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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衣白     衣冠何渡txt下载     衣冠何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山雨欲满楼

    杜渝和崔洵见几位大人已经渐渐讨论出了眉目,也看出今日之事将是暴风雨前夕的啸叫,两人只在六尚书中担任要职,今日却能被请来会面,便是在暗示两人要看清局势,才可能在为了大有作为。

    杜渝一直视荀廷为榜样,想到日后有机会与他同朝为官,已经深感大幸,心中便已经暗暗决定跟要随他。而崔洵为官之初就秉持着安民济物、兼济天下的信念,他也曾因司马赫肆意挥霍国家钱粮、中饱私囊却逍遥法外一事,对大豫失去希望,明眼人都能看出雪绝不是与司马烈为伍的一派,他自然愿意将希望放在了她的身上。

    李执见司马霁继位之事已经是大势所趋,只能谄笑地随身附和,但其实心中早已急不可耐,恨不得马上就飞到了烈王府与司马烈商量对策。

    ……

    从御书房出来后,司马昀虽闹了一下别扭,但最后还是撅着小嘴跟司马出宫回府了,雪之后匆匆赶到太后宫里请旨,并跟荀太后合计了明日早朝的相关事情,太子的东宫也已经收拾出来,当雪和司马澄忙完这一切踏进东宫时,已是披星戴月之际,而宁姑姑和姜公公已经在院子恭候多时了。

    见雪和司马澄走进院门,两人赶忙上前,宁姑姑眼含热泪,雪也是热泪盈眶,她下下抱住了宁姑姑,宁姑姑轻拍着她的后背,雪战战兢兢度过这宫中的第一日,此刻在宁姑姑和姜公公面前,她终于可以暂时放下一切,享受片刻的宁静。

    司马澄紧绷的脸上的也露出了久违的、平淡如水的神色,姜公公心中的激动之情无法用言语表达,最后还是跟雪和司马澄行了个大礼,以谢天地。

    三人上次见面,雪还是王府里的粗布小厮,现在摇身一变,已经是大豫的储君了,虽然这身宫府是宁姑姑替她换上的,但宁姑姑还是觉得看不够,只觉得七年前替雪换上官人衣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而令宁姑姑感到意外的是,雪穿着皇子的衣服居然也有模有样,总让人觉得这一切来得太不真实。

    雪松开了宁姑姑,再赶忙扶起了姜公公,然后打趣地说道:

    “姜公公,以后没有旁人就不要行大礼了,我都替你觉得膝盖疼呢,哈哈。”

    雪爽朗的笑声划过夜空,像流星般不着痕迹,却给这门庭冷落的东宫带来了一丝生气。

    雪和司马澄用过晚膳又直接进入了书房,为明天早朝路线、计划做最后筹划,以确保万无一失。

    雪抚摸着书房的一纸一木,想起了小时候自己也曾渴望拥有一个这样的房间,但现在却以这种方式得到了,不禁觉得有些荒唐,无奈地轻笑了一声,而等道她走到写字读卷的书案前时,一想到这里曾是大豫历代太子坐过的地方,雪的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雪以肃然起敬之心坐在那张书案前,扶着额头,正襟危坐,好像那个地方就已经有了魔力,让人有所敬畏,雪努力让自己平静,若现在就慌了,那么到了明日的朝堂之上,她岂不是要瑟瑟发抖了。

    这时,司马澄走近雪对她说:

    “殿下,今日御书房您舌战众臣,颇有风范。”

    “谬赞了,不还是你和王爷配合的好,还有多亏了之前沈大人的出谋划策。”司马澄这般夸赞,让她受宠若惊。但司马澄却摇摇头说:

    “并非如此,王爷、沈大人和我无非都是在抛砖引玉,今日多亏殿下循循善诱,此番举动之后,相信明日朝堂之上,殿下将会得到多数大臣的支持,这就是大胜。”

    “但愿如此,不过多亏了你的了那支箭,而羊将军又恰好查到了那支箭的来历,我才有了十分的把握。”雪点点头,朝司马澄望去,司马澄若有所思,而后说道:

    “殿下若是要谢,就去谢昀公子吧,这箭是他捡回来的。”

    “哦?是吗……”雪有些诧异,想不到司马昀平日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办起事来倒是心思缜密,今日她都没能跟司马昀好好说上几句话,于是雪想了一会儿便说:

    “那明天把他请到宫里来,我要当面谢谢他……不过,今天你们俩在太后宫里一唱一和地说王爷要收昀公子做义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他到底是哪位皇叔的儿子?”

    雪想起了太后宫里时两人的举动。司马澄顿了顿,而后说道:

    “殿下还是亲自去问他吧。”

    雪心中好奇的小火苗瞬间被司马澄浇灭,觉得他无趣,换了个话题,问:

    “所以,明天是你将那支箭呈到大殿上吧。”

    “正是。”司马澄回道。

    虽然有点明知故问,但雪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她已经渐渐习惯了现在的身份,也习惯了司马澄天天跟在她身后的日子,若他明天突然不在,雪一下有些难以适从。

    听到了司马澄肯定的答复,雪便安心了许多。

    ……

    睡觉前,雪在宁姑姑的帮助下,解下裹布,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当她满身疲惫地躺在偌大的宫床上时,合上眼,她居然怀念起书肆的小土方。

    雪和司马霁是双生子,所以,打从娘胎里,雪就不是一个人,小时候雪总是和司马霁一起吃饭、玩闹,晚上两人还要挤在一张床上,形影不离。

    所以,虽然宫中朱门绣户,雕栏玉砌,但当雪独自一人身处于这个硕大的房间时,她不禁有些害怕,同时儿时愉快的回忆点滴闪现,对比现状,悲从心中来,所以哪怕到了最后一刻,雪仍然握着宁姑姑的手,才在恍惚间睡去。

    宁姑姑摸着雪的前额的发丝,看她时而蹙眉、时而瘪嘴,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宁姑姑看着,心中早已经拧成了绳结,她打小就知道雪的性子,因为雪是姐姐,所以一直觉得自己有照顾弟弟的责任,所以事事要强,但看着雪略带稚气的脸庞,才察觉她其实也只是比司马霁早出生了几秒,其实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碧玉女子。

    这一夜,司马澄也没有安睡,他坐在院子里,借着月色,仔细端详着那天从司马昀手里得到的那支箭,司马昀的乔装、宫门口的援军都是意料之中计划好的,但在对抗司马烈一事上,原本是想抓住一个刺客活口,结果没想到那群刺客组织有序,没留下任何痕迹,司马澄轻笑,谁也没想到,是这只意料之外的箭,成了明日的关键。

    而另一边,烈王府内就不如宫里这般安宁了。

    李执刚走不久,府内灯火通明,无声无息,司马烈和于风站在大堂中央,面色凝重。

    忽然,司马烈大掌狠狠一击,只觉得连地面都抖动了几下,而桌上的瓷瓶一歪,咕噜咕噜几下,掉到地上,摔个粉碎。

    司马烈露出狰狞的笑容,咬牙切齿地从缝里挤出几个字。

    “司马霁,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第七十七章 朱门缓开启

    拂晓未至,雪就已经醒了,看着金碧辉煌的内殿,觉得有些晃眼,她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发出了“啊!”地轻嚷声,她明明知道不是梦,却还是要这般幼稚地确认一下,雪自己也笑了。

    雪下了床,走到屏风之后,熟练地用裹布裹住一个储君不应该存在的部分,此时,寝门忽然被打开,雪一个激灵,慌慌张张的地手忙脚乱,最后却发现这屋子里竟然无处躲藏,最后她像之前在时花楼时一样,一个翻身上床,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宁姑姑进来,看到床上瑟瑟发抖的被团,忽然意识到自己伺候不周,连忙叫住雪:

    “殿下,是我,宁瑛。”

    雪听到宁瑛的声音,如释重负,伸出小脑袋,确定是宁瑛本人才一脚踢开被子,然后擦拭这额前渗出的细汗。

    宁姑姑看见她此刻头发凌乱,一半裹布还缠在身上,觉得又是可爱又是心疼,连忙放下手中的洗具,替雪整理仪容,抚摸着雪的青丝,叹惋道:

    “殿下这如乌木般黑亮的头发,若是梳成发髻,一定非常美丽。”

    雪听着,不禁眼眶一红,她知道宁姑姑最擅长两件事,一是裁衣刺绣,二便是梳发髻。

    雪赶忙转过身,握住宁姑姑的手,嬉笑着对她说:

    “霁儿真是对不住宁姑姑了,您的好手艺都没办展示了。”

    宁姑姑明明是在替雪感到惋惜,结果却是雪在安慰自己,不禁泪眼潸然,雪见状,脸上虽然扬着嘴角,泪水却也要夺眶而出。雪虽然话说得漂亮,但她的失落遗憾却骗不过心里所想。

    两人赶忙擦去泪水,雪笑着拉着宁姑姑的手走到梳妆台前,然后自行坐下,将宁姑姑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再次宽慰地说道:

    “宁姑姑,以后您也不要再说这些为公主忧心的话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能帮上阿霁我心里高兴着呢,您不要为我心疼。”

    最后,在镜子留下一个灿烂的笑容。

    因为雪的身份特殊,雪说自己在民间呆惯了,才终于婉拒了太后那边的仆人安排,所以偌大的东宫里,除了宁姑姑和姜公公就再没留伺候的人,要近身的,都由宁姑姑亲自动手,接洽外面的,便都交给了姜公公。

    这样一来,雪也不用担心女子身份的暴露。

    所以,今早这样躲进被子的事情也再也不会发生了,雪感叹宁姑姑考虑周到,在这个属于司马霁的皇宫里,她也有了一个可以卸去衣冠的安身之所。

    寒夜欲晓,雪早早就换好了朝服,这是宁姑姑赶制出来的,按照她的尺寸,有意地做得宽松些,一方面让雪不至于显得清瘦单薄,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身体上的一些尴尬。

    今日要做之事,要说之话,昨晚,雪虽然已经和司马澄演练过多次,但待曙色将褪去,早朝的钟声响彻洛京上空之时,雪瞬间犹如那晨间,停在殿宇垂脊上的鸟儿,随着深沉的巨响,赫然惊起。

    洪钟之声悠悠扬扬,向洛京百姓宣告早朝将至,新的一天已经到来。散居在各街坊的百官们也早已整衣敛容,准备进宫面圣。

    沉重的宫殿朱门缓缓开启,这一日,终于到来。

    雪一行人比预定的时辰更早的出发了,宁姑姑就像送别将要赴战场杀敌的孩子一般,目送三人离开了东宫,姜公公领着雪和司马澄前往太极殿,因为出来得早,姜公公有意放慢了脚步,三人在内宫中缓缓前行。

    哪怕是七年前,雪也未曾踏足过前朝,昨天进宫的路上,雪从晃动着的帘子中隐隐约约第一次见到了前朝殿宇的真容。灰白宫墙之后的斗拱交错、高耸的楼阁遮天蔽日,暑热浮起的氤氲与鎏金铜瓦交汇,更添一层神秘之感。

    一步九曲的回廊,雪再次走到故地,仍然觉得这里是那般的模了陌生,朝露明明已经完全消散,但苍穹之下,像蒙上了一层灰沙,压着人透不过气来。

    其实,昨晚雪和司马澄在书房商讨结束后,雪提出,两人便私下来了一趟太极殿,抚摸着太极殿外的宫柱,金龙盘柱的雕花滑过手心,却像荆棘刺进皮肤,雪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走进去,借着摇曳的笼火和朦胧的月色,两人驻足与大殿外的白玉雕栏的大道上,默然地注目着这个黯黑一团的庞然大物。

    雪心中百感交集,想要吹吹风,就和司马澄去了宫中仅次于大殿的第二高的地方梵天阁,那是大豫开国皇帝为了供奉佛祖,于是在朝向古刹白马寺的宫门附近,兴建了这一通天高阁。两人登上楼阁,南侧,宫墙之外火树银花,点点璀璨,而一转头,高墙灰瓦之中却是灯火阑珊,孤灯残影。

    雪儿时总听别人说宫外的世界多么精彩,就一直想想登阁远眺,此刻她来了,天渊之别的两重境地显得宫里愈发苍凉。

    不幸一朝成帝王,终身囚于阿房宫。

    不知不觉三人将要到达前朝的地界,前方便是前朝三大殿:太极正殿,愿极中殿和宣光殿。跨过宣光门,殿外回廊已经都换成了汉白玉砌的,进入愿极中殿前,雪倚在雕栏上,稍稍探出头,只见朱门大开,身着朝服的官员们鱼贯而入,步履匆匆,神色肃穆。

    雪正要回过头时,不经一瞥,就看到了她的好皇叔司马烈。

    雪不禁身躯一震。

    司马烈身着的柚黄黑边色的衣服,已经与雪印象中父皇的装束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还系着绶带,绶带是系在官印上的带子,是官阶的标志,浑身上下,也就这一出能看出他还只是位臣子。

    司马烈面上看着若无其事,实则眼中早已暗藏凶光,眉宇间带的轻佻与戏虐,或许心里早就已经把雪千折外断了百遍。

    这时,一位身着华丽朝服的男人走到司马烈身旁,那人比司马烈年长少许,两人交谈了几句,只见那人怒目而视,激动地跺着脚,又被司马烈止住了。

    “那就是司空,五王爷司马赫。”司马澄幽幽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雪吓了一跳,连呼吸都停滞了几秒,她忽然转身像个孩子般地一拳捶在司马澄手臂上,不满地瞟了他一眼。

    司马澄面色没有变化,颀长的身姿伫立于雪身后,犹如直松,倒是一旁的姜公公俯身拱手,恭敬地提醒道:

    “殿下已经是殿下,朝堂之上可不再要做此等孩童之举了。”

    姜尚义声音沉沉缓缓,雪回过神来,不敢妄举。

    雪在外,最后一次仰望这大殿的飞檐斗拱,哪怕已是第二次,雪仍然对这些建筑亲近不起来,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第七十八章 风云江山变

    雪被司马澄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呼吸都停滞了几秒,她转过身,怒目瞟了他一眼,然后像个孩子般地一拳捶在司马澄手臂上,以此发泄心中的不满。

    司马澄面色没有变化,颀长的身姿犹如直松,伫立于雪身后,这时,倒是一旁的姜公公俯身拱手,恭敬地提醒道:

    “殿下已经是殿下,在前朝,可就不再要做此等孩童之举了。”

    姜尚义声音沉沉缓缓,雪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不敢妄举。

    此刻,雪还沉浸在前朝的庄严肃穆的氛围中,忽然,司马澄俯身靠近雪,雪感到了他的气息,一抬头,只见司马澄的脸越来越近,她一时怔住,周身不得动弹,身后又是白玉雕栏,无路可退,最后,她干脆侧过头去,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而后,雪只觉得头上的什么东西动了动,突然又明白了什么,但再次睁眼时,司马澄已经抽身而退,只留下黛紫色的一抹虚影。

    雪脸上闪过一丝窘态,连忙扶了扶自己的发髻,又低头慌张地整理了自己的朝服,有些手足无措。

    “殿下,已经好了。”司马澄的声音好似春风般,“刚刚殿下侧身远望,才使得发冠侧移,属下已经替殿下扶正。”司马澄的语气温柔,在这凉砖冰瓦的殿宇间,如同一股不曾存在的阳光。

    “而且……”司马澄抬眼看着雪的发髻,说:“……殿下很漂亮。”

    雪脑子犹如闪电划过,一片空白。

    刚刚司马澄是在夸她……漂亮?!

    那句柔语消散在这庄重的红墙翠瓦之间,雪只觉得心脏好像漏跳了一拍,她猛地抬头,却发现司马澄的眼睛看着她的上方,应该……是在看自己的发髻。

    原来……是在夸宁姑姑梳的发髻漂亮。

    雪神色慌张,只能宽袖一拂,低着头,大步进入愿极殿,司马澄和姜尚义匆匆跟上雪的步子,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廊外。

    雪边走,脑子里边再次闪现刚刚的情形。

    虽然她对司马澄那句模棱两可的夸赞有些不满,但刚刚抬头时,好像在司马澄脸上看到了似有似无的笑意……

    薄唇轻轻扬起,若隐若现的弧度,不带邪气,没有狡谋。

    原来,司马澄笑起来这么好看呐……

    ……

    然而,一墙之隔的正殿前,在前往太极殿的路上,官员们就已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地谈论着什么。

    想必是昨日太后娘娘携白衣少年回宫的事情,闹得坊间沸沸扬扬,这些大臣们多少也听说了此事,再加上之前“皇子流落民间”的言论,而若将两件事放在一起考虑白衣少年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今日的前朝,氛围围明显比往日更加浮躁。

    “王大人,可曾听闻昨日太后娘娘回宫一事。”

    问话之人是田曹尚书郑蠡,郑氏是荥阳大族,田曹主管农事,他对太尉和司徒两方并未明显偏向,但田曹之事与水利工事密不可分,而且郑蠡原来就是司马赫的家臣,也算是受到了司马赫的提携,所以,无论是官场上还是私下里,两人都常有来往。

    “回宫之日不是早就由礼官定下来了的吗?郑大人何出此言?”

    回话之人六尚之一,左民尚书王沽,琅琊王氏,祖上出了好几位大孝子,从而深受当地百姓爱戴,年迈之际步入官场,不争不抢,谨言慎行,至此已有朝中三老,也是德高望重的一氏,逐渐成为了大豫朝堂的中流砥柱。

    “王大人何必装糊涂,如今街头巷尾谁不知,昨日,随太后娘娘一起回宫的还有一位白衣少年”郑蠡掩面,小声说道:“不过听说那少年头戴帷帽,没人看到他真正的样子。”

    “那既然如此,郑大人就不应虚听妄言,做无意的揣测。”王沽气定神闲,但眉宇间已经显出对此等捕风捉影的坊间杂谈不屑的神态。

    “但是……”郑大人面露难色,又小声嘀咕了句:

    “皇太弟驾崩不久就传出桃贵妃之子,司马霁姐弟两人其实未死,只是流落民间的传闻,所以大家都说……那人八成就是霁殿下。”

    王沽没有回话,摸着自己的胡须,眉头紧锁。

    这时,有一位官员从郑蠡身旁而过,但一听见两人的谈话,便停住了脚,眼中闪过一丝慌张。

    郑蠡一撇头,笑着对那人说:

    “这不是殿中尚书卢大人,对了,”郑蠡好像想起来什么,轻拍了下手,高兴地好像找到了知音。

    “卢大人肯定听说了此事吧,毕竟卢大人负责的是京城与宫内的禁卫安保,昨日多亏了卢大人,太后娘娘才能安全回宫呢。”

    卢仲听闻,脸色有些异样,愣了一下,又立马欠身,恭谦地说道:

    “让郑大人笑话了,这本是分内之事。”

    王沽拱手,示意先行一步便离开了,郑蠡和卢仲仍站在原地,卢仲看了郑蠡一眼,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这样一来,前殿的两位大人应该如何是好?”

    郑蠡一听,四下张望一番,拉住卢仲的胳膊,小声地对他说:

    “据说当年就是王爷将霁殿下姐弟救出宫的,所以,多半已经……”

    “这样一来,司徒大人……”卢仲瞪大了双眼,惊恐不已。

    郑蠡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加快脚步,步履匆匆,向正殿走去。

    卢仲着低头,面上淡定自若,实则心里已经七上八下,犹如芒刺在背。

    卢仲原本也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大豫官员,只是奈何家中妻妾成群,早年对又对嫡子宠爱有加,以致于嫡子生性顽劣,还继承了父亲近女色的爱好,结果年末之际,为了霸占一农户的女儿,硬生生地农户家的弟弟活活打死,卢仲为了维护家中顽劣的嫡子,不得不去求司马烈,最后给那家农户许了荥阳鸿渠监工一职,算是平息了此事。

    而作为交换,他成了六尚书中第一个明确倒戈司马烈的官员,暗地里协助司马烈,成为他的爪牙,伺机而动。

    司徒和太尉未到,朝堂之上,群臣们便已开始议论纷纷,这七年来,大豫始终不得安宁,早朝常常中断,群臣每一次来宫里,都是小心翼翼、神情严肃,生怕一句话就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一场朝会下来,众臣常常都是一言不发,今日此景还是首次。

    曹仁白也察觉到气氛不对,立刻在大人们到来之前,出言叫停了大臣的碎语。

    所以,这大豫是要变天了吗?

第七十九章 御廷谁是君(上)

    正殿之上,中央帝位空悬,司马烈、司马二人分列于高堂两侧,俯看文武百官。

    堂下由司马赫、左如晦和李执三人,分列众官员之首,曹拜仁作为长秋监在候在高堂一侧。

    鼓角声鸣,早朝始。

    因为是两位皇亲联合专朝,就省去了朝拜之礼。

    “大臣奏事”曹公公的声音缓缓而起。

    此话犹如投入深水的石子,听不到任何回响,正殿之上万籁俱寂。

    雪三人已经在后头恭候多时,这声音也传到中殿,她倏地起身,眼神坚毅,面无血色,手攥成了拳头。

    朝堂上,知情人察言观色,附和者面面相觑。司马久久不语,司马烈怒目,瞪着司马,而此时的司马也眉头紧蹙,似乎再等待着什么。

    这时,从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

    “谁说有皇子回来了,快让我看看!”

    那人声若巨雷,众人侧目而视,只见一位身长八尺,面容黝黑,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壮士大步迈进殿里。

    司马烈赫然,之前他明明找了个由头,将此人派到疆界镇守去了……他抬眸,狐疑地看了司马一眼,只见司马双目放光,似乎就在等这一刻的到来。

    此人正是尚书台六尚中的最后一位,五兵尚书祖狄。

    祖狄走到殿前,转头横眉瞠目扫身后这些唯唯诺诺的官员,最后定眼看了一下李执,一脸不屑的模样,李执一个哆嗦,低下了头,明明自己是高位,他却不敢与祖狄对眼。

    祖狄是太皇帝钦定的“镇国大将军”,人虽粗莽,不拘礼节,但也是粗中有细,脾气暴戾,却对自己手下的士兵重情重义,尊敬士大夫,不过也厌恶文官之间,为了官阶的嘴皮子的模样,自身也不醉心于官场权术。多藩并起时,他正留守在西域鲁克沁府,带着自己少数的精兵匆匆赶回洛京,却被贾章等叛贼扣上谋反的罪名,他若进城便要杀,一气之下,祖狄率兵返回西域,从此不问中原世事。

    半年前,先帝驾崩,祖狄回京祭拜,司马烈忽然想起大豫还有这一员猛将,十分忌惮,虽一心想收归麾下,但又顾虑到司马的副将羊洄曾先手与祖狄有过交情,所以祖狄还没待满两个月,就又被司马烈撵回西域,祖狄不屑于皇室宗族之间的勾心斗角,便再次离开。

    祖狄向两位高堂之人拱手致礼,直言不讳地说道:

    “祖狄听闻司马霁殿下回朝,特来觐见,敢问殿下身在何处?”

    此语一出,大殿哗然。

    司马烈斜眼看着司马,双手置于身后,昂首挺立,顿了顿,对下面的官员说:

    “我不曾耳闻,各位大人可有亲自见过的?”

    司马烈的声音穿云裂石般响彻整个大堂,众臣默言,左如晦等人神色如常,李执面露难色,郑蠡则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朝卢仲使了个眼色,卢仲心中忐忑不安,低着头。

    司马赫见状,也赶忙站出来帮腔,大呼道:

    “我也没见过,有谁见过吗?”

    祖狄听闻,困惑地抬起头,神色不禁闪过一丝慌张,他大臂一甩,“哼”了一声,接着愤愤不平地说了句:

    “不知是不是已经被烈王爷藏起来了。”

    估计朝堂之上乌央众人,也只有祖狄能毫不忌讳地说出这番话了。

    司马烈的脸色骤然一变,怒目圆睁,嘴角抽动,总算忍住了一时的火气。

    但司马赫一听,勃然大怒,立刻反驳道:

    “祖狄,你是不是在胡人堆里呆久了,竟敢在大殿是口出狂言。”

    “赫王爷,我说的又不是您……您这般激动,莫非是您藏起来了?”祖狄转头,眼露凶光,声音也更低了。

    “你说什么,怎么……怎么……会是我!”司马赫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急的直跳脚,说话都变得不利索了。

    祖狄轻蔑地看了司马赫一眼,见他副胆小的模样,便不再和他纠缠,转头向朝司马烈拱手,说:

    “祖狄只是随口一说,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司马烈没有说话,祖狄抬眸,眼里露出一丝狡黠,接着问:

    “但敢问烈王爷,若是霁殿下真的回京,烈王爷打算如何处置霁殿下呢?”

    此话一出,大殿里众人的心好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屏息凝神,等着司马烈回答。

    祖狄看似只是随口一问,实则是要让司马烈在文武百官面前做出承诺,保证自己不会伤害司马霁,若有他一日违背誓言,祖狄便有了讨伐司马烈的理由。

    祖狄已经厌倦了大豫日日纷争的日子,他知道自己只会打仗,不善权术,拼接一己之力无法还大豫一片太平,所以司马烈让他回西域时他也就回去了,他宁可在西域偃旗息鼓,也只希望出现一个符合礼法、不为私欲,值得他效忠的人,而这时,羊洄的信从千里之外送到了他的手上,他便千里迢迢赶来,与司马里应外合,保霁殿下安宁。

    司马烈看出了祖狄的意图,今天他已经做好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准备,但想不到半路杀出个战神,破天荒地跟他玩起了文字游戏,此刻他又不能避而不谈,司马烈不经意眯起了眼睛,若是不能明着不能除掉他,那就暗地里动手。

    司马烈露出了邪恶的笑容,对祖狄说:

    “大豫以孝为先,司马霁也是我的侄儿,他若真的还在这世上,我一定会厚待他,也算是报答太皇帝的恩情。”

    “包括这大豫的江山吗?”祖狄幽幽地问道。

    司马烈愣了一下,故作轻松的模样:

    “祖大人在说笑吗?我只是太皇弟,因为太子病榻缠身,愿自降身份,我才不得不和太尉协理朝政,你说是吧,皇兄。”

    “司徒大人所言甚是,若霁殿下回宫,我等一定尽心辅佐殿下,助我大豫江山永世太平。”司马直接替司马烈做了决断。

    台下的司马赫急了,这不是明摆着让他们不能伤害司马霁吗?那之前他和司马烈的计划不就都……

    司马赫在台下急红了眼,台上的司马烈收起了笑容,面部紧绷,毫无表情。

    祖大人满意地点点头,转身面向群臣说道:

    “祖某年初离京时就听说过‘霁殿下姐弟’流落民间的消息,昨日又得到消息,说太后娘娘回宫时,身边还带了一位少年,那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与霁殿下相仿,所以祖某才跑死了几匹好马,连夜回京,想亲眼确认这一事实,不知各位大人有什么意见。”

    祖狄言闭,众臣议论纷纷,不曾言语的左民尚书王沽站了出来说:

    “这事都传到了西域祖将军的耳朵里,可见在京城,定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此事光关乎皇族血脉,我认为前朝理应向太后娘娘确认此人的身份。”

第八十章 御廷谁是君(下)

    中殿这边,雪等人能依稀听到正殿传来“”的说话声,但又听清楚到底在说什么,那声音像虫咬般折磨着雪的心,使她坐立难安。

    雪便起身,在殿里来回踱步,一旁的姜公公也跟着有些沉不住气,焦急地望着中殿的门口。

    这时,听到了脚步声传来,雪一抬头,看见了两个人影,待他俩走近,雪看清两人的面容,终于松了口气。

    是荀廷和太后身边的宋公公。

    荀太后作为女眷,不宜在前朝露面,便让宋公公带着懿旨和荀廷前来。

    荀廷作为太后娘娘的母家,虽然已经辞官,但仍然名声在外,他的到来,想必定能为雪多添一份胜算。

    雪和司马澄相视一望,眼神交汇,司马澄也朝他点点头,算是一个安慰。

    雪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但也不能排除荀廷昨夜忽然改变主意的情况,也不知雪是不是来得太早,荀大人姗姗来迟,真是让人捏了把汗。

    荀廷笑盈盈地走来,拱手对雪说道:

    “让殿下久等了,老臣有罪。”说完就准备向雪跪下请罚,雪连忙制止了荀廷,说:

    “荀大人就不要笑话我了,您愿与我共赴朝堂,我心中感激。”

    荀廷起身环顾中殿,似乎故地重游,心中感慨万千,回过头来,却见雪满面愁容,于是说道:

    “殿下无需忧心,这前朝本就是殿下的东西,那些在外面叽叽喳喳的人,就算年过百年,包括我,说白了都是您的奴才,若有人要反您……”荀廷凑近,朝雪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眼里透出狠辣的目光。

    司马澄见状,毫不客气地瞪了荀廷一眼,眼中带着警告,而雪身躯一震,退了一步,面露窘态地回道:

    “多谢……荀大人教诲。”

    荀廷忽然仰面大笑,然后又定眼打量着雪,荀廷半世为官,雪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有穿透人心的能力,不禁低下了头,不敢与他直视。

    一旁的宋公公见荀廷对雪肆意妄为,便有些不满地说道:

    “回殿下,荀大人昨夜跟天后娘娘用膳,吃得太多,才吃坏了肚子,才致昨夜久久不眠,今早昏昏欲睡。”

    荀廷忽然被旁边小太监参了一本,吹着胡子,斜眼瞪了宋公公一眼。雪听闻,不禁发笑,说道:

    “若是荀大人留恋宫中膳食,日后便请多来看望太后娘娘。”

    荀廷摆摆手,说道:“让殿下见笑了,老朽只是吃了这么多年粗茶淡饭,才会忽然那些东西一时兴起罢了,那种东西吃多了会上瘾的。”荀廷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他抬眸看了司马澄一眼,又立刻换上了笑脸,说:“刚刚那些话,请殿下就当作是一个老头的胡言乱语,不要放下心上。”

    雪报以善意的微笑,继而转头对宋公公问道:

    “宋公公,东西都带来了吧。”

    “回禀殿下,都准备好了。”宋公公兴奋地点了点头。

    ……

    王沽众口铄金,各位大臣们听闻,纷纷点头。

    司马烈见气氛骤变,也不知司马霁、司马二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此刻,他只得顺势,瞥眼看了一下曹白仁,说道:

    “那就请曹公公去请太后娘娘吧。”

    “不用了!”

    司马烈话音刚落,雪带着姜公公,荀廷带着宋公公,四人浩浩荡荡地从高堂后走出来,众臣听到一老者的声音,再见到荀廷纷纷惊讶地张大了嘴,而当雪从荀大人身后走出来时,众臣脸上好像失了颜色,惊诧万分。

    司马率先从高堂上走下来,站在众臣的面前,“哗”地一声甩着宽袖,朝雪跪下,大声高呼:

    “臣,参见霁殿下!”

    众臣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踌躇之际,位列众臣之首的左如晦、站在殿前的祖狄,后面尚书台的杜渝、崔洵以及王沽,也跟着跪下,大呼“参见霁殿下。”

    郑蠡和卢仲显然是还没有缓过神来,郑蠡没想到自己今日在上朝前随口说出的话,竟然成了真,而卢仲则是一脸诚惶诚恐,担心风云突变,自己站错了队伍。

    两人朝司马烈望了一眼,只见司马烈眉头紧锁,目不别视,依旧立于高堂之上,高人一等般将雪盯得死死的。

    雪还未回应那些臣子的参拜,就已经感觉到了司马烈灼灼的目光,雪深吸了一口气,转头主动对上了司马烈的怒目,以坚定无畏的眼神回应他。

    雪是女子,面容上虽更像她母妃,但眉宇之间的英气却是司马辽赋予,特别是她此刻看着司马烈的样子,在司马烈看来,那模样就跟年轻时候的司马辽如出一辙,而且即使司马烈现在身在高出处,但似乎也无法压制住她的气魄。

    雪心里,其实怕极了司马烈,宽袖中攒成拳头的小手都还在颤抖,她强迫自己去看他,她强迫自己撇去脑中的杂念,她想着她的父皇、她的母妃、她的弟弟、王爷、司马澄,脑海中回响着他们说过的话:

    “应该害怕的是他们……”

    “殿下继承皇位乃天经地义……”

    “这一切本就是殿下的东西……”

    ……

    这一瞬,雪好像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身处何方,她只有一个信念

    我,就是大豫之皇!!!

    ……

    郑蠡和卢仲看到这一场景,不知是被雪的气魄所征服,还是因为司马烈无所作为,卢仲双腿一软,战战巍巍地跟着跪下,郑蠡见卢仲跪下,此刻,六尚中仅剩他一人,他也并非死心塌地地向着司马烈和司马赫,他只是想左右逢源,从中捞得好处罢了,也只好跟着俯身叩首。

    李执见六尚已全部朝雪俯首帖耳,他一下子岂不成了尚书台的光杆司令,心中恼羞成怒,但整个朝堂的人都知道他就是司马烈的走狗,此刻司马烈不动,他又怎敢有所动作。

    而司马赫则是彻彻底底地呆住了,他瞠目结舌,面无血色,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要说些什么。司马赫知道当年风华绝代的桃贵妃,而雪与桃贵妃样貌相似,若不是雪着皇子朝服,他差点以为是借尸还魂,自己看到了年轻时的桃洛泱。

第八十一章 光照英殿门

    在彼此还不知道身份的时候,桃洛泱曾为救下一条土犬,吓到了司马赫的马匹,害他失足跌落,后来,桃洛泱不仅没有下跪求饶,反而指出他在正午街市骑马有违律令,当着所有人的面斥责了司马赫,害他颜面尽失。

    在见面时,桃洛泱竟成了她的皇嫂,司马赫敢怒不敢言,他恨桃洛泱,但又畏惧她的果敢。

    雪的出现,让他想起了那段出丑的忘事,司马赫咬咬牙,站直了身子,更是不会参见她。

    雪与司马烈僵持不下,但向她跪拜的官员们渐渐多起来,雪惊鸿一瞥,正好瞅见了司马赫,雪对这个皇叔没有印象,但见他居然有些慌张,便轻笑扫过,算是打过了照面。

    但在司马赫看来就是轻蔑地,嘲笑般地掠过。他恼羞成怒,蓦地,对着殿中众人高声问道:

    “就算他跟太皇帝长得像,你们凭什么说他就是司马霁?”

    众人一惊,纷纷朝司马赫望去。

    司马赫的确是慌了手脚,雪跟荀廷以及宋公公一起出来,两人便是代表了太后,太后承认的人,群臣谁敢说事。

    关键是司马赫根本就不认识荀廷,他本就是以“好逸恶劳”的名声在各位王爷中闻名,从来不过问政事,只会游山玩水,饱食终日,奈何母家家大业大,司马烈入主洛京之后,才开始在朝堂上露面。

    荀廷摸了摸胡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司马赫,眼中充满了戏谑,慢慢走近司马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徐徐说道:

    “这位是……”

    “哼!你又是谁?竟然不认识本王爷?!”司马赫发指眦裂,狠狠瞪着荀廷。

    荀廷眯了眯眼,这才是真正的蔑视,说:

    “宋公公,念吧。”

    不认识荀廷,司马赫还是知道宋公公的,宋高从荀廷身后蹿出,而后昂首阔步地走到高堂前,胸有成竹地拿出荀太后的懿旨,放声言道:

    “众臣听命,传皇太后懿旨奉天承运,祖宗之灵,太皇驾崩,太子殒之,大豫四方,五纬错行,帝位不立一日,人心不宁一朝,而今,天将司马氏之子送还于朝,即为天下主……”

    司马烈虽自称皇太弟,前朝以他为尊,但以礼以孝,应以皇太后为尊。荀羡岚上位也算是司马烈推动,一是显示自己孝悌心慈,二也是看中了她胆小怕事的性格,只是没想到,荀羡岚藏得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皇太后虽不问朝堂世事,但第一道懿旨,就是要让自己下台的。

    司马烈本以为就算司马霁回宫,哪怕有着储君的头衔,但也只是一介小儿,要当着群臣的面前,与他这个位高权重的皇叔一争高下,他觉得只要随便一句话就可以挑起群臣对他的不满,他当年手刃兄弟,也不怕多他一个,轻轻松松就可以让眼前这位“储君”变成第二个司马佑。

    只是,司马烈低估了事态的发展,也低估了雪本人。昨晚李执向他汇报了下午密会的内容,除了司马,其余的人都只是再跟司马霁打太极,没有明说一切,而现在纵观参拜之人,除了李执,已经全部倒戈。

    而且,司马烈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他将目光再次移回到雪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一个刚过束发之年的小儿,是如何一下子让司马、祖狄、荀廷等人鞍前马后地护着他的。

    “……钦此。”

    宋公公的话音落下,放眼朝堂,除了司马赫屹立不曲,群臣都已跪下接旨。

    司马赫听闻,愤恨不已,他曾多次劝司马烈要杀之后快,尽早称帝,只是司马烈纵观七年乱世,都是在最后掌权时出了问题,而后一即倾覆,化为乌有,所以在称帝的事情上采取怀柔政策,慎之又慎,缓缓推进,可现在,这墙还未倒,就已经是众人推之。

    本以为事情至此就已一锤定音,但只见宋公公又从身后拿出一份卷轴,展开,说道:

    “这里还有太后娘娘的第二道懿旨,众臣接旨奉天承运,念吾孙司马霁流落民间多年,久不临学堂,才疏学浅,尚不具天子之智,今效仿太皇帝诏书,特为皇帝择辅政大臣……”

    此语一出,群臣哗然,连司马烈的脸色都为之一变,原以为昨日密会之时的“辅政大臣”之语只是笼络人心之言,没想到竟会用太后的懿旨决定下了,这是彻底将他逐出朝廷吗?

    “……司徒司马烈、太尉司马、中书监左如晦以及前光禄大夫荀廷,愿此四人共担辅助重任,还我大豫盛世。”

    宋公公合上帛卷,转身望着立于高堂之上的司马烈,娓娓而语:

    “司徒大人,请接旨吧。”

    司马烈难以置信地扫视雪等人,此刻雪也徐徐起身,再一次对上司马烈的目光,此时,雪依旧气定神闲,拱手朝司马烈缓缓行了个礼,这是她作为晚辈,为尊年长者而行,也算是给了司马烈一份脸面。

    司马烈好像明白了什么,也朝雪回了个礼,而后慢慢走下高堂,挑眉抬眸,嘴角不经意间露出邪恶的笑,在殿前跪下,朝太后的懿旨缓缓叩首,算是接旨了。

    宋公公没想到,司马烈并未多加阻挠就轻易地接下了懿旨,惊讶之余更是觉得替太后娘娘出了口气,同时也替雪感到高兴,他抬起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看着朝堂上孤立无援的司马赫。

    司马赫不敢相信眼前之景,但是放眼朝堂之上,只有他一人站着,而他一转眼便与刚刚起身的雪四目相对,司马赫对雪这张脸深恶痛绝,但架不住雪目光如炬,他腿一软,最后也勉为其难跪下,算是认可了这一切。

    见到此番景象,雪如释重负,长叹了一口气。

    宋公公快步走向雪,将两份懿旨交到雪手上,并给了雪一个肯定的目光,雪点点头,郑重地接下来帛卷,双手捧着,缓步走上高堂,在正殿中央停住,转过身,面朝前方。

    此刻,日光也终于透过了厚厚的云层,照进了凉砖冰瓦,洒在了大殿的青砖之上,雪直面正殿的大门,也就是宫门的方向,朝天地,朝宫外的百姓跪下,高举懿旨,神情肃穆。

    “儿臣!接旨!”

    此声如惊雷,贯穿朝堂,响彻云霄……

第八十二章 治国平天下

    “起”

    宋公公完成了传旨的最后一步,待众人起身,宋高朝雪颔首示意,而后便离开了太极殿。

    雪战战巍巍走到高堂的龙椅面前,她的手缓缓抚过那龙形的扶手,只觉得此刻的这金龙,好似不那么扎人了,转身,郑重地坐下。

    姜尚义和曹白仁列在高堂的两侧,早朝礼,见皇帝,众臣跪拜。

    “皇上驾到”曹白仁呼。

    堂下的群臣再次跪下,这次他们是朝着“司马霁”,这位新皇帝朝拜。

    司马烈眼中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狠劲,定眼看着雪,心想这是要跟我打持久战吗?好,我陪你玩。

    “众卿平身”雪说完忍不住瞟了姜公公一眼,姜公公偷偷朝她眨眼,示意她做得很好。

    躺下众人已经按官阶各司其位,司马烈和司马领众臣之首,每个人面上都是庄严肃穆,而身无官职的荀廷,则站在一旁,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雪的第一道旨意就是给荀廷一个官位。

    “各位大人,荀廷受太后娘娘旨意,将作为辅政大臣参与朝政,但也不能每次就站在旁边……吏部尚书可在?”

    杜渝立刻俯身出列,拱手道:“吏部尚书杜渝,参见皇上。”

    “杜大人,我记得小时候在宫里学管制的时候师傅交过,吏部掌管官吏的任免,那么请问杜大人,荀廷应授予什么官职。”

    “回陛下,历朝历代,都是现任官员出任辅政大臣一职,荀大人这种情况……”杜渝没有将话说完,他踌躇的看了雪一眼。

    其实吏部尚书对于任免官员的权利现在都被司马烈揽在手里,杜渝如今都只能做点整理官员资料的事情,杜渝将决定权再次推还雪,一是忌惮与司马烈的权利,二来也是因为,如今他一个区区四阶官员,怎么能妄言原三阶高官的职务。

    之前沈行就跟雪说过,杜渝此人心细如发,见他在此半推半就的,雪也算是见识到了,然而,雪刚坐上龙椅,自然也不能落下一个专权名声,沈行教过她。

    此时,应该以前人为鉴。

    “史官,那么史官在吗?”

    雪话音刚落,只见后面有一个人影匆匆上前,“噗通”一声跪在殿前,大声嚷道:

    “臣在!”

    “抬起头来,让吾瞧瞧。”

    只见那人缓缓地抬起头,雪不禁眼前一亮,居然是个年轻公子,白肤细眼,眉清目秀的,史官品阶极低,从他站的位置就可以看出,或许是第一次面圣,雪见那人神色慌张,不禁觉得此人是个坦荡之人,与前面这些心怀鬼胎的老臣不同。

    “你叫什么名字?”雪问道。

    “回禀陛下,下官名叫卢翊之。”那人回答,众臣之中有一人听了此话脸色一白,那人便是卢仲,但雪并发现。

    “那你说说,之前那些辅政大臣都是些什么官职。”

    “回陛下,大豫自开国以来,仅太皇帝,也就是您的父皇曾任命过辅政大臣……”

    卢翊之的声音不知不觉地变小了,雪有些纳闷:

    “你接着说。”

    “是,共设四位辅政大臣,分别是两位藩王以及尚书令和中书监两位大臣。”

    在大豫,官分九阶,一阶是皇亲,二阶为“九公”名号的尊宠虚衔,三阶则是尚书令、中书监等重臣。

    雪点点头,喃喃自语道:

    “藩王是烈王爷和王爷,中书监是左大人,那么尚书令……”雪忽然朝堂下问道:“今尚书令是何人?”

    “回陛下,今尚书令位空悬,暂由尚书仆射李执代行尚书令一职。”杜渝拱手答道。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望向李执,李执面露难色,他大概已经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雪也朝他看去,说:

    “李大人,若将这尚书令一职给荀大人,你可有议?”

    这一招也是沈行教她的,叫第六计声东击西,表面上声言要攻打东面,其实是攻打西面。雪假意询问李执的意思,实则是让他亲手交出掌印。

    李执朝司马烈投去求援的目光,但司马烈此刻又能怎么样,他眉头紧锁,闭上眼睛摇摇头,李执无可奈何,上前一步,拱手说道:

    “回陛下,下官本就是代行其职,荀大人为官时,深得太皇帝赏识,想必是合适的人选。”

    雪满意地点点头,在看看朝堂上的其他人,问道:

    “各位大人,可有异议?”众人默言,雪转头,看着怡然自得的荀廷,说:

    “荀大人,那吾便授予你尚书令一职,下朝了,你就跟李大人回尚书台,将事情都熟悉了。”

    荀廷一听,神情为之一变,一本正经地大步走到大殿中央,向雪跪下叩首,高呼道:

    “谢陛下!”

    这第一件事算是圆满完成了,雪也松了口气,她瞥目看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卢翊之,心生一计接着问他:

    “卢翊之,你说说,新帝登基,都要做些什么?”

    卢翊之身躯一震,拱手说道:

    “回禀陛下,宫内礼官要为陛下择日举行登基大典,同时要向各诸侯,郡、县、镇各地张贴安民告示,昭告天下,同时,新帝继位,都会大赦天下,或者减轻赋税,让百姓感受皇恩浩荡。”

    雪点点头,接着说:“那这些事应该派谁去做?”

    “回陛下,大鸿胪掌管典仪,负责登基典仪,昭告天下,但因多年战乱,此职暂无人位居。而大赦天下之责应由尚书台殿中拟定名单,交殿下批阅,减轻赋税则应由尚书台度支为之,田曹辅之,两部共同完成。”杜渝一一答道。

    “刚刚杜大人提到的殿中、度支、田曹的三位尚书大人可在?”

    卢仲、崔洵、郑蠡闻声出列,拱手走到前面。

    “三位大人可否完成此事?”

    卢仲和崔洵纷纷点头,但郑蠡却犯了难,再三犹豫,跪在雪面前说:

    “回禀殿下,在下是田曹尚书郑蠡,因最近临近秋收,田曹的人都派出去收谷子了,所以恐怕一时……”

    雪眉头微蹙,其实心里却了如明镜,放眼望去,朝堂上臣子乌央乌央的,但实际上由于推选出仕的选官制度,再加上司马烈为培养党羽,明面上说是依照个人品行为主,家世出身为辅确定品级,但实则已经沦为世家门阀巩固自己政治势力的工具,养了一拨闲人。

    这便是雪想做的第二件事新选官吏。

第八十三章 修身平天下

    原先战事未平,大臣无心治理国家,而现在战事已平,国家机器便要开始运转,转动则需要人力,与其劳心费力地将那些闲人烂泥扶上墙,还不如新选一批官吏将来还有可能收为己用。

    但雪现在也不能一下子将他们驱逐出去,若是如此,很可能会引来他们的反扑,最后使得性命不保,所以只能先继续养着,待日后,国家发展起来了再想办法把这些人撵出去。

    其实,这些闲人已经影响到大豫的朝堂,宗族相护,狼狈为奸,若不是今日雪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恐怕他们就要联合起来反对她这个新皇帝了。所以新选的官吏之事也十分迫切,成为日后对抗这些大豫的蛀虫的力量。

    沈行替雪做过分析,因为司马氏是由北往南,逐步建立起了大豫王朝,所以北方政局相对稳定,世家大族发展迅速,而南方地区,原本的世家大族遭到打击,但根基尚在,当时司马佑和吴王用计,一点点瓦解这些南方旧贵族的势力,同时扶持一些新兴的南方士族,而江南水域辽阔,还有一部分因钱财积累而壮大的豪族,尤其是在商界、南北贸易中,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在此之中,以陆家为首的江东士族,顾家为主的江东豪族,还有一群家境贫寒,靠着头悬梁锥刺股的狠劲,在以北方为中心的朝堂上勉强出仕的南方官吏,如庐江小族周氏。

    还有一部分就是祖狄驻守的西域外族,虽然这些年因为战乱,与边境胡族邻国交往中断,但在大豫的疆土上仍留存了一些外族胡人,大豫境地的胡人男子,若为士兵,则骁勇善战,若为商人,则任劳任怨。

    对雪而已,无论来自北方、南方还是西域,只要是大豫的子民,她便应该一视同仁,纵观朝野,北方大族、旧族占了三分有二,而且或多或少都与司马烈有所接触,若雪想去挖司马烈的墙角,去策反那些北方门阀,若是成功了也罢,若是不成功,反而可能惹怒司马烈,被他反将一军。

    所以最好的情况是能选拔一批非北方门阀的人,这样不利于他们暗地勾结,才能为雪所用。

    在看过采莲节上各家公子吟诗作赋的场景后,雪便了解到,现在的北方门阀,因为自视甚高,小辈们已经开始沉溺于声色犬马,不问做学问只会清谈了,而相较而言,南方氏族则已经专心于学问,她在书肆见到的书生也多少南方人,所以雪想到了一招,她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选一批新的官吏上来吧。”

    雪话音刚落,朝中之人十人十色,表情各不相同,有担心的,害怕自家势力受到威胁,有高兴的,发现了一条升官的通路,也有失落的,或许是害怕自己被贬。雪装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顿了顿,说道:

    “因为登基事宜迫在眉睫,若等地方层层推举,恐怕两个月就要过去了,为了方便起见,就请殿上的大人们直接推举吧……而且……”

    雪说着便朝司马烈投去炙热的目光,

    “吾在民间也没好好学习治国之道,现在想做个事情还要问史官和各位大人。”雪的语气中尽显委屈“所以吾想重开国子学,大家就把推荐的人一起送到国子学历跟吾一起学习,一个月后我们就考试,比吾考得高的人,就入朝为官,怎么样?”

    原本推举之权只限于各级的大小中正官,而雪此举将权利给了当朝臣子,乍看之下,反而给了他们任人唯亲的机会,各位大臣自然喜不自胜,而且原本由经司徒司马烈任命之责也交给了一场跟小皇帝的考试,那些后面的没有地位的南方臣子更是牟足了劲,想要在这场官选中拔得头筹。

    雪见朝堂下的官员们议论纷纷,多数都是面带笑容的,心里便松了口气,应该是讨得了他们的欢喜。

    雪并非刻意讨好,只是她认为自己现在根基不稳,力量弱小,今日虽然得到大臣们的支持,那多半都是看了司马烈、左如晦、荀廷等重臣的眼色,她能感觉到司马烈对她的敌意,左如晦对她的不屑一顾,以及荀廷对她的不信任。

    所以雪不急于一时,只要没有性命之忧,她便愿意慢一点,稳扎稳打,等待真正的司马霁归来。

    雪便会在尽可能的情况下,采取温柔的政策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时,左如晦朝雪拱手说道:

    “回禀陛下,陛下想法是好,不过如今国子学、太学以闭学多年,如今一下子到哪里去找祭酒和教书先生呢?”

    听了左大人的话,朝堂瞬间安静了下了。此刻,刚刚升为尚书令的荀廷,好像是故意为了气左如晦似的,拱手对雪说道:

    “启禀殿下,臣曾在上月,在东街茶坊里见到过原国子学祭酒裴玄灵,臣还与他一起喝了一壶茶,两人相谈甚欢。想必陛下也听闻过河东裴氏,盛名久著的一大世家,豪杰俊迈,名卿贤相,摩肩接踵,辉耀前史,茂郁如林,代有伟人,而当初裴玄灵身为太子太傅,官居三阶,突然有一天,他居然开始不问世事,醉心写文修书,昨日一见,才知道他已经游历名山大川,刚刚回京,臣认为,裴大人乃国子学祭酒的最佳人选。”

    雪听闻,眼露星光,她曾久仰裴玄灵的盛名,不过当年司马霁入国子学之际,正好是这位裴祭酒突然开始不问世事的时候,原本日日都来国子学的裴大人,结果慢慢的变成五日一次,再是十日一次,而后就是一月一次,最后就干脆看心情,半年都可能见不到人影。

    雪本想让荀廷兼任国子学祭酒,但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亲自做他的学生,雪眉开眼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荀廷见状,很是欣慰,一旁的左如晦则有些不满,眉头皱得更紧了,站在一旁,冷言对荀廷说:

    “荀大人的确提出了上策,只不过这裴大人是你能请的动的?”

    荀廷俏皮地朝左如晦眨眨眼,一副老顽童的模样,笑语盈盈地对他说:

    “多谢左大人替我考虑。”而后面向雪“只有陛下希望,我荀某定将裴大人请来。”

第八十四章 齐家平天下(上)

    堂下的司马烈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雪的表演,之前雪提到的东西,司马烈也没放在心上,觉得雪最多选一些跑腿的小官出来,那些小官不可能撼动这些朝堂元老,不足挂齿。

    而且司马也是在一旁不语,司马烈觉得雪是否有意将这些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做,好撇清自己与司马的关系。

    群臣从起初对于她这个小皇帝的戒备和警示,在雪布置了两件事情之后,发现这个小皇帝什么事都问会臣子,忽然觉得这小皇帝也就半斤八两,群臣的目光也变为试探与打量,觉得她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了却两桩心事,见朝堂之上一派喜气洋洋,雪却不禁有些担忧,因为糖已经吃过了,接下来必然是要吃刀子的。

    雪看了司马烈一眼,而后面对群臣,说道:

    “吾还有一事,要跟各位大人们说一说……”

    朝堂上瞬间又安静了下来,群臣纷纷对雪投来疑惑的目光。

    “昨日,皇太后回宫,在城郊遇到了刺客……而且吾也险些中箭……”

    雪此话一出,第一个站出来的是祖狄,他怒不可遏地说:

    “我不在京城,皇宫的防备就变成这样了吗?!”祖狄怒视那些管着禁军的文臣,那些文臣纷纷低下头,尤其是卢仲。

    “祖将军请勿动怒,还好,有援军及时前来救援,我想应该是殿中卢大人对禁军管理得当,是吧。”雪说完朝卢仲望去。

    卢仲听闻,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迎上雪的夸赞的笑容,表情有些僵硬,但此时,从另一个方向,司马烈半眯着眼睛,目光如冰刃一般,似乎要将他刺穿,卢仲背脊发凉,双腿一软,在大殿里叩首跪下。

    “让陛下和太后娘娘受惊,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卢大人,你说什么呢,是多亏了你,吾和太后才能顺利回宫,应该赏才是呢。”雪笑盈盈地说道,瞥眸朝司马烈看去。

    卢仲在堂下跪着一动也不敢动,雪接着说道:

    “那么,卢大人有对于昨天那批刺客的来历有眉目了吗?”

    卢仲身躯一震,俯身叩首的他面如土色,但还好没有人看到,卢仲迟迟没有起身,朝堂之上一阵寂静,过了好一会,卢仲起身,额上渗出的的汗珠若隐若现,无不显示出他心中的惶恐与不安。

    “回禀陛下……臣不知……”卢仲答道。

    祖狄听闻,原本让一个没上过战场的文臣来负责宫中的禁卫和京城的治安,他就觉得不妥,而卢仲现在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让他愈加不满,拱手朝雪说道:

    “回禀陛下,祖狄听闻,因为这些年战事频繁,百姓民不聊生,有些品行恶劣的人背地里便开始招兵买马,做起替人血刃的买卖。”

    雪听闻,若有所思,然后说道:“所以,是因为大豫对不起他们呀……”

    群臣一惊,一般的人听到此话,多是对这些刺客深恶痛绝,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雪,居然把责任归咎在了自己身上。

    祖狄拱手俯身,朝雪说道:

    “陛下言重了,本是那些鄙陋之人品行不端。”

    雪刚刚只是有感而发,她虽轻描淡写,但对群臣们来说简直就像天方夜谭,皇帝怎么能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有错?!

    雪此举有失皇家尊严,雪在上朝前曾跟姜公公约好,若她言行失当,便要咳嗽一声,以示提醒。

    姜公公的咳嗽声让雪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误,赶忙说道:

    “祖将军有理,是吾失语了。”而后她又朝卢仲看去,对他说:

    “那这事就交给卢大人,把事情查清楚了。”

    卢仲诚惶诚恐地领旨谢恩,雪不仅没有处罚他,还说要赏他,还给他指派了新的事务,这看上去就是要重用他,但这一切,并不让卢仲感到高兴。

    卢仲私底下已经向司马烈方投诚,小皇帝若是真傻,将刺杀一事想得如此简单也就罢了,但卢仲隐隐约约觉得,高堂之人此刻虽然还是初生之犊、羽毛未丰,一直天真无邪的小脸上,澄澈的眼睛里总有些看不透的东西,而能在司马烈的眼皮底下登堂入殿,足矣证明她的潜力。

    所以,小皇帝若不是傻,而是有意而为之,那就是在用反间计,让他和司马烈反目,到时候,不用小皇帝动手,司马烈就会把他置于死地。想到这里,卢仲只觉得如鲠在喉,一时说不出话来。

    卢仲低眉颔首地起身,退回去的时候偷偷看了司马烈一眼,正巧两人四目相对,司马烈瞥眼,眼中透出一丝煞气,卢仲愣了一下,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匆匆回到了群臣之中。

    “不过,昨日除了用剑的刺客,还有一位用弓箭的杀手,险些射中了吾的脑袋……”群臣听闻,大惊失色,雪刻意顿了顿,看了司马烈一眼,司马烈面色如常,嘴角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抖动,雪接着说:

    “而那支箭,被恰好要进宫的司马澄世子给捡到了,吾儿时就不擅长舞枪弄剑,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所以想让各位大人替吾看看。”

    而后,雪低头对姜公公说:“姜公公,传司马澄世子上殿吧。”

    “传司马澄上殿”

    司马澄已经在殿外恭候多时了。

    话音刚落,只见殿门口出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太阳已经升上天边,日光灿烂,照在司马澄的身上,雪有些恍惚,此刻,她突然觉得自己跟司马澄之间居然有那么远,。

    随着这个颀长的身影缓缓向殿中走来,司马澄的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换上了一身青衣朝服,头戴八冕冠,神情肃穆,一副不易亲近的样子。

    雪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司马澄这般衣冠楚楚、玉树临风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

    司马澄站定,低眉颔首,朝雪跪下行礼。

    “司马澄,参加殿下!”

    “你起来吧。”雪撇了撇衣袖。

    司马澄手捧弓箭,旁边的大人纷纷朝那弓箭望去,祖狄直接走上前去,司马澄颔首朝祖狄行礼,祖狄点点头,仔细端详起那支箭来。雪说:

    “澄世子,你跟各位大人说说这支箭吧。”

第八十五章 齐家平天下(中)

    “回禀陛下,这是昨日待太后娘娘回宫之后,禁卫军们清理现场的时拾到的箭……”司马澄朝雪拱手说道。

    司马烈听闻,眉头紧蹙,那天方绪明明已经说过,他在车队进城之后就立马去回收这支箭却未果,他的动作肯定比禁卫军快,司马烈不禁攒起了拳头。

    “臣见此箭制作精巧,便特意去查阅书卷,刮开直木上的漆色后才发现,此箭的箭干用了黑黄檀作为直木,而黑黄檀,只在大豫的南方少出地方出产,十分名贵,而且此木因为料棕眼稀少,肌理紧密,油质厚重,也是数一数二的硬材,所以力量极强,使用过程中也不易折断。”

    一旁的祖狄边听边点头表示赞同,他接着司马澄的话说道:

    “而且,此箭的箭镞是三翼镞,镞头的长度、弧度、角度、重量几乎完全一样,可见工艺之精细,从箭镞上的纹路来看,这块钢材至少经过十次以上的反复淬火,才能形成这一的纹路与光泽,在箭镞中算是千锤百炼了。”

    不懂兵器制法的文臣面面相觑,而了然于心的武将们,脸色都沉了下来。

    先不说那木料不易获得,战乱七年以来,早就耗尽了国库的钱财,也根本召集不来技艺精湛的工匠前来制箭。

    所以,哪怕是皇家的军队所用之箭,也不会耗费此等珍材,聚万人之力。

    “臣听闻陛下回宫车队遇袭之事,觉得可能与此箭有关,才将此呈上。”司马澄娓娓道来。

    大豫初年,先皇为了安抚宗族大肆封王,司马烈是平州王,而司马是益州王,各地封王都有一定数量,可以自由支配的军队,后来贾后掌权,为了获得封王们的支持,直接将制造兵器的权力下放于封王,结果就已发不可收拾。

    众臣莫言不语,雪却故作轻松的模样,说道:

    “那还真是支好箭……”

    祖狄蹙紧了眉头,此事攸关性命,难道小皇帝只会感叹这箭做得好?!他十分不满,瞥眼看了殿前的两位王爷,“哼”了一声,说道:

    “陛下,整个大豫,只有宫廷和王府有权制造兵器,射向陛下的箭自然不可能出自宫里,那么就只有可能出自王府!”

    祖狄声如洪钟震惊了整个朝堂,他直言不讳,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司马烈、司马、司马赫三人。

    司马赫虽是王爷,但他对政治军事不关心,连自己的军队都没有整备,这事群臣皆知,所以也算是跟这事撇清了关系,这样以来,就只剩下司马烈和司马两人。

    “回禀殿下,此箭并非出自王府。”司马俯身跪下,为自己辩解道。司马烈见状,虽然有些勉强,最后还是不得不跟着跪下,冷言说道:

    “此事与烈王府无关。”

    雪见状,好似在思忖着什么,然后朝司马澄看去,问道:

    “澄世子,你怎么看?”

    “回禀陛下,其实这箭除了直木和箭镞之外,臣还发现此箭有一处十分难得的地方。”司马澄拱手道,雪听闻,露出好奇的模样,催促道:

    “是什么?你细细说来。”

    “便是这直木后的箭羽。”

    司马烈脸上掠过一丝难色,他为培养方绪成为大豫第一弓箭手,特意用了最硬的木料,最好的工艺制作了专属于他的弓箭,箭上的箭羽也自然是花了一番心思,用了栖息在平州封地水鸟的翅翎作为箭羽,这种鸟儿的羽毛不仅耐水浸,而且轻巧,形状规整,司马烈曾以此引以为傲。

    “这箭羽十分特殊,是出自平州的一种水鸟。”

    群臣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也未有失色。然而,司马赫见群臣纷纷不语,生怕小皇帝对司马烈不利,立马大声呵斥道:

    “你们这些大臣都在想什么呢!就凭借王府世子的一句话,你们就怀疑司徒大人,这大豫还有没有章法了?!”

    群臣不语,尤其是受到过司马烈恩惠的那些都讪讪地低下头。

    明眼人都清楚,司马官居太尉以来,一向廉洁奉公,一清如水,之前还因在朝堂上批判世家间的攀比之风,引来门阀的不满。而司马烈,府邸金碧辉煌,气势宏伟,与皇宫并无两异。司马烈刚刚入主洛京两年,就已经连续四次翻修扩建烈王府,而这么多年来,皇宫却只有一次。

    雪并未动怒,而是想了一会儿,然后对司马烈说:

    “我记得司徒是平州一地的封王,司徒要不去看看,那箭羽可是你平州水鸟的东西?”

    雪没有立刻断言,而是让司马烈自己去确认,旁人看上去多少有些维护的意思。

    雪客气的请司马烈去确认,就是给他狡辩的机会,司马烈没理由不从,他朝那支箭走去,司马澄毕恭毕敬地将箭递给他,但目光如寒冰一般冷漠,一旁的祖狄则是眼含怒气,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这支箭,司马烈在熟悉不过了,他装模作样地端详了一番,但心中却在盘算:此刻他若一口咬定说不是,朝堂之上还有平州出身的官吏可以指认,而且若小皇帝一定要去查,想要治他的罪,肯定能变着法子会查出什么证据,但此刻,他若是承认了,区区几片羽毛又能奈何得了他。

    司马烈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嘲讽之笑,心想这就是用来对付他的手段吗?真是太天真了。

    “回禀陛下,正是平州水鸟。”司马烈姿态恭敬,拱手答道。

    司马赫听闻,惊讶得眼珠都要掉了出来,正欲上前替他辩解,司马烈煞气十足的瞟眼,硬是把司马赫逼了回去。

    “那司徒可还有话要说?”雪问道,司马烈连忙跪下,说道:

    “此鸟的确出自平州,但也不能就因此认定这箭出自烈王府,请陛下明察。”

    沈行曾对雪说过,司马烈人如其名,性情火烈狠毒,但雪见此时的司马烈为了自保,竟能做出这般谦恭的模样,也是能屈能伸之人,她也算是见识到了。

    雪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因为司马澄发现的证据也就到此为止了!

    正如司马烈所言,她的确不能凭借几根羽毛,就断定此事和他有关,从而削去他的爵位。

    “司徒的封地上有这样好的鸟儿,想必太皇帝都不曾知道吧。”雪故意打趣地说道,然后起身,缓缓走下高堂,亲自扶起了司马烈,并说道:

    “烈皇叔起来吧,吾觉得司空说得有理,就是几根羽毛,怎么就说这箭是出自司徒府的呢。”

    司马烈一惊,但又很快掩饰了过去。

    原本以为小皇帝会借此好好打压他一番,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此时,司马烈虽起身,但仍旧是俯身拱手的尊敬姿态。

    雪接着也扶起了另一边的司马,笑语盈盈地说道:

    “不是烈王爷,那自然也不能唐突地就算到王爷头上。”

第八十六章 齐家平天下(下)

    群臣见状,面面相觑,大家都被雪这一琢磨不透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

    当司马澄上殿呈上弓箭时,所有人都以为小皇帝已经跟王府打成一片了,但就在刚才,小皇帝却又有意维护起司马烈,而且也不怀疑司马,这是何意?

    “司徒和太尉都是皇太后钦点的辅政大臣,也是各位大人尊之敬之的能臣,是大豫朝堂的中流砥柱……还是吾的好皇叔,也是吾的日后的所要依仗之人,所以吾相信他们!”

    雪言语赤诚,不提朝堂勾心斗角,只谈宗族亲情和君臣信赖。大臣们无不瞠目结舌,显出震惊的神色。

    政变以来,朝臣人人自危,寡恩薄义,做事只讲好处和利益,高门大户拉帮结派,奢侈成风,日食万钱,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统统都被抛诸脑后,文人雅士抑郁难舒,仁义君子之道已成尘羹涂饭,沦为无用之物。

    此举,得来了荀廷、左如晦等文臣不禁朝雪投来赞许的目光,但其中又夹杂着忧虑之色,喜忧参半。

    眼看朝堂上一派鼓瑟鼓琴,笙磬同音的宗族、君臣和睦之景,当群臣感叹于小皇帝的善心与天真时,雪忽然话锋一转,说道:

    “既然如此,两位王爷以及各地封王就把这制兵权交回来,若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也不会产生不虞之隙,引来无端猜忌,影响吾等亲宗关系,不是?”

    雪盈盈笑语,语气轻巧,但眼中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坚定与薄凉。

    她虽不能置司马烈于死地,但也要折他一把利剑。

    不等人回答,雪云袖一挥,慢慢走上高堂,转身俯视群臣,不卑不亢。

    司马烈垂眼,眼中闪过一丝戾色,这就是小皇帝的目的吗?……

    司马赫不明白这制兵权有何意义,他也从来不管那些东西,之前于风危言耸听,让他还心有余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支箭,然后司马烈就成了众矢之的,不过见小皇帝最终也没有治司马烈的罪,心中不禁暗自窃喜,想着,此次刺杀虽然未能成功,但也没有损失啊!他生怕小皇帝反悔,立马拱手道:

    “臣遵旨!”

    司马烈忽然转头,怒视司马赫,目光似火,恨不得把他烧成灰烬。司马也附言领旨,司马烈一下子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雪为了说出最后一句话,这般迂回曲折,循循善诱,动之以理,晓之以情,面上还处处维护司马烈,甚至还替他想出解决之策,可算是面面俱到。而绕了这么大一个圈,才道出了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让司马烈处在这进退两难的境地。

    此前,雪还担心,毕竟这箭是司马澄呈上来的,若是司马先行赞成,恐怕还有遭来有心之人的恶意揣测,但没想到此前素未蒙面的司马赫如此“识时务”,不知为何却助雪一臂之力。

    沈行虽说过司马赫就是一不务正业的纨绔王爷,只要不去招惹他便好,但今日几番言语下了,雪不禁对这个赫王爷“另眼相看”了。

    司马烈宽袖下的双手紧紧握拳,身体气得有些发抖,低着头,咬牙切齿却不得不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语气的平静,最后缓缓道来:

    “臣遵旨!”

    雪见状,满意地点点头,而后来回扫视着群臣,好像在找谁,最后她将目光落在了之前那个史官身上,她故作无奈,说道:

    “那……这事就交给史官卢翊之去办吧!”

    这也是雪在王府时,就与沈行商量好的。

    雪已经了解司马烈、卢仲、卢家嫡子和卢翊之之间的关系,知道卢翊之虽是庶子,但天生聪慧,且用功读书,奈何卢仲一心偏袒嫡子,对卢翊之视而不见,卢翊之想向父亲证明自己,入朝为官,但可惜卢家只是范阳小族,卢仲虽位居尚书台六书,但因连年战乱,封王强兵几次血洗皇宫,禁军羸弱,只能宫门大开,殿中一职如同虚设。而卢翊之又是庶子,勉强成为史官,却也因封王夺权,篡权者以其性命相胁,让史官用花言虚语,指鹿为马,为其正名,卢翊之作为史官,却迫于强权不能秉笔直书,又是其一大悲哀。

    雪觉得卢翊之若真是通晓儒典,那定会因为家中不得,朝堂不公而郁郁不得志,心中应当牟着一口气节,会隐忍,会等待机会,所以雪决定把这个机会给他。

    卢翊之听到雪的话,先是一惊,不一会眼中便显出喜色,而其父卢仲听闻,面如土色,惶恐不安,卢翊之快步上前,卢仲连忙朝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领旨。但卢翊之自然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他虽对父亲和司马烈的关系虽有所察觉,但他此时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把握这个机会。

    “臣接旨。”

    卢翊之受宠若惊地领命,雪接着“善意”地补充道:

    “到时若却人,就去直接跟殿中大人请示,让他派禁军给你,知道了吗?”

    雪对卢翊之露出满意的笑,而司马烈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卢仲则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要为辅助自家那不起眼的庶子。

    “其实,收归各地兵器一是希望宗亲之间不要暗生嫌隙,二来也是吾无奈之举。”雪自顾自地说道:“昨日吾去向太后娘娘问安时,见太后娘娘的铜镜都长出了绿苔,所以此番也算是借各位宗亲之力,翻新一些宫中器物,以示孝心,还希望各位皇叔不要无端猜忌的好。”

    一件危机皇室安危的事情,被雪一说,摇身一变竟成的尽孝之举,再加上她澄澈的眼神,一副童叟无欺的面容,煞有介事的模样。但下面明里暗里作为各地宗亲封王眼线的臣子,有多少是相信了的,就不得而知了。

    雪只能祈祷,希望自己的戏码能平息那些封王的怒气。

    而后,雪再转头,看着司马澄,这个与她见面半月有余的男子,此刻又恢复了原本清冷、不问世事的模样,雪对他说道:

    “澄世子,听闻你文武双全,尤其以武艺见长,乃世子中的翘楚,你这次获证物有功,也算是了却吾和太后娘娘心中之忧,眼下宫中只有吾和太后娘娘,甚是冷清,澄世子你就常住宫中,作为吾的贴身侍卫如何?”

    朝臣都知道司马澄无心与朝堂,不然以他的资质,在朝堂上定能成为司马绝好的助力,而雪此举便是有心将他收进内宫,也入算是夺了他作为臣子出入朝堂的权利,这对群臣、对司马烈来说或许都不是坏事。

    司马澄并未多言,直接领命谢恩。

    至此,司马澄也有了合适的身份呆在宫里,雪与司马烈的第一次正面交锋算是大获全胜。

    接下来,本应该是各部大臣向皇帝汇报分内事务,但雪这个皇帝也是临时冒出来的,平日闲散惯了的朝臣纷纷面露难色,雪便也没为难他们,让他们各自回去整理整理,退朝后,只是叫了左如晦下午去御书房议事。

    因为重建国子学,新选官吏之事,雪已经等不急了。

第八十七章 繁花女儿心

    那日早朝之后,雪过了几天轻松的日子,纷乱结束虽已半年有余,但之前,司马烈和司马为了维持各自的势力,都在暗自较劲,对国家大局也未做出什么大的举措。

    然而,此刻,雪哪怕想有所作为,但也无能为力,奈何国库空虚,钱财都去了世家大族的口袋,她又不能贸然从虎口中拿钱,所以君臣双方就这样按兵不动,不过,大家似乎都不着急,雪韬光养晦,群臣谨慎观望。

    民间百废待兴,只需放任他们自行恢复生产便可,雪每日早朝就也就听听各部官员汇报日常例事,不会很难懂,她也可以借机熟悉大豫官制,了解民情。

    或许,此刻才是治理国家的开始。

    不过,这几日下朝之后,雪都会单独召见左如晦,只为时刻掌握国子学的相关事宜。三日后,左如晦就呈上了一张名单。

    左如晦不愧是大豫的文豪名家,他当年一部《三城赋》在洛京广为流传,人们啧啧称赞,竞相传抄,书写的纸都因此一下子昂贵了几倍,结果却还是倾销一空,不少人只好到外地买纸,抄写这篇名赋。

    在他的感召下,招募国子学学生一事十分顺利,就连前朝久负盛名江南名族,陆桐与陆槿两兄弟都一同来到京师,而且直接拜访了左如晦,此举在文人墨客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左如晦一向惜才,而且多少也猜到了小皇帝的心思,他自然是看不惯那些世家门阀的猖狂做派,也明白朝堂也需要来自各方的新鲜血液的道理,于是他亲自做保,举荐了二人。

    雪大致扫过此名单,十分符合心意。

    里面既有当朝重臣之亲,尚书仆射李执之子李璁、吏部尚书杜渝之侄范铮、田曹尚书郑蠡之子郑琅、左民尚书王沽旁族王苏,还有已经入朝为官的崔霖、卢翊之两人,也不乏江东士族陆桐、陆槿两公子,以及江东豪族顾氏和庐江小族周氏这些南方氏族。

    此外,雪还借由祖狄之口,特意钦点了两人,分别是出自祖狄军中的匈奴族武将之子金玉泽,以及定期来访于大豫和周边各国的栗特族商队首领,安氏之子安之。

    宫中之人也早已清理好了原来国子学的地方,万事俱备,只欠裴玄灵。

    另一方面,卢翊之的动作也很快,不出几日,就已经将京中王公府上的兵器收归上交到宫里,赫王府没有,王府十分配合,烈王府也勉强上交了一些。

    这天,雪和司马澄去库房查看,推开库房的大门,之间里面尘土飞扬,两人都呛了好一阵,并非宫人没有清扫,而是因为兵器库房里的东西常年不用,腐的腐,坏的坏的缘故。

    雪瞅见司马烈交上来的那堆破铜烂铁,心中不悦,瘪着嘴,哪怕是她这个目不识兵的人,都知道这堆东西加起来,也比不上司马澄那天呈上了的那支箭。

    不过,雪让卢翊之去收兵器的初衷主要还是为了立威,让宗亲们知道她这个皇帝金口玉言,不是什么随随便便之人,而至于收上来什么东西,她原本就没有抱多大的指望,甚至都做好了司马烈什么都不交的准备,但想不到的是,卢翊之竟然还收上来不少东西,心中暗喜,对卢翊之的印象也更有改观了。

    接着,雪在库房里绕了几圈,看着这些现有的败刀残戟,再加上卢翊之收回来了的,估摸着按照这样的数量下去,到时候登基时要铸的鼎,翻修宫里部分器物的补材是否充足。

    雪想得出神,抚过那些钝器时,一不小心伤了手,可能是雪细皮嫩肉,这一下竟然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往外冒,雪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知道是疼还是害怕,瞬间梨花带雨般,眼泪就这样簌簌地就落了下来。

    司马澄闻声赶来,见状,立刻抓起雪的小手,直接撕下自己的窄袖,替雪包扎,口中还喃喃念道:

    “陛下无需担忧,只是小伤。”以示安慰之意。

    司马澄声音低沉,就好似深井石壁的小草上凝结的水珠,嫩叶撑不住水珠,虽然不舍但也要将它送入井下,水珠下落,在水面引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雪也因为司马澄的柔声细语,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渐渐止住了哭泣。

    司马澄动作轻柔,对雪葱白纤长的手指,就像对待一件珍宝一般,此刻库房里只剩下雪“嘤嘤”啜泣声,库房的空气中还掺杂着少许尘土,雪抬眸,觉得司马澄的样子开始变得有些朦胧。

    哪怕是钝刀,用力挥下去也能斩断乱麻,但可以斩断落花般纷繁芜杂的女儿家的心绪吗?

    雪呆呆地看着司马澄,一下子忘记了眨眼,待司马澄缓缓抬起凤眸,雪才忽然装作擦眼泪的样子低下了头。

    司马澄看着雪,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想不到小皇帝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成熟了,从坊间时候的小心翼翼,到前日朝堂之上的落落大方,从过去的躲闪紧张,到现在……虽然还是会哭鼻子,但也学会自己擦眼泪了。

    司马澄正要松开雪的手,但当视线再回到雪的手上时,他不禁轻蹙起了眉头,只见鲜血已经侵染过了包扎的袖布,而且似乎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司马澄眼中闪过一丝慌张的神色。

    忽然,司马澄的目光变得尖锐明利,快速扫过刚刚雪可能触碰到的钝器,终于在一把生锈的环首刀上发现了雪的点点血珠,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立马暗了下去,然后一手拿起环首刀,另一只手顺势握住雪的细腕,说:

    “陛下,快去太医院!”

    雪鲜血不止,多是因为那破刀上的污锈。

    这种刀伤,司马澄在小时候练兵时见得多,他刚刚没有多想,就按照军医交给他的方法替雪包扎,只是王府的军队里没有锈刀,若是有,都会立刻送去除锈,怕的就是士兵被锈刀所伤。

    司马澄又不敢和雪明说,怕说多了,雪可能又要哭哭啼啼的了。

    司马澄脚下生风,快步朝太医院走去,雪被他拽着有些生疼,挣扎了一下,但见司马澄神情严肃,她也跟着大气不敢出,眼中莫名地再次升腾起薄雾,任司马澄拉扯。

    司马澄感觉得到雪的变化,忽然意识到两人的身份,立刻松开了雪的手,颔首转身,拱手朝雪单膝跪下,说道:

    “属下举止轻浮,请陛下治罪!”

    雪没有说话,委屈地撅起朱唇,仰面看着廊檐,不想让眼泪掉下来,司马澄抬眸,隐隐约约看到雪被他捏红的手腕,心也跟着抽了一下,便不敢再抬头。

    雪忍住了泪水,低头看了一眼司马澄,发出了一声带有些许怒气的鼻音,小声嘟囔了句:“何止轻浮……”

    然后大挥云袖,绕过司马澄,就头也不回地朝太医院走去,只剩下司马澄一人在原地。

    ……

    此刻,太医院里只有司葵一人。

第八十八章 叶叶桐将疏

    太医院离库房并不远,虽还没看到太医院的大门,但院门口两棵梧桐树就已经远远可以看见了。据说,那是大豫建国的时种下的,梧桐的子、花、白皮、根、叶都可入药,从而受到了老太医的青睐。

    古来有“栽桐可以引凤”的说法,传说凤凰和鸣之际,歌声飘到了山岗,从而梧桐疯长,叶披灿烂朝阳。小时候,雪就很喜欢这个地方,印象中,这里的梧桐树高枝百尺有余,枝叶茂盛时,高低疏密,错落有致,而落叶飘散,更见婆娑舞态。

    今而,梧桐树的叶子虽还是那般郁郁葱葱,但凤凰早已远去,朝阳不再,就如同这人烟稀少的皇宫,盛景已逝。雪一下忘记了受伤的事情,沉浸在故地重游的惆怅。

    太医院墙围上的灰砖,好似已经受了千百遍的水洗,颜色开始微微发白,木门虚掩着,漆色已经斑驳脱,门栓的横木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雪依旧怀揣着儿时的憧憬,推开了太医院的大门。

    太医院的院子里摆着各种的竹筛,里面铺着晾晒的药材,旁边还有一个木架,上面也满满地叠放着竹筛,这样看来,院子里大大小小的竹筛也有十来个。

    院子的中央,放着一张很大的平桌,上面垫着大张的芦苇纸,芦苇纸上的药材被分成了两堆,雪在书肆旁的医馆见到,药材晒干了,药童便会像这样把晒好的药材铺在芦苇纸上,挑去其中腐坏的部分后,就可以开始使用了。

    桌角边还放着案板和刀,应该是为切剪药材而准备的。

    平桌旁边还有一张旧破的小案台,上面草草放着几张纸,镇纸的石头就像是在院子里随便捡来的,毛笔也随意地搁在桌上,雪不禁想起了在书肆时自己用的那方案台。

    案台的纸上写着草药的名称和数量,雪细看了一眼,发现墨迹未干,看样子有人刚离开不久。

    偌大的太医院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的时候,才会因为竹筛里的草药微微颤动,而发出了细若蚊蝇声响。

    这时,从屋子走出一个人影,雪闻声抬头,正好撞上了那人的眸子,两人相视片刻,皆是一惊,他手中的书“哗”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是司葵。

    司葵赶忙俯身叩首,恭敬地朝雪请安。

    “起……来吧”雪回道。

    慌乱之余,雪想帮司葵把书捡拾起,而一伸手,忽然觉得有些刺痛,从而想起了自己来太医院的目的,司葵也注意到了雪的伤口,迅速起身,目光落在了院子里的平桌上,然后请雪过去坐下。

    雪还未回过神来,或许是刚刚被司马澄气昏了头,才忘记了可能会在太医院见到司葵的事情。

    司葵跪在地上,拆开浸透鲜血的布条,愣了一瞬,一边观察伤口,一边问道:

    “陛下……这是刀伤吗?”

    自那日,雪在太后宫里见到司葵之后,就从宁姑姑口中知晓了司马佑变成司葵之事的来龙去脉。

    看着昔日意气风发的佑哥哥,变成如今病骨支离的模样,还不得不忍痛留守宫廷,日日夜夜触景生恨,这令雪心痛不已,对司马烈也多了一份憎恶。

    司葵觉得有些棘手,他做太医以来,虽然见过老医长为伤到手的宫廷御厨治疗,但自己上手还是第一次,而且还是为皇帝,于是司葵愈发谨慎,双手雪的手,仔细端详着。

    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听到司葵的话,她的目光落在司葵的黑发上,看见乌色中已夹杂着些许银丝,少年白头,雪不得不吞声忍泪,但肺腑之言却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佑哥哥……”声音带着颤抖。

    司葵听闻,手上的动作停住,整个人僵在那里,雪自己也吃了一惊,她慌张地捂住了嘴,也不敢再言。

    曾经,两人之间或许只隔着一扇纸窗,而如今,两人之间却隔着千山万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雪手指上的血滴滑落,在司葵的官服上浸开了,那点红色是那般刺眼,司葵立刻回过神来,依旧颔首,跟雪俯身行礼,低语道:

    “臣去拿药,请陛下稍等。”话音刚落,就小跑进入了屋子。

    雪虽然已经知道了司葵的事情,但是她也还没想好要以何种身份去面对他,雪甚至都想跟司葵坦白自己的身份,她相信司葵一定能理解她,但又想起,每日自己上朝时,宁姑姑忧心忡忡的模样,她便开始犹豫,司葵应该也会像宁姑姑一样为她忧心吧。

    进入药房后,刚刚那声“佑哥哥”仍萦绕于司葵的脑海,那声音扣人心弦,在他心中掀起了狂风暴雨,司马霁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第一次见到司马霁是在国子学,他奉命去跟各位世子介绍有关江南的诗文,司马霁因为比同龄的学生晚入学,刚开始有些吃力,但他从不气馁,还主动要求坐在学堂的最前面,大家去休息了,他还依然在书案前练字。

    之后在校场,皇子习武,司马霁自小体弱,练习的时候曾被年长的兄弟欺负了,但他只会偷偷地躲在角落抹眼泪,哭过了,依旧会继续练习。

    司葵那日对荀太后旁敲侧击,得知回来的只有司马霁一人,而司马雪在很早之前就跟司马霁走散了,至今仍不知所踪。他听闻心如刀绞,在当下仍活着的人之中,这对姐弟便是他在京城最亲近的人了。

    除了回忆的突入袭来,让司葵心神不宁的还有刀伤诊治的方法,他努力回忆当时老医长的做法,以及自己在医书上所见的内容,但他隐隐约约觉得,这次的刀伤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心中有些不安。

    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拿上纱布和金疮药走出了药房,将东西放在院子里之后,拱手对雪说:

    “陛下,我去取一点盐水来,请陛下在此等候。”说完,司葵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口。

    雪懵懂地点了点头,而“微臣”一词也点醒了她,待司葵走后,雪无聊地晃着腿,心想,佑哥哥只想做她的“臣子”吗?

    雪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么她也决定要好好整理自己的情绪,在“臣子”面前做一个合格的“君主”。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多年,雪也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跟在司马佑身后的小玉人了。

第八十九章 独一且无二

    司葵走后,院子里便只剩下了雪一人,太医院在内宫的深处,鲜少有人经过,整个院子里安静地只听得到她的呼吸声,雪无所事事,忽然想起之前跪在长廊里的司马澄,心想,自己没让他起身,也不知他会不会还跪在那里。

    不过,雪还是有些生气,她在为一会是去长廊看一眼还是直接会东宫而烦恼。

    另一边,司马澄仍然跪在长廊之中,他并未对雪甩袖而走,而有什么怨言,本就是他没有做好。

    司马澄虽然只是王府的养子,但司马对他视如己出,有了他后,王府中再也没有的孩子,小时候司马亲自教他礼义廉耻、识字拿剑,沈行教他辨人心、运筹谋,羊洄带他练兵喝酒,也是众星捧月一般。

    但司马澄自知身份,且知恩图报,刻苦读书习武,长大后,没有哪些王公子弟花花太岁的毛病,而是成为了一位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的翩翩公子,在大豫享有盛名。

    或许是还未习惯身份的转换,也可能是在他眼里,雪始终是个人特殊之人,是个例外,独一无二。

    从最开始在首饰铺,误打误撞地相遇,司马澄觉得那时候的陶公子是个好行小慧的市井小民,后来在七夕夜市上再次碰面,那时候,她言语中的冷漠疏离,眼神里的躲闪回避,就好像变了个人一般,而后石桥偶遇,她的隐忍,她的哭泣,她的如履薄冰,司马澄都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她了。

    再到后来,书肆被焚,她的脆弱和倔强,以及到了王府,第一次以“储君”身份和他相遇时,她的坦诚和平易近人,向沈行请教治国之道时的恭谦有礼,白马寺临行前的懦弱胆小,直到现在成为真正的君主,眼神也变得更加坚毅,性子也变得更加沉稳了。

    在没见到雪之前,司马澄都想不到一个人居然可以有这么多样子吧。

    司马澄仰面,看着深宫中的一方天空,估算此刻,雪应该已经包扎好伤口回到东宫去了吧,他便打算在这里一个人鬼到晚膳的时候,算是惩罚。

    倏地,司马澄想起了别在自己腰间的那把锈刀,眼中划过一丝懊恼,而后立刻起身,快步向太医院走去。

    到了太医院,司马澄一把推开了大门,只见雪一人坐在偌大的院子里,而包扎的布已经解开,伤口就这样暴露在外面。

    司马澄大步上前,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捧着雪的手,查看伤口的状况。

    雪受宠若惊,手跟着一抖,她刚刚还在想司马澄,结果一转眼,此人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司马澄回读心术吗?

    雪见司马澄神情严肃,盯着她的手,虽然知道司马澄是在查看她的伤口,但雪怒气未消,便使起了小性子,将手挪开了。

    司马澄也不恼,从腰间拿出那把锈刀,双手呈上,对雪说道:

    “请殿下恕罪,属下前来,只是想将此刀转交给太医,助太医为陛下诊治。待太医回来,属下再回去去领罚。”

    雪瞥眼,看了一眼那把锈刀,余光却注意到了司马澄的袖口,破了的那只袖子半耷拉着,露出了他的一节小臂。

    雪忽然想起,刚刚司马澄是为自己才撕破了袖口,心中突然有些感动,但也不愿就这样便宜了司马澄,转过头望着别处,说道:

    “你这袖子,回去让宁姑姑给你补好。”

    司马澄听闻,转而双膝跪地,颔首俯身道:

    “多谢陛下关怀,属下的粗布衣随便找一个绣娘就行,便不劳烦宁姑姑了。”

    宁姑姑是雪一人的专属侍女,按理不应该去管一个贴身侍卫的衣服,司马澄或许是自知有错,便更不敢越级,再去劳烦宁姑姑。

    雪知道,其实这是对下属的一种赏赐,她就是希望以此还了司马澄的这个人情,结果却被司马澄拒绝了!!!

    雪一时不知道拿司马澄如何是好,想起之前在时花楼时,杨媚娘叫他“木头”,此刻,她也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雪没有说话,司马澄也就一直跪着,两人僵持不下之际,司葵回来了。

    司葵见太医院的大门敞开着,还在纳闷是怎么回事,结果就看到了雪旁边多了一人,看着衣服便猜到司马澄的身份。

    司葵走近,看到司马澄手上的锈刀,脸上闪过一丝释然,也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之前一直惴惴不安的原因。

    司马澄跪在雪脚边,司葵不便为她诊治,雪看出了司葵的为难,于是冷言对司马澄说道:

    “你起来吧。”

    司马澄谢恩起身,将锈刀递给司葵,司葵仔细端详了一番锈刀,脸上一显出副胸有成竹。

    司马澄毕恭毕敬地站在雪身后,不过还是特意看了一眼司葵端来的东西,轻蹙起眉头,他知道司葵就是当年的司马佑,不禁对司葵眯起了眼,他对司马佑这个半路出家的太医显然有些不信任,于是便问了一句:

    “敢问司太医,这水是?”

    两人虽然都身为官,但论官阶,贴身侍卫在太医之上,况且司马澄到底还是王府的世子,司葵朝司马澄拱手行了个礼,解释道:

    “回大人,这一碗是盐水,为陛下清理伤口,这一碗是清水,用于擦拭血迹,而这一杯,下官见陛下失血较多,忧心陛下身体津液不足,特意一同呈上,供陛下饮用。”

    雪听闻,不住地点头,她曾一度担心司马佑因为身体受伤而变了性子,但因为这一杯水,雪便可以确信司葵还是原来那个心细如发、无微不至的佑哥哥,雪不禁在司葵面前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司马澄注意到雪脸上的表情,未有言语,继续看着司葵。

    司葵在雪的身边跪下,端着盐水对雪说:

    “陛下,此盐水遇到伤口会有刺痛感,还请陛下忍住。”

    雪因为司葵的关怀备至而心情变得很好,喜笑颜开地点点头,但当那盐水碰到伤口时,雪瞬间就变了脸色,身体直接从平桌上弹起来,差点掀翻了那碗盐水,司葵也因此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雪疼得忽然站起来,一下子没站稳,身体摇摇晃晃的,一旁的司马澄当机立断,用自己的身躯护住了雪,双手扶住她的肩膀,雪的后背就直接倚靠在了司马澄的身上。

第九十章 不说破了然

    因为之前的轻浮之失,这次,司马澄很快反应过来,待雪站稳后,便立刻松开了手。

    雪虽然知道司马澄碰到了她,但当她回过神来时,司马澄已经依礼,抽身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这对于,哪怕是身为女子的雪看来说,也是最得体的护卫了。

    但那从伤口处传来的刺痛感瞬间席卷全身,直到此刻,雪仍然觉得手指发麻,动弹不得,她赶忙摆摆手,对司葵说道:

    “司太医,太疼了……我不要了。”

    此话一出,司葵和司马澄的脸色都沉了下去

    若是普通的刀伤也就罢了,但因为是锈刀,所以……

    司葵放下盐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这时,雪才发现自己让司葵摔了个大跟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对不起啊,佑……司太医,我不是有意的。”

    司马澄听闻有些诧异,因为雪从未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他转念一想,二人是主仆,这原本就是不应该出现的,但雪却用在了司葵身上。

    司葵连忙俯身拱手,说道:

    “陛下是天子,是皇帝,无需跟我这个小小的太医致歉,还请陛下收回此言。”

    或许,在雪心中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端起“皇帝”的架子,但此刻,面对儿时朝夕相处的司马佑,她一下子还是做不到的吧。

    雪知道失言,面露窘态,干咳了一声,刻意将声音放低,说道:

    “我……吾知道了。”

    这时,司马澄上前,正要说什么,司葵却抢先开了口,说:

    “陛下被锈刀所伤,锈,铁生衣,若是不及时处理,易诱发金创,这是一种外伤受邪而引起的痉症,此症不会马上表现出来,但若发病便是不治之症,请陛下三思!”

    司葵站直了身子,郑重其事地看着雪,声音有些生硬。

    雪一惊,抬头迎上司葵的目光,眼睛里不自觉地升起什么东西,眼前变得模糊起来,入宫以来,司葵第一次正眼看着她。她只觉得,此时此刻,眼前之人,不再是那个陌生的太医司葵,而是那个十多年前,那个熟悉可靠的皇哥哥司马佑。

    “但陛下也无需过于忧思,陛下的伤口不深,用盐水浇洗理由可以除去病痛,请陛下忍之,耐之。”司葵将双手放在雪的肩上,声音开始变得温和。

    跟雪说话,司葵循循善诱,耐心细心,一步一步瓦解了雪的防备,而司马澄则是不断地反问,逼着雪自己去认识到真相,而不得不做出决定。

    司马澄撇眼看着司葵,他知道自己跟雪只是名义上的宗亲,而司葵是司马佑,跟雪是真正的兄弟宗亲,但对于司葵态度的突然转变,仍有些不解。

    而且,出乎意料司马澄的是,雪居然顺从地点点头,还一脸幸福的样子重新回到平桌上坐下。

    虽然嘴上是同意了,但雪对刚刚的刺痛仍然心有余悸,于是,她害怕地将头偏了过去,用手捂住了眼睛,身体也无意识地跟着颤抖起来。

    司葵一只手端着装有盐水的碗,另一只手轻轻握住雪的腕子,司葵碰到她的瞬间,雪好像安了心,的身体也不再颤抖了,可当盐水浇洗上去的时候,雪还是疼得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指甲都深深陷入了肉里,而后,还是疼得开始抖动起身体,带着伤口的手也开始挣扎。

    几番下来,司葵不想弄伤雪,正欲松手。这时,司马澄上前一步,单膝跪地,俯身抓住了雪攒紧拳头,用大掌抱住了她的拳头,另一只手则扶住雪的头,让她将头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后将手放在她的后颈,轻轻地蹭磨,似抚摸,似揉捏。

    雪被刺痛夺去了所有的力气,就直接瘫软在了司马澄的肩上,靠着他的身体,可以闻到他身上似有似无的橘香,忽然她张开手,一把握住,然后用尽全力去捏司马澄的手,虽然身体还是发抖,但也已经缓和了很多。

    司葵见状,快速地替雪清理好了伤口,涂上了金疮药,并重新包扎好了伤口,司葵起身,朝司马澄微微点头致意,感谢他的帮忙,而后就转身去配饮用的汤药了。

    不知是因为太累还是什么原因,雪并没有马上抬起头,,司马澄见雪安静了下来,主动松开雪的手,自己的手从她的后颈上移开,但身体依旧保持原本的姿势。

    此时,院子里只剩司马澄和雪两人,司马澄的耳边只剩下雪的呼吸声,她鼻息似有似无地撩拨着他的脖颈。

    司葵拿着配好的药往药炉房走去,之前,宫里的主子只有荀太后,宫人们若是病了,便自己到太医院来,然后自己来煎药,眼下宫人不足,太医院便没有配副手,煎药们都得太医们亲力亲为。

    司葵远远地看着司马澄和雪,轻蹙了一下眉头,而后转身离开了。

    司马澄低垂着眼,眸子里藏着一种浓得化不开情绪。

    ……

    当司葵将煎好的汤药端过来的时候,雪和司马澄已经恢复了昔日主仆的样子,待雪将汤药喝下,司葵简单地嘱咐了几句,并递给司马澄一张单子,上面写着这几天在吃食上需要注意的东西。

    走到门口时,雪忽然停住了脚步,司马澄也跟着停了下来,雪小碎步跑到司葵身边,司马澄回头看过去,见雪附耳小声地对司葵说:

    “司太医,你平日都在太医院吗?若是有空我可以常来看你吗?”

    在此之前,太医院还有一位老医长,一边指导司葵的医术,一边在宫里行医,但因为年是过高,待司葵能熟练地为自己配药之后不久,就辞官回乡了,所以现在,太医院就成了司葵一个人的地方,也没有副手,晒药、切药、煎药都是他亲力亲为。

    经过刚才的事情,雪和司葵两人似乎找到了一个相处的平衡点,迫于内心的煎熬、外人的碎语、教条的宫规,那些说不出、道不明的话,从此刻开始,好像不用变成声音,也可以传达到了彼此的心里,不说破,便可以心知肚明。

    司葵退了一步,拱手行礼,用如春风般舒朗的声音回答道:

    “可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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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忧思帛带牵,衣冠权柄不由己。原嫣愿黄终成玉,倾玄无念守黛影。薄墨款款归来去,橘香萦萦共此生。……为了一个的约定,她衣冠归朝,为他人守帝位,但朝野风雨岂容她一人翻覆……衣冠何渡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衣冠何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衣冠何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