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历史
夜色慢慢将余晖最后一缕光线掩盖吞没,天边的阴影仿佛一块巨大的铁幕盖在大红城上。
天黑了。
西临王苏顺天将目光收回,落在面前的城防图上,感受着这座千年古城濒死前发出的震动。
投石机投出的落石重达千斤,准确有力地集中他们的大红城的城墙,在城墙上打出一个又一个的缺口,他们每隔半个时辰便投射一次落石打在他们城墙上,西临王可以想象那些落石会给城里的百姓造成什么样的恐慌,他们在漫天的灰尘下四处逃跑,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地方可以逃出去,无论他们从那个城门逃走,都能看见全营满甲的胤国铁骑。
日落黄昏时,西临王曾经带着他的心腹登上了西城门的城墙,男人举目望去,看着王城之外的沙黄荒地变成被鲜血染成褐色的土地,仿佛天空下了一场血雨般,城外的投石机整齐有序地练成一条战线,那些城墙缺口上的飘出的沙尘在天地间飘散,在日落的余晖下,他能看见胤国铁骑的营帐一直遍布到地平线的尽头,数不尽的纯白鹰旗在微风中猎猎飞舞,他们就像是用爪子将西临这条红鱼钉死在地上的猎鹰,让他们再也无法战斗亦是逃跑。
城外的尸山堆得又高又厚,鲜血早已将护城河的水染红,在城下战场上满地都是西临红鱼旗和大胤飞鹰旗,目光所到之处都是砍杀和尸体,西临幸存的士兵们在城外一步不退,挥舞着手中的大戟势要为国死国门,但那些从头到脚裹着铁铠的士兵们像是割韭菜般将他们砍倒在地,颈脖喷出的鲜血冲天而起,厚重而猛烈仿佛来自心脏深处,整个城市上空都被群鸦盘旋围绕,如同一片漆黑地盖在大红城上的裹尸布。
胤国铁骑并不着急攻下这座城市,眼看着西临大红城西北和东南的两个城门源源不断地涌出身穿红甲的西临步兵,像是一个将死者胸口里流出的鲜血一样,西临士兵们他们早已失去了锐气,只是不愿投降认输罢了,随着他们在城外将战线缓缓半里,将更多的尸体踩在了脚下,这场战争的胜利,胤国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着这场战争开始后的每一天,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让他愤怒且暴躁,甚至在睡梦中都能听见胤国铁骑的马蹄声,将近三个多月的战斗,西临几乎被胤国逼到了绝境之地,他们士兵的尸体在胤国铁骑的马蹄下堆得如同谷垛一样高。
在西临汾阳关之战,他派出了五万精锐大戟士对抗胤国铁骑,被一支名为风鹰铁骑的万人骑兵团分三次冲锋陷阵,后全军覆没。
西临神南城之战,将他西临王朝最强名将孙戟兰率领八万士兵死守神南城,凭借易守难攻的地势让胤国铁骑吃尽了苦头,八千铁甲尽堆泾月河中,最终被一个名为花幽月的女子将军,以一人之力连杀数万士兵,将西临八百武道高手尽数杀死,可谓是输得匪夷所思。
数月的惨败已经让整个西临不堪重负,胤国同样也一样,这个曾经在百年之前在北域地位远不如西临的二流小国,如今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斗力,将西临王朝一根又一根的脊梁全部打断,遍地新坟无人跪,胤国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将这个千年王朝逼到了亡国的边缘,只是因为那个男人。
那个名不经传的男人在十六岁那年率领数万胤国铁骑抵御金帐国十五万草原蛮子的大举入侵,以惊人的勇气和毅力最终打赢了这场战争,在战争胜利后,从金帐国归来的他将篡夺自己王位的哥哥斩杀在王座之下,将那些在朝廷上以死相谏的骨鲠名臣们在全军面前斩首示众,其中不乏硕儒……那个人的身后仿佛站着一个神明,借着神手中的利刃大杀四方,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他也曾经信仰过那份”启示“,并且想象自己就是天命之人,为之努力奋斗过,甚至不惜投入举国之力完成这件事情,可最终却给西临引来了灭顶之灾。
而让自己看见那份“启示“的神,如今却抛弃了自己,神迹没有出现在自己身上,而是给了他的敌人。
西临王缓缓坐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大殿里安静地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只是听起来格外软弱无力罢了。
“陛下……”
一道虚弱的声音从他面前出现,西临王抬头来,看着那个身穿铠甲的年轻人艰难地走到自己面前,在洁白如乳的地面上留下长长的血脚印,他记得这个少年,他曾经在比武大会上见过他的身上,一人双剑在那些成名剑客前剑气纵横,将他们手中的剑接连斩断,虽然最后败给了“不输剑神”的赫连山雪,但他也没有不甘愤怒,只是看着人群中某个为他加油的少女平静地笑了笑。
他一步步来到自己面前,双膝跪地,鲜血从他铠甲的缝隙中流出,双目血红地瞪着自己。
“赫连山雪败了吗?”
“被“军神”蒙羽一枪杀了。”
“楚骁华来了吗?”
“毫无疑问,我的王……”
“陛下……大红城……大红城……烧起来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吐出大块的血水,从西临王的怀里一头栽在地上,面朝战场的方向,这个时候西临王才看见他的背部遍布伤口,甚至有地方深刻入骨,他究竟是带着多么大的毅力走到自己面前的?
赫连山雪居然死在了当今胤国战功第一的军神蒙羽手中,这位少年军神向来以奇袭出兵作战,号称“骑战第一”曾率领三千铁骑大战八千燕莽雷鸣骑兵,带着这些士兵在云剑河外坦荡杀敌,蒙羽卸甲一路奔雷冲锋,在千军万马中枪杀燕莽大将曹,三千骑兵最终只有四十八人幸存,成功挡下了燕莽人的进攻。
三千人便是如此,现在他更是带着成千上万的骑兵来横扫自己的王朝,楚骁华为了打赢这场战争,舍弃了后方防线,将全部的兵力一鼓作气推到自己面前,让整个西临王朝面对胤国铁骑的正面屠杀。
那颗象征战争的星辰高高悬挂在西临王朝的上空,将所有星辰的光芒都纳入其中,这是他们毁灭前的先兆。
西临王看着红潮慢慢爬上夜幕,如他所说般整个城市都在熊熊燃烧,他可以听见巨大木梁在烈火中倒塌的声音,铁蹄在官道上踩踏的声音,燃烧中的高大拱门轰然倒塌,骑兵们踩着满地灰烬在这里大开杀戒,曾经被令诸国士子心生向往的儒学圣地,被天下
王朝誉为“北域脊梁”的西临王朝,现在变成了人间地狱。
男人无声地笑了起来,直到整个大殿都被他的笑声所侵袭。
“没有人可以审判朕,只有朕可以审判自己!”
“陛下,可曾后悔?”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他身后出现,西临王转头望去,看见那曾帮助自己铸就千万神剑,位极人权到整个西临王朝的权贵们都感到敬畏的首席铸剑师孤云越,此时正在大门前看着自己,如将死之人般孤独且寂寞。
西临王缓缓说道:“先生是不是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何朕要你们造那么多的剑,乃至现在整个西临王朝的人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的。你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吗?”
男人摇头道:“都无所谓了,我若是陛下的话,现在就该去陪着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
西临王声音痛苦道:“朕对不起她们……朕害死了所有的人……可朕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朕不想死在这里,朕还想看看那大好江山……若是可以再选一次的话……
男人轻声问道:“那陛下会如何选择?”
说到这里,西临王豁达笑道:“真是混账的话,算了,朕不稀罕这颗后悔药。”
“陛下,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臣为您做的,这是最后一次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些许温柔,没有亡国之人的悲愤,倒像个忠心耿耿的臣子般。
西临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慢慢走向那象征西临权力的王座,整个王座都是用血玉雕刻建成,之后被冲进皇宫的骑兵们看见这张极致奢华的宝座,贪欲会促使他们用刀柄将这张椅子砸碎了,将王座分得一干二净。
与其被他们带走这张椅子,倒不如毁在他手中。
他做了个惊人的举动,强烈的气机从他身上冲涌而出,他踏前一步一拳打在这张王座上,整个宫殿在他的拳势下摇摇欲坠般。
一拳又一拳,直到他的双手满是鲜血,直到这张椅子化为齑粉。
他在王座底下取出了一把大得惊人的重剑,这块巨大的金属就这样被他高高举起,这把剑上面的色泽比起金属更像是花岗岩,透着些许铁青色的铭文,剑上的锋利切口足以将几百层叠放在一起的丝绸轻轻切开,在剑柄上处镶嵌着一颗泛着柔光的骊珠,有若隐若现光芒的光芒投放出来。
孤云越互相有些急促地看着这把传说中的神兵,缓缓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太阿剑吗?不曾想到陛下居然将它藏在王座之下,陛下是想学大秦始皇用这把剑一人杀万骑吗?“
西临王缓缓抚摸剑身上的铭文,将额头抵在剑身上喃喃道:“对不起啊,我已经尽力了……你去找其他人来帮你吧……公主殿下。”
剑身上的光芒忽然强烈了起来,又在瞬息间暗淡了下去,西临王咳嗽了起来,取出一个巨大的剑盒将这把剑轻轻放入其中,看着孤云越沉声道:“这把剑是大秦王朝的遗物,绝不能让它落入胤国人的手中……有些事情我来不及跟你解释,西临亡国只是个开始,更可怕的战争将会来到这个人间,你带着这把剑去剑库里,现在就去,越快越好……”
“那陛下您怎么办?
西临王哈哈大笑道:“朕当然是死在这里了,君王守国门,以死谢江山!”
孤云越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微微瞪大了眼睛,西临王一步一步地从王座上走下,将这盒剑交到他手中,沉声道:“你将这把剑带到剑库里,你体内没有君王之息千万不要去碰这把剑,朕希望你可以做成这件事,让朕死得安心一点。”
男人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点了点头,大袖交叠轻挥,双膝跪地。
“臣当为陛下赴死!”
“再见了,朕的臣子……最后,借你这把剑一用!”
西临王轻轻拔出他腰间的佩剑,在大红城里无数的骑兵在驰骋砍杀,他要用尽全部的生命力,将他们一同带到黄泉里,吼声冲天而起,他化作一道赤虹直冲战场,转瞬间无影无踪……
孤云越看着他的临行前的背影,如同一个真正的君王般拔剑死战,绝不回头。
然后,他听见一扇城门被攻破的声音。
……
……
大红城外,随着士兵将那些投石机上的石头撒上火水后点燃后,一道道粗如合抱之木般的轨迹落入大红城中,随后一声声春雷骤然炸在这片天地之间,使得听者肝胆俱裂。
现在有三条战线的铁骑军队都云集在大红城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打下这个千年古国,即便花幽月所属的那条战线所遇不测无法及时抵达大红城,但大部分的胤国精锐士兵都已经聚在这里,将西临所有可以挥舞长戟的士兵全部杀死,可谓士气高涨,只等他们的君王一声令下,便可将这场战争彻底结束,一锤定音了。
虽说这场战争西临迟早会败给胤国铁骑,但战争之所以结束得那么快,很大程度上源于神南城之战中那个名声初显的花幽月,这位镇国大将军花明阁之女以一种超越凡人的无理手段将整个神南城的西临守军打得支离破碎,目睹那一场战争的士兵都说她是一人攻城,随后被蒙羽部下的风鹰铁骑兵清理了全部东北战线的士兵,最终将这场在楚骁华预料中的艰难持久守城战以惊人的速度结束,最终胤军攻下神南城后长驱直下,败军直退大红城,最终造就了现在的四面攻城之势。
在气氛凝重的军帐中,那位年纪不过二十六岁的年轻君王楚骁华,将墙上那副挂着的西临全境地形地图轻轻取下,轻描淡写地丢入火盆里,男人看着地图在火盆中燃烧时扬起的飞灰,眼中不知为何没有即将入城的喜悦,只剩下隐隐的悲凉。
此时此刻,浑身浴血的年轻将军抱着一个朱红色的盒子走进了军帐,放在了楚骁华的面前,单膝下跪抱拳道:“陛下,末将已经亲手斩杀守城之将赫连山雪,东北城门已经被白云他们攻破,已经有部分军队入城,可西南正大门还在死守着。”
楚骁华慢慢打开了那个盒子,看着头颅上最后凝固的
表情,宛如咆哮中的猛虎,楚骁华眼神玩味道:“值得吗?为了这样一个疯子君王死在城门下,赫连山雪你也算是江湖庙堂都不负了……”
蒙羽继续说道:“现在只需要攻破西南正大门,陛下可以率领军队轻而易举打入西临皇宫,生擒西临王得到西临剑库的下落也是顺水推舟的事情,在此之前,恳请陛下让末将率领五千人攻城!”
“喂喂喂!羽哥你刚刚杀了西临最负盛名的赫连山雪,不会连这点战功都想和我争吧?”正好风尘仆仆跟随蒙羽回来的李长渊笑嘻嘻道:“陛下,不需要五千人,给我三千人我就能帮咱打开西南正大门,请陛下借您那匹速度最快”赤魂“给我,让我率兵去打开这扇门。”
楚骁华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这位未来的妹夫,他的妹妹楚麝如今怀着他的孩子在临安城里等着他们两个回来,他不知道该不该让他在最后关头以身涉险,蒙羽拍了拍李长渊的肩膀笑道:“你去什么去?等着回临安城抱孩子不好吗?还是让我再拿多一点战功,回去好让陛下给我加官进爵。”
李长渊瞪眼道:“羽哥你这就不厚道了,我们之间的关系那么好你也跟我抢这便宜?真不害臊!”
楚骁华平静道:“胤国归根到底还是赢了,现在没必要跟他们打消耗战,但请务必要让骑兵杀光所有手持武器的男人,年老者和妇女孩子可不杀,只要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可不杀,无论岁数大小,只要是握着武器,哪怕是一把小小的匕首,都要将他击杀。”
蒙羽点了点头,李长渊瞪着他道:”那西南正大门总是要打下来,陛下大可跟羽哥去东北城门,让我率领士兵去攻打西南城门,保证能将城里的守军全部杀完!“
蒙羽说道:“西南城门可以不打,我们现在已经赢了,没必要和这群光脚不怕穿鞋的死战之师继续打下去。”
但李长渊仍旧是摇头抱拳拱手,眼神坚毅道:”这次西临之战都让羽哥和小月占了风光,我还想回头和那几个孩子吹嘘一下我在西临之战时的大风光,总得做一件响当当的大事吧,华林殿将军李长渊,请陛下赐军!“
楚骁华上前一步拉着他的手轻声道:“长渊啊,就算全部人死了你也得活着,朕妹妹还等着你回去娶她,西南正大门破不破无所谓,可千万别死在那里了,否则楚麝这辈子都会怨朕这个哥哥的。”
李长渊用力拍了拍楚骁华的千金之躯,洒然笑道:“我是胤国人,要死也是死在胤国,绝不会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大红城。陛下等着我的好消息吧,我还想等我的孩子出生后让陛下为他取名呢。”
“你这先斩后奏的混蛋,真是好白菜都让你这头猪拱了。楚骁华长叹一声,挥手道:’去吧去吧,一定要活着回来。”
李长渊打仗向来喜欢大排场,这次骑着皇帝御驾亲征的名马”赤魂“,红马巨剑,率领三千骑兵奔赴西南正大门,一骑绝尘。
所有人都可以看着这位少年将军的风姿。
此时风中只剩下余烬和鲜血的味道。
楚骁华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下意识举目眺望,看着那座城在自己眼中燃烧的样子,“这是乱世的亡国之火啊,不知道这样的火下次会在什么地方再度燃烧?或许下一次要点燃的,就是整个天下了吧?“
大胤天启八年夏,西临胤国爆发两国之战,入秋,战争结束。
战争像是巨大熔炉将任何带着高贵尊严的东西都融化了,这个在天下王朝有着漫长历史的千年古国,在被胤国铁骑血洗王城后,从此归属胤国,无数百姓在铁蹄下屈辱地臣服着。
一切的辉煌和功绩在今夜过后都会变得一干二净,像是阳光下的泡泡般转瞬即逝。西临有过辉煌至极的天下正统文化,有过流传千年生生不息的铸剑神术,六千里地佩剑之人过百万。在千年之前,当第一个在这个地方竖起红鱼旗帜的男人,希望建立起一个可以绵延万代的王朝,所有人都是那么坚信着,直到今天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没有万世不衰的王朝,一切事情都会到头。
……
……
原天下王朝十五国。
大胤,西临,离凉,金帐国,北蛮,庆国,蜀越,后楚,唐国,离庭,东隋,大越,南佛,浙汉,燕。
今天下王朝。
大胤皇太子于金帐国一战大胜金帐国大君翰达苏尔加,胤军兵临城下之际,金帐国公主楼欢布儿赤金率领三百骑兵突袭大胤军营,成功劫走敌军头目楚骁华,胤军群龙无首,金帐国兵力消耗殆尽,最终战争无果,胤军返回大胤。
次月,胤国皇长子楚以其楚骁华身死金帐国为由,加冕称帝。一年后被楚骁华带着两万金帐国骑兵攻入大胤临安,一人一剑闯入皇宫之中,将其兄斩杀与王座之下,戴以篡位之罪,后正式继承大胤社稷,与金帐国结下万世之盟,后与离凉结盟,楚骁华称帝,年号天启。
三年后,胤皇与楼欢公主生下一子,姓楚名瞬召,楼欢公主在难产中死去,胤皇悲痛不已。
胤国天启五年,西临王苏顺天得一神谕,铸剑百万,建立庞大的西临剑库于孤峡山下,在此其间,西临家家户户皆铸剑,国力衰退横尸遍野,路有冻死骨,胤皇楚骁华当机立断对西临发动战争,凭借大胤十万铁骑与离凉三万狼兵攻入西临。
西临举国兵卒不过八万,战死七万,八百年王朝,三月灭国,西临名将赫连山雪被大胤鹰将蒙羽与大红城下一戟击杀,从此大红城破,西临皇后被残暴的士兵凌辱后惨死在大红城下,西临王被胤皇楚骁华投入火中,西临举国灭亡。
胤皇楚骁华带走其西临皇子苏长青,西临公主苏长燕收作养子养女,天启剑库下落不明,至今成谜。
天启十五年,云剑河一战,靖南城下。胤国铁骑与燕骑起烈冲,胤国骑军何勇骁战,铁蹄下,燕人散走,大皇子楚鹰仰起父之勇,亲将叶霸斩与靖南下,燕军气大落,纷纷逃走,卸下甲胄望南走,靖南城沦陷,胤军焚城十日,坑杀抗军三万,留两万妇孺,燕畏之。
今天启十八年,有个皇子,拔剑而起!
第二章 铸剑
大胤皇宫建在太安山南边,占北朝南,龙盘虎踞,何等奢华明丽。
皇宫的正殿叫做金銮殿,是举行大典的地方。
金銮殿之南,是皇帝陛下办公机关,二者之间有门楼相隔。金銮殿之北的紫宸殿,是皇帝视朝的前殿。金銮殿西侧的垂拱殿,是皇帝平日听政的地方。
作为名震北域的大胤皇帝,楚骁华得到了一切他想要的东西,北域之中他就是当之无愧的主宰,只手遮天之人,名声令邻国皇帝胆寒。
大胤皇帝生有两子一女,可谓虎父无犬子。
大皇子子楚鹰翔性情阔绰恶劣,堂堂的大皇子,专干一些强抢民女的无良勾当,在王府之中,没有哪位豆蔻宫女没有被他尝过小脸,吻过耳根。
楚鹰仰身高八尺,面如冠玉,但无奈这位皇子武艺高强,八岁时便能拉动宫墙上挂着的黑铁长弓,将一只飞过皇城上空的巨雕一箭射落。还曾跟随过武夫进入深林中斩狼,可谓恶名远播,作风放浪。
至于二公主性格火爆刚烈,但博才多学,精通儒道,师从学院大宗师李刻,被皇帝允许上朝议事。
楚瞬召是胤皇最小的儿子,是大胤王朝的三皇子殿下,比起哥哥姐姐显得乖巧许多,相对低调许多,其母是金帐国大君主翰达伽尔苏的爱女,名声赫赫的楼欢公主,在生下他不久后便撒手人寰。
身穿紫金皇袍的男人背着手站在火炉前,听着起起伏伏的打铁声,一双丹凤眼眯成直线般,打铁房的温度高得惊人,偶尔会有细小的炭渣飘到自己身上,这里的炉膛铁砧、包括淬火的水缸堆得到处都是,也就那排悬剑还算得上整齐。
铁坊里的光线很暗,打铁者赤露着上身,打铁声宛若游丝绝不消散,汉子黝黑的肌肉在火光下熠熠生辉,些许汗水滴落在炉边,发出吱吱响声。
火炉上喷出的青蓝色的火苗,随着铁锤每一次落在剑条上,炽亮的火花在锤头上炸开,如同喷珠溅玉。
许久,大汉将通红的铁片夹住,放入一旁的水缸内淬炼,呲呲的炸响声回荡在屋子里,良久,大汉将铁片从水缸里拿起,遍体通黑的剑身锋利无比,吹毛可过,削铁如泥。
男人可以看见钢铁深处的波纹,那是经过铁锤千锤百炼之后才会留下的痕迹,剑身上闪电状的波纹宛如活物般,这把剑有着某种独特的美感,眼前的大汉是来自西临的铸剑师,他们不仅用铁锤制剑,更用秘术来
形塑金属,制造出来的兵器无与伦比,一般的盔甲在这把剑面前就像纸片般脆弱。
大汉将剑包好,毕恭毕敬地递给了面前的人:“陛下,如您所愿。”
皇帝顿了顿神说:“先生真是好手艺。”
说罢他伸手敲了敲剑身,一阵阵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皇帝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示意身边的随从将一箱子黄金放在角落里。
大汉并没有理会角落里的那箱金子,而是重新拿起锤子,从一排的悬剑中取下其中一把,左手拉动炉箱的把手,赤色的火苗徒然升起,倒映在皇帝陛下的瞳孔之中,亮如融金。
皇帝眯眼审视着他,大汉穿着一条粗布棉裤,手上的老茧有被炉火烧焦的痕迹。
伴随着他一次一次的敲打,在璀璨火星溅射而出,将男人映照得宛如神明。
皇帝发现他的皮肤下隐隐出现了类似纹身状的东西,粗大似铜柱的双腿一动不动,脚底沾满铁絮,颇有贫困之意。
面前这个打铁的男人曾是西临三千铸剑师之首,在西临国被胤**队覆灭后,无数的西临男子在这场战争中被胤国铁骑屠杀。
楚骁华手下的一名悍将带领军队闯入铸剑谷,将大红城内所有铸剑师尽数杀戮,只有这位传说中的铸剑大师得以幸存。
事后他将这名铸剑师作为礼物献给皇帝并声称:“从今日起,西临覆灭,举世上下只有胤国掌握陨神钢的制造工艺,这是我对皇帝陛下最大的献礼!”
但皇帝并没有感激这位将士,而是他将他军籍剥除,流放至无人之境,终世不得返回胤国。
这在军事上是很不理智的行为,尤其是在战后论功行赏之时,此举吓退了无数前来献礼的将领士兵。
而皇帝唯一这样做的理由是这名将士在攻破城门之后非但没有及时上报朝廷,而是带领手下闯入皇宫,尽情享用宫中无数的女眷妃子,甚至西庭皇后也被他玷污,之后受尽屈辱的皇后从城墙上一跃而起。
皇帝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看着大汉转身走向屋外,拎着一个水桶朝着缸里加水。
“陛下这把剑是想送给什么人吗?”大汉突然说。
皇帝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是啊,这把剑我打算送给我的小儿子,后天是他的降诞日,我打算送一把剑给他。”
“刀剑无眼,陨神钢所制成的剑可是很锋利的,并不适合小孩子去玩耍。”
“他今年十五岁了,很快就可以娶妻生子了。”
“真是个生来便拥有一切的男孩啊……”
这句话出现之后,皇帝的眼角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他凝视着面前的男人,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气氛突然开始沉默,只有铁锤敲打钢铁的声音,两人无言以对。
“天色不早了,陛下请回吧。”片刻之后,大汉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这时在一旁的太监忍不住呵斥道:“你很无理!西临人,在你面前的是胤国的皇帝陛下,蛮族归来之子,西临的毁灭者,只要他一声令下,你这间小小的屋子顷刻间便会化作灰烬,包括你!”
“我不是西临人,西临已经灭亡了,我只是个丧家之犬。”他的声音比钢铁还要坚硬数十倍。
太监还想说什么,但被皇帝抬手制止了,声音缓和道:“先生,之前我跟先生提过的那个剑名……”
大汉道:“剑名我已经刻在了剑身上了。”
剑身?皇帝疑惑地揭开那块布,乌黑的剑体上看不见任何一个字,只有裂纹般的文字在火光的照应下若隐如现。
就在这时,大汉一把夺过皇帝手中的剑,将剑抛掷半空中,同时挥动着手中的铁锤对着剑身重重一敲。
无数的剑气像飞雪般散落在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如同振翅飞翔的白鹤般,又像是狂烈的风将一切摧毁,炉子里的火时而腾起时而吹倒,空气中夹杂着无数铁屑,就像是萤火虫一样围绕在皇帝的身边。
此时像是无数人在耳边低吟呢喃,皇帝努力地睁大眼瞳,看着那柄剑在黑暗中亮了起来,上面的铭文血如活物一般游曳而动。
“这是……”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剑光轰然炸开,灿若繁星!
在一片黑暗中,赤红的长剑斜斜地插在了火炉边,身后的大汉如同天神般魁梧,无数的剑影汇聚在他的眼眸中。
开光!
蓦然之间,剑身大放光明。
剑身上篆刻着金光闪闪的文字,曰“龙雀”
大胤龙雀!
第三章 生日
暮色里,皇宫里有个叫垂鹰菀的地方。
楚瞬召坐在水池边洒着鱼饵,百鲤翻腾好似红血沸腾。
少年听着院里两位侍女的清丽歌声,初秋的夜风透着点点凉意,他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腿上放着一把铁剑,白净的胸膛肆意地露在晚风中,风吹过秋树带来一地红叶,像是猫儿在他心里挠痒痒般。
此时的临安城从天空俯瞰而下像是蒙着一层红纱般,初秋是他最喜欢的季节,没有冬天的凛寒和春寒的潮湿,一切都是刚刚好的,舒服的天气加上侍女们的歌谣,听着听着容易让他生出一丝慵懒,歌谣软绵绵的很是动听。
院子里的两位侍女一位叫石榴,一位叫竹子,都是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陪伴楚瞬召一天天长大,却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淘气。
丫鬟们看见楚瞬召出去总会想着跟在他身后,当年轻皇子一回到院里便开心地跳着脚围到主子身边,脸上带着点点红意,不会像见到皇宫里其他人般屈膝行礼,他们像是亲人般亲近。
楚瞬召放下手上的铁剑,从池子边站了起来,坐在石凳上,抬头望天。
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练剑了,楚瞬召至今还记得,那个把自己当成徒弟的少年将军,在西临大红城下被敌军落石砸死,被人带回来的,只有一把剑。
他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他今年刚好十六岁,比两位侍女都要小,自从那位将军离开自己后,他把他送给自己的剑收了起来,难得文静沉默了起来,看书钻研儒典诗词占据了他一天中大部分的时间,写出来的诗词在临安城里也赫赫有名。
少年长得儒雅俊美,那双来自他母亲血统的紫瞳为他的脸庞增添了些许阴柔,比起那个终日沉浸在声色犬马中的哥哥,皇宫里的宫女女官更是喜欢他,宫外仰慕他的少女都能排到城门外了。
楚瞬召随是在皇宫里长大,但总想着要去做那些仗剑走天涯的剑客,从小就学会和皇宫里的武将套近乎,在人家当值的时候偷偷摸摸往人脚下放一壶美酒,希望他休息的时候能教自己一点拿得出手的真本事。
皇帝陛下知道后他想学剑后也不找高人教授他剑招,总是拿一些幌子搪塞这个小儿子,说来说去还是那些无聊至极的理由,说什么现在跟你姐姐好好读书,等你当上皇帝的时候掌握几十万铁骑兵,还不够你耍威风,做那浪荡剑客有甚出息。
小楚瞬召无可奈何有些遗憾,只得偷偷摸摸找人教他学剑。
他找了李国师的嫡长子李长渊学剑,这个人年纪轻轻当上了少将军,将心比心地平心而论在武力上绝非俗人,这个私下爱慕自己姑姑的腼腆男人告诉了自己不少东西,这下子让小楚瞬召感觉到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着实让自己开了眼界。
天下王朝无奇不有,武功秘法成千上万,天下王朝十五国,三教鼎立,宗门无数,旁门左道更是多如蜉蝣,五湖四海随处可见。
每个人体内或多或少都有一种名为息的东西,需要经过严格的训练和系统化的指导才能熟练控制自己体内的息,这种有些抽象的力量可以让持有者拥有超乎想象的力量,这种力量作用在不同人的身上会有不同的展现形式。
例如儒士能够孕育浩然正气,出口成谶,惊退鬼神。道家术士可以通过炼化神通控制自然之息,凝水成冰,抚土为金,落雨成火,占星占卜、宛如神人。佛僧以求立地成佛,胸怀莲花座气,不败金身之力。
除此之外江湖剑客修炼剑息,剑息的修炼在天下王朝最为广泛昌盛,可以说是少年都望成剑客,可谓一枝独秀,成就剑神剑仙者,无一不是万人敌,剑断山河,抬手杀神。
小楚瞬召当时听得一阵恍惚,那个往日沉默的武夫谈道这些东西便滔滔不绝,剑息这座东西的厉害在于所到之处势如破竹。
武夫说自己和燕莽人打仗的时候可谓一步杀一人,接连破甲畅快至极,修炼一事天赋根骨和运势际遇缺一不可,而且息与息之间还能互相转化运用,将剑息覆盖在箭头上射出去的威力,一样威力惊人。
对他生得一张好皮囊不如武功盖世来得实在,如胤国四大名将般驰骋沙场,三进三出无人能挡,这才是他想成为的人,而不是什么读书公子。
“殿下!”
那个名为石榴的女孩猛地扑在他后背上,险些将他推到水池里,少女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素色衣裙,楚瞬召往她脑袋上敲了三下:“不懂事的丫鬟,再这样吓你主子我把你撵出去讨饭。”
“殿下今天是你的诞辰日诶!怎么殿下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殿下打算送什么礼物给我和竹子啊!”
少女那张饱满的鹅蛋脸在他怀里使劲地蹭着,好像猫儿亲近主人般。
楚瞬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生日干嘛要给你送礼物?”
“殿下偏心我!看见殿下给幼奴姐姐送裙子了,我也想要裙子!”
她噘着嘴拉住楚瞬召的袖子,楚瞬召脾气好,尤其对这些侍女更是温柔,几人多年相处以来从未吵过架。
“信不信我把你卖到城外去?”楚瞬召斜眼道,听闻这话的少女瞪大眼睛,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像是被吓坏的猫咪般,连忙搂住他的手背道:“殿下别卖我,我很有用的,我给殿下洗衣做饭捶背端水,殿下生病的时候我给殿下煲药,冬天冷的时候我还能给殿下暖床”
“暖什么床,瞎说的丫头!”楚瞬召笑笑,却忽然地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石榴忽然淘气地摘了他腰间的玉佩,撒腿往外跑去“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殿下来追我啊!”
楚瞬召愣了愣,连忙追了过去,脚下踩着片片红叶,一旁替楚瞬召缝衣的竹子放下锦衣,莞尔一笑,拿起一旁的温茶轻轻调着,谁说帝王之家必须是冷酷无比的,眼前的景象很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没什么不同嘛,她心想。
“等我抓住你你就”楚瞬召不顾脸面地地追着那女孩,连用来束发的金乌发簪也不知落到何处,随后一个纤细的身形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便撞到了一旁的圆台,吃痛地捂着小腿。
“殿下!你没事吧。”石榴一惊,急忙过来扶起了楚瞬召也不胡闹了,楚瞬召见她护在自己身后,战战兢兢地退到了一旁:“姐姐,你怎么来了?”
身穿锦绣长裙的年轻公主双手置腹,娴雅无双,娥眉淡扫,风华绝代。
虽说容仪无双,可公主的脸色不怎么友好,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皇宫上下,除了那万人之上的胤皇楚骁华,谁不怕楚熏?
身后跟着的奴仆丫鬟们个个大气都不敢喘,石榴躲在楚瞬召身后,眼角隐约能看见泪珠。
竹子跟了过来屈膝平礼道:“见过公主殿下。”随即将不懂事的石榴拉回屋子里。
楚瞬召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来到姐姐面前,故作亲热喊道:“姐”
公主冷冷地看了弟弟一眼,眼光仿佛更冷了。
这位皇帝陛下的掌上明珠,在皇宫里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连那
在云剑河之战斩杀燕大将的大皇子楚鹰仰也被妹妹唬得一愣一愣的。
楚瞬召从小就是被她欺负大的,对这位城府韬略高人一等的姐姐更是感到敬畏,很多时候只要自己见到楚熏,都像是老鼠见了猫般毛骨悚然。
不知为何,楚熏每次在面对楚瞬召的时候,总会有种感觉是他和自己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即便他那对深紫色的眼眸时刻提醒她,这个孩子的生母是草原上的公主,大名鼎鼎的楼欢布尔赤金。
在十九年前,胤国先皇驾崩没多久,金帐国便向胤国发动了有史以来最大一场战争,当时父皇从蜀越的归来并重新掌握了军队的指挥权,在父皇的率领下,胤国铁甲军势如破竹,将那些披着皮甲的草原蛮汉碾成肉泥。
就在父亲军队即将攻入铁真城之时,楼欢公主率领了一支三百人的护卫队,对着父皇的营帐发动里突袭,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位年轻的胤国皇子被楼欢公主生擒了。
楚骁华的生擒宣告了这场战争的终结,士兵们士气大降,纷纷返回了临安城。
当时金帐国也没有任何兵力胆敢向胤国发动攻击,战争就这样结束了,归来的将士们被当做英雄看待,再加上新皇登基,整个胤国沉浸在喜悦之中,楚骁华似乎被所有人忘了。
但一年之后,父皇率领着残余的部队返回胤国,然而胤国皇位坐着的却是父亲的堂兄楚证。
据宫里的宫女告诉她,楚证当时安排了一万禁军埋伏在临安城中,随时可以伏杀归来的楚骁华。
但楚骁华却带着一柄剑直接走进了朝廷和兄长谈判,在朝廷大门关闭的那一刻,城里的禁军立刻包围了皇宫外,但一阵来自远方的震动让将士们不安。
这种声音仿佛是天神拿着高耸入云的锤子敲击地面般,但直觉告诉他们那绝不是什么锤击,那是战马奔驰在大地上发出的声音。
整座临安城如同面临毁灭般颤抖,地面上的裂缝里冒出的灰尘不停往天上窜,一支穿着冒刺铠甲的骑兵部队从长安街头冲了进来,手里拿着掌面宽的长刀!
那噩梦般的人影从灰尘中浮现,脸上带着恶鬼般的面具,他们的胯下的巨马甚至长着尖牙,发出森严可怖的吼声。
他们对着城中士兵发动了突袭,所到之处血流成河,那些试图从战马两侧逃离的士兵纷纷被带着黑羽的利箭射死,恐惧剥夺了士兵们的灵魂,他们能做的只是等死,而那些妖魔般的士兵腰间的弯刀彰显了他们的身份。
楚骁华在作为人质的这段期间,居然将胤**队的武装技术传授给了草原人,一年之后,楚骁华带着这支军队从北方归来,为的就是夺回自己失去的东西。
局势被瞬间逆转,原本包围在皇宫外的禁军被这支来自远方的军队替代,军队攻进了皇宫,却止步于皇临宫。
所有人都在守望着,等待着,最后推开皇宫大门的是一只沾满鲜血的素手。
年幼的楚麝公主的眼中充满了令人心悸的苍白,而浴血的楚骁华拿着一把长剑坐在大胤王座之上,用剑尖撑着地面,看起来充满疲惫,旧皇的尸体就在王座的台阶下,胸膛正冒着鲜血。
数名老臣跪倒在地看着楚证冒着鲜血的胸膛,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便昏厥了过去。
文武百官匍匐在地,不敢直视王座之上的楚骁华。
所有由楚骁华带来的草原士兵单膝跪下,以示敬意。
一名脸上带着猩红恶鬼的将士,翻身下马朝着王座上的新皇走去,据说楚骁华看见他的时候,露出了一抹复杂的微笑,那名将士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充满英气却被鲜血浸透的脸庞。
“胤皇已死,根据你们大胤宗庙律法,次子楚骁华为大胤王朝的顺位继承者,你们当中谁对那张椅子感兴趣的,现在可以站出来!”楼欢公主的声音轻柔动听,却夹杂着暴雪寒风。
“吾皇万岁万万岁!”一声接一声的高喊传入楚骁华耳中,他露出了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便昏死在王座之上……
在那之后,楼欢公主便在临安城住下了,楚骁华受制于朝野的缘故,并没有立她为后。
但楼欢公主与自己母后的交情甚好,但在楚瞬召出生后没多久便去世了,在楼欢公主临死前,她拉住自己和哥哥的手说:“瞬召是你们的弟弟,你们要代替我照顾好他……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了。”
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楚熏不看弟弟,只是默默转身。
楚瞬召跟在她身后有些委屈地喊了姐姐一声。
楚熏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对那群婢女挥了挥手:“去给三皇子殿下沐浴更衣,今日是他的诞辰日,很多人都会来祝贺,可不能乱了时辰。”
“姐姐,你生气啦?”楚瞬召嬉笑着把脸凑到她面前,楚熏定了定神,冷哼了一声:“你要是乖一点的话,我就不生气了。”
楚熏头顶那颗梧桐被晚风一吹,片片红叶落在自己身上,公主却没有动,只是望着那随风摇晃的枝条,感觉有些东西从心底冒了出来,酸酸软软的很是让人回味。
她看着那树红叶有些呆了,楚瞬召忽然往她脸上亲了一下,嘻嘻笑道:“一杯桂酒入喉中,两朵桃花脸上来!”
……
……
皇帝并未通知百官宴会的地点,只是告诉了自己的几个亲信和孩子,但其中有一些大臣们,为了讨皇帝和皇子欢心,不仅打听到了宴会的地点,甚至不惜重金准备了奇珍异宝,准备在宴会上进献给皇帝。
“枢密院文臣参见皇帝陛下,愿三皇子殿下福如东海,寿比天齐!”庭外一排文臣恭恭敬敬地跪下,即便青石板硌疼了他们的膝盖,他们也毫不在意。
“平身吧,众爱卿们。”胤皇楚骁华无可奈何地说。
楚瞬召低下头喝着碗里的汤水,看着自己面前的玉器、金雕、珠宝多的数不过来,甚至还有人送了一座用翡翠雕刻而成的山峰,在山峰之巅有一只用纯金篆刻成的貔貅,好不威风。
然而这一举动让皇帝陛下极为不爽,自己平日里无数次教导这些百官勤俭节约,他对那些铺张浪费的行为相当痛恨。
然而左太傅送来到的两本大部头让皇帝陛下稍微心宽,一本是帝王必读之书《群书治要》另一本是“《九王统》据说这本古老的书籍在整个胤国只有三本,另外两本还是左太傅亲手抄写的,可谓无价之宝,但很明显楚瞬召对这两本东西毫无兴趣。
“这是发生在先夏时期的历史,叙述了天下九王的英雄事迹,当然也有他们的荒淫往事,三皇子殿下,希望这两本书对您能有所补益。”左太傅用那张常年无笑的老脸说道。
“谢太傅!”楚瞬召接过了那两本叠起来可以抵挡万箭的古书,心里想的是左太傅平日里拿着戒尺的样子。
皇帝陛下挥了挥手,穿着锦衣小袖的丫鬟们拿从文官身边经过,小脚踩着长而柔软的羊毛华毯,手里捧着用白瓷瓶装着的蔷薇露,酒色呈赤红色,带着浓烈的酒香。
“蔷薇露”酒是御库特供皇室饮用的御酒,偶尔才会
赏赐给个别大臣,除了皇帝和皇子们,因此能喝到的人极少。
楚瞬召歪着脑袋看向长公主,低声说道:“大哥和二姐呢?
“我让熏熏去找小仰了。”长公主糯糯地说,眼里尽是笑意。
此时一个纤细的人影挡住了楚瞬召的视线,楚瞬召看着面前的青衣女子。
她一向素颜待人,今日也毫不例外,芊芊细手捧着洁白的酒瓷瓶,让人一时间无法区分酒瓶与素手的区间,赤红如血的酒液顺着一条细线落入三皇子的酒杯中。
与一般的侍女不同,一条白色的绫子束住倩倩细腰,上面的青衣贴身干练,勾勒出少女柔软的线条,漆黑如夜的长发上系着墨绿的玉玲珑,微风吹过发梢时会听见“铃铃铃”的声音,她抬起小巧的脑袋说:“打扰三皇子殿下和长公主谈话了。”
“幼奴姐姐,坐过来吧,今晚不用你服侍我了。”楚瞬召拍了拍身边的坐垫,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身边,
年轻女孩摇了摇头,捧着酒瓶默默离开,楚瞬召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眼前这位被他称为幼奴的女子原名苏长燕,是西临国的公主殿下。
她十岁的时候便来到胤国,当时胤国刚刚灭掉那千年鼎盛的西临王朝,胤国铁骑以前所未有的暴力攻破西临大红城,入城士兵们尽情享用这座城里的貌美女子,连同宫里的皇后王妃也不放过。
楚骁华带兵冲入大红城后与西临王决战于皇宫中,据好事者说当时楚骁华将西临王从王座上拖了下去,西临王反复求饶被楚骁华一剑穿心,尸体被丢入火堆中焚烧,死无葬身之地的悲催下场。
那场战争的缘由在于十四年前,西临王声称在梦中得到了一条来自上天的启示,从那之后,他开始向全天下召集铸剑师,要求他们为其打造利剑,长弓等武器,他们花费了五年的时间铸造了数以十万计的精制武器铠甲,其中不乏神器一般的名剑。
同强迫了无数的西临百姓为其砍树挖矿,一时间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民不聊生,然而残暴的西临王在他们为其完成任务之后,将无数的铸剑师投入铁水中,声称启示的秘密只有西临皇族的人知道。
西临王这一举动最终被世人所唾弃,然而也不乏想要独吞这份宝藏的帝王。
当年楚骁华当机立断率领十五万的铁甲军攻入了西临国的国土,便有了这一场惊天动地的灭国之战。
西临王死前放声大笑道:朕践阼十七年来,直力为民事,兢兢业业,不曾有过望,王如蚁般,自吾奉上天之命,铸兵器无数,为未之战备,吾乃万王之王是也,盖世功业,敢叫天公折服!
在安葬了西临皇后之后,楚骁华收留了西临王的长子和幼女,长子苏长青赐姓为卫胤,次女苏长燕赐名为幼奴。
昔日贵为皇子的苏长青如今成为了楚鹰仰的贴身侍卫,公主苏长燕则成为了楚瞬召的侍女,可谓是令人叹息。
有人曾经猜测楚骁华之所以收留他们,是因为西临王将西临宝库的钥匙交给了他们兄妹二人,但随着西临的覆灭,种种猜测便化为尘埃随风飘散了。
楚骁华敢为战争的胜利践踏人间的一切准则,但唯独对那被士兵强暴的西临皇后怀有巨大的愧疚,他亲眼看着皇后在被士兵强暴后**着身子从城墙上一跃而起,被插死在胤国的鹰旗上死不瞑目,下场极惨。
在战争结束后,楚骁华将那些跑入皇宫强暴西临皇后的士兵全部抓了出来,一口气砍了好几十人,脑袋与西临名将们的脑袋一同悬挂在西临大红城城头,远远看去好像一排糖葫芦。
没人敢对皇帝陛下的做法说三道四,这位两鬓微白身躯高大的中年男人,身后站着三十万的铁骑兵,脚下踩着三十万的亡魂尸骨。
“蔷薇所制成的美酒,如同先皇第一次赏赐老奴那样醇香。”左太傅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蜡黄的老脸泛起一丝殷红。
皇帝陛下笑了起来,给左太傅续上满满的一杯美酒,君臣二人碰杯,好不自在。
今夜连平日里滴酒不沾的长公主也小饮了两杯,微圆的脸颊旁泛起朵朵桃花,如鹿眸般的眼睛更是闪动着点点深邃,楚瞬召对着天空吹了一声口哨,梧桐树之上飞下来一只猎隼,稳稳地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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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瞬召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它如云般的翅膀,眼前这种猎隼是皇帝陛下特地花费千金从蒙洲送来胤国。
这种稀有的猎鹰一般存在于蒙洲北部的冰海之上,因此极难捕获,在天下各国看来驯养隼类是一种权力的象征,即便是某些富商也没有这样的权力。
楚瞬召给它取名为“黑子”是因为它的眼眸如同墨汁般浓黑,长期与它对视连楚瞬召也会产生眩晕之感。
当初为了弄来只隼,皇帝陛下派遣了一支三十人的车队前去金帐国,但在回程中遭遇马贼突袭,最终只剩下十二人生还。
“乖,不要乱叫。”楚瞬召将一颗花生米抛掷半空中,猎隼如游蛇般对着那颗花生米啄去,长公主对着隼伸出了手想要抚摸这一奇物,但下一秒却被猎隼深渊般的瞳孔直直盯着,吓得她瑟瑟发抖。
“姑姑,黑子很怕生人的。”楚瞬召笑道。
“三弟!”只听见听外传来阵阵马蹄声,大皇子策马缓行,胯下的照夜玉狮子发出厚重喘息声,身边跟着一位戎装男子,男子面如冠玉,长发披肩,腰间系着一柄宽厚的鬼头刀,男子拉紧缰绳,看向庭院位置抱拳道:“属下护送大皇子殿下来迟,请皇帝陛下赎罪!”
“免了。”皇帝笑吟吟地说着,大皇子翻身下马,将身后低着脑袋不敢出声的二公主拦腰抱下,轻轻放在青石板上,公主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转头看向皇帝:“父皇,恕我们来迟。”
“你们都坐到我身边来吧,卫胤你也是。”皇帝看向那个正在系好马缰的男子。
“三弟,你看哥给你带来了什么来。”大皇子从走到三皇子面前,从贴身的绸缝中取出一个绣着金线的锦包,缓缓地推到三皇子面前。
三皇子解开了里面的缠绕的金线,倒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冰种淡绿玉印。
楚瞬召把玩着那块玉石,触手冰凉,玉印中间雕刻着一直展翅高飞的雄鹰,在张大的鹰嘴中,竟然有着一颗嫣红如血的红宝石。
楚瞬召可以看见肩膀上的猎隼的眼睛倒映在玉石上,清晰无比:“大哥送那么珍贵的东西给我,弟弟该怎么感谢你呢?”
“君子德如玉,好玉佩君子,这块玉石可是大哥花了很大的劲给你找来的,你好生收藏。”
大皇子用力拍打弟弟的肩膀,二公主瞪着他默不作声。
其实大皇子这等粗人那会花什么心思去寻找玉石,在妹妹告知自己今日是弟弟的诞辰日时,半醉半醒的他从女孩们的怀抱里猛地抽出身子。
最后急急忙忙在屋子里找寻什么可以当礼物的东西,最后在案桌上的粉桃彩瓷里发现这个沾满灰尘的玉印,匆匆用水洗一下便送来给三皇子当礼物。
如此兄弟情,敢叫众人折服啊……
第四章 长生锁碎
大皇子楚鹰仰面如冠玉,身高九尺,相貌雄毅玉树临风,在十二岁那年被皇帝陛下丢去边疆锤炼,经历过大小战事三十余场,每逢陷阵必定身先士卒,加之胤皇有意栽培年纪轻轻便已经当上风羽殿少将军,可掌兵两千六,经过战事磨炼大皇子言谈举止豪迈爽利,说话并无某些王侯子弟的阴阳怪气,直来直去,有人说他的武力在整个大胤王朝军可排前十,可谓虎父无犬子,曾在云剑河之战斩杀燕莽大将叶霸,砍下他的脑袋当酒碗,以敬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兄弟。
这位战场上的英雄,在临安城里风评极差,好色如命,平日无事便带着一群猪朋狗友闯荡城里大大小小的青楼,有一次还将去某位公卿家做客,酒过三巡后还把人家的夫人给睡了,一觉醒来得知消息的公卿也是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楚鹰仰露着胸膛拖着长枪从房间里走出,笑着跟自己打招呼,这位可怜的县公当场昏了过去,被楚鹰仰气得死不活的,事后这位和楚鹰仰狼狈为奸的丰腴夫人还跟闺蜜姐妹们夸赞大皇子殿下的铁血柔情,事情弄得满城皆知,县公脑袋上这顶绿帽子是想摘也不敢摘,大皇子殿下还真是剑走偏锋的风流成性。
最让临安城百姓印象深刻的便是那次楚鹰仰搂着两位艳名远扬的花魁在长春楼上醉酒高歌,在他身后大大小小的花妓往淮南河里倒入美酒,可谓年少掷千金,醉卧美人膝,弄得整座城都闻得见酒香,亏得他是胤国的皇子家境雄厚,若是别的世家子弟如他这般玩法,早就倾家荡产了。
大皇子和三皇子从小感情极好,楚鹰仰搂着弟弟的脖子压低声音嘿嘿道:“今天是你的诞辰日,晚点等这场宴席结束后,哥带你去长春楼逛逛,那楼新进里一批细皮嫩肉的小娘,一捏都能捏出水来,有个新晋花魁名叫素小葵,那身材小巧玲珑且气势汹汹,号称声色甲双全,据说还是个雏儿,我们哥俩今晚把这栋楼包下来先喝点酒,听点小曲儿,然后……嘿嘿嘿。”
楚鹰仰笑得要多奸诈有多奸诈,被对面的二公主用力往他膝盖上踹了一脚,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二公主冷着脸从怀中掏出一支细长的玉箫,只见她将玉箫轻抵素唇,徐徐传来了一阵阵箫声,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众人呼吸控制的极为轻微,唯恐破坏这唯美的音律。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低叹声,众人皆知二公主师从“箫仙”李香吟,一曲《黄雀吟》听得众人如痴如醉。
三皇子看着她笑而不语,小时候二公主每每要求弟弟听她吹箫之时,楚瞬召总会避之不及,用大皇子的话来讲就是“母熊的低吼”“小妹你不要再吹了,你会把宫里的鸟都吓跑的。”所以一开始二公主从来不在众人面前演练,只会找楚瞬召来听,可见她付出多大的努力才到今天的地步。
一曲终止,掌声络绎不绝,二公主红着脸将那根玉箫放到三皇子面前:这是我第二喜欢的箫管,送给你啦。”玉箫的末端有一抹动人心魄的嫣红,沾上了二公主的唇上的胭脂,玉箫看起来华丽至极。
“那第一喜欢的呢?”楚瞬召笑道。
“就是我平时用来敲你脑袋的那根。”二公主叉着腰挺起胸膛,傲然笑道。
大皇子撇嘴道:“送根箫有什么意思,今晚哥带你去听那玉人吹箫……”
“楚鹰仰!你们两兄弟今晚哪都别想去!”二公主像一只暴怒的母狮子般,唬得楚瞬召一愣一楞的。
“好好好!”皇帝陛下拍着手掌站了起来,将右手至于楚瞬召的脑袋上“今日是我儿子楚瞬召十六岁的诞辰日,朕很感谢众爱卿的心意。”
“陛下皇恩,臣子肝脑涂地,不用谢矣,此宜为之。”众人附和道。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朕今日也想送三皇子一份礼物,希望他能继承他先祖的勇气,上剑!”皇帝陛下低吼道。
身穿白袍的剑侍捧着一个厚重的剑盒,放到皇帝陛下和三皇子的面前,皇帝皇袍一震,剑盒自动打开,里面躺着一柄新制的长剑,青鲨皮革剑鞘古朴厚重,剑柄用黑檀硬木打造,剑身上面的云纹好似缓缓流动。
楚瞬召将长剑从剑盒中取出,缓缓将长剑抽出剑鞘,在剑身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刻,大皇子忍不住低叹了一声。
在整座大胤皇宫中,大皇子最喜欢游览的地方便是军械库,他也算是品鉴过诸多名剑名刀,但眼前的这一把剑长四尺以上,剑身有成人的一只手掌宽,密布着精密的铭文,像是孔雀的羽毛。
三皇子猛然道:“这是用陨神钢打造而成的?”三皇子猛然道。
皇帝笑吟吟地说:“你知道龙雀名中的含义吗?”
“龙雀为传说中之物,凤皇之一,其非凤绚,然则凤皇之最悍者。幼时如普通之凫,开铺天盖地之翼长,日月星辰皆翳,以龙为食,一旦飞更不下,此种极猛又孤之鸟。”楚瞬召说。
“书上的东西背的挺熟的嘛?你二姐老跟我说你不爱看书。”
“此剑朕赐名为龙雀,是我委托西临铸剑大师朱无业轻手为你打造,你可喜欢。”皇帝用指尖弹了弹剑身,发出一阵清脆的鸣声。
三皇子顿时无言以对,在西临国覆灭之后,流传在天下间的陨神钢剑不足三千把,其中大多数都落在了贵族世家手中,被起当做族剑在神坛上供奉。
陨神钢剑之所以稀奇,与剑的材质并未太大联系,主要是看铸剑师的境界,以阳寿为引,心魂为质,最终锻造出绝世神兵,剑锋自然锋利。
“谢父皇。”三皇子收起长剑,弯腰谢道。
一直站在坐在皇帝身边的苏卫胤一直看着三皇子手中的剑,眼神有些空虚,他最终收回目光,换上冷漠的面具。
“来,上剑舞,今夜我们不醉不归!”皇帝拍了拍手 这时候楚瞬召听见了细细的脚步声从窗外而来,夹带着金属切割青石板的声音,响彻了秋风庭的夜色。
檀香和花香混在一起扑面而来,十余名身披红纱的女剑侍,拖着长剑步入了秋风庭,风华绝代,女剑侍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小丫头不断从篮子里挥洒花瓣。
纤细如葱的十指从红纱中露出半截,在剑柄上弹动着,女剑侍们目光低垂看着自己的足尖,眼里带着一丝撩人心魄的妩媚。
大皇子带着某种玩味的表情看着她们,其中一名女剑侍被他如狼般的目光看到后脊发凉,低声碎碎地说了“杂碎”二字。
楚瞬召直直地看着其中的一名女剑侍,她的衣襟上绣着桃花与云纹,隔着红纱若隐若现。
她的黑发如瀑布般倾泻在腰间,**的脚尖如同弯月般勾起,那是楚瞬召看过最好看的一双脚,这双脚似乎生来只适合踩在柔软的长毯上翩翩起舞,又或者存在于男人的掌心细细把玩,脚的主人好似只属于存在于皇宫之内,整日用花浴清洗身体的女人,如同他的姑姑一样。
女人似乎察觉到了楚瞬召的眼神,淡如明月的眉毛轻轻一挑,半是妩媚半是婉约,他顿时感觉有些脸红,大皇子将肘子压在他的肩膀上低笑道:“小召,喜欢哪一个,今晚带一个回去暖床。”
还未等楚瞬召回答,二公主便低叱道:“混蛋老哥,别教坏小召!”
“唉,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大皇子似乎打算好好叙述一番他的风流往事。
“你差点和一个宫女成亲了!记得吗?”二公主气得差点跳了起来。
“我……”
皇帝陛下微微皱了一下眉毛,看着这三个活宝一样的儿女,对着女剑侍们点了点头:“起剑!”
一道明亮的圆弧划过空气,带着伶仃的火花,剑侍们在庭院中间举剑默立。
弹奏琵琶的琴女换了激扬的调子,如同银瓶乍破,剑侍们慢慢踮起脚尖,婉转起伏,身上的红纱随风而动,带着暖暖的芬芳。
楚瞬召很少去看这些绮丽之舞,剑侍们的脸透着一股撩人的气息,她们艳丽眉宇飞扬,**的双足在毛毯上一起一落,脚腕上的赤金铃环微微作响。
在场的大臣们都默不作声,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大皇子不时擦了擦嘴角,一个接一个地打量,包括皇帝陛下看向剑侍们的眼神也带着某种空虚,或者说回忆。
二公主看着父皇和皇兄冷哼
了一声“亡国之舞……”
剑侍们舞剑的动作愈发流畅,白皙的脖子上泛起点点嫣红,汗水从那里流淌到那抹剥壳荔枝肉中,楚瞬召感觉有一名女剑侍在看着他,可他看不懂她的眼神,她的目光中夹杂着冰冷,无情与凌厉,他顿时心里一紧,感觉那个目光好像在看死人一样。
那是女人该有的眼神吗?
楚瞬召猛然看向天空,一盏冉冉升起的长明灯即将触及到残月的那一刻爆发出耀眼的火光,在长明灯被烈火吞噬那一刻,一朵金菊花落入他的眼中,如同绽放在深渊的金色火焰般炽烈。
灯尽!死战!
长剑带着一股狠厉之气急速掠过空气,斩断了秋风庭里每一根蜡烛,在那一瞬间,女剑侍手中的利剑已然刺出,剑指楚骁华!
女剑侍朝着皇帝刺出那把剑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惊得站了起来,皇帝的身形微微后仰,后背上每一块肌肉幡然鼓起,他瞬间从一名闲散慈父变成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用冷漠如霜的眼神直视着她
“落鹰手鹰钩!”他的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弯曲并拢,再让无名指和中指间的间距分开,无名指和小指弯曲并拢,形成鹰爪状。
楚骁华曾经在赤国战场上用这招捏碎了金帐国大将索赤火儿的拖刀,此技并不是单纯使用蛮力,人也好,武器也好,每一样东西都有他的弱点,找出来!灌入霸道之力,将其粉碎。
皇帝自信地站在了女刺客的剑前,等待着长剑破碎的绝美音律。
铿锵一声!
利剑刺入,胸膛却发出金属破碎的声音,女剑侍眉头微微一皱,利剑落入的不是皇帝的心脏,而是三皇子的胸膛,她的脸上露出一抹无言的哀伤,但三皇子并没有就此倒下,他十指紧握长剑,指间缓缓溢出血珠,滴落在案桌上。
“小召你”皇帝看着面前消瘦的身影,他的孩子,为他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剑。
“无论是谁派你们来刺杀皇帝的,你让那人亲自拿着剑来!”楚瞬召眼神凌厉地看着握剑的女人,女刺客眼神一惊,迅速将剑抽回。
“保护你们的皇帝!抓拿刺客!”三皇子后撤一步,强忍疼痛低吼了一声,将案桌上的龙雀剑一脚踢给了他的皇兄。
在场的人乱成一团,打翻的案桌,倾泻的美酒,文官们都朝着庭院的大门跑去,一丝红线从他们后背掠过,鲜血染红了他们的白袍,他们带着不甘倒在了庭院的门前,只差一步便可以离开。
另外两位女剑侍手刃了挥舞着冷冽的长剑站立在案桌上,窈窕身形宛若红鹤,手中的剑带着凛冽的杀机。
在场的刺客,可不止一位!
外面的花园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刺客们对视了一眼,方才刺中楚瞬召的女刺客翻身一跃,拾起了地上用来割肉的银刀,准备对皇帝发动第二次袭击,但身后的一抹寒芒让她脊椎发凉,她转头的那一刻,暗金色的长剑几乎来到她的面前。
大皇子击碎了女刺客手中的银刀,龙雀剑割破了她的手腕,直刺心脏,一剑毙命!
二公主急忙揭开楚瞬召的衣襟,破碎的长生锁散落在她手中,这个小小的护身符为楚瞬召抵挡了那致命的一剑,皇帝陛下握着长生锁的碎片,心头一怔。
三皇子童年时身体虚弱,伴有癫狂征兆,发起病来差点杀死了一名比他年长十岁的宫女,连太医也无能为力。
修禅院里的秘术大师幼牵听其此事之后,特地制作了一枚长生符送来皇宫,声称能克制三皇子的癫狂症。
原本抱着试一试心理的皇帝陛下给儿子带上额这枚沉甸甸的玉锁,但出人意料的是长生锁克制住三皇子的癫狂症,在此之后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皇帝陛下当时大喜,出资万金给幼牵将修禅院重新修缮了一遍,还招来不少童男给他做弟子。
幼牵嘱咐皇帝陛下万万不可将长生符私自摘下,否则会有灾厄发生,三皇子体内的邪气会完全溢出,沦为癫狂野兽。
直至今日,长生锁碎!
第五章 锁碎出魔
“小召!小召!”胤皇猛然摇着儿子的肩膀,楚瞬召忽然站了起来,全身的骨骼发出雷鸣般的爆响,血珠从他的皮肤下渗出。他目色赤红,口里发出恶鬼般的嚎叫。
他朝着自己最近的那名刺客扑去,女刺客反手一剑,长剑刺入他的肩膀,楚瞬召口中发出巨大的吼声,将女刺客震得口鼻流血,他迅速拔出了肩膀上的剑,刺入她的心口之中,腥浓的鲜血溅了他半张脸,他舔舐了脸上的血,露上如获新生的目光。
眼前的诡异一幕让人心头一怔,他们以极为亲密的姿势倒在地板上,三皇子抽动着刺在女刺客心口上的剑,试图饮入更多的鲜血。
楚瞬召感觉心口开了一个大洞,他需要喝入更多的血,用来填补里面的空虚。
“弟弟你……”大皇子也愣住了,他看着平日里温顺乖巧的弟弟像头野兽般扑在女人的胸口上,对面的女刺客抓住了皇子失神的一瞬间,用脚尖踢开了他手中的剑,楚瞬召口里咬着一缕断裂的发丝,眼中一片血红。
“拦住他!不要让他跑掉!”皇帝咆哮着下令道。
楚瞬召放声咆哮着,令在场每个人都毛骨悚然,身体里的血液像是被点燃了一样,从未有过的愤怒变成一股股炽热沿着体内乱窜,楚瞬召想要伸手把衣服扯掉,身后出现两名侍卫死死地掐住他的手腕,想将他从女子身上拉开。
此时楚瞬召躁热难耐,滚烫的血液聚集在胸膛,他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两个侍卫瞪大了眼睛看着楚瞬召在他们的压制下慢慢站直身子,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居然连一个孩子都抓不稳。
楚瞬召猛地甩腿将那两名侍卫踢了出去,众人惊讶地看着浑身赤红的楚瞬召,更多的侍卫围了过来试图抓住楚瞬召的手,少年一拳打在一名士兵的门面上,士兵一口血喷出顿时倒地不起瘫在地上,那些冲上来的士兵顿时僵住身子,眼睁睁看着楚瞬召一脚又一脚将那名侍卫的胸膛踩塌下去,像是有妖魔控制住他的躯体般,令人恐惧。
姗姗来迟的护卫们围住了三皇子,他们畏惧着,用手里的长矛指着他的胸膛,他们不敢靠近一步。
下一刻皇子已然消失,他出现在一名护卫的身边,口里喷着浓厚的血味,他一把举起那名护卫,朝着庭外扔去,那名倒霉的护卫落在鹰旗之上,活活钉死在了上面,鲜血将半面旗帜染得血红。
护卫们乱作一团,三皇子拿起了地上的长矛与他们血战了起来,长矛贯穿了他们穿着坚甲的身躯,像是穿破纸片般轻松,他的攻击毫无技巧可言,只带着纯粹的暴力。
楚瞬召浑身的皮肤变得像是从炉里拿出的钢铁般又烫又硬,一丝快意随着乱窜的热血,涌到楚瞬召的心头。
楚瞬召挥舞着长矛冲向自己的姐姐,将楚熏吓得花容失色动弹不得,大皇子抄起地上的龙雀剑砍断了楚瞬召手中的长矛,剑峰划过少年的肩膀,一股血雾绽放在烛火之中,鲜血热得像煮沸的开水般。
楚鹰仰抱着自己的妹妹退到侍卫们身后,他从未看过自己的弟弟这般模样,楚瞬召淡紫的眼睛变成血红,脖子血管爆起,像一条条血蛇般爬脸颊。
眼见楚瞬召像是飓风般挥打着拳头冲向侍卫们,让他们不得不举起盾牌抵抗他的进攻,眼见这个瘦削的少年用拳头将侍卫们的盾牌打凹陷下去,接下来一拳接着一拳的重击打在他们的铠甲上,这些侍卫们不敢伤了楚瞬召,只能被动迎击,血一点又一点地溅到楚瞬召的脸上,这个魔鬼般的少年像是要将胸膛里的烈火释放出来般。
“别拦朕,朕要去救他。”护卫们死死围住皇帝陛下不让他靠近楚瞬召,苏卫胤拔出腰间的长刀,护在了妹妹面前,苏幼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大开杀戒。
就在这时,一抹红纱从楚瞬召背后掠过,楚瞬召他转过身来,视野一片猩红,方才踢掉大皇子手中剑的女刺客就站在他面前,她猛然向前刺出,楚瞬召对着剑锋迎了上去。
她的身形如白鸽般迅速,手中的武器划出凄厉的弧线,那双裸露的长腿带着令人窒息的美感,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长剑擦破了他的肩膀,他的右手刚好抓住了女刺客的脖子,她像只垂死的天鹅般被他拎起,眼中不知是悲哀还是无奈。
还未等楚瞬召捏碎她的脖子,他身后响起了铁片撕裂空气的声音,片片飞铙击中了楚瞬召的后背,腥浓的血花盛开在烛光里,他一吃痛,便松开了紧握的右手,女刺客颓然倒地,娇嫩的脖子上出现五个惨烈的指印。
楚瞬召大怒,拔出了卡在肩膀上的剑,朝着身后的女刺客投掷而去,长剑如同一抹寒芒没入她的胸膛,血红得像是落日的余光。
“快走!”倒在血泊中的女刺客支撑着身子
,对着楚瞬召身后的女人说出了最后的话,楚瞬召投出手中的刀剑,鲜血涌起就像是猩红的喷泉,暗沉沉的云层浮动中投射着昏冷的月光,楚瞬召如同从地狱穿梭而来的鬼魅,看着面前的女人挣扎地站了起来,楚瞬召一把抓住她的衣襟猛地一拉,肤光致致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之中,白得像刚刚落在地上的雪,他从女刺客的胸襟中抽出了一条纱巾,女刺客一愣,毫不犹豫抬起右手抽向楚瞬召的脸。
“啪!”
这一下让楚瞬召的意识微微清醒过来,他看见自己手中抓住一件浸满鲜血的纱巾,眼前半裸着的女人低声抽泣着,哭得好像个孩子。
“我……”楚瞬召忽然清新过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下一瞬女刺客幡然起身,细细的铁线从她的衣袖下穿出,勾住了屋檐下檐兽,天空中一直盘旋的隼,俯冲直下,锋利的鹰爪割破了她的肩膀,她忍着剧痛翻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之中。
“三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楚瞬召感觉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却不知道声音从哪里传来。
楚瞬召怔怔地站着,数具尸体围绕着他,他看着他的王姐,皇兄看他的眼神像是魔鬼一样,皇帝陛下最先定住心神,他对着楚瞬召招了招手:“小召,到父皇这里来。”
这把熟悉的声音像是微风般,将胸膛里那股炽热全部驱散,他忽然清醒过来,看着满地的尸体,头顶的鹰旗猎猎飞舞,一阵忽如其来的风将它们吹得哗啦啦作响,楚瞬召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突然感觉天旋地转,轰然倒地。
在视野变黑之前,他看见有人跑了过来,口里喊着他的名字。
……
……
女人跌跌撞撞地推到墙角处,靠着墙壁大口喘息,肩膀上被猎鹰抓伤的地方正流着温热的血,她拿起盆栽旁的一个纸包,扭头咬开纸包,里面散出了乌黑的粉末,她将粉末洒在肩膀上止血,肩膀上的刺痛被暂时消除,她无力地垂下了脑袋,眼里尽是落寞。
“妤姐,你在吗?”门外传来一阵呼唤。
“谁!”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声音带着一丝严厉。
“妤姐,是我,安定君已经等了你一个晚上了,小晓也在到处找你,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暖暖的女声传入她的耳中,她微微松了口气。
“小隐子,我想洗个澡,你能帮我去打桶水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她不能让那个女孩看着她这样的状况,她的脸庞满是冷汗,房间里充斥着浓浓的血污味。
“我给你去打水,妤姐你等一下啊。”门外的女孩小跑着离开了。
女人幽幽地看着案桌上的花瓶,刚才同伴死去时的声音还在她脑海中回荡,泪水满满渗出她的眼帘,她用力地咬着晶莹剔透的桃唇,似乎下一瞬就会有鲜血涌出,她很后悔自己的行动如此鲁莽,她本该再等等,在她的预想中,那悄然一剑本可以取掉皇帝陛下的性命。
可偏偏刺中了他的孩子,在利剑没入他胸膛的那一刻,她似乎感觉自己刺破了什么东西,剑尖上传来的触感让她悄然颤抖。
那根本就是妖魔在世的场景,也许会成为她下辈子的噩梦,之后三皇子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将她的同伴像宰羊那样屠杀,毫不留情,陷入疯狂的皇子殿下不似人类,连皇宫侍卫也被他杀死,那根本就是一头圈养在深宫之中的野兽,吃人不吐骨。
小厮提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水走进浴屋里,女人被热水冲刷青石板的声音拉回现实,她揉了揉酸痛的额头,纤手按着案桌站了起来:“小隐儿,你可以出去了,剩下的让我自己来就行了。”
“妤姐,今天要撒花吗?”
“不用了,剩下的让我自己来吧。”她又强调了一遍。
“妤姐,你真的没事吗?安定君等了您将近一个多时辰。”小厮充满疑虑地问道。
“告诉安定君,妤姐今日身体欠佳,恕我不能接待他,请他回去吧。”她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
“小隐子!”她呵斥了一声。
小厮便不再与她争论,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她放才推开房门,遮掩住鲜血淋漓的身子,将药包里的粉末倒进热水之中,丝丝缕缕的药烟味钻入她的鼻中,她褪去身上的纱衣,缓缓地爬进木盘中,让那股温柔的味道渗入她的体内,此时她全身有一种酥麻的感觉,似乎随时会睡过去一样。
在乳白色的蒸汽中,她疲惫得靠着木桶的边缘,细细擦拭着身上的血污,药力被热水激发了出来,整个屋子的气息满满当当的,她感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
离北的家中,当时她坐在的可不是木桶,而是用一整块磐石切出来的浴池,池子中洒满了桃色的花瓣,母亲坐在浴池旁,替她梳理长发,再编织成两条小辫子。
樽**队的到来时如此突然,顷刻间国破家亡,富甲一方的父亲被吊死在城墙上,家中的财富被洗劫一空,母亲则被遵国士兵像猪羊般扛走,当时的樽国士兵看着年幼的她,虽然尚未发育,但长了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一看就是美人胚子,兴许在拍卖会上能卖给好价钱。
家中那位年老的仆人拼死将她带走,在逃亡的过程中,他的肩膀被利箭被狼兵射中,当时他们两个像夹杂在难民潮中的一对爷孙女,当她回头北望的时候,城头上随处可见掉落的人头,他们的容貌不一,但却铭刻着同样的痛苦,士兵们挥舞着皮鞭驱散着城下孩童们离开,他们的哭声震天响地。
没过多久,带她逃亡的老仆人也因箭伤而死,她长途跋涉地从离北来到胤国,所幸容貌出众,再加上弹得一手好琴,迫于生存,便做了青楼中的琴姬,所幸不用卖身,但如果有必要,她还是会做的。
毕竟比起生存,贞操连一片铜板都不如。
“你失败了。”声音从窗边传来,好似远方吹来的一股风。
黑衣红边的男人坐在窗前,遥望着木桶中的女人,在朦胧的蒸汽中,不时可以看见女人柔软的身段和乌黑的长发,即便她肩膀上的伤口如此惨烈,依旧无法掩盖她牛乳般嫩滑的肌肤,女人微微抬起头,并没有解释什么。
“需要我谢罪吗?”她的脸上露出一抹惨然的笑,浴室的木桶旁有一把长剑,只要男人开口,她随时可以抬剑一抹,与她的家人团聚了。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即便你死了也不会遇见他们,死亡就是死亡,冰冷如霜,在死去的过程中你不会遇见任何人,一直只有你自己。”男人的眼中涌动着淡淡金光,像是夜空中的萤火虫一样。
“我讨厌你看我的心。”
“我对你的心没有兴趣,我只在乎结果。”男人冷冷地说。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的,冷酷无情,她无奈地垂下了脑袋,他走到她身边,抬起修长的手扶住木桶厉声道:“我买了你,你就是我的,一旦你失去了利用价值,我就会像扔垃圾那样将你遗弃,你知道吗?”
“其实我从一开始是知道的。”她轻声道。
这样的主仆关系看似扭曲,但她很习惯于这样的感觉,从她十三岁开始便为他为他杀人,提供各种情报,迄今为止已经快十年了,在这些年中,他如同兄长般冷漠,有时会恶语出口,但有时会在背后为她解决各种难缠的客人。
男人与她对视良久,随后一巴掌抽在女人脸上,毫不留情,女人半边脸颊都泛红,眼角微微渗血。
女人并未流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而是将右脸朝向男人:“原来我真是个失败的人,连我最爱的男人也待我如禽兽。”
“不要说这种没有任何价值的话。”他的声音依旧沙哑。
女人抬起了头,此时她唿吸急促,香汗顺着她的额头落入眼帘中,眼角的嫣红令她看起来妖艳无比。
男人沉默了一下,看着女人修长如天鹅般的脖子,他用尽了最大的力气掐住了女人的脖子,甚至比楚瞬召还有力,女人死死地搂住他的脖子,男人则像撕咬猎物的野兽般,他们抵死亲吻,疯狂无比。
许久,他们分开,男人在腰间掏出一把镀银匕首,插在木桶边缘上:“一根尾指,左手的,我还需要你握剑。”
女人愣了一下,拔出匕首对着春苗般的小指头用力一横,血一下涌了出来,断裂的指头落入桶中,女人依旧倔强地看着男人,男人转身离去,再没看她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苏念妤,我们离北的婕妤王妃也有一个妤字。”
“我好饿,你能给我一个馒头吃吗?你要我做什么的都可以。”
“有用的人?怎样才叫有用的人,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会努力去做的。”
“我好害怕,他的血……他死的时候一直看着我。”
“我一直记着,不害怕,不退缩,我希望能一直在你身边。”
“你不爱我啊。”
“你废话很多!刺客是不需要嘴巴的,当你举起手中匕首的那一刻,世界将为你说话。”记忆中的少年冷漠地说。
在微凉的热水中,**的女人捂着断指蜷缩在桶中,她的泪水早已流干,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第六章 亡国公主
将近黎明,楚瞬召从睡梦中醒来,缓缓地睁开眼睛,头上还隐隐作痛,意识也很些模糊。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砰地一声,脑袋又疼了起来。
他发现面前那位温婉女子捂着额头,有些委屈地看着自己,咬紧嘴唇看着自己。
他捂着额头问道:“幼奴姐姐,我睡了多久?”
“奴婢是你姐?”她声音冷冰冰的,或许是有点生气了。
楚瞬召不好意思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转过身,将铜壶里温热的鸡蛋拨开,用棉布抱着,细细地敷在楚瞬召的额头上。
他们的额头几乎贴到一起,叫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姐……”
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声音很是委屈,女子停下了手中的活,叹了一口气道:“三皇子殿下千万不可这样称呼我,被公主殿下知道了她会责罚奴婢的。”
“二姐不是不在这里嘛。”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酸痛无比,女子按住他的后背,托着他的手臂,楚瞬召觉得后背上的伤口已经麻木,心口上的长生锁消失不见。
“幼奴姐姐,你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吗?”
“据说昨夜在三皇子殿下的诞辰日上,数名刺客潜入皇宫欲行刺皇帝陛下,所幸皇子殿下您神威大振,在宴席上替皇帝陛下挡了一剑,还消灭了那些刺客……这些都是哥哥跟我说的。”苏幼奴说。
“你哥哥有没有告诉你,关于我消灭刺客的……细节。”楚瞬召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昨夜,当她见到后背缠满丝绸纱巾的皇子殿下时,心里大惊,心想在着皇宫之中有何人能将皇子殿下伤的如此之重,乃至身负重伤。
两人都心知肚明,但有些事情还是不点破为好。
“陛下嘱咐我照顾好你,一旦有什么情况及时禀告,”她想了想说。
三天后,身受重伤的皇子殿下悠悠醒来,后背的伤口已经痊愈,这三天她几乎守在楚瞬召的床边,为他擦拭身子,喂水喂食。
“殿下,这是奴婢从你手心里取下的,当时您抓的死死的。”苏幼奴从身后拿出一样沾满血污的纱巾,楚瞬召眼前一亮,接过纱巾细细查看,纱巾大部分面积已经被鲜血污染。
楚瞬召用指甲刮去上面的血污,露出一圈圈绣着紫阳花纹的图案,在浓厚的血腥味下,他能闻到了淡淡的水仙花香,手帕背面还有一个“妤”字,他思索了了片刻,将纱巾塞入怀中。
“幼奴,你去休息一番吧。”楚瞬召淡淡地说。
“殿下万万不可赶奴婢走,皇帝陛下嘱咐过奴仆要照顾好殿下,奴婢该替殿下换药了。”她轻声道。
楚瞬召愣了一下,将衣裳脱下,他被自己身上的伤口吓了一跳,胸口上有一道极为狠厉的剑伤,只差一寸便会没入心脏,苏幼奴将一块棉布在温热的药液里浸了浸,按在楚瞬召的胸口上,他一时没忍住喊了出来。
“很疼吗?”她问。
“一点点吧。”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她看向楚瞬召的眼睛,眼里透着一丝嗔怪,她拿起一个瓷瓶,在指尖上倒了两滴绿色的液体,点着楚瞬召的鼻底下,一股青草的甘甜味道钻入鼻中,凉意慢慢从脑海中扩散开来,身上的伤口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她十岁成为楚瞬召的奴仆,从万人之上的公主沦为奴婢,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开始学着去照顾别人,为楚瞬召洗衣洗被,整理他的寝室,当时她对眼前这个小男孩充满厌恶,大家都是皇子皇孙,为什么我要像个奴婢一样照顾你。
看着那眼都不眨就将她父皇投入火中的大胤皇帝,她能做什么,看着光芒万丈的大胤公主高傲地从她身边经过,她能做什么?看着曾经和自己同样高贵的哥哥沦为楚鹰仰的侍卫,替他挡刀挡剑,她又能做什么?
曾经她的选择有成千上万,随着西临国的覆灭,她的选择只剩下一个,那就是照顾好眼前这个比她小两岁的男孩。
以后照顾他的孩子,孙子,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
家国破灭山河在,只是人身在临安。
在寒冬之际替他洗衣的苏幼奴不堪冷水的彻骨,看着自己手上的冻疮,一气之下将楚瞬召的三爪鹰袍扔到泥地后,将那盆洗衣水泼在了正在读书写字的三皇子殿下身上,吓得他哇哇大哭,嘴唇发紫。
这件事情被皇帝陛下知道后,他亲自拿着配剑赶往楚瞬召的寝室中,打算用剑柄责打她,但皇帝陛下最后看见了裹着被子发抖的儿子,还有躲在角落里抽泣的她,终究没能狠下心来,连忙带着楚瞬召赶往皇宫浴池。
但得知事情缘由的楚熏并不打算放过她,楚熏责罚她拎着两桶冷水站在雪地之中,只许穿着一件单衣,当时她挂着两行冰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脸上冻得紫红。
过了很久之后,穿着厚实棉衣归来的楚瞬召拿着姜汤走到她面前,却被几乎是个雪人的她狠狠地踢了一脚,姜汤洒在了雪地中,透着一股诱人的香味。
楚瞬召拍了拍身上的雪块站了起来,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身入屋,重新磨墨写字。
当时她只觉得万籁俱寂,天地白茫茫地一片,仿佛只剩下她,她在雪地中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那模样让人看着心疼。
后来她冻昏了过去,还是楚瞬召将她背入屋子里,当她醒来之时,躺在了皇子殿下的床上,身上盖着一张金纹飞鹰蚕丝被,一旁的紫烟檀香炉飘出一阵阵暖香,闻着闻着很容易让人睡过去。
她只觉得浑身温暖,脚丫被一双温暖的手捂着,她看着他的脸很久,只觉得那张充满稚气的小脸充满担忧,眼里雾蒙蒙的,让她想起西临的冬天。
楚瞬召拿过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凑在她的嘴边说:“幼奴姐姐,喝了就不冷了,以后小召不用你洗衣服,你坐在屋子里陪我读书写字就行了。”
那一年,年仅九岁的三皇子殿下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擦去她满脸泪水,但泪水越擦越多。
她将沾满血丝的草药纱巾浸泡在铜盘中道:“殿下好生休息,一会奴婢下面给你吃。”
“加多点葱花。”他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她拎起铜盘准备离去,房门被一把推开,拎着裙子的二公主匆匆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到了楚瞬召的床边,泪水哗哗地往下流,将楚瞬召吓了一跳:“姐,怎么了?”
“公主殿下。”苏幼奴连忙低下脑袋,站在一旁。
“小召,你怎么样了?还疼不疼?”二公主楚熏并没有管她,而是紧紧握着楚瞬召的手,还不忘擦了擦眼泪。
二公主今天穿着一袭翠绿长裙,红润香唇雪白长脖,秀气的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泪珠,愈发楚楚可怜,公雪白的皓腕抬起,温玉般的小手按在了楚瞬召的额头上,随后又用脸蛋贴在楚瞬召的脖子确认着什么,一番动作下来那紧张的神情才放松了些,欣然道:“小混蛋你可吓死姐姐了,这两天两夜姐姐因为你是吃不好睡不好啊,你现在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父皇怎么样了。”
他并不希望二姐在自己身上过多牵挂,便迅速转移了话题,同时示意苏幼奴离开。
“父皇很生气,还处死了十几个宫廷侍卫和太监,这两天他来看过你几次,但你都没有醒过来,可急死他了。”
“劳烦父皇费心了。”他悻悻地笑了一下。
“你的伤口怎么样了,让姐看一下。”
二公主伸手想拉开楚瞬召的衣襟,但他死死地扯着,不让她得逞道:“姐,幼奴姐刚帮我换好药,没事了”
楚熏在皇宫里是出了名的脾气差,能和她交心而谈的人也只有这个小弟弟,小时候楚瞬召去公主府玩晚了楚熏还拉着他同床共枕,最喜欢听楚瞬召讲宫里那些奇异趣事给她听,比起那个整天神出鬼没吓唬她的同胞哥哥,楚瞬召是绝对讨她欢喜宠爱的。
楚瞬召握着姐姐的手,强颜欢笑道:“姐姐这些天好像瘦了点,晚上别总挑灯看书那么久,对眼睛不好。”
楚熏忽然红了眼睛就泣不成声起来,弄得楚瞬召手忙脚乱的,楚熏抹了抹眼泪,捧起弟弟缠着纱布的手哽咽道:“还不是你这个小混蛋弄得你姐我睡吃不好,看着你躺在床上担惊受怕的,睡也睡不好。”
楚瞬召对她做了个鬼脸,便提议道:“姐姐我没事了,要不你早点回去休息?这眼睛里都有血丝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剩下的交给幼奴姐姐就是了。”
“幼奴姐姐,幼奴姐姐……喊得可真亲热啊,小没良心的,你可别忘了是谁在你小时候打碎父皇最喜欢的那个御供花瓶后帮你扛了下来。”公主拉下脸扯住他的耳朵低叱道。
“后来你不是推给了大哥嘛!父皇还罚大哥在池子里跪了一天,被捞起来的时候脸白得跟鬼一样。”
楚瞬召懊恼地说着,早知道当时就承认错误了,这件事情每每被二公主提起时,楚瞬召总能理亏。
“总之你姐只有一个,苏幼奴只是你的奴仆,你不能喊她姐!”二公主理直气壮地说。
“人家好歹照顾了我七年……快八年了,叫声姐又怎么了?”
“我照顾了你十六年了!”她暴跳如雷道。
“你再这样我就让人把你请出去了。”楚瞬召撇了撇嘴,拉起被子准备到头就睡。
“别别别,姐跟你开玩笑呢。”她拉了拉楚瞬召的手。眨巴着眼睛道。
楚瞬召端详着那张明媚如花的脸庞叹了口气:“姐,你为什么总是针对她,人家又没有对你做什么。”
楚熏托着腮帮瞥了弟弟一眼,用食指点了他的脑袋一下:“你作为主子也太善良了,太过温柔的人是做不成帝王的,你要是想继承父皇的位置,必须学会像他那样思考做事说话,身上要充斥着王霸之气!”
“王八?”楚瞬召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二公主差点抬手就打,但楚瞬召幽幽道:“为一国之君,须知爱左右,虽其为一贱之奴,为一国之君,必须会尊己贼,虽其罪大恶极,心宽以容天下,胸广以纳百川,这是姐姐教我的道理,我坚持去做了姐姐为什么总是生气呢?”
“你可以啊,用我教你的东西来反驳我。”她赌气地哼一声。
楚瞬召哼了一声,不再触姐姐霉头,楚熏往他的脸上轻轻拉了一下,嫣然笑道:“姐姐就是心眼小,若不得你喊人姐姐,也只要你一个弟弟。”
“我很困,姐你回去吧。”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但二公主还是赖在床边:“别赶我走,姐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你父皇这两天急的头发都掉了,你那个不靠谱的大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宫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她枕在楚瞬召的手臂上,吐气如兰。
在微黄的阳光下,公主殿下的脸庞更加明艳动人,楚瞬召将头别过去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在门外,手里端着一碗葱花鸡蛋面的苏幼奴透着门缝看着里面的姐弟,静默良久。
第七章 西临皇子
“再加点柴,把水烧得热热的。”他嘱咐了一声,浴池里的侍女立马起身,身姿曼妙地爬出了浴池。
苏卫胤喜欢将洗澡水弄得滚烫灼人,蒸汽四溢。西临人热衷于用灼热的清水清洗身体,他们相信热水里面蕴含着火源之力,这种力量以水为媒介,进入到人体之中,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西临最盛名天下除了首屈一指的铸剑之术,还有一座将近三十里地温泉浴池,也有人称其为临炙湖。
其中大大小小温泉眼围绕着这座浴池,蒸汽日夜蒸腾,每到冬天之际,无数西临百姓便会拖家带口地前来浸泡温泉,其中不乏各种妙龄少女,她们面子薄,不像某些少年将衣裳脱个精光后,直接在临炙湖里畅游,她们用宽大的浴巾遮住尚在发育的身躯,寻找一些人迹罕至的温泉眼,方可安心浸泡。
但这抵挡不住西临少年们一探少女身材的心,他们也专门组成一些类似探险队的小团体,专门去寻找那些浸泡温泉的少女们。
顽皮少年们将她们的裙子内衣偷偷拿走,待到她们洗浴完成后,惊慌失措地发现自己的衣裳消失时,他们方才嬉皮笑脸地登场,妙趣横生,当然也有运气不好的遇到了人老珠黄的白发老太……同样也妙趣横生。
水里的温度慢慢升高,苏卫胤在热水中发出一阵近乎呻吟的舒畅声,这种温暖让他回想起自己贵为西临皇子的岁月,在宽大的皇宫浴池中,一眼望去是皆是血色的花瓣,皇宫侍女们在浴池边梳拢着湿漉漉的长发,眼里百媚横生。
“大人,水温可好。”侍女乖巧重新回到了浴池中,着过于灼热的水温让她略感不适,她颤抖着回到了苏卫胤的肩膀下,脸色无比颤红,也许是因为水温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害羞。
苏卫胤将一旁的白酒倒在她雪白修长的脖子上,轻轻舔舐了起来,那名侍女理解了他的暗示,温顺的将脖子扬起,媚眼
如丝。
“大人……”
“叫我皇子……西临的皇子殿下……”他像只野兽般喘息道,他伸手捏住女孩柔若无骨的手腕,窗外幽月宁静,一切美好而恬静。
完事之后,女孩浑身的骨头似乎散了架一般,不再想动弹一下,疲惫至极。
苏卫胤穿上了宽大的浴袍,径直离开的浴池,在没有理会池子喘息的少女,他独自走到幽暗的庭院之中,秋时的冷风从他的四肢呼啸而过,他将湿漉漉的长发披至脑后,仰望着天上那轮明月。
胤皇尊重他曾为皇子的身份,配给了他一座带有侍女花园的庭院,让他担任楚鹰仰的护卫,每个月配给将近九千两银子的俸禄,甚至比宰相和国师还要高,只希望他能安心在临安城住下,不要再被亡国往事所困扰。
“等了很久吧,有话就说。”他对着不远处亭子里的男人说道,眼睛依旧看着天上那轮明月。
“很抱歉任务失败了,请皇子殿下另谋他才吧。”黑暗中的男人叹了一口气,将一袋沉甸甸的东西扔到了亭子的石桌上。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们吗?”
“复仇。”
“复仇?”他哈哈一笑,将树上一群正在观望的候鸟惊飞。
“你为我这无趣的一日增添了些许笑料,只有懦夫复仇才会去找刺客,复仇的真谛……不在于看见利剑切开仇人的喉咙的瞬间,而是去感受那种仇杀过后,仇人鲜血淋在自己脸庞上……那种空虚萧瑟的感觉,就像是开启一坛醇香的美酒,值得铭记一生。”他说着无人能懂的话,像个疯子一样。
“其实,你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会失败,没人能在这样距离上杀死楚骁华,即便是现在的我,更别说你那群小丫头们了。”他冷冷地笑了,“我只是想给楚骁华一个警告,提醒
他屁股下那张椅子并没有他想象地那样安稳,想取下他脑袋的人比那些声称爱戴他的人多十倍!”他的眼中闪烁着狼一样的目光。
“我们调查过你,西临最后的皇子,你曾经师从剑神关长夜……”男人的话被苏卫胤粗暴的打断了“少打听我的事情,关长夜那个叛徒,终有一日我会取下他的人头!”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过我没有想到你那群刺客居然死在了楚瞬召那个废物的手中,看来你的建议还是比较中肯,那我也给你一个建议吧,有多大的能力杀多强的人,皇帝和你们平常对付的那些乡绅可不一样,他的体内有超乎你们想象的力量。”苏卫胤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男人眉峰一挑,将怒火硬生生咽了下去。
“但楚骁华终将会死在我的手下,很快,很快……”他对着月亮咧开了嘴,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苏卫胤像个疯子那样在庭院里笑了起来:“很好玩不是吗?楚骁华让我去当他儿子的一条狗,因为他有权,我也可以将你手下的刺客当成狗一样去使唤,因为我有钱!”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男人沉默了,同时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但这一切落在了苏卫胤的眼中:“我劝你不要这样做,虽然我现在手上没有剑。”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请恕我告辞。”男人送开了手中的剑柄,苏卫胤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记得将桌子上的东西带走……这可是你们的报酬啊。”
男人愣了一下,没有回头消失在黑暗之中,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锦袋在石桌上,仔细去看还能从中缝中瞥见一丝金光,苏卫胤摇了摇头,继续看着天上的月亮,眼里阴霾不散。
他看着天上的月亮沉默了很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那抹阴霾顿时消失不见,很快,他走出了庭院,前往皇宫里。
……
第八章 哥哥
苏卫胤去了垂鹰菀,自己的妹妹苏幼奴就住在这里。
垂鹰菀里面种着一大片竹林,即便入秋了依旧绿意萦绕,立冬前后竹林里会冒出一大群的冬笋,楚瞬召任由手下的丫鬟们采摘,在厨房做几道干煸竹笋还有冬笋炖鸡,他喜欢和手下那些丫鬟们一起吃,有时碗里的冬笋很快吃完,只留下一大锅鸡肉无人处理。
他静静地漫步在这片竹林中,当他找到苏幼奴的时候,她正在搓衣洗裤,洗衣盘里面几乎都是楚瞬召的衣裳,皇子的衣裳华贵且轻薄,她轻轻的搓洗着,生怕力气大了将其扯破,苏卫胤看着妹妹的身影,看了好长时间,他轻声道:“长燕……”
不远处的青衣少女愣了一下,将湿漉漉的双手在衣裳上抹了几下“哥哥你怎么来了?那么晚了,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楚骁华又怎样?我来看自己的妹妹连天皇老子都拦不住。”他将妹妹几近通红的双手紧紧握住,深秋时节湖水冰冷彻骨,宫里的丫鬟洗衣服都会偷偷用热水来洗衣,也就苏幼奴这样的傻丫头还会用冷水,因为她觉得热水洗出来的衣服会褪色。
“大皇子没有安排你去做什么?”
“那无良皇子跟那些猪朋狗友出去喝酒了,我这几天闲得很,应该早点来看看你的。”看着妹妹通红的脸蛋,他心里酸酸的。
“哥哥,我不冷的,真的……”她笑了笑,浅浅的酒窝露了出来,苏卫胤看着她那张和母后相差无几的脸,少女眼角里依稀额能看见皇后当年倾国倾城的影子。
遥想当初,西临国尚在,整个西临的皇宫气味温暖。自己的母后洗澡都沾不得一丝冷水,睡觉前还会用御供的金银花和菊花泡的水洗脚,每日清晨由宫里的侍女轮流梳洗,在象牙雕花镜前洗脸梳头,最后轻拍脂粉,穿上皇后御用的红鱼绸缎羽袍,方才上朝。
如果她在天上看见自己的女儿如今的惨状,是否会心痛不已。
这就是或许的积恶之家必有余罪吧,母亲光荣万丈,女儿沦为奴仆。
“想不想搬出去和哥一起住,只要你愿意,哥去求楚骁华一次又如何,虽然比不上以前的光景,但总比你现在做丫鬟舒服吧。”
苏幼奴想也不想地说:“不……我不要搬出去,我在这里很开心。”
“你给楚瞬召做牛做马那么多年还不够吗?还有那个楚熏,你的肩膀现在还疼不疼,她仗着自己是公主整天欺负你,总有一天我会连她一起杀!”他斩钉截铁道。
“哥!你乱说什么呢!若是传出去的话可就麻烦了。”她立马捂着他的嘴巴,生怕他又说出什么不敬之语。
“你也是公主!就该有公主的样子,为何偏偏要受她的气?”他挣脱了妹妹的手,脸色渐渐狰狞。
公主的样子?她似乎很久之前就忘记了公主该是什么样子的,自从她作为楚瞬召的贴身丫鬟后,终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虽然楚瞬召极少开口指示别人起干活,但和他相处的岁月,她渐渐看懂了他身上的一些暗示,比如他看书写字时间过久往往会经常忘记喝水,嘴巴总是微微撅起,这个时候她就会端来一杯温热的菊花茶亲眼看着他喝完方才离开。
“你瘦了……很多……很多,哥哥看见心很痛。”他轻抚她的秀发,看着她那如同蔷薇般的双眸,笑得很苦涩。
“瘦点没关系,要是太胖的话连衣裳都穿不下呢,像竹子那样,过年的时候每次去小召的房间里都会偷偷地拿几块糕点吃,小召知道了也不说,任由她吃个饱,于是过完年胖了足足六七斤,连小召送她的春裙都穿不下了。”她笑得像只小狐狸。
她忽然说道:“哥哥晚上早点回去歇息吧,前些日子宫里来了群刺客想要刺杀皇帝陛下,最后却把三皇子殿下给伤着了,担心死我。”
“是,这城里想要杀楚骁华的人有很多。”苏卫胤轻声说。
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下去,直到苏卫胤提起另一个问题
“想不想家?”他轻声问。
“胤国也挺好的。”苏幼奴换了个回答。
家对他们两个人而言,是那座名为大红城的城市,在那些有他们死去的亲人和朋友,绝非脚下这座城市。
“你怎么能不想家呢?你在家那边过得生活,是完全不一样的。”苏长青抚摸着妹妹的头发:“在西临你是万人之上的公主殿下,穿着蜀缎和金丝缝制而成的裙子,每个地方都能奴仆候着你,你想要什么东西随时有人送来给你,记得你小时候不小心摔破父皇最喜欢的夜明珠吗?当时害怕极了担心父皇会责罚你,后来父皇为了安慰你让人拎了一大箱夜明珠陪你砸着玩。你每到一个地方就有人跪着喊你公主殿下,没人会逼你做不想做的事情。”
“我不能回家了,要是我走了的话哥哥怎么办?”这个温柔似水的女孩对于有些事情特别固执。
“对不起,这些年让你陪我受苦。”苏卫胤轻声说。
“哥!我生气了。”她微微撅起嘴巴不开心道。
“要是咱们母后大人看见了我们现在的样子。”苏卫胤的眼睛红红的。
“她不会看见的,她已经死了,当时我就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她的眼中雾蒙蒙的一片,苏卫胤的话勾起了一些可怕的回忆。
“终于一日我会向楚骁华复仇,在他手中夺回西临,不,我要的……远比西临更多!”他的手劲微微增大,苏幼奴叹了口气,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她是不会去反驳哥哥的话,只得怪怪服软。
“你不相信哥哥吗?”
“我们没有势力,没有钱,没有军队,哥哥你靠什么夺回西临呢?”她问出了心里那个问题。
“像我们这样的人,不该永远活在楚家的阴影之中,我们的人民散落在胤国各地,沦为奴仆,娼妓,
车夫,他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我们只需要等待时机的出现,一个让我们足以翻盘的时机,届时我们将会在西临升起旗帜,无数的西临百姓将会归附我们。”他用极低的声音在妹妹耳边说道。
“即便他们归来又如何?我们什么都给不了他们,也没办法像胤国铁甲军那样武装他们,难不成让他们拿着木棍上战场?胤皇的军队会将他们再次踏得支离破碎的。”她在苏卫胤的怀里颤抖着。
“你错了,我们拥有一切他们所需要的东西,足以让我们对抗胤国……甚至比他们更强大的武器。”
“剑库……”半响过后,她方才想起,那个他们西临被胤国覆灭的理由,她顿时感觉双脚无力,如坠雾中:“剑库早在战火中被埋葬了,连胤皇也没找到它的具体位置,就算我们能找到,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些剑早就变成废铁了!”
“不,西临造出来的剑即便百年过去依旧锋利无比,光洁如新,其中不乏能让人超凡脱俗的神兵,而楚骁华一直将我们留在他的身边,可不是因为他善良,终有一天他会押着我们前往西临寻找剑库,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比他更快一步。”苏卫胤的声音愈发深沉。
“待到剑库开启之时,迎接我们的将会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他把玩着妹妹脖子上的红鱼玉石说道。
“我是很想家没错啦,我会想念西临的桃花和温泉,哥哥带着我偷偷跑出去玩,我们去小溪里抓鱼,让父皇母后他们担心死了……其实临安城也挺好的,小召他对我也很好,我们可以在这里安居乐业,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何必将人民再度拖入战火之中呢?”她撩起了耳边的一缕青丝,坦然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苏卫胤语锋一转,苏幼奴愣愣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跟他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吗?”他无言地看了看这个傻丫头。
“其实我在心里是知道的……”她低下头,用苏卫胤听不见的声音说。
苏长青笑笑,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口。
“哥哥你饿了吗?我弄点东西给你吃吧。”
“你真是个傻丫头。”他摇了摇头,用力地揉了揉她的青丝“想不想出去玩,哥带你去吃好吃的。”他一把挽住妹妹的肩膀,霸气地说。
“都那么晚了,我的衣服还没有洗完呢!一会小召回来了……”她嗔怪道,但苏卫胤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直接带着她离开“你那个主子那么好心肠,少洗两件衣服他也不会说你什么,晚了的话去哥那里住呗。”
苏幼奴无声地笑了笑,不再和哥哥争辩,乖巧地跟着哥哥身后走出了林子。
在静谧无人的夜空中,木盘里面的圆月被竹叶上的露水打破,三爪鹰袍轻轻荡漾着,折射出几道柔软的金线。
第九章 御南关往事
入夜,临安城。
楚鹰仰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脑袋里充斥的却是弟弟那天晚上杀人时的样子,那副模样简直像是从牢笼里跑出的妖魔般,宫里的太医对这样的病症也是束手无策.
他躺在床上思索良久,决定找一个半仙朋友谈谈心,顺便从他口中问问看看能不能问到治弟弟病症的办法,省的妹妹老是说他整天喝酒贪色,对家人不顾不问的。
虽然现在刚刚入秋没多久,但是微风中带着丝丝温煦,城郊外的树木已经开始泛红,至于宫里的良木早就变了颜色,临安城繁华规整,街边商贩从早到晚热闹兴隆,行人车马络绎不绝,临安城的夜色更是锦绣绚烂,看着排排的灯笼连在一起,总让他想起那些在沙场上摆放整齐的敌将人头.
楚鹰仰过习惯了沙场生活,这两年才回来临安城,再也看不见那金戈铁马大漠黄沙的场景了,他会格外想念士兵们在入夜休息后赌博喝酒的声音,想念老黄头那弄得全营辗转难眠的鼾声,想念小三子跟在自己屁股后大哥大哥地喊着……
许多被他想念的人都死在了云剑河的浅滩上,当时是他一个接一个地跪过去上坟敬酒,面朝黄土,泣不成声。
满街灯火将这座城市照耀得犹如璀璨白昼般,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有孩子拉扯着母亲的臂弯叫喊着要吃糖葫芦,驻足首饰摊前的年轻男女对着那些梳子发簪指指点点的,当女孩缠着少年给她买东西的时候,就说明他们这段感情有戏了。
胤国男子的衣着尤为简单利落,广袖长衫便是最为常见的打扮,他们对于衣服的穿着没那么讲究,注重的反倒是脚下的鞋子.
尤其是那些富家公子更在意脚下的鞋子是否干净含蓄,一双好鞋子的做工比一套衣服还贵,用料极为讲究不惜用金线缝制鞋面,用碎玉镶嵌在鞋底两侧,时不时传出某位公子千金买鞋的奇谈,没有一双好鞋比没有一套好衣服更让这些人更难受。
城里随处可见佩剑之人,胤国在刀剑管制方面向来宽松,佩剑佩刀的人极多,导致城里的杀案屡禁不止,经常有尸体从淮南河的上游漂流而下,被河水泡得发白,于是便诞生了捞尸人这一职业,这座城在外人看来是那么盛世瞩目,但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沉积着累累的尸骨。
街道上时不时有青衫剑客佩剑而行,长袖在夜风中飘拂,那玩世不恭的样子最吸引那些懵懂稚童,还有背青竹书箱的白衣书生成群结伴高谈阔论,那模样好似朝廷重臣面君而谈般,大到国家大事小到奇闻趣谈信手拈来,恨不得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他们腹藏诗书,让那青衫剑客尤为不屑,可憋了半天也是“放屁”二字。
马车流水般在街道上行驶,这城里的女无一例外漂亮性感,而且穿衣作风相当开放,二八少女便敢学着少妇穿抹胸上街,穿着华丽的锦缎露出白瓷般的胸口,惹得路边的浪荡子口水都滴到袖子上了,那被丝绸裹着的长腿能夹死人啊,要是被他们搂在怀里睡上一晚,连那烛火都舍不得吹。
可美貌在这座城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这些对自己容貌充满信心的女孩,希望能靠在美貌吸引世家子弟,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但他们很多人都沦为了富商的玩物,待到富商玩腻后便随便用些银子打发她们离开,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所谓的嫁入豪门不过是黄粱一梦。
除了本地人外,街上还有袒胸露乳,用牛马来换取茶叶的金帐国商人,这些蛮子好奇地看着街上的盛丽之景,樽国的酒商抚着胡子熟门熟路地穿梭
在酒馆青楼之中,还有来自燕莽的玉石商人用马车运输着玉石出入高楼朱门中,丝竹管弦的声音缈缈入耳。
整个临安城弥漫着财富风流的气息,在这座城市里有江湖美酒,有英雄美人,这里是富人的天上人间,穷人的黄泉炼狱,热烈得让所有人为之向往。
当楚鹰仰走进那间喧闹的酒屋时,黑衣的酒客已经坐在长凳上饮酒了,男人举高了酒杯对他笑了笑,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出头,瘦削的面孔,两颊边微微的胡渣令他看起来潇洒落拓,楚鹰仰定了定神,挥手驱赶了跟随身后的侍卫,大步走进了温热的酒屋中。
“大皇子殿下,好久不见。”他并没有像其他人看见皇子那样弯腰按胸,眼里充满笑意。
“好久不见。”楚鹰仰坐在他对面端起了酒杯,但却被男人按住了。
“这杯里有苦底子,我帮你刷一下吧。”男人拿过楚鹰仰手里的酒杯,用一旁的竹刷就着白水刷了刷,提起了一旁冒着热气的酒壶,倒入一线黄酒,递给了楚鹰仰。
这间酒屋外悬挂着两个红红的灯笼,就离宫外不远处,上面用挥洒写意的笔墨写了“酒来”两字。
店内几张暗红漆油成的长凳酒桌,墙上挂着几张从画像店里买来的仕女图,因为年代久远,画卷都发黄了,反倒多了几分古典韵味。
楚鹰仰抬头看向屋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偶尔会心感惆怅,楚鹰仰有时就喜欢来这个小酒馆静静喝酒,或许下次可以偷偷带弟弟来喝酒,让楚熏在宫里找他们两个找不到,一定很有趣,这般想着想着一抹微笑从他的嘴角浮现。
楚鹰仰看着杯子里冒着醇香之息的酒液,心想现在已经入秋了,待到秋来九月八,满城尽是黄酒香。
这种黄酒在临安城的铺子里随处可见,特点是酒香浓郁,温润可口,很适合那些苦力汉子在经过一天劳累后喝上一大壶,然而也有酒家在里面加入黄糖和话梅,专门卖给那些喝不得烈酒的女孩,一时风靡临安城。
“怎么?喝惯了宫里的琼浆玉露,连一杯黄酒也
不敢下肚了吗?你还记得在御南关的时候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这辈子都忘不了,我发誓终有一天会让燕那些人连屎都吃不上。”楚鹰仰将杯中黄酒一饮而尽,眼神阴冷地说。
两年前在御南关的时候,楚鹰仰受命前往胤国边疆,在战天成将军手下担任百夫长。
使得一手好戟的他自然深受将军喜爱,当时后楚正在燕与交战,当初燕将领易邵希望率领三万士兵直入御南关,沿着羊肠道深入到后楚军队后方,前后夹击。
易邵希望战天成放他的士兵进入御南关,他许诺手下士兵不伤城中百姓,只是借路一用。
只要他们战胜了后楚军队,便立刻送来黄金十万两,献三座城池给胤皇,但战天成有怎么会让燕将士随便进入御南关。
御南关是胤国抵御南方势力的第一道关卡,一旦他国势力进入御南关,他有三条路可以去,一是沿着羊肠道进入孤云关。
当时易邵就是想进入孤云关给后楚军队一记有力的袭击,二是朝着东部一直走,便可抵达日出海峡,其三便可一直向北,摧枯拉朽地打入临安城。
被拒绝了的易邵暴跳如雷,他在御南关外安营扎寨,对御南关的官道补给线进行完全封锁,将送粮食的胤国车队尽数杀死,命令士兵将天上一切看得到的鸟全部射下来。
他不会给战天成向大胤王廷传递讯息的机会,看谁撑得过谁,围关战将近两个月,原本当时正值冬至,城里粮食很快就吃完了,补给一直都没办法运上来,当时士兵里出现了人吃人的事件,他们将一些年迈的老兵杀死,投入铁锅煮食,以熬过漫长的冬天。
楚鹰仰在城头看着关外黑压压的燕将士,他们架着一人高铁锅煮着羊肉汤,大葱与羊肉的香味飘入城中,他们还放话只要城门一开,大家都不用挨饿,羊肉汤和饺子放开吃。
这时开始有士兵因忍不住肉香从城墙上一跃而起,甚至战天成手下一些将士们密谋杀死战天成,但被楚鹰仰发现,用长戟当场处死。
幸运的是,一位勇敢的胤国将士伪装成燕士兵,在大雪茫茫的关外,北风呼啸雪来寒,他成功突破燕士兵的封锁线,抽着战天成赠与的烟草提神,一直骑马赶往临安城,最终将那封被冰雪覆盖的军信送到胤皇手中,饿死在了皇宫里。
愤怒的胤皇当场抽出配剑将案桌分为半,胤皇身披鹰纹重甲,率兵出征,十万鹰骑倾巢而出,外加三千术士,直上御南关!
最终御南关的城门还是开了,但燕士兵面对的不是一群饥荒辘辘的残兵,而是全副武装的胤国鹰骑!
那根本就是一场屠杀!鹰骑们射出的箭遮蔽了残存的阳光,术士们使用大规模秘术令离国士兵们动弹不得,士兵们挥动着手里的长矛与铁剑将战场变成了屠宰场,最后楚骁华挥舞着手中的配剑,将易邵的头颅亲自拿下,披鹰羽,傲万军,狂风当歌,不畏冰雪!
“犯我大胤者,虽远必诛!若有下次,我便让你燕从天下的版图上抹除!从此万劫不复!”当时御南关外悬挂着成千上万的燕莽士兵头颅,父皇扶着自己和战将军瘦骨嶙峋的身子低吼道。
“当时你想喝酒,我说城里只有血水和雪水,哪里来的酒。”他又给楚鹰仰满上了一杯酒。
“但你最后还是弄来酒给我喝了,当时我还以为是幻术来的。”楚鹰仰与他碰杯,相视一笑。
“我用发霉的橙子和混上黄糖,再弄些碎馒头在桶里发酵了几天……就有酒了,你当时抱着木桶喝了个精光。”
“我可永远忘不了那个味道,有时还梦到自己在喝那个酒,半夜醒来后还以为在御南关。”楚鹰仰挠了挠头。
“现在你也可以感受那个味道,如果你不介意。”他伸手指了指对面馄饨铺外的潲水桶,还有几只苍蝇在桶边飞个不停,楚鹰仰愣了一下,放声大笑。
“我说葛兄,当时咱熬得可真不容易啊。”几分酒意涌上了他的脸颊,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眼泪都笑了出来。
“咱们不也熬了过来吗?”他将煮热的黄酒倒入楚鹰仰的杯中,看着那绵密的酒泡溢出杯子,满满当当。
“葛兄有没有想过找个临安姑娘结婚,在临安城住下,这样我们就能每天出来喝酒了。”他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笑道。
“皇子殿下笑话了,我没钱,再加上是个术士,不会有女孩愿意嫁给我这样的人。”对方叹了口气。
“只要葛兄愿意,我楚鹰仰保证你成亲那天,绫罗绸缎,黄金万两,迎亲的队伍能到临安城外!”他眉飞色舞地讲道。
“皇子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术士的寿命只有常人的一半,这就是术士鲜有婚姻的缘故,即便结婚了又能怎样,我们给不了女人和孩子任何未来,而在我死后我能给她们留下什么呢?只有一抹黄土,徒增哀伤罢了。”
楚鹰仰沉默了,两人之间静的有点发涩,但最终还是对方先开口。
“先说正事吧。”对方放下了杯子,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想必葛兄也知道那天晚上皇宫里发生了什么。”
“皇帝遇刺,皇子发狂,刺客被三皇子全部杀死了,三皇子可真是神武降世。”他幽幽地说。
“刺杀皇帝的几名刺客隶属一个叫“血玫”的组织,这个组织专门培养一些尚未成年的女孩作为她们的刺
客,这些女孩从进入血玫的那一天便经受严格的训练,在成年之后或藏于青楼乐坊,街巷买花,各种各样的职业都有,她们需要杀够十三名目标方可离开血玫。”
“这些女孩是从哪里来的?”
“大多都是血玫从一些穷苦人家手里买来的,有的是不堪忍受继父的骚扰,在杀死对方后投奔血玫,毕竟在乱世之中,一个女孩没有依靠真正很难活下去。”他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
“那到底是什么人会想刺杀皇帝呢?”
男人摊了摊手道:“刺杀一个皇帝的成本可不低,即便你出得起钱,或许也没有人敢接受,对于血玫这样有原则的刺杀组织而言,刺杀的对象是根据买家的身份而定的,换句话说,你贵为皇子要血玫刺客去刺杀一位酒馆老板,他们是不会接受的,反过来,即便你富甲一国,花大价钱让血玫的刺客去刺杀皇帝,他们一样不会接受,要想刺杀皇帝,你的身份必须皇室成员。”
临安城里的皇室成员,他用一双手都能数出来,而且除了姑姑,楚熏还有小召,再加上国师家那个小丫头勉强算五个半,大多都未成年,至于那几个公卿们,他可很难去判断谁忠谁奸。
“其中一个人跑了,有没有可能将她找出来?”楚鹰仰问。
他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沉声道:“刺客的逃跑手段和她的隐蔽手段一样迅速,不太可能将她们找到,血玫的刺客性情冷血,手段狠辣,让人防不胜防,倘若失败便不会再来,大多会以死谢罪,所以皇子殿下大可放心。”他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沉声道。
“那就好。”他点了点头。
“城里的刺客组织众多,暂时不管他们了,对了,我弟弟的癫狂症葛兄可有方法解治?”
“我是个术士,不是医师,我们一生追求极致之道,试图看破星空,与神佛对话,这才是我们做的事情。”男人说罢,楚鹰仰一愣,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低落,但对方的下一番话让他重新燃起希望。
“我倒认识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到大皇子殿下。”他对着门外拍了拍手掌,一袭白衣的女人拉开链子走了进来,她披着一件白狐千金裘,漆黑的长发垂落至腰间,她对着里面的二人摆了摆手,露出白瓷般的小臂与圆润的手肘,她仰起雪白修长的脖子,楚鹰仰可以从珠玉般的眼眸看到自己的脸。
“你让我在外面等了好久!”女人的眼里满是笑意。
“给你营造一个绝佳的出场时机,你不是最喜欢这样吗?”男人依旧看着杯子里的酒,头也不抬。
“妤,你的琴没有拿过来?我还想让皇子殿下听听你弹的曲子。”
“没办法,小隐子昨晚着凉了,没办法拿着琴出来,若皇子殿下有兴致,可以来晴暖楼,小女亲自弹奏给皇子殿下听。”她也不拘束,坐在了男人旁边,一双笔直修长的大腿在白衣下若隐若现,大皇子装作深沉地看向窗外,不由得拘束了起来。
“妤,今晚客人多不多?”
“只要你开口,多不多我不一样得来,只怕某些客人等急了,跑去找妈妈麻烦,还说见不到我就要将情暖楼的招牌拆了,这可怎么办?”她黛眉一皱,春葱般的指尖轻轻敲打在案桌上。
琴妓?楚鹰仰终于意识到来者的身份,对面男子看出他心中的担忧,解释道:“南开朱门,北望青楼……苏念妤,她是情暖楼里数一数二的艺伎,善奏曲,也是情暖楼里的头牌,临安城里的富商为了听她奏一曲争破脑袋,鹰仰你也应该听过她的名字。”
“大皇子殿下……”女人的声音飘入他的耳中,一半慵懒,一半婉约,很是迷人动听。
这个苏念妤他还真没了解过,宫里的小微小染小箫他已经忙不过来了,哪有空管一个在青楼里的艺伎呢?好啊,你个葛平,方才还跟我说自己是个术士,不近女色,现在又找了一个艺伎来告诉我能给弟弟治病。”
“姑娘你能治我弟弟的病?”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我的母亲是名医陆侍拓的学生,小时候我听闻母亲讲过关于癫狂症的成因……以及治疗方法,小女斗胆一试?”她的语气充满了自信,眼中春光明媚。
“陆侍拓?就是那个能起死回生的名医,我听闻过一点关于他的故事。”他点了点头道。
“起死回生谈不上,但一定不是故弄玄虚。”
“你方才说你母亲是陆侍拓的弟子,那你怎么会做”他突然不说了,面前的女子慢慢低下了脑袋,沉默不语。
“皇子殿下,她是离北人……”一旁的葛平提醒道,楚鹰仰看着那个明媚如春光般的女人,心里涌现出些许愧疚,这个曾经是胤国附属国的北边小国被父皇当做感谢刘康在西临之战贡献的兵力送了出去,正式纳入樽国的统治区域中,谁知被入城的狼兵大肆屠城,整个国家山河破碎,十万离北百姓无家可归。离北女人天生丽质,肌肤如牛奶般嫩滑,从小沐浴熏香,身上带着一股北国的芬芳,这些年王宫贵族谁不在家里养一两个离北少女,说出去既有面子,在家里也心甘情愿地掏空身子。
“那我明白了,三天后,我让人带你来宫里。”他深吸了一口气道。
“大皇子殿下……以你弟弟的骄傲,会不会拒绝念妤的治疗?毕竟她是一个琴姬。”
“什么骄傲不骄傲的,我弟弟他倒是无所谓,漂亮姐姐他会不喜欢?倒是我妹妹,得和她好好谈谈。”他沉吟了一下,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说。
第十章 初入青楼
“我要告诉父皇和姑姑!楚鹰仰要造反了!他要把外面那些不干不净的女子带来宫中!”楚熏气哼哼地扯起裙子,正要朝外出去,楚鹰仰及时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安静下来。
“嚷什么嚷,什么不干不净的,你听我好好说。”他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但公主殿下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她一屁股坐到那场楠木圈椅上,瞪得楚鹰仰一阵尴尬。
“说啊,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正大光明理由将琴姬带到宫里!”
“不是带给我自己的,我是带给召儿的……”话还没说完,楚熏一抬腿踢到他的膝盖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好啊,楚鹰仰,你自己一个人下流还不够,还想拉上我们的弟弟,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此时一个坐着瞪大眼睛,一个蹲着捂着膝盖喘着大气,谁能想象眼前的男子是那位“神光罩体猎鹰飞,征马长戟千军破”的楚大皇子,女子是那位传闻“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的二公主。
“我告诉你,人家是临安城里有名的琴姬,我费了很大的心思才把人请来的,她能治小召的病!”大皇子也不站起来了,直接坐到地上无奈道。
“你找一个琴姬来治小召的病?你疯了吧楚鹰仰!”阳光明媚,几名侍女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公主殿下的怒吼,掩嘴低笑,如果不是亲耳听见,谁能想象帝王之家的皇子公主也会想平常人家的兄妹般喋喋不休地吵上半天。
“人家的母亲是名医陆侍拓的弟子,她从母亲手里学会了治疗癫狂症的方子,不妨让她一试。”
“母亲是名医弟子?什么样的母亲会甘愿让自己的女儿在青楼当琴姬?”她冷笑道。
“这……”楚鹰仰一时语塞。
“而且太医说了,弟弟的很难根治,只能每天喝药药物稳定心神,不让他受到刺激,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步稳定。”楚熏娓娓道来。
“每天喝药?!不如现在在城墙上跳下去算了,太医说的话能信吗?你知不知道历史有多少位君王就是喝药喝死在太医手里的。”楚鹰仰撇了撇嘴。
“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一样,把人家辛辛苦苦给你煎好的药倒在池子里!”看她这幅凶恶的表情,楚鹰仰意识到她又要翻旧账了忙说道:“你也看见了,那天晚上弟弟发病的样子!如果只是普通的癫狂症倒也还好,但他发起病来会杀人!而是手法如此熟练,仿佛有妖魔在操控他的身体一样,那天晚上他杀了大概七个宫廷侍卫,连那些训练有素的刺客都被他像猪狗般碾死,如果他下次再发病,谁又能挡住他呢?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哼!你楚大皇子日理万机,难道那么关心弟弟,皇妹真是感动得涕泗滂沱。”她嘲讽道。
“楚熏,你让我生气了!”
“哎呀,我好害怕啊,楚大皇子会不会打女人呢?想必也不在乎吧,像你这种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回到宫里不是喝酒就是玩宫女的人,现在假惺惺地告诉我你在乎弟弟?”楚熏怒极反笑。
楚鹰仰也不回答,而是抬起靴子绊住楚熏屁股下的圆凳,用力一抽,楚熏带着惊恐的哭腔坐到地上,抬头看着那张和自己如此相似,但却看着可恨可杀的脸,楚鹰仰也不扶她,眼神冰冷地看着身下的妹妹。
此时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地板上,谁能想道一个是胤皇的长子,一个是胤皇的女儿。
“我恨死你了,楚鹰仰!”她拔出头发上的发簪投向楚鹰仰,被后者脑袋微微一横,发簪射中了墙壁上的羊毛编制侍女御画,发簪尾部的珠玉还在微微颤动。
“如果是弟弟的话一定能射准的
。”他还不忘嘲讽她一下,她愣了一下,低声抽泣着,楚鹰仰忘了她上次这样哭的时候是何时了,好像是自己以前怂恿小召将雪球放在她最喜欢的裙子里,她当时也不生气,就是像现在这样跪坐在地低声抽泣,父皇知道后狠狠拉住自己的耳朵让他跪在妹妹面前赔礼道歉,要妹妹原谅他方才罢休。
似乎从小到大,只有他们三兄妹之间闹出了什么问题,父皇惩罚的人自己,他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大皇子苦笑地摇了摇脑袋。
楚鹰仰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妹妹娇嫩的脸蛋笑得:“摸起来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嘛,小妹你是怎么保养的?”
二公主抹去泪水眼神一横,直接咬着他的手上,楚鹰仰一吃疼连忙抽开,上面有一排红红的牙印:“你是狗吗?”
“我是狗你是什么?”二公主倔强地看着眼前的兄长,楚鹰仰也不恼,这次他将手放在妹妹的肩膀上轻轻揉着,嬉皮笑脸道:“只要小妹你开心,哥给你当狗又怎么了?想不想听我叫两声?汪汪汪。”
二公主被他的举动逗笑了,素手不断拍打他脸,嘴角微微勾起:“去死去死……”
楚鹰仰浅笑道:“小妹你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了,和小召一样脸颊旁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小时候我还在想你长大之后梨涡会不会消失,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对着妹妹的脸啪嗒地亲了一口,惹得公主脸上一片潮红。
“哟,梨涡变成猴子屁股了!看来我下次不能随便亲你了。”他调笑道。
“你说的那个琴姬……我想见见她。”楚熏慢慢也不生气了,靠着哥哥肩膀上装作面无表情,楚鹰仰他叹了口气,不经感慨道:“你会见到她的,到时候治好弟弟的病后,我带你们去圆安湖边的亭子里,她弹琴,你吹箫,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
……
……
“小公子里面请”
楚瞬召面前女人掩嘴笑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从他的相貌到穿的衣服,都诠释出年少多金的特点,女人一阵浓浓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眼波流魅。
楚瞬召穿着一袭白衣长靴,云纹玄袖,龙雀剑背在身后,看起来就像一个远足的剑客般潇洒,惹得面前的女人眼波一阵荡漾,女人反复打量着面前的公子,瞧着陌生,想必是第一次来晴暖楼这种地方。
这些眼光毒辣的女子能能分辨有点小钱作乐的男人和手眼通天的世家子弟,这个少年在门口站了好一会都没有进来,显得与这里面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长了一副英俊稚嫩的模样,尤其是楼上栏边望着他的女子打趣着朝他招手,带着促狭有趣的眼光看他两眼,让楚瞬召更是尴尬迈不开步子。
这女子的岁数应该在二十五六岁,长相说不上绝美但也是耐人寻味,身材苗条皮肤嫩白,她主动地靠了过来,将手贴在楚瞬召胸膛上,轻轻拍打,说话之间带着些许喘意:“小公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要不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聊?”
楚瞬召连忙道:“你听我说……我不是来……”
她抬起软绵绵的手腕扫过楚瞬召的脸蛋,娇身喘气道:“妾身听着呢……”
楚瞬召被她身上那股浓烈的脂粉香熏得头昏脑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位专门接待客人的紫裙女子看了楚瞬召一眼,这身行头可是价值千金,看样子应该是个没尝过女人的雏儿,便热情走来挽着他的臂弯。
但面前的公子似乎与装作腹有诗书,实则下流无耻的世家子弟不一样,他的睫毛长长的,眼中似乎透着一股雾,像是雨后的竹林般。
“公子可有
认识的姐姐?”接客那紫裙女子低声询问道。
楚瞬召摇了摇头,这间青楼内案明亮,青楼当大道,高入浮云端。
几名腰身盈细的琴姬在调试着琵琶,不时传出两声颤音,身后偶尔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带着浅浅的低笑,吃吃的娇笑声从头顶传来,楼上一些姑娘看纷纷看向楚瞬召,用手里的圆扇遮住半边脸,似乎在分享什么趣事。
楚瞬召不知道他这次偷偷跑出来姐姐会不会生气,但楚熏要是知道他偷偷来这种地方的话,一定会半个月不理他,说不定还会带人将这间青楼给封了。
他发现青楼中并非都是弱女子,里面有几个青衣长袖的男人抱着长剑端坐在角落里,不时向他投来审视的目光,楚瞬召可以看出他们不凡的武功,青衣下宽阔的后背和精壮的肌肉,手指上的剑茧和李将军一样厚实。
女人看出了他的迷茫,一把挽住他的手臂娇媚笑道:“公子若不是第一次来这种风月之地?怕时候有些早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待到日落黄昏时,小女子便给公子来一段《梦回转》保证公子今夜心满意足留在情暖楼。”
“不知怎么称呼这位姐姐?”他挠头干笑看着这位不知改叫姐姐还是婶姨脸上抹着厚重妆容的女子。
“公子喜欢可以叫我阿紫。”女人声音婉转悠长娇笑道。
“紫姐姐可以帮我找一个人吗?”
“哦?我们情暖楼什么女孩都有,不管年龄大小皆是情趣通窍会伺候人的。”
楚瞬召心想敢情来这种地方的人都是风流之徒,果然青楼就是个消磨男人意志的地方,同样的回答想比大哥比自己懂得许多,当他明白女子话中含义的时候,脸色一惊连忙摆手:“不用了……我不是来……”
“那公子是来青楼做甚呢?”楚瞬召的推辞落在女子眼中则有半分做作,她心想多少男子来青楼不是寻花问柳那不成是来喝茶啃瓜子的,那些一开始抱着听琴赏花目的前来的男子多不可避免扶墙而出。
两人走进了楼里的大厅,里边莺莺燕燕好不热闹,男搂女抱,来青楼这里的人都是穿着绫罗绸缎,临安城里非富即贵之人。
他止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道:“紫姐姐可曾见过这个手帕?”他掏出里一张微微泛红的白绢,上面绣着一圈紫阳花纹,细细嗅闻的话还能闻到一股极淡的水仙花香味。
“这样的手帕在临安城随处可见,几乎每家的女孩都会有绣手帕给心上人,怕很难帮公子找到心里之人。”她抿嘴笑了笑道。
“不,注意看上面的紫阳花,一般人家的女孩是不会再手帕上绣紫阳花的,这也是我为什么来这种地方找人的原因。”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道。
“点破不说破,看来公子也是温柔之人呐。”她讪讪地低笑了一声,抬起头对楼阁深处的房间喊了一声:
“阿妤,有客人来找你了。”她的眼中透着一股忿恨之气,好不容易钓到一个年轻俊朗的公子,居然也是来找这个狐媚子的。
“谁啊?让他在后花园等等呗。”慵懒的声音从楼阁深处传来,
“她在洗澡,请公子移步至花园等候。”她干笑了一声,挽着楚瞬召的手带他去花园深处,楚瞬召的目光一直看向楼阁中,落在一扇门帘前,隔着缕缕蒸汽,他可以看见女人细长柔软的腰肢在桶中晃动,双手在细细搓洗那双白瓷修长的腿,不禁鼻底一热。
“一天到晚都在洗澡,整个情暖楼的柴都让她用了!小心日后与男人亲热时,皮一搓就掉了!”身边的女人忿忿不平道。
第十一章 琵琶弦断
门嘎吱地响了一声“很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女人带着歉意的语气说,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脑后,微微翘起的发端还滴着水,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女孩,看起来比楚瞬召小几岁,脸蛋圆圆润润的,抱着一架比她略高的乌黑琵琶跟着她身后。
沐浴过后的她披着一件绣有桃花的雪白云袍,春葱般的玉指在撩动散发檀香的青丝,袖子露到象牙般圆润的肘间。
她笑吟吟地看着楚瞬召露出孩子般的牙齿,楚瞬召红了红脸立刻起来还礼,他也是见过很多佳丽美人的人,但在她面前却觉得拘谨起来。
从看见她的第一眼,楚瞬召就知道自己找对人了,或许样子有些模糊,但身上的味道是对的。
她披着一袭桃色的云袍,**的玉足踩着一双木屐上,指甲盖亮晶晶的,她眼波流转,唇边带着笑意,从屋里出来的那一刻便在不断梳头,诱人的发香钻入楚瞬召鼻中,弄得他鼻尖不断发痒。
女人身后的小丫头将琵琶放在那张青石桌上道:“妤姐,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说不定是个偷偷跑进来看热闹的小男孩,看妤姐怎么把他吓跑吧。”女人弯下身子在小丫头耳边低语着。
楚瞬召可谓是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方才那个女人问他还需要什么服务,楚瞬召暗想青楼这种一掷千金的地方,早上问石榴和秋叶讨来的十几两银子兴许也看不了什么特色项目,而女人告诉他这个狐媚子的琴艺可谓传神,多少世家子弟不惜掏干净兜里的银子也想听上她一曲,让他顿时感觉囊中羞涩。
他随便要了一壶温酒,一盘石榴和点心,那些几乎可以让他用鼻子吃下去的精致点心三两口就吃完了,倒是有两颗石榴让他剥了半天,不至于在等待的过程中太过无聊,这女人也太爱干净了吧,洗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他心想。
楚瞬召见她肌白如雪,一头青丝秀气顺滑,临安城里可是很少看见皮肤那么白的女孩,但她眼波流转,举止得体,起码比早上那些饿狼般的女子瞧得顺眼,她坐在石凳上望着发呆的楚瞬召嫣然巧笑道:“今天洗得有点久了,让公子久等了,小女子会弹琴吹箫,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楚瞬召正色道:“我不是来听曲子的。”
“那就听小女子为您弹琵琶可否?”
他抹了抹下巴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正调试着手中的琵琶,一缕黑发垂直肩上,从她几近透明的衣襟上,他可以看见三道凌厉的抓痕在她肩膀上,若隐若现。
“我不是来听琵琶的,我是来找你的。”他坦言道。
女子先是一愣,放下琵琶眯着眼睛看了楚瞬召一眼,说道:“小女子这两天身子有些不舒服,恕我不能以色伺君。”
楚瞬召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哦?”她似乎并不吃惊,浅浅一笑,纤长的手上放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楚瞬召知道她认识自己,那天晚上他抓住女人喉咙时,女人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哽咽,像是落入陷阱的兔子一样,但他们似乎都不想那么快点破,就像听着骰子罐里骰子互相碰撞的声音般,等谁先掀开罐子。
“笨蛋!你知道多少人等着听妤姐的曲子都等不到,你这个人真是不知好歹!”小丫头站在她身边低喝了一声,她叉着腰的样子让他莫名地想起了姐姐。
“小隐子!”女人呵斥了她一声。
“妤姐……”她的嘴唇撅了起来,眼睛水汪汪的地看着她。
“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一下,然后将澡房里的水倒了,看看外面有什么活没有做,帮小娟子浇一下花,记得顺便收拾一下你的房间,什么袜子啊,襦裙啊扔得到处都是,也不会打点一下自己,以后哪有男人会喜欢你!
”她点了她的脑袋一下,女孩的脸红得好像要滴出血一样。
楚瞬召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笑而不语。
小侍女唯唯诺诺,不敢反驳半句,红着眼睛走到楚瞬召面前,将那些剥好的石榴,还有酒盏一股脑地装在盘子里,小丫头看着他的眼神还是凶凶的,似乎就是眼前这个男孩害自己被妤姐骂,当她准备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楚瞬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捡漏了一个杯子。”
小丫头听见后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转过身去拿起那个杯子,之后轻轻地踹了楚瞬小腿一脚“小隐子!”女人吃惊地看着她,但她似乎不准备道歉似的,一溜烟地端起盘子跑了。
“对不起,我们这里的女孩都不太懂事。”她无奈地揉了一下额头。
“没关系,她和我的小表妹很像。”他拍了拍小腿上的脚印,将那卷手帕从怀中掏了出来,推到了女人面前:“这东西是你的吧?也只有你们这些青楼女子才会往手帕上绣**花然后送给客人,算是我们临安城里的青楼特色之一吧。”
“你既然已经找到我了,又何必再问?”她的指尖掠过琵琶,琴声低声嗡嗡而鸣。
“你们为什么要刺杀皇帝陛下?”
“不知道,那些付钱的人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才不管他是皇帝还是百姓。”她低头抚琴,长长的睫毛遮住她的眼睛,这时楚瞬召才发现她那只春葱皓腕般的左手上缺了一根尾指,用白白的纱巾圈住,让他对眼前的女子徒增一抹怜悯。
“你的同伴死了,被我亲手杀死,你是看见的。”楚瞬召淡淡地说。
女人仍然低着脑袋,将指尖放在琵琶的五根弦上,只见她轻轻一横,缕缕仿佛诉说的琴声传入楚瞬召耳中,银弦转急,片片秋叶落入池中,波澜之惊,与池子中几尾锦鲤想成映趣,秋风掠过女人的大袖,长袖之中绣着朵朵桃花,渊源悠长。
“现在她们的尸体被剥皮掏空,填入干草,放在衙门前用作警示,无数的悬赏令已经张贴在城内,你的残党插翅难逃了。”
琴声并未因为楚瞬召的暗示而中断,午后温暖的阳光笼罩了面前的女人,他仍然淡淡地看着面前的她,他从未想到一个女人素颜的样子是那么好看的,出浴后的她只是淡淡的描了描眼角,脸蛋晶莹圆润,似乎可以捏出水来。
女人手中传出的琴声趋于悲音,似乎在哀悼般,有似乎在哀求,淡淡悲乐笼罩了这片小小的后花园,典雅纯正的韵味在楚龙雀看来什么都不是,他需要女人给他一个态度。
“要是你在不说点什么,刚才离开的那个小丫头,下一个被放在衙门前的就是她!”
琴声刹那间收紧,呈现挣扎之势,但乐曲已然崩裂,一声闷响传遍园中,锦鲤四散着离去,断裂的琴弦被女人死死拽住,丝丝鲜血顺着琴弦滴在琵琶上,像两颗红豆般,微微颤抖。
“我现在就想杀了你!”女人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厌恶。
“我知道,但你做不到,不信你试试。”楚瞬召点了点头,龙雀剑出鞘半分,剑影掠过女人的脸,她犹豫了片刻,终究低下了头。
“杀了我吧,就在这里!”
“我可舍不得将那么漂亮的花园变成刑场。”他摆了摆手。
“那公子是在怜惜念妤的性命吗?”她歪着脑袋看着楚瞬召,白得几乎透明的脖子带着修长美好的曲线。
“自由!”楚瞬召慢悠悠地吐出一个词。
“自由?”
“为何要争得你死我活的呢?我只想知道是谁指使你去刺杀皇帝的,像你这样的女人,不该卷入这些刀光血影的斗争中,只要
你说出这起刺杀案的主谋,我以皇子的身份担保你的安全,并许诺你自由。”他立马开出了他认为女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念妤只是个青楼女子,求不得什么自由,只求三餐有饱饭吃,偶尔能在院子里弹琴就足够了。”她莞尔一笑道。
“对,弹琴……你的手很漂亮,最好用来弹琴,而不是握剑!”他强调道。
“可是皇子殿下啊,念妤之所以能在这情暖楼里弹琴,最重要的还是我的剑握得比较稳,若是剑心以失,何谈奏曲?”她反问道。
“非得握剑不可吗?”他觉得这个女人真是不知好歹。
“念妤能为皇子殿下服务是我的莫大殊荣,但是皇子殿下,您有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皇子殿下认为这世间真的有绝对的自由吗?我只是个青楼琴姬,离开了这里我什么都不是,自由不自由对我而言有什么意义?而即便我告诉你有如何,你能将他们全部杀完吗?即便你将他们全部抓住杀死,新的刺客仍会继续出现,你打算怎么杀?”她一连串的问题让出瞬召顿时有些哑口无言。
这委实是些问题,但对单纯的楚瞬召而言这并不算是问题:“那我就将他们全部抓住,斩首示众,以昭示我大胤的律法。”
“真是个小孩子。”她撇了撇嘴。
“告诉我你的幕后主使是谁!”楚瞬召顿时感觉有些恼怒,握紧了手中的剑。
“不告诉你。”她慢慢地靠近楚瞬召,身上那股诱惑的体香夹带着清水的味道,让他脑袋有点发热。
“你信不信我把你那个小侍女”
“不信!”她很果断地打断了他“你不是这样的人,从你愿意和我谈条件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你不会做出那些事情……你是个温柔的人,但很容易暴露自己。”
楚瞬召感觉鼻腔热热的,鲜血啪嗒啪嗒地流到衣服上,这个狡猾如狐的女人从一开始就看穿了他,试图将他拉进自己的陷阱里,他披着皇子殿下的外衣前来,希望能吓倒这个女人,但在她的注视下如同他一个**裸的孩子般,一眼到底。
“哟,流鼻血了,姐姐帮你擦擦。”她那个刚才桌上的手绢帮楚瞬召捻去鼻血,她调笑着,但手法还是很温柔的,就像蜻蜓点水般“还好没有流口水。”
楚瞬召气得浑身发抖,他伸手一推;“像你这样的脏女人不要碰我”
女人愣了一下,将手绢收回到大袖中,冷冷地看着眼前狼狈的皇子殿下用袖子擦着鼻血,眼神凶狠地像个孩子一样。
“时候不早了,公子请回吧。”她微微点头,神色又恢复了冷漠,抱起琵琶准备离开,但袖子被楚瞬召拉住了:“告诉我你的幕后主使是谁?”
“你这小孩好不要脸。”她拼命地拉着袖子,想要挣脱楚瞬召的手“不许喊我小孩,我十六岁了,已经可以配剑上街了!”楚瞬召恼羞成怒道。
“嘶啦”!”苏念妤的袖子被拉断,在阳光下露出温润如玉的小臂,楚瞬召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女人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嘴角勾起了一丝恶作剧般的微笑,半响,她抱着琵琶坐到地上,抽泣了起来。
“你”楚瞬召刚想说什么,背后被某种坚硬的东西狠狠地敲了一下,龙雀剑“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吃痛地弯着腰,但更多的敲击像暴雨般来袭。
“抓流氓啊!”
在楚瞬召最后的视野中,方才离去的小丫头在他身后挥舞着小腿般粗的烧火棍大叫着,眼前跪坐着的女人看似遮着脸抽泣着,但楚瞬召知道她在笑,笑得很开心。
第十二章 离北悲凉不悲凉
楚瞬召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映入眼帘,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身上盖在一张雪白的狐裘毯子,他的脚底热乎乎的,房间的味道透着点点馨香,墙壁上挂着紫色的壁画,看起来像女人的房间。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一个铜壶模样的东西从床上滚落在地板上,惊动了那个正坐在铜镜前画眉的女人:“你醒啦……”
“这里是哪里?”他吐出一口浊气,脑袋昏昏的。
“我的房间,你昨天被小隐子用棍子打晕过去了,可把我吓得不轻呢。”
她放下了那只眉笔向他走了过来,眉毛淡如远山,她的眼角点了一丝殷红,看起来起来妖艳无比,身上带着一股湿漉漉的香味,看出来她刚沐浴不久。
“睡踏实了吧,这下子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汤婆子,重新塞入被子里面,“我担心你着凉了,特地去帮你借了这个玩意,怎么样,暖暖地睡着很舒服吧。”
她笑盈盈地问道顺便拉了一下上衣,露出了圆润的肩膀,她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穿,她前倾身子用笔给自己勾眉,这样的一个姿势,楚瞬召可以通过铜镜看见那锁骨下方丰腴雪白一片,让他顿时顿时屏住了呼吸。
苏念妤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将胸前那抹椰子肉重新遮好,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楚瞬召。
“你把我放到你的床上!”
他似乎有些生气,披散的长发让他看起来像女孩子一样,苏念妤坐到床边,试图触摸他的脸,但被他躲开了:“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
她拢了拢湿漉漉的长发说道:“啧啧啧,三皇子殿下好大的脾气,你现在睡的可是我的床,本来我想把你背到小隐子那里睡,可人家不乐意,生怕你半夜醒来对她做些什么。”
楚瞬召恼怒道:“我是皇族子弟,不会做出那些辱没门楣的事。”
此时他居然睡在一张青楼女子的床上,如果被家里人知道了会怎么样,父皇会怎么想他,姑姑会怎么想他,还有楚熏,说不定她一辈子都不会理自己了,倒是那个无良的大哥可能会对自己说小弟你长大了,但要注意身体啊,下次大哥和你一起来,他胡思乱想着。
“想什么呢?眼珠子转得跟老鼠一样。”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诧异地看了女人一眼,昨晚他还把她压倒在身下,手里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当时只要他狠下心来微微用力,现在的她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哪有现在的香软迷人。
“我的衣服呢?”这时他才意识到身上换了一件桃色的云袍睡衣,还带着浓厚的脂粉香味。
“你的衣服我让小娟子拿去洗了,至于你身上这件是我问小青拿的,上次有个客人拉下了一件云袍在她房中,我瞧着合身,就拿来给你穿了。”她的眼睛亮晶晶,托着下巴看着脸色渐渐泛红的楚瞬召。
“你把嫖客的衣服拿来给我穿!”
他气得脸色发红,但苏念妤依旧不依不饶调笑道:“昨夜还是小青帮你洗澡的,看来你尚公子的身份是没办法再糊弄下去了。”
“肮脏的地方!”他怒喝道。
“说的那么硬气,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青楼,一个是皇宫,看来我们待的地方并没有太大区别。”她冷笑道。
“你说什么呢?我们家很干净的,至少比你这里干净,你要是再敢胡说我就让侍卫把你的舌头拔了。”楚龙雀怒
不可遏。
“念妤的舌头可是很有用的,皇子殿下舍得吗?”
她咬了楚瞬召的耳朵一下,润滑的舌尖在他耳垂处打了个转,弄得他浑身酥麻。
他觉得这个女人真是糟糕透了,说话老是喜欢带着一些床底之事的双关语,眼神狡猾地跟狐狸一样,既尖酸又刻薄,他并不是第一次被女人打,楚熏就老喜欢欺负他,但这绝对是让他最记忆深刻的一次,脸上现在还感觉**辣的。
女子嫣然一笑,生出百种妩媚:“你饿不饿,我去煮一碗粥给你吃。”
“我不是来吃粥的,我是来抓你还有你的同党的。”他正色道。
“说的那么大义凛然,即便我告诉你他们的下落又如何,你连我一个弱女子都搞不定,又怎么去抓我的同党呢?”她冷笑道。
“天网恢恢,你们终有一天会收到胤国律法的制裁的!”
“可是,三皇子殿下啊,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活在胤国律法下的一群人,律法从未保护过我们,我们只能握着刀来保护自己,而那个会保护我们,把我们当成人来看的国家早就灭亡了……被你们的军队踏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残垣断壁了。”她幽幽道。
“我们的军队?你是西临人。”
“我是离北人,殿下。”这一刻,她的身形悄然坐直,即便是亡国之女也要有亡国之女的骨气,在说出自己故国名字的那一刻,她的眼中饱含敬意。
“离北……那你应该去找樽国人算账,杀也是杀他们的皇帝,欺负到我们楚氏皇族的头上干甚?”他愈发搞不懂这个女人了。
“在我们看来,你们这些王族都是一样的,我的父亲被樽**队吊死在门房上,我的母亲被两个樽国男人侵犯,当时我就躲在院子里芭蕉从下看着她,当他们心满意足从我母亲身上离开之后,他们并没有饶她一命,而是拔出狼锋刀将她一剑割喉,整个院子都是她的血……当时还下着雪,她的尸体很快凉了,雪花落在她身上很久都不化。”
无言的悲伤在此处蔓延开来,她的眼中雾蒙蒙的,似乎在下着一场雨。
“那不是我们的错。”
楚瞬召捂着嘴巴,不敢看她的眼睛,生怕里面的悲伤会将他击溃。
“那就是你们的错,离北是你们胤国的附属国,你们把我们割给了樽国,就是为了去打那场该死的战争!”
她的声音渐渐嘶哑,泪水划过她精致的面容。
离北是胤国北部的一个小小的附属国,比临安城大不了多少,当时在西临一战中,樽国二话不说派了三万狼兵给胤国,为了表达对樽国敬意,胤国到处将离北分给樽国时,作为一份礼物。
樽皇刘康告诉楚骁华一定会对这座凛冬雪国以礼相待,不会伤害里面百姓,但很明显他食言了,在条约签下之后,离北百姓群情汹涌,每日聚在离北王周明轩的府前声嘶力竭地**。
但周离北王心里何尝不是一片凄苦,他愧对自己的妻儿还有城里的百姓,再痛饮了一大壶离北名酒“火刀子”后,用名剑映雪在一颗枇杷树下刻下了一首诗“亡国亡家愧先祖,恨桃由自恨东风,天狼庭中挥刀尽,天启明皇犹可知。”之后便挥剑自刎在自家庭院中。
离北王死去那日,正是樽国狼兵入城之时,离北男人拿出家里的剑,穿上祖传的铠甲,组成军队来抵抗他们,但这正好给了狼兵们发泄疯狂的动机。
他们声称离北百姓不愿配合樽**队入城,
便在城中大开杀戒,是男人就杀掉,将他们的脑袋统统割下,尸体拿去喂狗喂狼,小孩高过一马鞭得就得抓去当奴隶,至于女人,对于贪婪的狼兵而言,这座小国里面值得征服的,可不只是土地。
离北进行了长达一周的大屠杀,十万离北人几乎只剩下不到一万,而且大部分都是妇孺,青壮年被斩杀殆尽。
这件事情被大胤朝廷知道后,只会流血不会流泪的胤皇大哭了一场,事后他质问刘康为何要如此对待离北百姓,但刘康却把责任推脱到了当时屠杀离北百姓的一名将士身上,并告诉胤皇一定会严查到底。
但所谓的严查只是将那名将士鞭打了几十下后,便发配到樽国边境,之后屁事都没有,心里淌着血的胤皇大醉了一场,他用手中的利剑斩尽了宫里一切盛放的花朵。
皇帝亲自披上白纱,昭告胤国百姓,为离北死去的人们默哀一月,此间不得进行任何娱乐活动,连百年以来从未中断过的“春放诞”也在楚骁华的悲怒下终止了,而这件事情给胤国和樽国留下了一层无法修补的隔阂,直至今日。
“你们应该保护我们的,大胤应该保护离北的……你们抛弃了我们!”她扑倒在床边悲鸣着,楚龙雀不知所措地这位突然痛哭的女子,都说戏子无情,伎女无义,但她此时流露出来的悲伤是如此强烈,让他的心一阵抽痛。
他感觉自己的心慢慢地凉了下去,他无法否认女人说的话,离北的屠杀仿佛是楚骁华对西临发动战争的一场报应:“我饶了你的命……两次……我不想伤害你,我想帮助你。”他痛苦地说。
“帮助我?我曾亲眼看见狼兵焚烧我们的庙宇,他们将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杀死在寺庙前,用尿液浇灭里面的香火,亵渎我们的神佛,无数的尸体堆成小山那样,我母亲和那些曾经被她救治过的善男信女躺在一起,当时你在哪里?胤国的军队在哪里?”
她的语气无比轻柔,却携带锥心的痛苦。
楚瞬召醒悟道:“所以你才想杀了我父亲,为你们死去的故国居民报仇。”
“不……我不想杀了楚骁华,是有人想杀他……至于我和我的同伴只是一把供人使用的剑,其实其实像我们这样的人就像一条追着马车的狗,即便追上了也拿马车没辙,要么就被马车撞死在路边……三皇子殿下,你会去怜悯一条死在路边的狗吗?”
她仰起脑袋,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他忽然失落地捂着脑袋,不敢看她一眼。
“皇子殿下真是温柔……日后皇子殿下若看到类似念妤一样的女子,希望您可以施以怜悯,不要太为难她们,也不要说她们肮脏,因为在哀鸿时事,每一个人都身不由己啊。”
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好像受伤的是楚瞬召一样,让少年顿时无言以对。
“唉,这些事情那一天说不是一样呢?”她将他的脑袋放在怀里,他闻着那股淡淡的体香,似乎随时会睡过去一样。
楚瞬召沉默许久,垂下眼帘,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去给你弄一碗粥吃吧,我们这里粥很好吃的。”
她想起了什么似的,松开了手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裳,待她走到门口时,楚瞬召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我可以原谅你一次……下次你若是再拿着刀剑去杀人,我会亲手处决你,我保证。”
“你还想吃一些什么,我去给你做。”
她回眸一笑,眼里风情万种。
第十三章 有个公主叫楼欢
香味飘在楚瞬召鼻底下,他抱着宽碗狼吞虎咽,像是刚从牢房里出来一样,他没有想到这种撒着葱花和香菜的面片汤那么好吃,汤里还沉着细细的肉末,一口喝下去浑身暖暖的。
“慢点吃,都是你的。”
苏念妤伸手弹走了他嘴边的一片葱花,托着下巴看着他,此时苏念妤身旁坐着的小丫头不乐意了。
“妤姐,他这样对你,你还做早餐给他吃,你的脖子还疼不疼,小隐子给你揉揉。”小丫头捏了捏她修长的脖子“不要……小隐子。”她和小侍女娇缠在一起,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庭院里,楚瞬召抬头看了她们一样,却被小侍女凶凶的眼神盯上了。
“看什么看,吃完了就滚!下次不要再让我在情暖楼见到你!”她皱起精致的鼻子,那凶恶的眼神让楚瞬召呛了一口汤,不敢再看。
苏念妤捏住小侍女的肩膀笑了起来:“我给你介绍一下,陆隐她和我一样也是离北人,我喜欢叫她小隐子,因为我见到她的第一天她就告诉我她以后要赚好多银子。”她笑吟吟地说,弄得小丫头脸上一片桃红。
“妤姐,你跟他说这些干嘛,他又不懂……我不理你了。”
她气哼哼地拎起裙子离开了,留下一片细碎的脚步声。
“那你的名字是?”
“念妤,苏念妤,我们离北的婕妤王妃也有一个妤字哦。”她歪着头,眼里满是笑意。
“我的名字是”楚瞬召清了清喉咙,准备好好地介绍自己一份,但被苏念妤打断了:“我知道,楚瞬召嘛,整个临安谁不知道三皇子殿下的尊名,只不过见过的反倒没几个。”她低声说道。
“瞬召……那我可以喊你小召吗?你看起来像个女孩子一样,名字也像。”
她的这一番话又将他呛了一下。
“嗯……随你吧”
“其实我老是偷偷跑出宫外的,每一次我都会换上不同的衣服,有次我会穿上了军服去市集里看演义,也没有人认识我是谁,不会像宫里那样我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大喊三皇子殿下,像个仗剑走天涯的剑客一样,多好。”
楚瞬召吃吃笑着,鼻底下细细的铒毛沾上了点点面汤。
“苏念妤,你今年多大了。”他放下宽碗,将石桌上的蛋花粥拖到自己面前,大口地吃了起来。
“好像是二十一……我也没太认真记着,能过一年算一年呗。”她想了想说。
比我大不了多少,他心想,用勺子摆弄粥里面的一块蛋花,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瞄着眼前的女人,想到苏念妤穿着红裙挥舞长剑的样子,想到出浴后的她拢着长发浅浅笑着的样子,想到她扑在自己身上哭泣的样子……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或许都是。
什么鬼倩血蔷薇的,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漂亮姐姐嘛,就像楚熏或者苏幼奴一样,他胡思乱想着。
“原本我早该嫁人了,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话,我的孩子或许都有那么高了。”她伸手比划了一下。
“哦……”他漫不经心地想着,理解地叹了一口气。
“小孩子不要老是叹气,你娘没有告诉你人叹一次气就会老一岁吗?”她掏出手绢擦了擦他嘴角的蛋花,他可以感觉到那香香软软的触感,让他心里一阵燥热。
“我没有见过她……她在我出生不久后便死了。”他幽幽地说。
“对不起哦,我这个人记性就是不好。”她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将桌子上的残碗都收到木盒里:“可是我见过她啊”她语锋一转,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你见过我母亲!她是什么样的?”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死死地瞪着她,但苏念妤并没有因为他的失态而尖叫起来,而是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手,示意他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爱楼欢公主……她是我见过最漂亮最潇洒的女人。在我很小
的时候,离北曾经闹过一次饥荒,当时胤国的粮食补给还要两三个月才能抵达离北,可城里的粮食就快吃完了,无奈之下,离北王只得求助距离离北只有五十里的金帐国,于是他便向金帐国发去一封文书,上面大概是那么写的敬之金帐国王,我是大胤之属国去北,愿能听我之言,今吾去北方居饥之也,其粮且尽,而胤国之粮尚须月余乃至,愿君可致百担粮,二十车粮,在饥馑后,吾将以十倍还,希望君许……”她的眼中慢慢泛起回忆的雾。
“之后呢?”
楚瞬召端坐在女人面前,他平日最喜欢听这些历史故事,更别说故事内容与他母亲有关了。
“很快金帐国回了一封信,上面写着请待三日,粮食必达。当时离北百姓开心地几乎要跑到街上高歌一样,果然不出所有人意料,三日之后,金帐国的粮草车队便来到了离北,他们送来了粮食和酒,还有一千来头的牛羊牲畜,当时我架在父亲脖子上看到一位骑着黑马,走在队伍前头的女人,她穿着一件漆黑的皮甲,头发又黑又长,眼睛居然是紫色的,像宝石一样,就像你一样。”
她抬头看了楚瞬召一眼,那过于热烈的眼神让他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天晚上的烤羊是最好吃的,还有酥油茶,我忘了自己当时喝了多少杯了,金帐国送来的酒一坛一坛地堆成小山那样,火堆上架着铁架子,足足烤了十几只羔羊,金灿灿的,看起来好像永远都吃不完。”她笑得很开心。
“至于你母亲,她和城里的男人坐着火堆旁喝酒,喝醉了之后还会唱歌,我不懂金帐国的方言,但大概调子是这样的……”她轻轻哼唱着,楚瞬召出神地看着她,试图去想象那个场景,和他有着一样眼睛的黑发女人,站在离北的雪地之中,挽着脚杯高歌着,望明月,射天狼,雪海边,离北莽莽入长夜。
“我当时就想,长大以后一定要去一次金帐国,像楼欢公主一样,骑黑马,背长矛。”
说到这里她便停下了,脸上还残留着幸福的笑。
她小时候幻想着去金帐国探险,骑着高大的黑马在古道上,到处都是骑马的汉子,男人和女人一起在马背上高歌,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能闻到酥油茶和烤羊的香味,到处是像楼欢公主那样的女孩,金帐国女孩骑着也魁梧的黑马,在一眼看不到边的草原上疾驰千里。
顷刻间山河崩裂,兜兜转转的她偏偏来到临安城,手上握着滴血的长剑,家乡在战火中沦陷。
记忆中的紫瞳女人死了,那条通往金帐国的路似乎永远消失了,只有眼前男孩的眼睛正提醒着她,曾经的她是多么天真,天真地让人忍不住落泪。
“金帐国吗?”楚瞬召抬头看向那片宽阔的天空,目光并不锐利,某种类似苍老的空虚。
“你母亲真的是个很伟大的女人,如果你想找寻她的踪迹,可以看看周围的一切。”她的眼神肃穆了起来,带着崇高的敬意。
“所以你才对我那么好。”
“你不也放了我两次吗?就当报恩啦。”
“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你父皇没有跟你说过这些吗?”
“他……很少提起我的母亲,但每次说起眼睛都是红红的。”
“啧啧啧,想不到万人之上的胤皇也会有这样柔情的一面……”
他一句接一句地和她聊了起来,日后自己会无数次回忆起这个早晨,桃色云袍的女人在阳光下掩嘴低笑,他吃着她做的早餐,头顶上落叶不断,世界安安静静的,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
……
“丢了?怎么丢的?”胤皇诧异地看了女儿一眼,放下了手中的狼毫。
“那些该死的奴仆们今早方才告诉我,说小召儿昨天便消失在了宫里,送到他寝宫里的膳食一筷子都没动过。”楚熏哭哭啼啼的申述道。
“女孩子家说
话干净点,什么该死不该死的,他不就是溜出去玩了吗?他也不是第一次那么干了吧。”胤皇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批阅起案桌上的卷宗,但扑倒在地的楚熏里面站了起来,将父皇手中的笔抽出放在一旁,气势汹汹地看着他:“父皇!小召从来没有离开过宫里那么久!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他身上还带着伤!”
胤皇抬头看了她一眼,知道自己今日很难消停了,楚熏与记忆中那个温柔似水的女人容貌相差无几,但为何自己永远无法从她身上感觉到与那个女人一丝一毫的感觉,倒是像他的母亲,胤国的凤仪太后般,总是在这些家庭琐事上喋喋不休。
胤皇站了起来,径直走出了屋子,楚熏跟着了他身后,脸上的表情依旧不悦。
“陪我走走吧,父皇也累了……”他对着屋外的阳光伸了个懒腰,显然很是劳累。
“可是小召……”
“连条狗也会找到自己的家,你还怕他那么大个人了走不回来!你都快成他娘了。”胤皇摆了摆手,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话里有何不妥。
楚熏翻了个白眼。
“陪父皇去一个地方。”
“去哪?”
“看你母后去。”
楚熏愣了一下,整理了微微凌乱的发梢,将双手置于腹部,乖巧地跟在胤皇的身后。
胤皇将双手背在身后看着阳光下那片巨大的墓地,其中最显眼的地方竖着一根四四方方的大理石墓碑,上面刻着天启初凤朝皇后白素之墓。
胤皇特意换上了一件白麻长袍,原本楚熏也想穿的,但胤皇说:“你母后喜欢看你穿花襦裙的样子,女孩子穿着白麻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楚熏跪倒在那块白色墓碑前,点燃了三支檀香插泥土中,轻轻地磕了三个头“母后……”她的眼睛红红的。
“给小召儿他娘也点几支香吧。”他提示道。
在白色墓碑的旁有一根暗色的青石柱,和凤朝皇后相比,这个青石柱未免显得简单,上面什么尊号都没有刻着,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楼欢之墓。
她轻轻拭去青石柱上的灰尘,也为其点上了三根檀香,烟线缓缓地上升,胤皇看着那根石柱的眼神,透着一股空虚。
楚熏看着父皇的身影,忽然觉得他老了,曾经魁梧的身材开始微微驼背,眼窝深深的陷了下去,两鬓间也开始发白了,脸上的皱纹像是用刀子刻出来一样。
可父皇他才四十岁不到,却看起来与市井里面的半百马夫无异,是否有一天他也会躺在这里,在两个最爱的女人旁边,安详地与进入佛道轮回之中,楚熏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父皇老了,她不想他老。
但美人终白发,英雄尽迟暮,苍云白狗,唯叹息。
“原本楼欢是不想生孩子的,但自从你和鹰仰回来后,她就天天吵着要。”胤皇轻声说道,弯下身子坐在草地上轻轻抚摸着石柱,好似那个草原公主未曾离去,他们四目相对,胜似人间。
楚熏对这位姨娘的记忆可谓是深刻,她对自己和哥哥的感情不亚于那位白素皇后。
在她模糊的幼年记忆中,经常被楼欢公主抱着自己在望月湖边看鱼,当时楚熏还天真地问她:“湖里有多少鱼,天上的月亮住着仙人吗?仙人是不想也喜欢穿花裙子。”当时楼欢公主神秘一笑,深紫色的眼眸焕发着迷人的光芒:“天上的月亮是不是住着仙人,这姨娘倒不知道,不过这湖里有多少鱼,熏熏你来数一数。”
她抽出腰间的细剑对着湖心一指。磅礴的剑气刹那涌出,一剑开湖三百尺!
亮如镜面的大湖被一分为二,湖里的鱼被气运轰上天穹,随后像下雨般掉落在湖边,她仿佛看见了一个新的世界,口里喃喃道:“王八,草鱼,锦鲤。”
仙人并不在天上的月亮里,她就在人间,牵着自己的手。
第十四章 墓碑与枇杷树
胤皇拍了拍身上的草絮站了起来,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块石碑说道:“还记得胡老将军吗?就是那个总喜欢坐在坐在宽刀上喝酒的老爷爷,在京东一战中,他身中数箭,他只差几步斩杀陈少伟给他儿子报仇了……”
“在辽阳一战前夜,号称千人敌的张胖子喝了三大坛“火刀子”,第二天拿着拖刀醉上沙场,亲手杀了名将白懿,却在往返的途中被流箭射中手臂,伤口感染发了高烧,第三天就走了。”
“云剑河一役,韦临心为了保护你的哥哥死在了叶霸的锤子下,最后叶霸被你哥哥用长戟挑飞手中的战锤,被坠落的锤子敲开了脑袋,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李广渊,李国师的独子。在西临一战中,他的表现何其英勇,一人一剑独当万军,还亲手斩杀了西临大将苏子皓,可就在我们入城之前,正在攻破城门的他被敌军投下的乱石砸死,死状何等惨烈,根本找不到完整的部分,无奈我只得将他尸体埋葬在西临……真是苦了你姑姑啊。”
“那个总喜欢在战场上唱《梁父吟》的褶胜也死了。”
“父皇的老朋友苏永也死了……”
“还有……”
楚熏在英灵碑下浑身颤抖,心中剩下只许磕头不许高声的想法。
胤皇一块一块石碑地数了过去,声音沙哑眼神空洞。
楚熏默然地顺着父皇的指尖看去,无数的墓碑似乎怎么数也数不完,似乎这就是帝王之道,那些为你打天下的朋友都死了,唯独你坐在了王位之上,脚下踩着累累尸骨,扶着王座上冰冷的把手黯然神伤。
她不敢想象父皇这些年是怎么度过的,在深夜里独自饮酒哀悼,身边可以信任的人越来越少了,只剩下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啊。
大胤几十万碑,北域每一寸土地都淌着胤国人的血。
这个北域强国以武立国,重武不轻文,民风尤为淳朴但争强好胜,如今堪称北域最强之国。
如今回想起来,当年的金帐国之战爆发缘由是如此可笑,但体现出胤国最著名的本质。
当时某个胤国边疆村民因为饥饿的缘故,偷渡入腾格尔草原某部劫走
了其中三只羊返回村庄,被后知后觉的草原部落连夜追到那处村庄,将村里将近两百多人斩杀殆尽。
胤国外使前去问罪,结果被斩了脑袋,皮被剥下来晾在胤国与金帐国铁碑线处,胤国先皇勃然大怒,召回了远在蜀越的质子楚骁华,决定让自己的孩子率领大胤十万铁骑兵亲征草原。
于是如今的胤皇,当年的楚骁华带着十万雄军浩浩荡荡征服草原蛮子,金帐国大君主翰达苏尔加更是借此发动战争,决心剿灭胤国铁骑,两军在天女河相遇后竟是连战数月,最终被楚骁华打败这些草原蛮子,翰达苏尔加安置在天女河的军队尽数剿灭,楚骁华将战线一路推进到金帐国都城下。
原本他能率领骑兵一路打进铁真城,戏剧化的一幕发生了。
这个在天女河乃至腾格尔草原都不曾落败的年轻皇子,最后被金帐国公主楼欢.布儿赤金闪袭军营将其劫走,劫走楚骁华的楼欢公主将他五花大绑在城墙上,将狼锋刀抵在他脖子下威胁城下骑兵迅速退军,不然就宰了你们的皇太子。
当时胤国的兵力已经不足两万,强行攻城的代价必然是巨大的,失去楚骁华指挥的胤军陷入群龙无首,只能望着高耸入云的铁真城城墙撤回胤国,毕竟这场战争的目的只是抵御外敌,至于楚骁华则被当成人质留在了金帐国。
这场耗资巨大的战争最终换取的不是金帐国人的土地和牛羊,而是税赋的接连翻倍,家家户户皆死一男,胤国险些陷入被邻国吞并的动荡之中,并且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当然也正是这场战争,楚骁华赢得了金帐国人的尊重,并与大君主订下万世之盟,再到后来与樽国订下盟约,最后打败了千年古国西临,令天下为之震惊。
大胤之所以现在被称为大胤而非胤国,主要是有楚骁华这个人作为王朝的脊梁。
其实楚骁华并不像一个胤国人,他可以孤注一抛将胤国的铠甲锻造技术以及各种军备制造方法毫不犹豫传授给金帐国人,只为了得到对方的支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结果是杀死自己的兄长,逼死自己的母亲。
原本他可以安心在蜀越当个驸马爷什么的,与蜀越公主成婚一生平平安安,若是他真的拒绝返回胤国的话,或许就没可能从一名质子变成
如今的皇帝陛下的逆袭之路。
或许正是他这份血性,改变了如今胤国人内心的朴素价值观,将其变得更为冷酷,乃至凶残。
犯我大胤者,虽远必诛,虽强必杀!
公主握着了父皇坚硬的右手,上面几乎都是剑茧,但胤皇理解地拍了拍她的手,宽笑道:“熏熏啊,无论你们三兄妹以后谁坐在胤国的皇位上,我希望你们永远都在一起,彼此不离不弃。”
“不要犯和我一样的错误……”他用楚熏听不到的声音说。
“是……父皇。”她点了点头。
胤皇挺直了腰板,扶着女儿的肩膀说:“笑一个好不好,父皇最喜欢你笑的样子了。”
她咧了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胤皇捏了捏她的脸,眼里笑意满满的,但一位身穿绿裙的丫鬟小跑着出现在了胤皇身后:“皇帝陛下,公主殿下……”她气喘吁吁道,弯下膝盖行了个礼。
这不合时宜的敬词在楚熏听来极为刺耳:“谁让你来这里的,快点走,没看到我和皇帝陛下在祭祀皇后吗?”她有些生气地说道。
“熏熏,你这话就不对了,皇后陛下,军中的烈士,我胤国百姓都能前来祭拜……有什么事情那么急?”胤皇说。
“三皇子殿下……回来了。”她精致的鼻子上还有点点汗珠,楚熏一个箭步上前怒道:“那小混蛋在哪里?”
“刚回垂鹰菀……”她细声细气地说。
“带我去见他!”她气汹汹地拎起裙子离去,连告辞也不说,留下胤皇独自在墓碑前无奈地笑着,到底像谁?他心想。
走了也好,世界安静多了,胤皇背着双手看着那一大一小的两块墓碑,一方一圆,谁也不知道其中的用意“白素,楼欢……我们的孩子长大了。”他轻声道。
风忽然吹了,白麻长袍随风而动,跟着摆动的还有不远处的两颗枇杷树。
墓前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吾亲手植也,十八年已过,盖以亭亭如立。
……
……
第十五章 天上明月
楚瞬召回到了垂鹰菀中,推开了微微咯吱作响的雕鹰梨花木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唯有里面摆放着的几颗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他解下腰间的龙雀剑放在黄粱木架上,连衣服也不脱直直躺在地上那张绣工华美的白龙皮上,静默无言。
自己一整天都在楚熏的门房外跪坐着,可楚熏的门依旧关得死死的,里面不时会传出一声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或者杯子砸碎的声音。
自己的房间并没有太多奇珍玩物,倒是有几栋红木书架摆放在床边,里面撒满了儒书佛经,有时睡不着的时候翻开看上几眼便能安然入睡,泛蓝的书皮在黑暗中仍然可见,有些古本因为年代久远针线已经脱离,苏幼奴特意用五彩的棉线重新装订了一番,楚瞬召很是喜欢。
楚瞬召看着门边那一道一道的刻痕,目光在门边扫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地笑了,笑着笑着鼻头酸酸的,视线重新回到房梁上。
许久,他站起身来摸了摸肚子,或许是有些饥饿的缘故,他忽然很想吃一碗苏幼奴做的葱花鸡蛋面,如果现在去找她的话,即便是熟睡之中她也不会生气,二话不说走去灶房,盛水煮面,打上两个鸡蛋撒下一片葱花,看着他将面全部吃完方才回房入睡。
他想了想,将这个有些缺德的想法扼杀在脑海中,他怔怔地看着整齐干净的房间,床上还放着一件洁白干爽的睡袍,自己明明吩咐她不要干活了……他没有一丝想要入睡的心情,他忽然站起身来,推开大门走到院子里。
池子里面的假山泛着点点青苔,他站在池子边,沉默地看着湖里的鲤鱼,忽然心中生出了一股怒意,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用力地扔到池子里,鱼儿四散着离去,留下一圈圈荡漾的波纹,水花溅到他的眼睛里面,他打了个激灵,待到视野重新清晰的时候,他坐在水池里面,全身湿透。
楚瞬召心中的怒意愈发强烈,但这些怒意又夹杂着些许愧疚,愧疚里有饱含着些许无奈,百感交集
,他终于懂了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了。
楚熏,还有苏念妤,这两个女人搅得自己这几天好不太平,一想到楚熏,自己心中那股怒火便泄了几分,什么叫教导弟弟,有你这样教的吗?
拿着鞭子像个泼妇一样,这是公主该有的样子吗?
就像翰林院里张三柱她娘那样,整天拿着木棍追着张三柱打,他觉得如果他娘还活着,一定不会像楚熏这样。
他不懂为何姐姐老是和苏幼奴怄气,大家不也一样是公主吗?
他越想越觉得是姐姐不对,自己去青楼又不是去寻花问柳,父皇被刺客偷袭,你堂堂一个公主不问不顾倒好,整天就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和我斗气,你是不是想气走你弟弟。
如果有一天自己离开了楚熏不知道会不会伤心,但苏幼奴一定会流泪的。
即便姐姐才貌双冠,但国仇家恨这种东西她也不懂,毕竟经历西临国山河破裂之时,她还只是个整天追着自己还有哥哥的小丫头,手里拿着太监给她做的娃娃,而苏幼奴经历过那种离别的痛苦,锥心无比。
有一次楚瞬召问她人死了会去哪里?楚熏想了大半天说在月亮上面,说来也怪,楚熏这样一个不信神不信佛的人,偏偏会相信人死了会在月亮上面。
她告诉自己楼欢姨娘和自己的娘也在月亮上面,看着他们,还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做坏事,不然她们两个看见会生气的。
楚瞬召当时不相信,爬到皇宫的屋顶上,眯着眼神看月亮,除了看到一些坑坑洼洼的痕迹,什么鸟也没有,气得他当时不小心从屋檐上摔了下来,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他之后还去质问楚熏,说她骗自己,以后再也不会相信她了,她二话不说拿起竹鞭追了自己半天。
似乎那么多年过去,他们还是小孩子。
大哥整天寻欢作乐,滥饮狂嫖,她知道了以后顶多投以鄙视的目光
,也不见得她会这样生气,姐姐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她关心你的同时又讨厌其他同样关心你的女人,乐于牺牲但又斤斤计较,生怕你会不记得她的好,勇敢自信的同时又会莫名其妙地自欺欺人,特别容易自惭形秽。
他很想找个人倾诉一番,但目光所及皆是池水,还有漆黑入夜的石头,他像个白痴一样胡思乱想,他已经整整一日没有进食饮水,眼睛布满血丝,脸色憔悴苍白,甚是吓人。
他身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殿下?”
他转头看向那个青衣女子,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但女子二话不说扔下了手中的食盒,一只脚踏进冰冷刺骨的池水中,将楚瞬召扶了起来:“殿下怎么坐在池子里面?这池水可冷了。”
苏幼奴扶着他的肩膀带着他走进了垂鹰菀里,立马拿来一件宽大的丝绸长巾紧紧地裹着他的身子。
“我马上去烧水。”说完她小跑着走进了浴房里,听着她搬到木柴的声音,还有少女青丝上玉玲珑发出地阵阵响声,勾起了他某些回忆。
小半个时辰后过后,苏幼奴领着他走进浴房里,浴房中央摆放地是一座蒸汽四溢的木桶,弥漫着烧木柴的味道。
苏幼奴在烛台上点了几根蜡烛,将一个拨开了的橘子扔到水里面,顿时香气扑鼻,也不知道她在水中放了些什么。
她褪去了楚瞬召湿漉漉的衣裳,方才发现他肩膀上还贴着膏药,愈合的伤疤延伸着胸口,触目惊心,忽然想起了不久前的宫廷刺杀案,面前微微颤抖着的男孩当时可是何等可怕。
她镇定心神,将他的贴衣褪去后,方才扶入桶中,幸好此时蒸汽缕缕,两人并未有太多尴尬,楚瞬召的紫瞳散发着迷离的光芒,像是一块潜藏在雾中的紫晶石一样。
“殿下……要不我进来……在桶外不方便擦身。”她红着脸,声音细若蚊闻。