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何为正道途(下)
“我不清楚这世间是否真的有所谓的正道,不过我十分信奉大豫的一句话,叫做‘旱则资舟,水则资车’,说的是要在旱灾时购买船只,而洪涝时购买车辆,但我相信,为求得正道,一帆风顺者少,一波三折者多,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所以目光长远,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应该有助于我们走上正道。”
此话一出,整个学堂都寂静下了,说话之人是安之,只见他面带笑容,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雪原本对这两位胡人出身的国学生没有报多大的期望,一方面是希望获得大豫境内胡人们的支持,一是只是觉得既然要选拔新官,都是大豫的子民,自然应该一碗水端平,二来也是希望获得大豫境内胡人们的支持,。
虽然,在场的国学生们并没有什么反应,但见裴玄灵满意地点了点头,同时雪也感到了意外之喜,安之的想法虽独辟蹊径,但也有理有据,能自圆其说,值得称赞。
“安氏一族是商人世家,常年游走于各国各部落间,听百家之言,得此感悟,也算是独树一帜了。”司马澄说道。
“嗯,我也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雪连连点头。
雪和司马澄两人正说着,这时,又传来一个粗狂的声音。
“我……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们匈奴人讲究义气,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这声音里带着一点奇怪的腔调,说话之人应该只有匈奴人出身的金玉泽了,金玉泽身躯伟岸高大,坐在这些面白瘦弱的众国学生之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听了他的回答,旁边几个自视甚高的国学生纷纷掩面,低头嘲笑。
凉亭的雪也忍不住笑了,说道:
“哈哈哈,这个金玉泽,倒也是坦诚的。”
“回禀陛下,属下听闻,金公子虽然在学堂上的表现稍有逊色,但论骑射体能则是无人能敌的。”司马澄补充道。
“嗯嗯。”雪点点头,“吾也猜到了,他那样直来直去的性格,跟祖将军真是不相上下呀,若真要为他谋个职位,就让他跟着祖将军吧。”
“陛下圣明,不过,这擅长行军打仗的,据说还有一人,吏部尚书杜渝之侄范铮,此人与金公子应是相得益彰。”
司马澄刚刚提到范铮,坐在学堂里的范铮就开了口,说道:
“在下一直生活在凉州,边境多战事,以战屈人之兵也好,不战屈人之兵也好,所为之举,皆为胜利,若将在战争中取胜和通往正道视作同一物,就如如获胜利需要制定一步步的战术,那么也应该制定一个个小的目标,这样才更容易达成。”
雪虽经历过追杀,但战争这样的东西仍旧离她很远,而范铮能想到以战事比喻正道,雪不禁感叹:
“原以为杜家只是文臣出众,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军事良才。”
“范铮乃杜渝妻系中的一支,杜氏一族能在战乱中屹立不倒,或许正是此缘由。”
听到司马澄的话,雪不禁想到当朝,司马烈能在朝中占据半壁江山,一方面是他本就将军出身,骁勇善战,再加上司马在财力上的支持。而司马也是,不仅本人文武双全,再加上,有沈行的谋略与羊洄此等军事大将的追随,好似如虎添翼。
雪固然不喜欢打仗,但也明白“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的道理,愈发觉得范铮是个人才,希望将他收入麾下。
学堂里的学生都说得差不多了,这时裴玄灵说道:
“李公子,你怎么想?”
原来还差了一个人,裴玄灵口中的“李公子”便是那个气焰嚣张的李璁,只见李璁一条腿立起,手随意搭在立起来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撑在身后,一副慵懒之态。
“看样子,这李公子对裴大人十分不满呐。”
雪第一次听到司马澄在背后议论别人,连他都看不下去了吧。
“可能是因为誊抄一事吧,我让裴先生背了黑锅。”雪羞愧地吐了吐舌头。
李璁摇摇晃晃地起身,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情,悠哉地说道:
“古语有云:‘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那么正道就是要忠君护主,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璁话虽说得洋洋洒洒,但面上的表情却完全是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众人看出了他的狂妄,但也不敢言语,而他旁边的几个小跟班也赶忙附和道:
“对对对,一心一意为朝廷效力就是正道。”
雪自然不相信这是李璁的肺腑之言,开学仪式上看不起雪的人有他,之前不顾学友之礼的人是他,今天不尊敬师长的也是他,这样目中无人之人会忠于君主,太阳都可以从西边出来了吧。
“哼,俗话说‘一马不备双鞍,忠臣不事二主’,听闻李家以烈王爷马首是瞻,也不知道李公子是忠于哪位君主?”
原以为说出此话之人,是上次与李璁发生过冲突的陆桐,但雪闻声抬头,发现那人竟是崔霖!
崔霖是众生之首,无论出身是何地的国学生,都会对他礼让三分,此举大大出乎国学生们的意料,就连李璁也不例外。
“崔……崔公子,我……”李璁一脸惊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想不到崔公子竟然为陛下出头,看样子,他之前向陛下表明忠心之举,十有**是真心实意的了。”司马澄说道。
雪也十分惊讶,但她也有所不解,便问道: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崔霖会突然向吾表忠心,你觉得他是为什么呀?”
“属下一时也想不明白,不过,记得崔公子曾对陛下说‘谢陛下重建国子学。’难道是因为这个?”司马澄推测道。
雪耸耸肩,司马澄都猜不透的东西,她就更不知道了。
这时,钟鸣声起,这时读书结束的声音。
众生被这声音引去了注意,学堂里紧张的氛围瞬间消散,裴玄灵也没做过多的解释,直径走到学堂的前面,宣布结束。
裴玄灵还没走出学堂,就已经有几个人翻窗,迫不及待地往远处跑去,而其中,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就是金玉泽。
“这是怎么回事。”雪见状,便转头问司马澄,司马澄想了想,回答道:
“回陛下,如果属下没记错的话,昀公子提到过,午后的课程结束后,将是武艺方面的活动,陛下不要忘了,国子学不仅教人读书,还有教琴、习射、习乐、歌咏等内容。”
司马澄这么说,雪也就想了起来,之前有一次,司马霁脏兮兮地回到宫里,雪还笑话过他那狼狈的样子,后来才知道他是练习武艺去了。
雪不喜欢骑射,于是弱弱地问了一句:
“吾不会也要学习吧……”
“按理,应该练习。”司马澄冷面答道。
第一百零七章 大鸿胪落成
“那……那吾暂时就不练了,吾现在忙着读书呢。”雪转过身去,装作没听到司马澄的话的样子。
司马澄不言,脸上带着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雪假装看着远处,见司马澄没有对她说教,瞬间松了口气,看着国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学堂,她意识到差不多到了回宫的时候了。
雪刚刚起身,正好看见司马昀从学堂里走出来,忽然想起早些裴玄灵的说过的话,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问问司马昀的意思吧。
“澄公子,你把昀公子叫过来吧,吾有话想问问他。”
司马澄领命走出凉亭,雪也走到了凉亭的边上,回想着今日所见到的一切,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很重,压着她有些喘不过气来,雪抬头看着外面的天空,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不久,司马澄就把司马昀带到了凉亭,司马澄步伐从容安稳,而司马昀一路蹦蹦跳跳,不时还和司马澄说上两句,好像十分高兴,又变回了那活泼开朗的模样。
司马昀见到雪先是有些惊异,但立刻就朝雪露出了笑容,雪也以笑容回应,司马昀直接走过去,就对雪说:
“想不到陛下还没走呢。”
司马昀话音刚落,司马澄就将司马昀拽了回来,而后冷言道:
“行礼。”那声音就向长辈教训小孩子似的。
司马昀不好意思地朝雪耸耸肩,连忙俯身拱手,说道:
“司马昀参见陛下。”
雪被两人的样子逗乐了,忍俊不禁,朝司马昀摆摆手,示意他起身,说:
“昀公子就不要这么客气了,以后若是只有我们三人,免了这礼数也是可以的。”
司马澄见雪如此和善,脸上带着一丝不悦,说道:
“陛下。”司马澄的语气中还带着些许不满。
臣子向君王行礼,是在提醒臣子要以君王为尊,若行礼都可以省去,那何谈君王威信呢?
这道理雪自然是明白,不过直到现在,雪仍然觉得明明都是自己的兄长,却因为这所谓的地位,多了许多繁琐的礼数和派头,这些都让她不太习惯。
然而,司马昀听了雪的话,就好像拿到了免死金牌一般,得意地朝司马澄努努嘴,小声说道:
“你看,陛下都说不用。”说着说着,司马昀的身体还不住地往司马澄身上蹭。
司马澄退后了一步,冷言瞪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警告。
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样子,不禁感叹两人关系真好,但她也看出了司马澄眼里的警告,才想起,司马澄似乎不太喜欢别人靠近他的事情。
言归正传,雪找司马昀来是想问问他,是否愿意成为礼官大鸿胪的。
“昀公子,我这次找你来,是有一事想问问你的意思。”雪说道。
司马昀听闻雪叫他,于是回过头去,一脸真诚地看着雪,说:
“陛下请说。”司马昀语气轻松,就像在跟朋友聊天一样。
“你是否愿意成为宫廷礼官大鸿胪?”雪刻意放慢了语速,希望语气能显得更郑重一些。
其实官吏的任免,完全可以凭借雪一句话就决定下来,但是司马昀毕竟是皇室宗族,而且还曾有恩于自己,虽然还不是非常了解他,但她相信司马澄的眼光,所以雪不仅把他看作臣子,也希望能跟他成为朋友,既然如此,雪自然就要考虑司马昀自己的。
“哦~大鸿胪……汉武帝的礼官就是这个名字吧……”司马昀若有所思,并没有马上答应。
“想不到昀公子也知道,没错,正是借用了那个名字。”雪答道。
“难道陛下有成为第二个武帝的鸿鹄壮志吗?”司马昀眼里露出一丝狡黠,但只是一瞬,又立刻回复了往常笑眯眯的样子。
雪愣了一下,她并非此意,但一时也想不出个新的理由,只能讪讪地说道:
“吾……并非想成为第二个武帝,你就当作吾在武帝看齐吧。”
“嗯……如果是礼官的话,那我是不是可以经常进宫了?!”司马昀忽然凑近雪,眼前一亮。
司马昀语出惊人,雪一惊,不过她还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既然要负责宫廷礼仪的话……于是雪点点头,说道:
“的确,应该会常常邀请昀公子到宫中商议的。”
“哇~”司马昀拍掌欢呼,一步三跳地来到司马澄的身边,一把勾住司马澄的脖子,看着雪说道:
“那就可以经常见到澄哥哥了吧……我当!我当!”
司马澄面露无奈之色,掰开他的胳膊,冷言道:
“要叫我澄兄”
雪见状,也是哭笑不得,原来自己说了半天,最后还抵不上一个司马澄,雪尴尬地笑了笑,但心里还是高兴的,总之同意了就好。
“那陛下,我什么时候可以上任呀?”司马昀也不理会司马澄的冷言,又来到雪跟前,现在司马昀倒反客为主,急不可耐了。
“嗯……昀公子若是愿意,容吾明日在朝堂上宣布之后,就……可以了吧。”见司马昀催得紧,雪一下子也拿不定主意,边说边朝司马澄投去求助的目光。
司马澄会意,伸手将司马昀拎到自己身边,对他说:
“待陛下决定好了,我就会来通知你。”
司马昀听闻,兴奋地点点头,司马澄接着说:
“不过,你白天还是要在国子学学习,你现在的水平还不足以胜任这个职务,知道了吗?”司马澄的语气变得温和了一些。
雪差点都忘了这一点,赶忙跟着说道:
“听说昀公子擅长诗词歌赋,而且在天文历法颇有天赋,吾已经跟裴先生说好,希望昀公子加紧学好礼官的知识,早日入宫,为登基大典做准备。”
司马昀的眼睛半步不离司马澄,也不知道雪的话他听进去多少,最后,只见他一副信心百倍地模样,朝雪行礼,说:
“属下定不负众望!”
……
回宫路上,雪想起刚刚司马昀的举动,觉得有趣,忽然想逗一逗司马澄,于是说道:
“昀公子似乎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呢,吾猜,他愿意当这个礼官,多半就是为了进宫看你澄公子吧。”
司马澄不语,雪只当他是不好意思,接着说道:
“而且他总是叫你‘澄哥哥’,这‘哥哥’的叫法多是女……”雪撇头朝司马澄看去,只见他薄唇紧闭,低垂着眼,脸色也已经不能更黑了。
雪见状,不禁哈哈大笑,司马澄仍旧没有说话。
雪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看过的,汉哀帝为董贤断袖的故事,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将司马澄和司马昀放在一起,司马昀站在司马澄身边,身材娇小,再加上男生女相,带着点点媚态的容貌,好像……其实……也挺般配的。
想到这里,雪不禁大了个寒颤,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带着邪恶念头的坏笑,还“嘻嘻”地笑出了声。
司马澄狐疑地看着雪,好像看出了雪的心思,不满地努了努嘴,严肃地对她说道:
“属下与昀公子只有兄弟情谊。”
雪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司马澄越不让,雪就越是忍不住浮想联翩。
第一百零八章 老臣与新臣
第二日早朝,待大臣汇报完日常的事情后,雪便向堂下之臣宣布昨日的决定:
“吾已经做了尽一个月的皇帝,但是却迟迟没有举行登基大典,祭酒裴大人向吾提议,可以从国学生中选出一个礼官,专门负责宫廷的大典、祭祀的活动。吾决定让司马昀担任此职务,这礼官的官名就叫大鸿胪。”
雪话音一落,群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议论纷纷,这时,一位老史官走了出来,大呼:
“陛下不可”
“为什么?“
雪一脸不悦,原本她这个皇帝就当得够憋屈了,做事处处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谁,现在只是选个宫廷礼官还有被前朝的大臣指指点点。
“古有大鸿胪,掌诸侯之子继位和四方少数民族头领受封、召拜,还负责郊庙祭祀行礼时掌赞导,诸王入朝郊迎时掌礼仪等朝中大事,历朝历代都是由登高望重者任职,陛下怎么能让一个……“
“一个什么,一个黄毛小子来当是吗?那吾也是个黄毛小子,不一样成了大豫的皇帝。“
雪有些咽不下这口气,她也知道这老使馆并非拉帮结派之人,此言也是发自肺腑,一个司马烈就够麻烦了,朝中还有一群派老臣,对雪这一系列“不合规矩“的举措相当反对。
“这……“见雪在朝堂上发了火,那老史官一下子有些说不出话来。
雪深吸了口气,平复了情绪,耐心地跟老史官解释道:
“孙大人,我知道你顾虑什么,司马昀也是裴大人推举的,说他擅长天文立法,又通晓音律,吾也知道此职事关重大,所以才决定让皇室宗族的昀公子担任,而且,他也不会马上接替此职,会一边在国子学学习,一边帮助吾筹备登基大典,裴先生也会从旁指导,这样孙大人放心了吗?“
雪本来不想提前裴玄灵的名字,但奈何这种时候,她只能搬出裴玄灵这座大山才能镇得住这些老臣,孙大人见状,便也不再说什么。
“大鸿胪掌皇子封王,赞授印绶,而昀公子还未封王,不足以立信,还望陛下三思。“
那声音沉沉缓缓,不亏是老谋深算的臣子,雪闻声望去,不自觉地眯起了眼,此话若是出自他人之口也就罢了,但若是李执雪定要多掂量一番其中的含义。
“李大人许久不在朝堂上说话,但一出言就是一鸣惊人呐。“雪调侃道。
“臣,不敢。“
李执礼数周到,恭敬有礼,让人也挑不出毛病,若不是亲眼所见,雪定想不到,李执的儿子李璁竟是那般张狂之人。
“这点李大人放心,吾并不打算让这大鸿胪有这么大权力,他只要负责宫廷各种礼仪事务就行了,就像李大人所言,其他的,也得等到昀公子封爵之后再议。“
雪说完,朝堂上渐渐也安静了下来,见不再有反对之声,雪便宣布道: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到这里,吾会跟四位辅政大臣还有裴大人商量,尽快定下登基大典的吉日。“
雪语闭,瞥眼看了司马烈一眼,最近无论是司马,还是司马烈,两位好像都是有意避嫌似的,很少在朝堂上说话,下朝后,在御书房里,雪也都是和裴玄灵、荀廷和左如晦三位大人见面,在他们的指导下读书。
只见司马烈低头垂眼,看不清表情,但周身上下,仍给人一种不可一世的感觉,他愈发按兵不动,雪越觉得他又大招,不得不妨。
……
又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距离与国子学众生廷对的日子也越来越近,某一个午后,雪正加紧准备,这时,姜公公急匆匆地跑进御书房,“扑哧“一声跪在地上。
“姜公公,不是说了不要来御书房打扰吗?”雪蹙起眉头。
“回禀陛下,有好消息卢翊之,卢大人回京了,现在正在进宫面圣的路上。”
雪听闻,高兴地一下子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殿中,说道:
“真的?哈哈哈……”雪拍手叫好,“这个卢翊之动作真快,他要是进宫了,直接让他到御书房来。”
“是陛下。”姜公公领旨,转身就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没过一会,雪便在御书房见到了卢翊之。
卢翊之速度如此之快,让雪出乎意料,而一见面,雪发现他皮肤变黑了,脸也瘦了一圈,跟那日朝堂上的样子判若两人,可见,他是多么拼命赶路,才在一月不到的时间里走遍了大豫的封地。
“臣,参加陛下。”卢翊之上前,朝雪叩首行礼。
“卢公子,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起来回话吧。”
“谢陛下!”
卢翊之起身,拿出一个信封呈上,司马澄接过信封,然后交给雪,雪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是张清单,雪边看,边听卢翊之说到:
”此乃此次收回各项兵器的清单,还请陛下过目。“
雪匆匆扫过各项名录,上面兵器种类、数量、来源等都写得十分清楚,不过雪对兵器没什么研究,而且她也不知道原先各封王的兵器储备的情况,她只能晚点再去库房看看,跟司马澄一起研究研究。
“臣这次走访了封地十三处,其中六处,因为封王参与政变失败,已被削去兵权,剩余的七位中,子袭父位者有三位,总体来说收归兵器时较为顺利。“
雪将目光落在最后的几个数字上,看上去,这面上的数字也不算少,总之过能有东西收回就是好事,于是雪夸赞道:
“卢公子在这么短时间内能收回这么多的兵器,吾果然没看错你啊!“
“陛下言重了,此乃微臣应该做的。“卢翊之拱手答道。
雪放下手上的清单,这一次,她除了让卢翊之去收兵器,同时也让他把自己回宫继承大统的消息传达道各封地,各地的王爷们都是什么反应,这是雪更加关心的事情,于是她问道:
“对于吾回宫继承大统,各位皇叔都是什么反应?”
第一百零九章 廷对跃欲试
“回陛下,太皇帝在位时,共有封王十九位,七年战乱,除去现朝上太尉、司徒、司空三位王爷外,剩余封王共十三位,其中六位因已经被削去兵权,对陛下没有太大额威胁,而剩余的七位中,已由子袭父位者有三位,最后剩下的四位,其中吴王与清河王表示愿意追随陛下,并让臣带来的书信,而城献王与都新王还未有明确表态。”卢翊之拱手答道。
“嗯……”雪点点头,“这吴王和清河王都是位处南方的封王吧。”雪有些不确定。
“正是。”卢翊之答道。雪在前朝小心翼翼也没讨得大臣们的信赖,反倒是远在天边的吴王和清河王二话不说就支持了她。
雪之前还对这些各地的封王心存忌惮,担心他们与朝中佞臣勾结,使得自己背腹受敌,听卢翊之这么一说,她多少可以安心了些。
虽说七年战乱,各地封王的实力和影响力都大有损失,再加上,除司马烈和司马澄以外,前几任入主京城者下场惨淡,这些因素都使得,在雪继位后,各地封王们也都安分了许多。
而且宗亲们看着司马烈忙乎了大半年,最终的皇位还是落到雪这个血统纯正的小孩身上,坏心思也就多多少少又收敛了些。
真是应了那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不过朝廷外还有人支持自己,这对雪来说是莫大的鼓舞,忽然觉得腰背都可以挺直了,这份恩情也是先记下了。
“臣在经过的各郡县也张贴了陛下回宫继位的消息,各地百姓纷纷欢喜,甚至有一处当晚就举行了宴会,可见陛下深得民心,创大豫盛世指日可待。“卢翊之说道。
雪相信卢翊之的为人,再加上他本是史官出生,言行本就忌讳大吹大擂,所以雪相信他是真心替她高兴。
旁人听了这话或许就洋洋自得了,但在雪看来是喜忧参半的,她反而觉得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些。
之前在王府时,沈行就曾于雪说过,说大豫久战而合,百姓们之前受到战争的压迫,内心里自然会期待有一个新的君主出现,但其实百姓对于朝廷的政策、君王的为人了解甚少,雪既要将这份民心之力当作基石,也要以这份民心作为勉励自我的动力。
总得来说,卢翊之此番收获颇丰,还带回了许多好消息,雪心情大好,接着又和卢翊之聊了些各地风俗和奇闻异事,雪从没出过远门,早就听说江南好风景,心里早就迫不及待了,便听着卢翊之得故事解闷。
雪听得是乐此不疲,雪也明白自己很长时间都得困在这深宫之中,但毕竟她也才十六岁,玩心总还是有一点的,然而,这笑声也传到了门外姜公公的耳朵里,他不禁感到得热泪盈眶。
“陛下开心,老奴也就开心了。“
……
愉快得时光总是比较短暂,眼看着离廷对得日子越来越近,雪得心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参加这次廷对的除了雪和国子学众生之外,还有刚刚回到京城的卢翊之,卢翊之其实本就在举荐名单之中,只是雪临时给他安排了任务他才缺席了国子学的开学仪式。
卢翊之和崔霖一样,同意已经在朝中为官,自愿回到国学生的身份,潜心于学问,期待新一轮的入室。
这几天,卢翊之还在为这次收回兵器的事情做最后的收尾,几乎没有时间去国子学听学,但他本身早已满腹经纶,相信这次廷对应该是难不倒他。
这次廷对是借着国子学的名义所举办,以祭酒裴玄灵为首,荀廷、左如晦两位大人辅助,司马烈和司马作为监督,算是雪继承大统以来,第一个大型的活动。
廷对总共有两天,内容共分为三项:
第一项考对经文典籍的理解,由裴玄灵出题,雪与众国学生写成文章呈上,此项不仅考察众人最基本的素养,俗话说字如其人,所以还会将书迹也作为评价标准之一,由裴玄灵、荀廷、左如晦三人共同判定品第,为时半日。
第二项考治国理念,因为涉及道政事,则由裴玄灵、荀廷、左如晦三人各出一题,考生可根据自己的能力自行选择一道作答,就像那日在学堂讨论“何为正道“一样,此项没有绝对的标准答案,重点在于言之有理,同样由裴玄灵、荀廷、左如晦三人共同判定品第,为时半日。
而第三项,则是在廷对当晚,雪将与众生在国子学举行宴会,席间雪会效仿先帝进行问策,可问政事,可问经义,众生自由回答,雪会根据众生的回答做出评价,因为毕竟是选拔追随雪的官吏,所以她的主观意见将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然而考虑到进来的各位国学生,原有水平参差不齐,所以特意加上一日。
《周礼》中就有提到,周王官学要求学生掌握的六种基本才能,“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分别是指礼节、乐器、射箭、御马、书法、阴阳之学。
第二日上午,则是各位国学生自由展示的时间,众生可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自己擅长的部分作为展示,有助与雪了解各位学生的品性,将来在官职的择予上最合理地选用他人,做到知人善任。
下午还会举行一场蹴鞠比赛,这个比赛的目的,一方面这本就是国学生们日常所练习、运动的项目,也算是检验大家的练习成果。
另一方面则是,雪总觉得是,在当今的大豫男子中,傅脂粉、涂唇脂蔚然成风,身形也追求柳腰细背,雪不禁有些担忧,日后要是打起仗了,这些男子首先就被盔甲给压垮了。
所以,雪才极力要求举办这场比赛,也想借此一睹蹴鞠场上各位国学生们的风采。
……
这天清晨,国子学的钟声鸣起,各位国学生们都早早整装待发,迎接这一天的到来。
第一百一十章 第二次征程
雪这边,也是早早地起床,换好了衣服,带着司马澄、姜公公,曹公公以及宫人、禁军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国子学走去,雪此刻的心情就好像那日第一次入朝堂一样,如临大敌,砰砰直跳。
雪转过最后一个路口,还没到国子学,就已经看见国子学门口站了不少百姓,要举行廷对的消息并未昭告于众,然而,当雪她看到乌泱乌泱的百姓聚在这里时,雪的第一反不是疑惑,其实是心虚。
朝堂上,多少还大臣们隔了一段距离,自己紧张的时候,在宽袖下握拳之类的小动作都可以演示过去,但此刻,百姓们就这样近在眼前,雪生怕自己的一个眼神,一个举止的失误,就辜负了百姓们的一番好意。
一想到这里,雪的脚步便不自觉地放慢了下来。
等到雪一行人离国子学还有五十余步时,雪就听见了曹公公尖细的声音:
“皇上驾到“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国子学门口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百姓们纷纷转过头来,朝雪看过来。
雪也被曹公公吓了一跳,不由地抖了抖肩膀,往旁边挪了一步,而这一步又正好碰到她身边的司马澄,雪又赶忙挪回去,一抬头就撞上了司马澄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
雪的鹿眼忽闪忽闪,像极了一直受惊的小鹿,而司马澄的凤眸深邃,脸上平静如水,也不知道是将对雪的担心藏得极深,还是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虽然雪很快就回头去,并将刚刚的失误隐藏了起来,但雪刚刚那一瞬的表情,还是被司马澄捕捉到了。
“陛下,君子宜净试冷眼,不要被外物左右了心绪。”司马澄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雪说道。
“嗯,吾知道。”奈何这里人多眼杂,雪也只能说到这里。
雪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时,耳边再一次传来了曹公公的声音,只听见他对后面的人说:
“禁军,都愣着干嘛呢?还不去为陛下开道。”
雪侧目看了曹白仁一眼,曹公公赶忙弓着身子,恭顺地跟雪解释道:
“陛下,这些市井小民们都聚在这里,奴才是怕他们伤着陛下。”
“曹公公不愧是内侍省的大监,做起事来也真是细致。“雪语调上扬,也不知是在夸赞,还是在讽刺。
但雪觉得曹白仁的话有理,万一有人推搡,受罪的可是自己。
“让禁军去吧,记住不要对百姓们动手,开出一条道就好。“雪小声对曹白仁说道。
在离国子学还有二十余步的地方,禁军们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出,百姓们见军队过来,一下子失了笑容,连忙后退,然后很快就让出一条道来,等雪走近,百姓们仍旧神情严肃,偶尔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说着什么。
雪一脸疑惑地走进国子学,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禁对自己刚刚的决定而感到自责,或许百姓们因为战乱,对军队都产生了畏惧,哪怕她特意叮嘱,也改变不了百姓心中对于军队的印象。
于是雪暗自做了一个决定,改变就从明日开始吧。
进入国子学,雪看见主审官裴玄灵、荀廷、左如晦早已衣冠齐楚,领着众国学生,站在国子学的外院,司马和司马烈也已到场,都在恭候她这位君王了。
“参见陛下“众人高呼。
“起来吧!“雪说道。
国学生们都穿着国学服,这场景就像开学典礼那日一般,明明是一月前的事情,一切都是那么的相似,但雪却觉得恍如隔世,或许变得只有她自己。
待国学生们散开,雪才发现国子学得外院中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好了蒲团和书案,书案上摆着笔墨,雪之前就有听说,司马昀前一日就从宫里借调了不少太监,事情做得很有成效,雪满意地点点头,撇头对站在众生中最边上得司马昀说道:
“昀公子这大鸿胪干得漂亮,吾非常满意。“
这时,司马昀从队伍中走出,上前一步拱手朝雪行礼,谦逊地说道:
“都是裴祭酒教导有方。“
雪听闻,见司马昀礼数和话语都如此得体,笑容溢于言表,拍了拍他得肩膀,裴玄灵也在一旁摸着自己得胡须,脸上带着似有似无得笑意,感觉心情大好。
“这两日,有劳司徒和太尉了。”
雪转身,跟司马烈和司马澄说了句官话,只见她颔首而言,算是作为晚辈对自己的皇叔以示尊重,而司马烈和司马,纷纷拱手朝雪行礼,回道:
“陛下言重了。”
等人都问候过了,雪身后得宫人和禁卫都已各司其职,在国子学的里里外外站定,此时,裴玄灵抬头看了看天,而后拱手朝雪说道:
“陛下,时辰快到了,请陛下入座。“
裴玄灵朝雪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雪的目光随着裴玄灵手的方向,最终落在了最前面的那张书案上,那张书案是众案之首,案台也更大一些,蒲团上还有丝质的软垫,也不知道是谁有心,特意准备了这些。
雪眯着眼,先看了司马昀一眼,而后目光又掠过诸位大臣,最后到了司马澄,姜公公和曹公公身上,雪没看出什么异样,正要回过头去,曹公公正好悄悄地抬起头,鼠眼又不偏不倚地与雪的眼神交汇,曹公公愣了一下,露出一副谄媚的模样。
雪了然于心,她想了想,说道:
“吾的书案十分别致,是有心了,但吾之前就和众大臣们说好,要和各位国学生们同场比试,就不应该弄什么特殊化,大鸿胪“
“臣在。“司马昀应答道。
“还有这种普通的书案和蒲团吧,带上几个人,帮吾换过来。“雪又转头看向国学众生,”各位先入座,不用等吾了,快坐,快坐吧。“
雪边说边招呼着大家,国学众生们开始还有些拘谨,在雪的催促下,渐渐地都坐下了。
经过卢翊之时,雪假装催促,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卢翊之心领神会,与崔霖目光交汇时,雪也朝他点点头。
趁着雪换书案的时候,裴玄灵也从书房里拿出了试纸,题目已经写在上面,由司马昀和司马澄分发给众人。
待主审官裴玄灵、荀廷、左如晦和监督司马、司马烈走到各自的位子上,国子学外院的气氛好像一下子凝重了起来,国子学门口的百姓也停止了低语,在众人期待下,只听见一声钟鸣,打破了这一寂静。
“始“
随着曹公公的尖细之声,雪和众生“哗哗“地翻过试纸。
释的廷对,开始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释“六府”之意
雪翻过试纸,只看到上面写着一句话
“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雪快速在脑海中回忆,试图想起关于这句话的一切,只见雪皱着眉头,双手环抱于胸前,似乎陷入了困境。
而这时,全场的注意力都逐渐聚集在了雪身上,见雪一筹莫展,司马澄面色如常,但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情绪,司马昀则是握紧了拳头,口中喃喃,好像是在为雪加油打气。
裴玄灵扫视全场,最后将目光落在雪身上,见雪犯难,他饶有兴趣地摸着胡须,似乎在期待着什么,荀廷则是左看看右看看,目光在雪身上停留片刻又马上看到了别处,似乎并不在意雪的情况,左如晦一如既往地眉头紧皱,一副不让人亲近的样子。
司马和司马烈分坐在外院两侧,司马气定神闲,没有任何变化,司马烈看到雪的模样,不由得扬起了嘴角,眼神中带着戏虐的意思。
而这时,已经有几位国学生拿起了笔,准备书写了,姜公公见雪迟迟没有下笔,心急如焚,曹公公也时不时地探头,观察雪的动向,还不时瞥眼看其它的地方。
这道题出得有些难度,此话出自《尚书大禹谟》,裴玄灵特意截取了其中的一句,释经文,原本就不单纯是考察学生的阐述和理解,更是要考察学生对于经文典籍的熟悉程度,放眼望去,已经有几个学生开始抓耳挠腮了,估计是记不起完整的句子了。
雪虽然花了些时间,但是还是想起了句子的出处。
《尚书》相传是孔丘父在晚年,集中精力整理的古代典籍,将上古时期的尧舜一直到春秋时期秦穆公时期的各种重要文章资料汇集在一起,经过认真筛选,最终选出百篇,编纂成书,此书集孔丘父思想与真实史料于一体,被后人崇为儒家“五经”之一。
而这之中的《大禹谟》是记叙了大禹、伯益和舜谋划政事的远古史记。大禹是舜的臣子,他以治理洪水建立大功,后人尊称为大禹。谟,谋。本篇首段记叙了大禹、伯益和舜谋划政事,所以叫《大禹谟》。
司马澄也看到了题目,他一直看着雪,只见雪口中开始念念有词,手也跟着上下摆动,司马澄便知道了,雪想起了。
之前,司马澄每晚陪雪读书,一遇到要背诵的经文,雪就开始犯难,最后为了排挤背诵的枯燥,她就会起身,在书房踱步,而且手上也时不时地带着一些手势,这篇雪背过,司马澄有印象。
“禹曰:‘於!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劝之以九歌俾勿坏。‘“
雪一字不落地默念完了全文。
题中的“水、火、金、木、土、谷“意思是”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这六样东西被称为”六府“,是天地大自然用来养育万物生灵的。
而这前面的“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则是说圣人之德就体现在处理好政务,把”六府“都安排好了,那就叫“惟修”,就能把人民养好。
雪渐渐理清了思路,也终于舒展开了眉头,露出淡淡的笑容,开始研磨。
裴玄灵选择这一句话的原因有二。
其一,是相传孔丘父编成《尚书》后,曾把它用作教育学生的教材,由此可见,《尚书》在孔丘父的思想中,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值得一考。
其二,是此句中提到的“水、火、金、木、土、谷“,代表世间六个方面的事务,国子学生来自大豫各地,有的出身书香世家,有的天天在军营里牧马,所以在谈理解时,不同的学生可以各有侧重,不至于无话可说。
其实除了治理“六府”,大禹还提到了有“三事”应当配合,即“正德、利用、厚生”,意思是用休庆规劝人民,用威罚监督人民,用九歌勉励人民,人民就可以顺从而政事就不会败坏了。
裴玄灵见雪下笔如有神,不禁想起雪在读到这一部分的时候,小皇帝对于“威罚监督”这一点非常不解,自己多番解释,雪最后虽然妥协了,但内心深处似乎仍在抵抗这种思想,若雪决定做一位仁慈的君主,那么等待的她就是不久后再次腐坏的大豫,或者是没有她的大豫王朝。
想到这里,裴玄灵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看着眼下这些国学生,他们其中有人才华横溢,学问和处事都远超雪,将来也定能成为大豫的中流砥柱,但同时,性格也如豺狼虎豹般,对功名有着极度的渴望,或许弄不好,就会变成第二个司马烈。
裴玄灵绕着外院走了几圈,在后面,他凝视着雪瘦小的背影,眼中露出担忧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司马澄见雪又放下了笔,而瞥眼看了一眼她的试纸,发现她已经洋洋洒洒写了不少,估计是阐释的部分已经完成了。
雪再次双手环抱于胸前,时不时抬头,搓捻着自己的下巴,在思考接下来理解的部分,这时她想起裴玄灵说过的话,谈理解时可以引用有相同意思的话,既表明了自己有着更为丰富的学问储备,同时也可以彰显自己触类旁通,能够在经文间融会贯通,更有深度。
雪低垂着头,不久,嘴角上扬,而后提笔写下了孟轲的名句“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池,鱼鳖,不可胜也。”
简单阐明了要如何治理不要违背农时的规律,那么粮食就不会缺乏。不要用细密的渔网在池塘里捕捞小鱼,这样才会有更多的鱼。
孟轲被称为“亚圣”与孔丘父一样在儒学中有着重要的地位,想必没有比他更有分量的引用了,雪写完,满意地点点头。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三题论王道
午后,第二项,论。
在上午的“释”项中,雪刚开始的时候,还是非常紧张,但随着思路逐渐清晰,将全神贯注于文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被抛掷脑后,到了最后,明显从容了许多。
原以为有了上午的经验,下午的“论”项应该会更为轻松,但当雪再次坐在蒲团之上时,她仍觉得有些慌乱,朱唇紧闭,搓捻着手指,企图让自己静下心来。
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雪过得很不容易,从原来的仅会只言片语,通过自身的努力,再辅之于名士的指点,到现在能下笔成文,虽不是对于自己回答有多么满意,但也已经尽力而为。
原本这场廷对,雪的目的就并不是要拔得头筹,她已经决定要做一个唯才是举,知人善任的君主,而今天,她只是作为一个标准而存在,在她之上者入朝为官,但暗地里雪却在跟自己较劲,同时,作为女子不想输给男儿,更不想输给那些轻视过她的肤浅之人。
监督司马、司马烈在位子上坐下,三位主审官走到学堂前面站定,每人身边都立有一卷文纸。
“喈喈“
熟悉的钟鸣声再次传来,司马澄和司马昀派发试答纸,伴随着曹公公尖细的声音,第二项廷对开始了。
下午的廷对是由三位大人各拟一题,学生们自行选择一题,将选好的题写在白纸上,就算是做出了选择,所以派发了空白的试答纸。
看着这空白的试答纸,那个白纸似乎有魔力,雪的脑子也跟着变得一片空白,“论“项考的是于治国理念相关的内容,给的句子容易理解,但关键是要能以此发表自己对于局势、朝堂等的看法。
雪一向不太擅长表达自己,在读书的时候,每次都被司马澄问得一愣一愣的。
这时,只听见“哗”的一声,左如晦的题揭开了。
“欲民务农,在于贵粟;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左如晦念道。
众生纷纷抬头,朝题纸的方向望去,众生的目光之热切,只觉得好像会把那薄纸烧穿一般。
众生之中,对于这句话最熟悉的,应该就是顾允了。
此句出自《汉书食货志》的《论贵粟疏》,是西汉重臣晁绰呈给皇帝的奏疏。
西汉建国初年,当时的社会因连年的战争,农业生产遭到严重的破坏,就如同现在的大豫一般。而为了恢复百姓的生活,开国皇帝奉行“与民休息”的政策,重视农桑,促进了农业的繁荣和商业的发展。但后来也因此举,产生了因商业发展而导致谷贱伤农,大批农民流离失所,国家日趋动荡的情况。
而这句的大意是:要想使人民安心务农,关键在于要以粮食为贵;使粮食为贵的途径,在于实行入粟拜爵除罪的赏罚政策。
那些看懂了题目的国学生们,脸上都露出了敬佩的神色。左如晦在朝中多年,博古通今、学富五车,从他拟定的题目来看,就可以知道他对大豫,乃一片赤诚。
这一题就妙在,高瞻远瞩。
就好像历史的重演一般,当年的西汉就如同现在的大豫,雪如今也奉行“休养生息、无为而治”的政策,而接下来的历史是否会重演不得而知,但晁绰则针对这一问题提出了解决方略,对大豫今后的发展具有借鉴、警醒之意。
这些国学生都是经过左如晦的手,拟定的名单选上来的,对于他们每个人的状况,他都了如指掌,看着几位国学生脸上露出“知会其意”的神态,他也欣慰地点点头,紧皱的眉头,好像是第一次,舒缓了下来。
第二位破题者是荀廷,只见他笑语盈盈地打开题纸,只见上面写道:
“处君位而令不行,则危;五官分而无常,则乱;法制设而私善行,则民不畏刑。”
题面出自《商君书君臣》,是著名的变法家商君所作,商君辅佐孝公,积极实行变法,使孝公之国成为日后独霸一方的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
此话的意思是说,君主的政令如果行不通,那边十分危险。官员分配了职位,但是却没有常规,这样便会乱套。法令已经建立,但却有着私惠风行,人民便不会畏惧刑罚。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荀廷就是那个远离大豫朝堂的局外人,他眼看着多藩并起,蹂躏大豫的百姓,而再度进入朝堂,雪的谨小慎微、朝臣的漫不经心、高门大户公子的狂妄自大都被他看在眼里,或许者就是他,对于当今时事的看法。
下面的国学生们还在等待最后一题的时候,国学生王苏,竟然已经拿起了笔,只见他镇定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谁知,这商君是他最为敬佩的先人,这题面也是他颇为推崇的商君的名句之一。
已经公布了两个题面,下面的考生十人十色,有人跃跃欲试,感到称心如意,有人差强人意,觉得尚可,还有人大失所望,眼巴巴地望着裴玄灵,期待着最后的题面。
裴玄灵选择了《管子君臣下》的一句话
国之所以为国者,民体以为国;君之所以为君者,赏罚以为君。
待题面揭开,下面产生了小小的惊叹声,原以为裴玄灵是孔丘父、孟轲的忠实追随者,结果他却选择了一本各学派的言论汇编著作。
但裴玄灵仍旧延续了“重文典“的风格,此句只是《管子》关于国家管理的君臣之道中,长篇大论的一句总结,认为:国家之所以成其为国家,是由于有人民这个根本才成为国家;君主之所以成为君主,是由于掌握赏罚,才能成其为君主。
通篇,远古时代人类混居而出现规律,才有了人类进步和君臣之道产生。有了这些社会规则就开始周而复始扶正和偏斜,从而道明了如何在管理国家的秩序中形成合乎自然规律的法则。
赏罚为始,注意教导,讲究礼节,人君行道,天下就来归附;通过发号施令,亲附于君主;通过法律和宪章,贤人列士尽心竭力于君主,杜绝侥幸投机心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待到夕微曛
午后的暑热已渐渐褪去,“论”项的廷对也将接近尾声,随着结束的钟鸣声响起,白日的廷对终于画下了句点。
众生起身,雪也跟着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一日的笔耕不辍,她不仅感到劳心费脑,连身体都跟着僵硬了。
这时,司马澄和司马昀朝雪走来,司马昀拍了拍雪的肩膀,就好似友人一般,正欲开口,司马澄寒冷的目光落在了司马昀那不和规矩的手上,司马昀感受到了司马澄的寒气,只得悻悻地将手移开,双手合于身前,一脸委屈地望着司马澄。
雪见他们两人之间你来我往,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对司马昀的表情完全没有抵抗力,于是招招手,让司马昀靠过来,和颜悦色地朝他小声地说道:
“吾平日也可以是昀公子的朋友,但现在,昀公子是大鸿胪,吾是皇上,所以必要的礼数还是不得不遵守,以免受人闲话。”
雪说完,抬眸看着学堂里的几个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司马昀听了,连连点头,退后几步,俯身拱手,朝雪行礼:
“陛下……您觉得怎么样呀?…”
突如其来的君臣之礼,司马昀身体是符合礼数了,但脑子好像还是慢了一拍,说话的语气仍旧像个涉世未深的少年。
“嗯,吾挺好的。今日的廷对如此顺利,与大鸿胪行事妥帖密不可分,应该要好好赏你呐。”雪笑着说道。
“真的啊!”司马昀笑逐颜开,一听到“有赏“不禁两眼放光,猛地凑近了雪,问道:
“是什么奖励!?”司马昀攥起拳头,放在胸前,一脸期待。
雪愈发觉得司马昀率真可爱,再加上他那张容易让女子亲的娇美的面容,雪都有些忍不住想摸上一摸。
雪轻拂过云袖,双手置于身后,一副“任君所求“的霸道模样。
“嗯……你想要什么?“雪问道。
司马昀见雪这么说,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冥思苦索,开始十分认真地考虑起这个问题来。
雪也不急,便耐着性子等他,好不容易等到了空挡,于是司马澄拱手说道:
“陛下,廷对还未结束,您该回宫了。“
司马澄一句话将两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孩拉回了现实,虽说司马澄一在,大多有趣的事情都会变得有些无聊,但也正是因为有他纵观全局,雪都会安心不少。
“嗯,澄公子所言极是,吾也该准备晚上的策了。“雪收起了笑容。
雪朝远处的姜公公和曹公公招招手,两人便匆匆跑过来,俯身应答:
“陛下,奴才在。“
“吾准备回宫了,姜公公跟着吾回去,曹公公留在这里,待国子学这边准备妥当,就领着国学生们入宫。“雪简明扼要地下达了命令。
随后,雪朝三位主审走去,三位大人见状,俯身朝雪行礼,齐声道:
“陛下”
“三位大人免礼。”雪抬手,示意他们起身,“接下来还将有劳各位大人了。”
“无妨。“荀廷说道,”陛下若是有心,臣定当竭尽全力。“
“皇上的意思,臣不敢违抗。“左如晦依旧不苟言笑,但既然已经直言称雪为皇帝,可见已经有所改观。
“左大人鉴往思来,今日的题面令吾深省,西汉有晁绰识明智审,提出不世之略,吾自知没有晁绰的独见之虑,但作为皇帝,吾只能尽力找到晁绰这样的能人,不要让这种人被埋没了才好。“
雪此话既拍了左大人的马屁,也谦虚地“黑“了自己一把,然后还坦诚地到处了自己的目的,左大人也发现了雪的长进,对她刮目相看。
“我相信三位大人定会秉公处理这些题纸,大豫的未来就交到各位手里了。“雪最后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雪正是因为相信他们的为人,才会请他们来作为廷对的主审,只是担心小人在暗处,动了坏心思,让人不得不防。
“陛下方向,臣等这边还有司徒和太尉两位大人在此,定出不了什么差子,倒是陛下,您晚上的策宴准备好了吗?“裴玄灵担心的神色毫不遮掩,弄得雪也不知不觉变得紧张起来。
雪原本是要在晚宴的时候,跟国学生们讨论政事的,但她觉得自己已经想了整整一天的治国之道,头都要大了,此刻,她只想做一些跟这些大道理毫无关系的事情。
想到这里,雪不禁朝外院那些,正在收拾书案、蒲团的国学生们望去,大家明明都是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为何都要装作一副老成的模样,某一瞬间,雪只想将这身衣冠甩了,再踩上几脚。
“嗯……这是吾为他们准备的考试,要准备、要担心的应该是他们才对。“雪一开始的那个肯定之意,明显少了点底气。
接着,雪和司马澄等人,走到司马烈和司马的面前,雪前行开口说道:
“今日辛苦两位皇叔了,接下来晚上的阅卷则更是重中之重,还望两位王爷在此监督镇守,以确保这次廷对的公平。“
“臣遵旨。王府的副将羊洄已经带着卫兵,在前往国子学的路上,臣等定会保护国子学的安危。“司马答道。
“皇叔此举虽好,但若是如此,烈皇叔该身处何处……“雪听闻,故作生气,话音未落,还悄悄地朝司马眨眨眼,司马心领神会。
雪见司马烈眉头紧蹙,迟迟没有说话,便主动关心起他来,说道:
“烈皇叔,你看如何是好,要不要……也从烈王府上派点卫兵过来?两人共同镇卫,吾更加安心。“
雪主要是为了避嫌,当然,她也不怕司马烈派兵,若是派了,这样子便能使得这次廷对的结果更为公平。
司马烈自然猜到了雪的心思,他稍等片刻,便拱手朝雪说道:
“太尉大人心细如发,臣自愧不如,我当然相信王府的实力,再把烈王府的老弱残兵叫来,只会成为王府的累赘,臣就不献丑了。“
司马烈的话说得滴水不漏,雪也不好再劝言,便于两位王爷告别,说道:
“既然烈王爷都这么说了,吾也就放心了,那就吾就先行回宫,准备今晚的策宴,待这次廷对结束了,吾等再到朝堂上一见。“
国子学众人于雪拜别,天边已经泛起了点点夕阳,雪等人又浩浩荡荡地朝宫中走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欲吟诗作赋
雪回到宫里后,先由宁姑姑伺候换上宴会的衣服,司马澄在旁等候,司马昀和姜公公则先行一步,前往举办策宴的宣极殿,去确认策宴的准备情况。
按礼数,举行宫宴时,待所有人都到齐了,皇帝才会摆驾前往,所以雪换好衣服后,也不着急,就和司马澄在东宫的院子小坐了一会儿。
雪一边回想之前和司马澄讨论过,准备好关于治国安邦、国计民生的政治大事的内容,但要离开国子学时,见国子学众生少年老成的模样,不禁有所触动,而且就连她自己也想借着今晚的宴会放松一下,于是雪想探探司马澄的口风,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澄公子,你觉得今日的廷对怎么样?“
“陛下是指哪个方面?“雪突然问起白日之事,司马澄不禁警觉起来。
“考题。“雪要想办法把话题扯到治国上。
“今日四张题面不仅涉及到君臣之礼、治国之道、百姓生计,而且涉及史事之丰富,而且也体现了多位先贤的思想精华,属下觉得,出得很妙。“
司马澄不知道雪怀揣着什么心思,他也是读书之人,一切就如他所说的那样,四张题面涉儒、道、农、法等多家之言,上至舜宇、下至西汉帝王,包罗万象,再加上破题方法之多,对于出身于不同氏族的国学生来说,也没有明显的偏袒。
“三位大人学识渊博,考题包括了治国理政的方方面面,吾今晚再问什么,都只是班门弄斧,岂不是自量力不是?“雪轻轻地叹息道。
司马澄眼中划过一丝忧虑,“策问”中的“策“是指计谋、计策,而”策问就本是以“皇帝的口吻”发问,臣子们针对皇帝的提出的内容作出回答的一种形式。
当初沈行提出这一计策时,是想给雪创造一个机会,去亲自去接触一下这些国学生,才学并不是得到重用的唯一条件,只有才学与品性两者兼得之人,才适合成为雪阵营里的同伴。
而雪这么一说,也并非是毫无道理,包括就连两人讨论后,引以为傲的关于律令、农业的相关内容今日恰巧都出现在了考题之中。
“陛下是由什么新的对策吗?”司马澄觉得雪不会在这种时候,毫无理由地抱怨,或许是想到了什么。
雪听见司马澄这样问,心里是又惊又喜,想不到司马澄居然就这样走入了她的“圈套”,但面上雪自然还是一副非常惆怅的样子。
“既然这样,策宴的时候吾要不问一点别的把,吾听说,文人们聚在一起的时,宴会上都会吟诗作赋,之前采莲节上不就是这样……而且这吟诗、品诗也能抒发一个人的真情实感,而作赋也可体现一个人对事物的评价体会。”
雪边说,一边还偷瞄司马澄的表情,只见司马澄听得很认真,但眉头微蹙,薄唇紧闭。
“咳……而且你看当朝的荀大人和左大人哪一个不是文采斐然、力透纸背,左大人更是凭《三城赋》受到众人的敬重,吾……就像找这样的人。”
因为司马澄面色凝重,雪不由得觉得有些紧张,后面的话说起来都没什么底气,她正打算要放弃时,司马澄开了口,说:
“在下觉得陛下此言有理。“
司马澄话音刚落,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般看着司马澄,司马澄有些诧异,他接着说:
“不过陛下有考虑好吟什么诗,作什么赋了吗?“
司马澄的提问让雪从震惊中醒来,她还真是没想真么多,只是一心想换一个“治国理政“之外的话题。
“陛下若是知道采莲节,那么就应该猜到,因为是为了采莲节而举办的宴会,所以吟诗作赋都是与莲花息息相关的。”司马澄说道。
司马澄一提起采莲节的事情,雪的思绪就一下子被拉回到了那一天,那一天她还是个伺候王孙贵族的小丫鬟……
雪忽然脸色变得煞白,她那天是女子丫鬟,而男子陶熙根本就没去过采莲节啊!
雪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连忙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期间,她曾用余光偷偷观察司马澄的脸色,他还是一脸严肃的样子,眸色沉了沉,难道他怀疑自己了吗?
雪追悔莫及,咬着嘴唇,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属下听昀公子说,一般这种聚会上都会定一个主题,文人大多喜欢咏花咏物,比较常见的就是梅、兰、竹、菊这一类事物,有时也会根据时令季节而定。”
司马澄一心为雪考虑,但雪却一言不发,司马澄不解,于是问道:
“陛下,您怎么了吗?”司马澄拍了拍雪的胳膊。
雪一惊,整个人一下子从石凳上弹起来,张皇失措中与司马澄目光交汇,雪又立刻转过身去。
“陛下,您若身子不适,是否要取消今晚的策宴?”
司马澄拱手,雪刚想说“不行!”,但忽然转念一想,司马澄只是觉得我身体不适吗?难道他没怀疑我……
一想到这里,雪一下子觉得自在了很多,她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她知道采莲节不是很正常,那件事整个启封镇的人都知道,采莲节上王孙公子吟诗作赋不也是正常的。
雪右手攥紧了拳头,点点头,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人很快地平静了下来。
雪转过身去,双手置于身后,摆出帝王架子,说:
“无妨,至于这策宴的主题……”雪抬起头,只见夜色初上,太阳的余晖还未褪去,但另一边,月亮的圆影已经若隐若现,雪好像想起来了什么,问了一句: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吧?”
“还有三日,陛下。”司马澄回禀道,言语中没有任何情感。
大概半月前,曹公公就跟雪提到过中秋宫宴的事情,雪那事忙于准备廷对,再加上宫中财政本就杯水车薪,也拿不出什么银钱来,雪就下令一切从简,给宫里的人发一点俸银算是就这么过了。
“那就咏月吧,月亮哪里都有,阴晴圆缺,也不算难题吧。”
雪回眸一笑,弯弯的笑颜下却藏着看不到的惆怅。
司马澄愣了一下,俯身拱手,缓缓道来:
“好题。”
第一百一十五章 暖灯赴策宴
“陛下……陛下……”
这时,姜公公的声音正好从东宫外传来,雪和司马澄心领神会看样子国学们都到了,策宴就要开始了。
雪和司马澄对望了一眼,还没等姜公公开口,雪拂过云袖,就踏出了东宫的大门,雪走了几步,发现司马澄没跟上,有些不悦,停下脚步回过头,见司马澄正快步走来。
雪小声地“哼”了一声,扭头继续往前走,司马澄跟上了雪的步子后,小声跟她解释道:
“属下刚刚请姜公公准备笔墨,待会吟诗作赋,属下可以和大鸿胪在一旁做笔录,便于陛下日后定夺。”
司马澄言语中带着微微喘气声,热气从耳后而来,弄得雪耳朵痒痒的,她有些不好意思,是自己一时心急,没有考虑周全,司马澄将事情办得妥帖了,自己还错怪了他。
雪不由地放慢了脚步,一方面是想让司马澄调整一下呼吸,另一半也开始思考接下来策宴上她要说的话。
两人不急不缓地行进在深宫之中,或是初秋,红墙翠瓦的皇宫就如的就如徒有其表的囚笼,透着萧索,或是夜色,纷华靡丽的回廊就如漫漫无尽的帝路,一步九折。
等再次回过神来,两人已经站在了宣极殿的门口,此刻的宣极殿火树银花,只见宫女们忙碌得进出,耳边响起匆匆的脚步声,还有曹公公在一旁“悉悉索索”地指挥的声音。
暖黄色的灯火映在雪的脸上,满溢的美食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看着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雪觉得好像刚刚云愁海思,在顷刻间就已烟消云散,她无意间嫣然一笑。
司马澄正好转头,他仿佛看见了那个七夕夜晚,在漫天孔明灯下,眼中星光熠熠,面上莞尔而笑,幸福的“少年”。
心中涌起的情绪离开就被他抚平,他不再去想,不再去回忆,跟着雪一同走进了大殿。
众人见雪到来,纷纷起身,拱手行礼,齐声道:
“参见陛下”
雪昂首阔步,走道高堂之上,司马昀已经行拱手礼,立于高堂的一侧,雪朝他点头示意,司马昀悄悄抬头,朝雪笑了笑,雪在食案前拂袖转身,对众人说道:
“起身吧。”然后坐了下来。
“谢陛下”众人答道,而后也坐了下来。
司马澄和司马昀分别站在雪身后,他们面前只有一个小小的书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应该是为了等会儿吟诗作赋做笔录所用。
雪刚坐下来,司马昀就走到雪身边,凑近对她说了什么,雪点点头,眼光落在了食案一旁的酒壶上。
这时,宴会的佳肴也已经上齐,雪看了一眼,玉盘珍馐、秀色可餐,雪平日吃惯了民间里的菜色,回到宫里,深知国库空虚,除了必要的开支,衣食住行上一切从简,而今日这饕餮大餐,也是让她开了眼界。
雪还沉浸在对于菜色的感慨上,整个大殿内一旁寂静,所以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雪身上,司马澄看雪的背影岿然不动,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上面状况,但为了以防万一,于是他小声地咳嗽了一声。
雪回过神来,猛地抬起头,只见堂下坐着的国学生们都的眼睛都直直地看着自己,等她这个皇帝发话,雪见状,浑身一震。
司马澄在后面看见雪猛地怂了下肩膀,忽然觉得发生了什么事,不禁眉头紧蹙,正想着要如何让策宴步入正轨时,耳边就想起了雪的声音:
“各位国学生今日来宫中参加策宴,吾深感欣喜,因为明日,吾还要一睹各位的风采,所以今夜也请各位不要贪杯,宫里特意用今秋的桂花,制作了花酿,供大家饮用。“
雪话音刚落,便端起了已经盛有桂花酿的酒盏,朝堂下众生示意,而后一饮而尽,冰凉的花酿滑过喉咙,甜香之气沁人心脾。
司马澄见雪的开宴词说得妙语连珠,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眉间舒展也舒展开来。
而且从司马澄的角度看去,暖黄的灯光正好清晰地映出雪仰面饮酒的侧颜,修长脖颈,线条优美,颌廓婉扬,举止之间,尽显洒脱,他有些看呆了。
堂下众生见状,也纷纷举起酒盏,相继一饮而尽。
雪拿起筷子,小口地品尝每一样佳肴,原本以为这深宫带给她的只有痛苦,如今才知道,原来一口佳肴就可以让她如此快乐,而且在当公主的时候,她可享受不到皇帝的待遇,雪便将食案上的吃食都尝了一遍。
尝过之后,雪满足地放下筷子,抬头,看着堂下的众人,只见坐在远处的,匈奴将领之子的金玉泽正在埋头大吃,盘子里的吃食已经所剩无几,而胡人商队安氏之子安之则一边吃,一边挑挑拣拣,仿佛是想看懂这里面的每一种瓜菜是什么。
再看看近处,尚书仆射李执之子李璁已经放下了筷子,只见桌前的佳肴并没怎么动,而且脸上露出些许不悦的神色,雪不禁歪头思考,她记得有京城李氏一家家财万贯的说法,难道是觉得宫廷里的菜色比不上家里的吗?雪想着不禁轻蹙起了眉头。
而坐在最前面的崔霖和卢翊之,颇有大豫北方男子的风范,食之大口,但食像得体,而南方公子陆桐和陆槿两兄弟则食之小口,食像更加斯文。
尚书仆射李执之子李璁,吏部尚书杜渝之侄范铮、田曹尚书郑蠡之子郑琅、左民尚书王沽旁族王苏,还有已经入朝为官的崔霖、卢翊之两人,也不乏江东士族陆桐、陆槿两公子,以及江东豪族顾氏和庐江小族周氏这些南方氏族。
分别是出自祖狄军中的匈奴族武将之子金玉泽,以及定期来访于大豫和周边各国的栗特族商队首领,安氏之子安之。
通常指计谋、计策等。在中国古代科举中,策指的是“策问”、“对策”。它是殿试考试的主要内容,“策问”与“对策”就成为出题与应试的两个部分,“策问”一般是以“皇帝的口吻”发问的,其内容主要是治国安邦、国计民生的政治大事。而士子们在应试的过程中便针对“策问”的内容作出回答,也就是所谓的“对策”。
第一百一十六章 抛砖而引玉
雪稍作停顿,见众人已经陆陆续续地抬起头,于是接着说道:
“白日里,各位认真撰文,为治国理政贡献了自己的才智,吾相信主审们定会各位一个合理的等第。吾也知道,在座的各位,有很多人在才学、谋略上远高于吾,所以今晚,吾便不打算在各位面前班门弄斧,大谈治国之策,吾想看看各位的另一面……今晚的策宴,吾想听听各位吟诗作赋,如何?”
堂下之人听闻,面色各异,有人依旧平静如水,有人却面露难色,而金玉泽却像是第一次听到“吟诗作赋”这一词,一脸茫然的不知所措。雪继续和颜悦色地说道:
“再过三日便是中秋,那今日,吾等就咏月吧……“雪装作临时起意的样子,”即使各位来自不同的地方,但看到的月亮都是一样的,而且月亮时明时暗,阴晴圆缺,各位无论是性情豪放,还是委婉含蓄,爱诗还是爱曲,相信都有话可说。“
雪说完,众人都放下了筷子,脸上带着错愕,雪也知道自己的提案来得突然,于是便笑着说道:
“各位也无需慌张,大鸿胪还为今晚的策宴准备了歌舞,各位一边欣赏,一边考虑,吾也先开个头,抛砖引玉。“雪起身,顿了顿。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雪放声吟诵,语调高亢有力,情绪激奋昂扬。
此诗出自曹子建的《白马篇》,描写和歌颂了边疆地区一位武艺高强又富有爱国精神的青年英雄。
而雪吟诵的这三句,则是诗人描写这位青年过硬的骑射技术的部分:左右开弓,不差毫厘,仰射俯射,或动或静,箭无虚发。灵巧敏捷胜过猿猴,勇猛轻疾好似虎豹与蛟龙。
在场之人,都因雪的慷慨陈词为之一振,宴会上一阵沉默,堂下之人,大多数人都是文人,没有见过塞外扬沙的战场,哪怕是中原内乱,多数人都被家族保护着,恐怕难以感同身受。
然而,在边关长大的范铮听闻,脸上的表情立刻有了变化,只见他两眼发亮,容光焕发,而就连才疏学浅的金玉泽也听懂了这句诗,他停止了吃饭,闻声抬头,不禁对高堂之上这位瘦小的皇帝投去肃然起敬的目光。
“吾虽然也没有亲历过战争,但也被诗中‘游侠儿’这样国效力的英勇行为而深深地感动,吾没有他那般高超的武艺,但吾渴望开创大豫盛世的雄心壮志绝不会比他少,还望各位能助吾一臂之力。“
雪说完,再此端起了酒盏,当众饮下,以表决心。
雪选择这首诗,一方面是想借此让各位国学生们看到她的决心和意志,从而相应自己的号召,让他们愿意跟随自己。
另一方面,雪有意选择这种边塞题材,更是希望能引得军将之子的共鸣,只要能得到他们的支持,那么今后,雪在自身安全方面也将多一重保障。
范铮听得心潮澎湃,待雪说完,他便第一个起身,端起酒盏,满腔激情地吟诵道: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说完就将酒一饮而尽。
这是《白马篇》的最后一句,表达了英雄若投身于战场,心中就不能有什么私念,就要随时准备为国捐躯,视死如归的崇高境界。
范铮在这时,用诗句回应了雪的话,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雪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坐下,然后对他说道:
“听说范公子骑射了得,想不到对诗赋也颇有研究,真是难得的将才,范公子久居凉州,想必对这样的心情更易感同身受,你能理解吾的心意,吾深感欣慰。“
一旁得金玉泽听到雪夸范铮“骑射了得“,心中不悦,他一时心急,也赶忙端起酒盏起身,说道:
”陛下,我……金玉泽自小在军营里长大,边关将士为守护故土安宁,各个都是赤诚一片,我……我也能理解陛下的心意,我会苦练技艺,成为……能……能助陛下一臂之力的人。“
说完,金玉泽也学这范铮的模样,将酒一饮而尽。
雪又惊又喜,她之前还在担心金玉泽虽然高大威猛,骁勇善战,但此时身处在大豫权力的中心,身为胡人,他难免会遭到朝堂上各方势力的夹击,若他因此心绪左右摇摆,恐难成大器。
范铮听闻,朝金玉泽看了一眼,哪怕只是稍稍一瞥,两人目光交汇,瞬间火花四溅,之前司马澄也说这两人是国学生中骑射一等一的好手,看样子金玉泽是找到了对手。
“好!好!好!”雪拍掌表示欢迎,并示意他坐下,“吾早就听闻金公子武艺高超,明日的展示,吾最期待的就是你,你可要好好表现呐!”
“是!陛下!”金玉泽应答道,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神色。
雪毫不掩饰对于他的称赞,金玉泽在国子学的过得十分辛苦一事,众人心知肚明,而今日,他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实属不易,众人多朝他投去赞许的目光,特别是崔霖和司马昀,但其中仍有一些不善小人,在下面吹毛求疵,怒而遏之。
雪也不打算搭理他们,于是转头给了司马昀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始歌舞表演了,司马昀会意,起身从大殿的后门走了出去,于是,雪转过身来,接着朝众人说道:
“为了各位明日的个人展示能顺利进行,大鸿胪特别为各位准备了歌舞表演,放松放松心情,大家边吃边看,这歌舞结束了,大家也不要忘了还有吟诗作赋一事。”雪露出狡黠的笑容。
“歌舞到”
随着屋外姜公公的通报声,只见一群轻纱掩面,着舞衫、持歌扇的妙龄女子款款走入殿中,乐师众人跟在舞姬之后,他们抱琵琶、持玉笛、鼓弦琴等各色乐器,也纷纷进入殿中落座。
乐音始,歌声鸣,舞步起。
宫商角徵羽之音绕于梁上,流光溢彩的霓裳羽衣,绮罗珠履,鲜明夺目,殿中舞姬如同蜉蝣在空中振翅飞舞,轻柔曼妙,颜面的轻纱随舞姿而动,更有一种含蓄且恰到好处的美感。
莺歌芳声清澈,舞姬们又如随风摇曳的婆娑柳枝般,舞袖折腰,体态婀娜,步履飘逸,轻纱下的面容若隐若现,引起堂下公子们的一阵阵惊呼。
整个宣极殿都沉浸在一片妙舞清歌之中,雪看着堂下一张张风华正茂的面庞,不知是不是这桂花酿让短暂地失了心智,还是因为丝竹管弦之音让她沉浸在欢乐之中。
在微醺的暖光下,雪不禁想到,若是没有这层身份,没有背后功利性的选拔,这就只是一场青年朋友,把酒言欢,起兴而歌的普通聚会罢了吧,那样该多好……
雪轻笑,她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有些荒唐,于是调整了一下坐姿,不再饮酒,不再留心于乐声,只是继续饶有兴趣地看着堂下众生,心里思考着接下来的事情。
等最后一支舞蹈结束,女子们四散开来,直接进入席间,开始为堂下的各位公子斟酒布菜。
雪还没回过神来,只见一位面带轻纱,身着华衣的女子向她走来,那女子一笑生百媚,步伐轻缓错落,风姿绰约。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再见故人来
雪不禁眯起了眼,按理,舞姬们应该只需要献舞,并没有伺候吃食的这一环节,雪觉得这是廷对之一的策宴,并不是完完全全的宴会,不需要宫女伺候才将宫女们撤了下去,而且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男人吃饭还要女人伺候。
这时雪想到了负责这次策宴的司马昀,于是,她撇头朝他望去,只见司马昀眉开眼笑地望着前方,雪顺着司马昀的目光望去,发现他竟然一直看着那个朝堂上走来的女子。
雪心生不悦,司马昀是被这女子迷上了吗?难道男人都这样?
雪感到女子胭脂水粉的气味扑面而来,雪一转头,见那女子已经跪坐在她身旁,替她斟了一杯酒,雪不禁整个身子往后挪了一步,想跟那个女子保持一定的距离。
那女子见雪这般防备,抬起头凑近雪,轻轻掀开面纱,一睹真容后,雪一惊,她再次定眼看了看眼前的这位姑娘,她终于认出了这浓妆艳抹下的容颜。
时花楼杨媚娘!
杨媚娘很快地将面纱放了下去,就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镇定自若地替雪布菜,小声说道:
“想不到小公子您居然贵为天子,那几日小女子有所冒犯,还望陛下恕罪。”杨媚娘语气诚恳,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戏虐和轻浮。
雪听闻更加慌乱,四下张望,这么能让别人知道她曾经在青楼住过的事情,雪没有说话,面露难色,杨媚娘似乎猜到了雪的心思,赶忙附耳轻声说道:
“陛下不用担心,那件事只有我们堂上四人知道,我还盼着您多多照顾我家阿昀呢,怎么会大肆张扬。”杨媚娘故作羞涩,掩面而笑,在外人看了,就像是两人只见说了什么男女情话后,女子撑不住面子,害羞了一般。
雪有些无奈,见她那般风情万种,胸前两团东西若隐若现,明明什么也没说,即使她是女子,雪竟然都跟着都忍不住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杨媚娘见雪面有羞涩,笑得更开心了,便将那酒盏朝雪推了推,笑语盈盈地说道:
“陛下已经成了陛下,是大豫的主人,可不能再当个孩子咯,您将来还要为大豫传宗接代呢。”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杨媚娘那上扬的语调惹得雪恼羞成怒,尤其是听到“传宗接代”这一个词,雪不禁浑身一震,她……她怎么可能传宗接代啊!哼!若是杨媚娘知道了她的身份,便会知道自己今日这番话有多么可笑吧。
雪不满地撇过头去,她忽然想起了司马霁,也不知他身在何方,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身衣冠,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杨媚娘见雪面色突然变得凝重,觉得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话,而且见到雪迟迟不回答,杨媚娘有些慌乱,赶忙跟雪”邀功”似的说道:
“陛下,您对今日的歌舞可还满意,阿昀说宴会上不能缺少歌舞,他一下找不到现成的歌姬、舞姬,所以才来找我帮忙,我让姑娘们特意掩面而舞,定没有人认出来这就是时花楼的姑娘。”杨媚娘言语中带着稍许得意。
雪点点头,也算是肯定了杨媚娘的心思,她忽然想起宴会前,司马昀贴耳跟她说准备了不易醉的桂花酿和歌舞,这两样东西确实都帮了雪的大忙,而杨媚娘心思也算是细腻,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
“歌舞就算了,为何还要让她们伺候公子们膳食?”雪瞥眼看着众国学生们,丝竹声犹在耳畔,堂下一派语笑喧阗的欢乐模样,雪不禁轻蹙起了眉头。
“你们男人不都喜欢这些。”杨媚娘用胳膊轻轻地推了雪一下,眼中露出狡黠之色,“阿昀说您今日要让这些公子们吃得开心,那怎么能没人伺候呢。”
杨媚娘说完,目光不经意看到了雪身后冷眼冷面的司马澄,想起司马澄几次厉声拒绝时花楼姑娘们的模样,瘪了瘪面纱下的朱唇,想着的确也是有那么一两个不喜欢之人的。
雪一个躲闪,她也不是男子,也不知此刻应该如何回答,但若是此举真能让他们吃的开心,也没什么不对,总之是自己办宴会,也是希望通过席间的博弈,让堂下的能人志士愿意追随自己,只是她自己对这种行为真是不敢苟同。
雪再次朝堂下看去,见堂下的国学生们或多或少都接受了姑娘们的伺候,只是有的人只是彬彬有礼地仅让姑娘们斟酒,而有的人只让姑娘们斟酒和布菜。
但有的人,看样子就是青楼的常客,和姑娘们有说有笑,还让那姑娘替自己将膳食喂进口中。
雪看着觉得浑身难受,尤其是眼睛都更是像受到千针所刺一般,她立马撇过头去。
众人之中,最有趣的还属金玉泽,不知为何,他竟直接将旁边那个姑娘晾在一旁,自己端起食碗自己坐在那边自顾自地吃起来,而那姑娘孤零零地坐在一旁,眼圈有点红,像是受了什么气,干脆不理他,放任他去了。
雪见状,猜测是不是他嫌姑娘们布菜布得太慢,想着想着,她不禁笑出了声,杨媚娘虽然不懂是怎么回事,但见雪笑了,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之后,雪虽谢绝了杨媚娘的所有伺候,但也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聊了起来,雪问道:
“杨姑娘是怎么跟昀公子熟识的?”
雪用只有她和杨媚娘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话,再加上屋内乐声与人声交织,并没人会听到她们两人说的话。
虽说雪知道司马昀是自己人,但她对于司马昀的身份仍旧十分好奇,司马澄迟迟不愿开口,让她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也不知道如何想司马昀开口,便打算先探探杨媚娘的口风。
现在雪只知道他是皇家宗族之子,却在青楼长大。
“澄公子没更您说吗?嗯……您也姓司马,那就是阿昀的同族之人咯。”杨媚娘有些意外。
“澄公子让我自己去问昀公子,我觉得不太方便,便向先跟你打听打听。没错,吾等是同族之人。”雪咽下吃食,回答道。
杨媚娘朝司马昀看了一眼,见他正跟堂下的姑娘们眉来眼去的打着招呼,开心得很,根本没有注意自己和雪这边,杨媚娘眼中露出欣慰之色,接着便凑近雪说道: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阿昀是姐姐的孩子,自此阿昀出生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姐姐,而后没过几年,也不知道怎么的,阿昀就自己跑回了时花楼,身上还带着姐姐的贴身耳环。”
“哦?这样。”雪若有所思,她不自觉地拿起了酒盏,而后想到自己不能再喝酒,便再次放下了酒盏。
杨媚娘的话出乎雪的意料,但从杨媚娘的言语中,雪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雪便接着问道:
“昀公子的母亲是杨姑娘的姐姐吗?那杨姑娘的姐姐又是什么人?“
杨媚娘听雪这样问,目光暗淡,眼眸也跟着垂了下去,雪没有注意,继续夹起一份吃食放进了嘴里。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冥冥之心念
许久,雪见平日妙语连珠的杨媚娘没有说话,朝她望去时,才发现了她脸上的异样,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正欲开口,杨媚娘却已经再次抬起头,看着堂下的盛景,恢复了往日的语调,说道:
“我姐姐曾经就是她们中的一个,她是时花楼舞姬的头牌。“杨媚娘叹了口气,”只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在了。“
雪一惊,其实她多少有些猜到,司马昀的母亲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她忽然觉得惭愧不已,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和杨媚娘说了句:
“不好意思杨姑娘,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杨姑娘连忙摆摆手说道:
“哪有,哪有,陛下怎么能跟我一个小女子道歉,陛下问的话,哪有什么对不对的……况且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姐姐虽然走了,但不是留下了阿昀嘛,我就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照顾,也挺开心的。“
雪只能也附和着,笑着点点头,之后,两人便陷入了一阵沉默。
雪不禁回头再看了司马昀一眼,想起平日见他时,他都是笑嘻嘻的模样,想不到他也是个没了娘亲的孩子,而此刻,当雪再看到他的笑容时,不禁觉得那灿烂的笑容中竟带着一丝悲凉。
雪回过头来,便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待他。
而后,雪一下子也没了食欲,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这样坐在食案前,而杨媚娘也依旧坐在她身边,她愈发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对杨媚娘说道:
“杨姑娘难得进宫一趟,我这边也不用人伺候,杨姑娘要不去跟昀公子说说话吧。”
“陛下若是是因为刚才之言而感到别扭,那么大可不必,姐姐去世的事情是事实,有人提起,表明还有人记挂她,而且现在不仅有我,还有陛下、澄公子替阿昀着想,姐姐泉下有知,高兴都来不及呢。”杨媚娘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替雪布好了菜。
平日总是嬉笑怒骂的杨媚娘,此刻忽然换上了稳重而又温柔的声音,雪既惊讶,又诧异,忽然觉得杨媚娘不是个那么简单的人,不禁对她另眼相看。
雪恭顺地夹起杨媚娘替她夹到碗里的菜,放进口中,而后,她忽然想起司马昀也是平日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但在有些人面前却会变得异常沉稳,不禁豁然开朗,原来都是从杨姑娘这里学来的。
现在,众多谜团已经解开了一大半,为什么杨媚娘看上去只比自己大一点,却有个司马昀这么大的“儿子”,为什么司马昀会住在时花楼,以及,为什么司马会收他为养子。
雪不禁开始思考,司马昀的母亲若是去世,为什么他的父亲没有收养他?他是在父亲家里国的不好所以逃出来了吗?
还是说……因为司马昀是舞姬的儿子,所以有人根本就不愿让司马昀的母亲进门?
雪对这些宗族规矩不是特别了解,但她知道现在这些朝臣中,凡是有点钱财的,家中都是家姬、乐者成群,若是被临幸,并且怀上了孩子,就直接可以升为小妾,昔日女婢一下子就化身成为主子,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雪歪头不解,若想解开这个谜题,只能继续问杨媚娘了,雪偷偷地看了杨媚娘一眼,见她面色如常,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杨姑娘,关于昀公子母亲的事情我能再多问几句吗?”
“可以呀!”杨媚娘的语气十分爽朗,“小女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哈哈。”
见杨媚娘还有心情跟她开起玩笑,雪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杨姑娘知道你姐姐是怎么怀上孩子的吗?“雪不敢直接问司马昀的父亲是谁,但想了一下又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奇怪,于是又补充道:
“或者说,在你姐姐怀孕前,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杨姑娘若有所思,顿了一会,说道:
“那时我还小,并不是天天和姐姐在一起,只是偶尔回去看望姐姐,记得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姐姐兴奋地告诉我她肚子里有个小宝宝,我要当姨娘的时候,而且姐姐还叮嘱我不要说出去,所以开始的时候,时花楼里的人都不知道。“
雪点点头,身子也朝杨媚娘的方向转了过去,双手放在腿上,正襟危坐,一脸诚恳,听得很认真。
“后来,等我再去看望姐姐时,她就已经不在时花楼了,时花楼里的姑娘说等姐姐的肚子显怀了之后,就有一个老婆婆来找过姐姐,第二天就来了轿子,把姐姐接走了,之后我再去了好几次,也都没有再见到过姐姐,再后来,算着孩子应该生下来了,也不见姐姐回来。“杨媚娘语气有些沉重,只见她忽然抬起头来,说道:
”嗯……再之后的事情就都跟陛下说过啦,我长大了,就留在时花楼做事,想着一边等姐姐回来,然后一直等,一直等,结果等来的却是阿昀,因为阿昀和姐姐长得很像,再加身上又有姐姐的耳环,所以我就一下子认出来他,姐姐去世的消息也是他说的。“杨媚娘语气又变回往日轻快的调子。
雪非常震惊,司马澄说司马昀在时花楼长大,可见他回到时花楼的时候应该年龄不大,让一个孩子告诉别人自己的母亲死了,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雪不敢再去面对司马昀,她害怕自己再看到他,眼泪就会不自觉地掉下来。
“至于说姐姐如何怀上的孩子,陛下是想打听阿昀的亲爹是谁吧。“杨媚娘毫不避讳地提起,雪心里一紧。
“我也不知道,阿昀自己也不知道,他好像也不想追究这些,所以我也不就在意这些了。“杨媚娘语气轻松,似乎已经看开了一切。
雪陷入了沉默,光凭借这些,她根本无法推断出什么。
这时,杨媚娘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拍了一下食案,雪一惊抬起头来,杨媚娘眼睛睁得大大的,对雪说道:
“我想起来了,时花楼的姑娘们说过,姐姐在时花楼只卖艺不卖身,平日里除了买些胭脂水粉,其他时候都不会出时花楼半步,而在此之前,姐姐唯一出门,就是像现在这样的情况。“
“现在这样?“雪不解。
“现在这样……进宫献艺。“杨媚娘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将头转向堂下众人。
雪听闻,瞠目结舌,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低着头,仔细回想杨媚娘提到的所有事情。
普通王爷若是临幸了来府的舞姬,大可纳为妾侍,就算在府中过得不好,至少是皇室血脉,也不至于流落民间,唯一可能因为身份地位而不允许的就是……而且,更重要额是进宫献艺了……而且,还是司马澄不愿说出口的事情……
雪面色变得有些苍白,她感到背脊发凉,手也不住地有些颤抖,她不敢继续往下想……
雪双手相互紧握,深吸了一口气,吞了口唾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她告诉自己,不要瞎想,等宴会结束了,直接问问司马澄就好了,今天不管怎么样,一定找司马澄问清楚了就可以了。
这时,杨媚娘忽然凑近雪,带着半开玩笑的语气,在她耳边说道:
“陛下,您说,阿昀会不会是皇帝的儿子呀?“
第一百一十九章 皎若云间月
雪僵硬地将头转过去,呆呆地看着杨媚娘,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种表情,是惊讶,是呆滞,是尴尬,还是恐惧,或是其他的什么。
这也正是雪心中所想……
杨媚娘戴着面纱,雪看不出她的表情,也不知她刚才那句话,是只是随便说说还是试探性的话,雪明白此刻的任何举动都会成为杨媚娘猜测的依据,她必须谨言慎行。
雪垂下头来,她只觉得此刻她已经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耳畔只有那句“皇帝的儿子“和自己的心跳。
若司马昀真是雪异母同胞的亲哥哥,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关系,但是,如果是司马昀真的是皇帝之子,那么朝堂局势、中央地方、皇位继承、先皇声誉等等诸多问题都会变得错综复杂。
而且,司马昀现在名义上是司马的儿子,王爷是否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而且司马昀自己知不知道等等。
雪只觉得自己的脑容量已经要超过负荷,头痛欲裂。
想到这里,雪心中忽然涌上一股酸楚,如果司马昀真的就是她的哥哥,那让他来当这个皇帝好了,她何必还在这里费心劳神地做什么。
雪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杨媚娘的问题,杨媚娘的声音再次从耳边传来:
“陛下,我就是随口说说,若阿昀真是皇子,那肯定在皇宫里当皇子,好生供养着了,怎么还想着跑回时花楼呢。”
这话倒是让雪紧绷的神经有所缓和,雪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换上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笑着说道:
“杨姑娘真会说笑,若真是这样,那昀公子岂不是吾的亲哥哥,吾高兴还来不及呢,呵呵。”
杨媚娘似乎并没有怀疑雪得话,跟着点点头,雪继续说道:
“不过,杨姑娘这话下次就不要在别人面前说起了,现在,昀公子已经是王府的养子,那就是当朝太尉的儿子,身份这种东西还是不容得猜疑的。”
雪半眯着眼睛,言语中透着些许警告之意,杨媚娘也是明理之人,立刻欠身道:
“是,陛下,刚才是媚娘妄言了。”
雪没有回话,目视前方,雪看观察着堂下的情况,杨媚娘也看着前方,两人久久不语。
后来,在席间,雪偶尔问起时花楼的日常趣事,杨媚娘笑而答语,杨媚娘也会向雪打探宫里的生活,雪也会应声,两人就像街坊邻里,茶余饭后,闲话家常。
两人也融入了这欢乐的宴会中,雪也在紧张忙碌的一天中,偷闲享受了一下愉快的短暂时光。
直到杨媚娘带着歌姬舞姬们离开,衣袂飘飘,光影流动,色彩满溢,宛如幻化的彩蝶,停留小憩,又翩然而逝。
宣极殿终于恢复了宁静与庄重,宫人们已经撤去了宴会的吃食,端来了醒酒茶。
雪带头饮了一口醒酒茶,说道:
“吾见各位好像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但相信今日的疲惫已经消退,再喝上一杯醒酒茶,吾等便趁着兴致,赋诗一首吧。”
雪转头,分别朝司马澄和司马昀望去,示意他们准备记录,而当她看到司马澄时,和杨媚娘说起,关于司马昀的一切仍然犹在耳畔,雪觉得若是司马澄早一点告诉她,哪怕给她一点提示,她刚刚都不会如此不知所措。
此刻,雪惊鸿一瞥,眼神中却带着深深的幽怨,哪怕只是一瞬,司马澄只觉得心头紧了一下,心口有一丝莫名奇妙的痛感。
整个策宴,司马澄除了偶尔地留意一下堂下众人,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雪,她饮酒,夹菜,与杨媚娘耳语,他都默默地看在眼里。
“回禀陛下,在下庐江周氏,周牧”只见有一清瘦的公子起身,“正如陛下所言,圆月如盘,残月如勾,天各一方的亲人也可共赏一轮明月,所以古人素来有以咏月来寄相思之情,抒思乡怀人之感。“
“周公子说得有理。“雪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么在下就来吟一首曹子建之兄,曹子桓所作的诗句:‘仰看星月观云间,飞鸽晨鸣声可怜,留连顾怀不能存。’“
周牧的声音轻重缓急,眼中显露叹惋之色,就像他一个南方小族公子,千里迢迢来到都城,身在异乡,暂不能不能与家人相见,这份相思之情也就随着月色传到了家乡。
周牧坐在雪左侧的列席,于是由坐在雪左后方的司马昀,拿起笔,记录下了这句诗。
周牧这诗念得非常讨巧,第一个发言,难免成为比较的对象,他特意避开有关志向抱负的内容,而选择了看上去毫无关系,柔软无力的思念诗,既体现了他具有一定的文学素养,也不会锋芒过盛,反而一种抛砖引玉的意思。
周牧坐下后,堂下沉默了一阵,过了一会儿,第二个站起来的人是教助崔霖。
“在下觉得那高悬于天际的月,亘古如此,逾越时空,能见证世事变迁,而人的一生又是何等的短暂和微小,便想到了一句诗,相传是舜禅位于禹时,同群臣互贺的唱和之作《卿云歌》。“崔霖拱手,恭敬地答道。
“卿云烂兮,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崔霖的声音沉沉缓缓,就好似颂歌一般,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这卿云是祥瑞之喜的象征,卿云灿烂,瑞气呈祥,预示着又一位圣贤将顺天承运受禅即位,圣人的光辉就如同日月之意,整个大地仍会像过去一样阳光普照、万里光明。“崔霖解释道。
“这与其说是舜帝的歌唱,毋宁说是万民的心声和愿望,在下相信,来日的大豫,也将日月普照,辉煌无限。“
崔霖慷慨激昂的说辞,雪听着也觉得热血沸腾,浑身充满了力量。
在后面提笔记录的司马澄则轻蹙起眉头,《卿云歌》辞藻华美,意境超迈,是一首难得的佳作,但崔霖话中有话,先贤顺应民心继承大统,天地光辉灿烂,若是大豫来光芒万丈,是指雪继位深入人心吗?
司马澄不禁联想到之前崔霖在雪面前表露忠心的一日,崔霖是个博学稳重之人,若真是如此,雪接下来的路将好走不少。
第一百二十章 明月照人心
待崔霖坐下,卢翊之就紧接着站了起来,拱手言道:
“回禀陛下,在下吟文人布彬之作……‘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卢翊之的声音就如那阵月下的清风,轻而快地刮过耳旁,不着痕迹,等回过神来时,仅剩下耳边的一丝凉意。
“诗人写清澈如水的月光,写薄薄的帐幔,写带有几分凉意的清风,些吹拂而动的衣襟,未提到‘忧’却借月月光给人以寒意,唤醒心中的哀情,触目恸心,含蓄不尽,却意味无穷。“
卢翊之言止于此,也好像是欲言又止,而此诗的深意,尽在不言之中。
索性,雪是了解之人。
雪在民间曾听说过布彬和这首诗,他曾是名噪一时的文人墨客,后来因为政治的高压下,文人们如鸟兽四散般,分崩离析,他便似孤鸿,感慨无处诉说,而此诗后句中提到的鬼魅鸟儿,暗影乱飞,则愈加体现了寂静凄清的环境,映衬出了他的孤独苦闷的心情。
诗由心生,或许只有曾经的感同身受,才能将诗中的情绪表达得这般淋漓尽致,雪知道卢翊之的过往,了解他的郁郁不得志,更加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想,同时,也为他的遭遇而表示同情。
不久,江东陆氏的二公子陆槿起身言道:
“《战国策》有云:‘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之常数也。’此句中的月便就是指夜晚高悬之物,意思是说太阳过了中午就会偏西,月亮圆了就会亏缺。”
“哦,陆公子,有何高见?“雪问道。
陆槿语出惊人,一句话便将雪拉回现实,堂下众人多云云不知所以,而雪身后的司马昀,却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而后伏案,记下了这句话。
曾闻陆槿好明辨、擅哲思,虽平日坐观云卷云舒,看花开花落,但对于自己喜欢的事情绝不马虎,虽然没有像哥哥陆桐一样集文学之大成,但文学水平仍属上等,且好书画、懂宝器,在贵公子之间也有一席之地。
“回禀陛下,此句出自一个故事,说纲成君以秦国的商君,楚国的吴起,越国的大夫文种的不幸结局,启迪同样功绩显赫的宰相张禄,告诫他万物极盛之后就会衰败,自然界的万物都遵循着由兴至盛、由盛转衰的客观规律,激流勇退才是圣贤之道。“
“哦……那陆公子是打算急流勇退吗?“雪忽然想刁难一下陆槿。
陆槿黑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一下,笑容满面地对雪说道:
”让陛下见笑了,在下只是一普通书生,还没遇到急流,何来勇退之说呢。“他朝雪眨了眨眼。
“那吾倒是想看看你逆流而上的样子呀,哈哈。”雪笑道。
雪一言,堂下众人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不知是真心期待,还是等着看好戏,但陆槿却满不在乎,面上仍旧带着笑意,坐下了。
接着,身旁的陆桐挺身,立于堂下,拱手俯身,朝雪说道:
“陛下,在下虽没想到名诗,却想起到了《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的一句话,是赞扬屈原独自远离污泥浊水之中,像蝉脱壳一样摆脱浊秽,浮游在尘世之外,不受浊世的玷辱,保持皎洁的品质,出污泥而不染,可以推断,屈原的志向,即使和日月争辉,也是可以的。即‘推其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陆桐说话语气斯文,掷地有声,原本有些骚动的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雪也忍不住惊叹,她平日最怕背书,而陆桐对于《史记》这样的“大本“也可以信手拈来,而陆桐的卓越表现,也是惹得在场众生的敬佩不已。
“那……陆公子,你觉得屈原怎么样呢?“雪问道,她觉得陆桐就是一个宝藏,若她多问几句,会不会有别样的惊喜。
“屈原是一个伟大的爱国者、爱国诗人,他在作品中对于时光飞逝的紧迫感、冷峻的死亡意识都是引人深思,而屈原出身乱世却坚持理想、宁死不屈、追求真理,在下尊之敬之,且《史记》为屈原立传,可见其地位。“陆桐出口成章,滔滔不绝。
“陆公子不亏是江南第一才子,吾也对你的才华尊之敬之,希望下次有机会能跟你讨教讨教。“雪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在下安之,参加陛下。“陆桐刚坐下不久,安之就站了起来,恭敬地拱手朝雪行礼。
雪大喜过望,她曾觉得用对策评价国子学生,对胡人出身之人有失偏颇,才特意加上了明日的自由项,而胡人出身的安之此刻主动起身,雪非常开心,赶忙问道:
“安之,吾知道你,听说你从小就喜欢大豫的文化,怎么样?是不是想到什么了吗?“
安之抬起头,虽然是异族人的样貌,但举手投足间的儒雅气质却丝毫不输给在坐的高门公子,他转头朝陆桐望去,朝他点点头,陆桐不知所云,却还是礼貌地回礼,安之说道:
“在下知道屈原,看过他的文章,受陆公子的启发,在下想起里面的一句:‘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恐美人之迟暮’。大致的意思是说:日月更迭不息,春金秋相替不止,想黄叶飘零,便会担心起美人也将添上霜鬓。“安之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些许的颤抖。
雪连连点头,云袖一挥,说道:
“说的好,继续。”
“屈原其实是想借日往月来、美人迟暮,表达时间不饶人,岁月如流水的感慨,不经意间,把一个人的岁月吞噬殆尽,其中也暗藏着屈原对前途的焦虑和担心。”安之好像受到了鼓舞一般,言语也更加流畅,眼中闪烁着光芒。
作为同龄人,雪替他感到高兴,进入国子学的安之,说不定就如现在自己,就像鱼儿进入了水中,可以书海畅游。
而作为君王,雪则感到欣慰,商旅们愿意选择大豫作为自己的家乡,愿意让子女学习汉族的文化,这值得每一位中原人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