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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衣白     衣冠何渡txt下载     衣冠何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可否着衣冠

    “回禀王爷,雪做不到。”

    司马脸色一变,“做不到?……等等……雪?……你不是……”司马若有所思,再次念着她的名字,喃喃自语。

    雪双手合掌于地面,向司马郑重地磕了个头,说道:“雪欺瞒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司马的眉头瞬间蹙成了一个“川”字,问:

    “欺瞒?什么意思?你欺瞒了我什么?”语气中隐隐夹杂的怒火。

    雪直起身子,跪坐在司马面前,答道:

    “我不是司马霁,我是阿霁的姐姐,司马雪。”

    时光流转便是七年,雪第一次跟别人提起了自己的名字。

    司马疑惑地看着雪,不一会儿如梦初醒般说道:

    “我想起来了,是霁殿下的同胞姐姐,霁殿下是双生子,所以……你是他的姐姐?”

    雪答:“正是,小女名为司马雪。”

    此时,在一旁沉默不言的沈行也是一惊,然后突然走过来,带着些许的不满,俯下身子,抬起雪的脸,端详起来,雪吃痛,不得不抬头与他对视。

    只是片刻,沈行便松开了手,干笑了一声,朝司马拱手说道:

    “禀告王爷,还真是女儿身,屋内烛光昏暗,属下也没细看,请王爷恕罪。”

    然后转身,对雪说:“刚刚在下无礼,还请公主不要见怪。”言语中对雪充满了不屑。

    司马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雪,问道:“那霁殿下呢?你们当时不是一起出宫的吗?”话语里有些颤抖。

    雪便将当年两人遇刺,走散,自己寄居在书肆以及采莲节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司马。

    司马听完,放在桌上的手不禁狠狠一拍,神情中充满了焦虑与恼怒,过了一会又低下了头,手枕住太阳穴,似乎十分苦恼。

    “所以,现在霁殿下是不知所踪吗?”司马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雪不知,雪曾以为是王爷的手下救走了阿霁,但雪也同样担心阿霁的安慰,若不幸被坏人掳走,若是有逃脱之日还可能回到启封镇,所以才在此地守了七年。”雪平静地回答道。

    司马将雪扶起来,轻轻地道了声:“公主,您也受苦了。”然后回到座位上坐下,好似想到了什么事,整个人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

    反观雪,神情平淡如水,这件事已经折磨了她七年,说出来的那一刻,反而得到了解脱。

    之后,三人久久没有说话,屋内只能听到烛火滴落的声音。

    突然,司马起身在屋子内来回踱步,不时会听到叹气声,与沈行对望了一眼,只见沈行也是眉头紧锁。

    突然,沈行发了声:“王爷,在下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司马停住了脚步,转身朝沈行走来,重新坐下,说:“你有话直说便是。”

    沈行撇看了雪一眼,然后恭敬地对司马说道:

    “这次,我们是从皇太弟司马烈那边得到的消息才会赶来此地,依公主殿下所言,大致可以推测霁殿下本人此刻应该不在启封镇内,而且公主殿下平日以男装示人,所以司马烈的人很有可能也是把公主殿下误认成是霁殿下了。”

    司马点点头说:“所以呢?”

    沈行接着说:“而眼下要寻得霁殿下本人恐怕困难重重,所以,臣斗胆提议……”

    话音刚落,沈行就转身向着雪跪下,拱手说道:“公主殿下,如今朝中形势严峻,帝位悬而未决,王爷虽表面上与皇太弟司马烈分庭抗礼,但司马烈早已暗中勾结大臣,篡位之心昭然若揭,若不是之前有传言说霁殿下未亡流落民间,他恐怕早已颠覆王权。所以,沈行在此斗胆向公主殿下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请公主代替霁殿下回朝,继承大统!”

    雪听了沈行的话,突然觉得眼前犹如惊雷闪过,脑中嗡嗡作响,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但“继承大统”这几个字就这般真真切切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我?……继承大统?”雪说的很慢、很轻,生怕是自己弄错了什么。

    “正是!”

    沈行言辞凿凿、掷地有声。

    此刻,空气好像都停止了流动,雪大气不敢出那意思就是让她继续扮男人,还是扮成自己的亲弟弟,而且还要去当皇帝?!

    岂不是让她去骗天下人?!

    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朱唇微张,慌乱地说不出话来。

    之前她女扮男装只是为了在书肆行动方便,虽然欺骗了一些来访的书生,内心有所煎熬,但绝对没有给他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如果是假扮皇帝,先不说她根本不懂得什么治国安邦之道,倘若被发现,岂不是让整个大豫颜面尽失?!……

    还有太多的忧思,雪觉得自己的脑子就好像要爆炸了一样,她眼神空洞,像木偶一样不停地摇头,口中喃喃,低声说:“我不行,我不行……”

    司马澄看着雪,也读懂了她的表情,而后与沈行对望了一眼,实在是觉得沈行的主意有些荒谬,于是说道:

    “沈行,此计过于提而走险,能遇到公主已是幸事,至于朝堂之事,还得从长计议,你起来吧。”

    沈行没有起身,转而跪向司马,目光如炬,声色俱厉。

    “敢问王爷可还有计?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司马烈摆明了是要至公主殿下于死地,今日能烧毁公主所居书肆,他若是再胆大一些,明日就可找人弄具假尸,瞒天过海,昭告天下说是霁殿下已死。现在已经不是能够从长计议的时候了!请王爷三思。”

    沈行长跪于司马跟前,司马听闻,神情也变得更加严肃,这些事情,他又何尝不明白。

    当年雪的母亲桃贵妃冒死让他将姐弟二人送出宫后,便希望让他们远离宫中是非,过上普通人家小孩的日子。而眼下因为情势所迫,他请求司马霁回朝就已经有悖于当年的承诺,实属无奈,如今还要牵扯上她的小女儿,让她置身于朝中的尔虞我诈,司马于心不忍。

    但正如沈行所言,他与司马烈已是剑拔弩张,不然,他也不会同意司马霁继承皇位的法子。好不容易战乱平息,百姓们得以休养生息,若让司马烈当上皇帝,先不说他是否会善待百姓,谁也不能保证其他的王爷不会虎视眈眈,只有先帝之子继承皇位,才能还大豫一份安宁。

    如今,好像也只有此计才是上策。

第三十二章 替弟临朝堂

    但如此一来,唯一要受苦的人,就是雪了。

    此刻,屋里的燃烧的烛台悄无声息地流下一柱熔化的热蜡,宛如一滴泪,流在司马的心间,他还是心疼眼前这个瘦小的孩子的。

    司马深深地叹了口气,想开口又顿了顿,拍了拍雪的肩膀,对雪说道:

    “在下相信公主殿下女扮男装并非有意为之,在民间,女子身份终有不便,我能够理解。”

    雪还沉浸在沈行刚才的话语中,没有应声。

    “刚刚沈行虽然冒犯了公主殿下,但他所言句句属实,此事的确已是迫在眉睫,刚刚听澄儿说今晚他也一直觉得镇上有黑影尾随公主殿下,而且如今公主殿下的住处尽毁,想必跟司马烈脱不了干系。公主殿下可曾想过,若是今晚没有澄儿一路护送,您可能已落入她人之手。”

    雪并未注意到什么黑影,她转头,惊讶地看着司马。

    司马接着说:“而且其实司马烈的目的并非公主殿下,而是霁殿下。哪怕他明日就昭告天下说霁殿下已死,暗地里也定会掘地三尺,将霁殿下找出来,碎尸万段。”

    雪木然,这是她所不曾想到的,此刻,司马霁正司马烈的眼中钉肉中刺。

    “司马烈时时刻刻盯着王府,就是希望能找出什么破绽,今天我深夜来此若是被他知道,他再将‘霁殿下之死’的事情硬扣在我头上,定会想办法把我逐出朝堂、赶尽杀绝,到了那时,哪怕霁殿下还在世,我寻到了他,怕是也没有把握再护你们姐弟周全了。”

    司马的字字句句流露出悲伤,他好像并非是惜命,而是真的希望他们姐弟安好。

    雪终于回过神来,她也明白了,今夜的种种,未来的变数,今日之事若非是她幸运才能侥幸活了下来,倘若有一天又发生在真正的司马霁身上,谁又能护他周全?

    只有她。

    只有她让“司马霁”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世人眼,只有让“司马霁”继承皇位,司马烈才不会动他们姐弟二人,她也才有了跟司马烈对抗的筹码。这一荒唐之举不仅仅是为了大豫的江山,更是为了司马霁和她司马雪自己!

    而且,如果她能以司马霁的名义现身于朝堂之上,不仅能提王爷解围,而且回宫之后,她才有机会在母妃的排位前一跪,以报养育之恩,想到这里雪不仅潸然泪下。

    昏暗的烛光下,司马也看到了雪的神色的变化,于是他继续说道:

    “当然,请公主殿下放心,这只是暂时的应对之策,在公主入主青殿之后,在下会让澄儿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卫,在朝堂之上我也会竭力辅佐公主,以护公主安危。等到那时,司马烈必然将更多的注意力转向公主殿下,对我放松戒备,我再暗地里寻找霁殿下的下落也不易察觉……若是,若是霁殿下不幸遇险,我们也能有时间物色新的储君,至少能做到平和禅位,不见血腥。”

    司马向雪作辑,沈行长跪于雪身侧,这架势已是一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今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若是不允,她孤身一人走出这宅地,或许明日就会死于司马烈的屠刀之下,或是藏于王爷的羽翼之下,每天过着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若是允了,虽然行走于刀尖之上,但也算是替阿霁守得一方天地,哪怕丢了性命,也算是偿还了当年作为长姐弄丢了弟弟的罪孽。

    大豫的未来,就在她的一念之间。

    雪仰头,合上眼睑,羽睫微颤。

    七年的光景如白驹过隙般匆匆掠过雪的脑海从换上宫人服饰的那一刻,到夜晚遇袭的刀光剑影,再是街巷里游荡的孤魂野影,而后是书肆生活的点滴,再者是采莲节的惊心魂魄……

    从此再无司马雪,只有新帝司马霁。

    ……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睡下的,再睁眼便是第二天清晨。

    雪的鹿眼眨巴眨巴着,茫然地望着床顶的安盖,将手臂伸直,手掌置于面前,手掌一张一合,看着自己白净如葱的手指,任由光线透过指缝,雪才仿佛回到了现实,缓缓地回过神来。

    昨夜,她允诺了王爷。

    替弟,着帝衣。

    见她同意,司马安心地长松了口气,沈行的神情也有所缓和,代替司马霁回宫的事情就成了他们三人的秘密,此等险恶之举与其多一人了解不如少一人知晓。

    雪三人走出房间虽已是后半夜,司马澄和羊洄坐在在屋外的连廊小憩,但一行人并未在启封镇多作逗留,连夜赶回了都城洛京。

    雪拖着疲惫的身躯,想睡却再也睡不着,可能是书肆里的硬板床睡习惯了,想不到她也有了认床的毛病。

    雪起身呆呆地坐在床上,而这一想,雪又想起了卫铄,如今卫铄下落不明,司马也表示会暗地里寻找他,确认他的状况,让雪安心,雪不禁长叹,只是一夜,便风云突变,走了容倾,失了卫铄。

    雪下了床,为自己倒上一杯茶,一饮而尽,约莫是昨夜流了太多泪,渴了,忍不住,又多喝了几杯,人也清醒了过来。

    此刻,她已经身处在司马的王府中,昨夜鞍马劳顿,所以她醒的有点迟,门外早已有一位等候已久的老嬷嬷来替她梳头,因为她还没到束冠的年纪,发式便用了最简单的样式,直到离开,老嬷嬷也只字未语,梳完头便匆匆离开,估计是王爷叮嘱过的。

    而洗漱用具与新衣也早已送来,雪翻看了一下,王爷为她准备的是素色的直襟长袍,料子的垂感极好,配以艾绿色的暗纹,以至于不会显得过于朴素,同为艾绿色的腰束,上有月白祥云的纹饰。

    雪穿起这衣服来也是轻车熟路,毕竟也当了七年的“男人”,但原来的粗衣宽大,雪原本清瘦,胸部也不明显,但现在,为了谨慎起见,送来的衣服里配有裹布,为了缠胸,所以花了些时间。

    雪是女子,自然缺少王孙公子的威仪感,但这艾绿色却能恰到好处地突显她英气,并给人以温文尔雅的平和之气,同时那艾绿色中的黑,也增添几分庄重。

    雪洗漱完毕,站在房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走出这个房门之后,她就是司马霁了。

第三十三章 煞星自而来

    推开房门,夏风骤起,温柔地将雪额前几缕发丝被风吹散,雪抹去碎发,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具修长的身影,是位面容姣好的少年,正闭目听风。

    司马澄站在屋外,今日的他像在首饰铺那次相遇一样一身玄衣,但衣袖口紧收,是武袍的样式,所有的头发结于顶,不像那日半披于肩,闭目的模样就如采莲节见到他的第一眼时一般,美得如一幅画,让女子不禁心悸。

    雪一愣,原以为司马澄和比普通的公子王孙相比只是略微目达耳通,今日一见才觉得他身形矫健,而且昨日王爷还将司马澄指为她的贴身侍卫,可见他应该也是有武艺加身的。

    司马澄似乎早早地站在门口等着她,感觉到房门已开,便睁开了眼,那一刻,凤眼明眸,气宇轩昂,尽显武将风范。

    见雪出来,司马澄便主动迎了上去,朝她拱手行礼。

    “参见霁殿下。”

    雪见司马澄称她为“霁殿下”并恭敬地向她请安,想必是已经从王爷那里听说了一切,但如今的他突然与之前判若两人,雪不禁觉得很是变扭,但在司马澄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好似之前两人的过节都不曾发生,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于是雪轻声“嗯”了一下,算是接受了。

    “在下司马澄,王爷之子,从今往后将作为殿下的贴身侍卫听命与殿下,护殿下周全。”

    司马澄的赤诚之言似乎有一种魔力,让雪感到安心。

    如果是以后,若真要有人天天跟着她,司马澄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如今王爷是她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而司马澄又对王爷的话惟命是从,进宫之后,司马澄可以作为中间人,便于她跟王爷联系。

    而且两人之前误打误撞,勉强算是彼此认识,虽然至今雪还摸不透司马澄的性格,但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里,他应该也不会像之前在采莲节一样,做出什么轻浮之举。

    唯一不便的地方就是性别。

    但既然要装,就要从走得最近的人开始骗起。

    两人都是各自领命,算不上扶持,只是合作,不过,雪可能会暂时性地更加依赖他罢了。

    “嗯,我已经知道了,想必澄公子也知晓了我的身份,你我二人之前机缘巧合不期而遇,似乎有些不虞之隙,但如今都以各归其位,便应该各尽其责,之前的误会还望澄公子能冰释前嫌。”

    接下来的日子想要安然度过,定少不了司马澄的助力,雪主动提起旧事,便是希望司马澄能放下之前关于“陶公子”的所有猜忌,这件事情上两人若是能够开诚布公,雪的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殿下叫我司马澄便是,先前属下对殿下多有冒犯,殿下弃瑕而用,属下自应反躬自省,心存感激,更不敢对殿下啧有烦言。”

    雪听完也算是安了心,便接着说道:

    “我知你心细如发,有勇有谋。我虽是皇子,但已宿于民间多年,远离朝堂宫廷之事,论文学武艺想必都还不足以担当重任,今后还请你多多指点,助我一臂之力。”

    “殿下过谦,殿下风华正茂,只需假以时日定大有可为,且君临天下的统治者,需选贤任能,广开言路,殿下虚怀若谷,想必定能从善如流。属下领命,今后为定殿下添砖加瓦,助殿下成就大业。”

    雪没想不到会从司马澄嘴里听到此般溢美之词,就凭当时司马澄并未主动迎合尹宝珊之举,可见他并非阿谀奉承之人。今日他言之凿凿,也哪怕他真是刻意讨好,在雪听来也是一番聊以**之言。

    之后,司马澄向雪说明了王府的布局,他很少进宫,宫里的事情,午后沈行自会前来。

    为了以防万一,司马将雪安排在了府邸的偏院。至今以来,这里都只有司马一人踏足过,而且一待就是大半天,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进来。所以此地虽然常年都有人打扫,但府里的人也知道这地方对王爷有别意,没有吩咐便不会靠近。

    而且这里离司马的院子也不远,所以雪住在这里,整个王府几乎不会有人知道。而司马也正是此意,若是司马烈一直盯着王府,也难以看出异样。

    虽然是处闲庭深院,但也小巧别致。和书肆一样,院中有一棵垂柳,树下有一组石桌石凳,别处还坐落有致地种有箬竹和茉莉,清风吹来,绿柳轻摇、竹叶沙响、茉莉幽香,颇有一番意境。

    不过这院子里平常都是以幽兰配以箬竹,这里竟然是茉莉,雪虽有留心,但也没有深究。

    到了午膳时间,司马澄把她带到司马的食厅便离开了,此时,司马已经入坐,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雪一早就没吃什么东西,远远看着就觉得肚子里的馋虫已经蠢蠢欲动了。

    司马知道雪在书肆过得并不富裕,哪怕是作为女子,她都是偏清瘦的,若是男子就更显弱小,然而要吃到温补之食,与他同食则是最不让人察觉的办法。

    但是,哪怕是如此谨慎小心,雪刚要坐下,就急匆匆有下人来报,说太皇弟司马烈已到门口,沈行得到消息也匆匆赶来食厅。

    雪一听到司马烈的名字,不禁后退了一步,手攒成了一个拳,既害怕又愤怒。

    一旁的沈行连忙对司马说:“王爷,司马烈此时来府怕是来者不善,您先应付着他,我带公……我带霁殿下去躲躲。”说完便一把拉起雪的手腕,快步从偏门离开了食厅。

    雪前脚刚走,司马澄后脚也到达了食厅,见只有王爷一个人,而桌上的两副碗筷显得很是扎眼,便自顾自地坐下,与司马相视一笑,正襟危坐,等着司马烈到来。

    司马烈在王府门口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一同前来的谋士于风眼珠一转,小声对司马烈说:

    “王爷,这王府越是不通传,便越是有诈,若再等下去,只怕是要人去楼空了。”

    司马烈一听,心里愈发着急,不等下人来报,便带着于风闯进了王府。

    沈行和雪正要往偏院赶,可走在前面的沈行已经看到了司马烈的身影,只能突然停住,看来偏院已经去不成了,心生一计,便一拐弯,将雪带进了厨房。

第三十四章 本是女儿身

    此时,午膳早以准备完毕,厨房里的下人们都已经不在了,沈行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一套下人的衣服,让雪换上,掩门的时候还叮嘱她要拆掉裹布,雪一听,不禁小脸上一红。

    等雪换完衣服,沈行连忙将她换下来的衣服扔进火坑,再将雪的头发弄乱,并让雪在脸上抹点煤灰。

    而食厅这边,司马烈等人一到,便看见司马和司马澄正吃得开心,心中不悦,眯起了眼睛。于风在旁提醒,司马烈回过神来,即便如此,他们也是有备而来,于是便挺首阔步向司马走来。

    等司马烈走到桌前,两人才一副刚刚发现他的样子,司马澄连忙起身向司马烈行礼,司马烈心中窝火,但想到探子传来的消息,瞬间怒气烟消云散,没有理睬司马澄,直接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司马不紧不慢地放下筷子,问道:

    “十三弟午膳时匆匆来访,不知有何事?刚刚我与澄儿聊得正欢,都没注意到下人的通报,有失远迎呐。”

    司马烈瞄了一眼桌上的菜色,说道:

    “七哥一向提倡克勤克俭,不知为何今日的菜色为何如此奢华,还有大补之意。”

    司马烈嘲讽之意尽显,但司马也不慌,看了一眼司马澄,说:

    “这不是澄儿说总觉得最近腹中空空,我寻思这孩子是不是身体长的太快,便让厨房多做点好吃的,想给他补补。平日理应节俭吃穿,但总不能对孩子菲食薄衣,十三弟,你说是吧。”

    司马说完便看了身后的司马澄一眼,司马澄也会意,恭敬地说:

    “儿子谢父王关心。”

    司马烈见在吃食里挑事不成,还干巴巴地看着两人父子和睦的好戏,心头更是不爽,轻笑了一下算是过去,转言道:

    “听闻昨夜七哥的副将羊洄连夜去了启封镇,还带回了一个人,不知可有此事。”司马烈不经嘴角扬起戏笑。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扭转,司马的表情有些僵住。原来,千算万算是在这个地方出了岔子,羊洄也不是粗心大意之人,只是因为昨天消息来得得太急,让羊洄连夜赶去,这才让司马烈钻到了空子。

    于风虽低着头,但私下瞥看了一眼司马澄,却见他气定神闲,跟没事一样。

    司马的表情瞬间又回复了原样,心想:司马烈只提到了羊洄,所以可能不知道他昨夜也去了启封镇,这已是万幸,此刻若是否认羊洄去过,只怕司马烈手上有证据,不然也不会贸然前来,只怕接下来会更难对付,所以……

    司马好似想了一下,说:“我今天在府上没看到羊洄,澄儿,你看到他了吗?”

    司马澄立刻回道:“儿子也没见到羊将军,不过听说他昨夜好像大醉,今儿个还没醒来,若真如烈王爷所言,那估计是跑到启封镇喝酒去了吧。前些日子,儿子参加了那里的采莲节,这县官倒是别出心裁,特意用莲酿了荷露酒,用莲叶制了荷叶盏,而昨晚是启封镇的七夕灯会,羊将军估计是想趁着最后一天喝个痛快吧。”

    羊洄为人正直勇猛,唯一的缺点,或者说是特点就是好酒,这事在洛京已是人尽皆知,小时候,司马澄也常常被他拉去痛饮,醉得多了,酒量也好了起来。

    司马豁然开朗但又故作疑惑地应和道:

    “哦,原来是这样。”

    司马知道司马澄的心性,他若是这么说,那肯定已有万全之策。便顺着他的话接着问:“但十三弟说羊洄还带了个人回来,你可曾听说?”

    司马澄面露难色,正要开口,沈行就突然拉着雪出现在食厅门口。

    此时的雪自然已经不是上午那个风度翩翩的公子,而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炊女。

    之前沈行将雪的衣物都丢进了火坑,因为已经做完饭食,火坑里的火苗也只是为了不时之需,所以火星本就不大,再加之扔进去的衣物较多,上面还有一口锅,不一会厨房里就冒起烟尘,反倒是复合了雪如今的扮相。

    沈行气急火燎地迈入食厅的大门,看到司马烈时故作惊讶,连忙上前向司马烈行礼。

    司马烈皱着眉头,他知道沈行不是个省油的灯,善者不来,此刻被他突然打断,只怕是不祥之兆。

    司马和司马澄也不知沈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脸诧异,是心中真感困惑。

    沈行见司马和司马澄,匆匆跪下,莫名其妙地突然数落起羊洄来:

    “沈行见过王爷,烈王爷,世子,属下以为羊将军在此,贸然前来,打扰王爷世子午膳,实在罪过。”

    司马听闻沈行提到羊洄,心中早已喜上眉梢,但面上却装作听不明白的样子,气愤地说道:

    “今天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都在找羊洄,沈行你说,你找他有何事。”

    “回禀王爷,属下一早去拜会羊将军,还没进门便觉得酒气熏天,而刚想离开的时候,就听到从院子里传来姑娘的哭声,这羊将军不近女色人尽皆知,于是属下凑近一看,见是一个素未蒙面的小姑娘,羊将军府上怎么会有女人?属下就觉得奇怪了,便上前问她,她说是羊将军把她带回来的,但羊将军怎么会带一个如此瘦弱的小姑娘回府呢?然后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羊将军昨晚喝多了酒,便逗乐这个小姑娘,说跟着他有肉吃,而这小姑娘是个孤儿,终日食不果腹,就信了羊将军的鬼话,真的跟他回到了羊府。”

    沈行说得绘声绘色,好像真的发生了一样,司马和司马澄心中暗自发笑,司马烈却的眉头却拧成了一团,鼻孔吐着怒气。

    沈行接着说:“您也知道,羊将军五大三粗,喝多了便倒头就睡,羊将军昨晚就没这小姑娘吃的,她饿了一天,我见她可怜,想到之前王府的厨娘说缺了个守火坑的,于是好心想替羊将军善后,便将她带到了王爷府上,结果这孩子刚来就知道吃,我刚刚经过厨房就看见黑烟滚滚,刚想跟羊将军商量怎么解决这事,就直接把这姑娘给带来了。”

    沈行话音刚落,就把俯身跪坐殿外的雪给拎了让她跪在地上,结果布衣单薄,“撕拉”一声,从背部裂开以大口子,雪背上雪白的肌肤一览无遗,雪羞愧地恨不得将脸都埋到地下,不敢抬头。

第三十五章 见故人泪眼

    这自然也在沈行的计划之中。

    其实,司马霁出生时,背上有一块青色胎记,除了样貌,这块胎记便是证明他身份的有力证据之一,而作为双生子的雪却没有。

    沈行也是曾偶然间听司马提起,留心记在脑中,没想到今日居然派上了用场,力挽狂澜扭转了局势。

    只是苦了雪,在众人面前春光乍现,在场的人只有司马和沈行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司马澄哪怕事后得知,也只会以为是男子司马霁,不会放在心上。

    司马澄见那个跪在下面的小身子的柳腰玉背就这样尽收眼底,愣了一下,然后撇过头去,不在看她。

    司马瞬间也想起了胎记的事情,轻蹙了眉头,但最终还是舒展开来。

    而最为难堪的要数司马烈和于风了。

    雪被拎进来时,脸上都是煤灰,样子看得不真切,而且还是女子,最关键的是她背上没有胎记!这一点狠狠地鞭打着司马烈的张狂,他瞬间傲气全无,容貌的问题便也没有心思追究了。

    如果沈行是随便找一个人来糊弄他,只要去打听王府今天是不是新进了一个丫头便可轻易揭穿他的谎言,但沈行行事缜密,所以只怕羊洄带回的就是此人,竟然是个黄毛丫头!

    司马烈气愤地狠狠拍了一下木桌,连带着桌上的餐盘都晃了一下。

    而让司马烈来兴师问罪的于风,也傻了眼,他明明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而且当年启封镇就是袭击司马霁的地方,他笃定,羊洄匆匆赶往此地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带回司马霁。谁知到了王府却是这样一番景象。

    司马烈狠狠地瞪了于风一眼,于风赶紧低下头,两人便一言不发,只得草草收尾,悻悻地离开了王府。

    待两人走远,沈行便赶紧扶起雪,带她下去更衣。

    司马也松了口气,夹起桌上的佳肴,吃下去,竟觉得索然无味。

    沈行的法子的确一劳永逸了,但却有失体统,除了司马澄,虽然在座的都是叔伯辈分的人,实在是是……对不住雪这女儿家。

    司马澄的目光跟着雪直到看不见她,眼中露出一丝疑虑。

    不一会,沈行将整衣敛容后的雪重新带回食厅。

    虽然衣服已经换了新的,脸上的煤灰也洗净,但头发还来得及没重新梳妆,所以凌乱的发鬓还随意地置于耳后,但司马澄还是一看就认出了这就是“司马霁”,不禁轻笑出了声。

    刚才那个时候沈行匆匆带人来食厅,多半就是用了个偷梁换柱之计,那人多半就是司马霁,当到沈行说“是个姑娘”时,他便犹豫了,但如今转念一想,刚刚看到了那人的柳腰玉背,他之前觉得司马霁清瘦矮小,多半因为在民间食不果腹所致,可没想到粗衣麻布下竟然是这般玉骨冰肌,如女子一般。

    不过,这釜底抽薪的男扮女装之计,估计也就是沈行这个不护细行的人才能想出来,司马澄笑叹,却不知在场之人,只有他一人被蒙在鼓里。

    雪见司马澄轻笑叹气,以为是在嘲笑她,一想起刚才的场景不禁脸颊绯红,储君的风度荡然无存,尽显娇羞之态。

    沈行见状,怕司马澄看出端倪,连忙向雪请罪,说:

    “刚刚微臣之举实属无奈,还请殿下恕罪。”说完便叩首在雪脚下。

    明知她是公主,理应不得承受如此大礼,却在司马澄面前还是做足了戏码,雪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司马霁,是男子,男子袒胸露乳不值得一提,她不禁暗自叹气,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荆棘之路遥遥无期。

    之后司马也责备了沈行,但也只是三言两语,并未有实质性的惩罚。

    雪也表示理解,沈行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想出如此妙计,实际是大功一件,王爷愿为她在口头上挣口气其实也是打从心底心疼她,她还能有何怨。

    这样想来,雪不禁对司马多了一丝感谢,对沈行也多了一丝敬佩。

    经过这件事之后,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来了一个新仆人,于是沈行便顺水推舟,让雪继续穿着仆人的衣服,并让她扮成司马澄的跟班,之后,雪若是与王爷一同饭食也好,去王爷的书房论事也罢,直接借着司马澄的名义,便可自如地她在府中走动,。

    司马觉得委屈了雪,雪却不以为然,虽然裹胸仍要每天使用,但这一生粗布衣服反而让她觉得自在,而且司马澄也不会真的把她当下人使唤,她依旧是主子,往后雪就搬进司马澄的院子。

    接下来的两天,雪过的相对惬意。早晨司马澄习武,她便可以睡得迟一点,之后两人就在院子里共进早餐,然后雪就跟着他去见王爷或者沈行,听他们讲当朝局势,熟悉大豫宫廷官制,了解世家大族、朝臣关系等等。这些东西对雪来说都是新鲜玩意,她自然乐此不彼。

    在府中司马澄是主,雪是仆。但关上门来,司马澄便是仆,对雪恭谦顺从,从未僭越身份。

    不过让雪觉得奇怪的是,在司马澄的院子里住的这几天,这么大的院子里却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侍女和下人都不曾看见。

    今天,已是七月十一,也是雪来到王府的第四天。

    这天夜里,司马突然让她刻到司马澄院中的偏房去。

    司马叫的突然,雪急急忙忙穿好衣服,跑过长廊时还在整理领口。她无意瞥眼,看到了司马澄修长的孤影静静地直立在庭院里,相较与自己此刻的慌慌张张,他却能在任何时候都是那么从容不迫。

    雪没有多想,轻轻叩门,得到引允后推开偏房的房门,只见屋内的司马已上坐,沈行在侧,而王爷左手边还坐着两个人,看背影,都微微躬着身子,感觉上了年纪,其中一个梳着发髻,应该是位老妇人。

    雪推门而入,那两人纷纷转过头来,三人对视。

    那妇人先是神情一怔,然后匆忙起身,旁边的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雪瞪大了眼睛,认出了那位老妇人,赶忙冲上前去,一把握住了老妇人的手。老妇人颤颤巍巍地抬起粗糙的手,轻轻地抚摸雪的脸颊,触碰的一瞬间,雪的眼泪喷薄而出,轻声叫道:

    “宁姑姑。”

    旁边的另一人也跟着热泪盈眶,“扑通”一声,跪在雪面前,郑重地朝她磕了一个头。他声音哽咽颤抖,恭敬万分。

    “老奴,参见公主殿下。”

第三十六章 欲借佛光镀

    雪赶紧转身扶起老人,呜咽着叫道:

    “快起来姜公公,正是雪。”

    老妇人也欲跪下,却被雪一把扶住。

    老妇人温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端详着雪的面庞,她自己也已泪水肆意,口中还喃喃道: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三人抱哭成一团。

    这两位是司马请来的宫人,分别是雪母妃桃洛泱的贴身侍女宁瑛和宫中的掌事公公姜尚义。

    桃贵妃去世后,伺候的宫人也就跟着树倒猢狲散,被安排到宫中各地当差,平常阿谀奉承的,可能运气好被其他主子给收了,不好的也就在让长秋监随意安插在需要的地方,也算是混个日子。

    但桃贵妃是引火而亡,犯了宫里的大忌,宁瑛和姜尚义两位主事宫人,就成了宫里最不受待见的人。

    宁瑛被派到当局太后的宫里做初等奴婢,常常还要受到比她还小的中等宫女的差遣。而姜义尚则被派到尚寝去看管夜里的火折子(烛火),都是苦差事。

    坐在一旁的司马轻咳了一声,雪的思绪也一下子从重逢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她赶紧松开宁瑛和姜尚义手,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寻得司马右侧坐了下来。

    他俩的到来就意味着,惬意的生活就到此为止了吧。

    司马首先开口:“公主,这两位想必你是也认识的,在你进屋前,我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们详说了,内宫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也不知司马烈染指了多少,所以殿下要毫发无损的入主皇宫,宫里必要有能接应之人,姜公公一直是你母妃宫中的掌事公公,宁姑姑更是你母妃从桃府里带进宫的贴身侍女,我想他们自然是最佳人选。”

    听完司马的话,雪点点头,而另一侧的姜义尚和宁瑛的神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宁瑛看着雪,一边抹掉眼泪,一边说:“奴婢曾以为七年前的那晚宫中一别便是永远,此生能有幸在见到公主,我这副老身子还能为公主所用,真是感到十分庆幸,以后到地下见到娘娘时才不至于羞愧难当。”

    姜尚义听到宁瑛提到桃贵妃的死,不禁攥紧了拳头,他再次向雪跪下,说道:“老奴对不起公主和霁殿下,娘娘引火那日老奴没能竭力阻止,救下娘娘,老奴跟公主请罪,老奴罪该万死。”

    他向雪俯身叩首,说:“日后,老奴定全力护公主周全,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雪赶忙上前,扶起姜尚义,说:“母妃的死不是姜公公的过错,她是为了我和阿霁,请姜公公不要再自责了。”

    一提到桃贵妃的死,不止是雪,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里都好像渗出丝丝哀伤。

    “姜公公、宁姑姑,现在也该改口叫‘霁殿下’了。”沈行恭敬地提点道,姜尚义和宁瑛都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自己嘴上,然后连忙点点头,沈行接着说:

    “接下来我们要想办法让殿下的正身名正言顺地出现在世人面前,只有这样,司马烈才不敢明目张胆地伤害殿下,也算是多了一层庇护。二位常居于深宫,想必对宫里的情况比我和王爷更了解,今日来便是与您二人商讨是否有这样的机会,越快越好。”

    此言一出,整个屋子的气氛都变得凝重起来,烛光也忽闪了一下。

    众人陷入沉思,不一会,宁瑛打破沉默,说:

    “如今,太后娘娘潜心修佛,每年的七月十五盂兰盆节都会出宫前往白马寺祭祖,今年也不例外,不知道这有没有可能成为沈大人所说的公主,不,殿下的机会?”

    沈行听闻,眼前一亮,一手托腮,思忖良久。

    司马轻蹙眉头,看了沈行一眼说:“不知道沈行你知不知道,白马寺能成为皇家佛寺,除了历代延续之外,便是在大豫开国之际曾佛祖显过灵,据说当时圣光普照,一道半弧形日晕挂在空中,五色缤纷,蔚为壮观。”

    沈行立马向司马拱手,说:“回禀王爷,属下知道,而且这佛祖显灵极为难得,多为口口相传,真正见过人却少之又少。佛祖生而则是为了普渡众生,显灵之时就是救众生于危难之时,而现在能救大豫的就是霁殿下。”

    沈行说着便将头转向雪,司马也抬起头,面色凝重地看着雪。雪一下子变得有些局促不安。

    沈行接着说:“我们只要算准时机,便可以借天时地利,让霁殿下沐佛光显身。”

    司马首肯,说:“此计可行。”

    姜尚义和宁瑛听完,相视点头,脸上洋溢着说不出的激动,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雪对白马寺也略有耳闻,知道那里是所圣地,而且父皇位时就全国兴佛,相信应该没有比这个更让全国百姓信服的办法了。

    “殿下,你可知道如今当朝太后已是荀氏了。”

    宁瑛的话提醒了雪,儿时雪和司马霁曾多次与荀氏有过交集。

    “殿下与荀氏熟识?”沈行见宁瑛可以提前,便问了一句。

    雪点头,变成司马霁后第一次要见的人却偏偏是对他们姐弟熟悉的荀太后,荀太后过去就与她母妃交好,对自己和弟弟也很亲切。

    “那殿下需要更加小心了。”沈行说道。

    雪也明白,她需要在细节上下更多功夫才行,不过,这何尝不是好事,至少是曾经亲近过的人,雪这样想便感到轻松很多。

    过了一会,宁瑛发问:“那霁殿下应该如何进入白马寺?太后出宫祭祖,白马寺定戒备森严,那时要混进去怕是不容易。”

    宁瑛的提问让有所缓和的氛围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坐在一旁的姜尚义也想到了这一点,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说:

    “回禀沈大人,现在宫里人手不够,所以长秋监为了能够维护皇家祭祖的规格,负责礼制的尚仪好像在民间的一个什么作坊定了一批当天要用的东西,但这是老奴无意从典执那听来的,所以这东西具体是什么,又出自哪家作坊,老奴也不太清楚。宫里说不定也会派人去帮忙,要不让殿下乔装成小太监混进去?不过,这事情应该是归曹白仁管,怕是很难……”

    话音一落,姜尚义表情也跟着没落了下去,好像因为自己没能帮上忙,感到十分愧疚。

    姜尚义忠厚心善,但却有些胆小,不然他当时就冲进火场救桃贵妃了。

    姜尚义语闭,屋内又陷入沉默。

第三十七章 忆中少年郎

    而后,打破沉默的依然是他。

    姜尚义攒住拳头,嘴唇紧抿,狠狠地锤了一下自己大腿,像是为了鼓起勇气似的,侧身面向司马,说道:“王爷,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回宫了再去打听打听,一定想办法让殿下进入白马寺。”

    看着姜尚义的神情,雪不禁有些担心地说:“姜公公,您会很为难吧,我们要不再想想其他办法。”

    姜尚义变得有些激动,说:“殿下不用担心老奴,这是老奴唯一能为您做的事情了。”

    雪语塞,沈行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他转身对姜尚义说道:

    “姜公公,切勿操之过急,这应该会是一个突破口,不过具体的消息还得麻烦您去打探清楚,我们在外也会去查到底是哪家作坊,也定会助您一臂之力。”

    听了沈行的话,姜尚义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恭敬的答谢道:

    “谢,沈大人。”

    一旁的宁瑛,也将轻放在姜尚义紧握的拳头上,像是要让他安心似的,说:

    “我知道曹公公是个喜欢疑神疑鬼的人,我也会去帮你问问的。”

    屋内窃窃私语,屋外却是形孤寡影。

    司马澄也起了身,假意在院子里踱步,实则是在观察周围动向,以防再出现上次那样暗中黑影的事情。

    夜风忽起,月光柔柔地洒在院子里,斑驳的树影婆娑摇晃,司马澄随意束着的发带也随风摆动,他静静地仰望长空,没有繁星点点,仅一轮皓月。但他依旧如痴如醉地享受这只属于他的风景。

    今夜之事已渐渐有了眉目,气氛得到些缓和,众人或是因当下松了口气,或是为以后忧心忡忡。

    此刻,屋内的密谈似乎也接近尾声,雪起身,走到厅中,眼神坚毅,神情凝重,言道:

    “王爷、沈大人、姜公公、宁姑姑,您们今日为雪和阿霁的所作所为,雪铭记于心,此刻无以回报,请受雪一拜。”

    说完便俯身,双手合与身前,在众人面前跪下,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姜尚义和宁瑛连忙起身将雪扶起来,宁瑛眼中满溢慈爱,说:

    “好孩子,不要说这样的话,接下来的路途将异常艰辛,只希望到了以后,你不会怪罪我们才好。”

    说着她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乱世之下,深宫之中,哪还会有什么快乐可言。

    雪含着泪,摇着头说:“不会的宁姑姑,这是雪自己选择的路。”

    许久不言的司马听了雪的话也不禁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皓月渐明,升到了高空,时候已经不早了,他起身发了话:

    “那一切就按照这个计划进行,今夜有劳两位特意出宫一趟,回去时也请务必小心。”

    姜尚义和宁瑛赶忙起身,向王爷行礼道别。

    而后,宁瑛向司马走近一小步,小声耳语道:

    “我替小姐谢谢王爷所做的一切,她若泉下有知,知道您一如既往地护着她的孩子,必会安心的。”

    王爷轻微地垂头,对宁瑛说:“宁姑姑言重了。”

    雪十分不舍,宁瑛走到雪身边,握住她的手,说:“以后您就是霁殿下了,不要老是哭哭啼啼的了……”

    雪听闻,赶紧用手擦掉脸上的眼泪。

    “……您一定要平安入宫,也别不舍得,进了宫,我们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宁瑛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轻拍了几下雪的手,以宽慰她的心。

    姜尚义也赶忙说:“殿下放心,老奴相信您一定会重回大豫皇宫的。”

    雪用力地点点头,嗦嗦鼻子,调整好表情,向二人告别。

    姜尚义和宁瑛走出屋子,沿着长廊二人离开之时,经过了院子。宁瑛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司马澄,忽然觉得此人有些眼熟,那平静如水的表情,那置身事外的神态,似曾相识,可一下子却想不起来。

    司马澄听到二人的脚步声,一转头恰好对上宁瑛的目光,宁瑛一下子好像想起了什么,恭敬的行礼。

    没想到当年之人,如今居然已是个如此俊朗的少年。

    司马澄有些茫然,他并不认识二人,不过也清楚他们都是司马的客人,便也恭敬地朝二人颔首致意。

    姜尚义和宁瑛自然也以礼报之。

    待司马澄确定两人已安全出府后,前脚刚回到院子里,后脚就被司马叫进了屋里,沈行将刚才的姜尚义和宁瑛的情况以及雪现身的计划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司马澄,当然除了雪是公主的事情。

    这个计划的实施必须要司马澄的协助。

    司马澄武功高强,沈行想让司马澄潜入白马寺,在雪现身的同时,司马澄趁此在掀开佛堂的屋瓦,让日光照在佛像的金身上,从而达到“佛光返照得天子”的效果。

    司马澄听完颔首表示明白,在谋略权术方面,沈行是他的师傅,沈行足智多谋,听了他的法子,连司马澄自己也觉得此计甚秒。

    司马澄无意瞥眼,看到了坐在一旁的雪,雪轻咬嘴唇,一脸的局促不安,左手捏着右手,孤瘦的背影,不禁让他想到楚楚可怜一词。

    但是

    《孙子兵法》有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是说做事只有断绝退路才能下定决心,毫不动摇的努力才能取得成功。

    司马澄不禁眉头微蹙。

    ……

    第二天一早,司马一行人就忙碌了起来。

    宫内,姜尚义去打内侍厅打听消息,宁瑛在太后宫里探口风;宫外,羊洄负责四处作坊的下落,沈行则遣人绘制白马寺的地图,与雪、司马、司马澄共同确认当日的路线。

    当天夜里,姜尚义的消息就送到了王府。说是宫中礼司的确在宫外订购了一种名为“盂兰盆”的佛灯,而且数量巨大,大概有二百座。因为数量太多,礼司的人会定期出宫去作坊检查,这佛灯也不会再送进宫里,等到祭祀当天,让作坊的人提早将东西送到寺里便可。

    当日,距离盂兰盆节仅剩两日,要跟踪礼司的人去找到作坊恐怕已经来不及,但已经问到了订购的东西,而且这么大量,洛京城里能做盂兰盆这种佛灯用品的作坊也不多,一家一家去排查,果然不出沈行所料,在第二日的午后,作坊就被羊洄给找了出来。

    根据姜尚义的消息,扮成小太监的办法已经行不通了,但羊洄却从工坊带来了好消息这家作坊因为担心盂兰盆节佛灯的人手不够,正在招募那天早上帮忙的小工,清晨天色尚不明朗,雪只要混迹于小工之中便有机会藏身于寺内。

    真是天从人愿,只待触机而发。

第三十八章 曾是忆中景

    自十一日拟定了计划以来,王府好似一直有股沉闷之气笼罩,压得大家喘不过气来,直到离祭祖还剩一日时,宁瑛传来了当日的行程,与预期的无异,那一刻,所有人的心才得到了片刻的舒畅。

    当天晚上,司马、沈行、雪、羊洄四人围桌共食一桌美酒佳肴,这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像是恭贺团聚,又像是哀叹离别。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司马澄才回到府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到了食厅就直接坐在了雪旁边,贴身侍卫自然要在离主子最近的地方,如今雪也习惯了,从容地继续吃饭。

    五人到齐,团坐一桌,谁又能知道,如此场景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时候,是以什么身份坐在一起呢……

    在饭桌上最欢脱的人自然是羊洄,见到好酒了便不停不下来,除了雪,其他三人都知道羊洄的酒性,都见怪不怪了,况且这几日他最辛苦,也就随他去了。

    司马心中积郁的情绪也得以暂时缓解,饶有兴趣地同沈行一起小酌了几杯。

    司马澄在已经在外面吃过了,席间不曾执筷,多数时候都在听大家闲聊,中途,羊洄屡次劝酒,不过雪没喝,所以司马澄就以“护卫”为由婉拒了,其实雪觉得无碍,但司马澄仍不为所动。

    虽然食厅里的美味珍馐浓香四溢,但自从司马澄坐在身边之后,雪就总觉得有些其他的味道混了进来,她专注于辨别这其中究竟是什么时,结果居然闻着闻着就直接凑到了司马澄身上去了,等她反应过来,她的鼻尖到司马澄的肩膀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了。

    雪慌张地快速坐好,暗自高兴没有被发现,于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赶紧拿起筷子去夹菜,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还是怎么,总觉得有人盯着她看,而那要到碗里的酿豆腐跟雪打太极,就是不肯乖乖就范。

    席间的话语不绝于耳畔,雪还在跟那块豆腐斗争的时候,旁边的司马澄很自然地用勺将那块豆腐舀进了雪的碗里,然后侧耳对雪说:

    “殿下,属下的勺子是新的,请安心食用。”

    这次司马澄主动靠过来,对于刚刚的奇怪的味道,雪更加确定了。

    那不就是女子胭脂水粉的味道!

    本应该谢司马澄舀豆腐之恩,然而,一旦确定了这味道是什么,雪的表情就不好了,木然地跟他点点头,司马澄望了雪一眼,觉得她的反应有点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反正在他眼里,雪本来就是个奇怪的皇子。

    宴席已经过了大半,司马和沈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席,桌上只剩下雪、司马澄、羊洄三人。

    羊洄每当喝得尽兴,耍酒疯的方式就是胡言乱语,还好只是话有点多,羊洄力大如牛,若耍酒疯是要动手,估计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想到司马澄身上的胭脂水粉味,雪一下子就没了食欲,勉勉强强吃完刚刚那最后一块豆腐,现在就若她走,司马澄必然也跟着会走,到现在为止,雪一直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遇事指顾从容,之前的事不说,现在待她也是毕恭毕敬,没觉得他有什么问题。但这莫名其妙的胭脂水粉味,难道……难道……司马澄是那种偷香窃玉的伪君子!?

    雪不敢乱想,不过在她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前,她不想跟司马澄单独相处,而且如果就留下一个喝醉了的羊洄,她也有些于心不忍,便继续陪坐在食厅。

    羊洄醉眼朦胧,拿着已经空了的酒杯,盯着雪看了好一阵,看得雪很不自在。突然,羊洄发了声,说道:

    “殿……殿下,我……我羊洄,您可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您……是在桃贵妃……桃贵妃的殿里……就是我……”

    话还没说完,就指了指旁边正襟危坐的司马澄。

    “就是我和这小子一起……把您和您姐姐给接出宫的,您可有印象?”羊洄瘪了瘪嘴。

    雪被羊洄的回忆杀弄得措手不及,努力回忆起七年前的场景,当年她哭着求母妃不要丢下她和弟弟,然后就两眼一抹黑不省人事了,所以她实在不记得那天有见过他和司马澄,不过司马澄也去了?那时候他才多大呀……

    羊洄见雪不说话也不恼,醉意熏熏,话也说得不太利索,他突然放下酒杯,眼睛眯成一条缝,然后摆摆手,说:

    “殿下不记得也无妨,那时您还刚刚睡醒……只是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还能再遇见您,只是……只是可惜了您的姐姐……”羊洄突然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眼里似乎还有些亮晶晶的东西。

    司马没有将她是司马雪而非司马霁的事情告诉羊洄和司马澄,一来是因兹事体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来也是想让雪提前预演,毕竟要扮成另外一个人,便要先骗过身边的人。

    所以司马跟他们说的是司马雪不知所踪。

    雪没想到面前这个膀大腰粗的将军居然是个重情重义之人,隔了这么久还记挂着她,为她伤心难过,十分诧异的同时心中也感到丝丝安慰。

    司马澄一脸漠然,不为所动,好像见惯了这副场景。

    而当年,正是他和羊洄将雪姐弟二人接出宫的。

    那时司马的无心朝堂,身边少有能用之人,司马澄虽只有十岁,但在司马和羊洄的悉心教导下,武艺已经不输于十六七岁的小将,而且事关宫廷,司马自然要将此事交于可信赖之人,司马澄从身份上也算是皇族之人,所以他才跟着去了。

    不过那时候司马澄年龄小,他已经不太记得当时的场景,关于那个时候的记忆多半都是这种只剩下他和羊洄喝酒的时候,喝醉了,羊洄就会提起这件事,会提起那个公主。

    “那时候的殿下体弱,我把桃贵妃的信物交给你姐姐,她临危不惧,拿好东西带着你就跑,完全不像个女孩……”

    羊洄话音未落,雪突然想起当时那个给她布包,声音有些粗犷的的将军模样的人,眼前之人似曾相识,雪不禁热泪盈眶,原来就是他呀。这时,羊洄又接着说:

    “如今已经成为如此温润如玉的公子,公主若在世,应该也是亭亭玉立的女公子了吧,若是不……看到您与王爷团聚,心里也会无憾吧。”羊洄说完,竟突然起身,拎着空酒壶,跌跌撞撞地欲走到厅外。

    雪怔住了,久久没有应答,眼前泛起水雾,模模糊糊地见羊洄的背影即将摔倒,刚想上去扶一把就被司马澄阻止了,梨花带雨的模样被司马澄看到眼里,司马澄也愣住了,四目相对,过了一会儿说:

    “你别看他这样跌跌撞撞,他可是不会伤到自己的。”

    只见那背影踉踉跄跄地左右摇晃,每次要摔倒的时候却能及时地转到另一侧,如此往复。但看着看着,司马澄却皱了下眉,羊洄平常即使醉了,也不会如此东倒西歪,还没想明白,就看见羊洄倒在了门口。

    雪拭去泪水,怒目瞪了一眼司马澄,好像在说“你不是说他不会倒的吗?你这个骗子。”

    司马澄一脸无辜,耸了耸肩,连忙传了府里的仆人,让他们将羊洄搀到西阁去了。

第三十九章 避实而击虚

    七月十四,是“司马霁”现身白马寺的前一天,注定不会是轻松的日子。

    雪昨夜因为司马澄胭脂水粉的事情,睡得很不安稳。

    到昨天为止,雪一直觉得司马澄是个正人君子,心细如发,遇事指顾从容,之前的误会先不说,现在待她也是毕恭毕敬,不觉得他有什么问题。但这莫名其妙的胭脂水粉味,司马澄不像羊洄一样好酒,难道……难道……好色?!

    是那种偷香窃玉的伪君子!?

    这……这身为男子,就算……好女色也不是大罪,而且只是沾到了点胭脂水粉,她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但是……只是……啊!

    雪胡思乱想了一晚上,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而天蒙蒙亮时醒了,也就再没睡着,起身后,她和司马澄就被沈行早早叫到书房,跟司马一同商讨见到太后之后的相关计策。

    期间,雪有意跟司马澄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明日的计划上,然而,司马澄看出了雪心神不宁,就提议让她先去休息,然后三人紧锣密鼓地商讨,“佛光现身”只是计划的第一步,如何安全到达皇宫,才是重中之重。

    原本明日雪将单独行动的部分,司马澄已请命与她一同前往,所以即使雪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也无妨。

    沈行也发现了雪的异常,三人商讨结束后,这师徒两人面色均凝重了起来。

    然而,雪虽然坐到了另一边,但其实也无心休憩,手枕着头,目光空空,看着远方。

    虽然雪已经放下了关于司马澄的各种“粉色猜想”,但关于明天这件大事,她现在需要一个支持,司马也好,沈行也罢,虽是雪背后坚实的倚靠,但毕竟都只能藏于暗处辅佐,而未来唯一一个能跟雪并肩同行且支持她的人就是司马澄,但很显然,现在两人的关系明显没有达到可以“支持”的程度。

    因为雪要骗天下人,第一个就要骗过司马澄。

    雪孤身多年,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而司马澄又因为失去了遇见司马之前的记忆,从而造就了现在这种云淡风轻,不愿与人有所牵挂的性子。

    这两人都不会主动敞开心扉。

    沈行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又不能说出口,他看着这两人,不由地叹了口气。

    司马澄虽然没想到这一层,但自从那天晚上看到雪局促不安的样子后,就时刻留心,想着或许他能坚定信念克服胆怯,但事到如今,看样子还不成气候。

    当年,司马是在水边见到了溺水的司马澄,但司马澄被救起之后就已经不记得之前的事情,后来,司马澄花了很长的时间想要去想起来自己是谁,但是终而不得,唯一想起来的是自己当年六岁,因为他脖子上戴的珠串上有六颗松石,再多的就想不起来了。

    最终他只能选择释然,接受自己的新身份,新生活,而司马对他有恩,所以只要是司马的期望,他都会一一去做,毫无怨言,比如出席采莲节,比如成为雪的贴身侍卫。

    走出书房时已经是午后,雪眼见这青天白日,不禁觉得有些刺眼,司马雪明日就见不到这朗朗乾坤了吧。

    本来在王府中,雪和司马澄应该交换主仆位置,司马澄在前,雪在后跟着,可现在雪失神得严重,没顾得司马澄,独自一人走在了前面。

    司马澄紧跟在她身后,过了今天,他眼前这个小小的背影转身就将成为衣冠加身的帝王,司马澄多少猜到了雪的心思,环顾周围,看见没有旁人,也就由着她去了。

    离开书房时,沈行虽然没有叮嘱司马澄什么,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这个师傅是要他来解决“司马霁”的心事,至于没有给他指点一二,到底是因为相信他的能力还是觉得小事一桩不屑提起,或者,或者也可能是沈行也没了法子他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很少看到沈行叹气的。

    雪直径回到了司马澄的院子,司马澄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被雪“啪”的一声关在了门外。

    司马澄就这样在院子里坐着,一边思考对策,一边观察雪的动向。

    直到月亮升上了夜空,都不见雪出来,司马澄坐在院子里,长叹了一口气,先是起身再次传了膳,然后就走到了雪的房门口,敲门,没有回应,再敲门,依然没有回应,司马澄侧身向窗户看去,发现屋里竟然没有点灯,司马澄不禁心一沉,就用力一推,直接破门而入了。

    这道门就如同二人的心门,他们终不得不被联系在了一起。

    司马澄进了屋,先点上了灯,在房间里放眼望去,居然没看到那小人儿的影子,他努力回想起他在院子里时这件屋子的种种,他一直守着大门,从而就确定了人还在里面,最终经过几番寻找,最终在雕花床的阴影里,找到了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小身影。

    司马澄的闯入自然是惊扰到了雪,她环抱着双腿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将头埋的很深。她回到屋里后,她自己也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总之就是她不时的流泪,不时的睡去。

    司马澄走近她,用下属应有的恭敬语气说:

    “殿下,请上座。”

    雪不言,司马澄再请,雪依然不为所动,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司马澄已经黑了脸,眉头拧成了个“川”字,他努力地思考破局之法。

    这时,热好的晚膳已经端到了司马澄的院子里,仆人把东西放进来就离开了。

    司马澄思忖,孙子兵法有云:“夫兵形如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说的是军队的部署好像流水,水的流动由高向低,调兵遣将也有要避实打虚的智慧。

    眼前之人,实有皇家血脉加持,应尊且敬。

    司马澄蹲下与雪平视,雪依然是没反应,司马澄则改为轻声,说道:

    “殿下该用膳了。”但雪依就沉默。

    司马澄见眼前之人虽是男子,却如此娇小瘦弱,缩成一团就看不到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像抱酒坛一样,直接一把将雪抱到了饭食的座位上。

    虚则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市井小儿,离成为真正的皇帝还有很长的路。

第四十章 后颈遗好梦

    司马澄比雪高出一个头,而且已经在司马身边待了十多年,体格上的优势和皇家生活的经验就是他“击打”雪的利器。

    雪一惊,但司马澄抱得紧,雪心中不悦,也就没有挣扎,即使被司马澄放到了座位上,也依然保持着抱膝的姿态,不愿理他。

    司马澄放下她后,就自觉坐在一旁。

    雪中午的时候没吃什么东西,如果今晚再不吃,先不说明天,估计都抗不过今晚,所以司马澄的首要任务就是让雪好好吃一顿。

    雪不知道是因为饿了还是哭累了,神情有点恍惚,儿时与母妃的分离之苦、夜里书肆的残骸景象、七夕夜里的恐惧、明日计划的步步为营等等各种东西交织在她脑海中,香味四溢的饭菜也没让她提起精神,她反而环抱得更紧了。

    司马澄见她不为所动,但总不能强制撬开储君的嘴把吃食灌进去。

    司马澄就这样盯着她。

    一身粗布衣将雪浑身上下裹的严严实实,唯一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双柔荑般的小手和白皙的后颈。

    司马澄心生一计,继续陆陆续续地跟雪说了几次话,雪的不为所动也是他意料之中,但这也是为了他接下来的“冒犯”之举所“铺路”。

    医者称脖颈为“颈项”,是气之管、血之管、食之管的必经之地,诸阳之会,内藏脑髓,脏腑精气上荣于头面,一旦颈项血脉受阻,会引起全身病变。

    这也是司马澄无意从军中的医生那里听来的,所以他最开始制服“布林”的时候才会准确地捏住它的脖颈,所以现在……司马澄不禁勾起了嘴角,落下一抹邪笑,说道:

    “霁殿下,那属下冒犯了。”

    司马澄转而起身,直立于雪身旁,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捏住了雪纤细的后颈,然后,轻轻地揉捏,好似抚摸,但兼有几分恰到好处的力道。

    雪在恍惚之间,只觉得后颈被一股温暖的力量触碰,那一深一浅的劲力,使得些让她紧张的回忆一个接一个的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母妃慈爱的笑,宁姑姑递给她的甜糕,跟司马霁一同在天渊池边嬉闹,与卫铄、容倾二人采莲节后的放声大笑,还有怡人的橘香。

    雪不经蹭了蹭那温暖的大手,司马澄因为雪的突然蹭磨停住了,看了她一眼,只见雪的脸已经稍稍抬起,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头枕在膝盖上。

    这不跟“布林”那小野猫一个样!

    司马澄目视前方,对于雪的变化置若罔闻,继续按摩她的后颈。他不由地想起了布林,就是他小时候遇见的通体黑色,唯有右前爪是白色的森林猫,开始不愿与他亲近,还想伸出白色的前爪挠他,最后还是凭借这“后颈杀”安分了下来。

    就像他现在对雪一样。

    雪也正因为这份安抚,身体放松了下来,原本是因为身体抱的紧,她才能勉强将脚放在椅凳上,结果身体一放松,就突然失去重心,司马澄也在恰当地时候收起了手,好似她就是自己醒来的一样。

    雪一个趔趄,如梦初醒,四处张望,只看见一身玄衣的司马澄站在紧挨着站在她身旁。他靠得这么近,雪觉得很不自在,直接推了他一把,说:

    “你靠我这么近干嘛,站到你该站的地方去。”

    醒了就这么大傲气,真是。司马澄不语,乖乖地坐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雪的对面的食凳上。

    通过跟布林的相处让司马澄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多语。

    雪这才发现眼前的吃食,不禁舔了舔嘴唇,忽然想起明天的计划,眉头又紧蹙起来。

    司马澄主动给雪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说:

    “殿下虽忧心与明日之事,但也要照顾好身体。”然后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汤,还没等雪开口,就先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雪再一次被司马澄看穿,她现在肚子饿的都快要咕咕叫了,要是明天真的体力不支了那岂不是要在司马澄面前糗大了,犹豫之际,见司马澄喝了,这不是在用激将法嘛!但雪还是中招了,也慌忙端起那碗汤,一口喝了下去。

    汤已经放了一会儿,温暖的汁水滑过喉颈,整个身体都好像活了过来。

    司马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不紧不慢地继续喝着碗里的汤。

    也许是这一碗汤唤起了雪的食欲,而且司马澄一副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她就这样跟司马澄你一筷子我一勺的,将一桌菜吃了个干净。

    席间,谁也没有提前明日之事。

    饭后,两人又闲了下来,即使雪不去想,但心思总归还是被牵到了明日的计划上,虽说那计划早已烂熟于心,但雪仍是一副愁眉锁眼、郁郁寡欢的样子。

    司马澄沏上一壶茶,邀请雪去院子里赏月。

    雪也没理由拒绝,便去了。

    二人坐在院里的石桌上,雪的茶迟迟没有动,司马澄品了一杯,突然用非常诚恳的语气对雪说:

    “陶公子,你现在逃走吧。”

    雪瞪大了眼睛看着司马澄,司马澄的凤眸也正看着她。

    雪口中喃喃:“你……你说什么胡话。”

    “只要你现在走了,你就还是陶公子,大豫还是大豫,一切并没有什么两样。”

    司马澄缓缓地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拿起茶杯,手指饶有兴趣地轻抚着杯沿。

    雪见他一脸不屑一顾,想要反驳,却什么也说不出口,而后低下了头。

    因为,司马澄说中了她的心事曾经有那么一刻,她想要逃离。

    “你开什么玩笑!”

    雪费了半天劲,终于有气无力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陶公子既不醉心于权术,又不痴迷与地位,也不有兼济天下的鸿鹄之志,为何要继承帝位?”司马澄说着,轻轻地抿了一口茶。

    司马澄总是称呼她为“陶公子”,好像故意提及什么,惹得雪恼怒。

    “我不是陶公子,我是司马霁。”雪闭上眼睛,终于说出了违心的话。

    “呵……”司马澄轻笑,他多想找到过去的自己,而有人却乐意换上新名。顿了一会,司马澄问:

    “那么霁殿下可曾期待过黄袍加身百官朝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

    顺着司马澄的话,雪想象了一下自己穿着跟父皇一样的衣服,站在青殿上的样子,忽然觉得很不适应,赶紧摇摇头,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没有。”雪心情不爽,便想草草应付了司马澄,当然,她本来没有心思考虑得那么远。

    司马澄听了,突然起身,走到雪面前,掀起衣摆,俯首跪在雪面前,郑重地呼道:

    “参见陛下。”

第四十一章 静水护琼花

    雪立马从石凳上弹起来,惊恐地看着司马澄,先不说她离“陛下之位”还有十万八千里,现在就敢说出此话,真是大逆不道。更何况,她只是区区一介女流,怎么能接受堂堂王爷之子的跪拜。

    雪紧张地左顾右盼,见四下没人,赶紧伸出手,想把司马澄扶起来。

    “你真是,为何突然做出此等荒唐之举,快起来。”雪怒斥道。

    司马澄没有起身,俯身说道:

    “荒唐的不是臣,是陛下。”

    雪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不禁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之举,雪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拂了拂衣袖,站直了身体学着记忆里父皇的样子,沉了沉声音,轻咳了一声,说:

    “起来吧。”

    司马澄并没有起身,仅直起了身子,仍然跪在地上,仰首伸眉,黝黑的明眸散发出幽冷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雪看,不慌不忙地接着问道:

    “敢问陛下是谁?”

    院子里静的可怕,司马澄的声音久久在耳边回响。司马澄是在逼他,雪不愿意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司马澄偏偏就要**裸地做给她看。雪有些生气但也无可奈何,于是小声地朝他吼道:

    “我是司马霁,是大豫先皇司马辽之子,是日后的皇帝,行了吧,你快给我起来!”

    这话说出口了就收不回,不仅说给了司马澄听,也再一次告诉了雪自己。

    “臣,遵旨。”司马澄起身,但那幽暗的冷光却不曾消失。

    雪被他看着有些发憷,但又想起自己此刻的身份,便深吸了一口气,要求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撇过头去,学着父皇的语气,问:

    “你到底有何事?”

    此刻,司马澄突然上前一步,双手扶住雪的肩膀,强迫雪看着自己。琅琅之声如暗涌下的水波,缓缓流淌,洋洋盈耳:

    “殿下生来就是皇子,就注定了不会是凡人,上天曾经给了您当一般人的机会,但是如今大豫不让,哪怕您再想逃,但有些事情只有殿下才能做到,这就是命运!在那些臣子面前您就顺应天意的九五之尊,该害怕该紧张的不是您,应该是他们!”司马澄的一字一句就这样生生地刻在了雪心上,“而且……有我在,就没有人能伤害殿下!”

    雪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应该是震惊还是慌乱,或是害怕,她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背脊发凉,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这一刻,雪才突然意识到,之前,她虽然已经口口声声地答应了司马和沈行,还信誓旦旦地跟宁瑛和姜尚义表了决心,但当所有人都准备好的时候,只有她,还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纸老虎,现在被司马澄一捅,就了破。

    雪虽着男子衣裳,学男子举止,行男子礼仪,她以为自己早已心甘情愿,但如今才发觉,她骨子里始终认为自己应该是个女子,她用这些表面功夫麻痹自己,同时用这些东西包裹住自己那颗脆弱的心,最后连她自己都躲进了自己编织的保护壳里,不想让人发现她。

    她强撑着一切,平日里生活也就罢了,如今是要出现在世人面前,内心如水,司马澄只要一击,这强撑下的躯壳瞬间就土崩瓦解,装出来的意志也就这样流走了。

    司马澄的话虽然是对司马霁所说,但是放在雪身上也是有理有据的。

    她是先皇的女儿,如果大豫需要她,和亲也好,联姻也罢,她都应该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而如今,大豫需要她来当皇帝,说小了是为了保护皇室血脉,说大了就是要守护黎民百姓,哪怕是要欺瞒天下人,这件事情也必须去做,只有她能做,也只有她可以做。

    雪虽不及皇子尊贵,但同贵为公主,大臣们见了她也是要心悦诚服地下跪行礼,她原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只是在民间久了,如履薄冰惯了,反而事事顺着别人,变得小心翼翼,畏手畏脚了。

    如果会死,那她怕吗?

    她怕。

    然而,死又有何妨?

    与其手无缚鸡之力地被死在位夺权篡位的屠刀之下,如今有机会了,为何不挣扎一下,让天下人看看司马家女儿的韧性呢?

    天道好轮回,苍天放过谁!?

    ……

    这时,院子里寂然无声,司马澄的话语已杳不可闻,但在雪看来却一直历历在耳、振聋发聩。

    从此刻开始,这对雪来说,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再是为了母妃,不再是为了司马霁,而是为了她自己所做的决定。自己的命运就由她自己来决定,是否要在这条道路上前进下去,都取决于她自己。

    要成为皇帝,首先要有皇帝的姿态。

    她不应该怕司马烈,而是司马烈怕她!

    雪不再逃避司马澄的眼睛,两人四目相对,月光如柔软的丝缎,轻拂着两人的脸颊,这一姿势使得映在地上的影子显得有些暧昧。

    雪想通了这一切,突然就觉得释然了,身心都感到一阵轻松。

    司马澄察觉到她脸上和身体的变化,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晚风温和地拂过,树叶婆娑发出轻微的声响,司马澄两鬓的青丝随风而动,眼睑低垂,纤长的羽睫也跟着微微颤动,眼中流露出柔情,雪不禁有些沉醉,耳边回响出司马澄最后的话

    “有我在,就没有人敢伤害殿下。”

    雪突然觉得自己脸颊有些发热,赶紧挣脱司马澄的手,转身,然后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庞。

    为什么要说这么模棱两可的话!

    雪恼羞成怒,司马澄这个檀郎须眉平日里虽看着赏心悦目,一旦靠得近了,他一个小动作,就总让她不自觉地脸红心跳,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

    现在雪当皇帝的决心已定,但,他日后还将天天与自己形影相随,想到这里,雪不禁有苦难言,于是暗下决心,不能再发生刚才那样的事情,自己更要时时刻刻跟他保持距离。

    ……

    事情想通了,雪这一夜睡得很安稳,但司马澄还是不放心,担心雪晚上又改了主意,硬是待在雪的房间里守了她一夜,雪乏的厉害,拗不过他,两人就在一室里共度了这最后一夜。

第四十二章 晨光之熹微

    入寺的日子终于还是到来了。

    天刚蒙蒙亮,雪和司马澄就已经早早起身。原本是雪独自一人乔装成作坊的临时小工入寺,而司马澄则凭借他自己的一身轻功,便可人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白马寺。

    但司马澄偏偏要跟雪一同乔装成小工入寺,雪觉得他多此一举,但又怕司马澄拿昨晚的事情念叨她,她想起自己被他的美貌所蛊惑之态,有些心虚,于是赶紧打断他,反正司马澄要这么做也肯定有他的理由,她也没有多问,两人换上平民的旧衣,就匆匆去工坊报道去了。

    不过,司马澄还是算漏了一点。

    在王公贵族之间,司马澄的容貌身形本就卓尔不群,一眼便能引起人们的注意,而到了白丁俗客的小工之间就愈加显得与众不同了,他的一举一动都惹得小工们侧目而视。

    而雪在民间待得久,原本的贵族气息都被磨损得差不多了,反而很适应,没过多久就跟身边的几个小工混熟了。

    司马澄有些无奈,暗地里提醒她不要做这种惹人注意的举动,雪本在司马澄面前想炫耀一番,都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义正言辞“驳回”,但雪还不得不承认他讲得很有道理。

    两人的对垒,雪又一次落于下风,雪有些心有不甘,趁他不备,朝他做了个鬼脸,也算是泄愤。

    只要雪对司马澄做鬼脸,他脑子里就立马浮现出小玄猫布林的模样,拦都拦不住。

    司马澄愣得出神,工坊的坊主正四处监工,生怕没能在规定的时间完成宫里的任务,正好见司马澄在偷懒,而且司马澄原本就身长,坊主就觉得他行动不如那些小个子利索,所以心急暴脾气,直接骂骂咧咧地说了他几句。

    司马澄第一次做这样的粗活,还被别人指指点点,而反观一旁的雪还在跟旁人有说有笑,司马澄有些不乐意,眸子沉了沉,脸色都冷了下来。

    雪发现了司马澄的低气压,每当司马澄露出这样一副表情时,接下来必是一番唇枪舌战,于是雪赶紧凑过去,对坊主赔笑,说道:

    “我家哥哥昨晚睡得晚,今早有些没精神,坊主您跟他计较。”

    司马澄见雪突然横在两人之间,微张的薄唇欲言又止。

    坊主疑狐地看了一眼雪,司马澄见雪这谎话说得如此顺溜,便顺着雪的意思打了个哈欠,故作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坊主依然板着副脸,司马澄自然也不示弱,雪见司马澄不愿低头,紧接着说:“我哥哥没做的,我替他搬。”

    说着,雪立马装作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快速把司马澄手边的佛灯摆好,还趁两人不注意,抬起右脚,一脚准确地踢在司马澄的小腿骨上,司马澄自然立刻反应过来,轻松躲过,但往后一退时,稍稍弯了腰,雪趁机一个勾手,勾住了司马澄的脖子,在旁人看来,就像是在向坊主道歉一般。

    司马澄顾忌雪的身份,也不敢用力反抗,就任由雪勾着。雪见司马澄没反抗,连忙对坊主说道:

    “坊主您看,我哥哥也知道错了,您就别克扣工钱了,我们马上就干。”

    坊主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就走开了。

    司马澄抬眼,见坊主已经走远,幽幽地说:

    “可以放开我了吧。”

    雪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司马澄,司马澄的头正好不偏不倚地靠在雪胸口的位置,雪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松开他。

    雪红着脸,口不择言,两人僵持了几秒,雪尴尬,不敢再看司马澄的脸,只好催司马澄赶紧干活。

    天色渐亮,雪也迅速从刚刚的尴尬中走出来,两人借着工坊的名义入寺,当然不是为了挣这几个钱,更需要趁着干活的时候,留意周围的环境,与脑子原先的白马寺的地图逐一对照,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

    不幸的是,眼前的景象跟之前他们看到地图有些出入。

    司马澄可飞檐走壁在屋顶上待命,便不会太受到地面建筑的限制,但主要是雪,他们原本的计划是让雪在祭祖前,躲到主庙侧面的群房里躲着,紧邻着大殿的群房有暂存主庙的佛寺用品之用,沈行盘算着为了太后的祭祖之行,寺庙里的僧人自然会早早将主庙的东西里里外外准备妥当,那时自然不会有人再靠近那个群房,而且那个群房离主庙最近,是雪躲藏的最佳位置。

    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当大家将最后的佛灯摆放到主庙外面的时候,雪竟没看到那个群房,主庙外清清亮亮,一览无余。

    司马澄也发现了,雪面露苦色,这可如何是好?

    作坊的事情做完,雪和司马澄跟在工坊小工出寺队伍的最后,此刻朝阳初上,正是适合“佛光普照”的好天气,可雪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一旁的司马澄也不语,估计也是挠心于应对之策。

    眼见都快要走到寺门口,雪本应该在这个时候装作闹肚子,再趁机同司马澄一起溜走,不过,可能是刚刚的变数杀了雪个措手不及,她忧心忡忡,慌乱之余都把原本的计划抛在了脑后。

    司马澄见雪心神不宁,没来得及给雪递上眼色,就直接一只手搭在了雪的肩上,身体一软,半身都偎倚在雪身上,脸上露出难受的样子,口中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呻吟声。

    还好司马澄控制好了力量,不然估计雪会跟他一齐摔在地上。雪为应对司马澄的突然的一倒,揽住了他的窄腰,雪正觉得莫名其妙,司马澄朝她眨了下眼,雪瞬间想起了之前的计划,她连忙端正了一下身子,另一只手握住了司马澄的手腕,一跌一撞地将司马澄扶出了队伍。

    管事的坊主见他俩擅自离队,便走了过来,雪看了司马澄一眼,司马澄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脸色竟变得有些苍白,额头间还渗出颗颗汗珠。

    雪装作非常为难的样子,向坊主央求道:

    “坊主,实在不好意思,您看我哥哥现在有气无力的样子,估计今儿起得早,没吃东西,所以胃心疾又犯了,要不您带着队伍先走吧,我扶他去一下茅房解决一下,好了就马上出去。”

    坊主看了一眼司马澄,一脸嫌弃的模样,想去之前宫里的人说“送完东西就赶紧离开”的叮嘱,于是跟雪说:

    “我跟你一起扶他出去。”

第四十三章 再见亦君臣

    司马澄余光一撇,就看到雪慌了神模样,于是一把反握住雪的纤纤白腕。

    雪突然感觉到司马澄手心里传来的温度,他的手好像有魔力,雪竟然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她扭头看着司马澄,司马澄眉头紧皱,好像在暗示雪什么。

    雪灵机一动,赶忙对房主说:“我哥哥这个是老毛病了,这个时候他就要上马上是茅房,再在不去就来不及了。”

    司马澄也配合地直点头,还添油加醋地说道:“快点……我快憋不住了。”

    雪也心领神会,也顾不得坊主,就扶着司马澄就往寺里走,临走前还最后给坊主吃了颗定心丸似的说道:

    “我们去去就回,不还要找您拿工钱的嘛,大伙都等着您呢。”

    一提到钱,坊主的怀疑就减了大半,而他这才意识到其他小工还杵在门口等着自己,想着雪刚刚说得话不无道理,这两人总不可能就不要工钱,一直待在寺里不出来了吧,他对司马澄虽然印象不太好,但见雪一脸诚恳,就对雪嚷道:

    “你俩快点出来啊!”

    然后坊主就带着其他的小工离开了白马寺。

    雪听到从背后传出脚步声,估计坊主和众小工是离开了,这才松了口气,紧接着耳边就传来司马澄的喃语:

    “殿下这谎编的真不怎么样,亏那坊主信了您。”

    雪瞪了司马澄一眼,但是司马澄说得确有道理,而且她刚刚一慌张,差点露出马脚,多亏了司马澄才能度过此劫,雪无力反驳。

    司马澄跟雪靠得很近,雪都能感觉到司马澄的呼出的气息,扫在她脸上,让她好不自在,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他们都走了,你也病也装得差不多了吧,该起来了吧。”说着就想松开他。

    结果司马澄一个反手,将雪的手握得的更紧了,一改刚刚玩笑的语气,说道:

    “再等会,殿下,这做戏就要做全了,不管这一路是否有人,您还真得把我扶到茅房去才行。”

    司马澄心思缜密,雪也没有反驳,两人就保持这个“亲密”的姿势走着,司马澄接着对雪说:

    “殿下,想必您也看到了,如今沈行说的群房不复存在,您必须另找藏身之处,殿下可有破解之法?”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雪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个更严重的问题,她摇摇头,回答说:“没有,我也正为这个事发愁,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司马澄说:“属下有个主意,让主庙的群房消失,估计是宫里的人的意思,属下观察了其他庙宇,发现主殿旁的东西两庙旁,这种群房依然存在。东配殿离主殿较近,若是藏在那里,虽然可以及时掌握主庙的消息,那群房的门正对主殿后堂,若是有人留意,殿下的行踪就很容易被人察觉。而西配殿的群房虽远,但紧邻祖师殿,植物茂盛,虽需绕行才可达到主庙,不过贵在不易被人发现,不知殿下意向如何?”

    雪听完,不禁对司马澄另目相看,那时那刻,雪只能干着急,而司马澄却能只顾从容、多谋善断,迅速动中肯綮,切中问题的关键。

    二者选一,自然是西配殿为上。

    雪点点头,说:“我去西配殿。”

    司马澄微微扬起嘴角,想着眼前之人,虽然遇事常如惊弓之鸟,兢兢战战忐忑不安都写在脸上,但此刻也能明理善断,总算有点君主之态了,他继续说:

    “殿下所择甚是,而西配殿更远,殿下需更为细听主殿动静,以此判断离开群房的时机。这祭祖的盂兰盆会之仪有三部分,首式为净坛绕经,次式是上兰盆供,末式为众僧受食,而殿下要在太后盆供之时现身。首式中,住持将绕坛、诵经、洒净,众僧人随行,太后入殿,住持再念经,当众人离场时会鸣磬醒之,那磬声就是殿下的信号。”

    盂兰盆会的仪式沈行也跟雪和司马澄说明过,不过只是一笔带过,雪也没深究,不过想不到司马澄居然把细枝末节了解得如此清楚,雪点点头,默默地记了下。

    司马澄接着说:“次式开始前,僧众将重新入坛,殿下就在那时随人潮的最后进入主殿,藏于佛像身后,礼佛三拜后,住持拈香,太后上前进香的时候,我就会在房顶掀瓦,让太后晃眼,与此同时殿下便可借机出现在众人面前。”

    后面的内容与原本的计划一致,关键是磬声和随人潮进入主殿的时机。

    司马澄进一步解释:“若殿下有印象,儿时在宫中应当在每夜五更之时,从钟楼听到击磬之声,而殿下随人潮时也不用过于担心,入场时宫人之前,僧人断后,宫人自然颔首低眉,而僧人就更加恪守佛理,不会分心于周围动静。”

    雪将司马澄的字字句句记在心里,而司马澄之后的补充字字如寸辖制轮,说到雪心坎儿里,好像在特意打消她的顾虑。

    离茅房已经不远,雪知道自己将要独自一人面对接下来的一切,身体开始颤抖,司马澄再次握紧了雪的手,对雪说:

    “请殿下不要忘记,殿下继位乃是大豫天经地义之事,是天下、百姓、佛祖都认可的事情。”

    司马澄的气息喷洒在雪耳边,淡淡的橘香钻进雪的鼻子,她突然觉得心脏好像漏跳了一拍。

    雪停住脚步,看着司马澄,口中喃语:

    “真的吗?”

    “嗯,真的。”

    司马澄最后的声音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淹没在她的情绪里,一切归于平静。

    转过最后的弯就到了茅房门口,雪像受惊的小鹿,想要立刻松开司马澄,司马澄则好似故意顽劣起来,生擒住她吃的肩膀,嬉笑轻松地说道:

    “殿下可得扶我进去才行。”

    雪吃惊地看着他,她……那一个女子怎么能进男厕?!忽然她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迅速回过神来,转过头,努努嘴,没好气地低语道:

    “你够了,赶紧进去吧。”

    司马澄这才松开了手,雪立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然后快速退后了几步跟司马澄保持了一段距离,司马澄见自己的玩笑让雪恼怒,脸上露出得意地笑容,眼睛微挑,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俯身靠近雪与她平视,轻声说道:

    “殿下大可放心,若真的出现什么纰漏,属下也不会让殿下一个人留于此地。”

    可能是最后一次,与眼前之人这样抛开身份地位地相处了吧,下一次再见就是君臣,平心而论,他也就是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司马澄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细声绵语弄得雪觉得脸上痒痒的,她都分不清是因为司马澄的呼气,还是因为自己脸上一热,低头应允了一声,便慌忙地把司马澄推进了茅房。

    ……

    两人分头行动,云开雾散,日光将透。

第四十四章 佛珠巧掷地

    虽然是第一次来白马寺,但雪依靠着在宫里学过的那些衣冠礼乐,也基本能猜出了这些佛殿的三等九格,并顺利地找到了那所谓西殿,绕道大殿的左侧,便看到了一个临时搭建的群房。

    雪推开小门,正如沈行之前所说,群房是暂存各种佛事用品的,念珠、佛香、宝盖、香炉、木鱼等映入眼帘,整齐地摆放在架子上,另一边则是一些佛教僧众日常用品包括,僧衣、佛帽、僧鞋等,雪的指尖轻拂过台面,并未沾染上灰尘,看来经常有人打扫,雪不禁心头一紧。

    雪轻轻关上门,整个屋子瞬间变得昏暗,唯一的光是对着院子的一扇半开的小窗,虽然没有人,但雪还是弓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窗下,不时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鹿眼灵动地四处张望,便于她判断周围的一切。

    屋子里静得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日出三竿,日光渐明,雪所在的屋子里,光线也跟着变强了些,雪也隐隐约约听到了人群的脚步声,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久又传来诵经的声音,祭祀开始了!

    就这样,一切就司马澄所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雪悬着的心也得以稍稍放松下来。

    忽然,雪耳边响起了敲击木鱼的声音。

    “咚咚咚”

    雪一惊,难道是西配殿里有人在吗?不是所有的僧人都到主殿去了吗?

    这不仅仅是在敲木鱼,沉闷的碰撞声也在敲击着雪的心。不过好在这木鱼声虽然清晰,但间隔时间长,并没有掩住远处主殿的诵经声,这两种就这样在雪的耳畔交替而响。

    仙音飘飘、禅房杳杳。

    诵经的声音持续了好长一阵子,终于停了下来,雪估摸着应该是到了太后入殿时间,她的心又再次悬了起来,距离她走出这个屋子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她抬头看着群房里灰黄的土穹,脑子里竟然浮现的是司马澄的脸,他的邪笑,他的凝视,他月下的孤影……雪赶紧摇摇头,打断了自己的臆想。

    ……

    主殿这边,荀太后身着华服,在贴身侍女姚秀的搀扶下,款款地走入殿中,身后跟着众宫人,领头的是两位管事太监宋高和曹仁白。

    现今太后荀氏,曾也是大豫北方一大士族,在开国之际,先祖曾是朝臣元老,为大豫的建言献策,博有芳名。但可惜官场如戏,朝臣明推暗就、貌合神离,荀家人不善权术,后继虽有才子,却只能勉强在朝中求得一官半职,为求得皇帝庇佑,荀家人最后也只能学着其他权臣,只能将女儿送进宫,这就是荀太后。

    荀太后虽比雪的母妃桃洛泱晚入宫,但因面容姣好,擅长扶琴,在皇帝司马辽心中也占得了一席之地。

    贴身侍女姚秀已经是太后宫里的大宫女,而且还是荀太后从母家带来的,自不必说,身后的两位管事太监,宋高就如同姜尚义至于桃贵妃,是太后宫里的管事,而一旁的曹仁白原先只是个墙隅之草,雪还在宫里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谁知短短几年便已经成为内宫中的太监首领,如今,连太后宫里的宋高也得看他的脸色。

    宁瑛跟着太后宫中侍女的队伍,站在最后,而姜尚义则是跟在出行的队伍中,在主殿外候着。

    众僧人为荀太后等人让出一条路来,待荀太后进入主殿后,白马寺的住持开始念诵祝词,超渡亡魂。荀太后双手合十,闭眼跪坐在佛像面前,无论是宫人还是僧人,均是颔首低眉,虔心聆听佛祖的洗礼。

    坐在屋顶上的司马澄早已微微挪开一片顶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即使是这样大的阵势,司马澄的脸色仍然看不出多余的神色,看了一眼下面的景象,就不再紧盯,他悠然地坐在屋顶,仰面与白云和群鸟为伴,只是觉得阳光有些刺目,不禁半眯了眼。

    住持转动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诵着众人听不懂的佛语,初日高照、庄严肃穆。

    但世事如常,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切就这要理所应当的过去的时候,总会有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

    ……

    突然,住持手中念珠的细绳断开,菩提子四散开来,掉落在主殿的凉凉的青石地砖上,珠落有音,泠泠作响,诵经声戛然而止。

    宫人皆惊醒,菩提子“咕噜咕噜”地滚过地面,过了好一会才停了下来。

    大殿,阗寂无声。

    荀太后也被声音惊住了,睁开了眼,脸色有些煞白。

    但伫立于主殿的住持却不恼,低头垂眼,给了身旁的僧人一个眼神,回过头时,好似手中仍有念珠,手指一颗一颗拨动着空气,继续从容诵经。

    众人见住持好似没发生过任何事一般,差异、惊慌的神色也渐渐缓和,也逐个闭上了眼,继续接受佛语的洗礼。

    其中脸色最差的是曹仁白,他斜着鼠眼窥视着四处的动静,见宫人们都重新开始听经,磨磨蹭蹭到最后,才慢慢眯上了眼。

    司马澄在屋顶也瞧见了此情此景,不由得眉头紧蹙。

    有言云:佛珠绳断,亦有灾祸降临。

    在住持继续念经之际,已经有一个小僧越过主殿众僧,匆匆向西配殿赶来。

    西配殿群房里的雪,虽听到诵经声戛然而止,不禁心中一紧,但不久后又重新传来佛语,便安了心,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变故。

    脚步声一点一点接近雪所在的西配殿,雪忽然看到了一个人影,慌忙躲闪,后背紧贴墙壁,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此时,一直缓缓而出的木鱼声也中道而止,敲击木鱼的那位小僧也听到了那急促的脚步声,转过头来,就看到了前来的僧人。

    “慧海师兄,为何匆匆来此?”那小僧先发了话。

    “哦,是慧寂师弟,主殿那边诵经的佛珠绳断了,师傅让我来取。”前来的慧海停住了脚,神色有些异样,怕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那我去替师兄拿来吧,西配殿这边的东西一直都是我在打理。”慧寂的语气平静如常。

    “也行,去拿那串紫檀佛珠吧。”慧海挠挠头,站在一旁喘着气。

    慧寂放下木鱼锤,向群房走来。

    雪隐隐约约听见了两人的谈话,伴随而来的还有离群房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雪赶忙起身,左顾右盼,企图寻到一个藏身之所,但屋内都是些镂空的木架,根本藏不住人。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雪慌乱之下,只好躲在了门后,害怕地闭上了眼。

    木门“吱呀”地一声,被打开了。

第四十五章 柔情终坚毅

    一束光线照亮了昏暗的屋子,带着早晨残存的露水潮气,徐徐流入屋内,雪身体僵直,大气不敢出,不自觉地有些发抖。

    索性是雪躲得巧,屋外的慧寂放眼望去,一如往常。

    慧寂迈开腿进入群房,直接拿面前架子的上一串佛珠,然后关上门走了出去,动作干脆,没有一丝犹豫。

    关上门的瞬间,雪整个人也瘫软在地,此刻,她才敢呼吸,但又害怕被门外的人听见,只能尽力小声地喘息。

    屋外,慧寂将佛珠递给慧海,说:

    “师兄,给。”

    慧海接过佛珠,见慧寂转身就往佛堂里走,便说:

    “慧寂师弟,师傅虽罚你每日守着这西祖师殿,但今天是盂兰盆日,你不是也想为家人引渡吗?跟我一起到主殿去诵经吧。”

    慧寂停住脚步,面色如常,转过身来,向慧海鞠了一躬,说道:

    “多谢师兄挂念,不过既然是慧寂犯了错,师父让我守祖师殿,我守着便是。”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佛堂,在之前的地方坐下,拿起了木鱼锤。

    慧海见状,摇摇头叹了口气,也未多劝。便匆匆赶回主殿。

    木鱼声再次响起,屋内的雪如释重负,远处经声阵阵尚未停止,一切好像又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慧寂默默诵读着经文,口中念念有词。忽然,手中的木鱼锤停了下来,想起一件事,刚刚从群房合门而出的时候,在门缝下面,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只鞋。

    这丝念想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心有杂念,心绪不静,无法心沉佛海。没有办法,慧寂索性放下木鱼锤,再次朝群房走去。

    此时雪早已从另一边离开了西配殿。

    刚刚突然起来的到访提醒了雪,她觉得这群屋不能再待下去了。若是再有人来,她岂不是瓮中之鳖,逃都逃不掉。待情绪平静,雪稍稍推开木门,从缝隙中窥望着屋外的情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出了屋子。

    慧寂推开木门,木门轻轻撞到了后面的墙壁发出了“咚”的闷声,他又特意绕到了门后,自然没有看到什么人影,然后在流连于各个木架之间,发现架子上的东西并未有被动过的痕迹。

    慧寂一手捻着念珠,单手做礼,微微鞠躬,口中念道:“阿弥陀佛”,怕是光线昏暗,自己看走了眼,便重新合上门,离开了群房。

    另一边的雪,正鬼鬼祟祟地走在寺中的小路上,四下无人,但雪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大意。

    此时,磬声幽幽而鸣。司马澄说过:这磬声就是她的信号。

    听到磬声,雪则意识到自己还得找个地方待一会,从而特意放慢了脚步,转过一个弯,曲径旁边出现了一条与之并行的长廊,中间隔着绿植,从这里开始大致都可以算是主殿的范围,已经可以远远地看见主殿的屋顶了。

    主殿里众僧将离去,荀太后明眸中有些闪烁,隐藏着不安的情绪,她斟酌了一会,还是叫住了住持。

    “住持可否留步。”荀太后问道。

    住持停住了脚步,众僧也跟着回过头来。

    “有一事敢问住持,刚刚的……”荀太后欲言又止。

    住持听闻,示意身后的僧人先到外面等着,然后向荀太后行礼,说道:

    “太后娘娘,可否是因为是刚刚念珠绳断之事?惊扰了娘娘,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住持双手合十,再次向荀太后鞠了一躬。

    再次提起绳断之事,荀太后的脸色再添一丝慌张,说道:

    “正如住持所言,请教住持,佛珠绳断,是不是意味着有灾祸……。”

    荀太后不敢多言,只怕口出祸事,日后还要责怪与她。

    而住持却面不改色,从容地答道:

    “日常修行,珠线亦断,乃规律也,只需把佛珠收拾好即可,僧人应佛心不止,继续修行。三法印曰‘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寂静’诸行无常,即万物无常、变幻不断,娘娘无需多虑。”

    万物终有毁日,但只怕让多心之人白白利用了去,住持的话所有的宫人都听在心里,哪怕日后真发生什么事,怪罪下了,多少能有些说辞。

    因为荀太后这一问,接下来次式的准备便耽搁了些,外面的僧人只能依次在门外候着,为了腾出空地,僧人们渐渐地向长廊的方向移动。

    而雪,这时正弓着身子,藏在草丛间等待次式的到来,结果突然发现僧人们正黑压压地向自己的方向走来,她慌了神,变得手足无措,而身旁没有任何人,如何应对全靠她自己决断,雪愈发慌张,再次紧张到有些不能呼吸,但见僧人们越来越近,她必须立马做出断绝。

    此刻,脑子闪现最后的是司马澄对她说的话

    “殿下继位乃大豫之天经地义……”

    雪心中默念,好似从这句话中得到了力量,她睁开眼睛,终于能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果留下,很可能被众僧发现,然后可能引来宫里的人,这样的话,一切就前功尽弃了;如果现在返回西配殿,运气不好,就被众僧发现,如果运气好,就能逃过此劫,哪怕正面遇上西配殿里的那个和尚,自己也还有机会。

    还是那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雪迅速做出了决定,她立马转身,尽可能地弓着,借着植物的遮住自己的身体,但脚下却不敢怠慢,快速移动,见已经离的足够远,便果断直起身来,用最快的速度向西配殿跑去。

    到了西配殿的院子,雪转过弯,藏在了立柱之后,确定没人人看到她之后,就靠着柱子瘫坐在地上,苍白的小脸才渐渐透出血色。

    雪仰头遥望天空,只见蔚蓝之间云淡风轻,庙宇的屋檐掩映在几棵苍劲的松柏之间,古木参天,松柏森森,木鱼阵阵、肃穆气氛,她攥着的拳头也渐渐放松下来。

    西配殿此刻虽只有木鱼声和雪的呼吸声,但却让她成了首安好曲,正告诉她:司马雪,你还活着。

    但,顷刻间,木鱼声戛然而止。

    雪再一次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脸色再次陷入不安,不敢,却又不得不转过头去。

    而此时,西配殿佛堂里端坐的慧寂已经转过身来,凝望着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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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忧思帛带牵,衣冠权柄不由己。原嫣愿黄终成玉,倾玄无念守黛影。薄墨款款归来去,橘香萦萦共此生。……为了一个的约定,她衣冠归朝,为他人守帝位,但朝野风雨岂容她一人翻覆……衣冠何渡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衣冠何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衣冠何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