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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衣白     衣冠何渡txt下载     衣冠何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见茉莉如面

    自从上次因为受伤去过太医院,雪最后跟司葵约好,若是有空就会单独去找他,但至此之后,雪一次都没去过。

    之后司葵都会来东宫给她换药,但人多眼杂,雪也没能跟他单独说上话。

    在此期间,司葵曾替她把脉,虽然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但最后也只是说雪的脉搏偏弱,可能只是因为身体较为瘦弱所致,并没有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这让雪松了口气。

    雪每日正常上朝,同时还等荀廷那边裴玄灵的消息,下朝后,雪也依然没有没闲着,因为除了前朝的官制,内廷的宫制她也要好好补补。

    这几日得空,雪便让曹白仁来御书房跟她讲解宫制,虽说皇帝若是需要什么,直接吩咐下去便可,但因为雪是女扮男装,她要时时守好自己这个身份,只有对宫制了然于胸,才能灵活应付、面面俱到。

    此后,花了几天时间,雪才算是把内廷大大小小的事都弄清楚了。

    虽说姜公公已经一跃成为皇帝的御前官,官阶也仅次于曹白仁,但内侍省毕竟是直接负责她的生活起居的,所以雪还是希望由自己人把持。

    现任大监曹白仁曹公公,虽然是一副贼眉鼠眼的小人模样,但也是毕恭毕敬,做起事来没出过什么岔子,雪一下子找不到什么由头将撵走,更何况内侍省事务繁杂,就算雪想让姜公公取而代之,也还要需要一些时日。

    宁姑姑也成了宫女中的掌事,与姚姑姑同阶。

    政变以来,后宫人丁凋敝,最后还是主子的,便只剩了太后荀羡岚一人,后宫之事本就理应交由后宫女人做主,所以姚姑姑便将这份差事揽了过去,宁姑姑虽然也成为了掌事,但雪并不打算让宁姑姑干涉后宫之事,仍请姚姑姑一人全权打理,也是不想伤害了自己和荀太后的和气。

    新帝登基,宫外大赦天下、轻徭薄赋,宫内也应大肆封赏。虽还没有举行正式的登基大典,但卢翊之已经离京,前往各宗亲的封地收归兵器了,雪便让他兼礼官之职,将“皇子回宫,继承帝位”的消息带出去,昭告天下。

    如今国库空虚,虽然拿不出什么银钱,但把宫里人的宫阶进一进还是可以的,即是是政变之时,仍然愿意留守皇宫,雪也想以此表达谢意。同时,顾虑到荀太后的体面,雪便给太后宫里的宋公公也升了官,与姜公公同阶。

    新皇帝要做的事情,雪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而现在,她要作为子女,去做身为一个女儿,应该做的事情了。

    她想念自己的母妃了。

    当年,桃贵妃命丧火海,未曾留下尸首,皇太后听闻桃贵妃死了,还带走了两个孩子,痛心疾首,一怒之下便削去桃洛泱的位份,夺了她的封号,直接逐出了皇陵,以至于到现在,连一个墓碑都没有留下。

    而当年桃贵妃和雪姐弟住过的宫殿,当时也只是让人抬走了大块的焦木,就置之不理了,留下一块空地。那时正值太皇帝病重,贾后忙于在前朝争权夺利,而不久宫里就变了天,人人越来越少,那块地就一直这样无人问津,时至今日,变成了一副荒芜丛生,一片萧瑟的景象。

    宁姑姑曾劝雪不要去了,怕她触景生情,但雪执意要去。于是这天午后,雪便和宁姑姑一起去了后宫。

    雪和宁姑姑走在后宫的回廊中,后宫的回廊是小廊,一步九曲,廊腰缦回,雪回宫以来,虽日日出入前朝,但现在身在后宫,仍是觉得倍感亲切,觉得还是这种小家碧玉的东西跟得自己心意。

    走着走着,雪觉得眼前之景越来越熟悉,廊外的天渊池波光粼粼,却因为秋色将近,只剩下了已经凋败的荷花,旁边的地薮潭,昔日里五彩斑斓的鲤鱼,如今只剩下了浮光掠影,令人伤怀。

    雪五步一望,十步一亭,没有言语,没有哭泣,好像是在透过这些景物在看曾经的回忆,那些美好的回忆,虽然忆中人已逝去,但只要还活在记忆里便就足够了。

    不知不觉,就已经到故地,其实不需要宁姑姑指引,雪也可以找到过来的路,或漆色斑驳,或绿植凋敝,在雪眼里,后宫还未曾变过,就是回到自己的家。

    说是空地已经不准确了,被大火熏黑的石板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好像可以想象,当时母妃绝望地将灯油浇在石板上的场景,又走了几步,雪抬起了脚,按照记忆中的样子,这个地方就是宫门门槛了,她跨过了门槛,走进了内院。

    这时,旁侧的一堆乱石引起了雪的注意,她好像想起了什么,面露欣喜之色,走了过去。

    虽然已经不成样子,但是雪非常确定,那就是当年庭院里的石桌凳,雪俯身抚摸着这残缺的石凳,想起小时候自己和司马霁在内院里追逐,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前额正好磕在了石凳,她下一秒就哇哇大哭起来,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是个特别怕疼的人。

    碎石、土堆、残片……那些未能燃尽的东西,高低错落地掩映在杂草中,雪依稀可以辨认出那个是进入里屋的石阶、那个是内廊的柱墩、这个则是种过茉莉花的花皿。

    早上明明还是晴空万里,过了午后却飘来了乌云,已经立秋,就连这吹来的风也带着寒意与凄凉。

    雪觉得是风卷起的尘土害她留下了眼泪,她慌忙擦去,明明已经决定好是来跟母妃问安的,所以她才不会哭的。

    随尘土而来的还有一缕淡淡的花香,雪敏锐地捕捉到那香味,顺着走过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在石板缝隙间,居然长出了一株矮小的茉莉。

    茉莉,是桃贵妃身前最喜欢的花。

    见花如面,雪蹲跪在这株茉莉前,肩膀一抖一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簌簌地落下。

    宁姑姑也跟了上来,跪在雪身边,一边轻拍雪的背,慢慢地也红了眼眶。

    雪的脸上泪水纵横,她指着那株茉莉,声泪俱下地问宁姑姑。

    “宁姑姑,您说,母妃是不是知道我回来了?”

    宁姑姑一惊,而后眼中再次泛起泪水,朝雪点点头说:

    “是啊,是啊……小姐知道殿下回来了,所以特意来看您了。”

    雪伏在宁姑姑地肩头,凄然泪下,时而发出“呜呜”的抽噎声,倏地,雪抬起头来,看着宁姑姑,眼中充满惶恐,带着哭腔喃喃地问:

    “那……母妃会原谅我吗?”

    原谅她七年前弄丢了司马霁,原谅她一年后用司马霁的身份回朝。

第九十二章 国子学众生

    “会的,会的,您知道小姐最疼殿下了……”宁姑姑热泪肆意,投以雪温暖的目光,露出了慈爱的笑。

    雪朝那株茉莉郑重地俯身叩首,算是祭拜母妃在天之灵。

    ……

    雪虽然已经是皇帝,但在没有举行登基大典前,仍旧先住在东宫。在回东宫的路上,两人不巧碰到了荀太后身边的姚姑姑。

    对雪来说,荀太后母妃生前的亲近之人,但经沈行提醒,能在政变中生存下来的人,多不简单,而且母妃就是母妃,谁也无法取代,所以对于荀太后和姚姑姑,雪都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不会过分亲昵,也不会过分疏远。

    姚姑姑见到雪,便向她请安,见雪眼睛红红的,便问道:

    “陛下可还安好?”

    雪客气地回道:“多谢姚姑姑关心,吾很好。”

    姚姑姑狐疑地看了雪一眼,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雪感受到了姚姑姑的目光,抬眸挑眉,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姚姑姑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礼,立刻低下了头,然后向雪行礼告别,便离开了。

    雪心有不安,走出了后宫,便宁姑姑:

    “刚才,姚姑姑一直在看我,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在太后宫里当差的时候,荀太后一开始精神不好,什么事都是她在打理,不过,宫女间好像没什么人称赞她,也没什么人说她的不是。”宁姑姑上前一步,低声说道。

    “这样……一人管了整个后宫吗?”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陛下,那空地的要不要让人去清理一下,然后将株茉莉,移栽到东宫里去?”宁姑姑仍想着雪跪在那茉莉前的样子,她心思细腻,见雪今日哭的十分伤心,也是心疼。

    此话一出,雪停住了脚步,她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顿了顿,再次迈开步子,宁姑姑听到前方传来的声音。

    “先就那样放着吧,母妃的魂就在那里,吾若是想念母妃了,再去看看便是。”

    ……

    今日早朝,荀廷呈上来了关于裴玄灵的折子,说他愿意再度出任国子学祭酒一职。

    雪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推举上来书生们也陆陆续续到达京师,待八月初,暑热褪去,就是重开国子学之际。

    这一天,下了朝,雪换上了更为隆重了朝服,带着司马澄和姜公公来到了国子学。

    在入学仪式之前,雪在偏殿见到了裴玄灵、荀廷和左如晦三人,三人都是大豫的文人名士,也是朝中重臣,裴玄灵本就比荀廷和左如晦年轻,再加上,或许是外出游历的关系,他身形更为健壮,皮肤也带着日晒的颜色,蓄着胡须,神采奕奕。

    儿时,雪就十分尊敬裴玄灵,一见面,激动得忘了自己君王的身份,如同学生见到老师一般,向他行礼,称他为“裴先生”。

    裴玄灵见到这个十六岁的小皇帝,发现雪居然毫无皇家宗族的架子,恭谦有礼,感到有些意外,但并未显露出来。

    入学仪式之前,雪先在学堂为授予裴玄灵“祭酒”一职,雪要做什么,姜公公已经提前跟雪说得很清楚,在荀廷和左如晦的见证下,授职一事十分顺利,之后,雪便坐在高堂之上,等待这些新生一一步入学堂。

    为了这次与国学生们的初见,雪很早之前就开始熟悉这些学生的基本情况,毕竟这些人,日后可能就成为她的左膀右臂,助她与司马烈抗衡。

    钟鸣声起,雪抬头,隐隐约约地看到在学堂前,国学生们陆陆续续排队站立的身影,裴玄灵依次帮学生整理好衣冠,这是国子学的传统,先正衣冠,再做学问。

    而且,国学生们的衣服都是特制的,穿上这学服,便是国学生,是皇家对书生们才学的认可,是一种殊荣,也是雪儿时非常羡慕的。

    之前,宫里为赶制这批衣服花了不少心思,雪还偷偷让宁姑姑拿一套来让她试穿,虽然雪之后也会来国子学同国学生们一起学习,但因为尊卑有别,她是不能在众人面前穿着学服了。

    国学生们恭立片刻后,在裴玄灵的带领下进入学堂,行拜师礼,雪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国学生们的样貌,然而,令雪感到意外的是,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雪抬头看了一眼司马澄,指了指那人,问道:

    “那人是不是昀公子呀?”

    司马澄抬眸,拱手答道:“正是。”

    司马昀好像察觉到人在说他,此刻明明还在行拜师礼,她忽然抬起头来,四下张望,脸上显出不耐烦的神情,似乎对这种繁缛的礼节有些不满。

    后来,他转头朝雪这边看,见到司马澄时,司马昀兴奋地偷偷朝司马澄挥手,雪见他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司马澄轻蹙眉头,小声地叹了口气,雪见状,打趣地对司马澄说说道:

    “昀公子跟你真的十分要好呀。”司马澄不语,雪接着说:

    “不过,王爷怎么想着把他送进国子学了?”

    “属下听说是昀公子自己闹着要来的。”司马澄答道。

    “哦~这样……”雪若有所思,“我还以为他不想入朝为官呢。”

    司马澄不言,他其实也有些费解,司马昀是太皇帝的私生子,从小就受到了许多不公的待遇,这些他都是知道的。原以为他会对皇家带着怒气,但想不到,当时他居然立刻就同意成为司马的养子,还主动来到了国子学。

    虽然雪之前,花了很长时间才记住了这十多人的情况,但此刻人就在眼前,雪意外的发现,即使凭借神态样貌,也能猜出一些来。

    由已经当朝为官的崔霖和王府二世子司马昀为首,余下几位当朝尚书的宗亲列于第一排,这些官家公子脸上带着高傲与张扬,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似乎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后一排的则是出身于南方氏族的书生,各个面容白净,相对于前排的官家公子身形上显得有些瘦弱,神情上却不输于前,尤其是陆桐、陆槿两公子,心高气傲的样子毫不逊色于前面的李璁和郑琅。

    在最后,雪看到了两位异族面孔的少年,雪一看到他们就想起了容倾,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匈奴族武将之子的金玉泽昂首阔步,他皮肤黝黑,眼神敏锐,就如草原上的雄鹰一般,尽显武将风范。而商队首领之子安之虽是一副胡人面孔,但神态举止与中原的少年几乎无异,或许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面上捎带紧张的神色。

    对雪来说,这些人都是新面孔,哪怕是司马昀,雪也只是与他见过一次,而且还未说上话,于是,雪便随口问了司马澄一句:

    “这些人中有没有你熟悉的?”

    “没有”司马澄顿了顿。“除了昀公子,有两位在启封镇的采莲节上,曾有过一面之缘。”

    雪听闻,脑中一片空白,猛地回头,看着司马澄。

第九十三章 治世的祈愿

    雪瞪大了眼睛,脸色有些苍白,司马澄露出疑惑的神色,眼中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担忧,俯身问道:

    “陛下,您没事吧?”

    雪缓过神来,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多嘴,赶忙摆摆手,狂咽了几口唾沫,企图压住自己起伏不定的呼吸。

    雪闭上眼睛,默默告诉自己:她现在是司马霁、是皇帝,眼下谁敢说她是采莲节上的小侍女,这样一想,她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然而雪眼前看着那群国学生,但脑子里仍然只有司马澄的话,那话就像千万只蚂蚁在挠着她的心。

    过了好一会,雪还是没忍住,朝司马澄问道:

    “你说去过采莲节的,是哪两人?”

    司马澄垂眼看了一眼雪,今天雪穿着黑边的暗红色朝服,愈发更显出脖颈的白皙,司马澄的眸子暗了一层,而后答道:

    “田曹尚书郑蠡之子郑琅、左民尚书王沽旁族王苏。”

    雪随着司马澄的话朝那两人望去,不禁蹙起眉头,微微弓着背,眼中露出戒备的神色。

    司马澄察觉到雪的变化,微眯着眼,看着远方,好似自言自语般说道:

    “陛下难道也去了采莲节?”

    原本以为“采莲节”这个话题已经结束,而司马澄突如其来的发问,让雪身躯一震,隔了好一会儿,雪挺直了背脊,目光任然停留在那群国学生上,自顾自地说道:

    “我那时只是个小书肆书生,怎么会去参加那种东西……”

    雪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然后司马澄并没有回话,两人就保持着各种的样子,直到拜师礼结束。

    众生站定,向雪行礼。

    然而,自从国学生们转身面向雪以来,她的手指就一直在轻敲着椅子扶手的前端。在此之前,雪已经在群臣面前一展威严,但此刻,面对一群跟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也可能是因为刚刚司马澄的话,雪还是不由得有些紧张。

    “礼毕众生起”

    随着姜公公的声音,国学生们起身重新站好,目光纷纷落在了雪身上。

    带着一丝颤抖,雪徐徐起身,走到高堂前,深吸了一口气,对堂下的学生说道:

    “今日入国子学,则为国学生,明日出国子学,则为大豫之朝臣,在进学堂前,祭酒为大家正了衣冠,所谓‘先正衣冠,后明事理’,吾希望各位国学生,在此好好做学问。”

    这是雪的初衷,采莲节上的吟诗作赋,让她为大豫的未来担忧。

    “进了学堂,拜了孔丘,拜了先生,向先生赠送六礼束修,吾便希望你们不要忘记,勤奋好学、苦心求教、一月之后,开步入朝堂的大门将打开,那时,就是你们的高中之日。”

    这是雪对国学生的承诺,也是雪对朝堂的承诺。

    而后,姜公公端着盛着清水的水盆向雪走来,下面学生的面前也都有了水盆,雪将手放到水盆中净手,擦干后,接着对学生们说道:

    “净手为净心,除杂存精,吾会一心一意做学着做一个好皇帝,吾也希望各位一心一意做一个好学生,心无旁骛,专心于学。”

    这是雪对自己的决心,对国学生的要求。

    “处乱世者,或卷而避之,或起而变之。而今,乱世已去,愿今后,君能表率,臣能治事,父能教养,子能孝敬,各处其当处,为所当为,请各位,为太平清明之世长存而助之。”

    这是雪对治世的期许。

    ……

    雪等人回到东宫,宁姑姑便迎上去询问今日的情况,雪还未开口,姜公公就眉飞色舞地对宁姑姑说:

    “今日陛下可神勇了,你不知道,那让人听着都热血沸腾的话,下面的学生们各个都对陛下崇敬万分……”

    此时,雪眉头紧蹙,还没等姜公公说完,就低声对司马澄说:

    “去书房。”

    司马澄听出了雪语气中的严肃,立刻拱手答道:“是!”便快步跟上雪,只留下姜公公和宁姑姑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雪前脚进了书房,司马澄后脚就跟了上来,然和合上了门,此时正值正午,但雪的脸色与屋外的阳光相去甚远。

    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噘着嘴,抬起头说道:

    “司马澄抬起头来看着吾,吾问你,今日吾可有失损之言?”

    “没有。”司马澄感受到了雪言语中的怒气,颔首拱手,并未看着雪。

    雪见司马澄低着头,突然起身,走到司马澄面前,冲他喊道:

    “吾命令你抬,起头看着吾!”

    司马澄不懂雪为何如此动怒,按礼数,臣子与君主对视则是不敬,司马澄比雪高出不少,他只要微微抬眸,便可看到那张气得有些发红的小脸,司马澄犹豫了一下,自己跪在雪身边,而后抬起头,看着她。

    雪一愣,然后盯着司马澄的凤眸,一字一句地问道:

    “吾再问你一遍,今日吾可有失损之言?!”

    司马澄一动不动,对上雪的鹿眼,两人四目相对,司马澄读不懂她的怒火从而来,薄唇紧闭,顿了顿答道:

    “属下认为没有,陛下做得很好。”

    习惯了平日司马澄的冷言冷语,对于他今日突然的热诚称赞,雪觉举得有些不真实,下意识地觉得司马澄在骗他,雪轻轻地发出了“哼”的一声,转身又回到了凳子上坐下,双手环抱于胸前。

    “属下斗胆,敢问陛下,为何如此震怒?”司马澄起身,走到书案前,从高处直勾勾地盯着雪。

    这时,雪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想到自己刚刚狼狈的模样,不禁转过头去,不再看司马澄。

    雪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她只是看到,当自己在国子学说完那番话的时候,国学生们叩首谢恩起身时,有几个人,姿势虽然是恭恭敬敬的,但脸上的轻蔑、不屑却毫不遮掩,穿着学服,雪觉得各位刺眼,也刺进了她的心。

    雪身为女子,想去国子学求教却求而不得,雪如今身为皇帝,想穿国子学学服也不能如常所愿,但那几个门阀公子,只要迈开脚就能踏进她心中的圣地,只要动动手就能得到她心中向往的学服,凭什么!还这般不屑!

    雪不禁觉得委屈,她替日夜赶制学服的绣娘叫屈,她替费劲辛苦寻来裴玄灵出任祭酒的荀廷叫屈。

    想着想着,雪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睛一红,雪立刻抬起头来,不想让眼泪流下,司马澄见状,先是一怔,然后觉得心底有什么都想被搅动,颤着有些疼。他忍不住上前一步,但被雪叫住。

    “吾没事。”雪说道。

    司马澄便站在一旁,低眉垂眼,眸子染上一层化不开的墨色。

第九十四章 皇帝小心思

    雪心中有苦说不出,而且抬头就见司马澄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愈发气不过,而且也明白不能再迁怒于他,最后无奈,只能愤怒地踢了一脚桌凳,结果正好撞到了脚趾。

    闷声一响,雪疼得五官都皱到了一起,捂着脚,抱成一团。

    “陛下,您没事吧?”司马澄一个健步,跪在雪身边,抬起手,要去检查雪的伤势。

    雪不想让司马澄看见她狼狈的样子,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陛下。”司马澄的声音软了下来,伸出去的手也放了下来。

    雪一边捏着自己的脚,一边也在想刚刚自己为何会这般愤怒,甚至不惜吼了司马澄。

    雪踌躇了一下,虽没有好语气,但态度比刚才缓和了许多,问司马澄:

    “那些国学生嚣张的嘴脸你都看到了吧?”

    “属下看见了。”司马澄依旧跪在雪身边,拱手答道。

    “那你怎么这么无动于衷啊!”雪忽然转过身去,带着不满,盯着司马澄看。

    司马澄微微一怔,难到小皇帝是在跟那些官家子弟置气?

    见司马澄没说话,雪再次转过身去,然后小声嘟囔道:

    “他们…就是瞧不起吾…”雪瘪了半天,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拐了个大弯,雪胡诌了一个理由,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羡慕他们能穿国学服能进国子学上课吧!

    在司马入主洛京之前,只跟司马来过一次洛京参加宫中的聚会,采莲节那次,是他跟官家公子的初次见面,所以他没有进入国子学,今天的入学仪式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普通的仪式,是巩固雪帝位中的一环罢了。

    司马澄的确也瞧见了那几个国学生目中无人的模样,但觉得现在才刚刚开始,便没放在心上,但是雪好像特别在意,他有些不解。

    司马澄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

    “属下没有资格评判陛下的言行,但属下注意到,今日与陛下同在身在学堂三位大人,他们并未面露不满,而且,在陛下说话时,荀大人还听得饶有兴趣的样子,摸着胡须,连连点头,”

    但雪却将重建国子学这一计策看得十分重要,一场入学仪式下来,雪对那群国学生虎视眈眈,一门心思都想着怎么把那群国学生收为己用,司马澄的话虽然让雪宽了心,但雪想到那几个纨绔子弟,心情便还是好不起来。

    “所以还望陛下要伤害到自己的龙体。”司马澄想起刚刚的一声闷响,不由得补充了一句。

    “吾没有。”雪倔强,不想承认刚刚的自作自受之举。

    司马澄也不能反驳,正想反问她,但忽然想起上次司葵对雪的样子,他欲言又止,顿了顿,接着说:

    “陛下若是觉得那些官家公子看不起您,那陛下便在一月之后的考试中拔得头筹,压一压他们的锐气便可。”

    “那这样不就没人出仕,到时候朝堂之上,谁会听吾的话?”雪声音越来越小。

    “陛下重开国子学,只是给那些能为止所有之人一条入仕之路,那么何必在意那些无用之人?”

    “可是……”雪仍然咽不下这口气。

    “陛下想成为万人敬仰的好皇帝吗?”司马澄问。

    雪不敢看他,只是默默地点头,司马澄接着问:

    “那一心想当皇帝的司徒大人也是大豫的子民,陛下觉得他会敬仰您吗?”

    雪愣住,思索了一番,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那么,陛下将因为一个司徒,而放弃做一个万人敬仰的好皇帝吗?”

    司马澄此话一出,换回了一阵很长的沉默。

    雪当然不能放弃做一个好皇帝,但司马澄这句话提醒了他,她现在呕心沥血求得处处尽善尽美,但其实,或许身为皇帝的雪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不屑于她、轻视她,或者非真心实意地站在她这边。

    此刻,雪好像也渐渐明白了自己为何如此生气的缘由,她虽是在气那些官家子弟不知好歹,同时也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的无能,气自己不是真正的司马霁。

    司马澄认为他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但见雪没有回答,而且身子仍然缩成一团,他不禁有些疑惑,从而接着说道:

    “陛下,是否还有其他心事?”

    在制定这一计策时,虽然雪跟沈行争取过,但沈行坚持,国子学是为君主培养的臣子的地方,即使是太子,也不能去国子学做学生,更不要说雪是一国之君。

    而现在,司马澄既然问了,雪磨蹭了一会儿,重提旧事,低声问道:

    “吾……不能去国子学吧?”

    “陛下将在御书房,裴大人、荀大人、左大人将会来陪陛下读书。”司马澄答道,但却不知为何雪突然问起这个。

    雪没有动,司马澄轻触眉头,思忖了一会,忽然想起宁姑姑之前拿着一套国学生的衣服到东宫的事情,便问道:

    “莫非……陛下,想去国子学?”司马澄歪过头,企图去看雪的表情。

    雪察觉到司马澄的动作,把头埋得更深了。

    司马澄忽然想起自己儿时在王爷益州的封地时,因为年龄太小,王爷不准他练习骑马,司马澄不敢违抗王爷的命令,但心中又实在是喜欢,所以一有空就往马棚跑,帮马夫喂喂马,每当羊洄要牵马练兵的时候,他都会主动帮羊洄将马牵出来,一来二去,羊洄便发现了他的小心思。

    之后,一个夏日的晚上,夕阳还未完全褪去,司马澄在院子里百无聊赖,羊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露出狡黠的笑容,凑近他的耳边说了话,虽然羊洄的大胡子弄得他直痒痒,但他还是听清楚了,羊洄说:

    “澄公子,半月前出生的小马已经长大了不少,您要不骑一骑试试?”

    那次,司马澄便偷偷溜出去,跟羊洄一起骑了次马,因为是第一次,他最后还是摔了个跟头,但羊洄骑术高超,就在他掉下去的时候,直接松开缰绳护住了他,而且跟他一起在草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当时,两人在夕阳的余晖下,躺在草地上哈哈大笑的样子,司马澄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一辈子也忘不了。

    司马澄见雪躲闪,觉得可能是自己说中了,又接着问:

    “陛下是想穿着国学生的衣服,去国子学?”

    雪依旧没有说话,司马澄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猜错了,但思前想后,仍然没有新的头绪。

    与此同时,雪正因司马澄猜中了她的意思而兴奋不已,但想起之前自己明明是同意了的,若是反悔……但雪又实在不想放弃这一机会。

    最后,雪干脆用朝服蒙着脸,小声地“嗯”了一声,心想,若是司马澄没听到,她就彻底断了这心思。

第九十五章 互点朱砂痣

    然而,司马澄是谁。

    听到雪的声音后,司马澄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他思考了一会,然后就像当年,羊洄对他一样,凑近雪,附耳说道:

    “陛下,我们今晚去国子学吧。”

    ……

    国子学建于皇宫外的一隅,离皇宫不远。

    司马澄为了配合雪,午后便向司马昀借来了他的国学服,两人在东宫的院子里碰面时,之间司马澄的国学服,袖子和下摆都短了一截,而司马澄看着雪,觉得跟雪平日的朝服相比,明显比平常贴身了许多,按理宁姑姑应该会将衣服改得合身才是,不过他也没有多问。

    雪见到司马澄滑稽的样子,忍俊不禁,眼见就要笑出来,不过,她立刻掩面,硬是憋了回去,但一想到司马澄是为了她,不禁心头一暖。

    雪虽然不明白,司马澄为何在这件事上一改常态,但能了却她多年的心愿,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司马澄武艺超群,夜深人静之时,司马澄带着雪,两人轻而易举就躲过了守城的侍卫,顺利地出了宫。

    此刻,两个身着国学服的身影站在国子学门口,就如同白天那些国学生,一大早聚集在这里的样子。

    雪抬头,看着国子学的牌匾,不禁也兴奋了起来,虽然此刻街上空荡荡的,根本没有白日的盛景,但雪已经十分满足。

    这时,司马澄突然转过身来,抓住雪的衣襟,雪慌忙地紧紧抓住自己的领口,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司马澄,用气音,高声质问他:

    “你干什么!”

    司马澄疑狐地看了她一眼,装模作样地替雪整理起衣襟来,然后拍拍她的肩膀,说:

    “我不是在替陛下正衣冠嘛,像裴大人一样。”

    说完,转身就迈入学堂,雪赶紧跟上他,虽说是虚惊一场,但仍然觉得背脊发凉。

    雪知道今日出宫,得靠司马澄用武功带她,从而难免会有身体接触,所以雪特地多穿了几层衣服,以此遮挡住自己的裹布,刚刚司马澄的举动,她一度以为司马澄发现了什么异样,把她吓得不轻。

    两人走到院子里,站在孔子像前,司马澄扮演裴大人,雪则当学生,两人有模有样地行拜师礼,雪心想这么好的事情,司马澄也要好好体验一番,于是朝司马澄招招手,对他说道:

    “来来来,这次我当先生,你是学生,你来拜我。”

    司马澄听闻,轻蹙起眉头,奈何没耐得住雪的劝说,就当了却雪的心愿,陪她玩了个遍。

    由于怕弄出声响,雪在白日做过的净手净心之仪便免去。其实今日,在雪离开后,祭酒还领着学生们,在学堂内进行了最后一项仪式朱砂开智。

    朱砂开智是让先生手持蘸着朱砂的毛笔,在学生眉心处点上一个像“痣”一样的红点。因为“痣”与“智”谐音,朱砂点痣,取的其实是“智”的意思,意为开启智慧,目明心亮,希望学生日后的学习能一点就通。

    雪一直记得那天,司马霁点着一个红点,回到宫里朝她解释这个红点来历的模样,所以雪这次来国子学,特意带了朱色的泥丸子。

    这泥丸子,平日是为了防止重要的公文书信泄密或传递过程中被私拆,作为封检的标记,弄湿之后,用印章钤上印记时使用的,虽然不如朱笔来得正式,但也算是,行过了朱砂开智之礼,正式成为了国学生。

    司马澄劝雪将这一步免了,毕竟夜里学堂都让人上了锁,进不去,而且这泥丸子要弄湿了之后才能使用,若是要用,还要去找水,多生事端。

    结果雪还是给带了出来。

    最后,雪和司马澄绕道内院,在内院一隅找到了一个水缸,两人愈发谨慎,内院是国学生们住的院子,若是弄出一丁点声响,就很容易被发现。

    虽然耳边国学生们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每一次声音的变化都让人心惊胆战,两人走走停停,轻手轻脚,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靠近那个水缸,雪和司马澄面对着面,跪坐在水缸旁边,借着天上璀璨的星光,雪轻轻打开泥盒。

    司马澄伸手,用无名指轻轻沾上一滴水,化开很少的红泥,待手指上有了颜色,然后抬起头,看着雪。

    雪的眼睛跟着司马澄的动作而动,不愿放过任何细节,待司马澄已经准备完毕,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鹿眼都乐成了弯弯的月牙,然司马澄则是往常那般泰然自若的样子,但凤眸中带着一丝无奈。

    雪意识到自己过于兴奋,低头调整好情绪,再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司马澄抬起手来,为雪点朱砂痣。

    或许是星空璀璨,司马澄看着雪眸子,觉得那星空就好像映在了她的眼睛里,明眸动人,卷翘纤长的羽睫,眨巴眨巴,灵动中还带着一丝俏皮,虽然此刻,雪已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但脸上的笑意不减,上扬的嘴角,若隐若现的酒窝,看着这朱唇小嘴,司马澄不禁想起时花楼那晚,透过纸窗的微光打在雪的朱唇上。

    司马澄愣住了,他滚动着喉头,过了这么久,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

    雪见司马澄的手停在半空中,四下张望一番,方向并没有人来,司马澄也快速回过神来,再次抬起手,轻轻在雪的额前点了一下,如蜻蜓点水一般。

    哪怕只是这蜻蜓点水,司马澄觉得好像有种特殊的感觉流过全身,心也久久不能平静。

    雪见自己已经点上了朱砂,美滋滋的,并没有注意到司马澄的异样,然后她也连忙伸手去沾水,化开红泥,帮司马澄也点上朱砂痣。

    然而,待雪靠近,手正要碰到他的时候,司马澄身躯一震,眼中划过一丝慌张,雪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离开站了起来,也顾不上雪,大步朝外院走去。

    司马澄的突然起身,害雪一下子没坐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见司马澄丢下她就这样走掉,心里不禁害怕起来,于是赶紧收好泥丸子,快步朝司马澄追去。

第九十六章 意外归宫路

    雪点上了启慧的朱砂,笑靥如花,心里美滋滋的,抬头发现司马澄他愣在那里,雪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突然灵光一现,想出了一个主意。

    于是,雪也连忙伸手去沾水,化开红泥,坐直了了身子,靠近司马澄,也要帮司马澄也点上朱砂痣。

    原本低眉垂眼的司马澄,忽然感觉到雪的靠近,身躯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划过一丝慌张,雪还没待反应过来,司马澄就已经站了起来,健步如飞,大步朝外院走去。

    司马澄突然拂袖起身,雪一下子没坐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雪撅起小嘴,有些恼,她翘起沾了红泥的手指,揉着屁股,正打算好好问问司马澄,刚刚突然一下是怎么回事,但一抬起头,就只见到司马澄渐行渐远的身影。

    眼看着内院就只剩她一人,此时周围传来的呼噜声愈发的此起彼伏,雪心里不禁害怕起来,她回宫还指望着司马澄呢!于是,雪匆忙收好泥丸子,爬起来,朝司马澄追去。

    司马澄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回事,独自走到外院后,心绪也渐渐平静,脚下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正思索着,不得其解,而后叹了口气。

    忽然,雪从他身后窜出来,司马澄高出雪一个头,雪纵身一跃,在司马澄的脸上点了一下,留下下一个红印,司马澄一惊,彻底停住了脚步。

    雪见计谋的得逞,得意地回眸一笑,发现而这朱砂痣的位置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司马澄的了鼻子上,再加上司马澄的那身不合适的衣服,雪实在忍不住笑意,便掩着嘴跑了出去。

    司马澄摸着雪刚刚碰到的地方,发现手上沾上了红色,再抬起头时,只见雪已经一溜烟跑掉了,出于贴身侍卫的习惯,他也立刻加快脚步,追了出去。

    终于,司马澄在国子学的大街上追上了雪,司马澄一把拉住雪,凤眸里带着些许的担忧,小声说道:

    “陛下,请您不要擅自行动。”

    雪抬头,看见司马澄了鼻尖上的红点,实在是忍不住,俯身捂着嘴,笑出了声,最后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司马澄不得其解,见雪不跑了,便松开手,挺直了身子,站在一旁,面上露出无奈之色。等雪也笑够了,摆摆手说道:

    “哈哈……实在不好意思……我……我不是要乱跑……”雪喘着气,抬起头来,看着司马澄,嫣然一笑,抬手想帮他擦掉红泥。

    这次司马澄反应很快,头微微撇过,让雪扑了个空。

    雪有些不悦,见司马澄不接受她的好意,便放下了手,冷言说道:

    “你以为我要干嘛!不要就算了……自己鼻子上的红泥好好擦擦。”

    说完,便拂袖转身,朝宫里的方向走去,司马澄听闻,一边去擦自己的鼻子,一边跟上了雪的步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走着,没有说话,雪踌躇地搓捏着自己的手指,想着对于今晚的“冒险”,她要如何感谢司马澄才好。

    想着想着,雪忽然注意到两人的影子,启封镇是个小镇,原来雪在书肆的时候,每当天色变暗,上了灯,街上就变得冷清下了,雪出于谨慎,也从来不敢在晚上出门,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晚在街上游荡。

    司马澄身形颀长,两人明明一前一后,但只看影子,司马澄竟和她一样高,雪停住脚步,待两人并排,发现自己站在他身边显得格外的娇小,雪心有不甘,又加快脚步,走在了前头,直到两人的影子看上去就变得一样高了,雪才满意地点点头。

    但当雪停住脚步,司马澄跟了上来,雪的影子又再次变得娇小了,雪上前停住,司马澄再次跟上,反复几次,雪便觉得无趣,她示意司马澄接着走,自己则退到司马澄身后的位置,跟着他的后门,结果自己的影子就完被司马澄的影子藏住了。

    雪想起司马澄好几次的咄咄逼人,弄得她手足无措,想起自己平时不是司马澄的对手,便开始对司马澄的的影子拳脚相加,以此表达对司马澄的不满。

    司马澄听到了声音,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去,而雪正投入地捶打着影子,发现司马澄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结果直接撞在司马澄的胸口上。

    雪揉着自己吃痛的鼻子,还撇了司马澄一眼,只见他轻蹙起眉头,目光深邃地盯着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司马澄幽幽地说。

    “没做什么。”雪一边揉着自己的鼻子,脚上赶紧绕过司马澄,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前面。

    雪走得快,司马澄便继续走在后面,雪垂眼,看着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越拉越长,司马澄自然也没有做什么小动作,两人就这样平静地走了一段路。

    雪走在前面,她没有注意到,其实,这个时候两人已经离皇宫很近了,原本司马澄应该是带她从另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带她入宫,结果司马澄低头想着之前在国子学内院的事情也走了神,直到雪的身影引起了宫门守卫的注意。

    “是何人在宫门口游荡?”的怒吼声打破了寂静的夜空,雪吓得一个激灵,停住脚步,一时忘记逃跑。

    后面的司马澄听闻,一个箭步,揽住雪的肩膀,快速闪到旁边一课大树的后面,司马澄的身子覆在雪的身上,两人靠得很近,再加上由树影做掩护,乍看一下,并不会有所察觉。

    “你看到什么了?”又出现一个声音,语气中带着疲倦。

    雪听闻,睁大了眼睛,吓得屏住了呼吸。

    司马澄抬头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两人的不远处就有一排高墙,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况,现在有树挡着两人,即使两人真的被侍卫发现,雪是皇帝,消息或许还能压下去,但司马澄若是现在带雪翻过高墙,运气不好,被宅子里的人视作盗贼,反而会带来更大的麻烦,司马澄权衡利弊,觉得先在此按兵不动。

    “我刚刚好像看见那边有个人影,我过去看看。”一个声音答道。

第九十七章 天阶夜未凉

    耳边渐渐响起了脚步声,雪的背脊地抵在冰凉的树干上,她不禁害怕地用手指用力地去抓挠树皮,企图抓住什么让自己安心。

    司马澄听到奇怪的声响,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小人儿,发现她的手正在扒拉着什么,司马澄伸出自己的手,碰到雪的瞬间,雪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下子抓住了司马澄的手,然后撇过头,不敢往外看。

    司马澄一愣,只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雪的紧张害怕通过指尖传达到给了司马澄,司马澄见她如此紧张,于是干脆用另一只手的手肘抵着树干,遮住雪的脸,而下面的也一个反转,主动握住了雪的手。

    两个人靠得很近,司马澄几乎是将雪禁锢在他的怀中的。

    雪可以感觉到头顶上方传来的潮湿的鼻息,司马澄的气息包裹住她全身,她不禁觉得有些安心。

    “哪有什么人影啊?你太困,看花眼了吧?我可什么都没看到……”一个声音说道。

    “真的吗?但是我刚刚……”那声音里带着犹豫。

    “是你看错了,我们守了这么多天,这个时辰哪见到过什么人,说不定是就只野猫跑了过去。”紧接着又听到了打了个哈欠的声音。

    没有立刻听到回话,那个声音又接着说:

    “不会有什么人的,况且,这新皇帝刚刚继位,大家都高兴着呢,谁会半夜出来溜达,你快回来,我还没睡够呢。”

    然后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下来,安静得雪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司马澄的心跳。

    又过了一会,脚步再次响起,但声音却越来越远。

    听到这里,雪猜想那人应该是回去了,如释重负,但她仍不敢放松,正想侧身去看看宫门口的情况时,一转头才发现,最先映入眼帘得是司马澄的手臂,而且此时,自己的手还被司马澄紧紧握着,十指相扣。

    雪忽然想起自己刚刚主动去抓司马澄手的事情,不禁绯红爬上脸颊,于是她赶紧低下头,身怕被别人看到。

    司马澄出于谨慎,所有的心思都在观察外面的动向,并未注意到雪的动作,但是,自从雪察觉到后,她的手心就开始冒汗,她希望司马澄快点放开自己,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于是雪先试探性地稍微动了动手指,但司马澄似乎并未察觉,而且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雪没办法,她想抽身出去,但自己的身子几乎是完全被禁锢在司马澄身下的,见状,雪只觉得自己的脸更热了。

    过了一会,雪实在是羞愧难当,一抬头,正好对上司马澄的颈上突出的喉头,她脑子忽然闪过自己当时在采莲节上的“非分之想”,瞬间恨不得钻到地里去。

    这时,司马澄觉得已经安全,忽然起身,同时也松开了雪的手,退了两步,站在月光下,朝雪拱手行礼,说道:

    “回禀陛下,已经安全了。”那语气平淡如水,刚刚的一切亲昵之举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司马澄的忽然退后,带来了一阵微风,吹在雪脸上,也驱散了她脸上的热气,雪瞬间觉得好受了许多,正准备走出去,一伸手,发现自己脸如烙铁般的滚烫,不禁停住了脚步。

    雪转过身去,用手捂住脸颊,迟迟没有说话。

    司马澄有些疑惑,便轻声提醒道:

    “陛下,该回宫了。”

    雪“嗯”了一声,但她不能让司马澄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想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你先走,我跟在你后面。”

    只有下属跟着主子,哪有主子跟着下属的。

    雪没听到司马澄挪步的声音,她也想快点回宫,于是换上了一副命令的口吻,说道:

    “我命令你带路,你快走!”语气中多了一丝催促,同时还透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羞涩。

    司马澄半信半疑,最后说了句:“陛下,请走这边。”然后转身,迈开了步子。

    雪听见了脚步声,悄悄转过头去,发现司马澄已经转过身去,于是赶紧跟上他的步子,两人就这样保持一定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司马澄也没有多问,只是他垂眼,看了一眼身后的影子,只见那影子双手捂着脸。

    今夜,来来去去如风卷,带走了国子学里两人的足迹,天阶夜色凉如水,却散不去无意间留在心头的温热。

    ……

    之后,雪一路上都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司马澄的脸,回到东宫后,什么也没说,就直接进了寝殿,关上了门。

    司马澄见雪走得匆忙,微微蹙眉,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雪进屋后用最快的速度关上门,背靠着殿门,四下张望,确定屋子里只有他一人后,雪摘下帽子,松开了裹布,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去国子学的兴奋,都被这后来莫名其妙的悸动给冲得魂飞魄散,再次想起她和司马澄刚刚那一幕时,雪恼怒地嚷了一声,双手也在空中乱拍,企图赶走刚才的记忆。

    但这样,却只落得适得其反的效果,手心的触感,眼前的喉头,司马澄的气息……愈加清晰,最后雪愤怒地跺了一下脚,结果正好用的是今天中午跟司马澄争论时踢到桌腿的那一只,只觉得脚下钻心的疼,雪一下子没站稳,闷声倒地,然后又不偏不倚地撞到了凳子,屋内发出一声巨响。

    司马澄进屋后,一如既往地换下衣服,整理好后正准备睡下,就忽然听到,从屋外传来一阵声响。

    司马澄猜到可能是雪的寝殿,顺手抓了一件衣服,草草披上,就匆匆朝雪的屋子走去,到了之后,也来不及禀报,便直接打开了殿门。

    一开门,借着外面的月色,隐隐约约看到地上一团,而不远处还有一个倒着的凳子,司马瞥眼,朝宁姑姑和姜公公的屋里看了一眼,见两人没有起来,于是赶紧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雪听见有人开门,吓得不敢说话,然后发现屋内亮起了微弱的烛光,借着昏暗的灯火,她看见了一双武靴缓缓向她靠近,雪猜到是司马澄,送了口气,一方面庆幸,进来的人不是宁姑姑,不然今晚的事就要被发现了,但有感到为难,因为刚才的事,她此时此刻,又实在不想再见到司马澄。

    司马澄拿着烛台朝雪走去,发现她双手捂着自己的右脚,忽然想起了今日正午的事情,于是正要上前去扶起雪起来时,雪察觉到司马澄的用意,慌张地挣脱他的手,小声地说了好几个“不要过来!”

    雪这时已经松开了裹布,若是司马澄碰她,很可能就要被发现了。

第九十八章 朝臣新搭档

    雪借着烛火映出了的影子,发现司马澄的身子僵在半空中,忽然觉得自己刚才自己的拒绝十分唐突,想到司马澄也是好心,于是换了个语气解释道:

    “吾……现在不便于起身,你……你就吾看看脚便可。”

    雪话音一出,也不敢抬头,但她感觉到司马澄放下了烛台,蹲下了身子,在帮自己拖鞋。

    虽然隔着鞋子,但当司马澄碰到雪的瞬间,雪还是不禁颤抖了一下,司马澄以为自己下手太重,弄疼了雪,于是愈发的轻柔缓慢,花了好长时间才脱掉了雪的鞋袜。

    司马澄检查了一下雪的脚,发现只是有些红肿,便回禀道:

    “陛下,您的脚未伤及筋骨,可否还需要把司太医请来?”

    雪听到“司太医”的名字,连忙摆手,都未伤及筋骨,大晚上怎么好意思去打扰。

    “不必了,一点小伤,吾不想把事情闹大。”雪说道,于是,司马澄缓缓放下雪的脚,起身,对雪伸出手,说:

    “属下扶陛下到床上去吧。”

    雪也想起来,但司马澄不走,她怎么能起来,无奈之下,雪灵机一动,又编了个谎话,犹犹豫豫地说道:

    “吾……吾就想在地上躺会儿,你先回去吧。”

    司马澄犹豫了一下,以为雪是因为脚疼才没法起身,于是说:

    “陛下若是脚太疼,那属下帮您揉一下吧。”

    司马澄小时候也摔过腿,那时,大夫天天都到府上来,久而久之,他也学了两手。

    说着,司马澄便坐在了地上,将雪的腿放在脚放在腿上。

    此话一出,雪脑海中,“男女授受不亲”的羞耻感瞬间袭来,刚想拒绝,奈何司马澄的手法很好,雪觉得脚上的刺痛感很快消失,连同着夜里长时间步行的乏力也跟着一扫而空。

    最后,雪再三跟司马澄保证,说自己的脚已经没事,可以自己走到床上去,最后甚至用了命令,司马澄才离开了屋子。

    见司马澄离开,雪终于松了口气,起身时正好看见司马澄飞扬的衣摆,黑袍白带,雪不禁有些疑惑,司马澄不是只穿黑色的吗?难道他是匆匆披上衣服就过来了吗?

    一想到这,雪觉得心里变得有些乱,但转念一想,忽然又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起身,若是真的如她所想,肯定脸都不知道要热成什么样了。

    ……

    一转眼,国子学已开设半月有余。

    自从那夜访国子学以后,雪也完全静下心来,每日早朝后,便听着三位大人讲读经典,学习治国之道,到了晚上,雪也不敢放松,司马澄会再陪着她练

    温习前日、巩固今日的知识。

    接连好几个晚上,雪都累得在书案上睡着了,司马澄看在眼里,但经过上次雪无端发火的那件事后,他也已经渐渐了解到雪的决心,便不再出言劝阻,只是会让宁姑姑多准备一些提神的熏香和吃食,晚上送到书房来。

    国子学那边,碍于身份,雪不便于日日去查看,司马澄便跟司马昀互通关系,请司马昀作为雪的内应,每隔五日,就将国子学的相关消息写成纸条,让司马澄带到宫里来,便于雪时时刻刻都可以了解到国子学的状况,也让她多了一份安心。

    而今日,雪打开司马澄递来的纸条,读的过程中,脸色渐渐暗了下了。

    纸上说:尚书仆射李执之子李璁,以及他那几个北方权贵出身的国学生小跟班,因为看不起南方旧族出身的国学生刻苦读书,便出言讽刺,而江东士族陆桐、陆槿两兄弟看不下去,于是出言辩驳,最后两方争吵起来,然而,李璁等人在才学不及人家,说不过,就当众掀翻了的两人的书案,撕毁他们的书籍。

    雪看完,愤懑地拍了一下桌子,恼羞成怒。

    “陛下,国子学出了什么事吗?”司马澄俯身问道。

    雪没好气地直接把纸条递给了司马澄,“哼”了一声,说:

    “你自己看看吧。”

    这几天下来,雪跟司马澄已经渐渐成为了合作默契的搭档,司马澄不仅每夜陪她读书,而且对于雪提出的问题,哪怕很简单,说话的态度也比之前耐心了许多。

    经过这些日子,雪也发现司马澄的文学造诣不低,诗词歌赋、经史子集都能信手拈来,哪怕是坊间故事也略通一二,而且司马澄,让雪圆了国子学的梦,可见他脑子灵活,能有办法。雪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与他的差距,而且对他愈发的敬佩,甚至有些崇拜。

    虽然,司马澄每日还是一副心如止水、没有表情的面容,不过司马澄私下让宁姑姑做的那些事情她也都记在心里,再加上之前夜访国子学一事,雪打从心里感谢司马澄,在他面前也不会摆出一副皇帝的架子,而且心理上,对他也不再那么防备,没事时就跟他闲聊,除了身份的事情,自己的喜好,生活上的琐事也偶尔跟他提起。

    渐渐地,雪不再想着如何超过司马澄,也不单单只将他当做自己的侍卫,而是将视为她自己谋臣,就像沈行之于司马,司马澄则之于雪。

    司马澄虽然不能上朝,但雪每晚都会将自己在朝堂上遇到的事情跟他说上一说,或是抱怨一些臣子的贪得无厌,或是对一些臣子的行为大加赞赏,或是提出自己的疑惑,也可以听听司马澄的见解,以此补全自己的不足。

    每次的纸条都是司马澄原封不动地带进宫里来的,但是在雪打开之前,他从来不会拆开。

    司马澄接过纸条,一目十行,匆匆扫过,而后轻蹙起眉头,由于之前,雪曾因为那几个面带鄙夷之色的官家子弟发了很大的火,他不经有些担心,垂眼看了雪一眼。

    雪感受到了司马澄的目光,慵懒地朝他摆摆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小抿了一口,然后说道:

    “我没事儿,经过上次那件事我已经看开了……不过你看,这几个人入学仪式那天,对吾都那般飞扬跋扈,对其他学生不满不是早晚的事。”虽然说得不在意,但雪言语中却不乏嘲讽之意。

    司马澄面露无奈之色,雪发现了他的表情,一下子夺过他手上的纸条,直接放在烛火上烧掉。

    每一天的消息,他们都会这样处理。

第九十九章 千金的誊抄

    待纸条燃起了,雪便扔进了铜盆,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司马澄,问:

    “这事情,你怎么看?”

    司马澄正要拱手,雪直接上前一步,把他的手打掉,说:

    “不都是跟你说了,在东宫里就别跟我来这一套了。”雪皱起眉头,转身又坐回到了书案后面的椅子上坐下。

    “陛下想如何处置?”司马澄反问。

    雪见司马澄的爱反问她的“老毛病”又犯了,直接朝司马澄甩过去一个怒眼,说:

    “我再问你呢!你怎么又问起我来了……真是……”

    司马澄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习惯性地拱手,雪再次瞪了他一眼,司马澄的手僵在半空中,眼中闪过一丝尴尬,而后慢慢放下手后,挺身直立,开口说道:

    “平心而论,这只是一件国学生之间的小事,不足以让陛下出面。”

    雪听闻,点点头,马上回道:

    “吾曾经也这么认为,但是……今日还没有上朝前,吾就听到有人在下面议论国子学的事情了,虽然这件事没有直接被拿到朝堂上来说了,但是看样子已经在大臣间传开了。”雪面露难色,顿了顿。

    “而且你也知道,正因为吾重开国子学,广收各地学子,朝堂上,南方士族出身的官员们才变得气硬了不少,好不容易才拿出点士气,要与北方士族一决高下的架势,而现在,南方士族中的大家陆氏兄弟受了委屈,吾若无所作为,这岂不是助长了北方那些高门的志气。”

    “陛下所言句句在理,那陛下若是想办理这件事,所话说打蛇打七寸,您认为这李公子最讨厌的是什么?”

    “你说是什么?”雪狐疑地看了司马澄一眼。

    “李公子既然是因为看不惯刻苦读书的国学生,那么必然最讨厌的就是读书,而他撕坏了教书的课本,那么,陛下只要罚他将被他撕坏的书,誊抄个十遍,就行了。”

    “抄书?这算什么惩罚?”对雪来说,这还是生意呢。

    “刻苦读书的国学生嗜书如命,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大快人心的举措。”司马澄接着说。

    这一点雪倒是同意,不过转念一想,司马澄刚刚提到誊抄书本之措,若真是讨厌读书的人应该会深恶痛绝恨吧,就像雪不擅长刺绣,若让她绣一副百鸟朝凤图,那估计哪怕十指沾满鲜血她也做不到吧。

    “还有一招,若李公子不想誊抄,就让他出钱,由陆公子誊抄,也由陆公子开价,北方国学生跋扈,多半是仗着家里在朝堂上受到重视,有人撑腰,陛下之前不是因为国库没有银钱,被北方士族们占据而烦恼吗?那就让他们来拿钱来赔陆氏公子的书籍好了,也能让他们有所顾虑。”

    “但是……这样明目张胆的要钱,没关系吗?”雪脸皮薄,羞于开口。

    “这钱没有经过陛下的手,您只是秉承‘损坏即补偿’的天理在秉公办事,若是李公子他们日后恶意报复,反而才给您带来了正在的理由,去惩治他们。”司马澄言之凿凿,条条在理。

    这办法的确是巧妙,反正,这撕坏的书也要有人来誊抄,现在把这事推出去,若真能向司马澄所说,能敲到北方大族一笔,虽然雪不能收归国库,但也分散了财富,同时也助长了南方士族的士气,由此,一举多得。

    ……

    国子学中,祭酒裴玄灵及所有国学生在学堂早会,雪的决定借裴玄灵之口说了出去。

    过了几日,雪再次收到了司马昀送来的消息,雪看完,眉开眼笑地跑到司马澄面前说:

    “哈哈哈……澄公子真是绝了,那李璁那几人真的不愿意誊抄书本,直接交了十万两呢!”

    司马澄听闻,似乎早就料到一般,满意地点点头。

    ……

    第二日,早朝。

    “陛下,臣要参国子学祭酒裴玄灵一本。”

    雪闻声望去,原来是李璁一伙中某位国学生的父亲,雪点点头,问道:

    “何事?你细细说来。”

    “臣要奏,裴大人用钱财侮辱国子学圣地。”那人说到。

    自古以来,国子学一切都由祭酒一人搭理,朝堂不得干涉,雪只能继续装糊涂地问道:

    “什么意思,裴大人怎么了吗?

    “前几日,小儿等几位国学生与国学生陆氏两位公子发生了矛盾,不小心损坏了两位公子的书籍,结果裴玄灵就让小儿和那几位国学生一起交了十万两,这不是侮辱了国子学圣地吗?!”那人十分激动。

    “哦~这样。”雪若有所思,“但吾跟你听到的消息不太一样呀。”

    雪表情明朗,她之前还在想那些公子哥怎么一下子就把钱都交上来了,开样子是在家里说了谎呀,雪心中暗自发笑。

    “吾听说,裴大人是罚他们誊抄损坏的书籍,不过实在不愿意誊抄,便可由陆家公子出价,用钱来买陆公子自己亲自重新誊抄好的书籍……看样子张大人家的公子是不愿意誊抄,才花了钱吧。”

    那张大人一愣,回过神来说道:

    “就算花钱,也要不了十万呐!”

    雪连忙摇摇头,说道:

    “不不不,张大人,这你就不知道了……你可知这书籍对于读书人来说可是千金难买之物,十万……吾还觉得陆公子高抬贵手了呢。”雪轻笑。

    张大人一时语塞,台下各位大臣也面面相觑,大家都心知肚明,本就是是李璁等人有错在先。

    但若是说了,岂不是直接在朝堂上职责尚书仆射李执教子无方,堂下一片寂静。

    “吾昨日就听你们在议论了,听说国学生李璁与闹了各位可曾听闻?”雪问道。

    最后还是一位南方出身的臣子站了出来,拱手说道:

    “禀报陛下,确有此事。”

    “嗯周大人,整个朝堂上就你对吾的国子学颇为关心啊,要赏!”

    朝堂一阵哗然,群臣也不知道雪要拿这件事做什么文章,但,以李执为首的那些大臣们却敢怒不敢言,担心受到迁怒。

    其实这是雪随口一说,她想着自己现在的目的就是要降低这些北方重臣的势力,那么抬高其他人的势力不也是办法之一嘛。

    “各位可能不知道,吾在民间便是以替别人誊抄书籍为生的,所以啊……对于这种不珍惜书籍,毁坏书籍的举措恨之入骨呐!”雪捶胸顿足,一脸痛苦。

    “昨日,祭酒裴大人曾向吾请示该如何处理此事,吾便说让”

第一百章 霖雨一苍生

    距离雪与大臣们约定的一月后“国子学选官”已经过了半月有余,再加上前两天,雪在朝堂上帮陆氏两公子说话的事情也传到了国子学,司马昀的消息里并没有提到关于这件事的内容,但雪心里非常好奇这件事对国学生们的影响。

    与司马澄商量之后,雪决定打着“视察”的名号,私访国子学,看一看国学生们的情况。

    雪并不想大张旗鼓,便只是私下通知了裴玄灵,这一日,她身着常服,带着司马澄一同到访了国子学。

    雪和司马澄快要达到时,在不远处,就看见看见一位仪表堂堂的公子,身着国学服站在国子学的门口,雪不禁轻蹙起眉头,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只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过去了这么些天,她一下子有些记不起这人的身份。

    雪转头,朝司马澄投去求助的目光,司马澄心领神会,俯身贴耳,小声对雪说道:

    “此人是崔霖,度支尚书崔洵之子。”

    这时,崔霖也看到了雪和司马澄,正朝二人走来,雪点点头,脑子里快速闪过关于崔霖的点点滴滴。

    崔霖,度支尚书崔洵之子,之前在朝中任左民侍郎一职,现为国子学学生,此外,在司马昀在纸条也提到过,说崔霖任国子学教助,协助祭酒管理国子学的众生,若祭酒不在,众生则由教助崔霖领导。

    所以裴玄灵派崔霖出来迎接自己,再正常不过。

    一见面,崔霖便向雪和司马澄拱手行礼,毕恭毕敬地说道:

    “参见陛下,见过澄公子。”

    “嗯,起来吧。”雪说,而后司马澄也向崔霖行了个礼。

    崔霖起身,雪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崔霖身形修长,皮肤白皙,温文尔雅,是典型的大豫书生模样,但或许是曾经在朝中为官,雪见崔霖虽然年龄不大,相较于其他的国学生,明显地给人以稳重可靠之感。

    “那么,陛下和澄公子请跟我来。”崔霖俯身,朝雪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在崔霖的带领下,雪和司马澄进入国子学的大门,雪用过午膳就直接过来了,所以,现在的这个时间,正是国学生们的午休之时,学堂、里院等国子学各处都是静悄悄的,没有看见人影。

    其实,像崔霖这种身份之人,完全不用特意再回到国子学当学生,或许因为“六尚”每位大人都派来一位代表进入国子学,是崔氏不想显得格格不入,便让崔霖来凑数,以免引起朝臣不必要的猜测,也可能是因为,崔氏看出了雪的计策,想向雪示好,才主动派出学识、能力都十分一流的崔霖出马,响应了雪的号召。

    崔霖领着雪和司马澄走进院子,雪主动提起了话题,问崔霖道:

    “听闻你现在是裴大人手下的教助……这批国学生都怎么样呀?”

    这问题可大可小,崔霖的回答可以细致也可以粗略,雪这么问便是想探探崔霖的态度,想着他在国学生中应该也有些威望。

    “回禀陛下,在下未能处理好李璁与陆家两公子等人的冲突,为陛下在前朝带来了麻烦,还望陛下恕罪。”崔霖俯身作辑。

    “无妨,前朝的事情吾都解决好了。”雪摆摆手。

    这件事本就不会怪到崔霖身上,雪一提起,崔霖没有大肆吹捧自己在国子学的所作所为,反而是先将这件事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并向雪请罪,这样一来,雪多少对崔霖另眼相看,觉得崔霖敢于担当,有责任感。

    而且,如果真要说,崔氏也属于北方大族,只是跟司马烈集团走得没那么近,雪见霖态度诚恳,表明至少他没有因为自己帮南方士族在朝堂上立威的事情有所不满,但是不是支持,雪没有看透,有所她并没有细问下去。

    三人继续走着,一路上,崔霖还为雪介绍国子学内的事物,如建筑、石雕等等,他说的很详细,尤其是对其历史渊源也了如指掌,甚至比雪之前打听到的还要多,雪听得津津有味。

    刚见面时,雪对这位崔氏公子还抱有一些戒备,但一番接触下来,就如雪之前所想,他身上并没有权贵公子的花花之气,或是朝中老臣的官腔气息,而且崔洵既没有因为自己年龄小而轻视她,也没因为雪君王的身份而畏畏缩缩。

    反而,崔洵说起话来,语言得当且风趣幽默,举手投足间,气度非凡,尽显崔氏高门的大家风范,雪不禁感崔大人教导有方,若是谁家有个小女儿,说不定都想让她嫁给崔霖吧。

    想到这里,雪不禁掩面笑出来声,崔霖注意到了雪的笑声,带着疑惑神情,向雪拱手,道:

    “敢问陛下,崔霖是做错了什么,才惹陛下发笑吗?”

    雪听闻,赶忙摆摆手,对于自己刚刚的“歪念头”感到有些羞愧,但转念一下,自己是君主,觉得崔洵优秀值得嫁也是惜才,无可厚非,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于是说道:

    “没有没有,吾只是觉得崔公子一表人才,有才有貌,现今却身居在这国子学,帮裴大人管理这些初出茅庐的国学生,会不会是吾屈才了。”

    司马澄听到雪忽然这样直白的夸赞一个人,好像还是第一次,不禁轻蹙了下眉头。

    “陛下言重了,来国子学是崔霖自己的意思,不会觉得委屈。”崔霖低眉垂眼,恭敬地答道。

    “哦,是吗?你自己的意思……这是为何?”雪正好奇崔霖来到这里的缘由,刚考虑要不要问他,没想到他却自己主动提起。

    “在下早年曾在国子学接受裴大人的教导,自幼仰慕裴大人的才学,未能一直从师心有遗憾,裴大人出任国子学祭酒,在下便自告奋勇来了这国子学。”崔霖说道。

    “哦,你之前也在国子学学习?”

    雪听闻,感到有些惊讶,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司马霁进国子学的时候,崔霖也在?!雪回忆一番,她似乎从未听司马霁提起司马佑以外,国子学的其他人,所以真实与否,雪也无从考证。

    “正是!在下有幸,儿时曾经在国子学,与陛下有过一面之缘。”

第一百零一章 忽闪闪日光

    崔洵此话一出,雪不由得浑身一震,睁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若崔洵要在这里跟她追溯回忆,她该如何是好?她必须立刻结束这个话题,雪抬眸,正好撞上崔洵那真诚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啊……那……你在国子学过得怎么样?”雪没有办法,虽然这话题转的突兀,但她也不得不就这么带过去。

    崔洵见雪忽然提问,脸上闪过一丝遗憾,但又马上掩饰了过去,雪敏感地捕捉到崔洵神情上的变化,觉得小时候,司马霁跟这个崔霖很可能发生过什么,心里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回禀陛下,在下过得十分舒心,有劳陛下记挂。”

    “嗯嗯,那就好。”或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雪边说,边伸出手拍了拍崔霖的胳膊,好似在宽慰他,朝崔霖笑了一笑。

    “那吾也放心了。”

    雪说完,正要迈开脚步,崔洵愣了一下,忽然朝雪跪下叩首,说:

    “崔霖,谢陛下重建国子学,在下愿为陛下的帝业誓死效忠!”

    崔霖虽然声音不大,但此刻的国子学一片寂静,这字字句句都敲击在雪的心上,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不仅是司马澄,雪也大吃一惊,整个人僵在那里,她没想到崔霖这么快便向她投诚,她都没做好准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打破了国子学宁静。

    “澄哥哥!”

    三人闻声望去,只见司马昀笑容灿烂,站在对面的回廊里,朝三人挥手。

    不对,雪顺着司马昀的目光,最终停到了身后司马澄的身上,司马昀是在朝司马澄挥手吧……再看看司马澄,只见他的脸色沉了沉,眸子也染上了一层墨色。

    所以,司马昀是来找司马澄的?然后,司马澄还不乐意?雪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还没等雪回过神来,司马昀就已经向三人跑过来了,雪看见还跪在地上的崔霖,立刻俯身将他扶起来,然后轻轻在他耳边说:

    “先起来吧……你的心意吾明白了,我们……日后再议。”

    崔霖听闻,也连忙站了起来,待司马昀到达跟前时,三人已经恢复了之前正常的模样。

    司马昀兴高采烈地正要朝司马澄跑去,司马澄一个冷眼,司马昀立马就停住了脚步,脸也跟着挎了下来,像打了霜的白菜,司马澄垂眼给了司马昀一个眼神,司马昀立刻意识到雪和崔霖的存在,于是先朝雪行了个礼,说道:

    “司马昀参加陛下、教助、澄公子。

    司马昀声音清脆悦耳,还生得一副漂亮的女子面孔,上挑的眉眼,朱红的薄唇,肤白貌美,身形不似普通男子般高大,在司马澄和崔霖面前,更是显得不少娇小不少。

    雪听闻他是司马昀,立刻想起之前司马昀乔装扮成她入宫的事情,对他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再加上他男子女相,雪愈发觉得他十分亲近,刚想上前去握住他的手,但碍于崔霖在场,雪不好表现什么。

    还没等雪说“起身”,司马昀就已经起身,然后自顾自地走到司马澄旁边,撅着嘴,跟他小声嘟囔道:

    “澄哥哥你骗我,你都不在王府里,那我呆在王府干嘛……”

    司马昀的语气里溢满了抱怨和不满,就像一个小孩子跟大人要糖吃一般,雪听闻,内心已经笑开了花,只觉得这个昀公子太可爱了。

    “昀公子,你应该叫我澄公子。”司马澄毫无动容地纠正他。

    “哦,澄公子……”司马昀乖乖地改口,小声叫道,声音中带着些许的委屈,同时一只手已经捏住了司马澄的袖子,轻轻地摇晃。

    司马澄拂去司马昀的手,稍稍后退了一步,站在雪身后,借着雪挡住了司马昀,雪抬头,对上司马昀的眼睛,之见司马昀的眼睛一闪一闪的,纤长微翘的羽睫,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插在两人之间,但刚想走开,就觉得身后被司马澄拉住,她无奈,只能充当两人的挡箭牌。

    最后还是崔霖先开了口,问道:

    “昀公子,午休时间,你为何在回廊游荡?”

    司马昀听闻,回过神来,转头看着崔霖,说道:

    “我刚从裴大人那里出来,他让我看看陛下到了没。”

    司马昀的语气瞬间低沉了下来,面色也凝重起来,变脸之快让人觉得好似产生了错觉,雪见司马昀这副模样,好像也明白了,司马澄为什么将替自己入宫的重任交给司马昀的原因。

    就这样,两人将雪和司马澄了带到了国子学祭酒裴玄灵的书房,而后便离开了,雪站在门口,这是她与裴玄灵的第一次在国子学单独见面,雪心中不禁感觉有些紧张。

    见雪到来,裴玄灵起身朝雪行礼:

    “见过陛下。”

    雪赶忙将裴玄灵扶起来,说:

    “免礼,免礼,不是和裴大人说过,您是师,不应朝我行礼。”

    “在下也是臣,理应向君王行礼。”裴玄灵不仅饱读诗书,嘴巴皮子也十分利索,雪从来都说不过他,雪只得笑一笑,两人便坐了下来,司马澄站在雪旁边。

    裴玄灵朝司马澄看去,问道:“这位是……”

    司马澄赶忙朝裴玄灵拱手行礼,道:

    “在下司马澄,是太尉司马的养子,现为陛下的贴身侍卫,初次见面,见过祭酒裴大人。”

    “哦~你就是司马澄……”裴玄灵摸着自己的胡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裴大人知道澄公子?”雪见状,便问道。

    “当然知道,司马澄,大豫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而且还文武双全,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裴玄灵说着,眯起了眼睛,看着司马澄。

    “哪有哪有,裴大人谬赞了。”司马澄恭谦地答道。

    “没有”裴玄灵摆摆手“也不说我说的,都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裴玄灵也不客气,有话便直说了。

    裴玄灵这一说,雪也转头看着司马澄,他不禁想起,当时,自己替县官家的大小姐尹宝珊写情笺给司马澄的事情,尹宝珊也是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司马澄的传言,便爱慕上了他。

    “想不到陛下能将此人收为己用……”裴玄灵将目光转移到雪身上。

    雪愣了一下,立刻转过头来,她没想到裴玄灵对司马澄这么感兴趣,之前裴玄灵进宫陪自己读书的时候因为没有将司马澄带在身边,所以都么有机会见过或是向他提起。

    “这也要谢谢王爷愿意忍痛割爱,愿意让澄公子留在宫里。”雪答道。

    裴玄灵笑了笑,没有说话,喝了口茶,对雪说:

    “那天陛下交代的事情臣已经办妥,相信消息也都传到宫里去了,而且陛下还在朝堂上斥责了张大人,真是……”裴玄灵脸上带着笑意,好像是觉得雪做得对,十分大快人心的样子。

    雪看见裴玄灵的表情,心里也松了口气,说道:

    “还望裴大人不要责怪吾,以君权干涉国子学事宜。”

    “陛下的妙计一石多鸟,在下也愿意配合。”裴玄灵摆摆手。

    “是先生教导有方,多谢裴大人。”

第一百零二章 逆天破礼行

    两人沉默了一阵,雪也跟着抿了口茶,但是因为茶水的苦涩味还是忍不住轻蹙了一下眉头,而后,深吸一口气,问道:

    “裴先生,这些国学生怎么样?”

    “陛下的‘怎么样’是何意?”裴玄灵一个反问。

    雪低下了头,不禁瞥眼看了一下司马澄,都说裴玄灵生性古怪,这么这说话的方式跟司马澄一个样,一点都不亲切。最后,雪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说道:

    “可有能成气候之人?”

    “嗯……”裴玄灵若有所思,“参差不齐,若问有没有……自然是有的。”裴玄灵捋着自己的胡子,眯起了眼。

    “那……先生可有推荐之人?”雪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希望快点从裴玄灵口中套出些什么话。

    “哈哈哈……”裴玄灵轻笑,若有所思。

    “陛下,臣只能说北方士族家的公子擅经史子集,南方公子诗词歌赋,胡人公子精于骑射,其他的就等陛下自己去发现吧。”

    “裴先生又跟我卖关子。”雪有些不满。

    “陛下……这件事情急不得,就算臣向您举荐了,也得让他们心甘情愿追随陛下才好。”裴玄灵意味深长地说道。

    听了裴玄灵的话,雪一时觉得羞愧难当,低眉垂眼,小声说道:“先生教训的是。”

    “况且,陛下不是在朝堂上说,是要跟国学生一起考试,一较高下,根据结果选官嘛……所以,您自己说的话,您得自己兜住了,与其担心有没有人能成气候,还不如赶紧担心担心您自己的学问。”

    裴玄灵转头,看着雪。雪也赶紧点点头,说:

    “吾知道了,吾……只是心里没什么底。”雪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丧气。

    “哈哈哈,这不是有现成的人陪你读书呐。”裴玄灵瞥了一眼司马澄,司马澄立刻低眉颔首,恭敬地低下了头。

    雪顺着裴玄灵的目光,见他看到了司马澄,于是点点头,说道:

    “嗯,吾每日回宫后都与澄公子一起苦读呢。”

    “陛下可还记得,上次读《庄子》时,下官跟您说的话?”裴玄灵问。

    “记得,您说‘顺天理、遵礼度、尽人事,便是人间正道。’”雪回答。

    “这是何意?”裴玄灵继续问。

    “顺应天意,遵循礼法,尽力做到所及之事,便是人世间正确的道路。”雪回答。

    “您承佛光降临在太后娘娘面前,乃是顺应天意,您继承大豫王位,乃是遵循礼法,此刻您用功读书,便是在做力所能及之事。”裴玄灵娓娓道来。

    或许裴玄灵以为这话宽慰了雪的心,可谁知,这每一句话其实都如芒刺,扎在雪心上。

    惨痛的真相就是这些都是精心设计下的障眼法,而且她甚至都不是司马霁,想到这里,雪不禁长叹了一口气,眼眸都垂了下去。

    司马澄猜到了雪的心思,犹豫了一下,最后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雪的肩膀。

    雪感到肩膀上的重量,猛地回头,看着司马澄,眼中不禁有些泛红,司马澄见状,轻蹙起眉头,微微地摇着头。

    雪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现在的她也不至于如此脆弱,不会被裴玄灵一句话就挑动了心思。而且与其说刚刚红了眼眶,是因为说谎而带来的心绪,倒不如说是因为理解而产生感动,至少司马澄还站在她的身边。

    裴玄灵继续悠哉地喝着茶,望着门外艳阳下的绿树,待一杯茶喝完,裴玄灵放下茶杯,对雪说:

    “登基大典之日,陛下可有考虑?”

    “吾并非是没有考虑,只是吾对天文历法、礼仪祭祀不甚了解,所以,只是让太监先准备着东西。”雪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她语气平稳地回答道。

    “臣想向陛下举荐一人。”裴玄灵起身,朝雪拱手。

    “哦,快快说来。”雪有些意外。

    “王府二公子,司马昀。”裴玄灵说道。

    “哦?昀公子……”裴玄灵的话来的突然,雪抬头跟司马澄对视了一眼,司马澄也是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

    “这些日子下来,臣发现,昀殿下对经史子集丝毫提不起兴趣,反倒在诗词歌赋、音乐、舞蹈、天文历法这些朝政以外的东西上颇有天赋,虽然昀殿下现在的学识还不成体系,但只要稍加指点,应该会有所建树……再加上,他是王爷之子,属皇家,掌殿廷礼仪,下官认为是再合适不过了。”裴玄灵说。

    雪听闻,心中不禁暗笑,诗词歌赋、音乐、舞蹈说不定都是在时花楼耳濡目染,从歌姬舞女那里听来的吧。裴玄灵接着说:

    “殿廷礼仪本是由九卿之一的太宰所掌,原先,太宰除了负责殿廷礼仪之外,还有夺爵削地之权,臣认为,陛下也无需恢复这一职务,单独设立一个赞襄礼乐之官给昀殿下,不给予实权,全权为陛下的礼乐、祭祀、外来朝贡等事务负责,仅听命于陛下,即可。”

    裴玄灵提到了雪最担心的事情,毕竟说好要等一月之后统一拜官,若是突然给了司马昀一个职位,于公于私都说不过去,而且若是掌权过大,难免引来朝中重臣的不满,这一举措,乃是妙计,只是不知道司马昀这么想……

    雪思索着,又回头望了司马澄一眼,只见司马澄脸色复杂,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过,裴玄灵此提议深得雪的心意,一方面,雪急需一个礼官替自己主掌登基大典,另一方面,这个人最好能是自己人,以免司马烈在登基大典上动什么歪心思。

    “就按裴大人的意思,等会儿,吾亲自去跟他说吧……至于这官名……”雪停顿了一下,“沿汉朝武帝之名,称‘大鸿胪’如何?‘鸿’可指学识渊博,也可暗指帝位,胪,取‘传语’之意。”

    雪想了半天,这官名也算是有所依据,关键是,她不希望这个官名听起来十分正式,随意一点,甚至有些像内廷的官名都可以。

    “臣替昀殿下,谢过陛下。”裴玄灵叩首谢恩。

第一百零三章 龙驹凤雏来

    而后,雪又跟裴玄灵讨论了阵子学问,正说的起劲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钟鸣声,雪闻声,朝外看去。

    “陛下,这是国子学叫起的钟声,还有两刻钟就是未时,国学生便要开始读书了。”裴玄灵在一旁解释道。

    雪点点头,虽说她这一趟的初衷是想打听国学生们的情况,但她来得不巧,不仅没没跟国学生们见上面,而且也没从裴玄灵口中问套出什么话。但雪觉得裴玄灵的话不无道理,与其费尽心思揣摩这些国学生的心思,不如先着重应对好十天后的廷试,于是雪对裴玄灵说道:

    “那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误先生了。”雪起身,正欲离开。

    “陛下既然来了,就去西北角的凉亭里观程吧。”裴玄灵起身,“午后讲的内容正好是刚刚我跟陛下提到过的‘何为正道。’,也好让您看看这些国学生平日的样子。”

    裴玄灵自然是猜到了雪的心思,不过,他并不打算这么容易就让雪达成目的,但同时也不能就让雪失去积极性,小皇帝需要磨练,所以也需要他在适当的时候推上一把。

    午后热气氤氲,裴玄灵便将学堂四面的门窗大开,好让风能穿堂而过,同时也方便了雪在远处观望。

    雪和司马澄所在的凉亭虽然距离学堂并不远,但中间有绿树相隔,且今日雪和司马澄都是穿的便装,所以并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这时,第一位达到的国学生映入雪的眼帘,令人感到惊讶的是,第一位落座的居然是商队首领安氏之子安之。

    安之虽然身材高大,轮廓深邃,生得一副胡人面孔,但面容和善,举手投足之间也尽显中原人的气质。

    只见他拿着书本,早早地就在学堂靠后位置的的书案前坐下,翻开书本,好像在读着什么。

    “想不到,这栗特族商队的公子,反而是这些国学生中最勤奋的一个……”雪喃喃自语。

    “属下听闻,安之虽是商人之子,但自小就在大豫长大,奈何大豫轻贱商人,再加上他一副典型的胡人面容,纵使家中不缺金银,从小就常常被周围的中原人看不起。”司马澄在后面补充道。

    雪点点头,司马澄接着说:

    “安家尚文,安之出身时安氏就已经聚集了不少财富,所以他很少让安公子跟着商队外出,据说为了入国子学,安氏还特意模仿天师道世家的名人,给他起了这个汉名字。”

    这种说法雪倒是听过,盖六朝天师道信徒们以“之”字为名者颇多,“之”字在其名中,乃代表其宗教信仰之意,如佛教徒之以‘昙’或‘法’为名者相类,所以文人们在相聚时,常常会给自己起一个带“之”字的化名,民间给孩子起名字时,也喜欢用这个字。

    雪正听着司马澄的话,人群中一位文质彬彬的公子吸引了雪的眼球,那人肤白清瘦,身材不高,见到安之后,文雅有礼地朝他颔首以礼,在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下。

    “那位是江东豪族顾家之子,顾允。”见雪有些犹豫,司马澄便主动地介绍起来。

    虽都是南方的大族,但豪族与士族不同,豪族多少在大豫建国以来,中央为了稳定南方的局势,主动提携的新兴贵族,他们多是在地方有大片的宅田,或是前朝的小官或是重视文化教育的氏族,培养他们成为大豫的力量,用于同那些曾为前朝效忠,盘踞一方势力的旧士族抗衡,比如陆氏。

    这时江东士族陆桐、陆槿两公子也进入了学堂,他们是南方大族中的领袖,雪也不得不对他们二人多了一些关注。

    虽然是两兄弟,给人的感觉却大相径庭。

    兄长陆桐品貌不凡,身形清瘦却不单薄,给人以稳重之感,这么说来,倒是跟崔霖有些相似,而且也是陆氏一族曾在前朝为官,虽然家道中落,且才学出众,但那种高贵人家特有的气派却显露无疑。

    而二公子陆槿则清新俊逸,更加活泼,跟在陆桐身后,同另一位国学生有说有笑的,而且或喜或悲,也不曾刻意遮掩自己的举止,给人以坦诚、不落俗套之感。

    雪伸手指了指陆槿旁边的那位公子,向司马澄投去疑惑的目光,司马澄会意,而后说道:

    “庐江小族周氏,周牧。庐江并非江南的富庶之地,但周家崇尚读书,所以据说周公子的才学在南方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雪没有去过南方,只是听说南方水土养人,看着这几位南方大族的公子们一一落座在学堂,他们或是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或是安静的伏案写字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各个都是皮肤白皙,容貌俊秀俏丽,身材不算高大,四肢纤细却也不会让人觉得弱不禁风,而且举止斯文,性情态度给人以温和亲切之感。

    雪想着想着忽然扭头,看了一眼司马澄,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南方公子们,她忽然想起之前司马澄一直都是跟着王爷在益州长大,便不自觉地面带笑容,感叹了一句:

    “这几个南方公子生得真是俊俏呀!”

    司马澄听闻,没有说话,但脸色明显黑了一圈。

    不久,雪看见崔霖和司马昀一起朝学堂走来,两人神情严肃,一路上都在说着什么,后面还有一个人,慢慢吞吞地跟在两人身后,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那人明显高出司马昀一大截,比崔霖也高了不少。

    那原本宽大的国学服在他身上也变成了合身的武袍,他一抬头,挺鼻薄唇,也是一副胡人的面容,而且皮肤近似于古铜色,在如今这个崇尚“以白为美”的大豫社会上显得格格不入。

    雪见状,忽然就想了起来,之前她听宁姑姑说过,绣娘那边这次做了一件特别大的国学服,就是为了给匈奴族武将之子金玉泽。

    雪见金玉泽虎背熊腰,体壮如牛,再加上他如鹰般犀利的眼神,雪不禁举得有些害怕,另一方面也在感叹不愧是在军营里,在马背上长大的男子,雄浑的气魄,是其他国学生望尘莫及的。

    他们的不远处,吏部尚书杜渝之侄范铮和左民尚书王沽旁族王苏也走了过来,范铮是杜渝母家的侄儿,之前好像一直是在凉州长大,相较于旁边谦谦君子姿态的王苏,范铮则更显得张扬。

    ……

    钟鸣声再次响起,国学生都陆陆续续到达了学堂,并且坐好,雪总觉得好像少了几个人,仔细看着学堂里的座位,发现也的确空了几个,想着想着,就听见从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第一百零四章 何为正道途(上)

    闻声望去,只见有几人正大摇大摆、慢慢悠悠地朝学堂走来。

    那不正是,之前更陆家两公子发生矛盾,最后还赔了钱的,尚书仆射李执之子李璁吗?他身后还有两位国学生,就像小跟班一样,其中那个胖胖的,就是那天在朝堂上丢人现眼的张大人的儿子。

    雪大吃一惊,而她身后的司马澄不禁轻蹙起了眉头,见这几个人的架势,总觉得不止是来学堂读书怎么简单。

    司马澄示意雪再仔细看看,原来那几人后面还有一人。

    “最那后面那位,是田曹尚书郑蠡之子郑琅。”司马澄说道。

    雪第一次见到此人,这郑公子,样貌也不差,贝带系于腰间,典型大豫世家公子模样,手上好像还攥着什么东西,边走路边看,雪见他面上白白净净的,但那手一伸出来,发现他手上的肤色上竟然跟脸上差了一大截。

    接着,又见他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就往嘴上抹,雪看不明白,于是转身问司马澄:

    “这郑公子拿的是什么呀?”

    “回禀陛下,郑公子所持之物应该是唇脂。”司马澄回答道。

    “唇脂……”雪觉得这个词有些熟悉,但是又觉得离自己已经很遥远了,她努力地回想,这时,她突然瞪大了眼睛,口中喃喃道:

    “难道……难道是用来滋润双唇,让双唇显得更有光泽的那个东西?”雪一边说着,一边做出涂抹唇脂的动作。

    司马澄的目光在不经意间也落在了雪的唇上,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雪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放下手。

    “正是。”司马澄点点头,“听昀公子说,唇脂已经是大豫的世家男子的必备之物,除了唇脂,有的还会使用有傅脂粉。”

    傅脂粉是将大米或是贝壳磨成粉,再加入铅粉所制成的一种脂粉,抹上之后可以让皮肤变得白嫩。

    雪恍然大悟,所以那郑公子手上和面上的肤色差了那么多,八成就是用了这傅脂粉的结果。

    雪瞬间觉得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她对于脂粉的了解,也就是停留在儿时偷偷玩过母妃的脂粉的程度,她也才因此知道这些东西,想不到一晃几年过去,大豫的公子们也开始玩姑娘们这一套的东西了。

    想到这里,雪不禁转头,朝司马澄凑过去,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面容,司马澄被雪盯得厉害,觉得有些别扭,于是后退了一步,问道:

    “陛下,您这是何意?”

    “你……你不会也傅过粉吧。”雪幽幽地说道。

    这消息对雪来说,还是有些冲击性,一下子有些难以接受,她也突然明白了,为何自己之前在采莲节上见到公子们各个面部白净的原因。

    “属下不用那些东西。”司马澄果断地答道,言语中没有任何一丝情感,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雪半信半疑,再回过头时,那一行人已经走进了学堂,他们丝毫没因为自己的姗姗来迟而感到羞愧,李璁和他几个跟班则直接略过了裴玄灵,经过前面的一些书案时,那些国学生们都纷纷避让开来。

    而最后进去的郑琅还朝裴玄灵稍稍行了个礼,结果这一举动正好被李璁的小跟班们看见,就直接将他拽到了座位上。

    这架势一目了然,李璁就是国子学里的小霸王,不过他在国学生中嚣张也就罢了,但连祭酒裴玄灵也不放在眼里,这让雪十分不满。

    然而,裴玄灵似乎早有预料,也不恼怒,就直接开始讲学了。

    在远处观摩的雪脸上带着怒色,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

    ……

    毕竟李璁等人只是个例,讲学的过程中还是很顺利的,裴玄灵讲解详尽,学生们也听得津津有味,这时,裴玄灵提出了一个问题。

    “现在,大家也知道了老庄所认为的正道是什么,那么各位国学生,你们认为的正道又是什么?怎么做才能步入正道呢?”

    裴玄灵话音刚落,学堂内一片寂静。

    之前在御书房时,裴玄灵也曾经问过雪一样的问题,而雪自然是被他问倒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结结巴巴地说:“为天下苍生……”

    当时,也不知是不是裴玄灵识破了她的谎话,还没等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玄灵打断了,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所以此刻,雪倒是挺好奇这些国学生们的答案。

    “众生平等而相爱,战乱不再重演的世界,即是遵循正道后的世界。”崔霖第一个站出来,恭敬有礼地说道。

    远处的雪听闻也不禁点点头,崔霖就像她想象中的那样,是一个真正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正人君子。

    “君王体察民情,爱惜民力,以道德原则治理国家,节约用度,爱护百姓,使百姓足食,而国家足兵,取得百姓的信赖,这样便可走上正道。”陆桐起身说道。

    名声在外的江南才子,雪第一次听到陆桐发表自己的见解,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又出现了一个声音。

    “在下不赞成陆公子的说法,在下认为,社会的安定取决于法度,而不是大谈道法品德,应依法度决断一切,不因亲疏而有所区别,不因贵贱而有所特殊。”

    这话出自左民尚书王沽的旁族王苏,因为他是王沽的旁族,雪起初并未对这位王公子特别留意,然而他能直面反驳陆桐的观点,也不知是只是单纯地想和陆公子切磋学问,还是有意挑衅。

    两人的想法恰恰相反,一个强调以道德治理国家,一个认为应以法度治理国家。

    这也不难理解,之前,陆氏一族追随的前朝,便有一位提倡以“仁爱”治理天下的君王,这一理念延续的了尼父的思想,君王应该就像北极星一样,处在一定的位置,所有的星辰都会围绕着它。

    奈何仁政虽然得到了民心,却比不过大豫的铁骑,虽然大豫的先祖统一中原之后,也开始提倡以“孝”治国,只是这种见风使舵的招数,被陆氏等前朝的旧臣十分看不起,所以建国初期才处处对司马氏不满。

    雪固然不清楚这段祖上的渊源,不过她其实非常赞同陆桐说的说法,自己曾在民间待了那么多年,深知民间疾苦,所以裴玄灵问她的时候,她最开始想到的便是为天下苍生。

    然而,王苏公子提到的话,雪听上去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就像之前卢仲为了救自己嫡子,铤而走险违抗法度,那时,若是有人能站出来秉持法度,公平地判断对错,那么也不至于让卢仲这么容易就可以蒙混过关,为所欲为。

    而现在的大豫,按照品第出身选拔官吏,便也是重“孝、义”的结果,然而品第的评定边界模糊,渐渐地就落得现今高门大户,官官相护的局面,在国子学放眼望去,没有哪个不跟朝中重臣沾亲带故的。

    这也是雪所烦忧之事。

第一百零五章 何为正道途(中)

    雪正在两者中左右摇摆,于是转头问司马澄:

    “澄公子,你觉得他们谁说得对呀?”

    司马澄沉默了一会,正欲开口,这时又出现了一个声音。

    “在下认为陆公子和王公子所言均有道理,应该取两方言论之利处,兼收并蓄,互相矫枉。”

    此言一出,众生纷纷望去,目光停在后排,一个身材矮小,面容白净,气质从容的国学生身上。

    “那人是刚刚跟陆槿一起说话的那个吧?”雪问道。

    “正是,庐江小族周氏出身,周牧,周公子。”司马澄答道。

    雪听闻,抬起手撑住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然后继续问司马澄:

    “你觉得他说得什么样?”

    “周公子所言有理。”司马澄的回答言简意赅。

    雪转头,疑惑地看着司马澄,说:

    “就这样?没了?”雪有些惊讶。

    “陛下还想听什么?”司马澄似乎有意支吾其词。

    “想听……想听你认为的正道是什么?”雪语气中透着些许无奈。然而,司马澄许久没有说话,雪不禁有些心慌。

    “澄公子……”雪看着司马澄。

    司马澄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大豫是陛下的大豫,您选择的道路便是正道。”

    雪对司马澄这番的避而不答的举措有些不满,于是出言反驳道:

    “那这样子,吾何必去读圣贤之书,何必去诵先人功勋,想怎么样不就怎么样,不就行了?”

    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午后,但雪此话一出,偏殿的气氛好像突然笼上了一层阴影。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司马澄俯身拱手,“读圣贤书、诵先人功德是为了让陛下了解古往今来的世事,拥有判别正误的能力,而不是让陛下舍自身,而去顾及左右而言他。”

    “哦。”话题又绕了回来,于是雪转头,不再看着司马澄。

    “属下认为,裴先生让陛下坐在这里观程的目的,并非是让陛下去辩驳这些公子的言论。”司马澄继续说。

    “那是什么?”雪没有回头,她觉得司马澄只是不想直接告诉她。而找了一个借口。

    “而是让陛下通过他们的言论,去判断这个人是否值得去用,应该如何去用。”

    “什么意思?”司马澄这句话倒是勾起了雪的兴趣,雪问。

    “比如,刚刚王公子说应重法度,而周公子说要两者兼得。陛下觉得什么样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司马澄在和沈行学习谋略之道时,沈行总会说“站在顶端的人不一定是最会读书的那个,而是最会读人心的那个。”

    雪顺着司马澄的话思考,而后说道:

    “重法度之人,自己肯定是个遵纪守法之人,这样的人多严于律己,做事克己奉公,但也缺乏一些灵活性,是吧……”

    雪一边说,一边看司马澄的脸色,心里十分没底,待雪说完,司马澄点点头,她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

    “而周公子之言……就是如这般所想,觉得这两者各有利弊吧。”

    “属下觉得周公子这番言论还有一种可能,周公子是庐江小族,在才子众多的南方能有一席之地,也有可能就是这种左右逢源之言,从而谁都不得罪,谁也不讨好,所致。陛下若想去求证,只要继续问他两方之利究竟是什么便可。”司马澄解释道。

    雪听闻,如醍醐灌顶般,她也想之前沈行问过她“何为皇道?”,那是圣贤书上所不曾提及的答案知人善用。

    而学堂内关于正道的讨论仍然没有结束。

    “尊数术,依五行,在宏大的宇宙,顺应自然万物即是正道。”说话之人是陆家二公子陆槿。

    雪不禁轻蹙起眉头,听得有些一知半解,陆槿的话既不像传统的治国之思,又于圣贤之语有所区别。

    “陆槿公子虽也是士族出身,但相较于其兄,更加醉心于阴阳天地之理,思想天马行空,说出来的话也更加玄乎其乎,反倒惹得一群书生的追捧。”司马澄一席话,替雪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

    “这样……那陆槿公子……应该不适合当官吧”雪苦笑。

    “但在下觉得陆槿公子交友甚广,能得人心者必有过人之处,陛下不如先观望着。”司马澄说道。

    雪点点头,算是记住了这个特别的国学生,这时,司马昀也说话了,他说:

    “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即曰‘各司其职’,国家自然走上正道。”

    司马昀神情严肃,一语惊人,与之前见到的样子判若两人,雪不禁心中一惊,感慨道:

    “这昀公子是什么人啊,真是深藏不露。”

    司马澄不语,眼神跟着变得复杂起来,只有他知道,司马昀,作为皇室的私生子,或许忙忙碌碌十七年余载,在这个偌大的国家里都没找到自己的位置,他这样说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高深的思想,而只是切身的体悟。

    “农乃衣食之本,应是万物之首,播百谷,劝耕桑,以足衣食,则万民富足,世间皆为正道。”坐在窗边的顾允说道。

    顾允微微颔首,说话的声音不大,雪险先没有听清。

    或许是受到司马氏的扶持,而发展起来的新兴大族,在南方原有的文人之间并不受到待见,顾允明显没有之前几位南方公子的胸有成竹的模样。

    “顾氏一族擅长农耕技术,并且热心传授给当地的农人,从而受到农人们的爱戴,逐渐掌管了大片的田地,也积累了一定的财富。不过顾氏的父辈很早就知道读书的重要性,在家中很早就让顾允公子读书识字,他或许只是因为‘豪族’这个身份才未能发挥自己的才干。”司马澄在一旁说道。

    “那么他若要为官,让他去田曹应该是最合适了的吧。”雪点点头。

    司马澄没有说话,只是颔首表示赞同。

    “郑公子,你认为呢?”

    裴玄灵朝郑琅提问,只见郑琅低下了头,十分踌躇的样子,一时没有说话,最后只是简单地说了句:

    “所有人吃饱穿暖,这个社会不就和睦了吗?”

    此言一出,惹来众生的一阵哄笑,郑琅的脸涨得通红,头也埋得更深了。

    郑琅是田曹尚书郑蠡之子,此言从农事角度出发倒也情有可原,只是他的回答与其说是回答,倒不如说更像是不确定的,希望得到周围人肯定的,试探性的提问。

    雪不经轻蹙起眉头,郑蠡也是王府的幕僚出身,不至于无真才实学,而今郑氏一族也是荥阳大族,富甲一方,莫非是郑蠡忙于权术,疏于对子女的管教?

    雪不禁回想起郑琅走到学堂时的样子,他进来时就跟在李璁后面,而且只有他朝裴玄灵行了礼……莫非李、郑两族并不像看上去的没有交集,难道郑蠡已经投靠了司马烈吗?

    想到这里雪不经一阵胆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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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忧思帛带牵,衣冠权柄不由己。原嫣愿黄终成玉,倾玄无念守黛影。薄墨款款归来去,橘香萦萦共此生。……为了一个的约定,她衣冠归朝,为他人守帝位,但朝野风雨岂容她一人翻覆……衣冠何渡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衣冠何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衣冠何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