让尹宝珊在七夕之日按照情笺中的样子装扮,应该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料想司马澄一个大男人对女子的首饰衣物也不会怎么了解,同时也能一了尹宝珊盛装华服、十人九慕的心愿。

    尹宝珊看了自然是喜不自胜,估计也就是那些珠光宝气之物让尹小姐挑花了眼,还特意让雪列了张单子,让琥珀去寻。

    接下来也就是送情笺了,这重担不出意外地也落在了雪头上。

    雪让尹宝珊再拿几盘点心来,雪自然只能借送点心的名义接近司马澄,虽然想到还要见到他,雪就十分烦闷,但想着也是最后一次,今日好相见,他日再不见。

    可是……

    别说好相见了,雪在茶室里转了一圈都没看到司马澄,倒是见到了之前晕倒的胖侍女和阿梅,阿梅一见雪先是愣住,然后是惊讶,最后就只剩恶狠狠地怒视了,雪不解,不过心想这找人要紧,便赶紧匆匆离开。

    尹宝珊和琥珀也没找到司马澄,再这样下去就只能等到晚宴了,雪无奈,她不喜欢听那些女眷们客套假腔,也不喜欢低人一等,更不喜欢抛头露面,便也婉拒了尹宝珊邀请她一同前往戏院的事情。

    无处可去,找了石桥下的阴凉地,坐了下来。

    还没遇见卫铄时,她晚上就是一个人躲在渡口的石桥下,这里让她莫名感到安心。

    夏风送香气,莲露滴清响,水波潋滟滟,悠悠有弦音。

    可能是一上午的意外让雪身心疲惫,眼前的美景迷了她的眼,远处的莺歌晃了她的神,她就这样靠在桥边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雪宫里的日子又浮现在她眼前。夏日,自己和弟弟还有母妃在天渊池泛舟的场景,池子里的荷花,却不如永川园的盛大繁多,但明明应该是荷香,为什么闻到了橘的香气?

    橘香,雪不经蹙眉。

    除了吃甜橘的时候,雪只在跟母妃分离的时闻到过橘香,虽然这个香味让她感到舒心,但总会牵出那晚的回忆。雪不禁想挣扎,身子也动了动,结果,一个没坐稳,整个身体直接倒了下去。

    同时,雪也猛地睁开眼睛,她惊异于自己并没有栽进土里,而贴着脸的地方正是一阵柔软细腻,好像是上等的缎品。雪抬头,最先映入眼前的是黛紫色的褒衣,然后是银丝云纹帛带,雪觉得似曾相识,心中涌出莫名其妙的不安。

    看到最后,恰好对上了司马澄那双朗朗灼目。

第十九章 真是好相见

    雪慌张地往后退,但是完全忘记自己现在站在桥边,结果被水边台石绊倒,整个身体即将倒向水中。

    在这一瞬间,司马澄长臂一声,利落地抓住了雪的手腕,身体却依旧像挺拔如孤松傲然独立,神情安然如故,轻松地将雪揽到岸边。

    雪只觉得自己像风中的柳絮,被司马澄这样一拉扯,好像要撞上他的胸口,于是急忙要挣脱他的手,然后雪这反抗,司马澄不禁地添多了一份力,原本可以正好让眼前之人站定,结果,雪就这样,死死地撞上司马澄的胸膛。

    脸庞再次触碰到男子的褒衣上,雪不禁脸上一热,赶紧挣脱了司马澄的手,捂住脸,转身背对着司马澄。

    司马澄见她已经站定,这次便没有勉强,顺势松开了手,然而一阵和风悄然钻过那停留在空中的指尖缝隙,司马澄怔住,一会儿又自然地将手放下。

    雪顿了一会,见他没说话,但也没觉得他已经离开,终于感到脸上的热度已经渐渐冷却,又匆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恰好看到了放在衣襟里的信,偷偷扭头窥见了他一眼。

    司马澄如从前,雪第一次在午宴上看到的样子,闭目迎风,青丝绕弄。

    这次两人靠得更近,雪也看得更为真切,鼻如悬胆而凤眸微挑、羽睫卷卷,薄唇不染而朱,轮廓虽不及容倾深刻,但却与这温润的五官相得益彰。

    雪隐隐觉得两人似乎有几分相似,但若没见过容倾的人,也定不会将两者联系起来。不过,司马澄气质潇洒从容,还透着一丝丝慵懒,与容倾相去甚远,更像是大豫的男子。

    雪见司马澄的睫眸微微颤动,以为他睁开眼睛,连忙低下头,心中窃喜没被发现,但司马澄的一句“倾儿姑娘,可看够了?”让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雪吓得赶紧跪下,俯身,生怕再惹怒了这位“祖宗”。

    “此时你我不再是主仆,倾儿姑娘不必多礼”司马澄语调轻松,言闭,亲自倾身将雪扶起来。

    司马澄的手碰到了雪的胳膊的瞬间,这种肢体触碰让雪微微一颤,司马澄的反常让雪疑惑不解,虽然起身,但雪仍然低着头,不敢正眼去看他。

    司马澄似乎察觉到了雪的异样,便自顾自地说起自己来,他午后请采莲人带他在湖中泛舟赏莲,刚刚在不远处上岸,经过这石桥时正好看见了她,便走了过来。

    司马澄的解释简明清晰,雪对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瞬间了然于心,但雪对于司马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件事反而更加无法释怀了,他什么时候会如此温柔体贴,对一个下人娓娓道来?

    无非,她现在是个女人。

    雪想到这里,不由得悄悄退后一步。

    司马澄毫不介意,竟主动上前了一步,两人靠得更近了。

    雪慌慌张张,连忙俯身拱手,同时又趁机退了一步,司马澄不禁蹙眉。

    “倾儿姑娘你在躲我?”司马澄问。

    雪慌乱,不知如何解释。

    “而且你一个女儿家,为什么要对我行拱手礼。”

    雪脑子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她早已习惯自己男子的身份,此刻行礼的双手僵在半空中,停在那里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在大豫,女子多行常礼,拱手礼是男子间才用的礼仪。

    “抬起头来。”司马澄的语气瞬间冷峻如冰。

    雪撇嘴,午膳时好不容易蒙混了过去,就差递上情笺这最后一步,她怎么又栽在了司马澄手上,她真是痛恨自己的愚笨。

    雪稍微挪动步子,调整成女子的常礼态,用最快的速度从衣襟里拿出情笺双手奉上。

    拿出情笺后,雪忍不住多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她无地自容,把头埋得更深了。

    试问,哪家姑娘会把东西放在胸前的衣襟里!?

    她的小动作自然都被司马澄看在眼里,司马澄见她不愿抬头,便打算弯腰去看。雪感受到他的动作,也顾不得左右而言他,一边躲,一边说道:

    “这是梁邑县县官尹家大小姐尹宝珊要传以公子的书信,请公子收下。”

    司马澄没接,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就把这信交于我。”

    “公子是王爷府上的王子司马澄,正是尹小姐交代的人。”雪诺诺地答道。

    “尹小姐?是你家小姐吗?我不认识。”司马澄似乎故意打趣地说道。

    雪不敢多言生事,便自称是尹小姐的人。

    司马澄这才接下来情笺,雪赶紧双手合十放于身前,一副规矩的侍女模样,企图让司马澄把她刚才拱手礼的事情给忘掉,然后想办法赶紧脱身,正欲开口,就听见信封被打开,信纸被拿出来的声音。

    雪不禁脸上又是一阵火热,她万万没想到,司马澄竟然当着她的面就直接拆开了尹宝珊的情笺,虽然是替尹宝珊所写,但也是出自自己之手,而且为了配合尹宝珊的学识,这份情笺写得比平时更加通俗易懂,只要一读,男女之情便跃然纸上。

    “那奴婢……”雪企图阻止。

    “我久宿深闺,却闻君嘉誉……”

    雪“告退”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司马澄念诗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

    雪呆呆地站在原地,如遭雷劈。

    他……他居然当着自己的面把情笺念出来了!

    “……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司马澄的声音变得慢了一些。

    雪满脸绯红,羞涩难堪,实在听不下去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司马澄停下来,也顾不了规矩身份,直接冲过去,想夺下那封情笺。

    司马澄没料到雪会有此等举动,但他反应很快,一个转身,伟岸的肩身就把雪挡在了自己身后。

    “……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司马澄念着念着声音变小了,同时,还皱起了眉头。

    雪也不放弃,跟着快速转身,但司马澄更快,几番争夺,司马澄干脆将信纸高举,雪哪怕是跳起来也根本够不着,只好改去拉他的手臂,但司马澄修长的手臂纹丝不动,多次尝试未果,雪见他不再念出声,也就此作罢。

    回过神来才想起刚刚自己失态的举动,想趁司马澄看完前溜走,不过刚一转身,司马澄又说话了。

    “这最后一句‘与我期何所?乞巧山南阳’是尹小姐要我乞巧节赴约吗?”

    司马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必然是在问自己。

    雪看了看四周,还好没有人听到,司马澄既然已经懂得意思,为何还特意跟自己提起,是为了确定还是故意为之,想着想着,雪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司马澄察觉到了雪的变化,大步上前,将信塞回雪手中。

    “这信你不是想要吗?还给你。”

    “还有……”司马澄好似有意扬起语调,试图引起雪的注意,然后凑近雪的耳朵,连带着他呼出的湿润空气,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我不去。”

第二十章 他日再不见

    司马澄是上天派来捉弄她的吗?

    雪气得直想跺脚,反正刚刚抢信的时候已经冒犯过他了,她也没有多想,直接扭头,一把抓住抓住准备离开的司马澄的手,将他拽回来,瞪了他一眼,把信重新塞到他手里。

    “你必须要去!”雪郑重其事地说。

    司马澄觉得新奇,嘴角再次邪魅地扬起,看了她一会,笑眼盈盈地说:

    “倾儿,你脸上的泥痦子没了呀?”

    雪还没反应过来,司马澄为了防止她再躲藏,直接钳住了她的下巴,捏得雪有些疼。

    雪尝试挣脱未果,见雪无法逃脱,司马澄似乎很满意,进一步凑近她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得意地点点头,说道:“嗯,果然是泥痦子。”然后松开了手。

    雪一边揉着自己的下巴,瞪着他的鹿眼又多了几丝怒气。

    不知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屈辱还是那司马澄的笑太刺眼,雪突然眼前泛起一片水雾,眼泪就这样不争气跳出眼眶,流了下来。

    司马澄没想到雪竟然哭了,一下子有点慌神,他是第一次遇见女子在他面前落泪,而且也是今天跟雪一番往来,他才知道原来女子的手腕就那么细,真的跟书上说的一样。

    雪一点都不想在司马澄面前显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当她意识到时,赶紧用力擦去脸上泪水,稍稍抬起头,让眼眶中的热泪不再留下。

    哪怕落泪也不能低头,雪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司马澄一眼,然后离去。

    司马澄见她没有反驳,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瞅见手上的信,想起雪刚刚一本正经地要求他赴约的眼神,便冲着她喊道:

    “我答应你,我会赴约的。”

    雪虽有听见,但并未停下脚步。

    其实,去与不去又与她何干,原本就只是写好情笺,送到即可。她刚刚就是平常总见来书肆的姑娘们终成眷属,才习惯性地想帮尹宝珊一把,动了月老的心思,但细细想来,这尹宝珊本就与这司马澄毫无交集,那份爱慕之情又有几分情真惬意?

    算了,这些官家人的东西就在今日到此为止,现在,她只要等弟弟回来就好了。

    ……

    雪刚出永川园就遇见了容倾,没想到容倾竟然一直在这里等她。

    而容倾发现见到雪的时间比预想中的早,也很是高兴,但也发现雪眼睛有些微红,脸色也不是很好,不禁有些担心,必要的寒暄之后,两人一路沉默。

    两人走着走着便到了菜市前,雪突然拉着容倾去买了很多好肉好菜,笑嘻嘻地说:今天中午看着那些官人的餐食,馋的只留口水,晚上一定要好好吃一顿。

    容倾没有马上回应,雪觉得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感慨容倾这孩子越来越懂人情冷暖,也是真心关心她,心里不禁涌上暖意。自然就把今天尹宝珊的“恶行”没有隐瞒地跟容倾抱怨了一番,也发誓自己不再不接这种大小姐的活计了。

    雪说出来也觉得轻松了很多,而与司马澄的那段自然是略去了。

    不仅是大小姐的活计,贵族世子们也要统统远离,王爷的事雪也决定不再去想了。

    容倾听完也瞬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而随着雪的脸色转暖,觉得原来那个正气凛然的熙姐姐又回来了,便放下心来,开心地和她一起去采买了,雪还破例买了小瓶荷花酿,闻上去不及荷露酒醇香,却透着莲子的清甜,几乎没什么酒味。

    一回到书肆,雪就换上了“陶熙”的粗布衣服,她也不在留恋那女儿装,只是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穿了。

    和着永川园的莺声燕语,晚上三人便在书肆里庆祝采莲节,可能是接着酒劲,容倾居然唱起了歌,三人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

    第二天,已经日上三竿,雪才缓缓起身,她昨晚居然没有梦魇,但是一时也想不起之前发生过什么,迷迷糊糊看到院子里一片狼藉才想起隐隐约约想起昨晚好像三人在……刚想细想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阵眩晕。

    连走带爬地摸到了在院子里平常卫铄躺的摇椅上,一屁股做下去,舒服地躺在上面,看着眼前的垂柳蓬茸,翠色间透出点点蔚空,熏风吹过,柳叶像顽皮的孩子肆意地摆动。

    雪闭目养神,但脑子不禁浮现出昨天采莲宴上官家小姐们抚琴舞袖的场景,她不禁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但下一秒马上又放下,摆摆手轻笑一声,不再去想,安稳地睡了过去。

    可能是整个采莲节,消耗了雪太多的精力,再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炊烟袅袅。

    卫铄和容倾也很默契,两人自觉地担当起书肆里的事情,雪也趁机偷了个懒。

    之后雪也过了几天无所事事的日子,一切又好像回到采莲节以前。

    趁着这闲工夫,卫铄教了雪烹茶。

    之后,雪也会喝点茶,但还是品不太出其中的苦涩回甘之味,她自己便在上山的时候,容倾去采麻摘藤,她就去摘一些带香味的花,学着隔壁药铺晒药材的方法,用花瓣也捣鼓出了些汤汤水水。

    如果夜里再梦魇,雪就会在早上用母妃最爱的茉莉花煮水,她称这水为飘雪,就如同这水中似雪的茉莉花瓣,开始虽漂浮于水面之上,但煮的时间长了,也有与茶汤融为一体之时,似冰雪消融,春来之际。

    也希望一些事情就随着这花瓣一起融化不见了便好。

    采莲节之后不久便是七夕,镇上的人忙着过节,来往的书生们也变少了,但三人的日子还是要过,除了情笺的所带来的额外收入,今年雪突发奇想,觉得在七夕节的夜市里摆摊题字会是不错的活计。

    七夕节的传统,便是当晚在汴河边向河神和天神祈愿,放河灯和天灯。雪就替他们将他们的心愿提于纸上,本质上跟代笔写信差不多,以此以转告河神与上天。

    卫铄本不喜欢去凑七夕的热闹,再加上腿疾,就直接拒绝了。

    而容倾从来没过过什么七夕,更没听说过什么夜市,虽然没法帮别人写字,但也可以帮雪拿点东西什么的,不过她也不打算让容倾帮忙,既然没去过,那就肯定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玩一玩,逛一逛。

    放灯的时间是夜市的后半段,所以雪就先带容倾在街上转转。

    这天晚上两人早早就出了门,雪其实也没有逛过七夕的夜市,毕竟当年那就是在这万家灯火、欢声笑语中弄丢了弟弟,这是她心中的痛,难免触景生情,往年的今天她都一定是呆在书肆里看书也好誊抄也好,造纸也行,想方设法把自己弄得很累,然后倒头就睡,企图逃过这一夜。

    但今年,可能是因为有了容倾,好像真的又有了弟弟在身边一样,灯火不再刺眼,欢声不再苦涩。

第二十一章 说好不再见

    雪和容倾并肩走在街上,这里有太多容倾没有见过的东西,各种各样的木雕,泥人,纸雕等等,容倾像个欢脱的稚童,左看看,右瞧瞧,高兴地手舞足蹈。

    雪也没想到民间的夜市会这么热闹,就连那天去过的首饰铺也拿出些小玩意出摊了,雪看见那些东西,不禁又想起司马澄那张脸,那天的幕幕又浮现在眼前,雪摇摇头,轻笑了一声,便不再留恋那些东西。

    经过这次采莲节的事情,她已经明白,眼前能够守护的东西才是最真的,比如容倾,比如卫铄。

    雪和容倾继续往前走,竟然发现了一个卖瓷品的小摊,瓷品多少王公贵族才用得起的东西,在民间并不常见,而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在那支瓷笛停了下来。

    雪知道容倾有一只随身带着的骨笛,上次看到时,见那东西看上去有些泛黄和磨损,估计是佩戴了很长时间了,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就像帛带之于雪,骨笛之于容倾。

    每到夜晚,若是月明星稀,就能听到容倾吹笛子的声音,那笛声并不像竹笛悠扬清脆,反而低沉浑厚,了了简单几个音色。

    两人在小摊前驻足,才几秒容倾便拉着雪走开了,雪看着容倾,在他脸上看出了不一样的神色,不禁感慨。

    容倾到书肆虽还不足两月,但早已是书肆这个小家中不可缺少的成员,雪虽尚未不知他的生辰,但心想总有一天会帮他庆祝,而且采莲节的事情,容倾也帮了不少忙,卫铄向她讨了糕点,容倾不向她要,自己也没送过什么,便趁机悄悄折回去,用采莲节上得到的钱财买下了那支瓷笛。

    之后,两人从街头走到了巷尾,走马观花将所有的东西都看了个遍,但容倾什么都没要,什么也没吃,雪在巷尾买了串糖葫芦,正要吃,容倾连忙抢过来,说:

    “熙姐姐,你不能吃!这果子颜色这么鲜艳,有毒!”

    雪看着容倾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从他手上把糖葫芦拿回来,说:

    “乖容倾,这表明是糖浆,不信你闻闻。”说着便把糖葫芦凑到容倾面前。

    容倾疑狐地看着雪,凑近闻了闻,一股甜甜的味道从鼻尖四散开来,他表情也舒展开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雪一脸慈爱的笑容,当着容倾的面,咬了一口,笑得很开心。

    雪在宫里就听说过糖葫芦这种小说,一直想吃,不过也就是尝尝鲜,容倾不爱甜食,最后回到了自己摊位,糖葫芦还剩了一半,雪干脆就把糖葫芦插在支摊的竹竿上,若是来题字的客人们有喜欢的,就分出去。

    雪的摊位就在河边,跟卖河灯、天灯的小贩们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推移,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果然不出所料,雪的点子还是很棒,买了灯的客人十有**都乐意让她题字。

    夫妻祈祷阖家幸福,年轻的小姑娘愿能遇到一份好的姻缘,身强力壮的农人求老天能风调雨顺到秋收,精神矍铄的老人家不求长命百岁只愿子孙健康……

    听到这些素不相识的人说出这些美好心愿时,雪一时感动,一时欢喜,觉得心里被这些温情的话语填得满满的。雪不禁感叹,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过去,只是自己有意避开这些,她暗下决心,而从此刻开始,她也要将这些美好的东西都收藏在心里。

    容倾帮忙招呼客人,跟雪配合默契,二人有条不紊,雪也不觉得辛苦,反而感到快乐。

    闲下来时,雪就拿着之前剩下的糖葫芦去逗不远处面铺家的小囡囡,小囡囡牙还没长齐,吃不了整颗糖葫芦,雪就把上面的糖块掰下来喂给她吃,甜得她“咯咯”地笑,就像山涧里的清泉,咚咚欢畅。

    雪也被她那可爱的模样感染,跟她一起欢笑。

    两人正笑得起劲儿,远处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

    “澄公子,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澄公子,你要吃点这个吗?”

    “澄公子,你等等我。”

    ……

    女声娇媚尖细,在欢闹的人潮声中仍旧依稀可辨,而对雪来说,这声音在熟悉不过了,雪沉下了脸,瘪了瘪嘴,不过还是保持刚刚的姿势,继续蹲在地上,逗小囡囡,但小囡囡却被这声音所吸引,不再理她,朝声音传来的地方张望。

    雪不悦,难道这么小的孩子也要被那人迷惑了眼睛?!

    容倾不知其中的缘由,也闻声望去。

    人群中走来一位身着华贵衣裳、珠光宝气的姑娘,圆圆的小脸,金环缠于臂,银戒置于指,明珠坠于耳,香囊系于腰,金箔步摇饰于头,玳瑁钗藏于而后,三绦丝带衣袍着于身。

    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男子,一袭玄色长袍,面如冠玉,神色清冷,狭长的凤眸,子夜寒星般深邃,没有过多的饰物,仅有一把长剑,融于夜色之中,俊魅孤傲透出一股不易接近的气息。

    虽说小姐可爱,公子翩翩,但两人同行,在这寡淡却不失气度的公子身边,小姐富丽精致的装扮却显得有些繁重了。

    看那姑娘装束就知道身份不俗,行人们都主动让出一条道,让两人通过,公子向大家点头致谢,而那小姐见人们夹道相迎,更是得意洋洋,跑动得更加频繁,步摇也玲玲作响。

    雪不愿起身,依旧蹲在地上,不用细看就知道

    正是司马澄和尹宝珊两人!

    雪原以为尹宝珊在采莲节之后应该回到梁邑县了,毕竟这个寒酸小镇比不上首府大县,司马澄不是这里的人,自然也会回他该去的地方。

    而让雪有些意外的是,他居然真的兑现了那日最后说的话,这下尹宝珊应该高兴了。

    雪就这样一直蹲在摊位下面,暗中观察着两人,一路上都只听见尹宝珊“澄公子、澄公子”的声音,司马澄似乎并未回话,尹宝珊就像一只花蝴蝶一样在各个摊位前流连,而司马澄就只是一个过客,匆匆而过。

    小贩们可能觉得这两位富家公子千金不屑于他们粗鄙的物品,每当两人走到自己摊位前时,吆喝声也停了下来,喧闹的街上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两人越走越近,雪不自觉地将头埋了下去,想着让他们这样过去就好。

    但是,事情总是会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第二十二章 闭口不多言

    在雪旁边卖天灯的是一对母女,母亲自然是缄默不言,但小女儿却毫不畏惧,居然主动上前,叫住了司马澄。

    “公子、买个天灯给这位小姐吧”女孩的声音甜得就像雪手上的糖葫芦。

    司马澄本想礼貌拒绝,但这声音却引来了尹宝珊的注意。小女儿赶忙说:

    “小姐,买一个吧,这天灯还可以许愿呢。”

    尹宝珊听到“许愿”两个字,瞬间两眼放光,连忙热情邀请司马澄说:

    “澄公子,我们一起买吧。”

    司马澄瞥了一眼,冷言道:

    “不用了。”

    尹宝珊只好讪讪地收住了脸上的笑容,自己付了钱。

    两人正要离开,雪也松了口气,到此还好。

    结果,小女儿又热情地补充了一句,说:

    “小姐,还可以请这边的哥哥帮你题字,把愿望写到河灯上会更灵验的。”

    尹宝珊听闻,便望向旁边雪所在的摊位,不过并没看到蹲在地上的雪,倒是直接跟容倾对上了眼。她是第一次见到容倾,在加上灯光昏暗,没注意到容倾异于常人的瞳色,只觉得也是个俊朗的少年。

    此时司马澄也往这边看了一眼,结果看到了容倾,深邃的明眸微眯了起来,其中的寒意更加明显。

    他怎么会不记得这张脸?

    如果他在这里,那之前跟他一起的小公子呢?

    雪本身想多拉一点生意,在出摊的时候就同旁边卖灯的小贩商量,说若能推荐客人来她这里题字,夜市结束便请大家吃糖饼。

    想不到这份机灵劲,居然成了今晚最大的失误!

    那个卖天灯的小女儿说得也是一脸真诚,只听声音都可以想象她单纯的笑容,自己又如何能责怪她。

    雪偷偷抬起头露出了鹿眼,发现容倾跟司马澄对上了眼,之前容倾在她的指导下,眼神已经变和善很多了,但此刻,容倾突然目露凶光。

    难道他俩之间还有什么事吗?

    雪见司马澄还没发现她,可能是容倾的目光绊住了两人离去的步伐,就伸出手想去拉容倾的衣摆,提醒他让他注意眼神。

    雪还没碰到容倾的衣摆,刚刚跟自己在一起的小囡囡却姗姗学步地从摊位下走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司马澄的腿,抬头朝司马澄“咯咯”地傻笑,口中还喃喃道:

    “好看的哥哥,好看的哥哥。”

    雪无奈,司马澄的美貌真是不分年龄。

    古有妙容者潘岳,少时驾车上街,就连老妇人都为之着迷,以果掷之满车,而今有俏公子司马澄,协妙龄小姐上街,还有牙牙学语的小儿迷恋,唤他“好看哥哥”。

    司马澄低头看着那个小孩,愣了一下,然后友善地摸了摸她的头,见她口里鼓鼓囊囊,便寒暄似地问小囡囡:

    “乖,在吃什么呢?”

    小囡囡见司马澄主动跟他搭话,兴奋地钩钩司马澄的手,另一只手指向了藏在摊位下的雪。

    真的,雪觉得有时候就是她运气太差。

    司马澄顺着小囡囡的意思,蹲了下来。其实司马澄低头看到小孩的时候,那根串糖葫芦的细长木棒已经被他看到了,他好像猜到了什么,就半寒暄半试探地主动问了小囡囡那句话。

    雪看到小囡囡往自己这边指,也猜到了,按照司马澄的性格一定会直接把她揪出来,与其狼狈地被发现,倒不如主动站出来。

    雪慢慢挪着步子,敲着发麻的双腿,缓缓地起身,一下子没站稳,容倾主动上去扶了一把,蹲下来的司马澄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雪对上司马澄的眸子,有些不知所措,看到旁的小囡囡,就笑语盈盈地问小囡囡“糖葫芦好不好吃”,想以此避开司马澄的眼神。

    此刻,雪也已经在容倾的帮助下站了起来,看到下面钻出了个人,尹宝珊有些诧异,而看到雪的脸时,脸上惊讶的表情根本控制不住,刚说出一个“陶”字就慌张地捂住了嘴。

    尹宝珊也是神助攻。

    司马澄听了尹宝珊那瞬间止住的字音,确定了尹宝珊认识这“陶公子”的事实,他仔细端详着雪的脸,不禁将眼前的人和之前的侍女“倾儿”联系在了一起。

    刚刚站定的雪这才打量起尹宝珊,刚刚都没敢仔细看,结果越看越想笑,她好不容易努力将笑意憋了下去。

    采莲节时,雪曾给尹宝珊列过一张单子,上面都是给司马澄的情笺上提到的东西,情笺上雪用了很多有美好寓意,可也以表达思念以及爱慕之情,作为定情信物的东西,就比如现在尹宝珊缠臂的金臂钏,便是表达对心仪之人的情意,缠绕不尽,环环相连。

    因为很多饰品雪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当时雪只是尽可能地罗列,但想不到尹宝珊好像把东西都找齐了,所以这下才会悬疣附赘,反而显得有些累赘可笑。

    尹宝珊愣在那里久久不语,容倾一直盯着司马澄,而司马澄却低眉垂着眼,双手环抱于胸前,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唯一的明白人雪,先是跟旁边卖天灯的小女儿点头微笑示意感谢,然后主动打破沉默,提醒着尹宝珊,问:

    “小姐是不是要题字?”

    尹宝珊这才缓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将天灯递给雪。

    雪便问:

    “小姐想求什么?”

    尹宝珊看了一眼旁边的司马澄,对雪挤眉弄眼,面露难色,雪装作一副看不懂的样子,但心里其实早就了然于胸,无非是在像她抱怨两人进展不顺之类的意思。

    雪冷眼,见尹宝珊羞于开口,心中瞬间降到冰点,现在知道羞羞答答地装作大家闺秀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些爱慕的话那才是喋喋不休、滔滔不绝。

    雪也不想跟两人消磨时间,便直截了当地说:

    “那……小姐是求姻缘吧。”

    尹宝珊听了,立马笑逐颜开,像小鸡啄米般,感激地点点头。

    司马澄听到了雪的话,抬起头来,淡淡地注视着雪。

    雪大笔一挥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司马澄盯着雪的字有些发憷,好一会才晃过神来,也马上跟旁边的小女孩买来了孔明灯,要求雪题字。

    其实雪的字有些特别,她最开始是跟母妃学的女子式的簪花小楷,原本会写字的女子就不多,更不要说这种字体了,而之后为了乔装男子,雪又特意去模仿了蔡伯和钟元的字,以至于现在雪的字既有戎辂小楷的质朴自然又不乏的簪花小楷的柔美清丽,刚柔并济婉丽飘逸。

    雪迫不得已,只觉得司马澄是有心找茬,但也不能公然指出,便冷淡地,用公式化地语气问道:

    “敢问公子求什么?”

第二十三章 知足而知止

    “请写‘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司马澄说。

    雪没有多想,机械地按照他说的,边写边念,心想这么露骨的诗句,但雪却越看越觉得熟悉。

    待雪写下最后一个“颜”字的时候,笔突然停在了那最后那一右点上,墨汁慢慢浸染开来。

    是她写给司马澄情笺里的句子!

    不对,是她替尹宝珊写给司马澄的情笺。

    雪整个人愣在那里,笔也久久不曾抬起,墨汁直接透过了天灯的薄纸,在上面晕染开来,直到容倾提醒她,她才猛然抬起笔。

    按常理来说雪应该赶紧跟客人赔不是,甚至主动要求给对方换一个新的,可是雪低着头,什么也说不出口。

    司马澄满意地拿起天灯,嘴角上扬,他冷峻的脸上露出今夜都不曾见过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鬼魅邪扬,不禁让人感到一丝害怕。

    不过接下来,司马澄并没有做其他的举动,放下一贯铜钱,拿着雪写的天灯就要与尹宝珊离开,提个字绝对是用不了这么多钱的,旁边的小贩见了纷纷感叹这公子财大气粗,雪回过神来时司马澄二人已经走远,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雪看见那铜钱,心想若是司马澄要给,强塞回给他也无济于事,便打算等会让容倾将铜钱分给照顾她生意的卖灯小贩,然后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阶上,大脑飞速地思考,想着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司马澄到底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她帮尹宝珊代笔写情笺?知道了倾儿就是她假扮的?……

    难道……知道了她是女子?!

    啊!她只觉得要被司马澄逼疯了!

    雪看不透他,不知道他是敌是友。别看他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总会在字里行间,用细微的眼色、表情、举止提醒这你,让你觉得他什么都知道,是个无底洞。

    就如卫铄也可能知道雪的事情,他也没有明说,但他不会时时刻刻把这些事情挂在嘴边,日常生活中也不会流露出什么,哪怕雪知道卫铄知道,她也会觉得放心,而不是感到不安。

    但司马澄不是,雪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也猜不出他的下一步要做什么,每次突如其来的相遇,防不胜防的偷袭让她毫无招架智力,而雪千方百计地想出一击企图反抗,换来的可能就是下一次的节节败退,而在雪奄奄一息之际,此时司马澄却又鸣金收兵,好像看似平静,罢战息兵,但下一次又可能冷不丁地给你致命一击。

    她觉得自己好累

    雪正苦恼着,瞅见了最后一颗糖葫芦,便打算吃掉,以释放自己愁山闷海般的郁气,刚舔了一口,小囡囡却双手抱住了正要离开的司马澄,不让他离开,司马澄回头看着小囡囡,小囡囡松了一只手,转头指着雪手里的糖葫芦,好像要把糖葫芦分给司马澄。

    司马澄抬眼看了雪一眼,雪就像受惊的小猫,全身炸毛,双手紧紧守住自己的糖葫芦,原本小口食性的雪,也顾不上吃相,直接一口咬下,含在口里。

    小囡囡见糖葫芦被雪吃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雪与司马澄面面相觑,隔壁面铺的大婶不好意思地赔笑,赶紧过来抱走了小囡囡,还不时地跟雪和司马澄二人欠身致歉。

    雪没想到小囡囡对这个糖葫芦如此执着,那……那……要是早知如此就分给司马澄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司马澄看到雪因为糖葫芦而鼓起的脸腮,心中不禁觉得好笑,不过面上还是一股云淡风轻的样子,眯了眯眼。

    四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待两人走后,容倾的目光也缓和下了,刚刚“俏公子”一副完全不曾见过两人的模样,熙姐姐应该高兴才是。可看到坐在石阶上的雪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不如往常,便蹲下身来,关切地问道:

    “熙姐姐,那人可是我们在首饰铺遇见的跟你抢玉簪的人。”

    雪从自己的思绪中醒来,看着一脸担忧地容倾,心中一暖,鼻子不禁一酸,她才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原来也会牵动旁人的心,容倾关心她,她不想让这个比她还小的“弟弟”担心,便主动拥抱了容倾,说:

    “嗯,好像是他,他好像没认出我们呢,真好。”

    容倾一怔,片刻便也用力抱住了雪。

    雪释然一笑,抚摸着容倾的后背,好似在安慰容倾,其实也是在安慰她自己。

    无论这其中还有多少似是而非,还有多少难解难分,她都不打算再想下去了。

    只是再也不想见到这两个人。

    特别是司马澄。

    ……

    而这一抱,半蹲着的容倾在低处感到了一丝异样的戾气,潜伏在这灯火阑珊之中,他鹰眼如炬,怒视地望着远处黑天墨地。

    ……

    七夕夜市也逐渐接近尾声,逛够了玩够了的人群渐渐聚集到河边,点上灯,或放于天际,任其纷飞,或流于河中,顺水而过。

    容倾和雪也收了摊,两人站在桥上,看着一次升上天空的河灯。

    夜空朗月星稀,天灯的火光萤萤点点,与街市的灯火烛光相映灼灼,只见被放逐的天灯越来越多,雪突发奇想,若每一个天灯都从人间向上天许下的一个心愿,那这样天上的神仙会不会突然忙不过来?

    雪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可笑,不禁笑出了声,容倾听声朝雪看过去,目光也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

    此时一阵风起,天灯随风摇曳,飞往了更远的地方,渐渐看不到了。

    雪没有许愿,她觉得,如今的她已经不需要河灯或者天灯这样的求神之物,属于她的小幸福好像已经被她攥在手里了,她看了看周围的人,无一不仰头,一副虔诚的样子望着朗朗夜空,她便替这些人们许了个愿愿这些天灯能飞到天神的宫里,实现人们的心愿。

    雪等人还沉浸在一片祥和之际,容倾在其中嗅出了一丝躁动的气息,他侧目而视,只觉得有黑影在暗处涌动,正逐渐向他逼近。

第二十四章 又是离别时

    刹那间,容倾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容倾无法看清他们的样子,只觉得寥寥几人,身形高大,但速度很快。他不自觉地就把这些人和乌兰的人联系在一起。

    在乌兰国里,第一个将视容倾为眼中钉的人便是大王子。

    二人一父同胞,但大王子善妒,新可汗亲中原,在号召贵族们学习汉学之际,大王子不但不精益汉学,反而在暗中搬弄是非,撺掇其他部落首领,陷害受到新可汗的赏识容倾,说他联合中原商人,私自拿族人的口粮去做了交易。

    容倾亲近中原商人是事实,而且也的的确确收到过中原商人的礼物,但是那只是他热心帮助他们与乌兰民众通商而收到的谢礼,绝对不是拿族人的东西换来的。

    大王子为了让容倾不得翻身,就捏造伪证,对簿公堂之时,堂堂乌兰国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在容倾这边替他说话。

    其中还不乏,听信萨满之言认为他不详的族人,反对新可汗亲汉的老人,以及嫉妒容倾重新得到新可汗重用的臣子,他们都恨不得让他消失。

    容倾一怒之下,便向新可汗请辞,称要来中原学习汉文化,新可汗自然也不能让容倾死,同时又无法证明他的清白,认为他暂时离开或许是最好的决定,就允了。

    于是,容倾便毫不留恋地独身离开了乌兰。

    新可汗想推行汉政,就必须要像容倾这样的勇士,走在反对声的最前面,替他接受各种辱骂和暗算,才能保住他自己。

    容倾不懂新可汗的如意算盘,他只是希望不再孤身一人,哪怕只有一个人,能有一个人站在他这一边就好,而新可汗也让他失望了。

    可让容倾想不到的是,他而这一走反倒让大王子坐实了容倾“畏罪潜逃”的名声,大王子居然还义正言辞要求可汗斩杀容倾。

    虽然没有得到新可汗的允许,但大王子当然不能放弃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容倾死在中原,他就可以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然后在把这盆脏水随便泼在一个汉族人身上,还能借此找一个抵制汉民族的由头,从此复兴乌兰文化。

    真是一举多得。

    所以就有了容倾受伤,昏厥在山洞里,被雪发现的一幕。

    容倾当时是跳进了汴河,乌兰人多不识水性,或许族人以为他已经死了,才收了手,容倾也以此遇到了雪和卫铄,在书肆度过了一段悠闲的时光。

    在书肆的日子没有怀疑与猜忌,只要他想学就有人愿意教,只要不懂就可以问,不用害怕被嘲笑,也不需有意藏拙,感到开心就可以笑,难过了也可以哭,不用遮遮掩掩。

    他曾经非常讨厌自己,更讨厌自己的眼睛。

    因为每一个看到他眼睛人都会躲避。

    除了儿时照顾他的伊吉奶奶。

    而现在,还有雪。

    暗处的杀气渐渐凝重,容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他的,终究逃不过。

    他看着旁边的雪,雪的眼睛里映出漫天的天灯,而显得更加星光熠熠,火光下的脸庞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容倾也察觉到了雪的变化,好像是在采莲节之后,雪好像放下了什么,活得更加自在和安适。

    他不能让他的熙姐姐因为他深陷绝境,熙姐姐只要一直这样笑就可以了。

    容倾在暗地发誓,但脸上不禁露出悲伤的神色,他紧紧地捏住了胸前的骨笛。

    雪在看天灯,而容倾在看雪。

    容倾只想趁现在多看一眼,哪怕就多一眼。

    而司马澄也伫立在不远的暗处,远远地看到了雪和容倾,眸子好像更沉了。

    天灯渐渐消失在夜色里,七夕夜市也就这样圆满地结束了。

    雪也意识到要回家了,她一扭头才发现容倾正在看着她,她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难道是刚刚写字墨汁沾到脸上了吗?、

    人潮散尽时就是黑影动手之际,留给容倾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尽可能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笑着取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骨笛,挂在了雪的脖子上。

    雪知道这个笛子对容倾意义非凡,连忙阻止他,容倾不让,说:

    “收下熙姐姐,我已经用不上它了。”

    雪不解,但最终也拗不过容倾,就干脆把刚刚买的瓷笛拿出来,说:

    “我可不能白收你的东西,就当我们交换好了。”

    容倾想不到雪竟特意为他买了瓷笛,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但心中的那股悲伤好似又瞬间倒灌,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搅动着容倾的心绪。

    他捏着瓷笛,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熙姐姐,我要回家了。”容倾倚靠在石桥上,他不敢看雪,只好远远地看着孤月映天。

    雪还在开心地把玩容倾的骨笛,听了他的话,手上的动作就立马停了下来,不敢相信似的望着容倾,然后莞尔一笑,推了容倾一下,说:

    “容倾,你骗我吧。”

    容倾没有动,雪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一种不好的预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为什么?”雪盯着容倾问道。

    容倾故作轻松的一笑,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他已经高出雪半个头,逆着光,雪有些看不清容倾的脸。

    “就是想我娘了,我在外面这么久,该回去了。”容倾低着头,淡淡地答道。

    可能就这个理由,雪没办法阻止。她心里纵有万分不舍,局促地捏着自己的手指,说:“那……那你还会回来吗?”

    “嗯……我也不知道,应该不会了吧。”容倾也不知自己这一走是福是祸,但他不想给雪留下念想,因为他知道,守着渺茫的希望到绝望,还不如早些断干净。

    雪一听,感觉眼泪马上就掉了下来,她连忙抬起头,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容倾如此云淡风轻,她又怎能满面愁容。

    归家终究是好的。

    两人沉默,就像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一样。

    突然,容倾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熙姐姐不会忘记我吧。”

    此时,雪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对于容倾的发问,雪突然觉得很好笑,伸手摸摸他的头,就像小时候安抚弟弟司马霁的时候,雪也常常这么做,之前几次都想这么做时,她害怕自己把容倾当作司马霁的替身,所以手常常就停在了半空中。

    今天是最后一次了,雪也早已把容倾当作弟弟,这是跟司马霁毫无关系。

    “不会的,熙姐姐会常常想你的,看到了骨笛就会想到你的。”雪安慰地说道。

    “嗯嗯,那就好,我也会把这瓷笛天天带在身边,见笛如见人。”容倾的话语里透着喜悦。

    看到容倾上扬的嘴角,雪再一次忍不住眼中泛雾,眸子在皓月的光辉下显得更加明亮了。

    雪上前,轻轻地抱着他,拍着他的后背,口中念念叨叨地说着:

    “回家要好好听娘的话……”的叮嘱。

    其实雪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他说,但是因为哽咽,话都说不清了。

第二十五章 还好遇见你

    可惜直到最后,容倾还是走的很匆忙,都没来得及回趟书肆与卫铄道别,就匆匆消失在了灯火阑珊处。

    雪心中怅然若失,又是离别,而且偏偏就在今日。

    七年前的今天,司马霁与她被迫分开,七年后的今天,容倾与她匆匆告别。

    人潮渐渐褪去,商家们还在等待最后可能出现的客人,街巷欢乐的气氛还不曾散去,此番景象在此之前明明觉得看着欣喜,此刻却变了模样。

    雪想到回去了又只剩她跟卫铄两人,孤孤单单的,心中郁气难疏,便不想马上回书肆,有些赌气似的,朝反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就到了小镇的尽头,还是当年那个渡口,那座桥。

    雪只好又走到了桥墩下,抱膝坐在岸边的石阶上,呆呆地看着汴河水天相连的尽头,觉得无趣,便捡起旁边的小石子,扔到水中,激起水面的圈圈涟漪,涟漪消散又涌起,并随有“噗通”、“噗通”的声响。

    心头虽有千思万绪,但终是百无聊赖。

    七年前被追杀的时候,她就连续躲在这桥下好几夜,时过境迁,但时至今日,汴河水依然缓缓东去,河灯仍旧烛焰摇曳,她还是她。

    此处树影斑驳,雪忍不住开始啜泣,而后见四下没人,她也放宽了心,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心里还是舍不得容倾!

    容倾在书肆的点点滴滴一一浮现在眼前。

    缠着雪讲故事的容倾、造出第一张誊纸两眼放光的容倾、吃到卫铄拿手好菜的容倾、勤奋刻苦练字的容倾、遇到难题紧皱眉头的容倾、跟着大家一起放声大笑的容倾……

    雪不禁喃喃骂道:“臭容倾、死容倾,干嘛这么急着走,干嘛偏偏今天走,还送我这个破笛子,看到了我就会难过呀!呜呜……”

    雪攥着拳头捶打这地面,另一只手紧紧捏住容倾给她的骨笛,等到哭累了,也锤不动了的时候,就把头埋在双腿之间,整个身体缩成一个团。

    雪又想起了司马霁,她的好弟弟。

    在书肆的时候,她都不曾再为司马霁落泪,将心中的愧疚、懊悔深深埋在心底。母妃给他俩的帛带她一直随身带着,但从来不敢拆开,害怕触景伤情。

    今天却好像被什么触动到心底,而今再次泪如泉涌,压抑已久的心事也娓娓道来。

    “阿霁,皇姐对不起你。”

    这一句话仿佛有千斤,也让人等待了千年,今时今日,才得以救赎。

    此刻的泪为是为她的亲弟弟司马霁而流。

    雪哭得太投入,等到缓过神来时,街巷已是夜阑人静,天地间只剩明月以相伴,晚风瑟瑟,雪好像隐隐约约到了“”的声音,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不一会,这声音再次响起。

    “……”

    放眼望去,渡口水面开阔,再无旁人,这轻微细小的摩擦声立刻引起了雪的警觉。

    她立马起身,转过身去,一副戒备的姿态,观察着四周。

    “谁?”雪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

    无人应答。

    突然,又是一阵晚风袭来,风比刚才更强了,那“”的声音再次响起,街灯的烛火也摇曳晃晃,雪仍旧警惕地环顾四周,她的青丝随风而动,遮住了她的脸庞。

    此刻,从石桥的另一侧渐渐伸出一个影子,雪不禁后退了一步。然后影子越拉越长,慢慢显出一个魁梧颀长的男子身影,看不清容貌,只见一身玄色长袍,仿佛融在夜色之中。

    那男子慢慢走近雪,雪又忍不住退后一步,心里忐忑不安,只觉来着不善,便四出张望,以寻脱身之径。

    晚风再起,夹着凉意,雪竟嗅到了淡淡的橘香,又是这个味道,她好像在哪里闻到过,而且突然觉得,这个身影好像也似曾相识。

    此刻,那男子终于停在了月光之下。

    之前清冷的月色在此刻却恰似温柔,像一匹皓白的柔纱,轻轻地洒落在男子身上,那通体的玄色也不再让人感到那么沉重,反而透出丝丝温文尔雅之感。

    是司马澄。

    雪看到他的脸瞬间,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

    不知从何而来的暗喜,还好……是司马澄。

    司马澄神出鬼没,她也见怪不怪了,但并不想再与他有什么交集,于是便算离开,但突然想起之前自己在桥边大哭的窘态,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但突然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在于司马澄一次又一次的交锋中,除了第一次,之后便屡战屡败,若是再被他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那第一次的耀武扬威不也成了笑话。雪心有不甘,于是回过身去,问司马澄:

    “你什么时候来的?”

    “送走尹小姐之后。”司马澄淡定自若地答道。

    雪这才发现司马澄是孤身一人,但她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送走尹宝珊的,不过肯定是放完天灯之后,但是自己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来的这里,她也没法知道司马澄到底有没有听到。

    雪有些不悦,说:“那你还不走。”

    其实司马澄本是早要离开的,但是他跟容倾一样,也注意到了暗处涌动的黑影,习武之人的直觉让他感到了杀气,而且很不一般,他自然就跟着那团黑影,结果就跟到了渡口。

    这个缘由司马澄自然不会说出来,他便岔开话题,从衣襟里拿出一封信,展开,向雪走来,说道:

    “刚刚请陶公子题字,我只觉得公子的字迹熟悉,后来才想起来是与此信相似,还请陶公子解惑。”

    司马澄将信笺递给雪,借着月光,居然是那日雪替尹宝珊写的情笺!

    没想到司马澄居然还把这信带在身上,司马澄八成是认出她了,雪郁郁不乐,觉得自己为何总是逃脱不了他的魔爪。

    雪狠狠地瞪了他眼,瘪瘪嘴,假装仔细地看了信笺,没好气没好笑地答道:

    “在下愚钝,不曾看出相似之处。”

    语气敷衍,雪不想在跟司马澄纠缠此事。

    司马澄等她看完,小心翼翼地将信笺收好,雪见到,心里觉得不屑,现在如此宝贝尹宝珊的情笺,今日怎么对人家冷若冰霜,真是捉摸不透。

    司马澄浅浅一笑,自顾自地说道:“嗯,这是我从一个名叫‘倾儿’的侍女手上得到的情笺,她说是替尹小姐传的,信中诗文明明明已是字珠玉且通俗易懂,但不料今夜与尹小姐谈起诗文内容时,尹小姐却张口结舌,问而不知。”

    雪一听,马上小声反驳道:“我明明跟她解释过意思的。”

    司马澄歪着头问:“嗯?陶公子刚刚说了什么吗?”

第二十六章 为还玉簪来

    雪口不择言,感觉司马澄好像是故意在套她的话,也装作不解的样子,含糊地说:

    “哦,这样。”

    司马澄继续说:“而且那信中的提到约指,也就是戒指,其实是胡人风俗中的东西,是娶妻之前,男子向女子馈赠之物,以求夫妻要永保同心所用。而我与尹小姐第一次相见,就更不知道她的戒指是从谁哪里得到的了,你是这尹小姐是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司马澄凑近雪,露出一丝狡黠之笑。

    雪被他笑得觉得全身发毛,想不到司马澄对一个小小的戒指有这么深的研究,雪就当作是一个普通的饰品,没想到还有男女之别。

    难道他怀疑尹小姐朝三暮四?

    但他为何特意在自己面前提起?

    之后司马澄在雪面前继续碎碎叨叨地挑着情笺里的各种毛病,雪无力反驳,只觉得司马澄不仅文学造诣不低,而且还谙熟金银玉绦,是自己小看了他,如今在他面前班门弄斧真是自找没趣,便劫断了他的话,说:

    “公子是想在我面前炫耀尹小姐对您一往情深吗?若是如此在下也听够了,那么就此别过。”

    雪正转身要走,司马澄幽幽的声音在耳畔回响,说:

    “我只是觉得尹小姐对诗文一窍不通,这情笺像是找人代笔,不知陶公子有何高见?”

    雪恼羞成怒,真是,司马澄摆明了就是要明知故问,为难自己吧。

    雪已是驴技穷,如今她只能拐着弯再替尹宝珊说好话,顺便想办法将自己跟这事撇清关系,于是乎说道:

    “女子无才便是德,尹小姐是闺中女子,不懂文墨也情有可原,哪怕是代笔,她愿意在公子身上下功夫便是真情实意,好生珍惜便是。”

    “可是我并不喜欢她,只要她有情,我就得答意吗?岂不是强人所难。”司马澄的语气中充满着疑惑。

    面对司马澄的感情问题,雪又“月老病”复发,像为求情笺的姑娘们解惑一样,开始跟司马澄解释女子的心思,两人便你来我往地聊起来,最后也没劝动司马澄,于是就说:

    “若公子不喜欢,自然也不必勉强,但应早些回绝才是,我见今日尹小姐的一身盛装,想必也费了不少心思和财力。”雪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指责。

    “但是那日,倾儿坚持要求我赴约,我若失约,岂不是同时辜负了两个人的心意?”司马澄露出为难的神色,眼睛忽闪忽闪,好似真心求教。

    话题居然莫名其妙地又回到了自己身上,雪不寒而栗,自己前一句只是想稍稍责怪一下司马澄待尹宝珊冷淡,结果下一句,司马澄就立马把这个责任一把扣在了她头上。

    雪一时语塞,最后只好怏怏地回答:“倾儿只是一介侍女,自然不如尹小姐金贵,公子心中应有定夺。”

    雪只是想确认司马澄是否听到了她哭着的时候说的话,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但刚说了几句就被司马澄带跑了,结果反而自己进退维谷。跟司马澄说话,言多必失,于是不等司马澄回答,雪就转身离开了。

    司马澄见雪落荒而逃,脸上不禁笑意盈盈。但霎时,他感到之前那团暗影开始移动,此刻街上已空无一人,而移动的方向恰巧与刚刚走的雪是方向一致,司马澄的笑容瞬间消失,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脸也沉了下来,笼上一层寒意。

    他不禁有些担心,便悄悄跟上了雪。

    沿河的街上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为了防止被雪发现,司马澄有意配合雪的脚步,不过走了几步才发现,这人步子真小。

    但雪警惕性高,司马澄跟上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了,她的脚步时快时慢,司马澄也紧跟着她变换,不曾有错。

    最后雪干脆停了下来,司马澄也停了下来。

    雪有些生气,已经知道自己说不过他,难道还躲不起吗?

    雪转身,怒气冲冲地向司马澄走去。

    “你干嘛跟着我?”

    雪双手叉腰,质问着司马澄。

    司马澄也停下脚步,顿了一下,然后主动上前,恭敬地向雪拱手行礼,谦谦有礼地说道:

    “其实,在下有一事要想托付于陶公子,不知陶公子可否愿意一听?”

    雪想都没想,便摆摆手说:

    “不想。”

    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

    雪边走边想,如今司马澄口口声声叫她“陶公子”,自然是已经笃定她就是曾经跟他在首饰铺里发生过口角的人,但刚刚谦恭有礼,似乎也没有要找她算账的意思,而之前关于这个称呼,雪不曾可刻意提及,但也不主动否认,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被拒绝的司马澄也不恼,反正已经被发现,就变成明目张胆地继续跟着雪。

    见司马澄继续跟着自己,雪心烦意乱,司马澄居然要主动求她!也不知道他肚子里买得什么药,不过她早已不想与司马澄有任何瓜葛,雪想着不禁加快了脚步。

    司马澄也加快脚步跟上了她。

    雪不悦,突然停住了脚,背对着司马澄说:“你不要再跟着我,我没有兴趣。”言闭,就继续往前走。

    司马澄被再次聚集,无可奈何就干脆快步走到雪身后,拉住了雪的手腕,硬是让雪装过身来面对自己,另一只手从胸前拿出什么东西,对雪说道:

    “首饰铺那日,在下出言不逊,望陶公子海涵,在下愿将玉簪物归原主……”

    雪瞅了一眼那玉簪,不过她虽是女儿身,但从采莲节之后已决定打算就一辈子以男子身份活着,那晚书肆的宴会便是雪的女儿身告别之夜,此刻的雪自然也不再动那玉簪的心思。

    此外,现在司马澄是挑明了让她承认自己的身份,她当然不能顺了他的意思,还没等司马澄把话说完,雪就回答道:

    “我听不懂公子在说什么。”

    说完就挣脱了司马澄的手,快了脚步,将司马澄甩在了身后。

    司马澄轻叹一声,也正是因为距离一下被拉开,司马澄再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眼前的陶公子刚刚走过,那些黑影就马不停蹄地跟了上去,看来那些黑影与陶公子同方向并不是巧合。

    司马澄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

第二十七章 可曾识倾儿

    其实,采莲节那日,他只是作为王府的代表在宴会上露个面,原本应该在宴会结束时,就离开这启封镇。但在临走前夕,王爷突然来信,说是太皇弟司马烈的手下有异动,似乎在往启封镇赶,让司马澄再多待些时日,留心周围情况。

    司马澄是习武之人,且武艺精湛,如果司马烈只是想派人想暗地里除掉他,怕是并不容易。而若是早就盯上了前往采莲节赴宴的贵族、世家、高官等朝堂之子中的任意一人,那也不应该临时派人赶来,弄到一份参会者名单对司马烈来说并不是难事。

    只怕是临时出现了什么新面孔。

    这是司马澄第一次参加这种贵族世家们的聚会,自然也不清楚贵族世家之间的尔虞我诈,他本也不想来,只是王爷之命,他不会违抗。

    或许这黑影就是所谓的变数。

    如果这些人的目标就是刚刚走远的陶公子,陶公子看上去只是一介普通书生,而司马烈如此煞有介事,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司马澄也急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与雪并行。

    这些思绪只是在司马澄的脑中一闪而过,他跟上了雪,刚刚还暗藏凶光的眼神又变回原来的模样,既然玉簪不能提起他的兴趣,于是司马澄又施一计。

    “经常跟着你的那个小子不在吗?他人呢?”司马澄语气是少轻巧,与浓重的夜色有些格格不入。

    司马澄虽是无意,但恰恰又提到了雪的痛处,雪眼圈一红,只是因为光线太暗,没有引起司马澄的注意。

    “跟你无关。”雪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

    司马澄吃了闭门坑也不恼,接着问:

    “那,你认识一个叫‘倾儿’的姑娘吗?“

    司马澄的话语一直在雪耳边回响,他的声音还是像第一次在首饰铺遇见的时候一样,像霖铃的雨声,怡人动听,就连“倾儿”这个雪随口说出来的名字,从他口里说出来好像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在找她……”司马澄似乎若有所思。

    但是在采莲节后,就不再有“倾儿”了。

    司马澄见雪没反驳,便自顾自地说道:

    “我之前参加了你们这儿的采莲节,当时就是这个叫‘倾儿’的姑娘侍奉了我的午膳,乍看上去,我竟然觉得她跟陶公子你有几分相似,我还掏出了玉簪跟她对峙,结果差点弄哭了人家姑娘。”

    “姑娘”这个词在雪听来有些刺耳,她的思绪再次被带回到那天,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采莲节之后,她都不曾再去想起,哪怕无意间想起,也不愿再去细究。

    司马澄就依着雪的步子,两人并肩而行,一边踱步一边接着说道:

    “后来,我午后泛舟归来,居然又遇见了她,她在石桥边睡着了,我看她睡得正香,也不忍心打扰她,就一直等她醒来,之后,见她要倒在地上,还赶紧上去,扶住了她。”

    随着司马澄的话语,那些片段就跟皮影戏一样,接连不断地涌到雪眼前,还有一些雪不知道的片段,比如是司马澄是不想让她摔倒,才主动让她靠着的。

    “刚刚给你看的情笺,也是她给我的,说是替尹小姐给的,可是我都不认识那个尹小姐。后来我当着她面前把信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冲来跟我抢,她只是帮忙送信而已,为什么第一次听到信的内容会那么激动?而尹小姐又对信的内容一问三不知,所以我觉得尹小姐的情笺会不会是找人代笔,而你说这个代笔之人会不会就是这个倾儿呀?”

    司马澄推理缜密,而且其实当时雪露出的马脚其实远不止这些,雪无言以对。

    “而刚刚请陶公子写字的时候,陶公子似乎知道情笺里的诗句,所以在下才冒昧认为陶公子认识倾儿姑娘。”

    听完司马澄的最后一句话,雪不禁松了口气。

    她常常都觉得司马澄料事如神,其智近妖,但好像总在揭开真相最后一步在栽了跟头,若是有意,自己跟他无冤无仇,完全没有必要,所以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句子出自繁钦的《定情诗》,在下只是在帮别人誊抄诗集的时候才有缘看到,只是巧合。而且在下也不认识什么倾儿姑娘。”雪说完便停住了脚步,转身直面司马澄,一字一句地解释道。

    “想必公子的疑问已经解决了,那就请不要再跟着我了。”雪与司马澄四目相对,月光洒在雪的脸色,净白的小脸上,而眼睛因为刚刚红过而变得晶莹发亮,又因为之前的大哭,让她的神情略显疲惫。

    司马澄逆着光,雪看不到他的表情。

    因为再转过一个弯就到书肆了,雪认为司马澄她生命里只是一个过客,雪不想让他走近自己的生活,所以在这里,必须要阻止他。

    司马澄迎着月光,在雪的脸色看到了警惕的神色,语气也带着生分。有些人平日文雅柔弱,但一旦触及底线就会决不罢休。

    而现在两人恰恰就停在巷子口。司马澄估摸着这里可能他离家已经不远,这次的严词拒绝便是最后逐客令。所以,还是不要冒犯为好。

    而且自从司马澄与他同行之后。暗处的黑影好像也不再前进,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

    于是司马澄再次双手奉上白玉簪,言道:“在下择日就将离开启封镇,当然的白玉簪还请陶公子收下,原谅在下的无心之过。”

    “公子按规矩沽得此簪,便是公子的,从来就没有先来后到一说,公子不必在意。”雪没有动,在是否是陶公子一事上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也不再刻意隐瞒,反正这次是真的再也不见了吧,然后俯身拱手,算是别过。

    司马澄双手悬在半空中,看着雪离去的背影,而那天,倾儿也就是像这样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司马澄不禁感到有些挫败,轻笑了一声,算是对自己的嘲笑,便也转身离开。

    司马澄刚走了几步,忽然,一阵风刮过脸颊,不像之前的夏风微醺,反而带着一股戾气。

第二十八章 夜月映人心

    司马澄猛地一回头,本应该还在巷子里的陶公子已经不见踪影,司马澄拧着眉头,觉得是自己大意了,轻看了对手,原来刚刚的不曾跟上只是为了让他麻痹大意,或者他们早已在陶公子家中守株待兔了。

    司马澄追悔莫及,赶紧转身,朝巷子里跑去。

    巷子里的人家都已是乌灯黑火,估计是夜市结束后,大家都早早休息了,而越往里面,司马澄就敏锐的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气味,依然没有看到陶公子的身影,司马澄的心也悬了起来。

    雪与司马澄分别之后,见巷子里不着灯火,而且夜风愈加不禁感到害怕,便一路小跑回到了巷子尽头的书肆。

    结果,等待她的却是一地焦木,苍黑的灰烬,破败的残垣。

    以及孤零零屹立院子里的那棵光秃秃的柳树。

    空气中的焦味告诉雪书肆起火了!

    雪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她颤颤巍巍地走到树下,想伸手去触碰树干,可右手刚刚抬起,就开始不自觉地发抖,雪赶紧用左手去抓住右手的手腕,希望止住颤抖,可是无用,最后两只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残余的夜风卷起地上还残留着没烧完的纸片,那是书肆自己造的誊纸,独一无二。

    雪双腿一软,一下子跪坐在柳树下,终于摸到了枯木,她瞬间感觉到身体似有千斤,再也站不起来,然后用头枕着烧焦的树干,失声痛哭。

    此时,司马澄也赶到了书肆门口,看到眼前的一地灰烬,他也惊住了,呆呆地站在门口。

    书肆着火了,那卫铄呢?

    雪突然想起卫铄,艰难地直起身子,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伤心过度,她仍然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她只好借着月光,开始环顾四周的房屋,平时放着造纸藤麻的草棚已经所剩无几,只有一根尚未烧尽的木柱还立在那里,其他房屋的木门窗都被烧得残缺不全,耷拉着,土墙被熏黑,可见火势凶猛。

    但是,就不知道屋子里还有没有人。

    雪使出全身的力气,喊着:

    “卫铄!”

    “卫铄!”

    “卫铄!”

    ……

    喑哑的声音在黑漆漆的院子里回响,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她是多么想一间一间屋去寻,但一下又站不起身,雪绝望地把手握成拳头,用力地敲打着自己的腿,嚷道:

    “快起来啊!快起来!”

    然而双腿依旧使不上力气,雪终于绷不住,哭出了声来。

    司马澄闻声寻来,终于发现了树墩旁蜷缩着的小小人影,看到雪的一瞬间,他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但他就只是远远地站在门口,眼里刚刚亮起的光又灭了下去。

    他并不打算上前。

    司马澄本不喜欢跟人产生联系,王爷救了他,所以只要是王爷的说的,他都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但无论是跟陶公子的争执还是倾儿的相识虽是意料之外,点头之交,浅尝辄止,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早晚会离开。

    然而,若此处就是陶公子居住之所,而今眼下只剩他一人,若他此时上前一步,接下来的事情可能就不是他所能把握的了。

    已是夜黑风高时,雪深深地感到无能为力的绝望,她低垂着头,一手敲打着树桩,一边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嘶哑的声音喊道: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可以帮帮我。”话音刚落,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此时一阵夜风拂过,月亮穿过云层,月光透了出来,洒在了这片废墟之上。

    雪看到了一个修长的孤影,她猛然回头,就看见伫立在门口的司马澄。

    她再一次忍不住泪眼婆娑,气息奄奄地向他求救,“司马澄,求你帮帮我,求求你。”

    雪第一次直呼了他的名字。

    司马澄原本想躲开,可这次却不及雪迅速,无奈只下,他只好缓缓走进去,先蹲下身子,扶起雪,让她背靠树桩坐着,恢复体力,然后去巡视了屋内各处,确定了没有烧焦的尸体。

    也就意味着起火时卫铄不在书肆或者及时逃走,再有可能就是尸体已经被人带走。

    这对雪来说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司马澄的出现,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因为一夜,容倾匆匆一别,此刻卫铄又生死不明,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的夜晚。

    雪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司马澄站在她身边,听到了她的喘息声连忙俯下身来,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帮助她平静下来。

    之后,司马澄就一直站在她身旁,两人沉默不语。

    待月亮再一次躲进云里,院子里也镀上一层暗色,此刻,玄衣长袍的司马澄却更显凛然了。

    司马澄见夜色渐暗,彼此的容貌已经有些看不清,于是跟雪拱手告辞,说:

    “陶公子,那我走了。”

    但司马澄话音刚落,雪就立刻伸手抓住了司马澄的衣袖,低垂着头。

    雪害怕,害怕到无法思考,就连抓住司马澄衣袖的举动都是下意识的。

    这可能就是司马澄最不愿意面对的场景。

    两人只好这样僵持着。

    一阵凉风吹来,明明是夏天,院子里却如草木凋零般充斥着肃杀之感,风儿吹动了司马澄的衣襟,也吹干了雪脸上的泪花。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好像是从巷尾传来,司马澄轻蹙了一下眉头,只觉得这蹄声有些耳熟,正想着,书肆门口就出现了一个人影。

    月色又一次显露了出来,淋在了三人的身上,竟有一丝温柔。

    马背上的人看清了司马澄,立刻翻身下马,司马澄也看清了他,正欲上前,但雪没有松手,司马澄看了雪一眼,也没勉强她,就这样站在原地。

    “羊将军。”那人还未走近,司马澄就先开了口。

    “哦?是澄公子,你怎么在这里。”羊将军回道。

    “碰巧经过,一个……朋友的家。”司马澄在说明自己与陶公子关系时停顿了一下。

    司马澄说完,这位被司马澄称为“羊将军”的人才注意到瑟缩在司马澄影子下的人。

第二十九章 牵挂与流光

    雪没有抬头,拽着司马澄衣袖的手反而捏得更紧了。

    然而司马澄也感觉到了旁边人儿的变化,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子,蹲下来用另一只手轻抚着雪的背脊,温柔地解释道:

    “陶公子,这位是羊将军,他不会伤害你的。”

    雪颤颤悠悠地抬起头,看了司马澄好一会儿,然后才木然地点了点头。

    然而,羊将军一看到雪的脸便大惊失色,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司马澄回头见到羊将军表情一眼,再次疑惑地偏过头去看了雪一眼,确定此人就是他所认识的陶公子,羊将军为何如此惊诧?

    羊将军揉了揉眼睛,蹲下身子,凑近雪的脸,雪不禁想往后躲,但羊将军将眼睛睁得大大的,想看得更加真切一些,雪连忙将司马澄的衣袖拉到自己面前,企图遮挡自己的面容。

    突然,羊将军朝雪跪下,双手抱拳,低头行礼。

    “敢问公子可是霁殿下。”

    雪一听,她的小脸一白,愕然失色,拽着司马澄衣袖的手也僵持在半空中,朱唇微张,欲言又止。

    司马澄也失了神。

    “霁殿下”,在大豫,只有皇子才能被称为殿下。

    而当今司马氏,只有司马霁一人,才可以被称为霁殿下。

    此刻,雪心中悲喜交加,五味杂陈。

    喜是他认识司马霁,悲是他认错了人。

    而认识司马霁又如何,眼前之人是敌是友,无人可知。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刚刚还沉浸在书肆被烧的痛苦里的雪也晃过神来,她松开了司马澄的衣袖,定了定神。

    “你是谁。”雪冷冷地发问。

    羊将军抬头,眼露星光,恭敬地回答道:

    “在下是司马,王爷的副将羊洄。”

    “羊洄”雪默念他的名字,她并不认识。

    羊洄猜出了她的心思,连忙低声补充道:

    “不知殿下可还记得七年前,桃贵妃将您姐弟托付给王爷,让王爷将您二人连夜送出宫的事情。”

    雪一听,连忙点头。

    羊洄接着说:“在下便是当年按照王爷的吩咐,将您与公主送出宫的人。”

    雪不敢相信,眼睛睁得大大的,

    “当年将您送到启封镇,不幸遭遇伏击,是我让将桃贵妃的布包交给了您的皇姐,让您二人快逃,不知您可否还记得。”

    雪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手忍不住颤动,从衣襟里拿出一个破旧的布包,里面是母后留给他们姐弟二人的帛带,雪每日都带在身上。

    羊洄看到布包,认出了纹饰,那是桃贵妃宫里独有的,他也不禁老泪纵横。

    司马澄听完,茅塞顿开。

    当年他与羊将军一同入宫,夜黑之中未曾留意皇子和公主的长相,而且第二夜车队就遇袭,一面过后便是七年。

    但羊洄不同,即便他没有记住皇子和公主的长相,但他认识雪的母妃桃贵妃,而雪现在和桃贵妃如出一辙的脸庞,怎能不让他心潮澎湃。

    当年王爷的势力远在益州,遇袭之后也尽量寻找,可是却一无所获,再加上各路王爷揭竿而起,王爷无奈只能退回益州镇守,但也依旧在暗中寻找他们姐弟。

    司马澄虽然觉得眼前之人就是当年出宫的孩子,这件事有些过于太巧,但羊将军从小就跟在王爷身边,对于宫里的事情自然比他熟悉得多,而且羊将军说到的布包,应该是信物之类的东西,十有**错不了。

    当三人还沉浸在各自的情绪里时,司马澄再次察觉到有黑影在暗处涌动,便低声提醒羊洄,说:

    “羊将军,可否感觉到异样。”

    羊洄低眉侧目,猛虎一般的眼睛迅速扫视周围的一切,而后两人相视点头,他们需要尽快离开此地,羊洄扶起雪,司马澄则哨声唤马。

    司马澄哨声刚落,就渐渐听见从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不一会,一匹银色毛发的骏马就出现在了门口,在黑夜里格外醒目,那马还跟羊洄的马匹碰了下头,像是问候。

    羊洄力大强壮,而雪瘦弱娇小,羊洄常年在军营中,没遇见过如此瘦小的“男子”,不敢用力去扶她,同时又碍于他的身份,不敢直接扛起来。司马澄见平日不拘豪爽羊洄此刻竟如此扭捏,叹了口气,直径走过去,一把抱起雪,就往门口走去。

    羊洄见此,也是松了口气,快步跟上司马澄。

    雪起初还挣扎了一下,结果司马澄在她耳边厉声道:

    “不要乱动。”

    可能是雪太累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她便不再挣扎,欣然接受了。

    乖巧地躺在司马澄怀里后,雪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不知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她好像又闻到了当年的橘香,然后还听到司马澄的自言自语似的嘟囔声:

    “殿下,您怎么这么轻。”。

    之后,司马澄带着雪,跟着羊洄,三人连夜赶路,到达了一处僻静的庄园,在路上,羊洄告诉司马澄,王爷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到了庄园,雪的精神也恢复了不少,三人一同下马,进入堂屋。

    进入屋内后,雪看见一个男人,蓝靛长袍,袖口镶有金丝流云纹,腰间束着祥云锦带,头发束起,头戴嵌玉小银冠,身材魁梧,皮肤黝黑,有大将之风。

    司马澄和羊洄已经先一步向那人行礼,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司马澄和羊洄就离开了屋子走到了门外。

    雪猜想二人应该是在向他禀报什么,那么他应该就是司马了。

    这是雪第一次见到他。

    等屋子的大门再次被关上,还没等雪反应过来,那人倒是先向雪走来,拱手行礼,雪也礼貌地回了礼。

    论长幼,司马在前,但论地位,司马霁在他之上。

    还没等雪开口,那人就双手扶住雪瘦弱的肩膀,仔细端详起雪的容貌,看着看着,脸上露出笑容,跟羊洄一样,眼里泛着泪花,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还不住地点头。

    “是,是,是。就是洛泱的孩子。”

    洛泱是雪母妃的名字,桃洛泱。

第三十章 旧事今欲解

    雪没有说话,她抬起头,突然发现刚刚面前男子坐过的地方,旁边还站了一个人。眼睛微眯,穿青衣于一身,大袖翩翩,着芒鞋于脚下,飘飘并不染尘,道骨仙风,俗态全无。

    估计是司马身边的幕僚或者谋士吧。

    屋子里只剩雪等三人,司马见雪非常拘束便让雪坐下,还亲自为雪倒了一杯茶。

    热茶升起热气,眼前的景物变得有些朦胧,两人相视而坐。最后是司马先开了口。

    “霁殿下是第一次见本王,难免局促,这位是我的谋臣沈行。”司马言闭,沈行也紧接着向雪行礼。

    司马接着说:“而且刚刚听澄儿说,殿下来时受了惊吓,此刻心绪尚未平复,但如今事态紧急,有些事情还需尽快说清楚,还望殿下见谅。”

    王爷称她为“霁殿下”,应该是把她当作司马霁了。雪曾经想过弟弟被王爷救走的可能,现在看来并非如此,雪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当年虽是王爷帮助他们姐弟出宫,但他之后的打算却不得而知,而且已时过境迁,如今再见,也不知道王爷是否打算继续护他们姐弟周全。雪心中不禁多了一丝警惕,不过既然王爷有事相告,那便先听着,然后借机探明他的目的再做打算。

    “王爷请说便是。”雪暂未表明身份。

    “殿下可还记得七年前您母亲桃贵妃连夜将您送出宫的事情?”司马问。

    “记得,但事发突然,母妃尚未解释缘由。”雪主动说起,这也是她想知道的事情。

    司马说:“当年先帝宠爱贾皇后,贾后飞扬跋扈,干涉朝政,之后先帝重病,贾后先是假造诏书,废太后,然后杀死太宰,然而贾后无子,她便开始谋害太子,以至于太子丧命。而正因如此,宫中皇子不多,桃贵妃害怕你们姐弟遭其毒手,才狠心将你们送出宫,交由我照顾。”

    “先帝?父皇已经死了吗?那母妃呢?”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不禁前倾,希望快点知道答案。

    “先帝……先帝在去年隆冬去世。当年你们走后,宫中就爆发政变,先帝兄弟众多,太宰和太子死后,就有人借着太宰和太子的名义起名讨伐贾后,但讨伐之后,有些王爷就开始唇唇欲动,打着各种名号举兵而起,政变延续到整个大豫,开始内乱就开始了,直至去年,先帝归天,司马烈自立为皇太弟,而我以奔丧名义率军队攻入洛京,才得以在朝中与他分庭抗。”

    司马并没有正面回答关于雪母后的问题,雪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重新端坐好,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再试着轻声问了一次:

    “那母妃呢?她在宫里还好吗?”。

    司马见是躲不过了,长叹了口气:“洛泱,她在你们走后,为了制造你们姐弟俩死亡的假象,便在寝宫引火**了。”

    雪听闻瞪大了眼睛,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她今天已经哭了很多次,为了容倾、为了司马霁、为了卫铄,现在又为了母后,再次泪眼婆娑。、

    司马见状,无奈地摇摇头,语气一改从前,变得有些严肃,说道:“殿下请节哀,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殿下去做。”

    雪用袖口擦去了眼泪,愿闻其详。

    “如今我虽与司马烈分庭抗礼,当年若不是沈行谏言入京,恐怕现在的大豫就是司马烈的天下了,而且司马烈在朝中蛰伏多年,现在虽以各种由头推脱继位人选,拖延时间,他的夺位之心昭然若揭,已是人尽皆知。”

    司马澄顿了顿,说:“而他手下的人听闻殿下没死,只是流落民间,便四处派人搜寻,据说是在采莲节上看见了与桃贵妃样貌相似之人,敢问殿下可曾去过采莲节?”

    雪听完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但又不禁开始担心自己乔装成侍女的事情,但司马的眼神真切,不像有所隐瞒,看样子是还不知道与母妃样貌相似之人是位女子,于是雪便就打算不多解释,暂时隐瞒下来。

    便回答:“是。”

    司马点点头,接着说:“果然如此,那么今日殿下居住之所的纵火很有可能就是他的手下所为。本王也是听到了消息,才让澄儿留守在此地,暗中观察动向,想不到真是老天有眼,当年我势单力薄不幸让你姐弟二人流落民间,日后又寻找多年你们姐弟未果,但澄儿能在关键时候找到你,我日后也有脸去见你的母妃了。”

    司马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

    雪恍然大悟,原来司马澄是受司马之命才没有离开启封镇,他自己虽然不知,但可能就是司马澄的“步步紧逼”其实暗中保护了自己,然而自己之前对他的态度却非常不好,甚至误会了他,现在看上去虽有些误打误撞,但司马澄终究还是对她有恩。

    此刻,司马突然起身,跪在地上,雪连忙起身,要扶司马起来,但司马不从,雪只好也跟着跪在地上。

    “作为皇叔,霁殿下,我有一事相求。”司马拱手说道。

    雪赶忙连声答应,不管是什么理由,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今日,眼前之人都是她的救命恩人。

    “恳请殿下衣冠加身,坐拥帝位。我等愿生生世世为殿下尽忠。”

    司马的声音不大,打却字字穿透雪的心脏,她一下子跪坐在地上,眼神空洞,脸色变的苍白。

    从进屋开始,在司马的字里行间雪就感受到了他的态度对她很尊敬,或者说是对她弟弟司马霁很尊敬。然而七年之后,王爷依旧向着他们姐弟,护着他们姐弟,这让雪感到由衷的感慨。

    然而,但她却无法回报王爷的一片赤诚,这让她觉得无能为力。

    过了好一会,雪缓缓起身,扶起司马,“王爷请先起来,我们坐着说。”她的话有气无力,司马不再推辞,起身坐下。

    雪退后两步,俯身跪拜,行了一个大礼。

    事到如今,只能坦白一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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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忧思帛带牵,衣冠权柄不由己。原嫣愿黄终成玉,倾玄无念守黛影。薄墨款款归来去,橘香萦萦共此生。……为了一个的约定,她衣冠归朝,为他人守帝位,但朝野风雨岂容她一人翻覆……衣冠何渡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衣冠何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衣冠何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