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木枝心悦君
“你来陪我喝好了。”杨媚娘话音未落,司马澄就已经替她拿来了酒盏,亲自斟上了酒。
杨媚娘先是一惊,但也是心中有愧,于是便坐了下来。虽说是陪着喝酒,但司马澄却好像没看见她这个人,自己一杯接一杯,起先,杨媚娘还跟着他的速度饮酒,但后来见他喝得那么急,疑狐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就干脆放下酒盏。
这不像是喝酒,好像是为了解酒消愁。
不一会儿,酒壶就空了,司马澄将最后一滴琼酿倒进酒盏里一饮而尽,但他可是从小跟羊洄那个酒鬼对饮的人啊,但这一点酒完全乱不了他的心智,司马澄甩了甩头合上眼,企图抹去刚刚那段记忆,但是越想忘记反而愈加清晰,司马澄不禁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那润泽、柔软、温热的触感……
也不知是不是酒让人迷情,某一瞬,司马澄居然有些想念那一吻!
杨媚娘看着司马澄怪异的举动,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而愁,若是为了小公子,现在小公子已经睡下,而且自己也跟他再三保证那些东西绝对会伤害到他的身体。难道……是刚刚她不在的时候两人发生了什么吗?她不禁露出一抹邪笑。
司马澄低垂着头,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对杨媚娘说道:
“杨姑娘,你给阿昀吃过这些东西吗?”
杨媚娘正想得出神,突然被司马澄问话,就好像偷了糕点的孩子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然后又马上回过神来说道:
“阿……阿昀啊……啊……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有一个厨子见他可爱,就给他偷偷喂过鹿茸酒,结果那小子可比你们风流多了,光着屁股就在楼里乱跑,好几个人才把他捉住,还好是大白天,不然就……”
杨媚娘似乎陷入了回忆,不禁掩面一笑,司马澄并未在意这些,只是接着问:
“那,那天跟阿昀一起来的那个人是谁?”
“啊……那个人……哦哦,你是说三日前跟阿昀一起来的那个公子?”
司马澄点点头,杨媚娘说:
“他呀……是城北驿官家的孩子,名为阮子期……是阿昀来这儿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你知道我们这地方,很多人家都会误以为阿昀是哪家姑娘的孩子,不愿让自己的跟阿昀玩,唯独子期,他父亲常常出门在外,母亲又早逝……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看那天阿昀似乎特别依赖他,还让阮公子帮他夹菜什么的。”
“连这个你也注意到了,真有你的,子期比阿昀大了三岁,而且因为跟着父亲也很擅长骑射,而阿昀却比同龄的孩子都要瘦小,性子也柔柔弱弱的。所以啊,只要被什么人欺负了阿昀就去找子期哭诉……所以,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吧。”杨媚娘若有所思。
“两人看上去好像不止友人之谊,还有木枝之情。”虽然没醉,但司马澄还是借着酒劲,轻易地说出了这种离经叛道之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是一首,越人男子向贵国王子表达爱慕之情的诗句,司马澄无疑是在说司马昀跟阮子期有断袖之癖。
杨媚娘听闻,仅仅是发出了一声:“哦,是吗?”或许大豫阴柔美男盛行,她见得多了,早就见怪不怪了。
“嗯……这个嘛,你是看见那天阿昀亲了子期吧,嗯……其实阿昀吧……从小在这女人堆的地方长大,所以难免表达喜爱或者亲近友人的方式有点不一样。”杨媚娘的语气平静如水,而后话锋一转。“但这并不会妨碍他跟姑娘们打交道,现在他在这时花楼里,可是姑娘们的掌上明珠呢~没人不喜欢他。所以我不觉得阿昀与子期有龙阳之好,作为阿昀的兄长,澄公子大可放心。”
杨媚娘偷偷瞄了一眼司马澄,见他面色如常,就没守住嘴巴,接着说:
“不过,想不到像公子这样的正人君子会关心这样的事情,难道这就是刚刚不让我叫姑娘们的原因吗?哈哈……”
即是屋内的气氛十分低沉,杨媚娘还是忍不住跟司马澄打趣,司马澄也不恼,他的思绪停留在杨媚娘的话里。
“喜爱的方式吗?”司马澄暗中思忖。
杨媚娘说得起劲儿,拿起酒盏正要一饮而尽,才发现酒盏里早已空空如也,拿起酒壶,也是如此,杨媚娘有些不悦,哪有请人喝酒自己先把酒喝没的,抬眸瞪了司马澄一眼,却发现他那俊俏的脸变得更红了,倏地,杨媚娘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望了一眼里屋,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司马澄一眼。
“公子您若真想交个龙阳之好,我看屋里的小公子就不错呀~”杨媚娘柳眉上挑,眼含星光,狡黠一笑。
司马澄微不可察地身躯一颤,须臾间,他忽然仰头,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微抬凤眸,毫不在意一瞥,却暗藏寒光,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杨姑娘说笑了,我只是在想,若下次还有机会,定要让阿昀也吃上我家陶公子今天吃过的东西,我还真想看他光着屁股满楼跑的样子呢。”
司马昀是杨媚娘的心头肉,司马澄恰恰戳中了她的软肋,可司马澄又是司马澄血脉相通的兄长,怎么都比她这个半路来的养母强。
杨媚娘怏怏不悦,憋了好久,只能讨好般地凑上前去,想要握住司马澄的手却被司马澄一下躲开,最后杨媚娘没了办法,双手合十与身前,颔首低眉的恭敬姿态,眼含热泪,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对司马澄说:
“公子,您这次都已经狠心带走了阿昀,总要好好照顾他吧,那孩子虽然平日是有些顽劣,但在大事上还是十分可靠的,今天的事情都是媚娘一人的疏忽大意,还望兄长不要迁怒于阿昀才好。”
司马澄当然不会真的对司马昀怎么样,他只是想止住杨媚娘的玩世不恭做派。
杨媚娘见司马澄依旧冷眼相待,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
“公子您放心,接下来几天的吃食也不会再出什么纰漏,我一定会好好把关,不!一定先跟公子如实禀报再呈上来,您看……”
话到这里,杨媚娘才终于盼来了司马澄的首肯,她顿时也松了一口气。
第六十二章 雾非雾天明
待杨媚娘走后,屋子里又只剩下了雪和司马澄两人,为了确定雪的状况,司马澄犹豫再三还是掀开了幕帘,走进了里屋却也只是远远地看着雪,眸子如染上墨色般深不见底,他可以告诉自己:“刚刚只是霁殿下的无心之举”,但他自己那些“心几烦而不绝兮”的思虑又该如何解释?
司马澄愤懑地走到外屋,用杨媚娘留下的清水洗了把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些,正要拿起帕子擦拭时,之前捧着雪那张面若桃花的小脸替她擦拭血迹的记忆立马浮现在眼前。
那一刻没有察觉,但此时再回想起来,抚摸着那小脸的触感,司马澄手一抖,差点将帕子掉在地上,他心有余悸,最后干脆放下帕子,用袖口擦去了脸上的水珠。
平日,一个人独处的夜里,司马澄就会仰望夜空,且听风吟,于是他走到窗前,推开扇窗,一股凉风袭来,好似能吹乱司马澄已经理不清的思绪,除了自己的身世,他好像是第一次为一件事如此忧思。
今晚月明星稀,月亮高悬与夜空,月色皎洁,清冷的光如丝般滑落在窗前,与窗边轻纱融为一体,一切都好像沉浸在这夜色之中,司马澄似乎也因此得到了片刻的宁静,他想离明月近一点,好摆脱那一吻带来的千愁万绪,但他又不能离雪太远,毕竟他始终是她的贴身侍卫。
最后,司马澄一个翻身上梁,落在了房间的屋瓦上,躺下来仰面朝天,他需要给自己一夜,想清楚今晚的一切。
……
而这一晚,雪睡得也不好,虽然酥痒之痛已经褪去,但那股燥热还会时不时地涌上心头,迷迷糊糊之间,雪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在这间屋子里,主动搂了司马澄的窄腰,在他胸口蹭磨,而后欺身而上,攀附上了他的脖颈,亲了他的脸颊,而还不知足,又亲了他薄唇,最后把他推到在那张春椅之上,扯掉了他的腰带,拉开了他的衣襟……
“啊!”随着雪的一声尖叫,她猛地坐起来,面色苍白,额上渗出滴滴汗珠,她惊魂未定地四下张望,发现里屋除了她空无一人,而手边是叠好的两条丝被,里侧的垫褥上面没有一丝褶皱,看样子好像并没有人睡过,然后她又赶紧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发现自己还是穿着昨日的那间青竹白衫,领口虽有些松散,但并不会露出什么。
所以刚才那个是梦吗?雪似乎放心了一些,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她百思不得其解。
雪刚准备下床,突然觉得后脑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过一样,头痛欲裂,这种感觉就好像采莲节那晚,自己喝多了酒第二天起来之后的感觉,而且此刻全身无力,雪费力的晃着脑袋,半挪半拖地将双腿弄下床,但却再没有力气去穿鞋。
雪坐在床沿,拼尽全力去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而她的记忆只停留在杨媚娘给她倒了一杯琥珀酒,之后的就完全断了,模模糊糊记得期间地好像黑了灯,然后不知道怎么就上了床,但有一定她十分确定,刚刚自己梦到的东西,有一部分一定只是梦,因为之前她之前看到的书上写过,若是真的发生了,那她不会像此刻般衣衫整齐,身体清爽。
雪环顾屋内,发现一切就还像昨日一样,被她一怒之下收拾了的画卷和器物,连同那个口袋都还是原封不动地躺在墙角,她无意间瞥眼看到了自己梦里出现的那张春椅,不禁觉得十分刺眼,好像那东西看穿了她的内心一般,让她忍不住面红耳赤。
雪总算是休息够了,她慢慢地走出里屋,掀开幕帘的同时,一束日光打在雪的脸上,雪不禁眯了眼,扇窗竟然是大开着的,屋子里亮堂堂的,却不见司马澄的踪迹,虽然雪已经确定自己与司马澄并未发生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但她总觉得梦里的画面真真切切,心有余悸,不禁有些担心若是碰到了司马澄应该如何是好。
此刻,见四下没人,雪看见桌上的茶杯便突然觉得喉咙干涩,于是先喝了几口水,有瞅见旁边有呈着清水的铜盆,接着就洗了把脸,擦完脸时搓捻了一下那帕子,不禁觉得这触感有些熟悉,就好像自己什么时候用过似的,这事,雪的脑中忽然闪过司马澄的脸,而且两人的脸靠得很近,自己的脸上还泛着潮红,雪不禁手一抖,那帕子掉在地上,难道那个梦是真的!?
雪大惊失色,两颊泛红,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于是走到窗前,双手撑着窗台,深呼吸,眺望远方的景色。
这里是城北,雪所在的房间也不与主街相邻,放眼望去多是大片的农地和低矮的房屋,而侧过身往另一边望去时,就可隐隐约约看到了宫墙内的角楼,垂脊上的蹲兽彰显着皇家建筑的与众不同。
雪不禁抬头瞥了一眼自己头顶的屋檐,正准备转身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屋檐,果然,屋檐的一角露出一块黑色布料,因为跟屋瓦的颜色相似,雪第一次才没注意,而后觉得十分变扭,才又看了一眼,不过她也没有多想,便直接在了窗台边坐了下来。
窗台较高,雪若是身子靠着墙壁,那么她在脚会悬空于地面,雪百无聊赖地晃着腿,周围静悄悄的,她无事可做,便重新开始琢磨昨晚的事情,因为刚刚那条帕子激起了脑中模糊的片段,她不禁一些担心昨晚自己是否做出什么失态之举,司马澄才躲着她,雪仔细地端详屋内的一桌一椅,企图想起点什么。
正想着,就感到身旁突然一阵疾风刮过,一个黑影闪进屋内,雪一惊,连忙后退,直到背脊抵着墙壁,她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膝盖,躲在窗边的轻纱后,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而司马澄翻窗进屋站定后,没料到雪就在窗边,见雪整个人都缩成一团,估计是自己吓到她了,立刻跪在雪面前,拱手说道:
“司马澄参见殿下,让殿下受惊,还请殿下降罪。”
言闭,司马澄叩首于地面。
雪听闻是司马澄,连忙睁开了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瞬间明白过来,原来刚刚那个奇怪的布料就是司马澄的衣摆,所以他刚刚在屋瓦上吗?不过转念一想也并非不可能,毕竟在白马寺时,司马澄不就飞檐上瓦过嘛。
雪定了定神,而后也注意到自己的样子有些狼狈,连忙起身,但刚要开口,突然想起自己昨晚所做的“美梦”,忽然就止住了声音。
若是她昨晚真对司马澄做过什么,那此刻自己怎么还有脸见他!!!
第六十三章 一悟愁心头
雪有些不知所措,但见司马澄一直跪着她心里也不好受,那么,既然不能面对面,那就背对着说话总可以了吧。
于是雪转过身,便开口说道:
“你起来吧,我有话问你。”
“是,殿下。”雪看不到司马澄的样子,但模模糊糊听到了衣料“”的摩擦声,于是赶忙说道:
“你就站在那里回话。”
“是。”司马澄的声音还是如往常一般霖铃悦耳。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害怕,雪的声音里有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殿下所问是昨晚何事?”司马澄回答。
会好好回话的话就不是司马澄了,雪瘪瘪嘴,反正也看不到模样,雪便直说了。
“今早醒来我只感头痛欲裂,昨晚只事只记得我们三人吃饭,杨姑娘替我斟了杯酒……再后来我就已经躺在床上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速速向我报来。”雪学着记忆里父皇的语气,可话从雪口中说出来,总让人觉得有些生硬。
司马澄原以为雪不会再提起此事,毕竟有些难以启齿,但想不到她居然忘了!?司马澄不禁有些恼怒,原来昨夜只有他一人懊恼了一晚上吗?
司马澄叹了口气,反正现在自己已经释怀,无论雪是跟司马昀一样有特别的表达方式,还是哪怕真的有断袖之癖,他所要做的都只是作为贴身侍卫保全她的性命。至于他自己当时心神意乱,司马澄觉得多是这烟花之地的靡靡之音、水粉之味以及那些气血之物所致,不必放在心上。
那既然已经不记得了,就这样让这个意外没发便是最简单的办法了吧。
“回禀殿下,昨晚殿下的吃食中有补肾助阳之物,殿下不慎多食,所以出现了气血上行,眩晕无力,浑身燥热的症状。”
司马澄刚一说完,雪不禁浑身一颤,好似想起了什么,记忆的碎片一点一点合上,她想起自己昨晚迷迷糊糊,昏昏欲睡,又觉得身上很热,所以那散开的衣襟是她自己扯的?!想到这一层,雪忽然不知道应该是庆幸还是羞愧,她大概可以想象昨晚就她自己在这屋里像发酒疯一般做出了什么无理之举,她羞愧难当,不禁低下了头,连着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
“那……我是怎么睡到床上去的?”
“回禀殿下,是殿下自己走过去了。”司马澄没有犹豫。
“噫?”雪猛的一转身,睁大了眼睛,匪夷所思地望着司马澄,声音都激动地有些颤抖: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俯身拱手的司马澄感到雪的声音近了些,便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司马澄斩钉截铁地说道:
“是的,殿下。”
雪瞬间喜上眉梢,顾不上司马澄就在眼前,高兴地攥紧了拳头。
司马澄看到雪那副喜出望外的模样,也在不经意间露出一抹笑容,他也基本肯定了一件事,雪也是个洁身自好之人,约莫没有什么断袖之癖。
高兴之余,雪看了一眼司马澄,又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那……昨晚你睡哪儿?”
司马澄指了指窗外的屋檐,雪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大吃一惊地捂住了嘴。
“屋檐上……吗?”
“正是。”司马澄的回答简单有力。
雪不禁面露愧疚,但对于前天晚上自己稀里糊涂睡到司马澄床上的事情还记忆犹新,她也不敢夸下海口保证什么,只好关切地问道:
“那……那你睡得可好?”
“睡得挺好,多谢殿下关怀。”司马澄的回答便是止住了她所有的问题,声音里也透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雪遍也不再多问,重新坐回了窗台边,假意眺望远方,其实心里却是无味杂陈。
司马澄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好似雪不存在一样,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到正午,太阳升上了中空,暑热有些扰人,于是雪合上窗,而后屋里就安静了下来,两人依旧这般,虽然在一间房里,但却像两个世界的人。
最终雪耐不住性子,她仔细回想司马澄说过的话,希望能找到什么搭讪的话题,忽然灵光一闪,雪瞬间眉开眼笑,但她又马上收住了自己的表情,故作平淡的问道:
“昨晚我身子不适,那你没事吗?”
司马澄反应迅速,拱手答道:
“回殿下,属下没事。”
但雪自然不能轻易放弃,于是接着问道:
“我们昨晚吃的是同样的东西,为什么你没事?”
“属下不及殿下食得多。”司马澄言简意赅。
雪听了就有些不高兴了,她!自己明明是女子,怎么可能比男子吃得多。
但此话又说不出口,雪愤愤不平,那闷气豫胸的表情都写在了脸上,司马澄见状,原不想搭理,但看着雪的脸憋得发红,昨晚的那张面若桃花的小脸再次浮现在脑海里,难道是昨晚的鹿茸酒药劲还没过吗?
司马澄叹了口气,便善解人意地解释道:“殿下可还记得昨夜的金钱肉?”
司马澄主动跟她搭话,雪不禁有一丝惊喜,连忙回答说:“嗯,我记得,那盘味道不错的卤肉。”
“那便是殿下所食过多的助阳之物。”司马澄说道。
“助阳之物?什么意思?”雪看着司马澄,鹿眼忽闪忽闪地望着他,天真无邪得没有一丝污浊之气。
司马澄一听,眸子都跟着沉了沉,抽动了一下嘴角,然后说道:
“殿下昨日所食金钱肉实乃牛鞭……”
“什么!?牛鞭!?”还没等司马澄说完,雪那声惊呼就已经劫走了司马澄的话。
牛鞭,也是雪之前帮来书肆的姑娘写情笺时无意看到过的。
那……东西……不是牛的……
!!!!!
“除此之外,昨日所饮鸡汤中有仙脾草,所见之酒中有鹿茸。”司马澄没注意到雪脸色煞白,接着补充道。
雪虽然不知道那两个是什么东西,但听司马澄的意思,大致都可以猜到应该都是跟牛鞭有差不多功效的东西。
雪突然一阵干呕,她恨不得把昨天吃进去的东西通通吐出来。
司马澄没料到雪有这么大反应,连忙说:
“殿下无需担心,那些东西对身体无碍,只是因为殿下平日饮食清淡,突然多食身体吃不消罢了……”
但是雪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啊!
第六十四章 鄙夷是何由
雪,她其实是女子呀!那牛鞭,不是有助于男子……
雪只觉得心里委屈,她无力地摆摆手,好像身体都要被抽空了似的,踉踉跄跄地走到桌前,倒上一杯茶,赶忙喝下,却还是呛了水,咳嗽了几下,眼中含泪。
这时,杨媚娘正好端着午膳走了进来,雪一眼就看到了那托盘里像卤肉似的东西,突然“啊”地大叫了一声,然后声泪俱下。
杨媚娘见雪忽然哭起来,一惊,赶紧放下吃食,上前关切地询问,而雪见杨媚娘向她走来,就直接躲到了司马澄后面,探出一双梨花带雨的鹿眼看地看着她,哭哭啼啼地质问道:
“杨……杨姑娘……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你为什么要给我吃那种东西。”
雪那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可是把杨媚娘的心都要融化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像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经过昨天的事情,只要雪一靠近自己,司马澄还是觉得有些不便,也不符君臣之礼,于是迈出一步,与雪保持了距离,也为雪和杨媚娘让了位。
雪惊讶地看着司马澄,她擦掉脸上的泪痕,但豆大的泪水仍然在眼眶里打转,水灵灵的鹿眼愈发显得楚楚可怜了。
雪觉得司马澄此举就是要将她这只小白兔拱手送给杨媚娘这个大灰狼,这就是**裸地背叛!于是带着哭腔问他:
“司马澄,你干嘛,是你跟杨姑娘串通好的吗?”
司马澄微怔,低头拱手道:“属下没有。”
杨媚娘在旁边听着更是一头雾水,赶忙赔笑地说道:
“你们俩……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还有,小公子,您刚刚……是说我给您吃了什么东西吗?不就是这些东西吗?”杨媚娘又指了指托盘里的东西“都是上好的食材呢,进补的。”
雪一听到“进补”两个字就像受惊的猫一般,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脸色也变得煞白,司马澄见雪吓成那个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便主动替她解释道:
“陶公子知道你给他吃牛鞭的事情了。”司马澄语气清冷,就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杨媚娘恍然大悟,连连跟雪道歉,说:
“小公子啊,这个……那东西都是进补的,对身体没有伤害,我……”
雪又气又急,根本不愿听杨姑娘解释,红着眼睛看着她说:
“昨日……你还让我吃金钱肉,杨姑娘,你明明就知道那金钱肉是何物对吗?你……你怎么能这样……”说着说着,雪豆大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杨媚娘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她也只是给他们送上了补身体的吃食,虽说这些吃食是有点特殊,但是万万没想到,雪居然有这么大反应,见雪再次落泪,杨媚娘连忙上前,想替她擦去眼泪。
雪本不想再让二人看见自己这么娇弱的样子,于是自己先了杨媚娘一步,拭去了眼泪,一屁股坐窗台上,噘着嘴,不愿再去看她。
杨媚娘见雪对她怨声载道,但她又实在很喜欢这个俊俏的小公子,昨日的东西已经吃进肚子里,没办法挽回了,事已至此,她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于是麻利地呈上菜肴,招呼雪过来吃午膳:
“来来来,小公子你看,今天的菜色都是新的,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你放心,放心。”
雪不为所动,而主子不先行,司马澄也不能先动。
杨媚娘见两人都屹立不动,她面露难色,朝司马澄投来乞求的目光,但司马澄并未理会。刚刚见小公子那么激动,杨媚娘才一下子慌了神,不过此刻再想想,为什么小公子对那些补肾助阳之物那么嗤之以鼻呢?
杨媚娘耐不住好奇心,主动走近雪,而此刻,雪正在气头上,也顾不了什么礼节了,直接冷言说道:
“杨姑娘……你……不要过来,我跟你已经无话可说了。”
司马澄见雪一反常态,朝她望去。而杨媚娘只能讪讪停住脚,小声恭敬地朝她问道:
“好好好,小公子……我不过来,不过来,不过……媚娘有一事十分好奇,想跟小公子请教。”
“你有什么要请教的,去问司马澄,他什么都知道。”雪这招一箭双雕,一下子打跑了两个。
司马澄突然被点名,回过神来,与杨媚娘面面相觑,司马澄一脸冷若冰霜,杨媚娘看了他一眼,就立马转头对雪说道:
“那个……这个问题只有小公子知道答案,公子……可答不上来。”
雪轻轻“哼”了一声,将头撇向一边,不再说话。
杨媚娘见状,也不敢冒犯,不过她看出了司马澄对雪的态度十分恭敬,两人或许不是友人关系那么简单,她之前还稍微对两人的关系有些妄想,如今……她真是恨透自己的轻率了。
她朝司马澄招招手,示意司马澄贴耳过来,司马澄看到了却没动身,杨媚娘见司马澄这个木头这么不配合,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是阿昀的兄长又怎样,她还是养母呢!不管是不是王子皇孙,司马澄都是她的长辈,长幼有序,杨媚娘一把将司马澄拽到身边,小声地问他:
“你说这小公子为什么那么讨厌牛鞭呀?你们男人不都应该特别喜欢这种东西吗?枉我还特意让厨子选了上好的牛鞭……”杨媚娘说着说着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但此话已经钻进了司马澄的耳朵里,再加上刚刚雪说“杨媚娘劝她吃金钱肉”,司马澄眼如利剑,恨不得将杨媚娘刺成筛子。
杨媚娘其实对于那些吃食都是一清二楚,选择这些的确也是出于好意,不过真要说她没有小心思也是假的。之前司马昀在她半哄半骗下吃了牛鞭,结果在时花楼里上演了一场闹剧,司马澄她可能骗不到,但她真是好奇,雪那么可爱的小公子若是因助阳之物乱了心智,将会多么有趣。
可惜没想到昨晚小公子居然倒头就睡了,她什么也看到,结果跟小公子的关系还莫名其妙地变得很僵,她可一定要好好挽回。
不过,杨媚娘见司马澄凶狠的模样,还是先辩解了几句,说道:“那东西真的没坏处,时花楼里就那东西最补,不都是你说的要大补的东西嘛?”杨媚娘顺势将司马澄拉入自己的阵营,若小公子怪罪起来,可不能让自己一个人背黑锅。
“我可是第一次听说那东西是大补之物,杨姑娘可真是用心良苦。”司马澄一句话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杨媚娘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只能赶紧岔开话题,说道:
“反正……我不管……反正这事你也有责任,所以你到底是知道还是知不知道啊?”
第六十五章 吾还是孩子
杨媚娘无意提到了司马澄的痛处,在这间事情之上,若是硬要追究,司马澄的确有失职之处:其一、他现在负责皇子的一切事物,而皇子的吃食是什么他确不知;其二、身为皇子,一种吃食再喜欢也不能多食,易成为逆贼下毒的对象。
“不知。”司马澄淡淡的回了句。、
对于那东西,司马澄他自己说不上讨厌或者喜欢,不过他也心存疑惑,那些东西总归不是毒药,还对身体有益,雪反应那么大,也着实有些少见。
杨媚娘听闻,一下子就泄了气,偷偷转头看了雪一眼,雪虽然脸朝着别处,但眼神不时却地往两人这边瞟,不巧这一下,杨媚娘和雪四目相对,雪一脸尴尬,杨媚娘却乐不可支,不顾司马澄,连忙转身,再次上前,雪见她突然又朝自己走来,连忙摆出一副防备的姿态,杨媚娘见状,赶紧停下来,对雪说道:
“小公子您放心,我不是什么牛鬼蛇神,我不过来,您也别这么防备我嘛~”轻轻上扬的尾音带着女子独有的娇媚。
雪听了,身子松懈了下来,但面上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杨媚娘见雪有所退让,喜出望外地说道:
“刚刚见小公子您不愿理我,我才如您所言,向澄公子请教,这一问,他果然不知,所以小女才不得不再问公子,还望公子解答媚娘心中疑惑。”
杨媚娘此言说得十分得体,就连雪刚刚搪塞给她的理由也轻易化解了,她一下子也找不出第二个拒绝的理由,而且雪的确也是好奇,她刚刚跟司马澄说了什么。
杨媚娘见雪没有反对便问了句:
“昨日之事,媚娘没有主动跟二位公子说清楚是媚娘的不是,不过那些东西真的都是上等的进补之物,而且整个洛京,估计再也找不出对这类食材如此熟悉的厨子,小公子昨日也觉得好吃不是……”
杨媚娘一句话让雪面露难色,的确,昨日雪也只觉得那金钱肉是就是普通的卤肉,比起普通的卤肉更有嚼劲,而且十分入味,很和她的心意。
但是,若是知道那是什么,打死雪她也不会碰的。
“而且,那东西对男子特别的好,媚娘就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小公子对牛鞭视如敝屣呢?”
杨媚娘话音刚落,雪就陷入窘境,她尽力藏住心中的慌乱,不想被人察觉。
听到这个消息时,雪是又委屈又害怕,毕竟她是女子,对那些东西自然不敢苟同,她一是觉得恶心,二是因为她知道那东西对男子大有裨益,但不禁担心那些东西会不会对女子产生什么坏处,但又不知道可以问谁。
而见到杨媚娘之后,她想起昨晚杨媚娘曾向她推荐过金钱肉一是,所以才气火攻心,一时失态,慌了手脚,也忘了自己的身份,将怒气撒在了她身上。
而此刻,雪也终于冷静了下来,而再被杨媚娘这样一问,她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答,屋内陷入了沉浸。
杨媚娘见雪不言,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也不避讳什么,朝雪行了个礼,接着说道:
“媚娘我是一介草民,有些话就直说了,希望小公子不要见怪。嗯……一般,对于这种‘助阳之物’特别避讳的男人只有两种,一是阳事不举者,杯弓蛇影;二是不屑助阳之物者,不喜试探。”杨媚娘说完,便转头看着雪“但是……小女子拙见……觉得小公子好像两者皆不符合,所以才斗胆向小公子请教,也想以此长长见识。”
杨媚娘言闭,在场的两位“男子”脸色都异常难看,雪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司马澄直接怒气腾腾地盯着杨媚娘的后背,好似恨不得一把火将她烧尽。
皇族之事,岂容她一介女流在此说三道四。
杨媚娘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背后司马澄犀利的目光,但她现在已经顾不了难么多,她只是一心好奇这个答案,于是眼巴巴地看着雪。
而雪此刻才真是慌了手脚,这可要她如何是好?
她现在的身份是司马霁,自然要处处维护自己的弟弟,总不能承认她弟弟“不举”吧,而且岂能让司马澄再旁边看笑话,但她到底应该说什么才能骗过见多识广的杨媚娘呢?
……
“我……我还是个孩子……对……这种事情自然……不甚了解……”
过了好一会,雪才勉勉强强憋出这番话。
杨媚娘听了,感到有些意外,司马澄也抬起眸子,看着雪。
而雪,话已经说出了口,怎么还可能收得回去,她平复了心情,干脆转过身站了起来,朝杨媚娘走近,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而且……本公子第一次听闻这些助阳之物,难免慌乱,况且那些东西让我身子不爽,我当然视如草芥。”
雪煞有介事,字字句句干净利落,杨媚娘见雪郑重其事的样子,一下了也愣住了,旁边的司马澄也微怔了一下,而后立刻恢复原本平静如水的样子。
突然,杨媚娘“噗嗤”一声笑了,之后一直俯身笑不可仰,雪心中不安,难道是这个理由太荒唐,一下子就被她看穿了?
杨媚娘好不容易直起了身子,眼角还挂着点点泪花,而后俯首朝雪行了个礼,说道:
“原来如此,是媚娘大意了,还请小公子原谅。”
雪听闻,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接着杨媚娘抬起头,上下大量了雪一番,雪刚松了口气,接着发现又在她正盯着看自己看,她不禁捂住自己的领口,脸上溢出慌张的神情。
杨媚娘笑盈盈地对雪说:“那么,敢问小公子,年方几何?”
雪惴惴地答道:“十六。”
杨媚娘会心一笑:“哦~原来如此。”然后凑近雪,接着说:“其实十六也不小了,而且呢……这些事情小公子还是早点知道的好,您看您昨日一吃就鼻血出之,可见平日里那方面太少了,身体才承受不住,要不今晚我替你找几个漂亮的姑娘来陪陪您两位……”杨媚娘脸上露出一抹狡黠之笑。
“什么?流鼻血?!”
第六十六章 梦里花不散
杨媚娘被雪出乎意料的提问弄得有些糊涂,皱起眉头说道:
“咦?您都不记得了吗?昨晚您昏昏欲睡,我给你倒了杯酒,您一闻,不知什么怎么就开始流鼻血了,而且脸泛潮红,就像涂了胭脂一样。”杨媚娘掩面一笑。
雪一听到自己“脸泛潮红”,瞬间觉得羞愧不已,恨不得钻到地里去,而后她深吸一口气,接着问: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出去帮您打水,替您清理血痕,可是呀,不知道为什么,您就是不让我靠近,弄得我好是难过,最后还是澄公子帮您清理干净了。”
司马澄帮她擦了脸!
雪呆住了,脑子犹如闪电划过,一片空白。
杨媚娘见雪面色有些发白,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抬头看了一下不远处的司马澄,朝他使了个眼色,但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雪低着头,突然伸出手,指着门口放着的那个铜盆说:
“是那条帕子吗?”
杨媚娘转头一看,然后连忙点头说:“没错,就是那条。”
所以刚刚雪摸到那条帕子时,脑子里闪现她自己跟司马澄靠得很近的画面,就是司马澄在帮自己擦鼻血的场景吗!?
雪不禁叹了口气,虽然丑态被看尽,但所幸没有发生什么更严重的事情。
“然后呢?还请说得仔细一些。”雪不禁攥起拳头,其实她有些害怕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但是她不得不,而且必须要掌握事情的真相。
“哦哦……嗯……等我打完水回来发现屋里的灯灭了,进屋后来才注意到窗子开着,估计是夜风吹灭了烛火,于是合上窗,再从外面取来灯火,重新点亮屋子,但并没有在外屋看到您二人,后来仔细看了一圈才发现您二人都在里屋,然后澄公子走出来,我模模糊糊看到有个白色的身影躺在床上,想必就是您,应该是已经睡下了吧。”
雪点点头,思考着杨媚娘的话。若真发生了什,那就是在杨媚娘离开的那段时间里,雪努力地想,但仍是没有头绪,这时杨媚娘示意雪贴耳过来,小声地对她说:
“昨日澄公子走出来时,我见他面红耳赤,特别是耳朵通红通红的,而且出来之后半天也不说话,也不搭我的话,之后好不容易开了口,却不由分说地就要我上酒,还让我坐下陪他喝,结果他完全视我为无物,闷声一个人就把酒喝光了,我还觉得奇怪呢,小公子,你们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雪听闻不禁浑身一抖,连忙摇摇头,撇清关系地说道:
“没有,没有发生什么!”
“我看不见得,小公子您不是都不记得了吗?嘻嘻。”杨媚娘坏笑道,也没点破缘由,雪不悦地看了她一眼,杨媚娘也识相地收住了笑容。
雪见到杨媚娘的笑容,立马就反应过来,那不是书肆女子跟她说“李家长,王家短”的坊间闲话才会露出的表情嘛,雪不喜欢此事,接着补充道:
“这里我记得,澄公子扶我进了里屋,我就直接去睡了,没发生什么事……至于你说澄公子脸色异常,估计也是吃了你们这助阳之物,气血上行所致吧,杨姑娘,你自己都没吃过哪些东西,你怎么知道澄公子是怎么回事。”
雪故作轻蔑的姿态,果然激起杨媚娘的反驳,她说:
“我怎么没吃过,我们这儿的姑娘都吃过,那东西你们男人吃了是补肾助阳,我们女人吃了是补气养颜。”
“是是是,是我见识短,”雪赶忙拱手赔笑,安抚杨媚娘的情绪“不过,之后就请杨姑娘端些普通吃食就好……”说着雪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接着说:“我身体好得很,不用进补。”
杨媚娘觉得雪已经不再生她的气了,连忙笑盈盈地起身,替雪布好碗筷。
杨媚娘一转身,雪赶紧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她刚刚为了逞强用力过猛,不过庆幸的是,自己试探性的一句话套出了杨媚娘的话,也给自己吃了颗大大的定心丸,虽然她现在一想到金钱肉仍然觉得胃里不适,但这事也总算是圆过去了。
不过,刚刚司马澄神色异常的话却被她记在了心里,关于昨晚,她记得昨天她比司马澄先开始吃,而且司马澄本来吃饭就细嚼慢咽,所以应该吃的不多,而且她印象中,之前被提到的补阳之物他并没动什么筷子,若抛开他昨日吃了多少这点不说,刚刚杨姑娘提到了酒,但司马澄喝的再多酒,雪也不曾见他红过脸……
所以,司马澄面红耳赤到底是因为什么?!
雪百思不得不解,难道真的是自己昨晚做出了什么出格之举吗?
但司马澄为什么不说啊!
说了她才有机会解释啊!
……
而且经杨媚娘这么一说,她才觉得司马澄今日好像与她有些生分,就比如之前自己躲在他身后时,司马澄特意退了一步,与自己保持距离。
雪忧心忡忡,而杨媚娘正帮雪介绍午膳的菜色,菜香萦绕打断了雪的思绪,见着这些秀色可餐的佳肴,雪不禁也觉得有些食欲,于是转身,邀司马澄一起用餐。
但司马澄却俯身拱手,说:“在下不饿,晚些我自行解决,不劳陶公子挂心。”言闭,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
司马澄语气恭敬而客气,雪虽然心存疑虑,但也不能强人所难,况且她也耐不住已经在唱空城计的肚子,便叮嘱了他几句,自己就先吃了起来,杨媚娘就在一边看着,雪觉得别扭,就招呼她跟自己一起吃,免得浪费了一桌好菜。
不过……
接连着当天的晚膳,司马澄也借口推辞,没有跟雪一同食用,后一日,早山和午膳的时候就干脆不再出现,让杨媚娘带话,说自己不一同进食。
而且,这一天多来,无论黑夜还是白昼,无论用膳还是就寝,雪再也没看见他的影子。
一个女子的直觉,这有问题!
到了这天晚上,时花楼已经上灯,雪来回在屋里踱步,但她依旧没有等到司马澄,正愁着,雪忽然想起那天司马澄是从窗户翻身进来的,便走到窗前,借着夕阳的余晖,仔细去看每一篇瓦檐,最后终于在一处发现了一块露出的黑色布料。
**不离十,那就是司马澄的衣摆。
第六十七章 问花访柳夜
雪怕司马澄溜走,于是搬来了一张凳子,爬上了窗台,一手扶着墙,另一只手去够那块衣料,想把司马澄拽下来。但尝试了好几次都不得而终。
雪正愁怎么办时,不巧,杨媚娘正好推门而入,就看见雪站在窗台边,还以为她要寻死,于是大呼道:
“小公子,您在干什么呀?快下来!”
雪原本站得稳稳当当,此刻,反而被杨媚娘的高呼的翠音吓了一跳,一下没站稳,眼看着就要摔下来。
屋瓦上的司马澄也听到了杨媚娘的呼声,作为侍卫的习惯,他立刻一个翻身进入屋内,就看见杨媚娘惊恐地看着窗口,他一回头,就看见窗台上的人影,白衫扬扬,宽袖翩翩,而后,青丝滑过他的脸庞,晚风微动她的巾。
暮霭缱绻斜阳晖,惊起朱阙双栖鸟。
舞榭歌台,轻歌曼语,也抵不过两人相视一眼,脉脉凝望不得语。
司马澄怀抱掉下来的雪,两人相视不语,愣了好几秒。
“放……放我下来。”雪低下头,结结巴巴地低声唤道。
司马澄怔了一下,立刻放下了雪。
正当雪也要松手时,她突然觉得这个姿势……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此时,两人靠得很近,雪低着头,手就这样勾着司马澄的脖子,思忖着什么。
司马澄面露难色,轻轻咳嗽了一声。
“咳咳,陶公子,你可无恙?”司马澄声音低沉,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眉头紧蹙,低眉看着雪的手。
雪猛地抬头看着司马澄,瞬间领悟过来,慌乱之中松开了手,然后连忙后退了几步,又正好撞上窗台的木沿,脊骨和木料的闷声相击,雪一下子疼得直不起腰来。
司马澄欲上前却又止住了步子,倒是门口的杨媚娘看见,赶忙迎上去,一脸关切地问道:
“小公子您没事吧?”说着就扶着雪往食桌处走去。
经过司马澄身处,司马澄一个侧身,杨媚娘瞪了他一眼,司马澄叹了口气,而后长臂揽住雪的肩膀,雪有些挣扎,但也耐不过司马澄,就这样,司马澄将她扶到了食凳上坐下。
雪一直低着头,刚刚与司马澄亲密的一些动作再次勾起了她印象中的残片,虽然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回忆,她愈发肯定两人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但自己想不起来,那么,就只能找司马澄本人问清楚了。
雪又仔细回想了这几日的事情,如今,司马澄对她敬而远之,雪认为司马澄不是那种无缘无故就有所行动的人,或许再加上自己第一夜稀里糊涂从他床上醒来的事……
司马澄不会以为她喜欢男人吧!!!所以……
虽然雪是喜欢男人的,但是!
他不会以为司马霁喜欢男人吧!!
此念头一处,雪突然觉得好像一切都得到解释了……
“司马霁”时时刻刻躲着女子杨媚娘,“司马霁”对助阳之物视如敝履,“司马霁”对男子司马澄面泛潮红……
虽然每一条雪也都可以解释清楚缘由,但她现在是男子司马霁,她只能闭口不言,什么事都往肚子里咽。
或者……
司马澄怀疑她的身份了?!
雪一想到这里,不禁浑身一震。
司马澄那么“阴毒”的人……之前在首饰铺、永川园,还有七夕之夜时,雪想起她与司马澄发生的各种事情,她若暴露身份,司马澄会不会就直接将她五花大绑,乱刀杀死,抛尸街头?!
雪赶紧摇摇头,先抛开刚刚的各种妄想不说,总之,她是要好好守住“司马霁”这个身份,不仅仅是因为司马澄,雪深深地吸了口气,既然要瞒,就要瞒天过海,雪抬眸,看了一眼杨媚娘,然后郑重地做了一个决定。
“杨姑娘,帮我叫几个姑娘来吧。”然后转头对司马澄说:“澄公子,你今晚也要作陪。”
雪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空气瞬时凝结,夕阳的余晖也碎了一地。
“在下……”司马澄面露惊讶之色,刚要拒绝,就被雪止住。
“这是我的命令。”雪一本正经地盯着司马澄。
不管你发现了什么,还是怀疑了什么,今天我就要证明给你看!
司马澄一时语塞,最后只能拱手俯身行了个礼,慢慢走到食桌前,在与雪隔了一个食凳的位置坐了下来。
杨媚娘还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话,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疑惑地望着雪,问道:
“小……小公子,您……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我说,替我找两个姑娘来,银子……你找他要就好。”说完,雪朝司马澄撇了一眼。
杨媚娘与司马澄相视一望。
其实那晚之后,司马澄私下已经跟杨媚娘再三嘱咐:第一不要再送“奇怪”的吃食,第二不要让除了她以外的女子进入这个房间。
司马澄也不知道雪搭错了哪根筋,现在他们也算是藏于青楼,虽说不易让人发现,但也无需做出此等徒添声势之举,进出的人多了,难免兴起闲言碎语,但这又是“司马霁”第一次对他下令,他不得不从。
“找两个聪明伶俐的姑娘陪陶公子。”司马澄朝杨媚娘说。
“也要找两个貌美如花的姑娘陪澄公子。”雪说完,瞪了司马澄一眼,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好似在跟他较劲一样。
杨媚娘也注意到雪一反常态,一脸忧心,但还是将菜色放下,转身出去了。
这时,屋子里只剩雪和司马澄,两人若即若离,司马澄先看了口:
“殿下,现在也是重要时刻,您何须急于一时,等进了宫……”
司马澄话音未落,雪重重地将茶杯摔在桌上,心想不还是因为你!
雪也已经想好了,自己只要把这里的姑娘当作姐妹,只要那些姑娘不跟自己过分亲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通过这两日跟杨媚娘的相处,雪觉得杨媚娘除了有时喜欢动手动脚之外,实际上也是个活泼率性的女子,那千娇百媚的模样也不像是从骨子里出来的,只要自己跟她保持好距离,相处起来还是很愉快的,而且也没见杨媚娘对她另眼相看,所以雪自认为自己的伪装还有那么点信心。
“我还不是看澄公子日日夜夜不在屋内呆着,觉得可能是留恋于外头的舞衫歌扇,才特意为你叫人家姑娘进来嘛。”
第六十八章 灯暖玉人笑
雪出言嘲讽,话说的滴水不漏,表面上一副体贴下属的模样,但让人听来,左右都好像是在责备司马澄玩忽职守似的。
司马澄默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而一旁的雪,手上的茶一杯接一杯,原来在书肆时,雪对卫铄沏的茶不屑一顾,此刻,好似是为了迎接接下来的阵仗,雪以茶代酒,在替自己鼓气。
杨媚娘动作迅速,再推开门时,身后就跟着三位姑娘,年龄看上去跟雪差不多大,各个笑靥如花,其中两人拿着酒壶,另一人手抱筝琴,四人款款地走近屋内,持琴的姑娘坐于窗边的琴案前,杨媚娘则同另外两位姑娘坐在雪、司马澄身边。
姑娘们麻利地布好菜,点上香烛,奏响的琴音绕梁,屋里屋外暖灯初上,好酒美馔与佳人,一派和睦的景象。
杨媚娘便替雪斟上一杯酒,然后凑近雪说:
“小公子,今日我特意为您准备了花果酒,这酒不仅味道甘甜,而且哪怕多饮,也不会于醉人上脑,您可以放心了。”雪一听,高兴地点点头,先凑近闻了闻,一股清新的花果之气扑面而来,再小小地抿了一口,雪只觉得这香甜味一直甜到了心底,脸上也不自觉地绽放了笑容。
坐在司马澄一侧的姑娘也言笑晏晏地替司马澄斟上一杯,司马澄颔首算是应答,然后一饮而尽。
司马澄放下酒杯,看了一眼笑逐颜开的雪,又看了一眼一旁的杨媚娘,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
席间,司马澄谢绝了姑娘们的伺候,自己也很少夹菜,只是偶尔喝上一杯,眼睛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雪,生怕她再出什么岔子。
其实,通这琼浆特别的味道,司马澄也注意到了杨媚娘今晚的体贴周全,他原本可以放心纵情酒色,不过他至始至终也没想明白雪此番举动是为何,他不相信前一天还处处避李嫌瓜之人,一夜之间却可以闭门酣歌,悠然自得。
虽然司马澄谢绝了姑娘的伺候,但仍有一位姑娘,见司马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一下子动了心思,仍主动帮他夹菜,希望能多与他说上几句话。
“公子,您觉得今天的菜怎么样?这都是厨房今日清晨采买的,可新鲜了。”
司马澄不语,也没动筷子。
那姑娘面露难色,只好换了个话题,接着说道:
“公子,像您这样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男子,小女子我还是第一次见,能伺候您真是小女子三生有幸~”
司马澄依旧默言,眼睛一直看着雪的方向。
那姑娘见司马澄如此冷漠,于是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娇娇羞羞地说道:
“公子,您为何总看着那位公子?您放心,媚娘姐姐会把他伺候地好好的,就让我来伺候您吧。”那姑娘话音刚落,手就已经搭上了司马澄的手背。
两人碰上的瞬间,司马澄瞬间将手一收,转头眯着眼看着那姑娘,眼含戾气,不禁让人胆寒。
那姑娘见司马澄刚刚还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此刻却对自己横眉怒目,如此无情,只觉得自己十分委屈,眼睛瞬间就红了。
司马澄不禁感到厌烦,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杨媚娘看见司马澄这边的情况,自己赶忙起身,朝那姑娘使了个眼色,那姑娘用帕子拭去了眼泪,不舍地看了司马澄一眼,往雪那边走去。
杨媚娘招呼好了刚刚坐下的姑娘,就立马朝司马澄走来,一脸胁肩谄笑地说:
“那位姑娘就是被您这愁眉不展的样子吓到了,您就不要怪罪了~”
此刻,雪正跟另一个姑娘谈笑风生,两人还时不时发出“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那姑娘给雪倒酒,甚至喂菜,雪都是来者不拒。
杨媚娘见司马澄没有回答,便自顾自地在他身边坐下,用手撑着脑袋,看着雪和姑娘们有说有笑的模样,露出了会心的一笑,用胳膊碰了一下司马澄,然后低声说道:
“您就不要一副冷脸了,您不就是在担心小公子嘛……您看,小公子现在跟姑娘们有说有笑的,之前的事……对小公子没什么影响的。”杨媚娘见雪心情不错,说着便笑着朝雪说:“对吧!小公子?”
雪虽也没听清杨媚娘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笑语盈盈,便应声附和道:
“对呀!对呀!”说完就继续跟姑娘们语笑喧呼去了。
司马澄看着雪若有所思,眸色沉了下去。
这时,一位姑娘在雪脸颊上亲了一下,雪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放声大笑,好像兴致更高了,还主动调戏起姑娘们来。
司马澄不禁又蹙起了眉头,明明是应该觉得高兴的事情,为什么他反而变得有些焦躁呢?
杨媚娘见司马澄只是盯着雪看,于是好心提醒了句,说:
“这屋子里,小公子笑得开心,姑娘们也跟着开心,公子您要是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就真是不给小公子面子了。”
杨媚娘抬眼看了司马澄一眼,露出狡黠的一笑。
……
夜已深了,屋外的丝竹之声虽还未散去,但屋里的姑娘们已经收拾干净离开了,雪醉意略有上头,但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雪跌跌撞撞地往里屋走,司马澄出于侍卫的职责,便也跟了进去,索性,雪已经自己走到了床边,她一屁股坐上床,自己脱了鞋,盘腿而坐,与一般男子无异。
司马澄见状,转身就要离开,雪借着醉意叫住了他。
“司马澄,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司马澄停住了脚,手不禁攒成了拳头,而后司马澄转身,走上前去,朝雪拱手行礼,说:
“殿下请说。”
“我……不太记得那天的事了,后来无意听杨姑娘提起,觉得……那天事情好像没你说的那么简单……”雪眉头紧蹙,撅着小嘴,一副委屈的模样,而且此刻屋内灯火通明,因为喝了酒,此刻的朱唇竟比那日更加鲜翠欲滴。
“……我……我如果对你做了什么……什么不善之举,还……请你大人有大量,那……那……都是无心之举。”雪用手撑着脑袋,好像是为了缓解酒精带来的不适。
“殿下言重了,属下之声觉得那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并未放在心上,便没有与殿下详说。”司马澄抬起头,恭敬地答道。
雪抬眼,发现司马澄正看着她,雪立刻捂住自己的脸颊,赶忙解释道:
“我……我就是不擅喝酒,而且容易脸红的那种……我……我母妃也这样,不像澄公子你面若常色……”
雪说着说着,声音愈发的小了起来,她话刚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这会不会显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第六十九章 脉脉背夜色
“殿下说笑了,属下原来也常常被羊将军灌酒,都已经不知道醉过多少次了。”司马澄云淡风轻地说道。
雪听到司马澄的回答如释重负,于是她接着说道:
“还有之前的事情,若你有什么怨言,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大可都说出来。”
雪指的是之前自己稀里糊涂在司马澄枕边醒来的事情,她虽然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反正今天都要说清楚,总比被司马澄发难要好。
“回殿下,属性并未有什么怨言。”司马澄答道。
雪顿了顿说:
“不论澄公子是真没放在心上还是放在心上不愿意说,此刻就是机会,你若实在不愿意,我也能不勉强你,但不希望你我二人因此产生什么嫌隙,明白吗?”
雪本就是主子,这么说也算不上过分。
“属下明白。”司马澄颔首答道。
雪若有所思,说道:
“若我没记错,明天是留宿于此的最后一日,想必此后就难有这般悠闲时光了,我看今日澄公子似乎不太喜欢这吃花酒,澄公子若是喜欢什么,明日你就放心去做,若是需要我作陪,也可直言不讳。”
“属下只盼望殿下能顺利入主青殿。”司马澄朝雪行了一个大礼。
雪见司马澄依旧一副臣子做派,她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司马澄仍不愿与她吐露心境,她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说:
“你起来吧,若是没有就好好休息,这几夜我也不知你睡哪儿,你若不介意……”雪拍拍手边的床“……一起睡也可以,床这么大,我也用不着,毕竟我还得靠你保护。”雪此言一出,她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这是雪的最后一招,古人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越是害怕,越要克服,越是能证明自己是“司马霁”的行为,她越要做到。
司马澄自然是拒绝了,于是雪起身,故作镇定地脱去外衣,用慵懒地调子说道:
“澄公子,从亲缘上说,我也得叫你一声兄长,我从小就体弱,身边也没事亲近的兄弟,之后进了宫,肯定也是我一人守着偌大的宫殿吧,就算是满足我一个愿望,陪舍弟睡一夜吧。”
话音刚落,雪就已经在床里侧的位置躺下,盖好了丝被。
司马澄有些犹豫,他也并非是不相信雪,撇开君臣之礼,打从有记忆以来,司马澄都是一人独寝,现在突然有一个自称弟弟的人要与他同眠,他也不知是应该欣喜还是排斥。
雪伸手再次拍了拍旁边空着的床铺,招呼司马澄过来,而司马澄仍然伫立不动,雪没办法,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司马澄,我命你睡在我身侧。”
说完雪就马上侧身背对着司马澄,紧闭着双眼,心中一阵狂跳,她也不知自己就这样子过了多久,后来,雪迷迷糊糊感到有人在自己身旁躺下,然后一阵橘香袭来,雪忍不住扬起嘴角,但身体贴墙贴得更紧了,手上也死死地攥着丝被。
司马澄躺在雪身边,他一只手扶着前额,明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司马澄想起自己那一夜的挣扎克制,这几日的漠然恪守,不禁“哼”地轻笑了一声,算是嘲笑自己的警心涤虑。
司马澄侧过身来,看到雪那个瘦削的背影缩在角落里,在夜色之下,愈发让人轻怜疼惜,司马澄刚想靠近,忽然想起第一人早晨醒来,胸前的点点红印,他不由得掖紧了自己的领口,然后立马转身背对雪,合上了眼。
……
两人就保持这样的姿势到了第二日早晨,司马澄先行起身,不过,其实雪早就醒了,只是她没有想好如何应对司马澄,昨日的话都说借着酒劲说出来的,现在清醒了,她可说不出命令司马澄跟他共寝于一床的话来。
所以,待司马澄起身后,过了好一阵,雪磨磨蹭蹭起来,她见自己衣冠齐整,环顾一周,发现司马澄已经不在屋内,瞬间如释重负。
……
这一日,雪与司马澄共进餐食,空余时间,两人也仔细商讨了明日的事情,虽然没有更多的交流,但雪隐隐约约地感到司马澄似乎对自己放下了成见,她心里暗自高兴,虽然到头来她也不知道司马澄到底把她想成了什么样子。
到了晚上,雪自然也没有再叫姑娘到屋里来,平日里,雪和司马澄吃饭,都是杨媚娘在旁边滔滔不绝,雪也因此了解到了关于司马昀的一些事,杨媚娘虽然自称司马昀的养母,但雪看她怎么也不像个做了母亲的样子。
而今晚,就连杨媚娘也没有在房里,屋里不自觉地就笼罩着一股凝重的气氛。
明天便是回宫之日,经历过这几次的事情后,雪早就不似原来那个紧张兮兮的市井小儿了,但就如她昨日所说,进宫之后,悠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她便要心怀大豫天下,肩负苍生之命,一想到此,雪不禁有些畏缩。
司马澄见雪满面愁容,久久没有进食,便放下筷子,主动问道:
“殿下,可是有事?”
雪正想着出神,突然被司马澄问道,不禁浑身一抖,她放下了碗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搓捻着手指,然后抬起头来,清泉般的明眸真诚地看着司马澄说:
“澄公子,你觉得我会是个好皇帝吗?”
司马澄微怔,他也没料到雪居然是在为此事忧思,他思忖了一会儿说道:
“回禀殿下,属下不知。”
果然是司马澄,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仍是直言相告,雪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朝司马澄笑了笑,正要拿起筷子时,司马澄又说:
“但我知道,殿下想成为好皇帝。”
雪听闻,刚刚抬起的筷子停在了空中,而后又夹起了一块吃食,好像司马澄不曾说过任何话一样。
“而且殿下会是个替百姓着想的皇帝。”
司马澄说完,也重新拿起了筷子接着吃饭,两人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的确,到底怎样的皇帝才是好皇帝呢?
第七十章 霁与澄与昀
在禁军护送下,荀太后一行人顺利进入宫城,城墙上的四人也分为两路,司马和羊洄回王府,而雪和司马澄则在城门处与车队汇合。
对于荀太后来说,这最后一段路并不比之前的轻松,刚刚整顿车队时,马车中的荀太后闻声望向外面,正巧看到白衣少年带帽的一瞬。
她认出了那白衣少年……
他……他是先皇的私生子司马昀。
传言司马昀是先皇与进宫献舞的舞姬所生的孩子,司马昀虽是皇子,但太后觉得皇帝还年轻,也看不起司马昀生母的出身,表面上说会好好安顿好他们母子,但在舞姬生下司马昀不久便将她刺死,司马昀也被豢养在皇家最偏偏远的园林里,身边只有一个奶娘和一个太监照顾。
之后,太后谎称舞姬因难产而死,孩子也没保住,并下令后宫之人都不许再提起此事,日后先皇专宠贾后,也就渐渐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只是未曾想过贾后多年未孕,当太后再想起司马昀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有人说他淹死在荷花池里,有人说他被野兽叼走了,从此他就彻底淡出了皇家的视野,唯留了一丝血缘之情。
荀太后能认识他,还在半年前先帝驾崩时,司马曾让司马昀扮成随从,随他进宫祭拜先皇的灵位荀太后才得知还有这样一位皇子,荀太后听说司马昀是舞姬所生,便对他产生了举止轻浮,不学无术的成见,并未有什么好印象。
好在司马昀似乎并不留恋于皇家的荣华富贵,祭拜后就和司马离开了,此后便再未见过。
此刻,荀太后一时不知自己应该以何种身份应对这位昀公子,是作为他的母后,还是大豫的太后。
马车进了宫后,在宫门口停了下来,司马昀先下了马,还不忘顺手从马鞍上拿走刚刚在草堆里捡到的利箭,嘴角露出得意的笑。转身再一看到司马澄,都顾不得自己的帷帽,便兴奋冲上去,恨不得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而司马澄历经时花楼一事,对此等亲昵之举愈发谨慎,司马昀刚刚伸手,就被司马澄制止了。
司马昀继承了舞姬母亲的妩媚,细长的眼睛,上挑的眉眼,再加上略带妖媚的眼神,唇红齿白,瘦削白皙的身姿,也比雪高不了多少,常常被时花楼的姑娘们戏称为“昀姑娘”。
司马昀毕恭毕敬地向司马澄呈上了那支利箭,司马澄收下那支箭,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司马昀骄傲地想向他讨声夸奖,司马澄立刻收好了那支箭,拍了拍司马昀的肩膀,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而后转身行礼,向太后请安。
在此之余,雪已经利索地坐上了荀太后的马车,荀太后再见雪大吃一惊,而且见她也是一身白衣,想起了司马昀便又朝外看了一眼,雪也没有遮掩,往外看去,只见司马澄与司马昀正站在车队旁,荀太后十分不解,便问道:
“霁儿,你……怎么?”
“母后怎么了,儿臣觉得外头酷暑难耐,才想于母后同乘一车,这已经到了宫里也还是不可吗?”
雪的话中带着孩子般的语气,激起了荀太后的母性关怀,她的眉头舒展开来,说道:
“当然好,当然好。只不过,哀家刚刚看到外面好像有人,还跟你穿着一样的衣服……”
雪点点头说:“儿臣看见了,是司马澄和司马昀两位在宫门口恭迎太后回宫呢,儿臣也没想到,今天昀公子跟儿臣也穿了一样颜色的袍子。”
荀太后半信半疑,再问:
“霁儿,那日之后,你都不让母后见你,可是有事?”她语气中带着不满,但好像又并非是真的生气。
“让母后担心了,其实儿臣到白马寺前日就已染上风寒,儿臣每当风寒周都会身酸痛,儿臣不想让母后担心,才搬去了偏殿。”
荀太后听了也没再说什么,而且对于刚刚行刺之事仍心有余悸,便握着雪的手说:
“安全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荀太后眼中含泪,雪也朝她点点头,说:“刚刚让母后受惊了,儿臣深感惭愧。”
雪话音刚落,荀太后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赶忙拿出丝帕拭去泪水,勉强地笑了一下说:
“没有,没有……倒是母后让霁儿见笑了。”
这时,屋外响起司马澄请安的声音,荀太后掀开帘子,先看到的是司马昀那张无忧无虑的脸,司马昀眼下正四处张望,并未注意到荀太后的目光。
荀太后愣了一下,又恢复仪态端庄的样子,放下帘子说:
“澄儿起来吧,你们随本宫一起进宫吧。”
“是,司马澄遵旨。”司马澄起身,拉着司马昀一起,两人随着车队,一同回到了太后的寝殿。
……
烈王府中,一个人影匆匆从后门离开,此刻,府内的气氛异常沉重。
司马烈坐于大堂之上,眉头紧锁,谋臣于风站在身后,旁边还坐着位身着华服男子,只见他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然后忽然猛地甩手站起来,咬牙切齿地对司马烈说道:
“十五弟,这一定是那个司马干得好事!明天我一定要在朝堂上好好参他一本,让他倒台。哼!”
司马烈抬眼看了眼前之人,眼中透着无奈,自行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刚刚说要参人一本的是司马烈的兄长,五王爷司马赫。
司马赫看出了司马烈眼中的情绪,觉得大惑不解,刚想争辩,一旁的于风先开了口:
“赫王爷,您些冷静一下,您想,事情若真的像刚刚探子来报那样,明日或许就不是咱们参王爷了……”
“那是什么!”司马赫怒气冲冲。
“而是王爷参咱们了。”于风意味深长地说道。
司马赫大惊失色道:“这……这……于风这话是什么意思。”
“赫王爷,如果霁殿下此刻已身在皇宫,那么他就是大豫未来的主人,而探子说在宫门口看到了司马澄,这次事情多半与王爷也有参与,您说他是会保王爷还是保您呢?”
司马赫听闻,一时语塞,半天后憋出一句话说: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
于风转身,朝司马烈行了个礼,说道:
“烈王爷,您若心有余悸,属下认为,王爷不如午后进宫面见太后娘娘,毕竟刚刚探子也只是说车队旁多了个白衣少年,头戴着帷帽,并未看见真容,太后娘娘好歹也是您当年一手扶上凤位的,或许可以从她那里套点消息。”
第七十一章 昔日春华红
司马烈停住了脚,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于风一眼,而后又再看了司马赫一眼,司马赫张惶无措的模样让他愈加烦心,若不是为了拉拢这个五哥母家的势力,他才不会白白养着这个酒囊饭袋。
司马烈长叹一声,说:
“不可,现在司马一定派人盯在我这儿,我若匆匆进宫,反而会招来无端猜忌,让他诬陷我与那些黑衣刺客有关,而且稍有不慎,卢大人这条暗线也会被他揪出来……”
于风听闻立刻欠身以示自己考虑不周,大堂再次陷入僵局。
这时,府里的掌事来报,司马烈见状,赶忙上前一步问道:
“是方公子回来了吗?”
掌事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禀王爷,正是。”
“快让他进来。”司马烈眼里闪过一丝喜悦。
这次的刺杀,司马烈让是司马赫让人安排的,司马赫除了母家的氏族支持外,还有一点就是与民间杀手刺客有所交集,那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不会暴露身份。不过,司马烈还是留了一个心眼,暗地里让他秘密培养的弓箭手方绪潜伏在进宫的路上,伺机而动。
司马赫的人败了,方绪就是他最后的希望。
但待方绪如实禀告了今日之事后,司马烈不禁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那个司马霁居然躲过你的箭吗?!而且可能还把你的箭带走了?!”
“属下是这样猜想,事后寻过多次,都没有找到那支箭。”方绪单膝跪地,面无表情,半眯着眼,而一抬眼,杀手独有的戾气就足以让人心惊胆寒。
司马烈“哗”的一下从座位上起身,脸色愈发难看了,若真是如此,事情将变得更难办了,“司马霁”可能不仅身怀武艺而且还心思缜密、谙熟权术。
“你不是洛京一等一的弓箭手吗?这么被一个书肆小儿逃过了!难得他还得到了武林高手的真传吗?!”司马烈语气中带着焦躁。
方绪没有说话,司马烈也知道他的性子,安抚了几句就让他下去了,待方绪走后,司马烈眼露凶光,低声问:
“找到那个书肆掌柜了吗?”
“禀王爷,还没有。”于风答道。
“那再多派些人去找,找到了他,我要对他严加审问!”说完,司马烈大袖一付,走到了院子里,他嘴唇紧闭,仰头望天,闭着双目,心中暗叹
“难道……上天真的就这么不愿将大豫的江山给我吗……”
……
雪一行人回到了太后的寝宫,当年雪住过的寝宫,早已在桃贵妃的一把火里灰飞烟灭了,太后便命人将之前太子住的东宫收拾出来,让雪和司马澄住下。
但一想到司马昀时,荀太后便有些犯难,司马澄看准机会,主动拱手向太后提起,说道:
“禀太后娘娘,昀公子与我在儿时就有过尔汝之交,后来昀公子云游来到益州时也曾在王府小住,此番再遇,王爷有意将昀公子收为义子,还望太后、殿下恩准。”
司马昀一听说王爷要收他为义子,那岂不是可以天天跟司马澄在一起了?他乐不可支,也连忙向雪和太后拱手说:
“在下也愿意成为王爷的义子。”
荀太后转头望了一眼雪,想听听雪的意思,雪点点头说:
“一切由母后定夺。”
司马昀原本是皇子,如今,他愿自降位份去做王爷的儿子,既拔除了皇家的两难境地,同时也不会显得皇家待他有所亏待,不乏是个好主意,荀太后自然允了。
之后,四人一同在荀太后宫里用过午膳,席间多是荀太后在说话,问了雪这几日的病情,叮嘱了几句,而后,按礼也问候了司马昀在民间的一些事情,他也是模模糊糊说了个大概,或许是司马澄之前有意提醒,司马昀并未提及自己与时花楼的关系。
荀太后的侍女姚姑姑是宫里的制茶好手,太后一人也是乏味的很,午膳过后,便留四人在宫里喝茶。
等待上茶的时候,四人沉默不语,虽说不上各怀心事,但也难免有些生分,僵持一阵后,姚姑姑端着新茶上来了,雪刚想起身去接,站起来时才意识到这是女子常做的事情,她脸上便显出了慌张的神色,荀太后见状便关切地问道:
“霁儿,你可还好?”
雪立刻收起自己的慌乱,恭敬地答道:
“儿臣只是被这茶香吸引了,让母后担忧了。”
荀太后听闻雪喜欢,也是满心欢喜地让姚姑姑给雪介绍,姚姑姑说:
“这茶为施南玉露,其香鲜爽口,因外形条索紧圆光滑,色泽苍翠绿润,才被人说是‘毫白如玉’,因此得名,若殿下喜欢我便让人晚上给殿下送去。”
雪连忙说“喜欢。”可谁知,雪从小便不喜欢茶这东西,无论是在在宫里,还是在书肆。
司马澄和司马昀都捏着小茶盅,观茶色,嗅茶味,闻茶香,然后腾挪于鼻唇之间,或嗅或啜,无一不展现出贵族公子的素养。但只有雪抿了一口后,不禁微微皱眉,一抬头,不小心正好撞上荀太后正慈眉善目的目光,她也只好笑了一下,忍着一饮而尽。
司马澄见此不禁轻蹙眉头,雪这不叫喝茶,叫牛饮。
雪三人喝了好一会,姚姑姑才将荀太后的茶才迟迟送上,走前还在荀太后耳边附耳低语,也不知说了什么,之见说完荀太后点了点头。
雪无意撇了一眼荀太后面前的茶盅,发现那茶汤的颜色偏黄,香味闻上去也跟自己的有所不同,想了一会,就忽然想起儿时荀太后来母妃的寝宫时,母妃都会帮她单独准备一份茶汤,那时她曾私下问过姚姑姑,姚姑姑说那是将桂圆跟绿茶一起冲泡一种龙眼茶。
在书肆时,雪由于喝不惯茶中的涩味,曾自己尝试用花果制作过花果茶,那时就向医馆的师傅打听过相关的事情,她记得师傅曾经提到过,对于气虚之人,龙眼茶有益气补血之效,雪心中暗喜,便主动向姚姑姑问道:
“请问姚姑姑,为母后准备的可是龙眼茶?”
荀太后听闻,朝姚姑姑望了一眼,姚姑姑有些吃惊,正准备跟雪回话时,屋外传来了通报的声音:
“司太医到”
只见一个的身影缓缓走进屋内,瘦削的身形给人以弱不禁风之感,低眉颔首的样子看不清面容,那人进来了才发现屋内不止太后一人,一抬头正好跟雪四目相对。
雪震惊万分,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朱唇微张,愣了好一会儿才低语喃喃道:
“佑哥哥……”
第七十二章 天不佑贤能
雪的声音很小,却被司马澄听了进去,司马澄厉害轻咳了一声,雪转过头张皇失措地看着司马澄,她感受到司马澄灼灼的目光,雪浑身一个激灵,才缓过神,呆坐下来。
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是雪儿时曾日思夜想之人司马佑。
“在下司葵,见过各位大人。”那人放下药箱,缓缓地向众人行了个大礼。
雪听闻,眸子瞠瞠,瞳孔骤缩,连呼吸都慢了几拍,而荀太后见到他,似乎很开心,连忙让他起身,给他赐座,并向大家介绍起来:
“这位是太医院的司葵司太医,每日都会来为我请平安脉,今儿不是刚刚回来,都差点忘记了,还把大家留在这儿,真是糊涂了。”
“给太后娘娘请脉乃是臣分内之事。”司葵恭敬地回道,言语中带着医者自有的平静温和,不过有心之人能还能察觉到他语音中的些许虚浮。
荀太后并没注意到雪的异样,而是侧目望着司马澄说:
“澄儿是否见过司太医?你们儿时可能……”
雪好不容易收起了情绪,但荀太后一句话再次让她不攻自破,她惊恐地看着司马澄,司马澄朝太后和司葵颔首,说道:
“回太后,认识。”司马澄只是简单的回答,并未说更多。
因为司马佑这个名字,在宫里已经成为忌讳,人人不得提起。
雪不禁陷入回忆,她的印象中,司马佑还是十一年前,那个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翩翩少年。
那年他十九岁,是父皇司马辽最小的弟弟,辈分上是雪的皇叔。
司马佑年纪轻轻就被派往江南,与老吴王一同坐镇江南一方,司马家是北方发家致业的宗族,而后有幸在天下纷争中拔得头筹,建立的大豫王朝,南方的旧贵族虽树倒猢狲散,但仍盘踞一方,有着一定的势力。而大豫为了抵制这些南方旧族的势力,一方面拉拢其中的部分旧族,另一方面也积极提拔、扶持一些新兴的南方士族、豪族与之抗衡。
司马佑便在皇帝、老吴王、南方宗族三方势力中斡旋奔走,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为大豫的江山做出了不可多得的贡献。
后来,司马辽宴请各大藩王、宗族在新年之时聚于洛京,这其中也包括了南方各族,司马佑便也跟着一同回了洛京,那年,雪才五岁。
因为年龄小,不能出席,雪心有不甘,就偷偷溜出寝宫,打算爬上假山,从高处一睹宴会的盛况,结果,因为是第一次爬山,摔了好几个跟头却连个人影都看不到,雪着急得直哭,这时,恰好遇到来御花园醒酒的司马佑。
雪也是第一次知道,酒气也可以不熏人,还会让人沉醉。
司马佑摸着她的小脑袋,替她擦掉身上的泥土,安慰她帮她擦眼泪,见雪总是在嗅他身上的味道,还将随身带着香囊送给了她,告诉她是江南独有的栀子花做成的。
待雪不哭了,他还带着她爬上假山,还让雪坐在他的肩上,两人虽没有互通姓名,却在丝竹管弦的乐音里,一起看过了除夕的缤纷烟火。
又过了两年,司马佑从江南回到了洛京,除了上朝的日子,平日里也会进宫,与司马辽闲话家常,偶尔还会去国子学或者校场跟小皇子谈古论今,切磋武艺。
起初,司马霁体弱,就没有马上入国子学读书,雪也不知道可以从哪里见到司马佑,而每当雪想念司马佑时,就会拿着香囊睹物思人,幻想自己与他再次相遇。
一年之后,司马霁入了国子学,雪常常从司马霁口中听到一个叫“佑哥哥”的人的名字,根据司马霁的描述,雪觉得跟记忆中的那人十分相似,但身为公主的她又不能亲自去确认,而且她也不知道司马佑的名字,只知道此人十分照顾刚刚进学的司马霁。
所以那年,雪等到香囊里的花瓣都干了,也还是没能再见到当年的那个人。
再后来,某一年的初夏,雪和母妃一起去御花园赏花,走在路上,她忽然闻到了当年香囊里的味道,雪大喜过望,匆匆地跑去,在花丛中看到了一个器宇轩昂的身影,那人正指挥太监们移栽一种新的花卉。
这不就是让她魂牵梦绕的人吗?!
母妃称呼他为“佑王爷”,让雪称他为“皇叔”,而那时,雪却只会害羞地站在一旁,不敢抬头,也不敢与他说话,虽然被母亲笑话了一番,但这个叫“佑王爷”的人只是摸摸雪的头,温和地说:“没有关系”。
那轻柔的力道,让雪愈发肯定。
离别之时,雪才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又扭捏地向母妃问了他的名字,并将它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之后的日子里,雪常常缠着母妃,让她带自己去看栀子花,但是,直到栀子花都落光了,雪也没有再见到过他。
后来,雪又去问司马霁,问他之前他提到的“佑哥哥”是不是就是“佑王爷”,那日御花园赏花,司马霁并不在场,但并直觉再加上司马霁之前的描述,雪就觉得此人一定就是当年的那个人。
经过御花园一事,雪觉得司马佑不仅风度翩翩,而且待人亲切,对他的喜欢更加愈发不可收拾。
此后,雪就常常往国子学跑,希望能遇见他,终于有一日,她遇到了来国子学讲学的司马佑,她红着脸,偷偷地将本是带给司马霁的点心送给了司马佑,还让司马霁生气了好一阵子,后来好不容易,雪请司马霁帮忙,将司马佑邀请到宫里来,几次下来,雪终于跟司马佑说起了那年除夕的事情,司马佑笑语相迎,感叹道:“当年的小丫头已经落落初成,成了一个小玉人了。”
渐渐地,两人愈发熟络,一次,雪无意提起当年的香囊已经干瘪,无法再用之事,司马佑便用了那一年宫中绽放的栀子花,重新给雪做了一个香囊,这让雪欢喜了好长时间。
但后来,司马佑来到宫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去国子学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哪怕是在宫里的时候,也有点心不在焉,好像心里总有什么事情似的,慢慢地就不再来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宫中的气氛开始变得诡谲难测。
乔装出宫的那天晚上走的匆忙,雪没能带走那个香囊,她以为她与“佑哥哥”的缘从此就断了,再加上后来发生大大小小的事情,她便将这份心思深埋在心底,不打算再去想起。
入宫前雪曾对此还留存着一丝念想,不过,毕竟时过境迁,而且她多少也明白,像司马佑当年那般锋芒正盛、功勋显赫、能文会武之人,完全可以成为一代明君,而且他又亲近父皇,还与南方宗族交好,叛变之人很可能已经将他视作眼中拔钉,七年战乱,他多可能已经身处险境,她不求什么,只希望她的“佑哥哥”还能活着,若有机会再遇,自己定会尽力保护他。
第七十三章 跬步不离宫
可雪没想到,一切竟然来得这么快。
事实也如雪所预料的那般,贾后专权之后,其兄长贾章就以司马辽的名义在朝中诛杀反对自己的大臣,司马佑虽有所预料,从而提前返回江南逃过一死,但被贬为庶人,永生不得再回洛京。
日后,贾家虽然倒台,司马佑恢复了爵位,但他也没有再回到朝堂。
后来有人自立为王,将重病不起的司马辽尊为太上皇,但好景不长,多地藩王血洗洛京城,直到司马信与司马烈联军再次夺取洛京城,两人共掌大权,为了吸取前人的教训,两人硬将岩居谷饮司马佑揪了出来,立为太子。
次年,京城再次发生政变,司马信被逐出城,日后,司马烈以太子司马佑的名义率军讨伐司马信,然而司马信被杀,从此司马烈一人把持朝政。
起初,司马烈还只是以辅政的身份,与司马佑协同治理大豫王朝,但这一年年底,太上皇司马辽驾崩,司马烈才露出自己的爪牙,假传诏书,自立为皇太弟,一揽大权。
司马佑观局势识时务,屡次请求返回封地却遭到拒绝,司马烈也正在为此时烦忧。
之前,因为贾后弑太子,从而遭来各地藩王的反扑,司马烈忌惮此事,便只传诏是废了司马佑,并将他囚禁于宫内,命人让人在司马佑的膳食里下毒,不将其毒死,只是摧残他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再用汤药吊着他的性命,让他永生不得离开皇宫。
然而司马烈仍不放心,便开始找了个由头,先是对司马佑母家的旧族下手,然后开始对曾经与司马佑交好的大臣举起屠刀,司马佑起初只是以为自己侥幸未死,但当司马烈开始屠杀与他亲近之人时,才终放下最后一丝念想,他不忍有人因他而死,便主动请命,以病榻之躯会给王族带来羞耻为由,愿自降为庶民,改名“司葵”,囚禁期间他钻研医术,便自请成为宫中官,去太医院当差。
司马佑此举为守住自己和母家一族的名誉,同时也一辈子再也无法得到皇权。
司马烈听闻很是满意,只要他活着,不离开皇宫,他才能更好地于囚禁他,控制他。
“司葵”一名,取自“司马氏”的“司”,中药“苦葵”的葵,苦葵是生于田边、荒地的一种草药,也是为他续命的汤药中的一味。
其实,司马佑至始至终都没有动过谋反的心思,他原本善良,只求大豫能永世太平,当年有人三番五次劝阻司马佑不要回朝,但司马烈便是看透了司马佑的心思,便花言巧语地蛊惑了他,让他觉得只有自己去当了太子,才能结束乱世。
但往往事与愿违,自从司马佑离开江南的那一刻起,局势早已不受他的控制,他就已经进入了权利的旋涡,不得抽身,最后连母家的旧亲都不在了,他没了家人,又因为身体的原因,也无法离开这看似光鲜,实则暗无天日的皇宫。
司马佑曾一度想了此残生,但桃贵妃的子女还活在世上的传闻让他有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此后,他一方面精进医术,虽然太医院已经只有三三两两个太医,宫里也没有一两个主子,他开始用心地以“司葵”这个名字活着,闲余之时,也开始研究老庄学问,逐渐看淡生杀权欲,身体虽困与宫中,但心已经渡走天下。
然而,最后他等到了,等到司马以奔丧名义带领手下进入洛京,也等到了“司马霁”回宫。
于是,他才马不停蹄地拿着药箱来到太后的寝宫。
只是在门口的时候,司葵踌躇了,当年那个壮志凌云、刚正不阿,与司马霁纵览大豫江山的“佑王爷”如今却摇身沦为手无缚鸡之力,靠汤药吊着续命的兰舟之体,他还会是司马霁心中那个为他遮风避雨的“佑皇兄”吗?
在门口时,他听到一个悦耳的声音问姚姑姑那茶是不是龙眼茶。
那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如同黑暗夜空里闪过的一丝光亮,他被那个声音牵引,从而踏进了太后的宫里的大门。
司马辽后来,非常信任皇后贾。因此,贾后专权,甚至假造司马辽的诏书。之后,迫害皇太后,废其太后位,杀死太宰汝南王司马良。同年,杀死皇太后于金墉城。八王之乱。自此开始。
元康九年(299年),贾南风开始迫害太子尚,废太子地位。次年,杀害太子尚。这个举动,使得桃贵妃感到深深的恐惧,遂将子女送出至王爷处,自己**而亡。
此举成为许多反对贾后专政的皇族,开始行动的起点。赵王司马敢假造诏书废杀贾后,杀死司空张华等,自领相国,立襄阳王司马威为皇太孙,立并以荀羡岚为皇太后。
永宁元年(300年),三月,齐王司马究起兵反司马敢,受到长沙王司马信、河间王司马烈、常山王司马察等的支持。司马敢兵败。
太安元年(301年)。齐王司马究篡位后,自立为皇帝,司马辽被奉为太上皇。废了皇太孙司马威。
十月,司马信、司马烈、在洛阳聚会反司马究的专政。常山王司马察乘机杀司马,常山王司马察成为朝内的权臣。皇太孙复位。
永元元年(302年)四月,司马信和司马烈讨伐司马察。在此后的洗劫中上万人死亡。302年七月,此后两军在长安城外对阵,连十三岁的少年都被征军,同时两军都征募匈奴等的军队,最后司马察兵败被杀。
司马信的军队攻入长安,皇太孙夭折,司马信立吴王司马佑为太子,与司马烈在长安汇合,二人专政。
303次年五月,京城又发生政变,司马信被逐。
八月,河间王司马烈率军讨伐东海王司马信,在荡阴被司马信的军队战败,东海王司马信逃回其封国。到年末河间王司马烈在长安一揽大权。
(304年),司马烈以太子佑的名义讨伐司马信,司马信被俘,后被杀。
同年底,太上皇司马辽亡,司马烈假传诏书,废太子,囚禁于宫内,自立为皇太弟。
成都王司马以奔丧名义带领手下的鲜卑军队攻入长安。
永兴元年305七月,迎司马霁回宫,司马拜太尉,司马烈拜司徒,七王之乱终。
第七十四章 云起日沉阁
司葵为荀羡岚请脉,雪便准备和司马澄、司马昀两人离开,起身时雪向荀太后要走了宁瑛做自己的贴身侍女,然后再向荀太后请旨,将姜尚义调到自己身边做管事太监,这两人都是桃贵妃身边的旧人,荀太后觉得没有比他们跟适合照顾雪之人,没有多问便同意了。
临走前,雪和司葵无意间对上了眼,两人眼中都透着别有深意的神色,须臾间,又迅速错开了眸子。
离开太后的寝宫后,三人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御书房,明日一早的早朝,雪要以储君的身份参加,在此之前,她需要跟朝中的几位重臣会一会面,一是将自己秘密回宫的消息告知他们,二来也要借机探探他们的口风。
在午膳前这个消息就已经吩咐下去了,此刻,那些臣子们应该已经在御书房外候着了。
到御书房之前,雪换了件正式的深色宫装,之前的青白色太素,虽能显得她温润如玉为君子,但在气势上则过于柔和。
在王府时,沈行便与雪仔细讲解过大豫的官职,雪一边走,一边回忆。
大豫建国之初,政治制度上承前朝,又别有创新,建国初年,曾为了宠待勋臣贵戚,设置了太宰、太尉、司徒、司空、大将军等名号的尊宠虚衔,而现在这些名号已经废的废、去的去,多不复存在,然而又因司马烈假传圣旨自立皇太弟,他便打着虚衔的幌子,给自己弄了个司徒的要职,掌管州郡中正对士人乡品的品第职权,可谓是一揽新晋书生的入仕大权,以便于他培养朝中党羽。
此外,司马烈阵营中还有一位雪的皇叔,五王爷司马赫,现任司空一职,掌全国上下大大小小水渠、运河、堰、堤防等水利设施,现在虽很少新建堤坝,但因为这些设施直接关系到民生之本粮食生产,所以朝廷每年要从国库拨款用于水利设施的维护,所以这就成了一个既清闲又能私吞公家财务的肥差。
司马则在进入洛京之后,从前者司马信那里接过太尉一职,承宰相的作用。
除了这三人之外,大豫朝堂之上分设有两大机构,尚书台和中书台。
尚书台以尚书令、尚书仆射主掌,下置吏部、殿中、五兵、田曹、度支、左民六尚书,分管律法、治安、军事、农事、账房、户籍,地方官员均奉中央尚书台命令行事。
而之前尚书令被司马烈勒令处死,现仅由尚书仆射李执一人掌管,李执是北方大族,他已经挥于司马烈旗下,成为他的幕僚之一,但所幸的是,下设的六位尚书中有半数以上之人未臣服于司马烈,这也是司马烈不能一下子颠覆朝堂的原因。
而另一大机构中书台,长官为中书监,由关中旧族左如晦任职,左如晦自幼才华出众,在司马辽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入朝为官,现在也是朝中老臣,颇有威望,中书台不仅掌管诏令、文书的撰定,而且还能参议政事。正因如此,左如晦自带文人的气节,秉持着秉公办事的原则,再加上当年司马烈自传诏书一事,一直让左如晦耿耿于怀,所以他也并未向司马烈等权贵低头。
这次,雪将太尉司马、中书监左如晦、尚书仆射李执以及吏部尚书杜渝、度支尚书崔洵、荀廷,共六人请到了御书房会谈。
杜渝为京兆杜氏一族,是近年兴起的世家大族,祖上早年便跟从先帝,成为其高级幕僚,不仅博学多通而且还可以领兵打仗,司马烈垄断了地方到中央的出仕之路,杜渝则是对这些进入中央的人核查其能力分配官职之责,是六书之首。
度支尚书崔洵则是清河崔氏的当家,崔家自前朝开始就是贵族,而且代代出文臣,既有威望也有能力,掌管国家的账房钱财,也是雪极力希望能拉拢的人。
而荀延,是太后荀羡岚的叔叔,荀家先祖是开国元勋,后来族系分家后,主系逐渐没落,其中一只旁系因当年投靠贾皇后一家已被诛杀,从此年轻一辈在朝中更是难有立足之地。但荀延一脉,因为他为人谨慎,为官时屡进策谋,还曾与其他重臣共掌机密,深得当时皇帝之心,后来新帝继位,他年纪轻轻辞官告老还乡,也算是识时务者。
现在他虽然年事已高,但仍然名声在外,雪等人想方设法请他出山,也算希望能给自己立威,吸引一波朝臣与之为伍。
走到御书房的院门外时,雪停住了脚步。她仰头望着午后碧蓝如洗的天空,耳边响起悠悠蝉鸣,伴着徐徐夏风。
这原本是一个宁静的午后,雪再转头,看看不远处昏暗且深不见底的御书房,她依稀可以看见门口有几个人影,雪不禁叹了口气,顿了顿,挺起胸膛,跨过了御书房的院门槛。
……
雪坐于大堂之上,司马澄和司马昀站在雪身后,前来的大臣分立两侧,低眉颔首,但仔细一看,便能发现六人脸上的表情各异,各自怀揣着心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雪仔细打量着六人,而后起身,徐徐开了口。
“各位大人无需多礼,请坐吧。”雪面带微笑,故作轻松。
除了司马,其余五人雪都是第一次见,左如晦和荀延都已经年过半百,左如晦已是满头银发,大腹便便,始终眉头紧锁,眉毛高挑着,总是高人一等的样子,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印象。
而后方的荀廷则是另一番做派,他虽两鬓斑白、但精神矍铄、身形干瘦,或许是常年不问世事的缘故,脸上虽布满褶子,但眼中总是带着和善的目光。
其余三人则年龄相仿,比司马略大一些。
其中崔洵因为自小就出身名门,再加上家中儿子崔霖现也入朝为官,在左民尚书手下当差,面上更显得气定神闲,但也不会有老旧文人做派的过分清高之感,应当是崔家良好的家风影响。
杜渝则凭借一己之力带领杜家出仕,成为地方大族,他本人也是文武双全,兼得文臣武将的大智大勇,张弛有度,同时眼中暗含着精明,说话做事不会过满也不会不足。
身为尚书仆射李执,明明地位在二人之上,但从神情上看则显得更加卑微,眼周微微凹陷,眼睛里透着不安,微微驼着背,欲左右逢迎,或许也是寄人篱下所致。雪还未开始说话,他的眼珠就已经不安分地东张西望,察言观色。
雪与司马相视一眼,而后雪便说道:
“想必各位大人已经知道,也多少猜到了我请大家来的目的,既然如此,我们,便明人不说暗话……”
第七十五章 云起日沉阁
雪有意顿了一下,下面的李执就已经坐如针毡了,雪请来了司马,还请来了尚书台下面的两位尚书,却没有将他的靠山,当朝司徒、司空司马烈和司马赫请来,他是烈王府的人已经人尽皆知,那现在岂不是前有虎后有狼,背腹受敌。
李执害怕雪来个杀鸡儆猴,便先行一步站了出来,不满地看了杜渝、崔洵和荀延一眼,虽拱手行了礼,但语气中仍然趾高气扬,质问雪道:
“臣是尚书台尚书仆射李执,殿下与臣等会面商议要事,但在座之人中却未有当今朝中重臣司徒、司空两位大人,反而是来了些无关紧要之人,臣……认为……不妥。”
雪听闻,面带微笑,慢慢站起身来,朝李执望去,说:
“李大人说的有理,只是烈皇叔似乎不太待见我这个侄子,我还没进皇城,他就在宫门口就不动声色地送了我份大礼,我现在是受宠若惊,还没缓过神来,不过李大人放心,等我明日精神好了,一定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好好谢谢烈皇叔,不会有失公允。”
雪现在神采奕奕,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根本看不出什么受了惊的神色,李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虽对司马烈雪的暗杀计划一无所知,但当听到皇子流于民间的传闻之后,便觉得司马烈会有所行动,难道是被发现了吗?
而且雪敢这样暗中请来朝中重臣,这事早晚会传到司马烈的耳朵里,这不是明摆着挑衅司马烈皇太弟的权威,李执不抬头看了一眼雪,只觉得雪是有备而来,看样子,明日的早朝说不定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李执悻悻而归,雪也深吸了一口气,这会面的第一难关算是被她破了,而后,雪面露伤情,若有所思,望着屋内的众人说道:
“当年母妃将我送出宫,便是希望我远离皇家是非,多年来,我也已无心与皇家之事,愿做成为一介草民了此残生。但佛祖有意,让我乘圣光降身于白马寺,有幸与太后娘娘相遇,而我听闻母妃当年焚身于宫中,父皇又于半年前驾崩,深感心痛,所以才恳请太后娘娘带我回宫,以祭拜父皇、母妃的在天之灵。”
雪边说,边观察各位大人的变化,大豫以孝治国,雪此举应该能博得众人的好感,见到有人神色缓和,雪接着说:
“……但各位大人也知道,现在,大豫江山多藩并起,岌岌可危,太后娘娘提及,需要一人主持大局,我身为皇子,理应为大豫江山尽绵薄之力,但又不熟悉国事,才请来各位大人,希望了解当今的情况。”
众人沉默了一阵,司马接了雪的话说:“正如殿下所言,若殿下真想为大豫的江山做些什么的话……”
司马拱手在雪面前跪下,大呼:
“请霁殿下继承大豫皇位,臣将誓死效忠于殿下!”
司马忽然将事情挑明,并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一下子打乱了在场人的思绪,明眼人都明白,此刻便是生死抉择之际,是要选雪还是司马烈。
在场的两位老臣不禁蹙起眉头,两位尚书先与他们不敢妄言。
雪面露难色,上前去扶司马,犹犹豫豫地说:
“王爷您……您知道我没有治国治才……难以担此重任……”
这虽是之前与沈行等人之前商量好的台词,但也是她的心神,哪怕到了这一刻,雪仍然对自己有所担忧。司马没有起身,接着说道:
“按礼律,霁殿下是继承王位的不二人选,而在太皇帝病榻之际,顾忌当时的太子察年幼,曾任命了四位辅政大臣辅佐太子治理朝政,殿下也可效仿。”
司马此话一出,屋内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雪不知所措,两人一时僵持不下,然而,坐在末端的荀廷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朝雪拱手,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
“荀老头子多谢霁殿下让我进宫,与太后娘娘团聚。”
雪朝荀廷颔首示意,摆了摆手,说:
“荀大人客气了,我儿时便久仰荀大人的名声,而且这几日在白马寺,见太后娘娘日日愁容,想着如今后宫人丁稀少,才请您来探望母妃……”
言闭,雪挑眉抬眼,饶有深意地看了荀廷一眼,声音也低了下去,说道:
“……而且我忧心与大豫朝堂,有要职悬而未决,觉得若荀大人能再度出山,或许就能扭转朝堂分崩离析之态。”
荀廷先是一愣,然后立马朝雪跪下,俯身行了个大礼,缓缓语出:
“荀廷若还能为大豫所用,我这把老骨头也在所不惜。”
雪听闻立马上前,扶起荀廷,朝他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
“多谢荀大人成全。”
曾经的肱股之臣,因为雪再入官场,其态度不言而喻。
雪和司马一行人也是在赌,赌荀廷是否愿为荀氏一族的名声再临官场,赌荀廷本人是否还对功名利禄有所留恋,幸运的是,雪他们赌赢了。
李执听后,不禁打了个寒颤,悬而未决的要职多半就是指的尚书台之首尚书令一职,自己这个副手好不容易把控着整个尚书台,此刻,荀廷若是回朝,恐怕就穿是要占据这个位置,而自己多年的夙愿就要灰飞烟灭。
李执恼羞成怒,却又不敢再妄言冒犯,只能缩在位子上,观察形势之变。
左如晦迟迟没有说话,雪知道他是个老骨头,当年他曾与荀廷同朝为官,左如晦正直而荀廷圆滑,两人常常互看不顺眼,但现在,荀廷之举一下子改变了屋内的形势,他也不得不开口。
“臣同意王爷所言,殿下是太皇帝的血脉,理应继承大豫江山,但也因多年流落在外……臣也认为应向太后娘娘请旨,任命辅政大臣,助殿下继承大统。”
左如晦十分清楚司马烈与司马在朝堂上剑拔弩张的情形,两人若能相互制衡,还能还大豫一片安宁,但自从司马辽驾崩,这一平衡就被打破,而此时突然冒出个的司马霁,说不定能成为制衡这两大权臣的关键,但他能忽然得到司马支持,两人背后不知做了交易,这一点让他觉得不耻。
但没想到的是,司马居然主动提到了辅政大臣一事,若是立辅政大臣,必有太皇弟司马烈,这岂不是与胁幼子专权一说法背道而驰,所以是他想错了吗?
左如晦疑狐地看了雪和司马一眼,见雪白净瘦弱的小生模样,完全没有成为一国之君的气度,左如晦虽然完全不看好雪,不过也觉得雪贵在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并非火急火燎地想霸占皇位。
而且荀廷的加入,左如晦虽然不喜欢荀廷的为人,但是也知道他的能力,他若能在尚书台掌权,现今,司马烈控制尚书台,借此打压中书台的状况也得以缓解。
所以,在左如晦看来,此举是利大于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