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七章 他们都很好
“挺好的……”悕雪点头致谢。
除了璟王府的人,宁姑姑、姜公公和卫铄都去了建康,有璟王爷庇佑,又没有自己这个软肋,悕雪相信,大家一定会越来越好。
姜公公现在,应该服侍司马昀去了,司马昀还是大鸿胪时,两人关系好像就不错,宁姑姑的话,应该已经不在宫里当差了,跟着卫铄幸福生活去吧。
宁姑姑跟卫铄的事,着实把悕雪吓了一跳,就是在宁姑姑吵着,要跟她去乌兰的时候,卫铄也不知怎么,就来到建始殿,突然跪在悕雪面前,跟她要了宁姑姑。
卫铄把两人的过往娓娓道来,在冰冷深宫中,还有过宫女跟宫匠的温暖故事,即便分离多年,仍旧念念不忘。
动容之余,悕雪又不禁,感叹起命运的无常,自己在无意间,居然是当了一回红娘。
只不过,想起卫铄对自己身份的不闻不问,悕雪忽然觉得,卫铄遇见并救下自己是缘分,但还能悉心照顾她,也是不是有那么点私心。
于是,悕雪当时就拿这个事,在面上唱了黑脸,只是想鞭挞鞭挞卫铄,让他好好待宁姑姑,但其实,看到两人的圆满,她心里比谁都高兴。
唯一让人担心的,应该是司葵和荀太后,现在,悕雪早就不怪他们了,尤其是荀太后。
政变之后,悕雪见荀太后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不是她忙,就是太后病着,她去问司葵,司葵又说太后无碍,只是需要静养。
之后,随着匈奴的逼近,洛京城风雨飘摇,荀太后的秘密也在那一刻,露出了真容——司马烈为了控制荀太后,一直有给她服药。
那是一种极易成瘾的药,若不定期服用,就会出现疯癫之兆,这种药,其实司葵也服过,但因为年轻,且服用得晚,再加上后来,他自行钻研医术,便赶在重瘾之前戒掉了。
而荀太后却没有,她一开始也抵抗过,但药瘾发作时的挠心抓肺,令她不敢回首,司马烈又知道,她心系家族荣辱,就拿“疯太后”蔑称逼她就范,她不得不从。
深宫中本就寂寞寒冷,成为司马烈的傀儡后,荀太后愈发担惊受怕,于是,渐渐失眠成性,整夜都睡不着的那种。
但也不知是这为何,这毒药意外有安眠的效果,荀太后不想戒便一直瞒着此事,连司葵都没有告诉。
刚开始没了药,荀太后的身体和精神每况愈下,但那个时候,她已经没有脸面,跟悕雪开口了,因为悕雪回朝后,后宫发生过的,那些不利于悕雪的事,她或多或少都参与过。
这些,悕雪还可以理解,毕竟是受人胁迫,但荀太后还坦白了一件事——因为日子难熬,她便将错怪在悕雪头上,便让宫女动了手脚,在乌兰送别宴前,害得慕容婉儿崴了脚。
其实,悕雪也曾有过一丝怀疑,但她不想去查,荀太后是她的恩人,又是母妃的朋友,那些事也都解决好了,她便不想过分苛责。
但慕容婉儿这件事,说到底,荀太后是出于私欲,害无辜的人受伤,这令悕雪有些难以释怀。
荀太后为了瞒住司葵,就在他来号脉前,服用稳住脉象的药,使得司葵一时未能看出端倪,后来,她发作被司葵看到,才暴露了出来。
司马烈的迫害,司葵深知,当年的后宫,也是他们两人相依为命,因为这份情谊,即便司葵知道了所有的事,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决定私下为荀太后戒瘾。
然而,在治疗的过程中,荀太后找到了某种补偿,从而,引发了更严重的事,这种补偿,却违背了宗族礼法,也让司葵陷入万劫不复,他与悕雪疏远,也正是因此。
南渡之事迫在眉睫,那时,宫里也没什么人了,悕雪便直接进入了太后的寝宫,结果,就听到了颠鸾倒凤之声。
悕雪木然地坐在前殿,然后,便亲眼看到两人,衣衫不整地走了出来,她脑中空空,省去了委婉的官话,直接道明了来意。
那一刻,虽然亲人间的温暖,已经消失殆尽,悕雪还是邀请了他们,同璟王爷一起南渡。
然而,司葵却拒绝了。
当时的情形,悕雪现在还记得,司葵大笑乐两声,说自己被困皇宫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去了,悕雪却还要狠心,把他送进另一座皇宫。
悕雪还惊魂未定,也无心应答司葵的说辞,看到荀太后沉沦,同为女子的她,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说了句“惜命”,就挥袖离开了。
当晚,悕雪想了一夜,第二日便去太医院,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司葵道破了自己的秘密,那个关于司马澄的秘密。
悕雪哭笑不得,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羞愧,司葵却还在那里,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说他绝没有告诉荀太后,悕雪长叹了一口气,便问他,是不是真的对荀太后动了心。
司葵默然,忽然又提起司马澄,说司马澄不会这么轻易死掉,转头又问悕雪,恢复女儿身之后,会不会去塞外找他。
那一瞬,悕雪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曾经的“佑哥哥”,敏锐而聪慧。之后,两人聊起了往事,也聊到了未来,似乎将一生的话题都说尽了。
困在深宫的痛苦,悕雪又何尝不知,如今,她自己都要“偷跑”了,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他们“私奔”呢?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佑哥哥都能在司马烈的屠刀下幸存,悕雪隐隐觉得,他出宫之后,应该很快就会寻到安身之所。
至于卢翊之、陆槿、崔霖等,悕雪一手栽培的官员,应该也都加官进爵了,司马昀和悕雪一样,也不喜欢朝朝廷里的老顽固,所以他多半,会趁着这次南渡,整顿朝纲。
只不过,在这些美好的故事里,漏了两个人,悕雪从回忆里抽身,暗自叹了口气,又问起话来:“那柳姑娘,跟他还有联系吗?”
“没联系过,只要没发生什么大事,他就没事,我刚刚也说了,就算同住一城,也见不上面……”柳绮云忽然停了下来,“陶姑娘你有点奇怪耶……你都不知道,我家亲戚是男是女,就有感兴趣啦?
“那……他是男是女呀?”悕雪换上一副可爱的语气。
第五百八十八章 官事二三云
过去,悕雪一直以男人的口吻生活,而在乌兰的这两年,也是因为慕容倾的坚持,才有了不少改观。
“不会吧?还真的要问……”柳绮云愣了一下,然后,又一本正经地板起脸问道,“陶姑娘你多大了?”
“过了今年就是二十又一。”悕雪微微挑眉,自嘲起来,”估计是要配不上柳姑娘家那位了吧……”
大豫女子十五岁便以嫁人,悕雪这个年纪,都可以当孩子的妈了,她小时候,曾想嫁父皇嫁那样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为他生儿育女,虽然不会洗衣缝补,但也陪他夜话诗书。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父皇的形象也早已崩塌,等悕雪自己做了皇帝,她渐渐发现,其实,父皇从一开始就是个俗人,也终是她自己看错了。
到了现在,悕雪也不太在意这些事了,也可能是没遇到对的人,也可能还没放下吧。
“那到也不是,他好像还你还大一岁……”柳姝儿掰着手指,“不过,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他那情况,肯定是要娶很多女人,这种不好,不好……”
这爱憎分明的性子,也跟当年一样,即便是自己的弟弟,但要不是喜欢,挑剔起来也丝毫不留情面。
嗯……三宫六院吗?悕雪想了想,觉得她十有**就是杨媚娘无疑,看样子,她好像没同司马昀联络了,继续试探似乎也必要。
“柳姑娘这么护着他,难道……是大财主?”悕雪继续说笑道,“那我是不是应该更积极才对呀?”
“我是认真的!陶姑娘!”柳绮云眉头微蹙,“他要是大财主,我就在家好吃好喝,要他供着了……”
悕雪赶忙点点头,她自然不是真想惹柳绮云生气,只是,她一直没有什么同性朋友,跟小姐妹斗嘴的事,对她而言,都是新奇。
在路上,悕雪也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的事,也就是按照启封镇的过往,如实相告,柳绮云时不时地点点头,也没怀疑的意思。
后来,两人到了户籍登记的地方,里面还有好几个人,等待的时候,悕雪就和侍卫闲谈,说着说着,就聊到官制上。
侍卫说得零零碎碎,悕雪却很快悟到精髓,黛国高层的八部大夫,也称八国常侍,基本上就等同于大豫的尚书台,而散骑常侍、待诏等内侍官,就有点想悕雪后来,自己设立的侍中寺之感。
黛国虽没有女子入朝为官,但可以参与国家事务,这个常侍堂中,就有不少女子在场,跟悕雪说话的这位也是。
她们不觉得悕雪问这些,有什么问题,倒是柳绮云,干站在旁边,一脸茫然的样子。
“陶姑娘,你不是刚来不久嘛,没想到你胡语说得这么顺!而且,还聊那么深奥的东西,我都不懂……”柳绮云嘟囔道。
“啊……”悕雪心头一紧,“我也就是单纯感兴趣,随口一问,原来不就是帮人抄书的嘛,就看了些治国为政的内容,至于这个胡语嘛……都是秦叔帮忙,陪我连习的。”
柳绮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是忍不住赞叹:“不愧是书肆家的女儿,跟我们这些,只知道胭脂水粉、舞乐音曲就是不太一样。“
这时,有位官员模样的人从两人身边经过,听到两人说话,便停下来,用蹩脚的汉话问道:“你俩,是不是能说汉话?还能说胡语?”
见柳绮云和悕雪点点头,那人喜出望外,赶忙说道:“两位姑娘要是有时间,能不能帮帮忙?“
后来,那人赶忙解释,悕雪也是明白了,今天之所以这么慢,是因为懂汉话的文官进宫,又没其他人可以替代,而今天来建户,恰巧又是中原人居多。
“陶姑娘这么看?”柳绮云转头看向悕雪,“青姐出门前就说了,建完户让我带你在城里转转,所以,看你……”
悕雪正好奇黛国的这些事,自然是乐于接受,那官员便两人领进寻事台,边走还边说道:“真是太感谢而握了!我姓贺赖,单名一个朝字,一会儿弄完了,我请二位吃饭!“
悕雪和柳绮云也报上姓名,柳绮云还开玩笑地说,让这个贺赖大人,请她们吃大餐,贺赖朝也笑着一口应下。
只不过,加上悕雪自己的那份,全部处理完时,早已经过了饭点,朝廷官员也不能强迫饭店重新开火,午饭就只能在常侍堂里解决了。
菜还没上,贺赖朝便先将杯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陶姑娘、柳姑娘,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贺赖大人,这话,您今天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心意我们领了!“柳绮云摆摆手。
“哎呀,你看我!“贺赖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转而看向悕雪,”陶姑娘今日,才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呐!原以为,中原女子都目不识丁,可没想到,陶姑娘不仅见多识广,还写得一手好字。“
“就是杂书读得多了点,贺赖大人谬赞了。“悕雪微微颔首。
虽说登记户籍,也就是简单记几行字,但这些都将直接关乎到国家的税收、徭役等根本问题,不容马虎,鲜卑人又就是游牧民族,所以,这份工作才会更让人费心。
悕雪虽也是第一次做,但当年,为了管理定居在大豫胡人,她和新上任的左民安玥之,一起想了不少法子,时隔多年,居然派上了用场了。
“诶!陶姑娘别谦虚!”贺赖朝摆摆手,”陶姑娘的水平,比我们这儿的文官强,说不定,都快赶上宫中的汉话师傅了!”
“我还差得远呢,贺赖大人说笑了……”被这样连番夸赞,悕雪有些难为情,便找了新话题,“都说黛国亲中原,但懂汉话的人,今日来看,好像并没有那么多……”
“真正懂汉话的人,都在宫里,黛国百姓很多人,连鲜卑的字都不会写,就更别提汉话了……”贺赖朝说道,“其实老皇帝还好,最喜欢中原文化的,应该是皇世子。”
此话一出,悕雪不禁想起源澄,想他说这话时,还说要请悕雪来都城讲学呢,结果被拒绝一次后,就彻底没了踪影。
悕雪看了看贺赖朝,脑子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贺赖朝和源澄,会不会认识呢……
第五百八十九章 像认识的人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悕雪给掐灭了,就听她接着说道,“那贺赖大人喜欢中原吗?”
“喜欢也是喜欢,世子殿下也提出的举措,也确实有用……”贺赖朝想了想,“但我觉得,也不用都搬过来,有些东西不合适,况且,我们鲜卑自己的东西也不差嘛!”
这话悕雪十分赞同,她自己知道,大豫的东西并非完美,还好黛国能去粗取精,不然,她会觉得过意不去。
菜还没上来,贺赖朝就饮了好几杯酒,现在这杯喝完,他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就像壮胆似的,转身面向悕雪。
“陶姑娘,我觉得你在布庄屈才,要不考虑考虑,到常侍堂来帮吧?笔录、宗记随便选,要是想当文官,就要问问常侍大人本人了……”贺赖朝皱起眉头,“虽然还没有先例,但我可以给你争去来!“
“贺赖大人,您太高看我了……”悕雪也赶忙转过身来,“我今天就是随口乱说,都打扰到大家工作了。“
这一切,也怪悕雪自己不懂藏拙,本来,做好译知的工作就行了,她偏偏对人家的工作十分好奇,翻翻登记案册,瞧瞧誊抄总本,看到不妥的,还会忍不住提出。
期间,有一个小吏觉得她多事,悕雪就拿出自己原来,在朝堂上斥责大臣们的经验,随便几句,就把人治的服服帖帖。
“陶姑娘,你别拒绝得这么干脆,我是认真想过的,才这么说的。“贺赖朝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们布庄怎么啦?我们也有很多贵族、大臣客人,他们想买汉装,就需要陶姑娘这样的人帮忙推荐呢!”柳绮云反驳道。
“是是是!是我话没说好,还请柳姑娘不要介意。”贺赖朝赶忙赔不是。
在乌兰时,和慕容倾讨论政事是家常便饭,今日,前有柳绮云,现有贺赖朝,要不是有两人提醒,悕雪都没意识到,有些习惯已经根深蒂固。
“谢谢您的美意,我很喜欢布庄,就真的不用了……”悕雪看了看柳绮云,婉言谢绝。
听悕雪拒绝,柳绮云还有些得意,在悄悄朝她竖大拇指,悕雪低下头,对这份赞许,她实则受之有愧。
贺赖朝本还想说什么,但这时,菜正好上来了,厨子是个热心的人,积极地跟二人介绍菜色,屋内气氛为之一变。
错过了最佳时机,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贺赖朝也得苦笑道:“都答应要请二位吃大餐的,现在却只能在堂里将就了,陶姑娘又拒绝了我,这下次……还能有弥补的机会吗?”
“当然要请啦!贺赖大人相貌堂堂,怎么能耍赖呢……”柳绮云快人快语,一点也没有客气的意思。
“我就不必了,贺赖大人请柳姑娘就好……”悕雪笑道。
此番拒绝,悕雪虽有些过意不去,但为了防止她再犯“职业病”,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不行!”柳绮云一把挽住悕雪的胳膊,“你怎么可以临阵逃跑!“
贺赖朝看出了悕雪的为难,便提议道,“做不了同事,但做朋友还是可以的吧?要不就当我欠二位的人情,以后若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请随时来常侍堂找我!“
贺赖朝都已经主动让步,悕雪也不忍在拂他好意,笑着点点头,朝廷官员的人情,可远超过一顿饭的价值,柳绮云这边,直接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贺赖大人一言为定!我敬你!”柳绮云说完,便一饮而尽。
虽然贺赖朝说是“将就”,但悕雪一点也不觉得,黛国物产丰富,比乌兰好了不少。
这一顿饭,三人都吃得很开心,不过在席间,悕雪没敢太说话,主要是怕言多必失,后来,贺赖朝听说二人下午要逛都城,还主动给为她们推荐景点和美食。
或是不甘心,趁着柳绮云不在,临走时,贺赖朝又跟悕雪提了次,来常侍堂帮忙的事:
“陶姑娘,要是因为布庄那边不好开口,我可以帮你去说的,或者,刚刚你不是提议,按语言设立专门的工作日期,你就在汉话那几天,来当顾问也行。”
“贺赖大人,我只是来黛国避难的,受不起您这样大的好意,中原自古无女为官,总在大人们的地方进出,我将不胜惶恐,而且,这要是被在天的父母知晓,恐怕是要受训了。”悕雪微微欠身。
明明都是违心之言,悕雪却能说得真真切切,反正,贺赖朝再要勉强,就有不仁不义之势,还连带悕雪不忠不孝,倒也是让人不好再轻易开口了。
“欢迎贺赖大人光临布庄!”柳绮云朝他招招手,算是三人最后的话别。
从常侍堂出来,阳光正好,悕雪的心却像蒙上了一层纱,在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然而,健谈的柳绮云也一直没有说话,等悕雪回过神,便注意到她脸颊有些泛红,便提议道:
“柳姑娘你的脸……是不是不舒服?我看今天,我们还是先回布庄吧,要逛都城,以后有的是时间。”
此话一出,柳绮云停下脚步,用力地摇了摇头,“我知道自己的酒量,这马奶酒就是后劲比较大……”
“可是……”悕雪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四下张望,口中还喃喃自语,“那要不先找个地方休息……”
就在这时,柳绮云忽然牵住她手,目光恳切地看着她,“陶姑娘,我想到一个地方,你陪我去吧!”
后来,柳绮云带悕雪上了山,那山不高,驻足回望,仅能看到走过的街巷,山顶有一个草棚,两人就在那里坐下来了。
“这里不错吧,有风有景,适合醒酒。”柳绮云笑了笑,指向远方,“后面那堵墙,就是黛国的皇宫,据说也学了洛京城的。”
悕雪没有说话,只是顺着方向看去,其实,她早就看到了,即便柳绮云不说,她也猜到了。
“陶姑娘,我可以跟你说件事吗?一件伤心的事……“许久,柳绮云才开了口。
虽然,悕雪的心情也有些沉重,但还是听她不假思索地答道:“好,你说。”
“陶姑娘不瞒你说,你真的,长得太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了!”柳绮云忽然转过头,睁大眼睛看着悕雪。
第五百九十章 有一个朋友
“我之前一直告诉自己,长得像人多了去了,但是刚才,贺赖大人要请你去常侍堂,我才突然觉得,你们谈论政事时,神态都……”柳绮云垂下了眼眸。
山顶的风,其实有些凉,但悕雪却毫无察觉,她整个人僵在哪里,脑中一片空白——果然,要被发现了吗?
“不过,他是个男子,而且,已在战乱中亡故了……”柳绮云说完,便转过头去。
悕雪不敢应声,也不敢去猜柳绮云在想什么,她紧紧抓着木栏,心脏就好像快要跳出来一样。
“我知道,说陶姑娘像男子,而且还是去世的人,很不礼貌……”柳姝儿又忽然转过头,略带歉意地同她解释,“你可能不知道,洛京城这几年,崇尚以肤白、纤柔为美,那些男人都打扮得跟个女人似的……”
这些事,悕雪都知道,而且,她柳绮云更清楚,要不是因为这个,她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别眼前之人识破。
“所以我才……还请陶姑娘不要见怪。”柳绮云看向了远方,又补充了一句,“我其实跟这个人,都算不上朋友,也就见过几次而已,他跟我那个弟弟,反而更熟悉一点。”
“嗯……”到了这里,悕雪才终于应了声。
“不过,我还有一个朋友,他跟离世的这位,才是真正的关系匪浅,就是,比朋友还亲的那种吧……”柳绮云的声音越来越小,“看到你,我又会忍不住想到他……”
或许,她们想到了同一个人,悕雪稍微回过神来,也不禁抬起头,看向远处皇宫的位置。
“我这个朋友吧,他嘴上虽然不说,但明明就非常想,非常想这个人……这个地方,也是他带我来的,就是因为这个山头离皇宫最远,从这里看过去,那边最像洛京城。”柳绮云喃喃自语道。
悕雪怔愣,接着,便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她反复回想着柳绮云的每一个字,这时,柳绮云又说话了。
“盛乐本来,不止这一个山头,之前,那边、那边、那边都是,不过现在被铲平了。”柳绮云轻笑了一声,“我就一直在想,留下的这一个,会不会是我那朋友保下来的,毕竟,他原来胆子就挺大……”
“柳姑娘为何跟我说这些?”悕雪不安地吞了口唾沫,“难道,是想让我做什么吗?”
“啊!你看我……”柳绮云拍了拍脑袋,一脸抱歉地看着悕雪,“就是……看着陶姑娘触景生情,然后,又喝了点酒嘛,不说出来实在难受,也没想什么其他的,真的……”
“那我能问问,柳姑娘这位朋友,现在,还在盛乐城中吗?”悕雪屏息凝神,好让自己看上去,和之前一样,但其实,她已经有些喘不上气了。
“我发誓!我真的什么想法都没有,陶姑娘也不要瞎想……”柳绮云有些慌了。
悕雪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柳绮云或是被看着心虚,她迟疑了一阵,便开了口。
“嗯……他在朝中为官,布庄的不少生意都说他介绍来的。”柳绮云舔了添嘴唇,有些自暴自弃了,“现在告诉你也好,免得到时候遇上,你们两人都尴尬……你放心!到时候他来了,我会提早告诉你的。”
“名字,有吗?”悕雪已经开始忍不住颤抖。
“姓源,叫源澄……”柳绮云说道。
悕雪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冷不丁地问道:“那我能不能大胆猜一下,柳姑娘你之前说的舞姬、乐师之地,是不是一个叫‘时花楼’的地方?”
柳绮云脸色一变,惊讶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没有,其实我刚刚就一直在想,只是现在刚好想起来,叔叔曾经跟我提到过这个名字。”悕雪莞尔一笑。
笑过之后,悕雪就赶忙转过脸去,不想让人看见她的失态——所以,柳绮云就是杨媚娘,而源澄就是司马澄!
此后,两人心照不宣,默言在山头待了好一会儿,在这个期间,悕雪虽然隐约感到了柳绮云的目光,但实在没心情,去应付这些表面的东西。
刚刚,为了确认柳绮云的身份,悕雪已经一时冲动,把“时花楼”都说出来了,而现在,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去找源澄。
那么多个,数不清的日夜,那个在梦里,都会令悕雪牵肠挂肚的人,真的还或者,而且,就在她眼前!
这一次,上苍终是善待了悕雪,即便她第一次错过了,还给了她第二次机会,如此,她还有什么理由放弃?
决定好了后,悕雪的心情出奇地平静,甚至还感到轻松,就好像这几年来的郁气,在这一瞬,就得到了疏解。
那接下来,就是构想为此要做的事,很快,悕雪有了初步的计划,这时,她忽然意识到,要同柳绮云解释的事。
其实,刚才那个说辞,除了突兀之外,也没有其他的毛病,她安慰自己,时花楼的确是洛京数一数二的,声名远扬也很正常。
然而,等悕雪转过头才发现,柳绮云居然在旁边睡着了,如果能睡着,应该就没放在心上吧……
看着柳绮云的睡颜,悕雪长舒了一口气,如果可以,她希望等其他的事都尘埃落定,再来同她说明,总之,自己一点也不怪她,反而是发自内心地感谢她。
晚上,回到布庄,霍青就要带她和秦叔,去一家做中原菜的酒楼吃饭,本来也要叫上柳绮云,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下午是事,她以不打扰大家叙旧为由,婉言谢绝了。
今晚,秦叔还会留宿布庄,托了他的福,悕雪现在,也还是客人的身份,晚上,也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悕雪很清楚,她能留在布庄,靠得都是秦叔的面子,所以,她如果真的想走,首先就要得到秦叔同意,而且,霍当家这边多半也需要秦叔,帮着解释。
除了人情,还有户籍的事,悕雪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有事情,要拜托贺赖朝了。
至于,在此之后,要怎么去找源澄,以及见面之后要跟他说什么,上述种种,悕雪还没来得及考虑,但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她深思熟虑了,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对一件事这么迫切了。
第五百九十一章 黛国异乡人
刚进酒楼,趁着霍青和小厮说话的空隙,悕雪便寥寥数语,和秦叔说清了自己决定。
秦叔只是愣了一下,然后便平静下来,其实对他而言,这也不算新鲜事,源澄“私连”悕雪的事,他清楚,之前他也亲自下场还劝过悕雪,不要埋没自己的才华。
“你想清楚了?这次再要反悔,可就没那么简单了。”落座时,擦肩而过的瞬间,秦叔又问了悕雪一次。
悕雪点点头,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但能明确的是,如果不这么做,她现在一定会后悔。
“霍当家,有一件事,我想跟您说……”晚饭吃得差不多了,悕雪便也开口了。
“悕雪姑娘,这么严肃干嘛?有什么话直说就行。”霍青回答道。
“霍当家,感谢您对我的收留,今天我想了很久,发现我其实,还是想去做另一件事……”悕雪定了定神,便将白天,在常侍堂的事告诉了霍青。
“所以,你想去常侍堂帮忙?”霍青放下了食筷。
“不是……”悕雪摇摇头,“只是常侍堂一事,让我发现现实中黛国,并非传闻中的那么亲中,还有很多人不了解中原,甚至对中原有所误解,我想为此做点事。”
虽然是准备好的说辞,但也是悕雪今日的所见所感,就像贺赖朝那样的人,都以为中原女子目不识丁,还没开口时,也有文官质疑过她的水平,官员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说普通百姓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霍青有些茫然。
“不瞒您说,其实沙陵城时,我曾遇到过一位贵人,他邀我来都城讲学,不过当时,我拒绝了,但现在,我想先试着去找找他……”
在常侍堂帮忙,只能解一时之困,影响的人也只是一小部分,况且,悕雪也不想在入仕,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她看多了,也看腻了。
而讲学则不同,本质上是在讲故事,也是有可能从根本上,转变大家的观念的,只是速度非常慢。
或许悕雪讲一辈子,世道也没有改观,不过,她早就没什么野心了,只要有人愿意听她故事,便足够了。
“讲学呐?你想做女夫子吗?”霍青笑道。
“不敢,只是想尽一份力罢了。”悕雪低下了头。
悕雪不再说话,秦叔便开口帮衬道:“悕雪的讲学我听过,通俗易懂,引人入胜,要不下次,让她给你讲讲。”
“我就算了,没读过什么书的人,听了也白听……”霍青摆摆手,“这个我倒不担心,即便不用秦哥你说,我也相信悕雪的水平,我之前不就说了,听她说话,就觉得是个读书人。“
“那你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她现在户籍在你这,得你拍板才行呐!”秦叔是个急性子,“我之前也劝过她,她没同意,现在亲眼见了,就改变主意了……”
秦叔的直言不讳,让悕雪有些不好意思,霍青也是个直爽之人,便说道:“户籍不是问题,就放布庄就好了,你这事不也说不准,先去找,事成就去,没成再回来。”
其实,霍青的提议才是完全之策,若在源澄那边碰壁,悕雪还有家可归,但霍青却要破费了。
在黛国,像霍青这样的布庄,就是收人头税,要是让她白养着悕雪,一年下来,也要花出去不少银钱。
悕雪不好意思开口,同时,也不想给自己留后路,其实现在,她就已经在打退堂鼓了。
“悕雪姑娘,钱不是问题,你有这份心,就很难能可贵了。”霍青慈爱地看着悕雪,“其实你说得很对,黛国并不是那么亲中,在黛国的中原人,也不一定过得好。”
霍青讲了自己的故事,她虽是汉族血统,但因为父母经商,并选择在黛国定居,所以她从小在这里长大,熟悉塞外的一切,还有很多朋友,并不觉得自己是异乡人。
后来,中原内乱,陆续有不少中原人来到黛国,她因为会说汉话,最开始也帮助了不少初来黛国的中原人,在这个过程中,她渐渐发现了胡汉差别,看到了鲜卑人对汉人的偏见。
“我的母亲脾气好,不像鲜卑族的母亲,动不动就大骂,而我父亲细心,比客人更懂他的心思,我觉得这些,都说中原文化,带个他们的财富。”霍青娓娓道来。
“鲜卑文化造就了我的身体,中原文化滋养了我的心,我自然希望它们都好。只是,我能力有限,做不了伟大的事,所以,你要是想去做,我自然会支持你!“霍青握住了悕雪的手。
听霍青一席话,悕雪感到十分惭愧,这些都是借口,若不是知道了源澄的身份,她也只会想在黛国苟且地活着。
“霍当家,我其实,也没你说的那么好……”悕雪心虚地低下了头。
“没关系,有些事情,总有人要去做的,就怕你会辛苦……”霍青安慰道。
霍当家这一关,比悕雪想象得顺利太多,而且,户籍的事也解决了,也省了找贺赖朝的这一趟。
秦叔第二天就要走,所以,回到布庄后,悕雪没有急着回屋,而是跟秦叔在一个屋子里聊天。
趁着这个机会,秦叔跟悕雪坦白了银钱的事。
“秦叔,您怎么能这样!”悕雪有些恼。
悕雪之前是公主,原来还当过皇帝,自尊心极强,而且最不喜欢的,就是欠别人人情。
本来,要回头去找源澄,悕雪就已经觉得有些伤了自尊,没想到,自己早就收了银钱,过欠了人情,一时间,她都不知要如何去面对源澄了。
“当时,源大人一定要给,而且态度坚决,他毕竟是大人,我也不好拂他的面子。”秦叔解释道。
悕雪没有说话,秦叔又继续说道:“源大人曾说,你长得向他的故友,我想他,应该也是在为这个朋友行善,就当是成人之美嘛……“
“我像他故友?!”悕雪睁大眼睛。
“嗯,我问的他,他自己的。”秦叔点点头。
此刻,悕雪真是哭笑不得,要是这句话秦叔早点告诉她,她就不用这么兜兜转转,或许在沙陵城时,就跟源澄走了。
后来,就看着悕雪深吸了一口气,朝秦叔郑重地行了个礼,并真诚地说了声:“秦叔谢谢您!”
第五百九十二章 幸事的代价
不管是秦叔,还是杨媚娘,其实,那些也已经不重要了……多转了一圈也罢,总归是没有错过,如此,便是幸事。
明日,秦叔将要启程回沙陵,那时,悕雪也会一同离开布庄。
回到房间后,悕雪睡不着,一想到明日,或就能见到司马澄,她就无法平静,于是便坐在窗边,看着天上的月亮发痴,
之前看月亮,总有种“借酒消愁愁更愁”的意味,但此刻,一想道源澄或也跟她享同一抹月色时,悕雪的心,便再次悸动起来,这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后来,悕雪还是睡着了,这一晚,她睡得格外安稳,连梦都没有做,再睁眼时,就到了天明。
离开之前,悕雪本想同柳绮云见上一面,虽然有些事不好开口,但也多少想跟她说声谢谢,只不过,从秦叔那边出来时,已是深夜,等到他们要出发了,柳绮云却还没有起来。
悕雪只好请霍青带话,此前,霍青也已经答应,关于她离开的真正原因,会先替她保密,布庄里会说会是秦叔带她四处游玩了。
“悕雪,要是哪天,真的在盛乐城讲学了,可要第一个告诉霍姨呀!”霍青拉着悕雪的手。
“一定,霍当家!”悕雪也握住了霍青的手。
悕雪和霍青,一同送走了秦叔,待秦叔的背影远去,两人也到了分别的时刻,霍青似乎有些不舍,“那你接下来,就直接去拜访那味贵人啦?”
“嗯,这就去了。”悕雪点点头。
“你也是,死活不愿意把那位贵人的名字告诉我,我布庄也开了这么多年,来往了不少人,你要是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你牵牵线。”霍青略有不满。
“多谢霍当家好意,那位贵人认识我,只要我去了就能见上,您放心!”悕雪笑着说道。
柳绮云说过,源澄是店里的客人,若悕雪说出来,霍青多半认识,只是,她不能说,倒也不是为了瞒着霍青,主要还是不想让柳绮云怀疑。
“都说了叫‘霍姨’!”霍青拍了一下悕雪的胳膊,“不过……你就这么空手去吗?”
悕雪身上只有一个行囊,昨天还是平平的,要不是霍青送了些衣服给她,东西还会更少。
“我带着讲稿呢!”悕雪赶忙拍拍自己的胸口。
“几张纸就够了吗?”霍青疑不禁担心起来,“这位贵人多大年龄,知道吧?哎呀!我应该让你从店里拿几匹好料子……”
霍青懊悔地直跺脚,悕雪止住她,“霍姨!我是去求赏识,又不是要跟人家做生意,现在就送东西,别人还怀疑我行贿呢!“
“啊——有道理!你看我……”霍青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紧接着又有了新主意,“那你不送他本人,送给他的家眷总行吧,家中几口人,是否娶亲,知道吗?”
“霍姨!”悕雪也不知怎么了,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见到源澄后要说什么,悕雪想了很多,源澄既然会在黛国做官,那目的不外乎就是加官进爵,然后,还有个亲汉的皇世子在,她觉得,就凭自己这张汉人的脸,和那么一点点的才学,多少也是有点利用价值的。
于是,悕雪准备了不少游说之词,然而,等到今天早上醒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
悕雪还是原来的她,或者说,是更真实的她了,但源澄,还是曾经的司马澄吗?
其实,这个问题,悕雪很早就问过自己,但她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避开,而昨天,思念彻底占据了大脑,挤走了她最后的理智。
所以,源澄会是一个人在黛国吗?原来,他是璟王爷的养子,那现在,他会不会是另一个人的儿子,或者另一个人的丈夫呢……
一想到这里,悕雪的心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看上去一切正常的她,正在压制心中的恐惧,只要稍有松懈,便会开始后悔。
“好好好,我不说了……”霍青摆摆手。
“霍姨,我知道您是好心,不过,这次真的不用了。”悕雪浅浅一笑,“如果以后,我真的要给那位大人送礼,一定拜托您帮我准备。”
霍青听闻,立刻眉头舒展,“霍姨也没什么本事,帮不上你的忙,总之,你要记得,我这儿一直有你的地方,要是在那边撑不住了,就回来!”
“霍姨,谢谢您!”像昨日对秦叔那样,悕雪朝霍青郑重行了个礼。
分别时,两人背向而行,但等霍青转了弯,悕雪便停下了步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而后折回了原路。
秘密是保住了,但悕雪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现在,连源澄住哪儿都不知道。
悕雪站在街角,远远地看着常侍堂,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有事情,要拜托贺赖朝了。
进去之前,悕雪特意带上了面纱,因为昨天的事,常侍堂的不少人或还记得她,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今天来了常侍堂,尤其是不想让柳绮云知道。
这个时候,来访的还人不多,堂内视野开阔,悕雪站在门口快速扫过,根本没看到贺赖朝的影子。
从文官对贺赖朝的态度看,悕雪便觉得他不是一般的官吏,昨日,要不是堂内忙碌,他可能也不会出现。
若是守株待兔,最快可能也要到中午,但让人通报,就必须露脸,悕雪权衡再三,决定去后门看看。
昨天,悕雪和柳绮云就是从那个门离开的,在她印象中,那门的附近好像没人看着,或许能找到机会,溜进去也说不定。
这里毕竟是黛国,虽说溜进去是个办法,但悕雪还是不敢贸然进去,反正时间还早,她还是打算先等等,万一贺赖朝在工作时间外出闲逛,她也就名正言顺了。
所幸的是,上天眷顾,悕雪刚站了一会儿,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位挑着肉菜的老伯,正往这边走来。
可能是悕雪盯得太紧,那老伯也看到了她,两人四目相对,悕雪便走出去,叫住了他:“厨子老伯,是我!”
那位老伯疑惑地看着悕雪,悕雪赶忙摘下面纱,解释道:“是我陶姑娘,就是昨天中午,和另一个姑娘一起,跟贺赖大人在堂里吃了饭,您还给我介绍菜名来着……”
第五百九十三章 热情的老伯
“啊!是你呀!”老伯像是想了起来,“不过,你怎么在这呀?是不是想吃我做的菜了,哈哈!”
“是!是想您的菜了……”悕雪连连点头,“不过,在吃饭之前,我是来找贺赖大人的。”
“哦?那你去前面好了,那些文官应该都知道你才对,你随便找个人,帮你传个话就行。”老伯说道。
“都认识我?什么意思?”悕雪一脸不解。
“昨天我都不知道……你就是陶姑娘对吧,那就没错了!他们说要抢出连大人饭碗的那位,就是你了!”老伯干脆放下了扁担,凑近了问道,“贺赖大人,是不是想请你入常侍堂呀?”
凭借多年的“从政经验”,悕雪觉得这话要可不能随便说,要是没说好,对贺赖朝的仕途,或会有不小的影响。
“老伯您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呀……”悕雪赶忙摆摆手,“要是真像您说的,我干嘛不直接从前面进,反而在这里等着呀?”
“好像也是……”老伯也疑惑了起来。
看到老伯“上当”,悕雪赶忙又换上笑脸,小声问道:“不过老伯,您刚刚说的出连大人,是谁呀?”
“也是常侍堂里的文官,跟你一样,会说汉话,已经连着好几天都进宫了,说不定‘上去’了……”老伯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天上。
这句暗语,悕雪一下就明白,今天她记得藏拙,就笑了笑没说话,等老伯乐呵够了,她便娓娓道来了自己的请求:“老伯,您能不能带我进去,我有点事,想找贺赖大人……”
“什么事呀?”老伯反问道。
“私事!”悕雪反应迅速。
“什么私事?”老伯居然刨根问底了。
这次,悕雪还真没想好,就在那支支吾吾地,“就是……”
“不会……是那个吧!”老伯忽然两眼放光。
悕雪一愣,不知老伯意指何处,但转眼一想,便懵懵懂懂地附和道,“啊对……就是那个。”
“好!那我带你进去!”老伯忽然气势大增,麻利地挑起扁担,带着悕雪进了常侍堂的后院。
放下肉菜后,不顾悕雪推脱,老伯硬是亲自,把悕雪送到了贺赖朝的书房门口。
从进门开始,悕雪便戴上了面纱,不过一路上,也没遇到其他人,去书房的路上,老伯还积极地左顾右盼,就好像是生怕有人发现了她。
“就是这里啦!”老伯冲悕雪眨眨眼。
“老伯,这里面,只有贺赖大人一个人在吧?”悕雪谨慎地问了句。
“当然!贺赖大人是继常侍大人之后,这里最大的官了,他的书房,当然是他一人的。”老伯答道。
“明白了!谢谢老伯!”悕雪感激地点点头。
这时,老伯正准备敲门,悕雪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抓住老伯的手,然后,就见她双手合十,向老伯托道:“对了老伯!我今天来找贺赖大人的事,能不能请您,帮我保密呀!”
本来,悕雪还准备了说辞,但没想到老伯会心一笑,连着说了几个“当然”,便帮着敲了门,“贺赖大人……”
进来的一路,老伯的过分照顾令悕雪受宠若惊,高兴之余,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进——”贺赖朝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听到贺赖朝的声音,悕雪立马紧张了起来,关于老伯的不安,也赶忙抛在了脑后。
老伯从悕雪使了个眼色,悕雪再次拱手,老伯帮她推开门,悕雪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然而,还没等悕雪没站定,贺赖朝就发话了:“二伯,我说了,不用送什么汤,我没事……”
这一声,吓得悕雪大气不敢出,更不要说回话了,贺赖朝见没人应答,过了一会儿,才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见到眼前之人,神情骤然严肃起来。
“你是谁?”贺赖朝质问道。
“是我,是我!”悕雪赶忙摘下面纱。
“陶姑娘?”贺赖朝站起来,一脸疑惑地看着悕雪,“怎么会是你?刚刚不是……”
“是厨房的老伯,我在后门碰到了他,就请他带我进来了。”悕雪解释道。
悕雪刚想走过去,但看到贺赖朝桌上成堆的本子,不禁迟疑了一下,“那个……你很忙吗?我是不是打扰了?”
“啊!没有没有……”贺赖朝回过神来,赶忙从书桌后面走了出来。
悕雪点点头,顺便看了一圈房间,如果按刚刚老伯的说法,贺赖朝是常侍堂的第二官员,那基本就是左民侍郎的水平,比她想象得还要厉害些呢。
“不过,是你找我,怎么又让我二……”贺赖朝顿了顿,“怎么让厨房的老伯带着你进来,你让前面的人叫我一声,我就可以出来的。”
“这个呀……是我自己,我特意从后面来的。”悕雪回答道
“难道,是他们为难你了?”贺赖朝忽然皱起眉头。
“不是!不是!”悕雪赶忙摆手,“是我不想麻烦他们,我今天来找你,是……”
悕雪还没说完,贺赖朝忽然眼前一亮,直接把话抢了过去,“是想来常侍堂帮忙,对吗?你改变主意啦!”
“那个……”悕雪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也不是……”
“这样呀……”贺赖朝眼中闪过一丝失落,“那你这么偷偷摸摸地找我,是有什么事?”
一上来就让贺赖朝查源澄的户籍,悕雪有些开不了口,她想了想,便说起了另一件事,“你跟你们那个出连大人,关系不好吗?”
“出连大人?你怎么知道的?”贺赖朝狐疑地看了悕雪一眼。
“厨房老伯在路上说的……”悕雪无辜地摊开手,“而且,他还说你要我来帮忙事,整个常侍堂都知道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呼——”贺赖朝长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我说那句话的时候,被人听到了吧,然后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那些文官的耳朵里。”
悕雪点点头,情况跟她想得差不多,出于需要,她又多问了一句:“你们这个常侍堂,你这样官阶的人,有几个?”
“就我一个,怎么了?”贺赖朝悕雪看去。
哼!这种官场黑暗,悕雪见多了,听刚才老伯的用词,就知道常侍堂的人并不欢迎她,断章取义,添油加醋,不就是明摆着,是下面的人想拉贺赖朝下水,然后自己升官嘛!
第五百九十四章 皇帝病再犯
这时,就见悕雪仗义地拍了拍贺赖朝的肩膀,且颇为得意地说道:
“你放心,我已经帮你辟谣了,厨房老伯问我时,我否定了,你让他把话传出去,就说是在外面碰到了我,这样,那个出连大人就不会跟你生嫌隙,也不会有人在背后议论你了。”
“你……为了我,所以说了没有?”贺赖朝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不应该吗?”悕雪反问道。
看到贺赖朝的反应,悕雪才不敢相信呢,这时候,他不应该痛哭流涕地跟自己道谢吗?
“其实,倒有人对我有意见,就是堂里的有些人,闲得慌,没事就想搞点事情,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贺赖朝无奈地摇摇头。
额……原来还有这种可能,悕雪听后,迟迟说不出话来,贺赖朝见状,便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我跟出连大人关系也不差,他其实也挺为难的,最近皇世子想听二人对诗,就总把他叫去。“
听到这里,悕雪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的“皇帝病”,她十分难为情,便连忙解释道:
“我其实,也是觉得麻烦……如果说是了,老伯可能又要问,反正我也已经拒绝大人了,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贺赖大人您说对吧。”
贺赖朝没有说话,意味深长地看着悕雪的表演,悕雪被看得发慌,赶忙寻找新的话题,看到后面的书桌时,便赶忙走说道:“贺赖大人,您这桌上堆了这么多东西,都是什么呀?”
悕雪说着,就绕道贺赖朝的书桌前,顺手拿起一本,刚想翻看,贺赖朝的目光便又投射过来。
“呵呵……”悕雪放下本子,尴尬地笑了两声,“都是公务吧,我还是不动的好。”
“没事,你可以看。”贺赖朝也走了过来,“今天堂里不忙,我想起你昨天说的那个分类法,就想试着做做看。”
“这样。”悕雪点点头,转念一想,又连忙阻止道,“我……那都是随口说的!你不用太当回事。”
“但是,我觉得挺有道理的。”贺赖朝一本正经地说道,“除了按街巷划分,同族、同住之人也应该放在一起,我刚刚一查,才发现还有挺多重复的名录,要是一开始就这样分门别类,应该就能避免……”
听到贺赖朝的中肯的评价,悕雪不禁心头一暖,她当皇帝时,那些绞尽脑汁想出来造福百姓的法子,那些老臣多不会在意,只要是利于他们的就会高呼“陛下圣明”,脑子都不过一下。
皇帝制定好的政策,虽是理所应当,但悕雪偶尔,也会想要这样子,被简单地肯定一下,而不是又省了多少银钱。
就这样,悕雪陷入了回忆,贺赖朝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娇小的身躯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闪光。
“对了陶姑娘,你来找我,是有事的吧?”贺赖朝打断了悕雪的思绪。
“啊!对!”悕雪身躯一震,迅速站直了身子,郑重其事地对贺赖朝说道,“我……想来拜托贺赖大人,帮我找一个人。”
“谁?”贺赖朝几乎是脱口而出。
悕雪不禁愣住,然后开始结巴,“那个啊……这,其实是我个人私事,在这里,贸然要趁大人公务之便,实在是不好意思……”
“谁?”贺赖朝目不转睛地盯着悕雪。
“这个人吧……听说,好像也是是朝廷官员,就不知贺赖大人认不认识……”悕雪愈发紧张起来,“但是你放心,我绝对没有恶意,那位大人知道我的!但是因为一些原因……”
贺赖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放下手上的本子,朝悕雪靠近,“陶姑娘……”
“他叫源……澄……”悕雪瞥开眼,不敢去看他,下一秒,还小声补充了一句,“你认识吗?”
“源大人?当然认识啦!”贺赖朝回过神来,“你要找的人是源大人?”
“你认识啊……”悕雪又问了一遍。
看贺赖朝的表情,悕雪觉得他不仅认识源澄,两人还可能跟很熟,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之前在沙陵城时,悕雪拒绝过源澄的邀请,还用计躲他,这些其实已经是失礼之举了。
而且,按照中原的观念,男子求于女子这件事情本身,在某种程度,就已经是低头了,想当年,源澄也就是司马澄,在慕容婉儿的皮鞭下,可都是没眨过眼的。
背着这两重“失礼”的悕雪,要向曾经的侍卫低头,也不是说她放不下,只是,她现在虽成了没姓名的公主,但身体里毕竟留着“司马”家的血,骨子里的一些东西,丢不得。
所以,最让悕雪感到棘手的,其实,是如何在说服源澄的同时,又不会让自己太难堪。
而现在,悕雪又双手为源澄,送上了自己的一个难堪——要是被源澄知道,自己为了查他的住所,还偷跑到常侍堂来,岂不是要被笑死。
“这个常侍堂里的人,基本上都认识源大人,因为他汉话说得好,原来,还经常帮着处理常侍堂的事务,我和出连朗的汉话,都说源大人教的。”贺赖朝贴心地补充道。
还都认识!悕雪觉得大事不妙,另一方面,又感到很庆幸,自己刚才为贺赖朝挡掉流言,现在看来,更像是在帮她自己。
“那贺赖大人……”悕雪有些绝望,“这个忙,您还能帮吗?”
“为什么不呢?”贺赖朝面色如常,转头就开始,“那你找我,是要看他户籍吗?”
“不不不!”悕雪赶忙摆手。
要是被源澄知道,悕雪偷查了他户籍,岂不是又多了一层失礼,她想了想,便对贺赖朝说道:
“既然你认识源大人,那你应该知道他的地址吧?把地址告诉我就行,我就是……想去拜访他一下。”
贺赖似有似无地吱了一声,悕雪还在那里找说辞,很快,她面前就递来了一张纸条,上面已经写好了地址。
“谢谢!”悕雪木然地接过纸条,接着,又无脑地多了句嘴,“你……就直接这样给我了,没关系吗?”
“在盛乐城,只要会说汉话,基本上都听过源大人的名字,因为语言,他帮了不少人,后来,大家的生活稳定了,就有不少像你这样慕名而去的人。”贺赖朝不以为然地说道。
第五百九十五章 翻看户籍册
悕雪听闻,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源澄居然是这样热心的人,和记忆中的,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接着,便又听贺赖朝说道:“不过,帮忙归帮忙,感谢归感谢,凡是送了东西的,源大人一概都给退了回去,还让人传了话,请大家不要再登门拜访,结果后来,就真的没人去了……”
“他们也很听源大人的话,说不去就真不去了,我开始还以为,是他那张‘生人勿进’的脸,把人给吓跑了呐……”贺赖朝勾了勾唇角。
这一点,倒是和记忆中的差不多,悕雪抿唇浅笑,不由地捏紧了手上的字条,此刻,她好像更加想念他了。
平日里,多是不苟言笑的脸,面对羊将军等人的亲昵时,会蹙起的眉头的脸,还有在某个深夜,对自己的深情凝望的脸……
“后来听说,也不是真的听话,是有人在里面自发号召,不要给源大人添麻烦,让大家各自做好各自的事,主动配合鲜卑人的管理,源大人才好继续为他们谋福利。”贺赖朝努努嘴。
“中原人脑子果然灵光,现在,源大人虽不在高位,但在皇世子那里,说话已经越来越有分量……”说到这里,贺赖朝便停住了。
悕雪听得很认真,不过她越听越觉得,这好像不是脑子的问题……璟王爷就用了这样的方式,让她受到民众拥戴,而悕雪自己也是用此法,让百姓们在匈奴攻城之前离开了洛京。
“那这个源大人,还挺厉害的哦……”悕雪象征性地附和了一声,脑中其实在想另一件事。
“怎么样,听到源大人在皇世子那里有地位,你很心动吧?”贺赖朝饶有兴趣地看着悕雪。
“什么?”悕雪茫然。
贺赖朝的双手撑在了桌子上,还没等悕雪反应过来,就不紧不慢地说了句:“陶姑娘,是读书人吧?”
“啊?”悕雪怔愣,而后,赶忙换上笑脸“我,没跟贺赖大人说过吗?我家原来经营了一间书肆,就是卖书的,我是读过一些书,也是在打发时间,写字也是,是为了维持生计。”
“这样……”贺赖朝歪着头。
“怎么,不相信啊?”悕雪嘟着嘴,“您自己不是说,中原女子不会读书写字嘛,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怎么可能懂这些呀!”
悕雪说着,就拍了拍桌上的户籍本子,腰杆都挺直了些,怀疑是读书人没事,只要不继续再往下想就行。
“嗯,我明白了!”贺赖朝点了点头,“不过,我就得陶姑娘有才华,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才华,是那种可以入朝为官的,中原不让的那些,黛国,虽没说可以,但也没说不让。”
“贺赖大人,还是那句话,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悕雪不悦地回了句。
“那你找源大人,不是想求官是想干嘛呀?”贺赖朝忽然警惕了起来。
被贺赖朝这么一提醒,悕雪马上就后悔了,刚刚,她一心就想着要抹掉自己身上“皇帝”的痕迹,结果,却反而把自己逼到了死路。
“其实,也不是啦……我,还在考虑嘛。”悕雪装作轻松的样子,但实则,却在偷看贺赖朝的眼色。
“哼!我就知道!”贺赖朝双手交叉于胸前,“你果然看不起常侍堂,才奔着源大人那个皇亲去了。”
“皇亲?!什么意思?”悕雪瞳孔晃了一下。
“你不知道?真的假的……”贺赖朝捻着下巴,若有所思,“嗯,源大人的确不拿这个说事儿……”
“源澄怎么会是皇亲?皇帝不是姓什么,拓跋吗?”悕雪眉头紧蹙,快步走到贺赖朝跟前。
或是感受到了悕雪的气场,贺赖朝忍不住身体后倾,“你,你这么激动干嘛?”
“你快说呀!”这次,悕雪是真的急了。
一场战争,让悕雪从皇帝变成了平民,但司马澄却从一个皇亲,变成了另一个皇亲?!
“源大人属于旁系的旁系,他和陛下是很早以前的同源宗族,赐源姓,也是这个意思……”贺赖朝解释道。
“原来,是这个‘源’字……”悕雪不禁感慨起来。
这一刻,曾经的听从与顺意,已经彻底颠覆,悕雪的失礼又加一等了……她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不禁担忧起来,这样下去,要沦落到低声下气,恳求的地步吧?
于是,悕雪开始反思,那曾经自己在上的日子,她是否可苛责过源澄,但越想她越觉得,自己这个皇帝才是真憋屈吧……
之前,怕行不配位,对他毕恭毕敬,后来,因为动情,愈发变得小心翼翼,悕雪也就在最后一晚,掌握过主动权。
忽然,悕雪又自责地拍了拍脑袋,这些过往都没有意义,难道,她现在敢在源澄面前,坦白“假皇帝”的事吗?
如此,悕雪在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祈祷现在这个有地位,有身份的源澄,不要跟她这个落难公主计较了……
“等等!身份……”悕雪突然反应过来,“你说源大人和皇帝是同源宗族,那他的亲人都找到了?!”
“你说得是什么话?”贺赖朝怪异地看了悕雪一眼,“当然有亲人啦!还不少呢……”
“对对对!”悕雪尴尬地笑了笑,“整个皇家都是他亲戚……”
后面一句,是悕雪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贺赖朝没听到,那个念想一直在脑海中盘旋,此刻好像寻到了出口。
“那……源大人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啊?”悕雪凑了过去,小声问道。
“你还问人家里有什么人!你怎么不直接去翻看户籍簿?”贺赖朝反问道。
“就是……万一源大人看不上我,我还可以送一点小心意嘛……不送他本人,就送给他的亲人,这样也不算行贿吧……”悕雪把霍姨的话搬了出来。
“咳咳咳!”贺赖朝抄起一本册子,就敲了一下悕雪的脑袋,“我不是刚说过,凡是送礼给源大人的,他都给退回去了,你还要送,你傻呀……”
这一下,贺赖朝也是不留情面,悕雪吃痛地摸了摸脑袋,心里委屈,她才不想送什么礼呢……
想法愈加强烈,而贺赖朝看上去,就是一副油盐不进地样子,要是再不问,她的脑袋真的要冒青烟了。
“好,那你告诉我,源大人娶亲了没!”悕雪豁出去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嫁还是不嫁
“什么?!”贺赖朝匪夷所思地看着悕雪。
“怎么?我就不能问一下……源澄,难道是娶了你家的人?你就要这么藏着掖着?”悕雪一股脑,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出来。
而后,就看着贺赖朝向悕雪伸出手,“陶姑娘,这个忙我帮不了,把地址还我!“
“不行!”悕雪赶忙把纸条塞进衣服里,然后捂住胸口,“你别过来哈!男女授受不亲,你听过没……”
“快还我!”贺赖朝气鼓鼓的,“陶姑娘,你现在知道用中原的东西说理了,那刚才,怎么没看你遵循中原的君子之道啊!利用我对你的信任……”
贺赖朝一口一个“中原”,一口一个“君子”的,悕雪忽然觉得,他们要再吵下去,这朋友拌嘴就要上升到民族对立了,她可是一直想告诉别人中原文化的好,从没想过要给自己抹黑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悕雪有些懵。
“披着读书人的外衣,其实就想嫁进去对不对!“贺赖朝怒气冲冲地瞪了她一眼,”我早就听说了,中原的女子毕生所想就是嫁个好人家,之前去源大人家登门致谢的,只要有女儿,都带着去了!“
“我没想……”悕雪欲言又止。
那个“嫁”字,悕雪说不出口,她或曾有过一瞬的奢望,但她也很清楚,自己和源澄之间,要走到这个字,差的何止是千山万水。
而且,贺赖朝说得也没错,很多中原女子一辈子,的确就是想找个如意郎君嫁了,她帮人写过那么多此情笺,还亲自在宫廷里办过“相亲会”……她早就看出来了。
悕雪不仅知道,甚至还利用这份“想嫁”的心情,挑拨各大家族之间的关系,从而巩固自己的地位。
“你说的没错……”悕雪垂下头,鼻头忽然一酸,“不过,也不能完全怪她们,这一点中原的朝廷也有责任,要是能学学黛国,应该就不会变成你说的那个样子了。”
悕雪无力反驳,她甚至有些自责,自己在位的时候,光想着稳定朝廷,都没能为大豫的女子们做些什么。
但其实,悕雪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中原礼教下的受害者呢?
看到悕雪消沉,贺赖朝也跟着冷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就听他低声说道:“源大人本就不喜欢被人打扰,之前,为了躲上门的百姓,他还在这里躲过一个月,我觉得陶姑娘有才,才……”
悕雪听闻,忍不住点点头,她甚至可以想象,源澄当时不悦的模样,他是那样讨厌喧闹,不喜欢人多。
“要是被他知道,地址是从我这里流出去的,肯定要找唯我是问了!”贺赖朝一拳垂在书桌上。
悕雪迟疑了一下,便将纸条从衣襟里拿了出来,再怎么样,也不能给贺赖朝带去麻烦对吧……
“那……我把它烧了好了。”悕雪淡然一笑,“如果这样,你是不是就不会觉得我很小人了?”
还没等贺赖朝回话,悕雪便把纸条扔进了炭盆,沉睡的火苗在这一刻,焕发新生,猛地蹿了出来,刹那间便讲纸条吞噬,再无踪影。
“你……”贺赖朝也愣了一下。
“贺赖大人您放心吧!这件事我会烂到肚子里,以后,如果我有幸遇见源大人,也不会提起此事的……”悕雪拍着胸脯保证道。
悕雪想着,这样一来,贺赖朝总能气消了吧,但看过去时,发现他还是一脸不满地看着自己。
“贺赖大人……”悕雪有些无所适从。
她本还想试图辩解一下,结果,却听到贺赖朝轻哼了一声:“哼!你也没必要这么绝吧……”
贺赖朝话锋一转,悕雪觉得不对,眉毛都要拧成了“川”字。
“你们中原女子,果然柔弱有余,坚毅不足,就我这几句话,便把你吓的退缩了啊!”贺赖朝走到炭盆前,“我们鲜卑女子就不一样了,她们热情主动,也不藏着掖着……”
嘿……悕雪也就退了一步,贺赖朝就要开始得寸进尺了,指责不足没有错,但刻意贬低,就没有必要了吧……
“是是是……”悕雪假装附和道,“我是怕自己的轻率之举,惹怒到大人了您,就赶紧向您认错了嘛……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因此,迁怒到在黛国的其他中原人才好。“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小气的人?”贺赖朝脸上,刚刚散去的愠色,又重新聚了回来。
又是莫名其妙地生气……这鲜卑人脑回路就是不太一样,杀也不行,捧也不行,搞得现在,悕雪消息是没套出来,麻烦倒惹了不少。
“我的意思是,源大人很受欢迎的,你就这样贸然前去,肯定比不过那些公主、郡主,反正地址也没有了,你要不就留在常侍堂帮忙,如果做的好,我说不定还可以帮你制造机会……”贺赖朝拍了拍悕雪的肩膀。
至此,悕雪算是看明白了,这贺赖朝的心思早就没在那地址上了,现在,是变着法子,要留她在这里了做苦力呢……
此刻,悕雪虽然很想扭头就走,但因为她刚刚烧了地址,使得贺赖朝没有后顾之忧,可她自己还有话柄,在他手上呢。
“贺赖大人,我就跟您坦白吧,我也不是想嫁人……”悕雪掏出了那叠讲稿,“其实,之前是源大人先找到了我,问我要不要来都城讲学,我当时有些顾虑,就没同意,后来又动摇了,才会想来找您……”
悕雪身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言多必失,以至于,她总是习惯性地,将关于自己的事藏得很深。
想要没有话柄,就要为自己正名,虽然之后,悕雪也要靠这份讲稿,说服源澄让她留下,只不过就现在而言,她并不打算真的在黛国讲学。
留下之后再怎么样,悕雪其实也没什么头绪,就像刚刚,贺赖朝一开始说她想嫁人,她没反驳,但现在,她却又主动否认了,
贺赖朝咋舌,眼睛都快掉道那讲稿上了,“你……怎么不早说啊!”
“这不是怕在大人您面前,显得不自量力嘛……”悕雪害羞地低下头,“不过,刚刚听您那样说,我也觉得,自己好像还不够资格去找源大人,而且也没想到,还会牵连到您,所以现在,我决定不去了!”
第五百九十七章 内外与中间
“就……又不去了啊!”贺赖朝的手抖了一下,紧接着,就看他把讲稿塞到了悕雪手上,“我,我觉得写得……还不错,你可以去试试。”
“不去了!”悕雪斩钉截铁地应声,并送上了笑容。
即便悕雪已经这样了,贺赖朝依旧没好脸色,转头就回到了书桌后面,头也不抬,悕雪默默注视着贺赖朝,在他半掩着的脸上,读出了不安的神色。
计策应该是成功了的……不过,这小子的反应有些奇怪,悕雪眼眸微垂,无意间瞅了眼手上的讲稿,忽然明白了原因。
贺赖朝递来的讲稿是反的!在加上他刚才躲闪的目光,他会不会是……没看到上面的内容吧!
这一瞬间,悕雪真的非常想笑,但还好忍住了,此后,不知过了多久,贺赖朝又憋出了一句:“所以,你跟源大人认识咯?”
“就是见过面而已,算不上认识。”悕雪连忙撇清关系。
贺赖朝没有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悕雪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清咳了两声。
“咳咳……”贺赖朝抬头。
悕雪赶忙看了炭盆一眼,转而露出悲痛地神色,而后,缓步走到书桌前,特意放慢语速说道:
“贺赖大人,现在我既没地址,也不打算再去找源大人,所以今天这件事,您能不能就跟我一样,把它丢进火盆里,一并忘了呀?小女子只想在黛国好好生活,脸皮薄,还不想成为常侍堂里的谈资……”
悕雪耷拉着眼角,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接着又捏住嘴,目光诚挚而恳切。
“嗯,我明白。”贺赖朝爽快的答应了。
“谢谢贺赖大人!”悕雪朝他行了个礼,眉眼弯弯,“如此,我也算欠您人情了……”
“怎么?想两清吗?”贺赖朝看着悕雪一眼。
“没有啦!”悕雪扶了扶自己的行囊,“大人您怎么会欠我这种普通小百姓的人情,昨天能帮上忙,我深感荣幸,今日,您还能平易带我,我不尽感激……”
后来,悕雪便真的从离开了,走出房门时,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暖暖地阳光洒在身上,她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看一眼的意思。
虽然,贺赖朝那边消息锁死,但这并不代表,常侍堂就是安全的,即便戴着面纱,但悕雪还是几乎一路小跑,就是怕遇到什么不该遇到的人。
悕雪离开的时候,内院里静悄悄的,然而,她还没走多久,便有人浩浩荡荡地进来了。
“贺赖大人!源大人和出连大人回来了——”
……
悕雪出了门,稍微走远了一点后,便开始问路,第一次,她只问了方位,那人给她指了之后,她便去了,到了那边后,她第二次问路,这次只问了街道。
地址是烧了,但不代表悕雪看过,她找了司马澄那么久,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只是一眼,也成了过目不忘。
而且,悕雪也自己注意到了,黛国的命名习惯,好像怎么简单怎么来,就比如朝堂上的八部大夫,八人其实都叫常侍,区分时,只要在前面加上“东、东南”之类的四方、四维之词即可。
确认街道后,悕雪便不问了,一方面是羞于开口,另一方面,源澄既是皇亲,府邸应该不小,她觉得自己走走,应该也很容易找到。
果不其然,悕雪没花太多时间,就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源府。
黛国的建筑,虽用色会大胆一些,但在装饰、造型方面比较贫乏,以至于整体看上去,会比大豫的要朴素不少,所以,即便都是皇亲府邸,源府和过去的璟王府相比,就显得小家碧玉不少。
然而,悕雪这个在太极殿前,都可以淡然自若的人,却在这样的小小府宅前,马失前蹄。
源府大门紧闭,外面也没有看守,但悕雪却躲在街角,迟迟不敢靠近,这敲门的第一步,就难倒了她。
毕竟是皇亲的宅地,此处鲜少有人经过,但只要经过了,必然都会用古怪地眼神会着悕雪。
悕雪深知,自己这样躲得越久,就越容易产生误会,所以,她踌躇了半天,最后一狠心,就去敲门了。
等待的过程,仿佛在油锅上煎炸,好在还没有翻面,就有人来开门了——开门的是一位大叔,看衣着应该是家仆之类的人,典型的胡人长相,可能去跟秦叔差不多大。
“您好,我叫陶悕雪,是来拜访源大人的。”悕雪小心翼翼地说道。
“哪位源大人?”那人问了句。
悕雪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忙答道:“源澄,源大人……”
“你是汉人吧?“大叔没有回答,倒是先上下打量了悕雪一番。
这时,悕雪立刻想到了什么,便马上解释道,“我不是来答谢源大人的,我跟他之前见过,他跟我说的,如果需要,就可以来这里找他。”
不管有没有有说过,总之,先把自己和普通百姓区分开来,免得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是,源大人并没叮嘱过,说有姑娘……会来找他。”大叔依旧没有表情。
悕雪听出,大叔在“姑娘”二字上,有着不自然地停顿,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接着,脑中便响起了贺赖朝的那句“源大人很受欢迎”。
这句话听来,应该是还没娶亲的意思吧……然而,悕雪也不敢妄断,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所以这一路上,她一直都在淡化这个念头,好像只要不去想,它就不存在一样。
“可能……是他不记得了吧,您能不能先帮我通传一声,就说陶姑娘找他,他知道我的。”悕雪嘴上说着话,眼睛却在不自觉地往里面瞟。
“源大人进宫了,现在不在,也不知道什么回来。”大叔像是看出了悕雪的心思,留下这句话,便把门关上了。
随着门栓落下的声音,世界仿佛都跟着安静了。
这时,悕雪才猛地察觉到自己极快心跳声,她不自觉地开始喘气,原来,她是这么紧张的呀……
回过神来后,悕雪不由得想到“仆人随主子”的说法,刚才那位大叔,语气中的疏离感,和曾经的司马澄如出一辙。
所以……只能等了吗?悕雪轻叹了口气,放眼望去,目之所及之处,都是清一色的石墙,没有落脚的地方,她转而又低下头,看了看脚下石砖。
再怎么样,也不能在人家大门口等吧……悕雪想着,在她的印象里,只有小时候,被母妃罚过时,才会站在门口不让进屋。
悕雪缓缓走下石头阶,忽然迟疑了一下,觉得这会不会是上天的暗示,要她不要来找源澄,或者晚一点再来呢?
离开之前,悕雪还是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这座府邸,那里面就是源澄的世界吧,但自己却在外面,后来,她又看到大门。
“刚刚,我可是用尽全力的呢!司马澄……”悕雪喃喃自语。
可惜,还是被你隔在了外边。
第五百九十八章 门后的少年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眶里溢出来了。
其实,悕雪不想为司马澄哭,因为如果不见到他,就在傻傻地落泪,容易让人觉得,他好像已经不在了似的。
不过现在,就算知道司马澄是源澄,且好好地活在门后的世界里,又如何呢?“公子”已经和她的侍卫,在那一夜就已经分开了。
眼泪已经隐瞒,羽睫微颤之后,热泪就蹦了出来,未曾在脸上留下痕迹,紧接着的第二颗,却已经迫不及待了……
然而,就在须臾之间,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门,再次打开了……
悕雪猛地抬起头,看见有两个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除了刚才的大叔,还有一位少年。
“二公子,您就别自己出去了,等大公子回来,再帮您买不行吗?”大叔极力劝阻道。
“莫陈叔,您知道仙巴掌开花有多难吗?我要是等到他回来,这花都谢了!不行!我现在就要出去买画材。”少年说道。
门那边的争吵声,叫住了游走的魂魄,悕雪身躯一震,这一瞬,她好像有活了过来,赶忙擦了擦脸,懵懵懂懂地走上前去,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靠近。
“但是您这身体,老爷下过死命令,您不能一个人门的……”大叔拉住少年的手,“要不您再等等,过了中午,小姐应该就回来了,让他陪您去行吗?”
“跟她出门,我就真会不来了,她那个人,除了家里到武场那条路,其他的路,要是没走上五遍,必然会迷路!况且,我等不及了!莫陈叔——”少年涨红了脸,一只脚已经跨出了大门。
“要不,我陪他去吧……”悕雪说出这话后,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在这?”大叔有些不耐烦地瞥过眼。
趁着大叔分神的空挡,少年一个闪躲,迅速挣脱开来,直接蹿到了悕雪身后,还继续嚷道:“就让她陪我去!莫陈叔,现在可以了吧?”
“您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就让她与您同行!“大叔皱起眉头。
“我叫陶悕雪!”悕雪脱口而出,而后又侧过脸,小声对少年说道,“现在,知道了吧……”
少年一听,立刻反应过来,赶忙对大叔说道:“我知道她了,她叫陶悕雪!我同意她陪我出去!”
大叔还是想把少年抓回来,但少年身手也不差,再加上,还有悕雪横在中间,使得大叔施展不开,屡次失手,
面对大叔的架势,悕雪也很硬气,就是铁了心不让开了,与此同时,少年也不忘劝说大叔:
“莫陈叔,您就让我去吧!再这么耽搁下去,那花儿就真的没了!您知道我的,从到这儿起我就养着它了,就盼着今天呢!”
前面的话,悕雪没听太清,所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就是直觉所指,要自己要护住这个少年。
后来,大叔好像也屈服了,毫不客气地瞪了悕雪一眼,跟两人撂下一句“那你们等着!”,就转身进去了。
看着大叔的背影,悕雪后知后觉,毕竟是胡人男子,块头快抵得上两个悕雪了,而且现在想来,他刚刚发怒时,其实还是有点吓人的。
悕雪回过神来,不禁长舒了一口气,正当她转头,想跟少年庆祝一下时,刚才那个,趴在她肩上的少年,早已退后了几步,与她保持着距离。
此刻,少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眼眸微垂,薄唇紧避,就那样默然地站着,脸上也没有表情,完全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
然而,悕雪却根本挪不开眼,一直盯着他看,从眉眼鼻唇、到皮相轮廓,尤其是那双凤眸和偏白的皮肤,一股熟悉之感扑面而来。
他……应该是源澄的什么人吧?
“你看我干什么?”那少年漠然地望向悕雪。
不过,若再细看,除了眼睛和肤色,其他的部分,又完全是另一种感觉——少年更为瘦弱,甚至有些单薄,个头也要矮一些,五官则偏柔和,少棱角。
若是笑起来,悕雪觉得,他应该也是一个暖心少年,此刻的冷寒神色,与这张脸不太相衬。
“这位公子,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那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悕雪试着问了句。
少年抬眸望向悕雪,但始终没有说话,悕雪也不催促,任凭他打量,然而,少年看过后,却直接瞥开了眼,好像不打算再理睬她了。
悕雪自然不会就此屈服,在司马澄那里,还有什么打击没受过,不过,正当她要开口时,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回头看去,是那个被称为“莫陈”的大叔来了,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
少年见状,便自觉地走了上去,接下莫陈叔递来的东西,有一个布包,还有一条木棍,一头弯着,像是拐杖之类的东西。
而后,又看着莫陈叔俯下身来,在少年膝盖上绑了什么东西,悕雪还没看清,就被垂下的衣摆给遮住了。
这时,悕雪才猛地反应过来,少年穿的中原式的衣裳,长袍宽袖!发髻也是,像茶肆的文人那样束成了一股。
悕雪还沉浸在震惊之中,这是她来黛国后,第一次看到中原装束,再往前想,或许是离开大豫后的第一次。
然而,两人并不在意悕雪的眼光,莫陈叔就当着她的面,对少年附耳,说了什么悄悄话,少年看悕雪的眼神中,又莫名地添了一丝厌弃。
后来,像是交代好了,莫陈叔面向问道:“陶姑娘有民籍吧?”
民籍是户籍的一种,悕雪这样的外族人,基本上都属于这种,除此之外,还有官籍和奴籍,悕雪点了点头,莫陈叔便伸出了手。
“什么意思?”悕雪蹙起眉头。
“你要是把二少爷带跑了怎么办?”莫陈叔没好气地说道,“把民籍压在这里,等二少爷安全回来了,就把民籍还给您。”
这话虽然没有错,却让悕雪感到了人格上的侮辱,这就是闯入司马澄世界的代价吗?她怒而不发,最后咬着牙,拿出了民籍。
递过去时,悕雪连同身上的行囊,一并都塞到了莫陈叔手上,且毫不客气地说道:
“行囊也一同压给您,除了其他的,这里面有一袋银钱,一共有白银十锭,每锭二两,您可看清楚了,回来后要是发现有少,我就会彻底赖在你们源府,不走了!”
悕雪的反击出其不意,莫陈叔愣了一下,便默默地数起了银钱来,而后,和少年相视而望,点了下头。
少年瞥了一眼银钱,又看了一眼悕雪,什么也没说,便拿着东西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莫陈叔见状,忍不住推了一下悕雪的胳膊,焦急地提醒道:“陶姑娘,二少爷的腿不好,还请您快跟上去!”
一提到那位少年,莫陈叔的语气一下就软了下来,悕雪看在他一心护主的份上,便也不再计较,转头就追了上去。
第五百九十九章 入门的策问
少年走的并不快,悕雪轻而易举就跟上了他,只是,悕雪刚刚走近,就听到少年的警告声,“男女有别,请姑娘自重,别跟我靠这么近。“
悕雪怔愣,不过也觉得有理,或是自己以男子身份自处惯了,就疏于此等细节,于是,便乖乖地往旁边迈了一步。
就这样,两人并行走了一阵,始终保持着在近乎陌生人的距离,少年一直没有说话,悕雪也不好贸然开口,但其实,她心里有数不清的问题,想要向少年求证。
“你……还没告诉你的名字呢?”悕雪开了个头。
“你不认识我?”少年反问道
没有温度的言辞中,多了一丝疑虑,然而说话时,他依旧目视前方,不屑多看悕雪一眼,也不曾停下步伐。
悕雪快速过了一边相关的线索,然而,关于这个少年的身份,她只知道“二公子”这个称呼,她不禁有些后悔,在常侍堂应该厚着脸皮,去要户籍簿的。
“不知。”悕雪如实交代,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昨天才到了盛乐城,所以……”
“你来盛乐做什么?”少年接着问。
“我……”悕雪迟疑了一下。
这个问题,好像把悕雪难住了,因为自己的目的,好像不是简答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而且,这个少年应该是源家二公子,那很有可能就是源澄兄弟,从样貌上看,悕雪虽更倾向于弟弟,但他却一点没有弟弟样子,反而还咄咄逼人,出言不逊,跟她初见到司马澄时,感觉不相上下。
总之,从现在开始,悕雪的每一句话都必须谨言慎行,因为这些,都可能在日后,传进源澄的耳朵里。
悕雪没有马上回话,少年冷不丁地轻哼了一声,又继续问道:“陶姑娘是中原人吧?那原来是大家闺秀,还是普通人家?”
之前的不客气,悕雪可以理解为戒备,但张开就质问其出生,悕雪真的忍不了,中原文化中有那么多好东西不学,倒是把“男尊女卑”的烂俗之论,掌握得透彻。
“原来,黛国的皇亲了看人,就只看出生吗?你这观念和大豫的那帮,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臣不谋而合呀!”悕雪讽刺道,“不对,是跟已经躺进棺材的那些,如出一辙!”
少年没有马上应声,过了会儿,忽然自问自答了起来,“看样子,陶姑娘是大户人家,而且……还读过书?”
“普通人家……”悕雪掩饰道。
“那就是读过书了……”少年也不恼,“那我出个题,若陶姑娘猜出来了,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悕雪自然要接受挑战,想她也曾是堂堂一国之君,在国子学念过书,还是文人大家裴玄灵的学生。
再看“二公子”浑身上下的清谈气质,这种自视甚高的书生,之前,在悕雪提拔的新晋官员中,就有几个,所以,她也清楚地知道,想要镇住这样的人,以才学治才学,才是最好的办法。
所以,悕雪不仅要应下来,而且,还一定要赢他!
“言行抱一……”少年微微勾起唇角,然而,再缓缓开口,“打一字”
须臾之间,悕雪悄无声息地,吸了一口气,而后,不紧不慢地答道:“你叫源贞。”
说出这话时,悕雪好似从容不迫,但若看到她的手,会发现那手是刚刚从拳展开的。
虽说,悕雪的履历金光闪闪,但是,那毕竟都是旧事了,而且这两年来,她也都是在读旧书,不进则退,怕是不如从前。
而且,原来悕雪受衣冠庇佑,就算她真的不行,也不会输得很难看,但这次不同,以本来的面目跟男子比试,她好像还是第一次。
这是,少年忽然停下脚步,突然击掌三声,“陶姑娘厉害……”
听到这里,悕雪终于放下心来,这本《贾子》她读过,少年出的题是里面的原句——“言行抱一谓之贞,反贞为伪。”,这里的“贞”,取端方正直之意。
“但是,又是哪个贞呢?”少年忽然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悕雪。
被他这样看着,悕雪不禁心头一紧,她也停下了步子,不自觉地陷入了思考……
既然再问,可见此“贞”非彼“贞”,所以接下来,不测学识,而求推理思辨了吗?
悕雪不喜欢和人对视,因为害怕被看穿,但此刻,她又不得不对上少年的眸子,因为线索或就藏匿于其中。
但偏偏,就是这双眼睛,跟司马澄长得很像……悕雪心悸,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想要退缩,却必须强迫自己迎战。
“莫非,是三水的浈?”悕雪不敢确定。
“哈哈哈!”少年愣了一下,骤然大笑了起来。
突如起来的笑声把悕雪吓得不轻,又因看不出对错,她开始局促不安,搓捻手指的老毛病又犯了。
“陶姑娘冰雪聪明,源浈佩服!”源浈说完,便向悕雪拱手,行了个礼。
“呼——”吐出这口气时,悕雪发出了声音,同时还拍着自己的胸口,毫不掩饰。
“怎么,把陶姑娘吓到了?”源浈浅浅一笑。
悕雪可是“姐姐”,被“弟弟”模样的人算计,她可不愿承认,摆摆手说没了有后,便先行迈步朝前走去。
不过很快,悕雪又不得不慢下步子,等源浈跟上,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源浈要去哪里……
“第一题,说明陶姑娘书读得好,但这第二题,我有些好奇,陶姑娘是怎么知道的?”源浈凑了过来。
“咳咳……”悕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刚刚不是说男女有别吗?现在,靠这么近干嘛……”
“我们现在互通了姓名,所以是朋友了,自然可以比刚才近一点。”源浈解释道。
不亏是同族兄弟,源澄有妙语连珠,源浈就有三寸不烂之舌,悕雪没说话,用余光看去,见他也只靠近了一点而已,完全符合君子礼仪。
“你哥哥不是叫‘源澄’吗?三水澄,你又是兄弟,我就猜,你们或许会用同旁,以显亲缘关系。”悕雪解释道。
“你对我哥倒是挺了解的……”源浈调侃了一句,“不过,完全正确!原来就是没水的贞,后来为澄哥哥,就改了。”
第六百章 双向是非问
自从悕雪猜出名字之后,源浈的态度就有了明显的变化,脸上还时不时,会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悕雪恍然,不禁觉得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源澄是你哥哥……那你们家,只有你们两人吗?”悕雪随口问了一句。
“陶姑娘,我们再玩个游戏吧?”源浈没有直接回答,“你问我一个问题,我只回答是或不是,然后,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同样用是或不是,这样你就可以继续提问了。
“不过……”源浈再次靠近,这次,已经超出了君子距离,“回答的前提是不能说谎。”
悕雪心惊,等她反应过来时,源浈已经撤回了身子,跟她回到了最初距离。
“那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说谎?”悕雪忍不住问道。
“我自有判断……”源浈似乎很有信心,“若是被我发现,我就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了。”
“好。”悕雪绷着脸,“那我先来。”
其实,悕雪不想玩这个游戏,因为有些问题,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实话,然而,源浈一看,就不是个善类,悕雪又极其迫切地想知道,关于源澄的一切,如此,她只好妥协。
“除了你,源澄就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了,是吗?”悕雪问道。
“不是。”源浈摇头,“你是一个人来的黛国吗?”
“是……”悕雪点头。
这个问题,悕雪其实是迟疑了一下,才回答的,于是,就被源浈提醒了,“陶姑娘,别忘了游戏规则,是不能说谎哦……”
“嗯,明白。”悕雪停顿了一下,便接着发问,“你跟源澄大概是两年前,见到的,对吗?”
“陶姑娘怎么知道?”源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而后又赶忙摆手,“我只是有感而发,陶姑娘无需回答,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是,是。”
刚才停顿空隙,悕雪就是在算日子,两年前的夏日,司马澄出征,然后被俘,而现在是秋天,差不多就是两年多一点。
司马澄被俘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他有幸逃脱,悕雪自然高兴,但也不免,为他是如何逃脱的而感到心惊。
胡人蛮狠,想要恢复自由之身,注定是要在刀尖上行走,而且听说,司马烈混迹于胡人之中,悕雪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不知他们遇上了没,如果见面,司马烈肯定会把他当作自己来撒气。
但现在看了,岁月似乎已经磨平了这段过往,上次见到源澄时,他除了清瘦些之外,四肢都还完好,露在外面的部分,也没有任何伤痕。
如果,源浈他们是两年前,和源澄遇上的,那就意味着,很可能是他门救了源澄,或者有帮助他逃脱,要是能确定这一点,悕雪的愧疚之情,多少能缓解一些。
“到我了,那陶姑娘在中原,是大家闺秀吗?”源浈又绕了回去。
不过这次,为了防止悕雪再度生气,源浈马上就做了解释:“我没有任何贬低的一丝,只是单纯的好奇,因为听说,中原的女子都不怎么读书,之前见过的几位也是。”
这个理由,悕雪还能勉强接受,她再次回答道:“不是……”
关于这个谎,悕雪是这么说服自己的,司马悕雪,是公主,是大家闺秀,没有问题,但她不是,她现在是陶悕雪,以后也会是,所以,她就是卫铄书肆里的小书童,永远都不会变。
“但读过书对吧!”源浈赶忙接上
“是……”悕雪应了声。
悕雪知道源浈是在犯了规,但她那样钻空子,实则也是违反了规则,所以,也算是为了公平,她回答了。
“这个问题不算哦!我问的是‘对不对’,陶姑娘是可以不回答的。”源浈立马说道。
“好。”悕雪莞尔一笑。
看到源浈孩子气的一面,悕雪仿佛又有了做“姐姐”的感觉,她也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想起了慕容倾。
司马霁,不对,是慧寂,悕雪决定假死后,让璟王爷亲自,送了一封信去白马寺。
信上是小时候,他们都读过的一首诗,诗中没有什么具体内容,就是稚子扑蝶,小女采花,当时两人一个要去国子学,一个要去学宫规,曾感叹过这样的日子多么自由。
至于让璟王爷去,悕雪也想,再给慧寂一次选择的机会,不过,听说璟王爷回府时,并没有带任何人回来。
如此,悕雪也释然了,璟王爷临走前,还特意地告诉她,除了百姓,白马寺的僧人也已离开了洛京,而且刘氏迷信神佛,所以就算遇上,应该也会放他们生路。
万事皆收胸腹内,一切尽在不言中。
后来,是源浈的话,将悕雪拉回现实,见她网开一面,源浈十分高兴,便也主动提起了刚才的话题:
“具体的过程,我不是特别清楚,不过我们和澄哥哥,最开始并不是在黛国,而是丁奚城遇上的,陶姑娘知道吗?那里是羯族的首都,我们当时都被抓了,之后一起逃了出来,才到了黛国。”
“好像听过,原来是这样呀……”悕雪怔住,但又很快轻巧地应了声。
当时,悕雪为了寻找司马澄的下落,她几乎把大豫所有的塞外的地图,都找来看了个遍,每过一段时间,她就会划掉一些地方,如果司马澄一直在路上,那他应该就已经离开这里了。
等待的白日昼夜,一去不复返,悕雪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司马澄离洛京越来越远,也就是在那时,她记住了好多不曾听过地名,其中也包括丁奚。
悕雪又说谎了,并不是好像,而是确切地知道。
原来是丁奚……从长安到那里,至少也要两、三个月吧,这两个月,源澄是怎么到达的丁奚呢?还被关起来了,肯定很苦吧,毕竟是俘虏。
悕雪虽想再问得细一些,但还没说出口,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抽了一下,疼得厉害。
那时,自己在皇宫、在乌兰,锦衣玉食、受人照顾,源澄却在……悕雪渐渐陷入痛苦的深渊,后来,还是源浈叫住了她。
“陶姑娘,轮到你了哦。”源浈送上微笑。
“哦……”悕雪匆忙抬起头,但脑子里还是乱了的,“让我想一想……”
然而,即便源浈给了时间,悕雪却始终整理不好思绪,过了一会儿,就听见悕雪,跟源浈打起商量:
“我能不能……用两个是非问题,换一个普通问题?”
第六百零一章 会欢迎我吗
“嗯……那你先说,是什么问题?我考虑看看……“源浈考虑道。
“源澄他……现在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受过很严重的伤?或者说,有没有留下什么病根?还有,他的头……还疼吗?他现在还习武吗?”
悕雪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大堆,要不是源浈制止,估计还有更多。
“等等!”源浈眼神怪异,看着悕雪不禁嗤笑,“陶姑娘,你这好像太贪心了,问题有点多呀……”
“哦,抱歉……”悕雪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那,就这些可以吗?”
悕雪将四个具体的问题,又复述了一遍,源浈默默地听着,想了一会儿,遍说道:“澄哥哥身体怎么样,准确的情况只有他自己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我所看到的部分。”
“好!”悕雪迫不及待地点了头。
“第一,他的确受过很严重的伤,刚到黛国的时候,休养了大半年,第二个病根方面,我觉得应该没有,就算有,应该也不严重……”源浈说着,便看了眼自己的腿,自嘲地笑了笑,“至少,没有我严重。”
听到这里,悕雪也看向了源浈的腿,刚刚,莫陈叔死活不让他出门,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吧。
“第三,头疼还是有的,我见过一次,那天,澄哥哥都提早离宫回府,不过,好像是老毛病,来黛国之前就有了……”源浈顿了顿,就转头看向了悕雪,“不过,这种事情,陶姑娘怎么会知道?”
“你这是问题吗?”悕雪警惕起来。
“嗯……”源浈想了想,便问道,“陶姑娘之前就认识澄哥哥,是吗?”
“是。”悕雪答道。
悕雪敢直接回答,也是因为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这次也不能怪她,只是源浈这里的“之前”,说得太泛了。
所以,既可以理解成“此刻的之前”,也可以理解成“来黛国之前”,不管源浈想问哪一个,悕雪都理解成前者就好了。
“这样……”源浈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还有最后一个对吧!最后一个,是习武……在习武呀,他的剑法还在我之上呢!”
听到这里,悕雪好像又安心了些,但这时,源浈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向悕雪发问。
“陶姑娘知道澄哥哥,是用哪只手拿剑吗?”源浈说着,便伸出了双手,放在了悕雪面前。
这个问题,悕雪自然知道,她手都已经抬起来了,但脑中又快速闪过一个念头,好像哪里有点问题……
于是,就看着悕雪把原本,要指向左边的手,放到了自己下巴的位置,装作思考的样子,再重新答道:
“源公子在考我吗?一般人肯定是右手,但源公子既然特意问了,所以,我应该选左手,不过,源公子应该也猜到了我会这么想,所以用计中计,正确答案还是右手,对吗?”
悕雪句句在理,字字真切,完全没有破绽,源浈看了悕雪一阵,同样没发现端倪。
最后,还见源浈十分可惜地公布答案:“这次陶姑娘猜错了,是左手哦!”
“这样呀!”悕雪以错愕的神色回应。
“所以,现在,陶姑娘还有什么问题吗?”源浈指着不远处的店面,“我们快到了,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是最后一个问题,悕雪的选择呼之欲出,但因为刚才,知道了源澄历难、受伤的事,她便觉得此刻,自己若还想着儿女情长,也未免太狭隘了。
于是,悕雪选择放弃了,因为心境有了变化,有些事情好像要重新思考了。
“我好像,想不到什么了……”悕雪摊开了手。
“那,我再问一个可以吗?”源浈歪着头。
“嗯……”悕雪毫无戒备。
然而,源浈忽然神色大变,声音也沉了下来,就听他说道:“陶姑娘,是要来嫁给澄哥哥的吗?”
源浈边说边走,悕雪却猛地停住了脚步,她睁大了眼睛,思绪好像都跟着停滞了。
但紧接着,各种情绪喷薄而出,悕雪心中百感交集,明明自己都已经忍住了,明明她都主动避让了,明明她都想放弃了……
悕雪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可能是委屈,可能是愤怒,可能是无奈,可能是幽怨……总之,源浈好像是害怕了,赶忙解释起来。
“也不是我说的,是莫陈叔,就是之前,在家门口的那个,是他这么跟我说的……”源浈有些为难。
其实,在贺赖朝那里,悕雪已经听过了一次,她理智尚存,并非是无法理解,但就是单纯地不想回应。
源浈看悕雪脸色不对,便急急忙忙走回到悕雪身边,附耳小声说道:“你也不要怪莫陈叔,之前,有人为了感谢澄哥哥,说是进门说声谢谢就走,结果就把直接,把自己女儿留在府上了!”
悕雪依旧不语,源浈想了想,便说出了更厉害的事迹:“还有一次,一个姑娘,假装在门口晕倒,莫陈叔好像让她进府休养,结果,那人半夜,就爬上了澄哥哥的床,还好后来,什么都没发生……”
听到这里,悕雪好像是受刺激了,就看她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极其的云淡风轻。
“如果是呢?你会欢迎我吗?”悕雪勾了勾唇。
“真的?!”源浈的眼睛里,瞬间就染上了怒意,眉头也皱到了一起。
悕雪听出来了,也看出来了,但她一点也不想解释,她真要是气死了!
这两年来,悕雪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结果呢!源澄这个笨蛋,都被人爬床了,她着随口一句的误会,又算了什么?!
之后,悕雪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进的画材店,反正老板看着这两张“生人勿近”的面孔,动作是变得小心翼翼了不少。
源浈默默地挑颜色,悕雪则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且保持这比之前,都要远的距离。
两人应该都是在生气,而且还各自有理,以至于,谁都不愿意多问一句。
如果再这样下去,悕雪就要将天赐的“门钥匙“给弄丢了,然而,就在这时,源浈却突然跟老板闹起了情绪。
“为什么会没有花青了!“源浈怒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