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心不可掇
“禀陛下,《诗经小雅杜》中的开头,‘有之杜,有其实。王事靡,继嗣我日。日月阳止,女心伤止,征夫遑止。’”说话之人是范铮,他声音低沉,神情肃穆。
雪知道,这是一首妻子思念长年在外服役的丈夫的歌。
“孤立的赤棠,如夫妻分处,彼此孤零,但孤立的赤棠尚能结出圆滚滚的果实,王事没有止息,分离的夫妻却不能尽其天性,亲人之间远隔万里,相见之日遥遥无期,“雪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句话的意思。
雪非常喜欢《诗经》,《诗经》这部诗歌集可吟可歌,不算正式的经文典籍,哪怕是女子也可以读,而且题材十分广泛,就像是一本讲述古代社会生活的全书,通过《诗经》,了解当时风貌,知晓社会百态,雪百看不厌。
范铮点点头,只见他目光凝重,继续说道:
“在下虽自幼学习兵法,知晓战事的重要,但也见到过许多戍守边疆的军士,为了守护中原故土,他们常年服役在外,每每想到远方的家人,都望眼欲穿。“
雪虽不知边疆军士的思念,但在启封镇的日子里,待夫归家妻子的咏叹,等儿归家的父母的忧心,她都看在眼里,多少能明白那些心情。
由此,雪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她和范铮一样,不喜欢战事,过去她弱小,只能沦为刀俎下的鱼肉,任人宰割,而现在,她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只能逃跑的公主,而是衣冠加身的君主。
雪不由地叹了口气,但也已经快速调整好情绪,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慕思之积,痛于骨髓,愤懑之恨,发动于心。听范公子一言,吾不仅觉得自己才疏学浅,现在还觉得自己目光短浅了,有空你就多来御书房,和吾说说边关的事。”
作为君主,雪希望能为那些沦为战事下的牺牲品的平民,以及如同当年的她一样,手无缚鸡之力百姓做点什么。
“在下不敢,请陛下恕罪。”范铮立刻走到殿中,朝雪跪下叩首。
雪扶了扶云袖,端起醒酒茶,小小地抿了一口,面色温和,但堂下众人仍是大气不敢出,觉得她话中有话。
雪缓缓地放下茶杯,心中有苦难言,觉得此刻自己虽然头戴高帽,身着华服,看似光鲜亮丽,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高帽有多么沉重,华服有多么繁琐,人在高位身不由己,连说一句简单的话,都会被人妄加揣测。
“你说的是事实,吾本来也不知道,吾并不觉得不知就是羞耻,吾也没有怪你,起来吧。”雪挥挥手。
话说道了这个份上,堂堂七尺男儿的范铮,才敢起身,缓慢恭谦地退回原来的位子上坐下。
雪有些不解,她自认为自己长得也不像凶神恶煞的妖怪,但范铮如此小心谨慎,雪不得不重新审视一番,目光再一次扫过堂下之人的每一张脸。
除去司马昀、崔霖和卢翊之,雪与这些国学生是第二次相见,第一次是国子学的开学仪式,难道是之前说话过于正经,让人觉得不好亲近吗?但司马澄又常说雪过于平易近人,没有做皇帝的样子。
还是刚刚自己说了什么出格之言?雪努力回想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她边想,边仔细观察堂下众人的表情。
今晚策宴的座位大致是按南北分了边,右北南左,北方氏族出身的国学生占多数,所以像金玉泽和安之这样的胡人国学生则和南方氏族出身的陆桐、陆槿等人坐在了一边。
相较而言,左侧的国学生们面色更为平和,雪轻蹙起眉头,原本北方氏族就是朝中的主要力量,也是雪最需要谨慎对待的群体,这之中或许还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这时,她不禁想到了崔霖,心里已经有了些想法。
雪回头,用余光瞥过司马澄和司马昀两人的书案,只见记下的诗句白纸已经积攒了不少,那些被认为是未来可期的国学生们也有不少已经发言,期间也有好些不曾提及姓名的国学生起身吟诗,雪也一一表示了赞许。
雪回过头,心里正估摸着策宴的进程时,堂下又有一人起身,说道:
“启禀陛下,在下想到一首诗,这诗中的月虽只是月型的首饰,却也是一首难得的佳作。“王苏起身,拱手向雪行礼。
“嗯,王公子,你说说。”雪又抿了小口茶。
“我所思兮在汉阳。欲往从之陇阪长,侧身西望涕沾裳。美人赠我貂,何以报之明月珠。路远莫致倚踟蹰,何为怀忧心烦纡。”
雪第一次听到这首诗,咋听上去,感觉就是诗人与美人分隔两地,想要相见却因路阻且长,终见而不得的意思。
雪歪过头,手枕着脑袋,一方面觉得自己才学不足,另一方面也在努力思考,想要猜透诗中的深意,想着想着,愈发觉得这其中的“美人”一词与跟屈原《离骚赋》中的“美人香草”有相似含义,既是比喻又是起兴。
她想问,但碍于自己皇帝威严,又担心会不会有些不妥,这时,雪看见堂下也有人和自己一样,一知半解,面带疑惑,她顿时有了勇气,于是清咳了两声,说道:
“嗯……你继续跟大家说说,这诗好在哪里。”
“是,陛下。“王苏拱手道。
”此诗是张平子《四愁诗》中的第三愁,这‘四愁’句式相同,张平子借用不同的方位地名,分别暗示自己对当时小人干政之忧,安帝、顺帝时的民族矛盾之困,顺帝时外敌入侵之恐,安帝时边疆安危之惧,但是,哪怕路途险阻,也无法绝念,徘徊不进,犹豫不决,最终愁闷郁结。“
雪也听得十分认真,张平子也是史上有名的臣子,出身名门,不仅在文学上才学过人,而且在机械和天象观测上也有很高的造诣,雪还在书肆的时候,卫铄还以张平子为榜样,积极钻研,改进造纸的工艺。
想到这里,雪不禁想起卫铄,虽然之后,司马一直有派人去打听他的下来,但始终杳无音信,也不知道他过得这么样了,不经意间,雪的脸色上露出一丝哀伤的神色。
待雪回过神来,发现堂下之人都望着自己,神情庄重,尤其是王苏。
第一百二十二章 拨云盼见月
雪愣了一下,好像猜到了什么,立马说道:
“吾想到了张平子一生,踌躇满志,兢兢业业,奈何生不逢时,安帝、顺帝昏庸无道,才致其愁闷郁结,吾深深地为他感到惋惜。”
此话一出,堂下众人似乎不买雪的帐,神情依旧没有缓和,大殿的气氛似乎已经降到了谷底,雪摇摇头,思忖了一会儿,拂袖起身,不急不慢地走到大堂之下,站定,环顾整个宣极殿后说道:
“吾认为君臣应同舟共济,君主接受忠谏良言,臣子直言进谏,方能治理好国家。“雪缓缓朝前走去,眼睛扫过坐在下面的人,”在座的各位,大多数是与吾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说话,吾也只是希望更加了解各位,也希望各位能了解吾。“
雪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她觉得或许是因为刚刚王苏吟诵的诗中提到了历史上昏君,而自己又正好因为想了其他的事情,面露伤情,才惹得众人神情肃穆。
雪听说过,之前的一些君主,若是有臣子敢在他们面前提到历史上昏君,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君主为了自己的颜面,最终那些臣子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然而,雪并不介意被人这么说,况且她也不觉得王苏是在含沙射影地讽刺自己,同时,她也不认为在这些未来的臣子面前大摆皇帝架子,就能获得多少尊重,以后大家要一起共事,她还是希望气氛可以轻松一些。
或许只是因为是第一次这样对话,再加上这场宴会还是廷对的一部分,关系到这次新晋官员的名单,宴会的气氛才变得这么尴尬,雪转了个弯,往回走,接着说道:
“在座的各位,都有可能成为大豫未来的肱骨之臣,今晚的宴会虽说也是廷对的一部分,但这次赋诗只是吾一时兴起,各位自由发挥,若无话可说,就当作是一次普通的君臣聚会,对于各位才学的评定,自有裴大人、荀大人、左大人定夺。“
雪边说,边注视着各位国学生的表情,只见众人表情多少有些缓和,雪也觉得安心了些。
虽说雪不打算摆皇帝的架子,但是她也明白若君臣之间毫无礼数,她将难以立威的道理,走到堂下与众人说话已是放低了姿态,她也不愿多说什么低声下气之言,缓解了殿中的气氛便以足矣。
待雪回到堂下的位置,她再次站定,面对众人,说道:
“若是各位有张平子的才学,大可放心,吾虽不及武帝雄才大略,甚至不及在座的某些人博学多才,吾虽在市井七年,但也一直手不释卷,与书生为伍,所以也不会像安帝、顺帝一样目不识丁。”雪的话中带着君王独有的威严。
雪眯着眼,看着远处的王苏一眼,只见他傲然挺立,毫不忌讳雪的目光,神情不卑不亢。
雪转头向堂上走去,嘴角扬起微小的弧度,她不禁觉得王苏这人胆子不小,他应该知道这种君臣忌讳,还敢说出这般引人揣测之言,若不是有所打算,就是不懂官场之道,早晚要栽跟头。
回到堂上,雪与司马澄四目相对,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两人迅速交换了眼神,之间没有任何言语,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雪掀起衣摆坐下,刚刚她与司马澄目光交汇,司马澄虽然什么也没说,也没有任何表情,但雪知道,司马澄没有表情,至少表明刚刚她的举动没有不妥,也表示司马澄对她的举措不持反对态度,她忐忑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陛下……”
这时,一个带有特殊口音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众人朝这个声音的方向望去,目光都落在了魁梧高大的身影上,只见那人双手举过头顶,拱手的姿势也异于常人,堂下传来轻笑的声音。
这般特别之人只有金玉泽了。
雪并不在意,她带着慈爱的微笑,目光和善,用温和的声音说道:
“金玉泽,你说。”
雪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只见金玉泽浑身一震,缓缓地放下手,嘴角微微抖动,似乎是有点害羞,欲言又止。
雪耐心地等待,对于那些轻笑之人,雪也毫不留情地朝他们投射利剑般的目光,使得大殿里渐渐安静下来。
“我……我也知道一首诗……叫《短歌行》。“
《短歌行》是曹子建、曹子桓之父,政治家、文学家曹孟德之作,雪还觉得奇怪,这么有名的诗为何到现在才有人提起,莫非大家是觉得此诗过于稀松平常,从而不屑一顾吗?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金玉泽学着之前国学生们的样子,吟诵道。
雪不得不承认,金玉泽独特的口音再加上他有些刻意为之的语调,原本一首情感真挚,心忧天下,渴望人才的诗,居然被他念着带着一丝欢乐和可爱。
雪面无表情,但心中已经笑开了花,堂下众人大多对金玉泽心怀包容之情,且颇有风度,各个神色如常,而刚刚被雪怒目警告过的国学生们也不敢妄举,大家都静静地等待金玉泽接下来的话。
但之后,金玉泽久久没有发言,雪见他微微颔首,耷拉着脑袋,一副丧气的样子。
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一直干站着只会越来越丧气,雪想着,便引导式地说道:
“这是句好诗,金玉泽,你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吗?“
金玉泽猛地抬起头,经过雪的提点,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马上开口答道:
“意思是,诗人在自问,挂在天上的月亮,什么时候可以摘取呢,因为知道月亮不能摘取,所以他心中十分伤心,这种悲伤的心情不能停止。“
“没错,不过这只是表面之意,若是了解这诗的背景和当时诗人的状况,就会发现其实这月是有所隐喻,金玉泽你知道吗?“雪笑着,继续问道。
“我知道!“金玉泽兴奋地点点头,”那个时候……天下纷争,诗人是一方首领,他好像是因为得不到月亮而悲伤,但其实是把有用的人当作月亮,因为想求得厉害得人而发愁,就像……现在的陛下一样……“
金玉泽的声音越来越小,但还是清楚地进入了雪得耳中,雪不禁眼前一亮,沉默了几秒,忽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雪高兴地拍掌,因为金玉泽的一句话,雪觉得今晚一晚上的郁气都顷刻间消散,酣畅淋漓。
雪笑得眼角闪着泪光,她满意地点点头,起初,她自己没有吟诵这首诗就是担心是否目的过于外露,所以她今晚费了这么大的劲,传达了这层意思,而此刻金玉泽一句话点破一切,连金玉泽都懂了,想必在场所有人都应该懂了。
无论他们是否接受雪的垂青,但意思已经当面传达到了。
堂下众人大多都猜到了雪大笑的缘由,然而只有金玉泽一脸茫然,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朝范铮投去求助眼神,范铮摆摆手,示意他安心。
雪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见金玉泽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赶忙对他说:
“金玉泽,吾是觉得你说得太好了,高兴的。“
若不是碍于大殿里这么多人和自己的身份,雪真想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金玉泽一下子愣在原地,旁边的范铮朝他做口型,示意他赶紧谢恩。金玉泽才反应过来,再次拱手,双手仍高于头顶,雪不由得再次大笑,高呼:
“做得好,做得好!”
金玉泽忽然被这般夸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第一百二十三章 星汉西流去
因为金玉泽的“捣乱”,策宴的气氛又再度活跃起来,而后,相继又有几位国学生吟诗作赋,其中,顾允则选择了在曹子桓的另一首写异乡游子的诗句。
“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俯视清水波,仰看明月光。”顾允的声音柔中带刚,情感也恰到好处,诗句勾勒出的静谧平和的景象,与他白净的面容,温文尔雅的姿态相得益彰。
“诗人夜不能寐,徘徊许久,才发现露水都已经沾湿了衣衫,低头游目,只有清澄的池水在月色下滚动鳞鳞的波光,仰头纵观,也无非明月当头,夜色深沉,寂寞孤独之感从字里行间泛溢出来。“
顾允绘声绘色地描绘出诗中的景象,经过他的解读,雪才发现这看似平凡无奇的月下之景,其实大有韵味。
司马澄听也得很认真,但总觉得这句诗不是那么简单,司马澄垂眼思忖,待顾允坐下后,大殿再次陷入了沉静。
司马澄好似想起了什么,抬头朝顾允望去。
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是:“客子常畏人。“
这月色衬托的不仅是身在异乡的徒倚彷徨的情态,更多的是游子驻足他乡,人地两生,孤立无援,落脚与谋生都不能不向人乞求,看人眼色。这极为复杂的感受只用“畏人”二字表现出来。
想到此处司马澄不禁理解了顾允的心境,想要与南方氏族公子亲近,但奈何自己的家族又是大豫王室一手扶持起来,为了打压南方旧氏族的利器,想要亲近北方贵族公子,但又碍于自己南方出身的身份,进退两难。
雪看着顾允眉清目秀的面庞,回想起来,觉得整个宴席上顾允似乎一直沉默寡言,不与旁人耳语,也没人主动与他交谈,雪隐隐约约觉得刚刚的顾允提到的诗人就是他自己,他是思乡了吗?
雪忽然有些于心不忍,她自己离开京城多年,日日夜夜都在思念自己的亲人,那种滋味不太好受。
这时,郑琅站起来,姿态有些扭捏,吞吞吐吐地说道:
“在下认为,明月……不仅可以承载有志之士的雄心壮志,还可以寄托个人小家的哀怨愁绪。“
雪点点头,觉得他话说得没错,但朝堂下望去,只见一些国学生露出鄙夷之色,雪不禁蹙起眉头。
雪并不认为青云之志就一定高于儿女情长,杨柳依依也并非就一定逊色于大江大河,她在书肆时,为了替别人写出能传情达意的情笺,读了许多闺怨诗,了解恋爱中男女的心思,被她她一度认为,是这世间最难解开的题。
“皎皎窗中月,照我室南端。清商应秋至,溽暑随节阑。凛凛凉风升,始觉夏衾单。岂曰无重纩,谁与同岁寒。岁寒无与同,朗月何胧胧。展转枕席,长簟竟床空。“
郑琅望着远方,感情真挚,声音如泣如诉,就好像切身体会过一般。
原本,雪对这位郑家公子的印象仅停留在涂脂抹粉上,然而,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此诗若是从某个温文儒雅的江南公子口中说出,倒是让人觉得情有可原,但这般心细如发的思虑,竟然出自堂堂京城,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郑家公子之口。
潘安仁是有名的美男子,由于他的文采以及他对于爱情从一而终的美名,在民间,尤其是广大女子中享有极高的声誉,之前在替别人写情诗的时候,雪便多次听到过他的名号,但男子书生好像对他关心甚少。
由此,雪不禁对郑琅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此刻双手合十,自然垂于胸前,低眉颔首,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似乎也觉得有些难为情,于是雪便替他解释道:
“则是安仁的代表作之一,安仁是一位情深之子,月色与悼亡之情紧紧相系,每一涉笔,淋漓倾注,宛转侧折,旁写曲诉,刺刺不能自休。“
郑琅听闻,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雪,眼中含泪。
雪一惊,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男子泪眼婆娑的模样,就像待夫归家的女子,但这般楚楚可怜的面孔与郑琅棱角分明五官格格不入,雪不禁觉得有些别扭,但也不好说什么,之是朝他微微一笑,算是赞许。
待郑琅坐下后,雪转过头,朝司马澄使了个眼色,司马澄会意,立刻在郑琅所吟诗句之后又加了一小行批注。
还未吟诗的高门大户之子只剩下了李璁,只见李璁不屑地看了郑琅一眼,起身,眼神中带着一丝傲慢,拱手朝雪说道:
“在下想吟诵韦孟的《讽谏诗》。“
雪无所畏惧地迎上他狂妄的目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兴国救颠,孰违悔过,追思黄发,秦缪以霸。岁月其徂,年其逮,于昔君子,庶显于后。“
雪之前只听说过这《讽谏诗》之名,但不解其意,听了诗句,字面意思大致可以理解七八分,只是她知道李璁不是善良之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眯起眼睛,看着李璁。
李璁没有说话,饶有兴趣地看着殿中众人,只见堂下之人,有的四下张望,茫无所知,而崔霖、卢翊之、陆桐等人似乎听明白了意思,脸色却异常严肃。
司马澄一边写下李璁所吟诗句,眸色已经深不见底。
这是韦孟辅佐幼君时,指责君主昏庸无道,奢靡享乐,玩忽职守。而这句诗的意思是:最佳之法乃是王者善于悔过,以往秦穆公向黄发老人求教,最后终于称霸。岁月流逝,年岁将老,善于悔过自省之人才能有幸,扬名于后世。
若单看这句诗,难免惹人浮想联翩,这是在表达对雪的不满,还是暗地里斥责雪,不应与朝中老臣作对,不论是哪一种,这无法无天之举都不能容忍。
司马澄写完最后一个字,始终没有抬笔,墨色慢慢晕染开来。
雪不敢轻举妄动,李璁也不主动解释,场面陷入僵局,李璁忽然拱手说道:
“就如陛下所言,这场赋诗想起什么便说什么,在下只是无意中想起此诗,才读了出来,至于诗意在下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不知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
雪虽然不太理解,但堂下的明白之人都看得出来,李璁明显是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了别人,知情人不敢说,不懂者也不多言。
堂下陷入沉默,李璁一脸轻松,分明就是胸有成竹的模样,若是被其他人的诗难住也就罢了,可偏偏又是被这个李璁,雪气得牙痒痒,她咽不下这口气。
从司马澄的方向看去,只见雪的肩膀在微微颤抖,虽然没看到雪的面容,但他深知雪与这个李璁的过节,想了一会儿,起身,从侧面走到堂下,拱手朝雪行礼,说道:
“陛下,可否听听在下的拙见。“
第一百二十四章 银纱映窗台
雪一惊,她猛地回头发现司马澄的位子上空空如也,想是自己刚刚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连司马澄起身都没注意到。
司马澄微微抬眸,撞上雪愤怒且无助的鹿眼,雪有些木然地点点头,于是司马澄转过身来,对李璁说道:
“李公子可知这韦孟是谁?“司马澄言语没有温度,目光似冰凌,轻佻起眉毛,只是微微一举,便让李璁的焰气消了大半。
李璁不由得退了一步,愣了一会儿又马上恢复了以往的神色,很好地掩饰住了慌张,说道:
“不知,还请澄公子详解。“
司马澄似乎早有预料,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鬼魅的笑,就如暴风雨前最后一丝光线,给人带去的只有片刻的错觉。
“那你可知这韦孟讽谏的是谁?“司马澄上前一步,无形的气魄再一次让李璁自乱阵脚。
李璁想了很久才想到此诗来刁难雪,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司马澄,原以为司马澄心高气傲,不问朝堂世事,甘心做一只闲云野鹤,现在居然这样明目张胆地帮着雪,他有些意外。
但李璁也不是等闲之辈,既然一开始装了傻,那就要一装到底,于是李璁说道:
“澄公子说笑了,这个我就更不知道了。“
司马澄也不恼,继续说道:
“韦孟是三代楚王的师长,是举世闻名的儒学家,而此诗是他辅佐第三代楚王时,为劝诫楚王所作。“
李璁自然知道,但他仍旧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感叹道:
“原来是这样。“
“那李公子可知,这第三代楚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司马澄丝毫不给李璁喘息的机会,立刻发问。
李璁已经一连说了两个不知,他原本是觉得小皇帝胸无墨点,再这样下去,岂不是显得自己目不识丁了,于是李璁装作犹豫的样子说道:
“若是被韦孟这样的大家出言讽谏,想必是位昏君吧……“
“不愧是李公子,真是博闻强记,楚王身为一地封王,只知道自己是皇帝的近亲,却不知自己更是朝廷官员,不仅不严明执法,而且还在肆意横行。“司马澄目光中带着一丝狡黠。
李璁有些一头雾水,他不知司马澄说这番话是何意,司马澄看出了他的茫然,于是接着说道:
“所以楚王之所以被韦孟劝诫,是因为他没有尽楚王之职,没有尽官员之责,而那时,韦孟年岁已老,楚王看不起他这把老骨头,韦孟才会可以提到秦穆公向黄发老人请教的典故,希望楚王能听信他一言。”
“原来如此。“李璁装模做样地点点头,但脸色已经有了不悦之色,司马澄是在暗地里指出他断章取义之失。
“而且,韦孟贵为一代儒学家,年迈之际才敢出言讽谏昏君,俗话说‘在其位,谋其政’,这样的道理,相信李公子自然是懂得。”
司马澄继续暗戳李璁的阴谋,讽刺他僭越君臣之礼。
“楚王对国家大事废弛不问,整日与猎犬、骏马、兽鸟玩乐,轻忽农事、忘记稼苗,百姓因此匮乏,楚王反而以此为乐,若身为国学生,未来的大豫朝臣,对贤者大智废弛不问,整日只关心权力与钱财,轻忽君臣之礼、忘记天地之道,国家因此乌烟瘴气,他也会以此为乐吗?”
李璁听闻,忽然变得满脸通红,嘴唇紧闭,但嘴角还在微微颤抖,欲驳斥,却无言。雪也终于听出了门道,司马澄此言露骨至极,字字句句都直戳李璁痛楚。
堂下那些曾经受到李璁欺侮得国学生们,各个喜不自胜,只差没有拍手叫好了,司马澄此番不仅当机立断,而且有勇有谋,崔霖、卢翊之、陆桐等人也纷纷对他投去敬佩的目光。
司马澄见李璁已经冲冠眦裂,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经意间,说了太多咄咄逼人之语,若换做是平常,他也只会拂袖而过,不会在意罢了。
于是司马澄转过身来,再次朝雪行礼,说道:
“在下粗略的见解,让陛下和各位国学生们见笑了,有言过其实之处,还望各位,尤其是李公子见谅。”司马澄再次回头,看了李璁一眼。
只是平日那般,司马澄面若常色的一撇,却给李璁带来了巨大的羞辱,李璁袖下的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一个拳头,最后连司马澄的话都没接,就大袖一甩,愤懑地坐了下来。
雪见李璁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被司马澄的妙语连珠击打得溃不成军,心中的郁气也瞬间消散,眉开眼笑地对司马澄说:
“澄公子快请起,吾让你进宫陪吾读书果然是正确的选择,听你一番话,吾觉得茅塞顿开,往后还望你多多指教。“
“陛下言重了,在下不敢。“司马澄立刻俯身拱手,一副谦恭有礼的姿态。
雪心情大好,也不欲与司马澄争辩,挥挥手,示意他上来。
然而,待司马澄回到堂上,雪正欲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却迎来了他冰冷深邃的眼眸,同样没有其他动作,没有言语,仍然只是一瞬,雪却彻底懵了。
雪有些恍惚,司马澄这般模样,雪心里一下没了底,一旁的司马昀也看到了司马澄的异样以及雪的茫然,于是朝雪送去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雪也由此感受到了力量,又看了司马澄一眼,半信半疑地转过头来。
李璁别司马澄一席话弄得脸面全无,堂下已经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雪清咳了一声,将众人的目光拉了回来,也算是让自己稳住情绪,而后说道:
“不知对于今晚的赋诗,各位是否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堂下一片寂静,雪接着说道:
“各位现场吟诗,无论是思乡怀人,还是凄清伶仃,或是感叹亘古时光,亦是借古观今,都让吾倍感欣慰,因为各位,让吾觉得大豫未来可期。“
雪说道每一个题材时都会朝对应的人望去,每一个人说得诗句她都牢记心间,今晚虽没有大谈治国之道,但雪也觉得收获颇丰,不仅是在文墨方面,她觉得自己好像离这些国学生们跟近了,离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更近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友人忽然来
雪见李璁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只觉得大快人心,心中的郁气也瞬间消散,眉开眼笑地对司马澄说:
“澄公子快请起,让你进宫果然是正确的选择,听你一番话,吾觉得茅塞顿开,往后还望你多多指教。“
“陛下言重了,在下不敢。“司马澄立刻俯身拱手,姿态谦恭有礼。
雪心情大好,也不欲与司马澄继续说那些客套话,挥挥手,示意他回来坐下。
司马澄回到堂上,雪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然而,司马澄微微抬眸,雪只迎来了他冰冷深邃的眼眸,同样没有其他动作,没有言语,仍然只是一瞬,却是另一番滋味。
雪一时有些恍惚,见司马澄这般模样,心里一下子有些慌乱,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搓捻着手指,有些不安。
一旁的司马昀看到了司马澄的异样,转头也看见雪茫然的侧脸,于是他朝雪送去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还用口型告诉她,她做得很好,雪半信半疑,再看了司马澄一眼,然后朝司马昀点点头。
李璁被司马澄的妙语连珠,击打得溃不成军,而堂下也响起了““的私语之音,雪清咳了一声,稳住自己的心绪,也将众人的目光拉了回来,而后说道:
“不知对于今晚的赋诗,各位是否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堂下一片寂静,雪接着说道:
“今晚各位所吟之诗,无论是思乡怀人,还是凄清伶仃,或是感叹亘古时光,亦是借古观今,都让吾倍感欣慰,因为各位,让吾觉得大豫未来可期。“
雪每说道一个主题,都会朝对应的人望去,今夜虽没有大谈治国之道,但雪仍觉得收获颇丰,不仅是在文墨方面。
诗句能传情达意,由此,雪觉得自己好像离这些国学生们的心更近了一步,离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也更近了一步。
……
策宴结束后,国学生们由宫中侍卫护送出宫,雪和司马澄、姜公公两人准备离开。
夜深人静的皇宫既孤独又清冷,秋意渐浓,雪不禁捏紧了自己的袖口。
离中秋还有三日,今夜的月色已经格外皎洁,四个人的影子映在宫行道的石板上。
这四人中还有一人便是司马昀,雪也想看看刚刚他和司马澄记录下的东西,又想到自己一直没机会私下里和司马昀说上话,在司马昀“半耍赖,半撒娇“地央求下,便同意他今晚留宿于东宫。
走在回宫的路上,雪觉得有些疲惫,便没有说话,司马澄自与李璁“对峙”后,就有些心事,一直沉默不语。
倒是司马昀,可能是第一次去东宫,他显得格外兴奋,之前准备廷对的时候,他也只是在宣极殿那边忙活,都没好好逛过宫里,哪怕夜色将至,凉风阵阵,也挡不住他的热情。
司马昀先是找司马澄说话,但见司马澄一直阴沉着脸,闭口不言,司马昀虽没猜清楚缘由,但了解司马澄的性子,便主动走开,也不自讨没趣,转而将目光放在了同行的姜公公身上。
“姜公公,这条路是到什么地方?“因为月光,宫行路也变得格外亮堂。
“回昀殿下,朝这边一直走就能到御花园。“
没过一会儿,宫行道上再次响起了司马澄清脆的声音。
“那姜公公,这个门又通向何处?”
司马昀快步跑到那门廊的入口出,指着那个地方,姜公公只好快步跟上,然后解释道:
“回禀昀殿下,穿过这个门就到前朝了。”
……
两人一来二去,两人的说话声、司马昀匆匆的脚步声不绝于耳,原本是一段死气沉沉的寂静之路,却因为司马昀之举,而变得鲜活了起来。
司马昀一会儿跑到左侧的宫殿门口,问姜公公这是什么宫,过一会儿,又绕道另一侧,指着一个石雕,问姜公公那是做什么的。
起初,碍于司马昀的身份,姜公公表现得十分拘谨,说话慢条斯理,一口一个“昀殿下”,完全跟不上司马昀提问的速度,再后来也跟不上司马昀四处奔走的步子。
姜公公喘着气,司马昀不禁撅起小嘴,朝姜公公看去,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直接走回到姜公公面前。
两人之前,仅因为廷对的事情说上过几句话,此刻,司马昀也不管姜公公怎么想,就主动拉着姜公公的手,拉着他跟自己一起左看看、右瞧瞧。
姜尚义见司马昀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说起话来也不摆架子,着急起来也不顾礼数,活脱就像一个孩子,再加上司马昀一脸天真的模样,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语气上也亲切了不少。
然而,落在后头的雪和司马澄,两人只是埋头朝前走,司马澄神情严肃,周身散发出不易亲近的气息,雪其实有好多问题想问他,比如问什么此刻愁眉不展,比如司马昀到底是谁。
之前不和睦的对视,让雪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每当鼓起勇气想开口问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而且一对上司马澄的冷脸,雪瞬间就没了勇气。
踌躇了一阵,最后,雪干脆加入了司马昀和姜公公的阵营。
一开始,雪还能帮忙解答司马昀的提问,但到了后来,司马昀的问题变得越来越刁钻,什么砖砌法、那是什么雕刻纹,雪也答不上来,两人只能一起听姜公公娓娓道来。
四人走着走着,转过一个弯,就已经可以隐约看到东宫的大门,这时,司马昀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跑到司马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诶诶诶,澄哥哥,你肚子饿不饿,今晚宣极殿的菜色闻得我直流口水,馋死我了。”
司马澄没有理会,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朝前走。
经司马昀提起,雪才想起司马澄晚上好像什么都没吃,不禁感到有些惭愧,于是清咳了一声,说道:
“咳……今晚辛苦两位了,回到东宫,让尚膳给做点好吃的送过来吧。”
司马澄没有应答,雪看了司马澄一眼,眼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而另一边,雪的话音刚落,司马昀一脸激动,他美丽的双眸中忽然好像有星星在闪烁,赶忙问道:
“陛下,真的吗?”
司马昀忽然凑近,雪迅速回过神来,笑着朝他点点头,说道:
“嗯嗯,当然,昀公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吾让姜公公告诉去尚膳。”
司马昀努努嘴,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说道:
“陛下不是说能跟我做朋友吗?现在也没有外人了吧,陛下就别叫我什么‘公子’了,叫我阿昀吧。“
雪听闻,愣了一下,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见雪止住了步子,众人也跟着停了下,司马澄也驻足望着雪,面带疑惑之色。
“哦哦哦,好。“
雪受宠若惊,她没想到司马昀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见司马昀脸色露出期待的神色,朝雪眨眼,雪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叫道:
“阿……昀……“
第一百二十六章 置身众人外
“诶!“司马昀有力地应答道。
雪的声音不大,跟司马昀的应答声完全不能比拟,她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司马昀一个勾手,直接将手搭在雪的肩膀上,雪一惊,赶忙从他的手臂下钻出来,退后了几步,面露难色,跟司马昀保持着距离。
司马昀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前一秒还喜笑颜开,下一秒就直接耷拉着脸,雪有苦难言,但看见司马昀哭丧着脸,又于心不忍,咬咬牙,稍稍朝司马昀前进了一小步,正欲开口,从前面传来了一个低沉声音。
“阿昀,陛下毕竟是陛下。“说话之人是司马澄。
雪和司马昀纷纷朝司马澄望去,只见司马澄目光坚毅地看着司马昀,给人一种不可反驳的压迫感,面上也恢复了以往泰然处之的模样。
司马昀无奈地摊开双手,耸耸肩,朝司马澄微微颔首说道:
“澄哥哥教训的是。“
说完又转身朝向雪,俯身拱手,说道:
“在下失礼了,请陛下恕罪。“
雪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她可不喜欢这样“规规矩矩“的司马昀,司马昀俯身,跟雪差不多高,雪迟疑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阿昀……不必这么拘礼。“
司马昀惊喜地抬起头,雪也送上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之后,两人便有说有笑地走进了东宫的大门。
宁姑姑见雪雪笑盈盈地回来,心里也踏实了许多,而且发现除了司马澄,雪的身边还站着一位貌美的公子,宁姑姑不禁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不久,尚膳就呈上了美食,雪、司马澄、司马昀三人齐聚在东宫的食殿中,司马昀拿起筷子就没方下过,连声称赞“好吃“
雪让宁姑姑准备了两副食具,见司马澄迟迟没有拿起筷子,雪看着桌上的菜色,不禁感到一丝懊恼,刚刚自己只顾着跟司马昀说话,都没问司马澄想吃什么。
这样一来,雪不禁想起,身为君王,自然不能跟下属同坐一桌,只是每次她吃饭时,司马澄就干站在一旁,雪觉得别扭,于是就命令他和自己一起吃,宁姑姑知道雪的口味,而雪却从来不知道司马澄喜欢吃什么。
司马昀见桌上两人面面相觑,也从雪脸上看出了为难的神色,而司马澄正襟危坐,一脸的云淡风轻,司马昀不禁有些恼怒,“啪“的一声放下筷子,然后直接将司马澄面前的食具塞到他的手上,笑着说:
“澄哥哥,你来陪我一起吃。“
司马昀之言道出了雪的心声,司马澄拿着食具愣了一下,正欲放下,雪便说道:
“澄公子也吃点吧,今晚有劳了。“
雪的话里带着三分客气,三分命令,三分劝诱和一分的关心。
司马澄见状,也不再多言,微微颔首,而后也夹起了菜肴,他吃得很慢,和司马昀的狼吞虎咽的模样相去甚远。
雪见司马澄开始吃饭,心中的愧疚也得以缓解,再看着司马昀可爱得吃相,雪得心情也好了很多。
过了一会儿,司马昀终于放下了筷子,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雪高兴地点点头,说:
“昀公子可吃好了?“
司马澄喝了一口茶,答道:
“说了,陛下叫我‘阿昀’就好。“
“但是,昀公子好像长我半岁,这样子是不是……“
自古以长为尊,而且雪的真实身份还是女子,这样想来,雪不禁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司马昀的眼珠转了几圈,也没有勉强雪,说道:
“那就随陛下的意思吧,反正私底下,我跟陛下是朋友了,是朋友就不在意这些小节。”
雪见司马昀没有执着于一个称呼,不禁松了口气,司马昀闲来无事,于是将之前自己在宣极殿记录的叠纸拿了出来,呈给了雪。
司马昀的字迹十分秀气,规矩中又带着洒脱,雪一边翻阅,一边问道:
“昀公子觉得今日的的策宴如何?”
司马昀用手捻着下巴,神色忽然变得认真起来,深思熟虑一番后答道:
“嗯……我觉得各有千秋吧……”
雪翻过一边,发现记录的都是南方或者胡人出身的国学生,这时,司马澄也放下了食具,将自己记录的那一部分递了过来,说道:
“这时属下记录的那部分。”
雪点点头,匆匆翻过之后发现司马澄这一叠都是北方国学生所吟之诗,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
“你们两人怎么正好将那些国学生分成的两拨?”
“宴会开始前,澄哥哥就跟我说好了,各自记录自己那一侧的发言。”司马昀解释道。
雪点点头,才想起了,当时他们两人分坐在两侧,司马澄在右,司马昀在左。
想到这里,雪不禁蹙起了眉头,依礼法,以右为尊,这些国学生们分门别派地座得这么整齐,看样子,他们之间的隔阂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昀公子,你在国子学已经一月有余,在你看来,每日都和这些国学生在一起,大家的关系是不太好吗?”
“嗯……”司马昀用手指点着自己的嘴唇,“也不能说不好,就是大家来自不同的地方,生活习惯不一样,有摩擦不也是正常。”
司马昀若有所思,接着说:
“比如说,我和崔霖、金玉泽住在一个屋里,崔霖是崔家的大少爷,不习惯三人挤在一间屋子里,而我是稍有动静就会醒来,金玉泽则是根本睡不惯平地,前几天宁愿睡在树上。”
听到司马昀的话,雪即表示同情又觉得有些羡慕,于是接着问:
“那在学堂学习的时候,气氛怎么样?”
“嗯……有人学得很认真,有人比较散漫,有人埋头读书,有人插科打诨.”
听司马昀这么一说,那日在远处看国学生们上课的情形立马浮现在脑海中,她甚至都能猜到司马昀说的分别是谁。
“若真要说的话,就像今日策宴列坐的位置一样,相同地方出身的人喜欢呆在一起,出身不同的小团体之间相互看不起……不过我觉得陛下也不用担心,您只要看着他们斗来斗去就好了,不是。“
司马昀一句玩笑似的话好像一簇微弱的火苗,照亮了雪黑暗的路,之前雪一直担心国学生中失和,影响朝堂,然而自己是皇帝,原本就不应该于这些朝臣为伍,她其实应该置身事外,只要着几方小团体不失衡,雪便可安然无恙。
司马昀见雪迟迟没有说话,以为雪怎么了,伸出手掌,在雪面前晃了晃,雪反应过来,朝司马昀投去感激的目光,连声说道:
“嗯嗯嗯,你说的对。“
司马昀没料到雪有这么大的反应,虽然有些懵懂,但见雪笑了,他也跟着咧开了嘴。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旁观者之态
雪一心希望众人和睦,担心国学生之间若是失和,会对朝堂有不好的影响,但时至今日,她也多少也明白,即使自己做再多的努力,收效也是微乎其微,或许根本是就化解不了,这从祖上就积累起来的矛盾。。
雪还希望自己能与国学生们关系亲近,但她忘了,她是皇帝,原本就高出众人一等,不可能跟朝臣打成一片,一些事情,雪需要的不是和他们商量,一声命令便是足矣。
然而,若能有置身事外的姿态,有着君主本该有的,纵览全局,指点江山的气魄,在合理的范围内,任由这几方小团体“折腾“,只要他们还有功夫针对彼此,就不会动摇雪的地位,雪或许就能一如既往的这般安然无恙。
雪想明白了这些,忽然释然开来,呆呆地望着手中的白纸。
司马昀见雪呆坐在一旁,迟迟没有说话,露出疑惑的神情,伸出手掌,在雪面前晃了晃。
雪忽然回过神来,朝司马昀投去感激的目光,然后连声说道:
“嗯嗯嗯,你说的对,你说得对。“
司马昀没料到雪会突然这般夸赞自己,虽然有些懵懂,但见雪笑了,他也跟着咧开了嘴。
接着,雪又和司马昀讨论起今晚策宴中国学生们的表现,雪提出,顾允有些心事重重,多愁善感,一直在旁边默默吃饭的司马澄听闻,也放下了食具,进一步解释了那首诗的深意,还道出了顾允或许是夹在多方团体之间,左右为难的猜想。
接着,司马昀也提起关于顾允的事情,在国子学,司马昀虽与他接触不多,但常常看见顾允是孤身一人,不过从跟顾允稍有接触的人那里也听说,其实顾允勤奋好学,心地善良,为人友善,只是鲜有机会表露出来罢了。
听了两人的话,雪豁然开朗,她也觉得顾允温文尔雅,颇有才气,只盼白日他交上了一份不错的答卷,日后自己能允诺他一官半职。
转念,雪又想起郑琅今晚吟诵那首闺怨诗,让她颇为意外。
“据属下了解,郑琅是郑氏唯一的男丁,在他之前,家中已有了多位姐姐,而郑氏上下,对这个唯一的男丁也是宠爱有加。”司马澄简明扼要地陈述郑琅的情况。
关于这些,雪也有所耳闻,司马昀也听着,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露出一脸坏笑,放低了声音,对雪说道:
“陛下,关于郑公子,其实有一个传闻……”
“嗯?”雪听到“传闻”二字,突然来了兴趣,“你说说。”
“郑琅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他母亲是高龄产子,最后不幸,丢了性命,以至于郑琅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再加上家中女眷众多,使得他十分依赖这些与他朝夕相处的姐姐们……”
雪点点头,觉得这些事情合情合理,不难理解。
“所以……有传闻说他……对自己的长姐有了非分之想,而且还不小心被他父亲发现,给了他很重的惩罚……”司马昀说道。
雪十分错愕,不过想起之前郑琅脂粉不离手,以及吟诵悼亡诗时,那痛苦难耐的表情,相比阴阳两隔,他所爱慕之人近在天边,却求而不得,又能说哪一种更加痛苦呢,她也说不上来。
雪叹了口气,顿了顿,继续翻阅了两人的记录,随心发问。
问道金玉泽时,司马昀说起了他在国子学不少糗事,惹得雪哈哈大笑,提到范铮时,司马昀则称他是在骑射方面唯一能和金玉泽匹敌之人,而问道李璁时,司马昀对他的印象就是十分狂妄嚣张……
司马昀侃侃而谈,雪也听得津津有味,只觉得和他有说不完的话,只是司马昀很少提到自己,因为之前从杨媚娘口中知道了关于司马昀事情,有意避开了这个话题。
因为这件事,雪的心情也沉重了不少,她看到司马澄在气定神闲地品尝美味佳肴,而自己却心事重重,便趁着空闲之余,不满地瞅了司马澄一眼。
司马澄因为在策宴上与李璁争辩时,自己过分地感情用事,而心有余悸,他想了一路,最终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只是因为看不惯李璁那飞扬跋扈的样子,才想给他一点教训。
至此,司马澄对于自己之前的失控之举,也给有了一个交代,想到自己也答应过王爷,会照顾好小皇帝,于是他松了口气,认为自己的举动也是恪守职责,替小皇帝挽回了颜面,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然而,此刻雪一个不满的眼神,看得司马澄一怔,他只觉得心中有一股不安分地气息直往上窜,情绪上忍不住有些恼怒,但又想不明白这乱七八糟的东西从何而来。
他只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是源自于眼前的这个人雪。
于是,司马澄放下手中的食具,毫不避讳地对上雪的眼眸,郑重其事,正要开口。
而雪也被司马澄反常的举得搞得一愣,原以为司马澄会不屑一顾,根本不会理睬她,没想到他还特意放下食具,似乎要跟她争辩一番,不知为何,雪感到有些心虚,便连忙躲开他的视线,跟司马昀找话说。
“嗯……昀公子啊……嗯……之前谢谢你,假扮我,随太后回宫,还遇到了埋伏。”
雪一下子想不出话题,便提起了旧时。
“那个……”
司马昀顿了顿,用手指敲打着太阳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惊呼:
“哦!我想起来了。”
司马昀高兴地拍掌,然后摆摆手,笑着说道:
“小事,小事,陛下不用客气,澄哥哥第一次找我帮忙,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司马昀说完便,朝司马澄看去,雪也顺着司马昀的看着的放下,她的目光最终也落在了司马澄的脸上。
“陛下要谢,就谢澄哥哥吧。”
司马昀虽然差点被一箭射穿脑袋,但他似乎根本没把这事情当回事儿,语气十分轻巧,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雪和司马澄再次四目相对,雪立马转头,想要避开司马澄,正想和司马昀再说些什么时,司马昀这次却毫不在意雪的目光,而是自顾自地再次拿起食具,又吃了起来。
雪只得将话咽回肚子里,而自从刚刚放下食具,司马澄就没再拿起了,一直默默地听着雪和司马澄说话,雪没办法,只好勉为其难地跟司马澄笑了笑,说道:
“那……谢谢澄公子。”
“陛下言重了,这是属下应该做的。”司马澄话语如常,微微颔首,恭敬且疏离,而后又接着拿起食具,继续吃饭。
雪见司马澄低垂着眼,主动避开了她的目光,不禁觉得自在了许多。
两人吃着饭,雪则让人拿来了笔墨,自己在那叠纸上批注着什么,三人也不时说上几句,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平静之夜。
第一百二十九章 雅会
第二天清晨,东宫中传出一阵骚乱,司马澄在院子中来回踱步,只见雪急急忙忙地从寝殿里跑出来,面带惊慌之色,再过了一会儿,司马昀也打着哈欠,悠哉游哉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司马澄朝雪使了个眼神,然后大步朝司马昀走去,雪和姜公公便往外走,外面的曹公公也已经恭候多时,司马澄直接架起了还在半梦半醒中的司马昀,跟上雪的步子,五人行色匆匆地朝宫外走去。
雪一边快步走,暗地里赶忙让姜公公帮忙看看自己的衣着,有没有暴露她“是女子”的痕迹,姜公公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雪才放心下来。
昨晚,司马昀拉着雪和司马澄,要跟她玩一种民间的游戏,叫做“叶子戏”。
叶子戏是一种纸牌,一共有四十八张,共四种花色,每种花色分别有一到十点,每人先抹一些纸牌,然后依次出牌抹牌,他人打出的纸牌可以,纸牌之间相互组合,的内容和名称与相应的骨牌完全相同,如重六又叫天牌,重幺也叫地牌,重四也叫人牌等等。每种牌的张数都增加到四,共为八十四张,较之骨牌的三十二张增加了一倍半。像骨牌一样,它也有许多种玩法。如成都地区流行的“乱撮”,与骨牌的“打天九”很相似。另一种流行的玩法叫“斗十四”,参加者一般为四人,如下家手中的牌可与上家出的牌点数相加为十四,则可将这张牌“吃”下,例如天牌可以吃地牌、虎头可以吃钉子、八点可以吃六点等等。最先将手中的牌全部碰成“坎”或凑成若干副十四点者为胜。其余各家将按事先约定的金额付钱给赢家。
待国子学的钟鸣声响起,雪一行人才踩着点出现在了国子学的门口,雪忍着不喘着气,缓缓地踱步走进国子学的大门。
因为昨日带着侍卫,让围观的百姓们有了不好的印象,今天雪特意遣散了陪同的侍卫,就和司马澄、司马昀、姜公公和曹公公一行人来到了国子学。
结果,因为睡过了头,耽误了时间,几个人一路小跑,好不容易才赶上了今日的“雅会“。
今日聚集在国子学门口的百姓虽然没有昨天的多,虽然,雪步伐平稳,忍住没有喘气,但她身后上气不接下气的姜公公和曹公公早就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百姓们看见小皇帝一行人正要让出一条路,但发现雪等人走了一阵子,身后依然没有出现侍卫,而且身后的太监还喘着粗气,与昨日一本正经的模样相觑甚远。
突然觉得咋看上去,走过来的雪和平常的少年没什么两样,一样会迟到,一样会为了赶上时间而小跑,一样也会喘气,直到雪走近,百姓们纷纷对雪少了一分恐惧,多了一分亲近。
原本雪还想跟百姓们说上几句话,奈何今天时间不足,只能朝众人笑笑,然后快步进入国子学。
同行的司马昀见这么多人围上来,高兴地露出了他的皓齿,一行人都进入了国子学,他还在门口特意转身,向众人挥挥手,要不是司马澄的一记冷眼,他可能都要忘记自己今早是来干嘛的了。
雪前脚刚迈入国子学,就听见后面传来地说话声。
“我本来是想来看澄公子的,近看才发现我们的新陛下长得真俊,嘻嘻。“此话出自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嗯嗯嗯,我也觉得,还有刚刚那个朝我们挥手的公子,他笑起来真好看,今天我们真有眼福。“另一个女声回答道。
当然,一路上司马澄一直关注着周围的动向,微微侧着身子,在保护雪的周全,直至她进入国子学。
裴玄灵和众国学生已经在外院等候,今日是雪添加的“雅会“,美名其曰想看看国学生的风貌,也可以说是有皇帝参与的国子学活动,算不上什么正式的场合,所以当朝大臣只有裴玄灵一人在场。
原本应该从后殿走到堂上,但雪来的匆忙,直接穿过外院中央,走到了堂上,后头的曹公公急忙传报,恰逢雪转身,曹公公的声音也刚好落下。
“参加陛下“众人行礼,外面的百姓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也在门外向雪跪安。
“起来吧。“雪的呼吸已经平静下来。
雪一抬眸,发现门外的百姓也跪了一片,心中又惊又喜,朝门外的百姓们也做了个手势,笑着说道:
”各位大豫子民们,你们也起来吧。“
雪这般和蔼可亲,百姓们起来后,人群中再次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皇帝陛下年纪不大,但却体谅我们,真是个好人呐!“一位老叟说道。
“对呀,你看他今天都没带侍卫,也不提防咱们,我要是有个这样的乖儿子就好了。“一位老妪在一旁应和道。
“诶诶诶!老婆子,你说什么瞎话呢!那可是皇帝陛下呀!“还是刚刚那位老叟,他厉声喝道。
“是是是,我说错话了。“那老妪连忙认错,声音中带着惋惜。
……
等雪坐下后,裴玄灵将一张清单递到了雪手中,雪一看,原来是每位国学生今日准备献上的“雅趣“的目录。
雪大致看了一下,大致可分为书法、绘画、骑射、音乐这几类,但其中也有些
司马澄倒是起得很早,
尚书仆射李执之子李璁,吏部尚书杜渝之侄范铮、田曹尚书郑蠡之子郑琅、左民尚书王沽旁族王苏,还有已经入朝为官的崔霖、卢翊之两人,也不乏江东士族陆桐、陆槿两公子,以及江东豪族顾氏和庐江小族周氏这些南方氏族。
分别是出自祖狄军中的匈奴族武将之子金玉泽,以及定期来访于大豫和周边各国的栗特族商队首领,安氏之子安之。
明明白白披肝沥胆,希望人才都来归顺我曹操,点明了全诗的主旨。
陛下,是明面上,只是在奖赏别人,只是比较起来才算是受了罚,那些大臣没有理由迁怒于陛下。
雪半信半疑……都提出了些要求……其实那些要去都不过分,本就是先前司马烈为了提高北方士族的地位而打压了其他地方,要回去也无可厚非,只是这北方士族家的东西跟原来相比就少了,他们难免有些不痛快。
第一百二十九章 书画乐音随
雅会对外宣称是“皇帝与国学生们私下的集会”,今日外院虽也摆放着昨日的木案,但摆放的方式却并非像昨日整齐的正列,而是围成了一个圆弧形,看上去,整体的气氛也轻松了许多。
放眼望去,雪发现每个人木案上的东西都不一样,雪觉得新奇,四下张望,裴玄灵在一旁解释说:
“各位公子为了给陛下献上最好的雅趣,都自行准备了东西。”
雪听闻,表示十分理解,就连自己誊抄书本时,都有用得最顺手的毛笔,更何况是展示才华,于是便更加期待了。
崔霖、陆桐、李璁、王苏等人的木案上只有笔墨纸砚,看样子他们是准备了书法,再看看卢翊之、陆槿、顾允等人的木案,多出了好几个磁碟,里面有好几种色彩,应该是要作画了。
而再看看周牧,他木案上除了有笔墨纸砚,还一块小石头,一把扁平的小刀,一小碟赤泥,雪拿起一旁的名录,找到了周牧的名字,原来他准备了篆刻。
国学生们也纷纷坐下,开始准备,研墨的研磨、铺纸的铺纸,这时,只见安之抱着一个半梨形的东西走上前来。
雪猜到那东西可能是乐器,但她对音乐类的东西一窍不通,于是便朝司马昀招招手,附耳问道:
“那是什么呀?“
“陛下,那个……应该是琵琶。“司马昀有些犹豫。
司马昀从小在时花楼长大,时花楼夜夜笙歌,各种乐器他见过也不少,只是琵琶这乐器前朝之初就从西域传来,司马昀见过的大多都是呈扁圆形,五弦,琴颈细长呈棒状,而安之这只却是曲项半梨形,仔细数数,还只有四根弦。
安之在外院的中央停下,朝雪颔首行礼,然后抬起头来说道:
“今日,之带来了栗特人的乌德。“安之指了指手上的乐器,”为陛下准备了一首曲子,是栗特先祖在迎接春天到来时所弹奏的曲子,希望陛下喜欢。”
说着,安之忽然将乌德横抱起来,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拨子,眼下,国子学中十分安静,安之拨动了第一根琴弦,明亮的乐音便在整个国子学中传开,就连门外的百姓也能听到。
雪见那乌德虽然个头不大,但声音却不小,掷地有声,随着节奏的变化,安之的身体也随着乐曲而动,面带笑容,看上去十分随意、洒脱。
司马昀看到安之横抱乌德而非竖弹,先是一惊,再闻其音色,那乐音不似印象中的浑厚低沉,时而清脆柔美,时而有力,如金石之声,高低错落,变化丰富。
雪听得十分投入,最后也不由自主地随着节奏点起头来,司马昀则更加兴奋,整个身体都跟着晃动,而一直绷着冷脸的司马澄,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裴玄灵则饶有兴趣地摸着自己的胡须,享受这唱音乐的盛宴。门外的百姓们第一次听到这不同寻常的乐曲,既觉得新奇又感到惊喜。
一曲完毕,雪还觉得意犹未尽,心里还盘算着要不要私下找安之把这乌德借来,有空的时候自己也可以玩玩。
雪朝堂下望去,发现那些准备书法、绘画的国学生们都已经准备妥当,有的已经拿起笔,开始写字或者画画了。
雪起身,拂去云袖,朝院子里走去,在每个人的木案前走走停停。
大豫建国之初,雪的祖辈们便对书法情有独钟,曾经在朝中设立书博士,设弟子员,教习书法,这种练习书法的风气也传到了民间,使得在此期间,产生了不少书法名家。
雪的母妃也写得一手好字,虽然一开始不愿教雪读书写字,而一旦认真教起来,就变得十分严厉,她常常跟雪说“字如其人”,若是要写字,就必须用心。
小时候雪还不能理解这番话,而后来到了书肆,誊抄书本多了,见的字也多了,对于母妃说的话也越来越有体会。
这时,雪走到崔霖旁边,发现他的字浓浅得度,内涵朴厚,古朴如汉隶,转折似今草,气势雄厚,的确是书道中的上乘。
雪不喜欢李璁,但看了李璁的字,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笔势雄健,字体如龙盘虎据,如他的为人一样剑拔弩张。
王苏则用笔干脆利落,骨气凝重,筋力丰足,方笔多于圆笔,凌厉中见朴厚,方正中多变化,
而陆桐的字则锋芒内敛,显得质朴老辣,应该是很早就开始习字的缘故,而且体势纵长而微侧,末笔多下展,有与下字相连的趋势,自由却不狂妄,具有独特的气质。
除此之外,雪还注意到了他们用的器具,崔霖的笔是沉木,木色纯正,散发出柔和的光泽,手持之处略微有些哑暗,或许是经常使用所致。
王苏所持之笔,毛呈暗黄色,应该属狼毫,狼毫与常见的羊毫相比,笔力更为挺拔尖锐,与王苏所写之字体相得益彰。
而李璁所有之笔是沉木中的紫檀木,因为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次,所以一看到此笔,雪便立刻认了出来,这笔不但价格金贵,持感也尚佳,是每一个书生心之所向。
再看陆桐,用的却是斑竹所制之物,和其他国学生相比,难免显得寒酸了些,但也因为斑竹材质轻巧,对写字的人也力道把握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若不是常年练习,对自己的书道颇有信心,想必也不敢在这种场合拿出来使用。
在书法这边走了一圈,发现绘画那一侧,一时还看不出什么来,而周牧也是在那边埋着头,写写画画,于是雪便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这时,郑琅也抱着古琴走到了院子的中央。
古琴是大豫最常见的乐器之一,自古以来,还被认为是君子修身养性的器具,尤其得到了文人墨客的青睐。
郑琅的神情平和,与昨日的扭捏之态相去甚远,朝拱手行礼,没有多言,古琴讲究一个“静”字,雪也只是抬手,示意他可以开始。
与之前安之轻快的乐音不同,从郑琅的第一个音开始,古琴之音深沉旷远,低缓,飘渺,空旷和悠扬,听闻之人好像也因此能洗去心中的浮躁,感受天地之泰然,万物之和平。
第一百三十章 亦情亦画卷
乐音之初圆润飘逸,而后不断上扬,旋律跳宕就像山间的水波,荡漾开来,然而,郑琅却是眉头紧蹙,情绪深沉哀怨。
这时,不仅是雪,就连本在作画的顾允,都不由自主地放下了笔,屏息凝神,将自己的身心暂时沉浸在这绵长不断的“水云声”中。
渐渐地,曲调有了变化以较大的起伏,就好似在像听者展示自己不平静的内心世界一般,雪虽然不懂音乐,但心绪也不由自主地随着琴音而动,她微垂着眼,一种惆怅的情绪从心底升腾而起。
郑琅的指法如行云流水一般,时而“往来”滑奏,旋律上下跳跃,如云影般飘忽不定,时而又“荡吟”按抚,低沉不绝,营造了水气袅袅之景。
与之前的平缓低沉之音不同,雪听出了其中颤抖的音色,郑琅的动作幅度也更大了,就好像是在借琴音发出的呻吟之声,以此宣泄内心的痛苦。
雪微微地叹了口气,朝顾允那边看去,只见他已经再次拿起了笔,在白色的磁盘中调出了一种似灰似青的颜色,然后大笔一挥,在白纸上渲染出大块的颜色。
虽然不知道顾允打算画什么,但看着那幽幽淡淡的灰青色,只觉得心中愈加暗抑,又忽然觉得有点寂寞,有点空灵,捉摸不定之感,非青非墨,因着色的多少而时刻变化,像极了人心。
雪不想在被这样沉闷的情绪困住,她再次起身,走到国学生之中去。
这时,随着节奏的推进,琴音也变得更加丰富紧凑,错落弹奏呈现出五光十色的华丽效果,心间,原本只是细微的水波,却瞬时掀起大浪,将壮阔宏大的画面表现得淋漓尽致。
雪走近,顾允开始用细笔勾勒画中的小景,线条平直,不结不滞,收笔丰腴光润,圆转有力,或浓,或淡,或干,或湿,或深,或浅,富于变化。
只见顾允草草几笔,画卷一侧已经可以看出斜柳、水岸、扁舟等景物,他又换上了稍大的笔,沾上颜色,水面的涟漪展现出来,积点成线再成片,不漂不浮,不缺不溢。
好像就是听了郑琅乐音,性情大发,朦胧的烟雨山水景跃然纸上,雪心中已经赞叹不已,她不会抚琴,也不会作画,但这些都是表达情感的方式,哪怕只是听音看画,雪都好像更加懂得了两人心中的苦闷。
雪缓缓踱步,走到陆槿的木案边,看到的确是另一番景象。
陆槿的画卷虽然也以墨、以青色为主,但并不是非灰非青的混沌之感,青竹郁郁葱葱,暗色的土地深沉而安稳,角落里几个鬓角小儿却穿着朱色或者黄色的衣裳,画面一下子变得活泼起来。
画中还有许多形色各异的男子,着白色衣裳,宽袖散衣,但
这应该就是卫铄最向往的贤
色彩更为浓烈,
平,如“锥划沙”,力量匀实,只有控制住笔,线才能平实有力。
圆,如“折钗股”,富于弹性,转折自如,刚柔相济,富于弹性而有力量。
留,如“屋漏痕”,高度控制,象刻进墙皮,沉稳有力。线条是高度控制,行处皆留,意到笔随。宋郭熙说:“一种使笔,不可反为笔使;一种用墨,不可反为墨用。笔与墨,人之浅近事,二物且不知所以操纵,又焉得成绝妙也哉?”重,如“高山坠石”,下笔就有力量,笔的压力要大,要压得住纸,充满力量,力透纸背,入木三分。
5.变,如“百川归海”、“惊蛇入草”。
“起”、“承”、“转”、“合”是一幅中国画的几个关键的相关联的环节。所谓“起”,是主体展开气势和方向,“承“是按主势和起势,增加变化,充实、丰富层次,因势利导的运动过程。“转”是借势逆转,以增加变化和趣味,是指打破主势,增加矛盾改变方向的部分。“合”,是复归于主势,总结全局,气势的复归,以达到相接相承、相呼应的统一完善的结局。一幅绘画中有多个的开合、承接、转折。
在中国画中有“阴阳相生”、“虚实相生”之论法。它是一对矛盾,有虚则实存,有实则虚生,这样才能达到“生动自然”。“实”可以指在画面上的突出的实实在在的主体,“虚”往往指处于次要的、远的、淡的、衬托的物象。古人有“知白守黑”、“以虚衬实”的说法。在中国画中尤其重视“虚白”的地方,“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它往往是画中的关键地方。观者往往从实处着眼,虚处留意,它能使人产生联想和想象,达到意外之意,画外之画的“虚境”。
中国画有“疏可跑马,密不通风”的说法,要求有大疏大密的对比关系。这里包括有疏与密、聚与散、动与静、明与暗种种对比。要求通过对比产生一种运动感、节奏感和韵律感,在布局中使画面更加富有变化。
古人将构图称为:“置阵布势”。一幅中国画作品必须有一种气势和力量,具有一种生机勃勃的生命力和一往无前势不可挡的气势。运用虚实、抑扬顿挫、曲折往复等方法,以达到“欲左先右”、“欲放先收”、“欲行先蓄”变化,最终完成“蓄势”。
散音松沉而旷远,让人起远古之思;
其泛音则如天籁,空灵飘渺,有一种清冷入仙之感;
按音则非常丰富,手指下的吟猱余韵、细微悠长,时如人语,可以对话,时如人心之绪,缥缈多变。
也仿佛是作者内心暴风雨般激情的倾注。
随后,音乐进入以两次跳进为标志的**段落,曲调刚劲有力,一气呵成,在高音区挥洒驰骋,气魄雄伟,感情激越,尤其双音滑奏指法的运用极为出色,将难以抑制的“倦倦之意”抒发得十分感人。
乐曲第四部分包括十七、十八两段。曲调再度转为舒缓、平静,作者将惆怅之情融入低沉压抑的音调之中。但在音乐末段,却突然出现连续的、有着转调色彩的“4”音,使乐曲进入一个新的境界:
这段音乐仿佛是作者燃烧着的爱国火焰最后闪出的光亮,而紧接着用泛音演奏的尾声却又如力不从心的叹息。
音乐最后结束在低音区的商音上,旋律具有沉重压抑的色彩。曾经怒涛汹涌的潇湘水云至此风平波息,只有作者感情的余波还在微弱地起伏,引起人们心头的深深共鸣。
乐曲开始,飘逸的泛音使人进入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意境。第一句的旋律音调,自第二段从中音区展开,并贯穿全曲。古琴特有的吟、揉手法,反复围绕着骨干音变化发展,深刻地揭示了作者抑郁、忧虑的内心世界。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少年云拿事
帝王受命于天,而泰山最高,为“天下第一山”,据说只有在当政期间,创造太平盛世的皇帝,才可以去泰山祭祀天地,接受封禅。
而至今,受天地封王之人,仅有远古时期的舜、禹,以及统一六国的始皇,以及扫除边患于的武帝,共四人。
郑琅之琴音也在此刻进入**,曲调变得刚劲有力,一气呵成,琴音在高音区挥洒驰骋,气魄雄伟,感情激越。
再看卢翊之画中的泰山高耸入云,山间的云雾遮蔽了雄伟的山峰,但阳光已经穿过若影若现的云层,似乎有种要开天辟地的架势。
画中的武帝与大臣们立于泰山之巅,正在接受封禅之礼,身后还有手拿乐器之人正在演奏,多半是宫中乐师。
封坛有三层,四周为青、赤、白、黑、黄五帝坛,坛上还摆着杀好的白鹿、猪、白牦牛等作祭品,用灵茅为神籍,以五色土益杂封,满山放置奇兽珍禽,以示祥瑞。
武帝身穿黄色黄袍,气宇轩昂,颇有王者风范,气氛庄严肃穆,而武帝却气定神闲,眼望着远方,目光坚毅。
琴音的**落幕,曲调再度变得舒缓平静,但依旧带着低沉压抑的情绪,就好似曾经的怒涛汹涌的水云,至此虽已归为一片平静,然而乐者心中的惆怅之情却似那水云的余波,还在微弱地起伏。
乐者感到力不从心,听者觉得叹惋不已。
卢翊之下笔如有神,果断地或点染,或描线,好像他自己就是画中之人,曾经亲眼目睹过那盛景一般。
而后,还有几人抚琴奏乐,琴声或昂扬或低沉,各有魅力,还有人烹茶,雪也不懂茶,但看见裴玄灵频频点头,也猜到应该也是技艺高超。
最后,琴音落幕,画作和书法也陆陆续续呈上,周牧也递上了自己捣鼓了半天的刻印。
那是一张不大的纸片,上面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红印,红底白字,雪微微撇了一眼,便将那字放在一旁,周牧拱手告退后才再次将那印纸,凑近看了半天,也没认出那是上面字。
司马澄看到雪脸色隐藏的局促,走近一看,而后轻声在雪耳边说道:
“陛下,这是小篆体,写的是‘拿云心事枉少年’。”
司马澄的声音,就像雨后初晴的白云,缓缓飘过,怡然自得,雪只觉得心中的烦恼好像也被这白云带走了一般,她转过头,看着司马澄,口中喃喃地念道:
“拿云心事枉少年……”
两人目光交汇,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的乐音,雪觉得司马澄目光变得柔和,俊美的脸上,明眸微垂,没有了平日的君臣之礼的疏离感,正值少年公子风华正茂,只差白衣翩翩,红袖添香。
这时,裴玄灵走了过来,目光停留在了雪手上的印纸上,雪会意,将纸递到了裴玄灵的面前,微微颔首,向裴玄灵请教道:
“吾……孤陋寡闻,不懂篆刻,还向先生指教。”
之前,雪在众国学生面前,不敢表露自己真实的一面,但裴玄灵就不一样了。
“陛下谦虚了。”
裴玄灵双手接过印纸,细细端详了一番,也喃喃念道:
“拿云心事枉少年……”忽然,裴玄灵露大笑起来,“哈哈哈,好一个‘拿云心事’……”
裴玄灵转身,朝雪拱手行礼,说道:
“陛下,这‘拿云’是上揽云霄之意,在这印中是喻以高远的志向或高强的本领,大概的意思就是说,年轻的时候,若心中都没有凌云壮志的话,那岂不是白白虚度年少时光了。”
裴玄灵心中快意,现在他虽然已是老朽之体,但谁不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
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这意思是想要她大干一场吗?
裴玄灵摆手,把刻印之人周牧叫自己和雪道跟前,他双手置于身后,脸色带着笑意,半眯着眼,饶有兴趣地问道:
“周公子,别人都写字画画,你倒好,就随便拿块石头来刻印。”
周牧赶忙朝雪和裴玄灵拱手行礼,笑脸相迎,说道:
“先生就别取笑我了,在下自知绘画比不过陆公子,书法更是不能和众多高门之子相提并论,只是家乡多山,在下儿时就跟这些石头打交道,常常在闲来无事的时候刻着玩,拙作让陛下和先生见笑了。”
雪连忙摆摆手说道:
“没那回事,周公子,吾觉得能刻此等作品也是颇有造诣的……可否让吾看看你那刻石。”雪有些好奇。
“是。”周牧双手呈上。
只见周牧手上的刻石为淡青色,明润纯净,通灵微透,而且花纹奇特,有一种似玉石一般的光泽感,雪将石头拿在手上,看到有刻印的那一面,能看到一刀一刀雕刻的痕迹。
雪轻轻抚摸过那凹凸不平的刻面,不禁感到有些兴奋,对于新东西,雪总是报有强烈的好奇心。
此刻她笑靥如花一般扭头朝司马澄看去,刚想跟司马澄分享自己内心的激动,正欲开口才意识到这里是国子学,而不是平日的书房,雪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上扬的嘴角也立刻收了回去。
还好此刻,周牧拱手俯身,正低着头,裴玄灵也半眯着眼看向远方。
司马澄将雪这所以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他甚至都能想到雪下一步就是马上将石头还给周牧,然后说:
“是一方上好的印石,周公子真有眼光。”
司马澄自己都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了解眼前的这个小皇帝了,所以雪刚刚如孩童般纯净的笑容,也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就像那一方印石一样,再也不能恢复成之前的样子了。
待周牧走后,雪觉得周牧这人和一般的南方公子不太一样,南方公子或像陆桐一般冷漠高傲,或是像陆槿一般只活跃在南方的圈子里,亦或是像顾允一样沉默寡言。
再加上,雪也从来没看过裴玄灵跟哪一位国学生说过那样的玩笑话,见周牧被这般特别对待,雪便装作闲聊的样子,说道:
“裴先生,这周公子还真是别出心裁才呐。“雪看着远方,生怕被裴玄灵看出来。
“哈哈。“裴玄灵笑道,并摸着的胡须。
雪觉得裴玄灵摸胡须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心情特别好,二是特别不好,暴风雨的前兆,雪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今天是第一种。
“他呀,就是有点小聪明,不像一些人死读书。“裴玄灵说道。
雪很少见裴玄灵夸人,“小聪明“应该也不是贬义吧,之前她与周牧接触不多,于是雪默默记下了这个词。
雪等人移步校场,只见接下来要出场的国学生们已经在那里磨箭擦弓,蓄势待发了。
因为场地有限,崔霖就给想要比武的国学生们定了一个统一的项目射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囚身衣冠中
考虑到时间和场地,崔霖便给想要比武的国学生们指定了一个共同的项目射箭。
司马家的男子都擅长射箭,这是从祖上开始就留下了的传统。
然而,雪完全不会。
幸运的是,她的弟弟司马霁,儿时体弱,也不擅长拉弓射箭。
宁姑姑有所顾虑,大豫的皇帝曾有在重大日子拉弓,以此告慰天地的传统,她建议雪要不要练习一下,以备不时之需。
当时,雪也没有拒绝,某日,宁姑姑替雪准备好了弯弓,结果那次,雪牟足了劲,最后连弓都没有拉开多少,还弄得浑身酸痛,最后用上了脚,弓弦才再有了变化。
而后,雪心有余悸,便再也不愿意碰弓箭了,她心想自己是皇帝,难道还有人可以逼她去射箭?!
这时,司马昀兴冲冲地走上前去,拿起一只竹箭,朝雪走来,一边把玩的竹箭,一边说道:
“陛下您看,这竹箭没有箭镞,只是用白布缠着箭头,射箭之前沾上墨汁,就可以在草靶上留下痕迹了,您说是不是很妙呀?“
此刻,再此见到那些弯弓竹箭,雪微微蹙眉,脸上写着大大的“不乐意“,而听了司马昀的话后,雪不禁又觉得心中一暖,或许是为了她的安危,司马昀才想出这样的办法来。
“昀公子有心了,真是个好主意。“雪点点头。
司马昀听了,低下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
“也不是我的主意啦,是澄哥哥想出来的,不过东西都是我准备,都是上好的竹箭呢。“
雪愣了一下,面上继续笑着点点头,而因为不好的回忆瞬间袭来,她的眼睛便已经从竹箭上离开,看到了别处。
雪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司马澄紧随其后,而司马昀也算是半个负责人,便和崔霖、曹公公、姜公公一起在下面。
雪微微抬起头,发现太阳已经爬到了空中,阳光变得微微有些刺眼,看着不远处那些穿着贴身武服的国学生,迎着阳光,拉满弓箭,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雪心中涌出不禁感慨,或者说是一种羡慕。
雪终究只能被囚禁在这身华丽的衣冠之中,只能躲藏在“司马霁“这个名字的影子之下,没有阳光,不能舒展身体。
雪心中有些惆怅,身边也没有旁人,她便和司马澄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澄公子,你会射箭吗?“
“回陛下,属下会。“司马澄毕恭毕敬地答道。
“原来练习过?“雪话刚说出口时就后悔了,这种明知故问的话,说不定只会换来司马澄的闭口不言。
“嗯,在益州的时候,经常和王爷、羊将军一起练习。“司马澄语气众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司马澄对答如流,雪一方面安了心,也勾起了她儿时的记忆,小时候她就喜欢在母妃旁边练字或者偷偷跟司马霁一起读书,而对于跟宁姑姑学女工,跟尚礼姑姑好好学规矩之类的事情,却完全提不起劲来。
“那等会你也下去射几箭吧。“雪忽然心血来潮,她转过身,一脸期待地看着站在身后的司马澄,话也脱口而出。
对于雪突如其来的提议,司马澄微怔,虽然面上云淡风轻,但心中一紧,有点摸不透雪的心思。
司马澄顿了顿,俯身,靠近雪,轻声地问道:
“陛下,您是希望属下胜过谁吗?“
雪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其实她也没想好,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司马澄好像还认真了起来。
雪抬眸,对上司马澄的眼睛,只见他眼神坚毅,幽暗的眼眸深不见底,雪觉得哪怕看上一眼,自己好像就要被他吸进去。
倏地,雪一下子也清醒了过来,原以为司马澄会直接拒绝,她赶忙摆摆手,转过身去,身体却不自觉地微微蜷缩。
雪自己是没办法站在阳光下,那就让与她最亲近的人,代替她去吧。
司马澄重新站直,他眉头微蹙,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便朝司马昀走去,对他耳语了什么,司马昀也皱了皱眉头,但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之后司马澄又去找了曹公公。
司马澄脚步轻盈快速,雪都不曾察觉司马澄的离开,他就已经回到了雪身后,雪只觉得身后有一阵风吹过,她也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准备好好好观赏这次射箭的雅会了。
雪一手撑住自己的下巴,眼睛扫过整个校场,国子学的校场不大,雪看到角落边靠着一个类似于网子的东西,雪想起之前司马澄跟她讲解蹴鞠的规则时,是要将蹴球踢到一个络网上,应该就是那个东西了吧。
雪继续看了过去,在校场的一侧已经摆好一排草垛,草垛的上面绑着白布,白布上画有几个圆,雪想起刚刚司马昀说的话,大概明白了今天的射箭方式,她转过脸来,就看见了站在另一侧的国学生们。
雪的目光一一划过那些国学生的脸,之前在外院没有出现的范铮和金玉泽也身在其中,金玉泽皮肤黝黑,范铮的肤色相对于其他的中原公子,肤色也会深一些站在众人中,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人们的眼球。
两人在阳光下,昂首挺立,任阳光照在身上,随微风轻拂过脸颊,
钟鸣声响起,曹公公的尖细的一声“始”,所有人都认为校场的雅会就要这样开始时,司马澄却从场边走了出来,身上背着箭袋,手上拿着弯弓。
雪一惊,立刻回头,发现原本身后的司马澄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司马昀走到了原本是司马澄的那个位置上。
雪再回过头去,只见司马澄已经走到了校场中央,雪有些茫然,起身走到了木栏边上,司马昀跟上雪,雪看着司马澄,双手紧紧捏住木栏,指节有些发白。
难道是因为刚刚自己的胡言乱语吗?司马澄这么跑到那里去了?!
司马澄首先转身朝向雪,朝她俯身叩首,雪一惊,司马澄上次朝自己行此等大礼,还是她初登朝堂的时候,还没等雪回过神来,她的耳边已经响起了司马澄的声音。
“谢陛下信任,让属下替陛下做今日的‘开弓’。“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惊起不回头
雪完全呆住,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开弓,就是在重大集会时,由帝王首先操演弯弓,射出三发,以此彰显司马氏皇族的统治力。
司马澄也是司马氏,而且他射箭前就朝雪行此等大礼,也就是说,无论他等会射得多么好,他都已经向雪俯首称臣,他接下来的卓越便是在替雪彰显“司马霁”王朝的强大。
雪的朱唇微微颤抖,眼前已经泛起水雾,她害怕自己妄想,或许只是自己随口一句,司马澄便想出了这种方式,没有斥责她胡闹,没有嘲笑她乱来,只是默默地满足她的心愿,上次夜访国子学也是一样。
“起来吧,澄公子的表现,吾……拭目以待。“
雪一字一顿,努力收住自己的情绪,可她的声音中还是带着一丝颤抖,司马澄好似听出了异样,他稍稍抬眸,看着雪。
雪感受到了司马澄的目光,但她已经看不清司马澄的样子,她不希望旁人,甚至是司马澄察觉到她的情绪,于是她奋力甩过云纹宽袖,转身回到位子上。
那“哗“的一下甩袖声,惊起了校场之外的鸟儿,也让惊动了场上的一些人。
司马澄起身,而后朝校场上国学生们微微颔首算是行礼,然后转身,走到了中央的射箭位上。
可能是今早时间不够,今日的司马澄梳着半披半束的发髻,不似往日那样干净利落,再加上穿着绀青宽衫,也比之前清一色的玄武袍更为宽松,多了一份儒雅,少了一丝戾气,倒是和那些舞文弄墨的文人公子愈发相似了。
少许的乌发垂于胸前,司马澄侧颜的愈发清晰,为了握住弓箭,司马澄些许颔首,羽睫微垂,居然有种女子般的娇羞之感,让人挪不开眼,雪也愣了一下。
然而,当司马澄拿起弓箭的瞬间,他眼神突然变得明锐,或许是今日之箭与往日不同,司马澄顿了顿,见他微微眯眼,眉宇微挑,神情严肃,又有一种傲视一切,居高临下之感。
司马澄伸展长臂,充分拉开弯弓,威风凛凛,蓄势待发。
这一切就宛如一副画,俊俏的年少英气勃发,白皙的皮肤映衬着玄青英挺的眉,明亮的双眸,雕刻般的五官,厉的下颌骨为他平添了一份硬气。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司马澄身上,弓箭离弦的瞬间,箭尾无意擦过司马澄的衣襟,胸前的一绺乌发顺箭势而扬起。
此刻,空气好像都凝结了一般。
乌发如瀑,皓颈凝霜。
司马澄的脸上也闪过一丝诧异,但他藏得很好,还未让旁人瞧见就已经恢复了往常的表情,他淡然地一瞥,他眼中也只是惊鸿振翅,不足为奇。
远处,离弦之箭稳稳落在草靶的中心。
“上”
箭靶附近的太监报出结果,引得校场上的人群发出一阵的惊呼声。
大家只是听说司马澄武艺卓绝,就连当年王爷带兵逼近洛京城时,司马澄也只是在后方,不曾兵刃戎马,仔细回想,好像并没有人亲眼见过司马澄打赢过谁,但传言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在洛京的达官贵人之间流传开来。
随着墨迹在白布的中心晕开,司马澄也松了口气,他嘴角微微上扬,这才想起在箭离弦之时,好像听到了什么异常的声响,然后低下头来,整理好了刚刚肆意飞扬的乌发。
不知为何,雪好像对司马澄有着莫名的信心,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司马澄身上,哪怕竹箭已经离弦,她也没有挪开眼,虽说没亲眼看到竹箭正中靶心,但司马澄似有似无上扬的嘴角,以及众人的惊呼声,便已经给了雪答案。
这时,后面的司马昀清咳了一声,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雪也因这一声响缓过神来,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境地她不是一般的看客,而是君主。
雪赶忙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君主之威严姿态,也不知她刚刚脖子微微伸出,身体前倾的姿态有没有被有心之人瞧见。
随着司马澄第二支箭正中靶心,雪心里不禁一紧,她作为君主,应该做出何等反应?
若太过热情会不会显得她和司马澄很亲近,从而佐证了她和王爷等人关系密切的事实?
但……若太冷淡,司马澄好歹刚刚也是因为她一句玩笑话就挺身而出,还替她长了颜面。
司马澄的第三只箭也不出所料,稳稳地落在了白布的中心,三个上等,已经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
随着太监的声音落下,雪的心中却还在踌躇,她面上紧绷着,看上去有些不自然。
“啪,啪,啪……”
忽然,从下面传来一阵击掌声,闻声看去,只见金玉泽咧着嘴,黝黑的脸上绽放出笑容,边鼓掌还边朝司马澄走去。
“谢金公子赞赏。”
司马澄微微颔首,在雪的位置看得很清楚,金玉泽明显一愣,上扬的嘴角也僵住,似乎像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崔霖似乎看出了什么,他也从人群中走出来,对司马澄颔首行礼,司马澄会意,也朝他点点头,崔霖笑着说:
“想不到今日有机会目睹澄公子的箭术,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
崔霖话音刚落,便转身拍了拍金玉泽的肩膀,好似在安慰他,雪也不知他们这是出什么,但转念一想,自己让司马澄去射箭毕竟是临时起意,所以应该不存在逢场作戏的情况,那……金玉泽就只是单纯地想……恭喜司马澄?
雪愣了一下,对于刚才她还在踌躇的事情也突然有了答案自己何必顾虑那么多,今天只是少年公子们的集会,朝堂政治暂时放一放吧。
雪的脸色缓和过来,慢慢泛出血色,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就如这初秋的阳光,散发着果实的香甜。
这时,司马澄也卸下了身上护具,朝雪款款走来,或许在旁人眼里,司马澄是因为取得好成绩,在众人和皇帝面前威风一把笑得春风得意,而司马澄却更在意自己是否却了雪的心愿。
司马澄在堂下站定,朝雪拱手行礼,雪深吸一口气,拂袖于身后,起身走到木栏边,而后微微抬手,说道:
“澄公子,有劳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以茶窥人心
虽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却道尽了雪作为君主,对臣子的高度肯定,君于臣子,何来“有劳”。
“为陛下尽职乃属下分内之事。”司马澄恭敬地答道。
雪看着司马澄有些出神,司马澄身体前倾,半披的乌发有几缕随之滑过肩头,垂在半空中,雪又想起之前司马澄在第一箭时无意扬起的画面,若要是有什么闺阁小姐在场,恐怕早就要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了吧。
雪想到这里,不禁觉得有一瞬的心悸,赶忙深吸一口气,安抚自己的心绪,她现在已经不那么容易脸红了,除了宁姑姑,每天见到的都是男人,她好像已经习惯一些了。
雪正因为自己日益成熟的“演技”而沾沾自喜时,司马澄起身抬眸,两人四目相对,雪的笑意僵在那里,一时语塞,原本散发着果香的秋风,好像突然混入了一个烂果子,气氛有些尴尬。
司马澄似乎有意顾虑雪,他轻轻撇过,两人目光又在不经意间与其错开,随后就退下了。
司马澄回到了雪身后,他与司马昀交换了一个眼神,司马昀便带着纸笔,往草靶那边走去,雪面露疑惑,司马澄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
“昀公子是大鸿胪,他去计分才能彰显公正。”
雪闻声回头,只见司马澄目视前方,刚刚在堂上俯看司马澄还觉得他那俊朗的模样要迷倒万千少女,而现在雪坐着,司马澄站着,此刻在近处仰视,一张棱角分明,淡若冰霜的面容,让人不禁一颤。
之后,国学生们纷纷拉弓射箭,人群中时而传出叹息或是惊呼,好生热闹,武会过半,有太监来报,说陆家二公子陆槿自告奋勇要上来为雪泡茶。
雪抬眼,看见站在太监身后的陆槿,汗津津的脸,也不知是天生肤白还是身子不爽,他面色有些苍白,再配上清瘦的身形,雪虽好似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但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便允了。
不久,陆槿就张罗好了茶道的东西,茶罐、茶壶、茶杯,还有各种雪叫不上名字的小夹子、小勺子,陆桐将这些东西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桌,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个小炉,在旁边烧起了沸水。
雪看了好几拨射箭的国学生,但司马澄箭过扬发的绝美如画的场面已经深深地扎进了她的脑海,纵使场下的国学生们身形挺拔,意气风发,雪也觉得有些乏味,便扭头看陆槿沏茶,也算是调剂。
雪不太喜欢这种传统的茶叶,原来是讨厌,但在旁人面前喝得多了,现在算是不喜不恶。
再加上关于茶的事情,雪多是从卫铄的口中听来,曾一度以为饮茶是高门贵族标榜身份的手段,所以她饮茶,也酸死为了与这些公子们打成一片,随大流罢了。
雪看着陆槿洗壶、反复冲泡,再用壶盖拂去茶末儿,然后盖上壶盖,用沸水遍浇壶身,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般,雪有些意外,以为只是饮茶而已,但看着而陆槿一番下来,有讲究有技艺,还真有点雅趣的模样。
陆槿将茶汤倒入一个略大一点的茶杯中,起身走到雪面前,跪在雪面前,用深色的木制托盘呈上那精致的茶杯,对雪说道:
“陛下,请闻茶香。”
雪一愣,有些不安地看了司马澄一眼,司马澄微微点头,雪凑上去闻了闻,除了浓郁的茶香外,还混着一丝甜味,雪觉得眼前一亮,低头看了一眼茶汤,汤色嫩绿明亮,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陆槿抬起头,朝雪微微一笑,而后退了回去,继续准备饮用的茶汤,手上的动作一气呵成,嘴上却也没停下来,说道:
“在下愚笨,却曾见到陛下饮茶时,时而会微微皱眉,所以在下今日特意为陛下准备了更为清甜的‘白牡丹’。”
陆槿话音刚落,便揭开了杯盖,只见杯中之叶呈玉白色,叶片莹薄透明,叶脉翠绿色,就如同这“白牡丹”的名字一般,叶底成朵,似颗颗白玉卧底,如片片花瓣舒展。
司马澄原本是在看着远处射箭的国学生,然而听了陆槿的话后,他的目光迅速落在了雪身上。
雪此刻有些错愕她不喜欢喝茶这件事,宫里也只有宁姑姑知道,为了不让人起疑,厨房准备的茶叶雪也会用,只是有时会让宁姑姑加点做点心的蜂蜜,或者加一点花瓣,以中和苦涩之味。
司马澄通过雪的表情,大致判断陆槿之言十有**是说中了,雪的吃穿用度有宁姑姑照顾,而且关于饮茶,雪也从未在众人面前表示不悦,他便没有留心。
然而,此刻,雪的心思却被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外人”发现了去,也不知为什么,司马澄觉得有些别扭,他瞥过看了陆槿一眼,只见他刚好沏上最后一杯茶,放下手里的茶壶,抬头就正好对上司马澄不善的目光。
陆槿毕竟是南方首屈一指的陆家二公子,只是略略歪头,以善意的微笑迎上司马澄的审视。
司马澄便不再看他,心里好像也明白了陆槿在文人与贵族间如鱼得水的原因善于察言观色,心思细腻;有大家风范,举止得当。
然而雪,听了陆槿的话仍然心有余悸,一是忽然被陆槿看穿了心思,一时不知这么应答,二是对陆槿有些忌惮,那张面如冠玉的善颜下究竟有着一颗怎样玲珑剔透的心思。
雪还未应答,陆槿倒是先说了话:
“茶之等第,因世间众人而定,但汤是何味,饮者才知,可喜可恶,在下的拙见,愿陛下能喜欢此茶。”
陆槿说完,便在小托盘中稳稳地放上一个比之前更小的茶杯,但模样依旧精巧,就如同陆槿画中之物。
雪看着恭敬呈上茶汤的陆槿,心中一暖,无论陆槿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很大程度上宽慰她的心,并不是世人说好的东西大家就要喜欢,就要推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茶的味道,只有饮者才能知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寻找串珠线
雪也不知沏茶还有这些讲究,一脸茫然,她略微不安地看了司马澄一眼,司马澄微微点头,回应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雪重新将注意放在眼前的茶汤上,努力抛开之前的偏见,定了定神,凑了上去。
一股浓郁的苦涩味进入鼻腔,不出所料,雪不禁蹙眉,或许在别人眼里那是茶香,但对雪来说就是苦涩之味。
雪重新坐好,心中产生一阵失落,但不久,待起初的苦涩之味散去,雪只觉得好像还有一种味道隐隐地在鼻腔中萦绕,那是一种不曾闻到过的气味,让人身心愉悦。
雪不禁觉得眼前一亮,她再低头看了一眼那茶汤,杯中汤色嫩绿明亮,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陆槿抬起头,朝雪微微一笑,欠身回道了自己的位子上,继续准备饮用的茶汤,手上的动作一气呵成,嘴上却也没停下来,说道:
“在下愚笨,却无意曾见到陛下饮茶时,时而会微微皱眉,所以今日,在下特意为陛下准备了口感更为清甜醇爽的‘白牡丹’。”
陆槿话音刚落,便揭开了杯盖,只见杯中之叶呈玉白色,叶片莹薄透明,叶脉翠绿色,就如同这“白牡丹”这名字一般,叶底成朵,似颗颗白玉卧底,如片片花瓣舒展。
司马澄将陆槿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刚刚跟陆桐一起回来的小太监有报,说这些都是从陆槿的寝房拿来的东西。
司马澄便留心观察了器物成色和磨损情况,的确都是用旧了的东西,司马澄只是作为贴身侍卫,才多留了个心眼。
然而,再听到陆槿此言之后,司马澄便不自觉地将目光转移到了雪身上。
此刻的雪,一脸错愕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不过,雪不喜欢茶这件事,宫里也只有宁姑姑知道,甚至,为了不让人起疑,就连厨房送来的茶叶雪也会照常使用,只是会让宁姑姑加点蜂蜜或是带味道的花瓣,以中和那苦涩之味。
司马澄读出了雪的表情,大致猜到了结果陆槿之言十有**是说中了。
雪的吃穿用度皆有宁姑姑照顾,而且关于饮茶,是再日常不过的举动,雪也从未在众人面前表示不悦,他便没有留心。
然而,就在此刻,雪的心思却被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外人”发现了去,也不知为何,司马澄竟觉得心中有些别扭,于是他瞥过眼,看着陆槿。
这时,陆槿已经沏好最后一杯茶,放下了手里的茶壶后,一抬头便正好对上司马澄的不善之视。
陆槿毕竟也是在南方地区,地位首屈一指的陆家二公子,见过不少大场面,对于司马澄的审视,惊诧之余,但最终也只是略微歪歪头,以善意的微笑迎上司马澄冷冽的目光。
雪没想好怎么回答陆槿,便转头去看校场那边的情况。
趁着此刻,司马澄挑眉抬眸,目光毫不客气地扫过陆槿面前的茶杯,陆槿依旧保持着微笑,但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
陆槿明白了司马澄的意思,便指了指这两杯茶,好像是让司马澄选择,司马澄随意给了方向,陆槿便端起那一侧的茶杯,正要抬袖掩面饮下,但手刚抬到一半,却又收了回去,他略显无奈,便侧过脸,直接饮下了那杯茶。
姿态虽不是内敛含蓄,但也优雅从容,饮下茶水的动作也看得真切。
前朝旧臣之子主动请缨,为当今皇帝沏茶,历史上无数个相似的故事,或为复辟前朝,或为宣泄不满,不得不防。
司马澄见陆槿如此豪爽,便朝他微微颔首,对自己刚才的怀疑表示歉意。
若是想在不惊动雪的情况下,验查此茶是否有毒,最好的办法便是让陆槿自己先行饮下。
陆槿神情自得地摆摆手,再次沏上了一杯茶。
对于司马澄的怀疑也好似不曾放在心上,或者说是十分理解,这种争权夺势的事情,他也不少没有见过,另一方面也在感叹司马澄的不一般,不仅武艺了得,心思也是格外的缜密。
或许,司马澄会比小皇帝更胜一筹,陆槿不禁抬眸看了一眼雪的背影。
然而,司马澄好像也明白了,陆槿能在文人与贵族间如鱼得水的原因善于察言观色,心思细腻;有大家风范,举止得当。
而雪这边,她虽然神情如常,眼睛看着远处,但心中对于陆槿的刚才所言仍是心有余悸。
一是自己忽然被陆槿说中,因为心虚,一时竟没想好怎么应答,二是被陆槿看穿心思,但她却无法看穿对方,也不知那张面如冠玉的善颜下,究竟有着一颗怎样玲珑剔透的心思,从而心中有所忌惮。
雪还未应答,陆槿倒是先说了话:
“茶之等第,以色、形、净、香、味等为据,由世间众人而定,但茶汤饮之何味,饮者才可知,无谓甲丁,可喜可恶。”陆槿继而微微一笑,“在下的拙见,愿陛下能喜欢此茶。”
陆槿说完,便优雅地扶起宽袖,将盛着茶汤的瓷杯稳稳地放在小托盘上,那茶杯比之前的个头更小,模样依旧精巧,就如同先前他的画中之物。
雪看着陆槿恭敬有礼地呈上茶汤的模样,心中一暖,无论陆槿这话是刻意还是无心,但都在很大程度上宽慰了她的心。
并不是世人说好的东西大家就要喜欢,就要推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茶的味道,只有饮者才能知道。
雪松了一口气,不禁有些期待地端起那小巧的茶杯,她自然没有注意到之前司马澄与陆槿的一番交锋,便毫无顾忌地抿了一口。
陆槿想起刚刚司马澄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再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天真无害的小皇帝毫无戒备提防,不禁露出一丝笑容,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被哥哥保护地很好的自己。
陆槿抬眼,发现司马澄也在朝这边看,但目光明显柔和了许多,陆桐不禁想起刚刚司马澄对他的不客气,以及他刚刚代皇帝实行的开弓礼之时,雪在堂上看得真切的表情,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再加上之前,他看到的雪与司马澄在国子学的凉亭里有说有笑……还有两人之间异于常人的目光交汇、眼神交流。
这些片段,就像零散在各处,流光溢彩的珠石,只要一根丝线,便可以将其串成一副漂亮的手链。
陆槿的脑中产生了一个想法,就如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